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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土屋隆夫應該算是文學性與社會性兼具的作家吧..... 他的作品常帶有濃濃的文學氣息。 這本冷漠夫妻中共收錄7個短篇1個中篇, 內容也是包羅萬象有:本格派的解謎,倒敘式的推裡,遂行的完全犯罪,獨創的詭計..... 「安樂餘生」由一個看起來為人正直,前途無量的公務員 收到一封希望在當地建造色情賓館的請託函, 兩相強烈的對比在最後故事的發展下卻有出人意料的結果, 作者把所謂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著實奚落了一番..... 而「地圖上沒有的道路」則是正宗的本格推理, 文學氣息濃厚,對女性的心理和毅力更有淋漓的刻劃..... 讀來令人沒有一刻喘息! 第一卷 狂亂的屍體 第一章 晚上十時過後,電話鈴聲響了。坐在客廳沙發,叼著沒點著的香菸,正在茫然發呆 的我反射動作地伸手抓起話筒。 「請問是石上先生家嗎?」電話線另一端傳來男人的聲音。 「是的。」我回答。 「是石上啟一先生嗎?」對方慎重的問。 「我就是石上……請問是哪裡?」 「這邊是警察局。抱歉這麼晚了還打擾,但,有一點事情想請教,所以……」 「是的。」我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點著香菸。我在任職的S精密工業擔任總務課 長,在公司的保全設備和犯罪防範方面常有機會和警方聯絡,也曾在宴會之間和局長及 副局長親密交談。 「是什麼事?」我靜靜的問。 「貴公司有一位名叫深井伸吾的職員嗎?」 「是的,有。」我當場回答。 深井伸吾是以董事長專屬司機名義聘用之人,隸屬總務課,也就是我的部屬,去年 結婚時,是我們夫妻擔任他的媒人。 「深井怎麼了?」 「是的,實在是很奇妙的事……」 「哦?」 「他本人爛醉如泥,而且情緒激動,我們也不太確定他所說的內容有哪些部分是事 實。不過,好像又非完全沒有根據……」 「喂、喂,」我制止對方悠閒的語氣,問:「深井到底說了些什麼?」 「他說殺死自己的妻子。」 「什麼!」我情不自禁提高了聲調。「豈有這種事?那一定是搞錯了。你說他本人 喝醉,對吧?不錯,他的酒品的確不佳,也略呈酒精中毒的模樣,會說自己殺妻,應該 也是一種幻覺吧!深井到底是在何處講出這樣的蠢話?」 「他是來位於松井町的派出所自首,時間為今夜八時五十分左右。依巡佐之言,他 在派出所前來回走過兩次,樣子相當可疑,而且沒穿鞋子,亦即只穿襪子。」 「哦?」 「巡佐從裡面問他有什麼事嗎?結果,他搖搖晃晃走進派出所內,像是頹萎般倒在 坐著的另一位巡佐膝前,邊哭邊叫,求助似的說『巡佐先生,我殺死我太太了,可是, 我沒有打算要殺她的,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存心殺死她……』」 「嗯。這麼說,深井是自供兇行了?」 「不,接下來的事情更是奇妙。」 「怎麼說?」 「深井說他殺害妻子,但是,應該已被殺害的妻子之屍體卻遍尋不獲,亦即,屍體 消失了。」 「屍體消失了?怎麼可能……」 「你一定認為不可能,對吧?沒錯,再怎樣狂亂的屍體,也不可能會自動消失。深 井說他在自己家客廳殺人,但是客廳裡並無屍體卻也是事實。」 「最主要是,」我打算終止電話交談,所以做結論:「爛醉的深井隨口說出驚人之 語,把事情搞成一團糟。真是沒事愛找麻煩的傢伙,替你們帶來困擾……基於公司的立 場,我們會鄭重致歉……」 「不,請別掛斷!」對方打斷我的話。「深井的話也有相當的真實性存在。接獲派 出所的通報,承辦的刑事和鑑定人員帶著深井趕往他家,時間約莫是九時十分。進去後 一看,室內的狀況與他所形容的完全一致。」 依深井伸吾的自供,他行兇的經過如下--今天是星期日,上午,深井家來了客人 ,是太太悅子的朋友,在市內酒吧上班的江美。 (悅子也是從十七、八歲起就在市內及附近各地的酒吧打轉的女人,和深井結婚時 ,她是市內「銀河」酒廊的女侍應生,在深井熱烈追求之下,答應與他結婚,而找我當 他們的媒人。)三個人是上午十一時左右開始喝江美帶來的威士忌。 女人們的話題是以酒吧生涯的回憶為中心,邊說出老客人的姓名,邊互相炫耀地數 算迷戀自己的男人人數。 對深井而言,這是最無趣的話題。 他怒叫:妳們不要太過分了! 可是,兩個女人卻似刻意要讓他知道她們以前和男人的關係般說笑不停。 深井無法忍受,可是女人們並未停止話題。他完全被漠視! 他憤然離席,卻不記得出門時的正確時刻。 他是下午四時左右進入後車站後街的關東煮店內,之後的行蹤幾乎皆可確定。 他在三家酒館喝了酒,醉醺醺回家時,附近的理髮店老闆目擊了,時刻是八時二十 分左右。 殺人行為就是在這之後發生!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依據深井的自供……」電話裡的男人繼續詳細說明:「他回家後一看,太太悅子 雙腳伸在被爐內,睡著了,榻榻米上散堆著杯盤,房間裡殘存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酒味。 他踢太太肩膀,怒叫她醒來,結果,夫妻倆就開始大吵大鬧了。」 「原來如此。」 「悅子似咬了丈夫的腳,深井的腳踝殘留著她的齒痕。深井說他好像雙手抓住悅子 的和服衣襟,但是之前的行動就記不太清楚了。反正,他只記得拉悅子拖至房間角落, 邊說『混帳,我要殺掉妳』,邊將悅子的後腦猛撞柱子,這時,悅子的嘴唇逸出呻吟聲 ……」 「嗯。」我緊握住話筒的手掌已被汗水濕透。 「深井似非常震驚,因為悅子突然不再反抗、全身軟綿綿的。他大聲叫著『悅子』 ,用力搖撼她的身體,可是對方毫無反應。一瞬間,他感到眼前發黑,嘴裡胡亂叫喊著 ,隨即衝出戶外,連穿上鞋子的餘裕皆無……」 「然後就直接去派出所?」我問。 「不,不是。距他家約二百公尺外有一家淺沼內科醫院,他去敲該醫院的門,可是 ,有女人出來開門,說今天是星期日醫院休診,拒絕出診。這點,我們調查後也得到證 實。」 被醫院拒絕後,他失魂落魄般經過派出所前。他的話也具有真實性,客廳柱子上也 黏附應是悅子流出的血跡,可是,儘管如此,三、四十分鐘後刑事們趕抵時,屍體卻消 失不見。 「若以最平凡的觀點而論,」我說:「悅子的傷勢可能並不重,在深井衝出家門後 ,她忽然醒轉,覺得整顆頭抽痛不已,似乎受傷了,認為非去治療不可,就自行外出。 由於是星期天,沒辦法求診,就去了朋友家。『銀河』酒廊在芳榮町,是她結婚前上班 的地方,何不去詢問……』」 「當然!」對方笑著回答:「我們也向『銀河』查詢過了。深井所告訴我們她有可 能前往的地方,都已經查詢過,這種事太簡單了。但,她哪裡都沒有去! 「我們也聯絡在路上巡邏的隊員多加注意,卻無人發現。依深井之言,他太太常到 總務課長家,尤其和課長夫人交往密切,不過看樣子她也未至貴宅……」 「大概是真的消失了?」我說。 屍體消失,這未免太酷似推理小說的情節了……「關於深井之妻,你太太知道些什 麼嗎?」 「很不巧!」我回答:「內人不在家。孩子們的學校明天臨時放假,剛好有兩天的 連假,所以她帶孩子回木曾的娘家。」 「是嗎?這麼說,今晚你一個人很無聊了?」 「沒有這回事!很難得有個寧靜的星期天,我正悠哉地躺著休息呢!」 「那可真不好意思,難得你在家休息,卻打這通電話打擾。」 「不,沒關係,深井是公司的員工,也是我的部屬,很感激你特別通知。不過,他 現在怎樣了?」 「在家裡。還未清醒,也很激動,基於保護和訊問的用意,我們讓刑事住在他家。 」 「不會逮捕他吧?」 「這很難說。依他妻子是在什麼狀態下被發現而決定,我們處理的方式也不同…… 」 「身為他的上司,我現在沒必要前往深井家嗎?」 「我想無此必要。時間已經很晚了,又有刑事跟著。如果他妻子平安被發現,便只 是單純的夫妻吵架,警方也是訓斥一頓就把事情解決,畢竟,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對他 本人而言,最好也不必太過度聲張。」 我也同意他的話。 深井即使自供殺人,只要沒有屍體,應該不會被依涉嫌殺人罪名逮捕。 掛斷電話後,我連續抽了好幾支香菸。 這樁事件會如何發展呢? 危懼和不安的念頭讓我輾轉反側,直到將近破曉時分才迷迷糊糊入睡。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這天早上,我稍早到公司。 天氣很冷!在四周皆為高山環繞的這個地方,冬天來得特別早。 由家裡至公司,開車約為五、六分鐘距離,車內剛被暖氣吹暖和時,已經到公司了 。我縮著脖子,握緊方向盤。 公司是八時半開始上班。但是,時間到了,仍未見到深井的人影。 可能在家裡和刑事面對面坐著,等待悅子回家吧!一想像及此,我就覺得心痛。 「人事經理找你。」 九時半,桌上的對講機傳來女職員的聲音。 昨夜之事我並末向人事經理報告。我原本認為應該再等一段時間觀察事態發展後再 說,但,或許該趁這個機會報告才對。 推開經理室房門,我走到他的辦公桌前,說:「早!」 經理抬起臉盯視著我,用很不愉快的聲音,恨恨的說:「石上,你不知道嗎?」 「咦?我有什麼……」 「我是問你不知道深井伸吾的事嗎?就是你課裡的司機。」 「啊,這件事……」我擠出諂媚的笑臉,低頭說:「關於他的事,昨夜警方和我聯 絡過,不過,由於內容並不明確,因此我想等確認事實之後再向你報告。 「也就是說,喝得爛醉的深井伸吾昨夜跑進附近派出所,說他在夫妻吵架時殺死妻 子,警方也很震驚……」 「你在瞎說什麼!」經理駁斥我的說明。「深井伸吾自殺了!」 「什麼!豈有這種事。他現在在家裡,而且有刑事陪在一旁。」 「那位刑事太粗心大意了。剛才警察局長和我聯絡,約莫十分鐘以前。深井用家中 廚房的切肉刀刺入自己的胸部,在叫救護車送醫的途中,死於車上,似乎是幾近當場死 亡的狀態……」 「嗯。但,他為何要自殺呢?是認定自己殺害妻子嗎?但是,這很明顯是他的誤解 ,他妻子並沒有死,只是離家而已,他應該再稍微等待一段時間的。 「冷靜分析,他應能判斷並非自己行兇才是,或許是因過度緊張和不安,使他的精 神陷入錯亂狀態……真遺憾!即使這樣,他妻子又去哪裡了呢?如果回來,事情也許不 會演變成這樣……」 「他妻子被人發現了,不,正因為被發現,所以深井才自殺。」 「她在哪裡?」 「距深井家約二百公尺外。」 「這麼近嗎?既然如此,她為何不回家?」 「不可能回家吧!被發現時,她已變成屍體。」 「什麼!」我驚呼出聲,呆然若失地凝視著經理。 「警方只是簡單的聯絡,詳情還不清楚……」經理說著,說明發現屍體時的情形。 依他所說--K市北端有一片被稱為松之木社區的地域,那是以前被稱為松之木山 的高地,是栽種落葉松的市有地。這片地域有一部分已開發,在昭和三十年左右建造了 市營住宅,都是紅色屋頂、兩房一廳格局的粗糙木造住家,深井夫妻就住在其中一戶。 但,K市後來又將剩下約一半的松樹林剷平,打算建造同樣的住宅,是今年春開始 進行開發,以鋪柏油路面的馬路和松之木社區相銜接。 深井悅子的屍體就是在這條新道路北側的松樹林內被發現。 這裡有一座當地人稱為「山神」的小神杜。此一區域因居民要求而被剔除於開發工 程範圍之外,決定將祠堂建築物予以保存。 爬上幾乎快崩塌的石階後,有用矮石砌立的山門,其內側是飽經風雨侵襲的老舊祠 堂。 悅子的屍體是面朝地俯臥在山門前方的灌木叢中。發現者是住在附近、每天至這座 神社詣拜的老人。 「那麼,」等經理說完,我問:「知道死因了嗎?」 「那必須等解剖以後才能確定。不過,後腦部有小傷痕,也有明顯的毆打傷痕,亦 即如深井所說的一樣。死因是頭撞擊柱子而引起顱內出血。」 「沒有外傷嗎?」 