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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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空中幻影 | 第二章 沙城 |
| 第三章 黑珍珠之謎 | 第四章 白粉末 |
| 第五章 湖畔之女 | 第六章 又見悲劇 |
| 第七章 追蹤 | 第八章 旅行去吧 |
【第一章 空中幻影】 「我要在雲間，送一件禮物給大家，就是死的禮物。」它是一道 死亡的咒語，一股怒不可遏的復仇大計，在他心底內蠢蠢欲動， 要讓每個人都跌進死亡陷阱的深淵...... 一空中幻影 共享日本暢銷小說的精華 日本是書籍天堂，因為日本人喜愛閱讀的程度，不但會令作家高興非常，如果書籍 也能夠知道自己是那麼的得寵，它們一定會在封面上露出快樂的笑容。 日本的讀書人口佔總人口的九成，這一億名讀者平均每人每年差不多花二千多港元 購買雜誌書籍，書籍售賣總數每年超過七億本。在劇烈的競爭下，作品質素日益提高， 如果要在那麼多的作品中脫穎而出成為暢銷書，一定要有很多特別吸引讀者的優點。 在香港，讀書人口也在不斷的增加，其中以喜歡看小說的讀者較多。博益特別為愛 好小說的讀者，在日本的暢銷小說中精選多種類型作品，讓香港讀者可以欣賞到不同風 格和類型的高水準作品；而且香港人一向對日本的社會文化很有興趣，透過小說，除了 享受閱讀樂趣外，也同時可涉獵彼邦的社會文化特色。 「日本暢銷小說精選」這個全新系列的小說類型包括犯罪小說、愛情小說、人物傳 奇、社會寫實小說等等。首先為大家介紹的暢銷作家包括山村美紗、森瑤子、夏樹靜子 、連城三紀彥等等。 為了保證本系列作品的質素，我們特別延聘既熟悉日本文壇又了解香港讀者口味的 人士。為大家挑選當代最新最精彩的原版日本小說，購得世界性版權，並由資深翻譯人 士負責翻譯，使華人讀者能夠透過自己最親切的語言的字去欣賞外國傑出作品。 本書簡介 《雲間贈來的死》一書在日本文壇上獲得相當的肯定。 書中主角為了復仇，讓每個人都跌進死亡深淵裏，於是他處心積累，在巧妙安排下 展開了一連串的報復行動。 在揣摩書中人物的心路歷程上，作者夏樹靜子以其文學的功力，凝聚出一種無形的 推動力，讓讀者的情感不自覺融入每章每節中。 推理小說在日本芸芸作家中，夏樹靜子可說得上是女作家群中的佼佼者。其書中懸 疑推理的手法，素以靜態而見稱。在層層玄惑的情節裏，抽絲剝繭，為讀者帶來十足的 震撼力。另方面對於人性犯罪心理的剖解，卻以淡入淡出的低調處理手法，徹底暴露人 性脆弱的一面，形成其作品在讀者心目中更見深、廣、闊，而迥異於一般同類的書種， 相信這是日本推理小說一直以來備受推荐的因由所在。 （1） 白藤隆太親自開著「積架XJS」房車，在調布機場的停車場泊好位子，走出車外抬 眼望天，眩目地瞇起眼睛，嘴角浮現滿意的微笑。 五月十二日星期二，上午九點半的東京郊外，難得的萬里晴空，只有高處幾朵薄雲 飄忽。 雖然有點兒風，但是問題不大。開小型飛機的最佳氣象條件是雲的限度夠高，甚至 風勢強一點的話，操縱時手的反應更有趣。 膽識過人的隆太走進乳白色平頂上建著控制塔的機場事務所。 每次到調布機場使用私人飛機時，都因好天氣而充滿活氣，心曠神怡。 首先到氣象室調查天氣。因為縱使這裏氣候良好，但是路途中或目的地天氣不好的 話，也是不能飛行。 