「好像沒有。已知不是勒殺或毒殺,羊毛質料的和服衣襬雖然凌亂,卻沒有遭強暴 的形跡。」 「嗯……」 「這樣的話,已無法否定是深井行兇了,所以,他也是為此自殺。」經理雙臂環抱 胸前,吁出一口氣。 「可是,深井說是在自己家的客廳殺死妻子,為何屍體卻別在別處被發現,這未免 不合情理。」 「那是棄屍!他一定是殺死妻子後,將屍體藏在樹林內。不,且慢,也能認為行兇 現場是在神社境內。」 「但,家中客廳柱子上沾有妻子的血跡。」 「那是詭計,目的是企圖混淆警方的偵查方向。」 「不太可能。」我說。「深井是四時左右開始在車站附近的關東煮店裡喝酒,之後 一直到八時許,他連續到好幾家酒館喝。而,這段時間,悅子也和朋友江美在家中喝酒 ,深并不可能有帶妻子到那種神社境內的餘裕。」 「這麼說,他是殺妻之後再棄屍。」 我又加以反駁:「深井已經爛醉如泥,不是能扛著屍體去棄屍的狀態。」 「他只是假裝喝醉的。」 「這種事只要調查馬上可以知道,因為他喝了多少酒,若和平素的酒量比較,很容 易就會露出馬腳……深井不可能如此愚蠢。」 「石上,」經理憐憫似的望著我。「你好像在替深井辯護,但,卻不可以扭曲事實 。他是在知道妻子的屍體被發現後就自殺,也就是自我制裁!」 「這麼說,他也承認棄屍的行為了?」 「不,他對這點似乎頑固的否認。警方也說他似無法說明他為何已自供殺人了,卻 否認棄屍的理由……」 當住在家中的刑事告知已發現妻子的屍體時,一瞬間,深井浮現驚駭的表情,無數 次問刑事:那是真的嗎? 刑事問「是你棄屍的吧」,他卻回答「不知道。悅子是死在家裡,我非常害怕,馬 上奪門而出」。即使刑事問「殺人的是你,那麼棄屍的會是誰呢」,他也只是困惑似的 搖頭罷了,然後,喃喃自語似的說「不管悅子的屍體在何處被發現,兇手是我,是我不 好,請原諒我」同時雙肩不住顫抖地啜泣著。 警方決定將深井依殺人並涉嫌棄屍罪名逮捕,專案小組總部主任趕往他家。 深井很坦然地站起,表現出完全順從的態度,說:「抱歉,替大家帶來困擾。」 他告訴刑事說想上洗手間。刑事頷首後,他神色自若地走過刑事面前。 聽到廚房的落地窗打開的聲音之瞬間,刑事才直覺地認為已經出事了。他望向聲音 傳來的方向,叫著:深井,你要去哪裡? 同一時間,深井拔腿往前跑。 刑事緊追在後。 深井的手如畫弧線般在空中揮動,手上的切肉刀在朝陽映射下泛動亮光,同時,他 的身體踉蹌倒地。 刑事追上時,深井伸吾左胸的鮮血狂噴如瀉……「就是這樣,」經理凝視著我,說 :「深井制裁自己的罪行。雖然為何運出屍體的理由不明,但是事件應該視同已經解決 。不管如何,深井的行為在公司的歷史上留下了污點,而公司現在正因公害問題而遭受 市民們的各種批判,此事猶如雪上加霜。我個人覺得對於平日以誠信為信條的董事長非 常抱歉!」 「是的。」我只好點頭了。 「所以,」經理吐出一口煙霧。「我已在昨天將深井伸吾懲戒免職,亦即,這次的 殺人事件是已離職的S精密工業的司機所做出的不祥事端,希望你和媒體如此聯絡。」 「是的。但,深井是今天才確定涉嫌,為何昨天就予以解雇?理由是……」 「當然有很多理由了,譬如,嗜酒如命、常常爛醉、動作粗暴等等,這些都是身為 司機的失職條件。反正,你儘快完成一切手續就對了。」 「是的。」我默默退出經理室。 實在太差勁了!這種事若和報社聯絡,絕對會被一笑置之,根本沒必要急於處理。 回到總務課辦公室,課員們一齊望著我,似乎事件已在他們之間傳開。 我無視他們的視線。雖也想前往警局問明白詳細的情形,但想到正忙於處理善後的 刑事們不可能會搭理,也只好作罷! 上午之間,課員們很明顯都在私下竊聲交談。這也難怪!殺人又棄屍,再加上兇手 自殺,如此血腥瀰漫的事件應是K市有史以來第一遭吧! 上午十一時。 桌上的對講機通知我有客來訪。 在會客室等待的男人身材修偉,遞給我的名片上印著「S時報社會版記者」。 S時報是目前縣內最具影響力的報紙。 我請記者坐下,點著香菸。 這是氣氛沉悶的採訪。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很冒昧,」記者上身探前,開口:「關於深井伸吾的事件,我想你已經知道…… 」 「是的,但,只是概略知道。」 「那麼,你的感想如何?」 「沒什麼!」我回答後,慌忙補充:「對於帶給各位市民困擾和擔心,我感到非常 歉咎.....」 「深井是什麼樣的個性?」 「這.....」 「他是你的部屬,對吧?」 「不錯,他是董事長專任司機。」 「你似曾擔任深井夫妻的證婚人?」 「是的,但只是形式上的,他們夫妻委託我當媒人……我認為這也是課長的職責, 就答應了。」 「他們夫妻間的感情很好嗎?」 「我不太清楚,但,深井迷戀上悅子才和她結婚,這是事實。」 「悅子以前似是酒廊女侍應生?」 「是的。」 「婚後和男人沒有關係了嗎?譬如和昔日的客人,或者酒廊裡的酒保之類……」 「不知道。深井並未特別告訴我他們夫妻間的生活……」 「你見過悅子嗎?」 「是的,見過兩、三次。她和內人似很親近,但……」 「深井說他在家中殺死妻子,但是,屍體卻在別處被發現,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 「這.....我也很想問清楚呢!只不過……」 「什麼事?」 「屍體被發現時,悅子是否有穿鞋子?」 「好像沒有。她穿著褐色的襪鞋,我在現場見到了。但,為何你會在意鞋子之點? 」 「這純屬我的想像。悅子的後腦部似被深井狠撞客廳柱子,在那種衝擊下,一瞬間 ,她暈厥了,卻並沒有死。而深井卻認定萎倒在地的悅子已經死亡,倉惶奪門而出。之 後,悅子恢復意識了……我是這樣想像。」 「原來如此。然後呢?」 「悅子雖恢復意識,卻如喪失記憶之人般,連自己為何暈倒的理由也不知道,更無 法瞭解周遭的狀況,只是感到頭一陣陣刺痛……」 「嗯。」 「她緩緩站起來,伸手摸頭,發現手上有血。她心想,非去找醫師治療不可,就搖 搖晃晃出門,但是她已失去方向感,只是獨自踽踽走在夜路上。醫院在哪裡呢?眼前是 漫長的柏油路,直通發現屍體的地點。」 「她企圖讓朦朧的意識恢復清醒,在馬路上前行,忽然見到左手邊的石階。石階… …她以前去過的醫院就座落於這種石階……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嗯。」 「但是,爬到石階頂上時,她的體內產生異變,受傷的腦血管破裂了,因顱內出血 而當場死亡,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倒向灌木叢中……」 「原來如此,」記者笑了,說:「你是說,悅子並非被棄屍,而是自己走到該處? 」 「是的。」 「的確很有趣!雖然略帶小說性質的聯想……」 「但是,以醫學觀點而論,應該也有百分之一的概率吧!深井並未殺死妻子,也未 棄屍。我希望這樣認為。」 「我瞭解你的心情,但是,所謂的警察局乃是沒有浪漫情感存在的場所,他們只重 視具備現實性質的物證,在這次事件中,警方也掌握一項重要線索。」 「哦?」我上身前挪,問:「你所謂的線索是什麼?」 「火柴盒。」 「火柴盒?」 「反正明天的報紙會報導,告訴你應該沒關係吧!是在驗屍時發現的,夾在她的衣 帶間有個『戀人』咖啡店的火柴盒。」 記者似想確定這些話的效果般,閉嘴,凝視著我。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戀人」咖啡店的火柴盒,這種東西為何會是重要線索? 「但是,」我問沉默不語的記者:「她也可能去過咖啡店吧?也許是當時拿回來的 火柴盒,昨天正好使用到,譬如,用來點燃瓦斯爐火……」 「不!深井家是使用自動點火式的瓦斯爐,何況,那家『戀人』咖啡店是昨天星期 日才開幕。」 「哦?」 「開幕時間為上午十一時,當時,深井家已經來了女客人江美。」 「啊,是酒吧的女人?」 「是的。江美昨天店裡公休,所以帶著威士忌來找悅子,三個人是上午十一時半左 右開始喝酒。江美是下午七時左右離開,當時悅子已經醉倒、睡著了。沒多久,深井回 家了,而悅子仍在熟睡,也就是說,悅子沒有機會去『戀人』,也沒有去。」 「這麼說,火柴盒是深井……」 「深井也沒有去『戀人』。深井一向只在關東煮店之類的酒館喝酒,而且『戀人』 的經理是司機出身,和深井很熟,他證言絕對沒見到深井。」 「.....」 「『戀人』的火柴盒何時、在何處交給悅子呢?為何悅子把它夾在衣帶間?只要解 開這個謎,就能判明棄屍的真相了,這是警方當局的看法。另外,從火柴盒上也檢測出 悅子的指紋,指紋上沾有微量血跡,和悅子的血型一致。」 記者說到這兒,瞥了一眼手錶,站起身。 「打擾你了。你那小說式的聯想非常有意思,事實上,這次事件也存在著令人產生 各種想像的可能性。」 「我所說的話會刊登嗎?」 「很遺憾!」他笑著說:「我是社會版記者,小說部分由藝文版負責。」 「那我就放心了。」我苦笑著目送記者消失於門外。 翌日,我翻開S時報,首先看社會版面。 有關深井事件之報導佔據大半版面,標題為「消失的屍體之謎」,內容充滿刺激性 。 我的話只佔幾行,刊登於角落--「曾擔任深井夫妻證婚人,亦即同公司的石上總 務課長不認為深井會做出如此可怕的行為,他表示很抱歉這件事替社會大眾帶來困擾。 」 所謂的採訪,大概都是這樣吧! 報導內容中並無特別新發現的事實。 但是,關於悅子身上的「戀人」火柴盒,報紙和警方似都視為重要關鍵,因為,事 件的關係人沒有一位曾經去過「戀人」,也因此,火柴盒究竟何時、在何處、是誰交給 悅子?就成為一大謎團。 邊閱讀報導,我也邊試著分析這個謎團。有一個模糊的答案,但是並未化為明確形 貌浮現,我覺得焦躁不安。 翌日的版面也都是深井事件的報導,而且是頗誇張的表現,這也證明警方在調查上 並無進展,或許是當局最關心的火柴盒方面,沒有新發現的緣故吧! 第三天。 第四天。 深井事件的報導與日俱減了。 事件發生一週後,報紙上「深井」的字樣消失。 是警方失去熱情了?就算真是這樣,也不能責怪他們。畢竟深井已經自供兇行、並 未否認殺人,問題只在於發現屍體的場所,但,他既然已經自殺,要想追究一定很困難 吧! 雖然還殘存著不少疑點,不過「真兇」自殺已使事件告一段落,當局應該算是很有 面子了。 就在深井伸吾的姓名從人們的記憶中即將消失時,十二月的冷風已吹掠過街上。 在商店街傳出的「耶誕鈴聲」的音樂趨於熱鬧巔峰的某一天--星期日晚上--有 位男人來到我家,自玄關回來的妻子,遞給我上面印有「專案小組總部主任」頭銜的名 片。 「我請他在客廳等著。」 我頷首,站起身來。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抱歉,在晚上突然冒昧造訪……」 打開客廳門,站立著的男人朝我頷首致歉。 「不,沒關係。請坐。」我請對方坐下。 在短暫的寒喧中,我發覺似乎在哪裡聽過此人的聲音。對了,深井伸吾自供殺人之 夜,我接到警方打來的電話,電話裡似乎就是這個聲音。 「對不起,」我問:「上次敞公司的深井惹出事件當夜,打電話給我的是……」 「是我。對了,當時也是星期天。」主任笑了笑。 「當時替警方造成很大的困擾,我一直想找機會親自前往致歉,卻……」 「不,沒關係,那是警察的職責所在。犯罪者是我們的朋友,我們必須一輩子和他 們交往,像現在,我還是和深井事件擺脫不了關係。」 「哦?」我訝然地凝視對方。「那樁事件不是已經解決了嗎?深井承認行兇後自殺 ,我以為事情已告一段落……」 「沒有這回事!」主任搖搖手。手指又粗又大,似乎相當有握力。「深井事件仍存 在著好幾項疑點。為何屍體會從他自供的行兇現場移動呢?其理由尚未能說明。 「還有,報紙上的報導你應該已看過了吧!夾在屍體衣帶間的『戀人』咖啡店的火 柴盒。兇手和被害者都沒去過命案當天開幕的這家咖啡店,那麼這個火柴盒究竟在何處 、何時交給被殺害的悅子,這個謎團也尚未解明。」 「嗯。」