隆太在氣象室入口遇到一名相識的駕機人士，同樣五十多歲的年紀，好像也是公司 的董事。 「白藤先生，好久不見。」對方親切地打招呼。「最近似乎不常看到你……」 「兩個月沒來了。」 「那真稀奇……」對方突然想起似的眨眨眼。「對了，我在報上讀到令弟逝世的消 息，真是悲痛啊！」 「謝謝你的關心。」 「真不幸，他還那麼年輕……已經兩個月了嗎？」 「其實昨天剛結束尾七的納骨……我想轉換心情，所以跑來這裏。」 「原來如此。今天打算飛那兒？」 「從富士五湖飛去名古屋一帶，轉個圈回來。」 「我打算往北飛行，今天各地天氣都良好哪！」 跟對方告別後，隆太踏入氣象室。 四方形的房間，中央的牆壁上貼著氣象圖，全國主要機場的氣象表示在上面。右手 邊的圖文傳真機正在輸送各地氣象條件的資料。左手邊的木板上，乃是表示有視界飛行 可能的「VMC」。私人飛機全是有視界飛行。 隆太確定了名古屋、八尾、大阪各地的氣象。由於天氣是從西往東改變之故，常識 是先調查目的地以西的區域天氣。 每一處都出現「CAVOK」的字眼。這個名詞意味著天氣很好，視程十公里以上、雲 高一千五百公尺以上，沒有雷電、地霧等等最佳飛行條件。 他在檢查了氣象的記錄上簽名，然後走向記錄飛行計畫的事務處。 「真不幸，他還那麼年輕……」 剛才聽到的話突然掠過腦際。 背後被稱為「薄命而狂妄的天才」的弟弟白藤起人，今年三月二十四日遭遇慘死時 ，剛剛度過四十八歲生日。 也許由於性格不羈生活方式放浪的緣故，起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甚至令 人感覺他像多愁善感的青年詩人。 他本來可以活得更長命的……隆太摔摔頭，拂去這個念頭。 「沒法子。他自作自受……」 隆太的喃語中，抹殺了自己虧疚的感情。 他向航務科提出飛行計畫。出發時刻是十點十五分，距今四十五分鐘後。預定十二 點十五分回來。兩小時的空中散步。 得到OK的簽署，完成了飛行前的手續。 隆太離開機場事務所，在修配廠和飛行俱樂部的建築物附近，利用公共電話打回去 東京丸之內區的公司。 白藤隆太是「盧高」事務自動化商品制造廠的董事長兼社長，主要商品包括電子計 算機、事務電腦和個人電腦。 廬高是從六十年代後期飛躍發展的企業，五十五歲的隆太擔任社長，二弟是五十二 歲的興二，專務董事。大部分的董事都由親屬擔當，屬於家屬企業公司。 隆太打給女秘書，聽她報告了兩三個從外面打來的電話內容後，向她指示了幾項工 作。 收線後，發現手上還有幾個輔幣，就因這麼單純的理由，他想打個電話給女人。當 然是妻子以外的女人。 腦中浮起銀座和赤？的酒友們艷麗的臉孔。想到她們可能還沒睡醒時，不期然地想 起姪女千野透子。 正確地說，透子不是他的姪女。 今年二十一歲的千野透子，東京私立大學學生，乃是隆太的表兄弟的長女。 盧高公司在社長和專務董事以下，另有兩名常務董事，其中一個是比隆太小五歲的 千野宏，透子就是他的女兒。 隆太沒有兒女，非常疼愛透子，休假時帶她去夏威夷旅行，到處遊覽。向人介紹時 ，就說是「姪女」，不知不覺間把她當作真的姪女看待。 隆太撥號去中目黑區的透子家。 「喂。」傳來甜膩膩的聲音。 「透兒嗎？」 「啊，大伯父。」對方馬上聽出是他的聲音。 「還沒去學校？」 「今天下午才有課。」 「好逍遙嘛。現在做些什麼？」 「現在？我正在洗頭啊！」 「每次都說同樣的話！」 「因為我每天早上洗頭呀！」 「每天早上？這樣洗下去，小心變禿頭哦！」 「我又不是大伯父！」 自從隆太的頭頂開始變薄以後，公司的人把頭髮的話題當作禁忌，可是透子並不理 會，照說如常。