我叼著菸,靜靜聽對方的話。 「請!」主任擦亮打火機,移近,說:「你好像習慣叼著沒點著的菸想事情?」 「真不好意思。」我苦笑,將菸點著,一面吐出煙霧,一面問:「關於火柴盒,警 方有何種看法?」 「是有一項推定,不,或許說是確定的事實也行。今夜之所以來此,坦白說也是有 確定這點的必要。」主任說著,從帶來的信封內取出一本簿子,遞向我面前。 簿子封面上印有「若草」字樣,一旁則印著「K小學五年三班」。 我的長子健一也讀這所小學的五年三班。 「你可能曾看過吧!這是令郎健一所讀的班級每個月刊印一次的作文集,我們有一 位刑事的兒子也和健一同班。令郎的作文在第二十四頁,你讀讀看。」 我的父親石上健一我尊敬父親,因為不論是多麼瑣碎的承諾,父親一定會信守。但 ,只有一次,父親背信了! 那是上個月第三個星期日的事。由於第二天學校臨時停課,所以我和媽媽一起去木 曾。 星期六下午我放學回家途中,見到「戀人」咖啡店門上貼著「明天正式開幕」的紙 條。 我一直都在收集火柴盒,很希望能獲得新開幕的「戀人」的火柴盒。 告訴父親這件事後,他對我說:「好,明天是星期日,我會去那家咖啡店看看。」 星期一晚上,我從木曾回來,進入家裡的同時,我就問:「爸爸,您幫我拿到『戀 人』的火柴盒了嗎?」 「嗯,拿到了。」 父親進入起居室,但馬上回來,說:「奇怪,找不到火柴盒。明天下班回來,我再 去拿一個。」 但是,第二天早上,父親正在看報紙時,我提醒他:「爸爸,別忘了『戀人』的火 柴盒喲!」 「囉嗦!蒐集那種東西做什麼?好好用功。」父親神情可怕地責罵我。 我至今仍不明白,父親的臉色為何會那樣可怕呢? 父親是第一次沒遵守諾言。我希望今後仍尊敬父親,一同過著快樂的日子。 「這篇作文寫得真好。」讀完後,主任說:「的確寫得很不錯,觀察入微、刻畫正 確,但,也因此這篇作文裡包含著對你而言非常危險的內容……」 「為什麼?」 「因為已經很清楚地說明『戀人』的火柴盒從你家起居室移至悅子身上的經過。」 「別開玩笑了,我並末去過那家咖啡店,我是忘了跟健一的約定。」 「不,你的確信守承諾,拿到『戀人』的火柴盒,所以健一從木曾回來之夜,問你 拿到火柴盒沒有時,你會回答『嗯,拿到了』,但是,你找不到該火柴盒。 「這也難怪,因為星期日晚上,深井夫妻吵架後,悅子到你家時,把火柴盒夾在衣 帶間。」 「.....」 「從翌日的報紙上,你知道『戀人』的火柴盒在悅子屍體上被發現,對你而言,這 是出乎意料之事,因此當健一提起火柴盒時,你才會責罵他,因為你的心已經動搖。」 「我不明白你話中之意。」我說:「悅子是在自己家的客廳被深井殺死,這點,深 井也承認了。既然她已死亡,就不應該會來我家……」 「那是已爛醉如泥的深井之錯覺。悅子的頭雖被撞擊柱子。但她並沒有死亡,或許 一瞬之間昏迷不醒也未可知,也或許害怕深井的暴行而裝死,不管如何,在深井衝出家 門後,她就到你家。 「夫妻吵架,收拾善後是媒人的責任,更何況你是深井的上司,她會在這種情況下 認為只有找丈夫上司的課長夫妻商量,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何況她又沒有親人。 「但是,那天晚上你太太不在家……」 主任的話在我眼前描繪出當晚如噩夢般的情景。 --不錯,如果妻子在家,就不會演變成那種結果。 「悅子一定向你訴說丈夫的兇暴,並讓你看後腦部的傷。你叼著菸聽她說明,沒有 點著。這時,悅子拿起『戀人』的火柴盒,劃亮火柴替你點著香菸,對於在酒吧上過班 的女人而言,這是極其自然的動作。 「她隨手把火柴盒夾入衣帶間,這也是那種女人常見的職業性習慣動作。這樣分析 的話,就能解釋為何在她的屍體上發現火柴盒的理由了。」 我僵硬的臉頰擠出有氣無力的笑容,說:「火柴盒上有寫著『石上家起居室備用品 』嗎?」 「有!」 「別說笑了。」 「不是說笑!有確證能證明火柴盒是曾經在你家之物。但,更重要的是,你為何要 殺悅子呢?」 這是我最恐懼的問題。 我為何殺死悅子呢?沒有其他方法嗎? 那天晚上,她是八時半左右來我家,我告訴她說妻子不在家,請她進入起居室。 其後的經過完全如主任所推理! 悅子說完後,突然面露淫蕩的笑容,身體靠過來,說:「既然你太太不在,今夜就 讓我住這裡吧!」 我曾和悅子發生過不倫的關係,只有一次。是她誘惑的,但是我也無法否定自己的 肉體渴求她那豐滿的身體。 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覺得對不起妻子和深井,所以儘可能設法避免和悅子碰 面。 那天晚上,悅子的手伸向我膝蓋時,我嚴詞拒絕了。 「只要你太太不知道不就沒關係?」 悅子執拗地逼著我。我甩開她的手,用力推開她緊靠過來的身體。 悅子一屁股坐倒在榻榻米上。 「你幹什麼?」 她瞪著我,大聲嚷叫。 「哼,別自以為很神聖的樣子!就算只有一次,你豈非也曾在我身上哼叫嗎?或許 你是認為反正我曾在酒吧上班,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沒關係,反正我已打算和深井分手,就順便把我們的事告訴他也好。那男人是野 獸,只要我一說出,他會幹出什麼事就不知道了……」 就是這些話誘發我的殺意。對於我的未來而言,沒有比這更危險的存在了。深井以 為他殺死悅子,如果能利用爛醉男人的錯覺,用同樣方法殺死這女人……瞬間,我下了 這樣的判斷。 我笑著對悅子說:「好吧!沒必要那樣生氣嘛!妳今晚就住這裡,我們好好歡樂一 場,反正我也不討厭那件事……」 我拉著悅子至床柱前,她撒嬌地依偎著我……趁隙,我抓住她衣襟,用盡全力將她 的後腦撞向床柱。 之後,我把悅子抱進車上,驅車趕夜路至松之木社區……「石上先生,」主任凝視 著沉默不語的我,說:「你能回答為何要殺害悅子嗎?」 「這種問題太無聊了,我沒有殺害悅子的動機和理由。」 「那麼,我希望知道為何在她身上發現你曾持有的火柴盒之理由。」 「沒有證據證明那是曾在我家的火柴盒吧?」 「石上先生,」主任站起身來。「從火柴盒上檢測出悅子的指紋。但,除此之外, 上面還有好幾個不同指紋,只不過基於調查上的必要,我們並未宣佈,那些指紋都已經 和前科指紋比對過了。但,昨天,一位刑事在K小學的作文集上讀到令郎所寫的作文, 這是很寶貴的發現! 「我們確信火柴盒上有你的指紋。今天早上,刑事前往S精密工業,從你的辦公桌 上採集了指紋,比對結果,火柴盒上的指紋和你的指紋完全一致。聽完報告後,我才來 找你。」 「.....」 「你要如何說明這項事實呢?現在刑事們應該都正迫不及待地等著你,石上先生, 請你和我一起到警局吧!」 專案小組總部主任粗壯的手指抓住我肩膀。 我已經連揮開的力氣都消失了。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第二卷 安樂餘生 第一章 白根市市政府位於標高八百公尺的地點,是縣內屈指可數的高寒地帶。 市政大樓約莫於兩年前落成,建築物四周的廣闊空地上栽種了約兩百棵白樺樹。 從深秋至初冬,前來市政府的人們都情不自禁齊聲讚美:「啊,好美!」 樹葉凋盡的白樺樹,枝橙伸入澄藍的碧空,再添加上遠處群巒的背影,這有如圖畫 般的風景總是令人目眩神搖。 白根市沒有特殊的產業,市民能賴以維生的只是生產高原蔬菜和經營民宿。 即使走在中央大街上,也只見到幾家舊式商店。 與其說白根市是現代都市,不如說它是被澄明空氣籠罩的高原小聚落。 世井健吉任職市政府已經十年,目前擔任社會福利課長,但是,國立T大畢業的員 工只有他一個人,換言之是所謂的高等知識份子。 他那散發都會風采的外貌是女職員們憧憬的標的,不過去年娶市議長的長女為妻, 不論學歷或派系背景都無人可比擬,將來有望競選市長。 這天早上,世井健吉上班後,正在閱讀桌上的信件,當他打開一封信時,忍不住低 呼出聲了:「這是怎麼回事?」 信封上,收件人姓名為「白根市政府社會福利課長世井健吉先生」,底下有「親展 」兩字,而且「親展」上方還用紅色鉛筆畫上*記號。 但,令世井驚訝的並非這些,而是第一張信箋上所寫的「市營汽車賓館建設促進建 議書」。 「哼,簡直是開玩笑!」 從來沒聽過地方自治體經營汽車賓館,更重要的是,擔任社會福利課長的我又和汽 車賓館有何種關係? 寄件人姓名是「市內竹早町大垣友之進」。 世井健吉問鄰座的股長:「你認識名叫大垣友之進的人物嗎?」 「大垣友之進?是住在市內嗎?」 「住在竹早町。」 「竹早町的話……對了,」股長叫坐在正對面的年輕股員:「你家住竹早町吧?」 「是的。」 「那麼,你認識姓大垣的人嗎?名字是友之進。」 「啊,大概是那位老先生吧!認識,是借住在本堂先生家儲藏室的六十多歲跛腳老 人。」年輕股員看看課長,又看看股長,說。 「什麼?本堂先生?」世井健吉上身前挪,問:「是縣議員本堂先生?」 「是的。」 「嗯……」 本堂童太郎是白根市出身的縣議員,在市內擁有一棟大宅邸,自戰前就是大地主, 據說擁有廣大的山林,每下一場雨就能獲得一千萬圓的利益,市長和市議員都靠他以某 種形式庇蔭,當然對於市政也有幕後操縱的發言力,對市政府裡一介課長的世井健吉而 言,可說是眩眼般的存在! 「這麼說,這位大垣和本堂先生有何種關係呢?」世井略帶緊張的表情問。 「只能算是傭人罷了,畢竟雖然年紀大、行動又不方便,打掃庭院或跑跑腿還是可 以勝任吧! 「以前,他是園藝師傅,在幫本堂先生整修庭園時從梯上摔下來,跌成重傷,跛了 一條腿,曾住院相當久卻無法痊癒,為了賺取生活費,老婆只好去小酒館做事,不知何 時卻跑了……」 「逃家了嗎?」 「是的,和男人。因此,本堂先生收容他住在宅邸裡的儲藏室,也按月給他足夠的 生活費,大概打算就這樣照顧他一輩子了。」 「沒送他去老人安養中心?」 「其中當然另有原因,不過,他等於是本堂家的傭人,為了怕被本堂先生責怪,市 府民王委員也不敢多事……」 「原來如此。」世井健吉用力頷首。 關於大垣友之進,大致情況總算瞭解了。但,為何那男人要寄所謂建設市營汽車賓 館的無聊建議書給自己? 世井健吉點著香菸,再度看著信箋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錯字和筆誤很多,文章冗長 稚拙,內容大要如下--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我大垣友之進身為白根市的一介市民,對於本市不僅缺乏青年男女健全的娛樂設施 ,甚至形同完全沒有的現狀由衷感到憤怒。 本縣依律法規定,禁止設立風化區,已屬未開化的野蠻縣分,而白根市更是連一家 汽車賓館也無,市府當局究竟要健康的青年男女去哪裡找交融愛情的場所呢? 性衝動應該不問時間和地點,在想做的時候就做,這乃是人情之常,豈能漠視找不 到適當場所者的哀嘆呢?想做、希望做,卻無場所,這種痛苦和焦躁感侵蝕他們的肉體 和精神,導致他們的營業與工作效率顯著低落。 似此,白根市的男女不得不一方面自制其幾近爆發的肉體,一方面為了找尋適當場 所而徘徊。 菜園、堆放紅蘿蔔的小屋、幼稚園的儲藏室、中學的體育館、堆肥倉庫的角落、雜 草環繞的小空地。脫棄在這些地方的內褲、散置的保險套,這情景成為白根市政貧乏和 冶酷的象徵,令人見了無法不掉淚。 啊,會希望我們白根市有一家汽車賓館的人應該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吧! 政治等於性治,若未先解決性的問題,市政無法擴展,因此我建議建設供青年男女 使用的舒適汽車賓館。 關於內部設施及利用方法,我也有具體的構想,不過打算等近日面談之際再詳細說 明。 希望閣下能詳盡向市長進言此項建議,推廣建設市營汽車賓館的大型市民運動。另 外,我認為懸賞徵求促進建設市營汽車賓館的標語也是一種辦法。以下是我的二、三拙 案:「汽車賓館是年輕男女的洞天福地!」 「明亮的汽車賓館,市民之床!」 「藉汽車賓館讓媽媽知道爸爸的年輕。」 「快速發展的白根市,繁榮的汽車賓館。」 另外,「讚頌市營汽車賓館的歌」目前正在作詞,我打算以後再發表。 這項建議書會特別寄給福利課長世井健吉先生,主要是認為你是能夠瞭解我的誠意 之最適任者。還有,若在決定建設市營汽車賓館之際,能推薦我大垣友之進為管理人, 我絕對會盡棉薄之力努力經營。 讀完,世井健吉表情轉為苦澀。 實在太亂七八糟了,不能視為正常情況下所寫。哪一個國家會有市營汽車賓館或町 立風化區呢? 這是對國立T大畢業的知識份子課長的侮辱!若非對方是本堂先生的傭人,真想叫 過來叱責一頓。 --心理變態的老頭子! 世井健吉憤然將揉成一團的信箋丟進紙屑簍。 但,他當時毫無預感到這封奇妙的建議書裡隱藏著不祥的企圖。 翌日,一位身穿髒污大衣、身材瘦小的六十多歲老人跛著右腳走進市政府。 他站在辦公室入口,很稀奇似的望著很多職員核對帳冊、忙碌揮筆疾書的情景,然 後,走到「收發」窗口,對著穿制服的年輕女職員打招呼:「我希望見社會福利課長… …我是竹早町的大垣友之進。」 「有什麼事嗎?」 「是的……是有關青年男女的娛樂和福利設施的問題……」 女職員在市民面會登記簿上以拙劣字跡寫上「大垣友之進先生、事關青少年福利」 。 之後,她站起來說:「請稍待。」 她走向世井課長的辦公桌。 「什麼,那位老先生來了?」 見到女職員遞上的登記簿內容,世井健吉瞠目。他怎麼也沒料到對方會前來! 「好吧!我見見他,請帶他至會客室。」 --絕對不能原諒嘲諷市政般的愚昧建議!像這樣的投書者,有必要趁此機會狠狠 教訓一頓。 世井健吉凝視眼前虛空中一點,交抱雙臂,此刻,他全身已充滿戰鬥力了。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推開會客室門,呆坐在椅子上的老人慌忙站起。 「你就是大垣先生?」世井和對方面對面坐下後,立刻大聲問。 「是的。關於前些日子的建議書之事,我知道你已能夠充分理解,但仍希望再做稍 具體些的說明……」 「大垣先生!」世井冷冷打斷對方的話。「你真的在構思所謂市營汽車賓館的蠢事 嗎?在日本,不管任何地方,都沒有地方自治體經營的汽車賓館!」 「是的,那當然,不過……」老人瘦小的上半身前移。「那是課長你不知實情,事 實上,隔鄰的長戶市已有十幾家汽車賓館皆已完成了充滿情趣的設備,正歡迎著年輕男 女來利用--」 「那不是很好嗎?這裡的年輕人也予以利用不就行啦?」 「問題就在這裡。這兒距長戶市有二十四公里遠,去的時候還好,回來時卻要走九 彎十八拐的山路……」 「那也算不了什麼吧!現在是出門都有車的時代。」 「但是,十九、二十歲的上班族並非都擁有自己的車,如果利用計程車,偏偏又遇 上熟識的司機,對年輕少女或良家婦女而言實在很不方便,而就算自己有車,來回四十 八公里,花費的時間和汽油,以及車子的損耗,若一一顧慮,並不是那樣簡單的事。」 「既然那樣,乾脆放棄就行了,就算貓狗,也並非一年到頭都在發情交尾。」 「你說這種話未免太無人性了。最重要的是,人類並無所謂的發情期,不管是春夏 秋冬,甚至因人而異,還有不分飯前飯後、白天黑夜都可能進行。體內產生的欲望就如 同煮沸的開水一樣,就算壓住或蓋上蓋子,同樣會噴出或溢出,我相信課長一定也有過 這樣的經驗……」 大垣老人唇角扭曲,笑了。 那是有如小型野獸打呵欠般、滿是皺紋的陰沉笑容,這更激起世井內心的不快! 「我沒有那樣的經驗。」世井冷冷地說:「知道嗎?大垣先生,所謂的汽車賓館是 新近才出現的東西,但是男人和女人的性行為從遠古的神代時期就已適當進行迄今,而 且,如果汽車賓館的需要性真的如此強烈,民間業者應該早就競相經營了吧?」 「問題就在這裡。所謂的業者通常不會考慮及他人的困擾,只要找到自認為適合地 點,馬上就開始施工,這樣卻會招徠意料不到的悲劇。譬如,汽車賓館的位置有時會和 一個人的生命有關聯。」 「太不像話了。」世井憤然站立。「大垣先生,現在的市政府工作煩忙,我無法做 你說瞎話聊天的對象。不管汽車賓館在何處出現,都和我們無關,再說,市政府也無法 去顧慮到男女幽會的場所。你請回吧!」 「這麼說,你是不採納我的建議了?」 「當然!」 「但是,因為沒有汽車賓館,青年男女必須四處徘徊找尋幽會地點,這將成為嚴重 悲劇釀成的原因,像我,現在就是被害人之一。」 「夠了!這種事和市政府毫無關係,你請回吧!」世井推開門,以充滿憎恨的視線 盯視對方,催促對方離去。 「既然你今天很忙,我明天再來打擾……」 老人還想說什麼,但是世井轉身離去,留下不耐煩的匆促腳步聲。 老人對著他背後輕笑,之後,伸手摸索大衣口袋,掏出香菸,叼了一支,點著,愉 快的吐出淡藍色煙霧。 坐在明亮陽光瀉入的室內的皮椅上,老人像貓般捲縮著身體,舒服的瞇眼。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翌日。 大垣友之進再度來到市政府。 和昨天不一樣,他對周遭的景象已不再困惑,而是直接走向收發窗口。 「對不起,」他踮起瘦小身體般對櫃檯內的女職員說:「我是昨天來過的大垣,麻 煩幫我找一下社會福利課長……」 「有什麼事嗎?」 「課長知道得很清楚了,我去那邊等他……」 大垣拖著塑膠鞋般的走入會客室。 他在靠窗一張看起來最舒適的沙發坐下,從菸灰缸裡的菸蒂中撿出還相當長的一截 ,點著。 幾乎同時,世井健吉滿面怒容地衝進會客室。 「老先生,你這樣太差勁了。」世井當場咆哮似的說:「無人允許就自己闖進來! 」 「但是,課長先生,」老人蠕動叼著菸的嘴唇。「我昨天和你約好了……」 「約好?我不記得有這回事!毋寧是我已不打算再見到你。」 「這就令人驚訝了。坦白說,課長先生,我目前在本堂先生家打擾,縣議員本堂童 太郎和市長的關係可是特別親密呢!」 「哼,那又如何?」世井立刻反擊。 就算本堂童太郎的存在令人無法漠視,但是眼前的老人只不過是個傭人,根本是狐 假虎威,豈能示弱? 「本堂先生前不久在市長選舉時,曾替市長站台演講,內容精采無比,至今仍殘存 我耳中。」 「.....」 「其中提到,市長是市民的公僕,市政府的職員等於是服務市民的僕傭,希望各位 市民儘量利用市長為商量意見的對象……之後,市長接著表示他的心情就和本堂先生所 說的相同,請市民們視市長和課長們為公僕、市政府為市民們家庭的延長,只要有意見 或期望,都可以不需要顧慮的身穿便服走進市政府,自在地向市長或課長們說出自己的 意見,亦即,目的在遂行市民本位的政治……「當時,連我聽了都忍不住掉下眼淚呢! 「如今,課長你卻表示拒絕面會,甚至責怪我不該逕行進入,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這麼說,市長說的話是放屁,本堂先生的演講完全是謊言?」 老人牙齒已快掉光的嘴唇泛現笑意,凝視世井。 「那是因為……因為……」世井課長似避開大垣友之進的視線。「你的意見太不像 話了,我們不能成為你無益的聊天對象。何況,在白根市內,會想到什麼市營汽車賓館 的人,大概也只有你。」 「但是,本堂夫人對這點一向也很痛心……」 「胡說!本堂夫人既賢慧又溫柔,不該會對什麼汽車賓館之類的不潔設施表示關心 。」 「話是這樣沒錯,可是,因為沒有汽車賓館,本堂家事實上就蒙受其害。」 「別開玩笑,我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蠢事。」 「當然有囉!課長先生應該知道白姬山……」大垣友之進突然將話題轉移至奇妙方 向。 白姬山位於白根市西側,與其說是山,不如稱之為高丘比較恰當。這附近一帶也是 本堂童太郎所擁有的山林地,以前有美麗的杉樹林,但是數年前開始採伐、將樹材賣給 大規模的木材公司,此後就只剩下與人同高的茂密雜草和灌木叢了。 市民之間已在謠傳,終有一天,這片寬闊的緩坡很可能闢建為高爾夫球場。 「白姬山頂有座白姬神社。當然啦,說是山頂,其實也只是沿著緩坡路往上走,途 中爬上約三十階的石階,就到神社。這神社供奉本堂家的家神,每年春秋兩次,家族們 會團聚在此舉行祭祀。 「在我孩提時代,神社境內攤販林立,祭典非常熱鬧呢!」 「大垣先生,」世井無法忍受地大叫:「這些和汽車賓館有何關聯?」 「我馬上就會說明了。」大垣友之進惶恐似的搓手。「白姬神社等於被當成汽車賓 館般使用。那兒距市內不遠,而且是避人耳目的絕佳場所,入夜後,幾乎無人會接近。 神社寬敞的殿內又鋪著上等的木板,只要以祭祀官專用的座墊當枕頭,關閉木板門,馬 上可以展開裸祭……」 「嗯。」世井蹙眉。 的確,年輕人的行動總是逸出常軌,但,市政府社會福利課長並不能因此就有取締 的權限。 「但是,」大垣友之進繼續說:「最初注意到這件事的是本堂夫人,她的信仰虔誠 ,所以每個月都會至神社打掃一次,當時被她發現到處都是用過的橡膠產品、用過的紙 或手帕,甚至還有人以沾有漬痕的內褲套在神像頭上……」 「這麼說,大垣先生……」世井以稍帶認真的表情,問:「建設市營汽車賓館是本 堂夫人……不可能有這種事……」 「不,這完全是我的意見,只不過,夫人非常生氣,決定不讓污穢神社之人再度入 內,所以常當場趕走企圖接近神社的可疑男女……」 「嗯。」 「結果,這項工作就落到我頭上了,亦即,我是白姬神社的監視人,換個較流行的 名詞,就是夜間警衛。」 大垣友之進講到這裡,停住了,以薄眉毛下發光的瞇瞇眼凝視對手。 「課長先生,這可是相當辛苦的工作哩!出門時間一定是晚上十時過後,二月份, 白根市是最冷的季節,必須繫著腹兜,放進懷爐,在呼氣都會凍成冰的夜晚山中,蹲於 神社殿內陰暗角落,等待不知何時會出現的男女。 「由於實在太冷,手腳都凍僵了,全身不住地發抖,一直等到凌晨一、兩點過後。 」 「這麼說……」世井連無意識之間叼著的香菸都忘了點著,上半身傾向老人,問: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監視的?」 「上個月二十日。」 「有效果嗎?發現什麼樣的人前往?」 「連一對男女也沒有。」 「嗯,是被發覺有人監視了?」 「這該怎麼說呢……當然,就在約莫一個星期,對啦,就是二月八日晚上,時刻應 該是十二時左右吧!有一對男女進入神社境內,但是,很不可思議的,他們卻繞過大殿 旁,走過躲在暗處的我面前,躡手躡足地進入神社背後雜草叢內,實在是很奇妙的兩個 人……」 大垣友之進說到這裡時,世井唇間輕唔出聲。 他舉起手,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大垣老人凝視著他,悠哉地問:「嘿,怎麼啦?課長先生,好像有什麼事嚇到你了 ?」 世井的嘴唇不住顫抖,血色全失的雙頰輕輕痙攣。 老人很同情似的說:「也難怪!做過那種事之後,精神很疲累……像我也是,每次 回想起來,就覺得胸口像是被人掐緊一般……」 說到這裡,大垣友之進忽然壓低嗓門,低聲接著說:「不過,你放心,天氣這樣冷 ,不會發出味道的,何況,那又只是很小的東西……」 「可惡!」世井跳起來。「你想向我敲詐?」 「笑話!我從未打算向課長先生敲詐,也沒講過帶著那樣涵義的話。只不過,像我 這樣的老人,在深夜的白姬山忍受酷寒,每天繼續監視著,這樣辛苦工作的原因,都始 自缺乏男女幽會的場所,所以才會忽然想到要建設市營汽車賓館。 「何況,如果能在賓館擔任管理人,就不必擔心老年生活,可以快樂地度過餘生… …」 「住口!我明白了。說,你想要多少?」 「哦……」 「我是問你要多少錢。什麼汽車賓館、什麼管理人,你最主要是想拿錢吧!你希望 離開本堂先生的儲藏室,過著和平常人同樣的生活,這就是你的來意。我拿錢出來,要 多少?」 「真不愧是社會福利課長,對老人福利的深思熟慮實在讓人敬佩。那麼,如果能有 個五百萬圓嘛……」 「什麼,五百萬圓?」課長瞠目。「你認為我有那樣多的錢?」 