奇異的是隆太聽了也不生氣。 「大伯父正在公司嗎？」 「不，我也下午才去。現正在調布機場。」 「又是飛機……」 「什麼又是！兩個月沒飛了。通常是每個月飛兩次的。」 「為了起人叔叔的事吧！」透子的聲音低沉下來。 想起透子在起人的喪禮上從頭哭到尾的情形，隆太覺得莫名地煩躁。因為透子從高 中時代開始，突然對起人產生愛慕的意念……「大伯父，今天還是別飛了。」 「為什麼？」 「因為我……昨晚夢見了起人叔叔。」 「怎樣的夢？」 「彷彿是黑雲打漩的暴風天空中，起人叔叔站在那裏……」透子的語氣吞吞吐吐的 欲言又止。 「還有呢？」 「沒有了，只有這些……」 「今天非常晴朗，乃是絕佳的飛行條件。」隆太望望腕表。距離出發時刻還有三十 多分鐘。「我要走了。說不定在雲間遇見起人叔叔哪！」 「一切小心……」 「嗯。再見了！」 放下話筒後，隆太大踏步往前走。出發之前，必須再檢查機身一次。 出到跑道時，明媚的陽光仿如夏日般燦爛。他再一次仰望天空。耀眼的光線使他輕 微暈眩。 「說不定在雲間遇見起人叔叔——」自己為何說出這句不吉利的話？ 莫名其妙的悔意令他驟然愁眉不展。 （2） 仿如草原的廣袤佔地中央。一條八百米長的跑道貫穿其間。 機場周圍被鐵絲網環繞，可以望見外面的住宅。這一帶保留了相當綠意，蔥鬱的樹 林依稀可見武藏野的風貌。 幾年前還駐留的美軍軍人建立的軍屬營舍，乃是水泥雙層建築物，如今變成廢墟丟 在那裏，有點恐怖氣氛。 隆太穿過陽炎游動的草叢，走向停機坪。 幾十架白色的小型飛機以一定的距離間隔停放著，他一眼就找出藍白橙相間的「盧 高號」來。那是他十八年間愛乘的Beach-craftBonanza機。 他上前愛惜地撫摸一下機身，取出駕駛席旁的檢查名單。包括檢驗方向舵、天線、 副翼，然後用手旋轉螺旋器。 飛機油儲藏在主翼的油箱裏，打開下面的活栓放掉積水，也是檢查項目之一，但他 通常省略掉。由於每次飛行完畢，習慣上必然裝滿汽油，從來不操心油箱之間的隙縫會 積水。 外圍的檢查五分鐘結束，隆太坐進駕駛席。靠著座墊，握住操縱桿杆，充滿熟悉的 高昂感。 他的視線從左到右巡視一趟，確認儀器類，接著喊一聲「Switchon」，發動引擎。 發動的狀態下，再看一眼儀器。 油箱指示器上果然表示「滿」。他開了燃料活栓。 確定前後無人之後，舉起中指旋轉一下，作出試開的訊號。實行停止狀態下的試開 。 等候油的溫度上升。螺旋器高速旋轉。 戴上頭盔裝置聽氣象現況報告。這是無線機能的檢查。 一切正常。 「請示離陸！」他對控制塔說。要求誘導離開跑道。 終於獲得控制塔的指示，「廬高」號移動了。 另一部小型機起飛後，他來到跑道邊端待機。控制塔的起飛批准下來，他答一句「 准備離陸」，引擎全開。 機身發出轟鳴聲，全速起飛。 在跑道的三分之二地點上颼然離陸，以時速一百二十里的速度上升。 氣候平穩，加上隆太有十八年的駕駛經驗，小飛機無驚無險的快速上升。 多摩丘陵和丹澤山槐就在眼底開展。相模湖閃著燐光，隨即愈來愈小。 可是離陸後沒時間即刻觀賞景色。尤其是這樣好條件的晴朗天，周圍還有許多飛機 在飛翔，他得不停地留意別人的動向，忙著操作操縱桿杆，還要捕捉別人的通訊。 他在五里的地點向控制塔報告。 從這裏脫離調布機場的管制圈。沒有義務跟控制塔通訊，方可自由改變周波數，不 過隆太依然跟最靠近的調布機場保持聯絡。 離陸三分鐘後，高度達到三十英呎，飛機改為巡航。 上升時縱使有點搖晃，一旦到了巡航時就會十分穩定，甚至可說比汽車還安穩。 隆太終於舒暢下來，觀賞一望無際的視野。 從奧多摩到奧秩父的關東山巒，已經籠罩雄偉的夏山之色。