「所以嘛,我又沒有說一次拿齊……首先,只要付我一百萬圓,我就能夠找一家私 人的老人安養院棲身,然後每個月約莫十萬圓……這是課長付給我的老年福利金,雖比 三木內閣的福利年金稍高一些,卻也具有保證課長安全的意義……」 「好吧!我今晚給你一百萬圓,晚上八時,你到我家來。」世井用充滿憎恨的眼神 瞪著大垣友之進,然後踉蹌走出房門。 老人朝其背影輕輕低頭致意,臉頰浮現諂媚似的笑容,說:「謝謝,今晚我會去貴 宅打擾。」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這天晚上,大垣友之進拖著右腳,一跛一跛地走在通往世井健吉家的淺川盯住宅街 上。 是很寒冷的夜晚。 老人雙手插在大衣口袋,時而擤著鼻涕。 冰冷的風不停吹掠過他雙肩。 來到約莫住宅街中央,他推開一家店的玻璃門,進入。玻璃門上寫有「中華料理光 陽軒」字樣。 二、三分鐘後,他的身影又再度出現在夜路上。他並非進去吃飯,只是和店員簡短 交談幾句。 他依舊緩步走在路燈稀疏的道路上。 到了一戶白色門柱的住宅前,他停下腳步。 門牌上寫著「世井健吉」的姓名。 他藉著昏暗的亮光確定之後,走向玄關。 按了門鈴後,門立刻自內側打開,世井面帶憤怒的神情出現。 「進來吧!」 「那我就不揣冒昧了。」老人脫下破舊的塑膠鞋,擺整齊放在玄關角落。 世井似很不耐煩地凝視他緩慢的動作。 「這一帶很靜謐呢!」老人說。 「別囉嗦了,這邊走。」 世井率先走進西式客廳,老人跟在後面。 面對面坐下後,大垣老人很稀罕似的環視室內。「這房子不錯嘛!見到像我這樣的 落魄老人來訪,夫人一定會很驚訝吧!」 「內人不在家。」 「是嗎?不,這樣我也比較輕鬆自在。等交易結束後,我絕對要請課長先生喝一杯 表示感激。夫人如果不在,我們就能無所顧忌、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大垣,」世井打斷對方。「那天晚上的事你沒有告訴任何人吧?」 「當然了。如果說出來,我晚年就無法過安樂的餘生了,也不能向你拿到社會福利 年金,畢竟只有課長的安全才能支援我過著安樂的晚年……」 老人眼尾擠出皺紋,愉快地笑了。 「那天晚上,你跟在我們背後?」 「笑話!我只是依照本堂夫人的吩咐,躲在神社角落,靜立暗處。但,十二時左右 吧?我聽到有人爬上石階的腳步聲,是兩個人。我在暗處睜亮眼,心想,來啦……」 「.....」 「那是星輝燦爛的夜晚,我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能清楚見到進入神社境內的男女。 」 「......」 「但是,很不可思議,那兩人卻走過神社旁,進入後面的雜草叢內。我心想,奇怪 ……就在同時,聽到卡嚓的聲音,然後是男人急促的呼吸聲,及挖掘凍凝地面的聲音。 「我在黑暗中爬行,慢慢接近,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見到了?」 「是的。課長先生將用報紙裹住的小東西埋入土穴中,一旁的女人則說『如果知道 會這樣,就不生下他了』,你回答『所以嘛,我早就說過別生下來』。 「但,女人卻說『這都要怪你說在酒吧上班的女人無法撫養孩子!當然,我也知道 自己並非積極想養他,因為這一個月來,他每天晚上都哭鬧個不停,即使是和你相擁時 ,也提不起勁來。所以把他用毛毯裹住,放進壁櫥裡,誰知道才沒多久就全身冰冷…… 』」 「.....」 「課長先生和那個女人是何種關係我並不清楚,但,你們利用夜晚埋葬嬰兒,沒有 流一滴眼淚,神色自若地進行作業。見到這情景,真的令人厭惡!尤其是那個女人,對 自己的骨肉毫無感情……課長先生,我認為你最好趕快和那種女人分手……」 「我已經和那女人分手了。」 「這樣最好!即使這樣,那個嬰兒在白姬山的泥土中,到底會作什麼樣的夢呢…… 」 「老先生,」世井突然站起身,同時,他的手緊按住瘦小老人的肩膀。 「課長先生,你……你想幹什麼?」 「你認為那個嬰兒很可憐?」 「是的,實在是……」 「現在,白姬山一定很冷吧!如何,老先生,你何不陪那個可憐的嬰兒睡在一塊? 」 「開玩笑!不行,我今晚只要拿到約定之物就……」老人拚命想逃出世井手中。 「可惡,你這死老頭!」 世井雙手用盡全力掐緊老人纖瘦的脖子。 老人只發出「唔」的一聲如野獸般垂死掙扎的呻吟聲,雙腳不停掙動;但,身材修 偉的課長卻掐住其脖子,把對方提離地面,用力甩動兩、三下之後,丟在地上。 世井一面讓劇喘的呼吸平靜下來,一面伸腳盡全力踩踏大垣友之進軟綿綿的身體。 「這樣,一切都結束了。」世井喃喃自語,從上衣口袋掏出車鑰匙。 接下來必須運出屍體,埋在白姬山上。 他輕輕抱起大垣友之進的屍體。 就在此時,從夜街上疾馳而來的摩托車停在世井健吉家門前。 摩托車上是一位身穿白色上衣的年輕男人。他用一隻手靈巧地停妥摩托車,另一隻 手則提著外送食物盒。 「晚安!」他推開玄關門,大聲叫:「我是光陽軒來的,送訂購的紅燒豬肉來了, 抱歉,讓你久等了。世井先生在家嗎?」 見到脫放在玄關的塑膠鞋,年輕男人接著說:「咦,大垣先生也來了嗎?他說要一 起喝酒,吩咐馬上送過來……大垣先生、世井先生,我是光陽軒……怎麼回事……」 世井健吉抱著大垣友之進的屍體怔立當場,表情癡呆地聽著男人的聲音……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第三卷 冰椅 第一章 「海峽小說」的總編輯深見浩一郎至故鄉福島參加姪女的婚禮,回到東京已經是翌 日下午三時過後。 他曾告訴副總編輯:上午應該就能回得來吧! 傍晚預定要舉行編輯會議。 深見一面搭計程車趕往位於京橋的總社,一面不知看了多少次手錶。 推開編輯部房門,副總編輯佐久間立刻迫不及待地走過來。「回來啦?我正在等你 。」 「啊,真抱歉。」淶見故意大聲說,以便其他人也能聽見。「沒辦法,鄉下地方的 婚禮,親戚朋友全都到齊了,終於喝多了一點,到今天早上走路都還不穩,卻在吃早飯 前又被硬灌了一壺酒……今晚開完會後我請大家喝一杯,算是陪罪吧!」 「是的,這當然求之不得,但……」佐久間蒼白的嘴唇浮現扭曲的笑意。「事情可 棘手了.....」 「哦?發生什麼事嗎?」 「是的,那是……對了,我們到那邊談。」 編輯室隔壁是一間小型會議室,兩人在長桌面對面坐下後,佐久間上身前挪,說: 「杉原優子來了。」 「杉原?」 「就是那男人的妹妹……在清風園飯店自殺的那男人的妹妹。」 「啊,原來是她。這麼說是從長野縣……」 「是的。好像是昨夜十時左右來到東京,就馬上打電話至總編輯家。」 「嗯。」 「說是有事情想親自向你請教,由於你太太說你預定上午會回來,她在十一時左右 就來了。」 「那麼,還在嗎?」 「是的,我讓她在會客室等著。但,她進會客室後,卻連午飯也沒吃,我曾叫人送 咖啡進去,不過她碰也未碰,已經有將近四個鐘頭吧!整個人就像雕像似的靜坐不動, 等著你回來。」說完,佐久間苦笑,點著香菸。 像受到誘惑般,深見浩一郎也伸手入口袋裡掏出「光明」牌香菸包。 「怎麼辦?要見她嗎?」 「不可能避不見面吧!對了,似乎是眼睛很大的少女哩!雖然只見過一次,而且只 談了二、三分鐘,但是那雙眼睛卻令人印象深刻。」 「沒錯!不僅大,而且泛著藍色光澤,被那樣的眼睛凝視,感覺上很不舒服,那是 偏執狂才會有的眼神!」 「不過,」深見吐出一口煙霧。「到底有什麼事呢?她想問我什麼?」 「她說無論如何想問總編輯她哥哥死亡當天的事。」 「不過,沒什麼可說的呀!警方已認定那是自殺,事件早巳了結。何況,我也是那 天才第一次見到那男人,彼此也沒有談些什麼,最主要的只是,一位籍籍無名的文學青 年前來拜託,希望我們『海峽小說』能採用其作品。我拒絕了,因為我們一向不刊登作 者自己送上門的稿件,只是這樣而已。 「只要是一流的雜誌,通常都會這麼做吧!誰想到他居然為這種事就自殺?」 「沒錯。但是杉原優子,也就是那位少女大概認為總編輯當時所說的話是她哥哥自 殺的主要原因!」 「笑話!如果因為這樣就被懷恨,那我豈非變成身無立錐之地。好吧!我去見她, 仔細說明原委。」 「對不起!我不該介紹那男人……不,若不是內人正好當時由樓梯跌下來,被抬進 醫院的意外發生,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喂,現在說這些幹麼!」深見浩一郎笑著說:「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去告訴 杉原優子,說我立刻就去見她。還有,我希望喝杯茶,早酒似乎滲入全身……不過,剛 見過新娘,卻又要見自殺者的妹妹,心情有些沉重……」 「對不起!我覺得總編輯好像抽到一支下下籤。那麼,我馬上叫人送茶……」說著 ,佐久間站起身來。 剩下自己一個人後,深見浩一郎忽然自嘲似的喃喃自語:哼,抽中下下籤嗎?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的確是下下籤,會抽中這種籤真是不幸。 深見浩一郎表情暗翳地想起當天的事。 事件是發生於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四,距今三個月前。之所以清楚記得日期,乃是因 為那天是「海峽小說」的發行日。而且並非尋常的發行日,是深見浩一郎擔任這本雜誌 的總編輯,採用自己的企劃和編輯方針,是真正屬於他個人風格的,值得紀念的「第一 期」雜誌之發行日。 更重要的是,在這「第一期」的卷頭刊登了分為四回連載的白鳥文彥的異色作品的 第一回--文長一百五十張稿紙。 約莫五年前,任職小廣告公司的白鳥文彥獲得某雜誌的新人獎,這成為他踏入文壇 的機緣,此後,短短數年內,他成為媒體寵兒,爆發似的人氣集中到他身上。 以抒情外衣包裹都會區的虛無和憂愁,白鳥的作品廣受年輕讀者的狂熱支持,他的 作品常獨佔暢銷書排行榜的鱉頭,所以,當這位暢銷作家宣佈要停筆一年時,與出版有 關之人的臉色遽變。 --這段期間我要完全脫離工作,但是一年後,我打算再回到小說的世界,只不過 ,前提必須是屆時讀者們仍記得我……哪一家出版社能夠取得白鳥復出的第一篇作品呢 ?各出版社競相至他家拜訪,盛況形同「朝聖白鳥」,但,始終沒有任何一家獲得確定 的承諾。 白鳥復出的第一部作品「虛實的冰點」成為深見浩一郎編輯的「海峽小說」的卷頭 作。而能拿到這部作品純靠深見個人的力量。 在發行當天的早上,深見凝視著五段的報紙廣告有將近一半是「白鳥文彥終於復出 ,第一部作品堂堂在本誌一舉刊出一百五十張稿紙」時,內心感慨得幾乎掉淚。 --這完全靠我的力量,是我拿到白鳥的力作,我是「海峽小說」的總編輯。 確實,以通俗雜誌而論,「海峽小說」是一流的存在,曾多次刊登白鳥文彥的作品 ,也發行過其作品單行本。但是,長期以來,一直從事出版部門工作的深見並無編雜誌 的經驗,等於是初出茅廬、一竅不通,之所以能坐上總編輯的位置,一方面是前任總編 輯驟逝,另一方面則是其妻泰子乃是白鳥文彥的親姊姊! 「那是針對白鳥擬訂的對策。」 出版社內流傳著這樣的謠言,也傳入深見耳中。人們認為取得白鳥復出第一作是深 見被賦予的至高命令,不,他就是接受此命令才坐上總編輯寶座的。 泰子當然幫忙深見了。 面對姊姊和姊夫的執拗攻擊,白鳥只好苦笑著答應。 「那麼,為了慶祝姊夫當上總編輯,我就提供作品吧!其實,我有一部作品已即將 完成,本來就打算當做復出的第一部力作,預定有六百多張稿紙,目前已經完成了四百 張。」 「是嗎?謝謝你。坦白說,我等於得救了。」 「但,請不要驚訝,因為內容與我以往的作品完全不同。」 白鳥交給深見的作品就成為「海峽小說」的卷頭連載長篇。而且,在第一回發表之 前,連最後二百張稿紙的完結部分都交至深見手上。深見抱著切割昂貴珠寶般的心情, 把最初的一百五十張刊登於他擔任總編輯的「第一期」之上。 正因為這樣,深見才清楚記得二月二十一日這個日期! 目前在會客室等著的杉原優子的哥哥,的確是當天傍晚來到海峽社。 副總編輯佐久間步走進編輯部辦公室時,深見似正站在窗前遠眺霓虹燈開始閃爍的 街上夜景。 「總編輯,」佐久間說:「對不起,我要先走一步,因為內人受傷住院。剛剛接到 電話……」 「那可真糟!傷勢嚴重嗎?」 「不,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下樓梯時不小心跌倒,腳扭到了。她做事一向慌慌張 張的……」 「那麼你馬上回家吧!待會兒我再去探望。」 「不必啦!對了,總編輯,如果沒事,能去見見在會客室的男人嗎?」 「哦,是誰?」 「鄉下來的喜好文學的青年,曾入選U雜誌新人獎的佳作,另外,也入選其他兩、 三項徵文比賽的佳作或第二名,只不過一直拿不到第一名。 「他每次都以不同的筆名應徵,曾說過,如果得到第一名,就打算以該次使用的筆 名為永遠的筆名,是個相當有趣的青年。」 「但是,若毫無名氣,不能在我們的雜誌上採用吧?」 「確實有些冒險,不過,我讀過他入選U雜誌佳作的作品,文筆簡潔有力、題材也 新穎,只是小說的結構有問題。」 「那樣就不行了啊!」 「不,我已經提醒過他了,說不定會因此得到一棵搖錢樹也不一定哩!白鳥先生就 是很好的例子,他在U雜誌落選的作品卻入選於S雜誌,而且奪得新人獎……你見過他之 後,若覺得不能採用,就好好開導他,讓他回去吧!我在此先……」 深見之所以想見那男人,也是因為在「海峽小說」的發行日,心情相當興奮之故。 和瘦削、臉色蒼白的男人只談了十幾分鐘就結束,深見連對方的姓名都沒有仔細聽 。 但是,翌晨男人的屍體在海峽社後街的清風園飯店房間被人發現,死因是服用氰酸 鉀中毒,屍體旁留有沾附毒藥粉末的藥包紙。 沒有客人來找他,房間門窗都是由內側鎖上,是那種舊式的釦鎖。雖無遺書,但是 警方認定自殺。 深見後來聽說當天的晚報曾報導「長野縣的文學青年在旅館自殺」,但他卻不想找 出報紙來看個究竟。 --究竟想問我關於那男人的什麼呢? 深見腦海中邊想起男人的屍體被發現的當天傍晚,曾來過海峽社的杉原優子那雙泛 著藍色光芒的大眼睛,邊神情憂鬱地走下通往會客室的樓梯。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啊,讓妳久等了。」 打開會客室門,站立著的杉原優子鄭重地向深見點頭致意。「上次承蒙您的幫忙, 謝謝。」 她的語氣非常鎮靜,絲毫不像是已在這裡等待超過四小時的樣子。 「請坐!」面對面坐下後,深見凝視對方深具特徵的雙眸,問:「有什麼事嗎?」 「是的,是關於已故的家兄之事。當時我驚駭過度而忘了,但是昨天忽然想起來… …」 「哦?」 「所以希望能請您再次詳細說明當天的情形……」 「原來如此。妳所謂的當天是指令兄來這裡那天?」 「是的。」 「若是這個,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令兄的屍體是被清風園飯店的員工發現,報警 之後,警方前往驗屍。令兄似是靠坐在茶几邊死亡。 「不過,房內有敞社刊行的書籍和印有海峽社社名的大型信封,由於是嶄新之物, 所以刑事來這兒調查令兄和海峽社的關係。」 「.....」 「後來知道書籍是敝社的佐久間送給令兄之物。他是因令兄特地從長野縣來到東京 、拜訪海峽社的誠意,所以抱持好感而送書,出版社送自己刊行的書籍給來訪的客人, 這是常有的事,對吧! 「警方問令兄來敞社的理由和目的,我說明自己知道的一切。整個過程,我想妳大 概也聽說了,這就是當天的情形。」 當時,來訪的刑事有兩位。深見也是從刑事們口中才知道死亡的男人姓名是「杉原 正哉」。印有社名的信封和新出版的書籍皆是副總編佐久間送給對方的,佐久間未說明 之前,深見也不知情。 刑事的問題主要是對死者的印象及其至出版社的目的等等。 --你見到對方時的感想如何?亦即,那男人的態度和言談之中有流露令人預感他 將尋死的跡象嗎? --我沒有這樣的印象。雖然並非毫無暗翳的神情,不過態度卻顯得很積極,反正 ,懷才不遇的作家或籍籍無名的文學青年常常是這種類型。 --他來拜訪是為了推銷自己的作品? --以結果而論,應該可以這麼說吧!他說過,如果「海峽小說」能提供發表的園 地,他一定會創作出令讀者眼睛為之一亮的作品,而且,他也舉出了幾位名作家,對他 們大肆抨擊。 --你不想讀他的作品嗎? --不。 --為什麼? --因為我判斷無此必要,只會大言不慚的人創作不出優秀的作品,愈是才華洋溢 之人,對自己的評價也愈苛刻。 --亦即是,你一舉抹煞掉他的希望? --不,我並沒有嚴詞拒絕,只是抱著誠懇的態度告訴他,如果再稍微努力些,寫 出好的作品,我一定會看。 --但是,六、七小時後,他卻服毒自殺了。 --這麼說,是我所說的話逼使他自殺嗎?換句話說,等於我殺死他? --不,也沒有那樣嚴重吧!但是,或許你給了他某種絕望感吧?當然,我們認為 原因不僅如此。 --還有其他原因嗎? --女人! --女人?是他的戀人? --不,這就不確定了。反正,他離開這裡後,好像立刻前往清風園飯店,吃晚飯 時也沒露出特別怪異的神態,但,九時左右,似乎有人打電話找他……根據旅館方面的 說明,那是帶著關西腔、聲音很甜美的女人聲音。女人說「投宿你們那邊的客人,有一 位是長野縣來的,我是他的朋友,麻煩找他接聽」。於是旅館將電話轉接到他的房間, 所以不清楚電話內容。 --他接過那通電話後就外出,約莫一小時後回來,不過應該是去見那女人吧!而 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問題。 --不知道那位女性是誰嗎? --不知道。他妹妹匆忙趕到東京來,但是,他們在東京並無朋友和親戚,即使在 故鄉信州,也是兄妹兩人相依為命。 深見也是那時才知道,男人住在北阿爾卑斯山脈附近的松本市,妹妹在幼稚園工作 ,男人目前則失業。 --最主要是,他是靠失業保險救濟金和妹妹的薪水過日。身體虛弱、無法做需要 勞力的工作,雖然想靠寫小說出人頭地,但是看來也沒有希望。另外,他還有妹妹並不 知情的複雜的女性關係,在各種原因複雜糾結下,厭惡繼續活下去……這是刑事當時所 做的結論。杉原優子應該從警方那邊聽過同樣的說明!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那天,刑事先生也告訴過我了。」等深見的話說完,杉原優子說:「只不過,因 為我想起了一件已忘記的事,所以……」 「哦,是什麼事?」 「家兄的原稿。是誰拿走家兄的原稿呢?」 「原稿?」 「是的,家兄出門時,曾說要拿給『海峽小說』的編輯部看,而慎重攜帶在身,可 是後來卻逼尋不獲,我心想,也許是交給總編輯保管,因此今天想來拿回去。」 「這……我不知道。也許是佐久間保管著。」 「不,我已問過佐久間先生了,他說沒有。」 「嗯,這麼說是在旅館……」 「我也調查過了,家兄留在飯店的遺物我整理過,也帶回故鄉了,其中卻無原稿。 」 「究竟是什麼樣的原稿呢?」 「約莫七十張稿紙的短篇小說,題名為『冰椅』。」 「妳讀過內容嗎?」 「是的,因為原稿是我謄寫的……」 「原來如此。」深見浩一郎在沙發上重新坐正身子,點著香菸,邊以視線追蹤著吐 出的煙霧,邊回想似的接著說:「令兄離開我們這兒後,會不會去別家雜誌社呢?亦即 是,他把原稿交給哪家雜誌社的編輯,可是對方不知令兄死亡之事。這種情形也有可能 吧!」 「我覺得不對。對家兄而言,他的目標只有『海峽小說』。他曾說過,如果『海峽 小說』不採用,他就要帶回來自行印刷後,寄給所有雜誌社和評論家,徵詢他們的意見 ,只要有一個人認同『冰椅』的價值,他就滿足了……」 「我覺得家兄是有這樣的自信。『冰椅』是他第一次創作的推理小說,而且是所謂 的本格推理,內容是利用冰來遂行密室殺人。 「使用冰為詭計的推理小說很多,但家兄讀過幾十篇同類作品後,創出了可謂前人 未曾達到的巧妙詭計。 「家兄常說,巧妙的謎團和解明謎團的嚴謹邏輯乃是推理小說的生命,為了創造出 新生命,作者不能吝惜任何一滴血……他更表示這篇作品貫注了他的生命……沒錯,家 兄是在作品中投入自己的一切……」 杉原優子不停的說著,深邃的眼眸眨也不眨的凝視著深見浩一郎。 「那篇『冰椅』是家兄最重要的遺稿,我希望您無論如何能夠還我……」 「妳可真是固執!」深見浩一郎蹙眉,反擊似的說:「我和佐久間都沒有拿那些原 稿,如果有,當然會還妳。何況,妳不是曾謄寫過原稿嗎?」 「是的。」 「既然這樣,妳手邊應該保存有未謄寫的原稿吧!亦即,令兄的作品在妳手邊,這 豈非已足夠?」 「當然我保有未謄寫的原稿,也帶在身上,不過,我仍需要那些謄寫過的原稿。」 「為什麼要拘泥於此呢?不管是否謄寫過,作品的內容都一樣吧?」 「是的,內容相同,但,意義不一樣。」 「這話怎說?」 「因為持有謄寫過的原稿之人就是殺害家兄的兇手!」 一瞬間,兩人之間籠罩著沉默。 動也未動,有如雕像般姿勢的優子,讓深見感受到奇妙的壓迫感。 --這位少女知道什麼呢? 「妳方才是說……令兄被人殺害?」 「是的。」 「妳真的相信這種事?警方是經過慎重調查後,獲得自殺的結論,事件在三個月前 已經解決。」 「當時我也是這樣認為。可是,現在卻不同了,只要冷靜分析,就能發現判斷家兄 自殺的論點,自始就存在著太多的不自然。」 「譬如什麼?」 「首先,自殺的家兄並未留下任何遺書。」 「但是,這是世間常有的事吧!自殺之人並不一定會留下遺書,而且若是突發性或 衝動性的自殺,沒有留遺書更是理所當然。」 「此外還有毒藥的問題。家兄的死因是服用氰酸鉀中毒,但,他是何時、從何處拿 到氰酸鉀呢?」 「.....」 「家兄對『冰椅』有絕對自信,假定『海峽小說』不採用,這篇作品也必然另有問 世的機會。抱著如此自信前來東京的家兄會偷偷準備企圖自殺的毒藥,這種心理上的不 自然該如何解釋?」 杉原優子兩頰泛現紅潮,纖纖玉指緊握置於膝上的手帕,表情似雕刻般僵硬。 「疑問還有呢!亦即是打電話找家兄的女人。據說是聲音帶著關西腔的女性,而且 該女生連家兄的姓名都不知!家兄在住宿登記簿上填寫本名杉原正哉,可是該女性卻說 『投宿你們那邊的長野來的客人』。」 「.....」 「當然,女人也未說出自己姓名,只說是『朋友』。但是,我們在東京並沒有任何 朋友。」 「那是因為,」深見浩一郎乾澀的嘴唇叼著菸,邊劃亮打火機點著,邊說:「妳不 瞭解所謂的東京。請妳到鬧區裡去走一圈看看,或者到夜晚的後街也行。到處站著年輕 女性,她們會從暗處忽然走出,向路過的男人打招呼,然後陌生的男女如戀人般手挽著 手消失於賓館中。 「幾十分鐘後,兩個連彼此姓名、臉孔也不知道的男女在床上相擁了。像妳這樣清 純的少女或許無法想像那種光景,不過,打電話到旅館的也許就是這樣的女人之一,當 然不可能知道姓名了。 「令兄只告訴對方所投宿的旅館名稱就和其分手,但,女人卻產生想再和他見一次 面的心情,也說不定,令兄是和對方約好再次見面。 「女人遵守諾言。於是令兄很高興,匆匆離開旅館……」 「請下要再說了。」杉原優子憤憤的說:「家兄並非那種不潔的男人。」 「但是,男人和女人的關係並非年輕的妳所能夠理解,更何況一心一意想成為作家 的令兄,為了獲得新的體驗,是很可能主動答應女人的誘惑。畢竟,要刻劃女人,有必 要瞭解女人。 可是,那種女人的背後住往跟著暴力組織份子或小白臉,他們要威脅令兄這樣單純 的青年,簡直比折斷嬰兒子臂還容易。令兄害怕了,更或許,對方還威脅說要找上他的 家鄉也不一定,然而,這是最讓令兄害怕,也最覺得抬不起頭的事,尤其他無論如何絕 對不希望被妳知道。 「這樣的分析,我覺得能充分理解令兄會衝動尋死的心情!」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深見浩一郎一口氣說到這裡之間,自己也覺得應該就是這麼回事了,至少,警方會 認定是自殺,豈非已證明和自己有相同推理的結果? 「太無聊了!」杉原優子恨恨說道。她那紅菱似的嘴唇浮現淡淡的笑意。 「無聊?」深見憤然,問:「我是很嚴肅的在企圖說明,探究令兄自殺的真相,所 以才試著做各種想像,而妳卻說我的話無聊?」 「家兄是被人殺害的!總編輯為何會那樣生氣,而且一直分析自殺的動機和原因呢 ?不,我明白其中的理由,那是因為,對總編輯來說,家兄之死並非他殺而只是自殺會 更不具威脅性。」 「妳在胡說什麼!我和令兄談話只不過是十二、三分鐘,在那之前,連他的長相和 姓名都不知道。這樣說或許很沒禮貌,但是,一介籍籍無名的文學青年之死,不管是自 殺或他殺,與我皆毫無關係。」 「真的嗎?我卻認為家兄的存在和總編輯有很大的關係哩!」 「為什麼妳會知道這種事?」 「因為總編輯讀過家兄寫作的稿件。」 「妳真是頑固!我沒看見那種稿件,穗高優一郎的作品我連一行也末看過。」 「咦?您剛剛說什麼?」 「我說沒看過令兄所寫的小說!」 「所謂的穗高……」 「穗高優一郎不是令兄的筆名嗎?」 「您為何知道家兄的筆名?」 「那是……是佐久間……」 「不,不應該有人知道的,連我都是第一次聽說呢!家兄用了各種不同的筆名,他 說過,如果作品能刊登於一流雜誌,就會以當時所用的筆名為永遠的筆名。因此,在謄 『冰椅』的原稿時,我曾問過他,要用什麼樣的筆名,他卻回答說還沒有去想,要我暫 時空著,等搭上前來東京的列車時再考慮。 「我想會以穗高為姓,一定是想到北阿爾卑斯連峰中的穗高岳,從我們家,可以清 楚見到,那是家兄最喜歡的一座山。另外,用優一郎為名,應該是取用我名字其中的一 字吧! 「穗高優一郎,那是『冰椅』的作者--家兄所想出的筆名,而總編輯卻知道絕對 無人知道的這個筆名!我想,總編輯一定是對『冰椅』的印象太強烈,才會讓穗高優一 郎這個名字烙印在記憶中,而忽然之間脫口而出……」 深見的臉孔蒼白、扭曲。他想說什麼,但只是嘴唇痙攣一下,發不出聲音。 「我……」杉原優子繼續說:「之所以想到家兄是死於他殺,是在前天晚上。我睡 不著,很自然的隨手拿起枕邊這個月刊行的『海峽小說』。封面上有白鳥文彥之名,這 是我喜愛的作家,我馬上看他的作品。 「您應該知道吧!是『虛實的冰點』完結篇。看完之後,我全身不停顫抖,兩眼充 滿血絲……」 深見浩一郎似也感受到她這種亢奮情緒,因為,他自己讀完穗高優一郎的「冰椅」 時,也受到同樣的衝擊,全體顫抖不已。 「那部作品是完美的推理小說,」優子繼續說著:「以白鳥文彥的作品風格而言, 實在無法想像。 「但,令我震驚的是,在完結篇中所說明的密室殺人詭計--利用冰殺人的詭計- -和家兄作品『冰椅』完全相同。當然,長篇和短篇的文體不一樣,人物和主題也各異 ,不過,本格推理小說的生命是詭計! 「『虛實的冰點』和『冰椅』形同是兩位父親所生下的獨生子,對孩子而言,不允 許有兩位父親存在,其中一人必須死亡,這就是此次事件的真相……」 這時,優子的臉頰第一次有一道淚痕往下流。 但,深見浩一郎沒有看到,他空洞的眼眸見到浮現在優子背後的瘦削、臉孔蒼白的 男人。那男人也曾坐在這裡,我進入時,遞上一疊原稿,說:能請您讀這篇文章嗎…… --是什麼樣的內容? 我禮貌性地問。本來就沒打算要看的! --推理小說。屬於本格推理,但是我對詭計有絕對的自信。「海峽小說」似乎很 少推理作品,不過讀者的要求相當熱烈吧? --請你看這個月的本雜誌,刊登了白鳥文彥復出的第一郃作品,是六百張稿紙的 長篇推理小說。 --哦,白鳥文彥也寫推理小說嗎? --不錯!或許將在文壇上造成一股旋風吧!而且會成為史上留名的推理名作。 --是本格推理嗎? --沒錯,完結篇已經都拿到了,不論是詭計或邏輯皆無人能企及。 --什麼題名? --「虛實的冰點」。 --哦?我的作品是「冰椅」,亦即是利用冰遂行密室殺人。白鳥先生的作品也和 冰有關吧? --這點我現在無法回答,請看完結篇吧! 雖然如此回答,但,我心中開始產生些微不安了,因為,白鳥文彥的作品也是利用 冰遂行密室殺人。 對方的話讓我興起閱讀「冰椅」的念頭。 我接受他的稿件。回家後,一口氣讀完,立刻受到絕望的侵襲! 完全相同,這簡直是完全相同的詭計! 白鳥文彥在完結篇一百五十張稿紙中解明的密室殺人之謎,這男人卻濃縮在七十張 稿紙內完成。 「虛實的冰點」已在本月號卷頭發表,作中佈滿對應後半段解決部分的伏筆,現在 ,已無法變更詭計了,更何況,好不容易千拜託萬拜託才獲得的作品,豈能要求對方重 寫? 我以絕望的視線盯視著「冰椅」的題名,和「穗高優一郎」的筆名。 他表示若「海峽小說」不採用,將帶回家自行印刷、寄給各雜誌社和評論家,要求 對自己作品提出評價。「虛實的冰點」已刊登一百五十張稿紙,三個月後要發表完結篇 ,一旦在這之前人們見到「冰椅」,情況會演變成如何呢? 這部光輝燦爛的復出作品在那瞬間將成為褪盡光彩的作品,甚至必然會被責怪為抄 襲,亦即,白鳥文彥將飽受嘲笑和侮蔑,馬上由光榮的寶座跌入幻滅的深淵。同時,這 也是「海峽小說」必須面對的命運,我這個總編輯也無法躲過覆滅的結局。 冰椅! 我和白鳥文彥豈非正如同坐在冰椅上嗎?坐在不知何時會消失、崩塌的冰椅上,因 恐怖的跫音而怯懼不已。 我想起那男人的話。 --我罹患嚴重失眠症,也試過各種安眠藥,卻毫無效果。聽說很多作家都飽受失 眠症困擾,不知他們是否有什麼有效的安眠藥?如果有沒有副作用之物,我希望能夠買 回去……不必花多長的時間,這段話就和我持有的氰酸鉀連結在一起了。那毒藥是我約 莫半年前回故鄉時,為了驅除螞蟻,從朋友經營的電鍍工廠要來的。 白色粉末用藥包紙包妥。我可以勸那男人吃看看,並對他說,如果適用的話,再介 紹至藥房購買……我心中反覆不停唸著這段話,直到能夠很流暢地說完為止……兩小時 後,那位高瘦的男人站在我家玄關前。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總編輯,」杉原優子語氣堅定地說:「兩篇作品使用完全相同的詭計!不是誰竊 用誰的,也非哪個人模倣對方,而是人類的思考力偶然造成的結果。關於這點,我記得 以前曾在某一本書中讀過,可是,這種偶然卻奪走家兄的生命!對我所說的,您應該承 認了吧?」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假定令兄是被人殺害,兇手也是女性,有女人利用電 話誘出令兄……」 「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誰?」 「總編輯夫人!」 「胡說!妳有什麼證據……」 「昨夜我打電話到貴宅,尊夫人告訴我說,你回故鄉去了,預定明天上午會回來, 是帶有關西腔、非常好聽的聲音。」 「講話帶關西腔的女人多得是。」深見浩一郎聲音沙啞地說。 --沒有路可逃了嗎? 「妳的推理有根本的缺陷!」他坐直上身,似要重整陣容般的說:「我只能認為是 純屬臆測。」 「為什麼?」 「假定白鳥的作品和令兄的作品採用相同的詭計,那麼,問題在誰先寫出。妳在『 海峽』小說本月號讀到『虛實的冰點』完結篇,亦即,我可以認為妳是利用作品中使用 的冰的詭計,虛構出根本不存在的『冰椅』作品,托稱為令兄的遺作。 「不,絕對是這樣沒錯!妳是因我沒在『海峽小說』採用令兄作品而懷恨,才會故 意藉此騷擾。」 「嘿!」杉原優子似很厭惡地凝視深見。「您居然也會這樣的奪理強詞?」 「這並非強詞奪埋,應該是事實真相。」 「為了防止你這樣……」優子從事先帶來的信封中取出疊放整齊的原稿。「我特地 帶來了家兄親筆所寫的原稿。『虛實的冰點』完結篇是本月份發表,但是,家兄三個月 前就已死亡。沒有機會閱讀『虛實的冰點』完結篇的家兄,如何能盜用同樣詭計? 「至於,這些原稿是否家兄的筆蹟,警方只要鑑定即可確定真偽。」 「只有一件事我始終無法明白,那就是,家兄服用了氰酸鉀,但,總編輯到底是以 何種藉口交給家兄,而且讓他願意服用呢?」 「.....」 「就算您不回答我,到了警局還是會說出來的。」 「誰要去那種地方?」 「可是,警方應該馬上就會派人來迎接了吧!前往貴宅的刑事先生,在訊問過尊夫 人之後,就會趕來這邊……」 似乎和她的話相呼應般,會客室門開了,一位虎背熊腰,年約四十歲出頭的男人, 以及另一位身材如運動員般修偉的青年進入,朝杉原優子微笑。 優子頷首示意。 年輕男人微舉手回應。 優子微笑地凝視對方手上如玩具般轉動、反射出鈍光的手銬!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第四卷 地圖上沒有的道路 是有人行走後才成為道路呢?抑或先有道路後才有人行走? 摘自高野喜久雄「道路」錯亂的日期 第一章 板井加代於前年秋天辭掉印刷公司的工作後,透過平凡的相親,結婚了。媒人是她 的上司--會計課長。 當時,加代二十九歲。 最初,課長以相當顧慮的語氣提出這樁親事。 「對方是再婚,所以坦白說,很難對妳啟齒。當然,他並無子女,前妻也已去世七 、八年了,應該也能說是初婚了。只不過,年齡方面無法隱瞞,已經滿四十三歲了。」 課長這樣說明後,再談及對方是風間雄吾。 風間任職日東製藥的宣傳部門,在公司內已爬上美術主任的職位。曾唸私立大學, 中途輟學。有行政方面的能力,將來可以陞上經理。 「風間也經常來我們公司,妳應該看過他吧!但是,風間對妳的事瞭解頗多,亦即 ,從某個時期開始,他刻意地觀察妳。我會提起這件事,也是出自他的希望。」 課長的話讓加代心跳怦怦加快了。 關於風間雄吾,加代的印象不深,只記得是氣色不錯的豐潤臉頰和體貼的講話態度 。但,並非兩人之間曾談過什麼內容的話題! 日東製藥是加代任職的K印刷公司的客戶,加代只是與日東製藥的美術主任洽談公 事。而,這樣的人卻自某個時期就用特別的眼神觀察自己的事實,充分刺激加代的感情 。 課長凝視著低頭望著膝蓋的地,說:「妳考慮看看吧!如果不拘泥於年齡,這倒是 一門好親事。」 加代心想:或許真是這樣吧!沒理由因為對方是再婚就排斥。不過,還是有些在意 對方的年紀。 二十九歲和四十三歲……但,加代自己也有年齡的缺憾,想想,二十九歲的自己馬 上就是三十歲,轉眼又是三十一歲。而對方的風間卻保持四十三歲……這真的是很矛盾 的幻想。 「如何?」課長再度凝視者她。 「請讓我考慮一段時間。」加代說完,站起身。 她很希望能有商談的對象。提到親人,只有唯一的弟弟,八歲時去世的父親,在記 憶裡的影像已經模糊,母親則是加代從高校畢業三年後去世。如果雙親仍活在人世,會 有什麼樣的意見呢? 誤了婚期並非由於容貌,而是姊弟相依為命的幾年時間,讓她對結婚產生畏怯心理 。 到目前為止,她也有過機會,更有過形同戀愛的經驗,但,在加代躊躇之間,機會 逸失了,不知不覺間已經二十九歲。 考慮了兩個晚上後,加代找弟弟保夫到自己的公寓住處。 去年,高校夜間部畢業後,保夫進入深川的運輸公司就職,住在宿舍。 當加代說明一切,並表示自己反對時,對弟弟笑了笑,不過,保夫卻用成熟懂事的 表情用力頷首。 「我知道,而且我也贊成……」 「可是,對方的年齡……」 「就算年齡有差距,也只是十四歲啊!並不是令人無法忍受的搭檔。」 「什麼搭檔……」 「那麼,說是一對吧!反正男人四十三歲正是工作能力最旺盛的時期,這就是和女 人不同的地方。」說著,保夫朝姊姊苦笑。「當然,姊姊的婚期是因為延誤,我是不該 說這種話……」 「沒關係,你不必同情我。」 「我不是同情,只是希望能儘早一天奪回姊姊的青春,老處女的稱呼,姊姊應該也 會產生抗拒感了吧!」 加代緊抿雙唇。 當十年的老處女也不會像棒球選手那樣具有特權,身價可以愈來愈高。最近,二十 九歲的年紀也給加代內心帶來相當沉重的負荷。 送保夫出門時,加代下定決心,喃喃自語似的說:「你會參加婚禮吧!」 「嗯,如果這套西裝還派得上用場的話。」保夫開朗地笑了。 一個月後,風間雄吾和加代舉行婚禮了。 蜜月旅行的目的地選在鬼怒川溫泉。 自飯店窗口俯瞰底下的溪谷,紅葉璀璨,宛如在殘陽裡熊熊燃燒。 加代坐在陽台的椅子上眺望著景色,風間站在她背後。 「好美!」加代回頭。「彷彿一切都正在燃燒哩!」 「妳的臉頰也是。」風間的手落在加代肩膀上。 當風間的手滑下胸口,靜靜用力時,加代閉上限。 感覺上,似有什麼事已經結束,又似有什麼事將要開始。周遭是秋日的風景,但是 對加代而言,卻有如遲開的青春花朵! 這天晚上,在能聽見潺潺溪流的房裡,板井加代變成風間加代。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 風間雄吾是無法挑剔的丈夫。婚後,加代很清楚自己選擇走這條路是正確的。 雄吾以前居住的公寓有兩個房間,所以暫時就成為兩人的新居。 加代內心出現一個小小的希望。「我們儘量儲蓄,想辦法建造自己的家吧!」 雄吾笑著回答:「那倒是無所謂,不過,太太,我可不想過縮衣節食的生活。」 加代被當做小女孩般看待,這大概是來自兩人的年齡差距吧!但,這並非加代意識 著丈夫的「四十三歲」。丈夫外表看起來遠比實際年紀年輕,而且又有適當的體力。 事實上,加代的肉體在丈夫巧妙的愛撫下被急速開發了,長久以來潛藏於體內深處 的「女人」的部分,被雄吾適切地發掘,自從婚後一年,她已經能激情得在雄吾懷裡嬌 喘吁吁,連自己都感到羞恥了。 「討厭,我討厭你曾經有過老婆!」 「真是令人驚訝!」雄吾即使在這種時候也不會停止愛撫,在加代耳畔低聲說:「 妳為何這樣說呢?都已經是結束的事了。以前的妻子死於車禍,而且是婚後半年就死亡 ,如今已只剩淡淡的記憶了,現在,為了妳,我也打算完全忘掉她。」 「真的?真的能忘掉嗎?」 「妳不相信?」 「我相信,只要你說的話我都相信。」 這種無意義的言詞有時候反而具有催情的作用,在如此對話之後,加代會更狂熱需 索著丈夫,感覺上,加代似乎藉由意識著雄吾的前妻,在兩人密貼的皮膚之間煽起自己 的慾焰。 這年冬天,雄吾任職的日東製藥在長野縣的野澤蓋了「山之家」,只要是公司員工 皆能利用。 加代是從丈夫交代至家裡拿東西的年輕職員口中得知這件事。 「我們也去看看嘛!」這天晚上,加代纏著雄吾說。 「最好不要!」雄吾不帶勁地回答,點著香菸。 「為什麼?那是冬天度假最好的地方呀!」 「是很無聊的地方。」 「沒有這回事!可以滑雪,不是嗎?」 「我不會滑雪。」 「那麼可以泡溫泉浴呀!」 「妳很快就會膩了。」 「住宿費用也很便宜哩!」 「反正,」雄吾快快說道:「我不想去。」 「你討厭信州?」 「妳真是囉嗦!為何要問這種事?」 雄吾的語氣很嚴厲,加代狼狽了。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信州有讓你厭惡的回憶……」 「如果有,妳要怎樣?」 「為什麼這樣說呢?」 突然,雄吾站起身,冷冷地瞥了加代一眼,默默走向書房。那是加代從結婚後未曾 見過的醜陋表情。 --這點小事為何生氣呢? 加代忽然發現已經熟稔的丈夫內部仍殘存著自己無法理解的未知的一面。就算彼此 肉體交融,心靈也沒有相融合,不是嗎? 這雖是很苦澀的反省,但並未長時間折磨她。 這天晚上,雄吾主動伸手進入加代的棉被內。雖然加代有很短暫的片刻身體僵硬, 卻立刻崩潰了,於是,沉默的和解開始了。一旦被丈夫抱入懷中,丈夫已恢復為原來的 丈夫,加代也是原來的加代。 在黑暗中,雄吾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拂曉,冰雨敲打著玻璃窗。 「今天早上好像會很冷呢!」雄吾以和平日同樣的真摯笑容面對加代說。 加代已忘掉小小爭執的原因了,一直要到很久以後才再度想起。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由中央時報主辦的「全日本廣告競賽」,風間雄吾的作品獲得第一名。 時序進入四月份的第一個星期日,插著報社社旗的汽車停在公寓前,前來採訪的報 社藝文版的年輕記者把得獎消息告知風間。 「恭喜你!不管怎麼說,應徵作品有三千多件呢!最主要的是,本報舉辦的競賽一 向吸引所有從事廣告宣傳人士的注目,另一方面,當然也深具權威性,得獎等於證明你 是一流的廣告文案作者。」 年輕記者在祝賀之際並不忘炫耀自己的報社。 有點興奮的雄吾在發表得獎感言後,緊接著被問及經歷、興趣、對未來的抱負等等 。 加代心想,這就是所謂的採訪嗎?同時凝視著振筆疾書的記者側臉。 「你的家人是……」記者問。 「只有內人。」 「名字呢?」 「加代。」 「結婚時間是……」 「前年九月。」 「哦……」記者毫無顧忌地望著加代。「你太太很年輕呀……」 加代臉紅了,俯首不語,但卻形成有如依偎著雄吾的姿勢。 照相機按下快門的聲音響起,似乎是一同前來的攝影師抓住最佳拍照時機。 「呀!這可不行。」加代抬起臉。 但,年輕記者站起身。「這可真是難得哩!太太,明天你倆的照片就會出現在報紙 上了。」 記者離去後,加代按著仍燙紅的臉頰說:「真討厭!連我的照片也要登出來。」 「沒辦法,對方出其不意嘛!事實上,他們這種人本來就是如此。」雄吾並未責怪 記者的沒有禮貌,反而似乎感到很有趣。 頒獎典禮在一星期後舉行。 加代和丈夫一起在中央時報大廳的得獎席上。有幾個人上台致詞,有評審委員□述 選評,由於意識到太多人的視線,她置於膝上的手掌上已被汗水濕透。 雞尾酒會結束後,走出霓虹燈閃爍的柏油路上,加代總算鬆了一口氣,她饑渴般猛 吸著迎面吹來的風,忽然很想吃一碗麵,但是見到兩頰因喝多了啤酒而泛紅、很高興地 不停對自己說話的丈夫,她也說不出口了。 回到住處是九時過後。門口的信箱內有一封信,似是兩人出門後才送達。 加代抽出。 「是什麼呢?」跟在後面的雄吾問:「商品的樣品嗎?」 「好像是。」 那是厚牛皮紙信封。如雄吾所說的「商品樣品」,裡面並非信,感覺上像是個小盒 子。收件人姓名是寫著「風間加代」。 開封後,果然不出所料,是個扁平的小盒子,上面印有「暈寶」字樣,是廣告上常 見的暈車或暈船的預防藥。 「果然是藥物哩!就是電視廣告上常見到的『旅行良伴暈寶,搭車、搭飛機時請用 暈寶……』」 加代邊模倣著電視廣告裡的語調,邊將信封翻面,似有點驚訝地說:「奇怪!信封 上沒有公司名稱,也無寄件人姓名,只寫著日期,而且是七月十八日……這究竟是怎麼 回事呢?今天是四月十四日……」 突然,雄吾伸手過來接過信封,動作非常粗暴,令加代嚇了一跳。 「怎麼啦?」 雄吾沒有回答。臉孔雖面向加代,可是眼眸卻似凝視別處。 雄吾的臉色非常蒼白,不僅是日光燈的緣故! 「怎麼啦?」加代再問一遍。 雄吾沒有回答,反而將信封揉成一團,同時把「暈寶」的小盒子丟向馬路,憤怒般 的爬上樓梯。 「是有人惡作劇嗎?」加代追在丈夫身後。 「還用問嗎?」 「為何會用『暈寶』……」 「大概是意味著『別太陶醉於自己的幸福』吧!」 「可是,是寄給我的哩!」 「寄給誰都一樣。」 「誰會做這種事……」 「誰知道!世上多的是不滿的激進份子。」 進入房裡,雄吾躺在榻榻米上。「好累,請替我泡一杯茶。」 走向廚房時,加代見到那個被揉成一團的信封仍緊握雄吾手中。 --丈夫應該認識寄件人吧! 加代心中忽然掠過莫名的疑惑。 這天晚上,雄吾很難得拒絕了加代。也不知是否無法入睡,無數次的輾轉反側。 似乎有某種東西妨礙了雄吾的睡眠! --一定是為了那封奇怪的信。 加代邊忍受火燙的身體煎熬,邊痛恨那惡作劇之人。 翌晨,加代發現丈夫的眼睛充血!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章】 時序進入五月。 這天早上,加代想外出購物,見到信箱內的信封,情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氣。 「啊!」 已遺忘之事又被信封的外型和色澤勾起了。加代認定那是有如丈夫之說、是某個人 的惡作劇,而,如果是惡作劇的話,希望最好是很單純的一次,但,再度出現的執拗就 不僅令加代生氣,也感到恐懼了。 信封內的東西和上次相同,只有一個「暈寶」的小盒子。同樣沒有寄件人姓名,但 是,日期仍是七月十八日。 很明顯,這並非藥品的廣告信函。但,加代不明白其意義和理由。 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對方難道認為自己能理解? 若是這樣,這麼做根本毫無意義,而且很滑稽,因為加代完全不懂對方的心情! 信封上依規定貼足郵票。但,花錢做這種事的真正目的何在? 最重要是,七月十八日這個日期具有何種意義? 加代把眼睛靠近信封上的郵戳。 在日期的「5·10」數字底下是「A0-8」,亦即是五月十日上午八時之前投寄。今 天是五月十二日,所以是第三天投遞。 加代心想:應該不是在東京都內吧! --是哪裡的郵局呢? 最要緊的郵局名似刻意般的空白。信封上的字體也似刻意般的一筆一畫寫成。 --是誰、從哪裡寄來的呢? 加代的推理到這兒就碰壁了,實在太缺乏思考的材料。「暈寶」--暈車船飛機的 預防藥--七月十八日……雄吾回家後,加代默默的讓他看信封。 「又來了嗎?」雄吾蹙眉。 這時,加代也發現雄吾的臉色逐漸轉為蒼白。 「我本來以為從郵戳上可知道投寄的郵局,但……」 當她這樣說時,雄吾的手已撕破信封了,隨手將「暈寶」的小盒子和破碎的信封丟 出窗外。 「忘了它!」 「可是每次接到時又會想起來。」 「那就是對方的目的。」 「對方?你知道是誰嗎?」 「白癡!」爆烈的聲音落到加代頭上。「我知道什麼?」 雄吾的臉孔醜陋地扭曲。 加代覺得丈夫內心的未知世界比以前更加擴大了。 六月十三日,又收到同樣的信封。但,日期還是七月十八日。 「報警吧!」等丈夫下班回家後,加代迫不及待地說。 「那可不行!」雄吾舉起手打斷加代的話。 「為什麼?」 「也就是……」雄吾結結巴巴地回答:「就算報警,也只是被警察嘲笑罷了。」 「為什麼?難道警察會坐視惡作劇行為?」 「理論上是這樣,因為我們並未實際遭受其害。」 「可是……」正想說時,加代抿住嘴唇。她心裡很疑惑--有人寄「暈寶」這種奇 妙的藥品盒子到家裡,覺得很不愉快的人是我呀!但是,丈夫為何對寄件人表示辯護的 態度? 可是,加代卻無勇氣說出心中奇妙的感觸! 「無論如何,」雄吾似安慰沉默不語的加代。「孩子們的惡作劇很快就會膩了。」 「是嗎?」 加代無法相信這種話。這是孩子的惡作劇嗎? 能夠感受到做這種事的人充滿惡意的執拗意志,不像是會「膩了」的樣子。 在發生什麼事之前,這項行為將反覆進行!寄件人是抱著這樣的堅持。 而,「什麼事」何時會發生呢? 下一個月一定又會收到信封。 加代如此確信,也等待著。而,很不幸,她的預感完全正確! 七月十二日早上,在亮麗的朝陽下,年輕郵差邊吹口啃邊將那個信封放入信箱。 信封的外型、色澤、字體皆未變,只是,收件人並非加代,而是變成風間雄吾。 加代覺得自己似被剔出事外了。 她在雄吾上班前把信封交給他,說:「又來了。這次收信人是你。」 雄吾眼眸裡一瞬間掠過恐懼之色。在明亮的陽光下,可清楚見到他的喉嚨不住地嚥 動。他凝視著自己的姓名很久,這才把信封塞入口袋,沉重似的站起身。 「該出門啦!」 「你不看內容?」 「看也沒用,反正是同樣的東西。」雄吾推開門。 「小心慢走。」加代在其背後說。 雄吾下樓梯,但,馬上又回來,邊推開門邊說:「我忘了,今天在熱海有個宴會, 要招待客戶。」 「住在那邊?」 「大概吧!反正會通宵打麻將。」 「旅館是……」加代問。 但,雄吾的身影已轉過樓梯中間的迴轉台。 「小心慢走喔!」加代再次對只能見到上半身的雄吾說。 這是她送活生生的丈夫出門的最後一句話!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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