車子的行列猶如小小的 獨角仙，在蜿蜒的山裾道路移動。 左前方的相模灣在發光，貨船和油輪變成黑點四散。 從二十呎的高空望下來，車子、輪船、島嶼全都變成小不點兒。 隆太重新有了實感。對於現在操縱飛機在高空飛行的自己，他有說不出的充實感。 從高空往下看，世事就像照自己的意思活動一般。 當然只是單純的錯覺，然而對於膽識過人豁達傲慢的白藤隆太而言，那種感覺實在 充滿刺激的快感。 他覺得駕駛小型飛機的興趣非常適合自己。 距今十八年前，三十七歲那年，他已取得私人飛機師的執照。接著立刻到調布機場 確保停機位，再花一千萬圓購買這部Bonanza機。 當時廬高股份有限公司經已設立，企業規模跟現在相差懸殊，甚至有人背地裏批評 ，社長的嗜好太過奢侈了。 其實擁有小型飛機並不如世人想像的需要花費大量金錢。只要支付最初的購入費和 登記費，以後每年一次的定期檢驗和修理費是每個月十萬圓左右，保險費是每年五十萬 ，其他的只是停機費和飛行時的使用費而已。 隆太認為，比起玩高級外國車或玩遊艇，這樣的嗜好一點也不昂貴。 加上公司發展到今天的規模，這點費用根本不算什麼。 他對這部小型機有深厚感情，即使舊了也繼續使用，不過也想過，不久以後另外換 一部運動型的月光牌飛機。 廬高公司於一九六八年創立，並於一九七五年發售劃期性的超小型電算機之後，公 司進入飛躍的發展期。一九七六年在橫須賀市久里？建設現代化新工場，第二年在東京 丸之內區，十五層高的總社大廈落成。 追溯從前，廬高不過是三十名從業員的小工場時代，簡直像做夢一般的改變。 一切都歸功於天才研究家白藤起人的劃期性開發——隆太的思考突然中斷。 起人那雙有著智慧的眼睛、尖銳的下顎及瘦臉在眼前掠過。像剛才一樣，他慌忙摔 頭拂去念頭。 起人的死，乃是無可奈何的不幸。 隆太握好操縱桿，機首稍微轉向西南方向。 就在這時，眼前的天空突然出現黑沉沉的積亂雲。雲的四周吹起強風。 怎麼可能！隆太大吃一驚，反射地想避開它。 可是雲立刻消失了。原來是幻影。天空依然蔚藍晴朗。 一時無法壓制心臟的悸動。產生了古怪的錯覺，一點也不像自己……「——彷彿是 黑雲打漩的暴風天空中，起人叔叔站在那裏……」透子的聲音在耳邊復甦。 「說不定在雲間遇見起人叔叔哪！」 自己說出的話，帶著不祥的陰影投入他的心房。 接著的瞬間，傳來怪異的聲響，螺旋的轉動有異常，霎時間就停止了。 發動機故障了。 隆太慌忙把升壓器的掣按上去，重新發動引擎。 升壓器的噪音和引擎的不協調音相混。兩次……三次……完了。引擎無法發動。 剎那間有細針穿心的感覺，接著毛骨悚然。 「MAYDAY、MAYDAY！」他幾乎無意識的向控制塔發出無線電呼救訊號。「這裏是 JA3959，引擎故障……」 「請說出現在位置。」控制塔悠閒地回覆。 「調布市西南三十五里附近。」 隆太覺得管制官的口氣異常遲緩。那是為了使駕機者鎮定的緣故，反而使他心焦如 焚。 隆太依照指示按了通知控制塔的雷達尋找他的飛機位置的鈕，再度操作升壓器。 「還是不行……無法再發動了。可能結霜了……」 「那麼馬上進入救援狀態，不要慌張，首先尋找緊急迫降地點——」 不錯。故障時唯有維持滑翔速度，機首向下降落一途。 隆太還沒有迫降經驗。自己只要鎮定，一定辦得到——隆太把機首傾斜四十五度。 一旦引擎有故障，無法自動飄浮，只能依靠自然降落，祈求平安著陸。 可是下面全是山，沒有平地。 不，下面是湖。這一帶乃是富土五湖的上空。 隆太的眼睛很勉強地凝視山中湖。 「這裏是JA3959，降落在山中湖水面上！」 樹林和湖水急速迫近眼前。那個接近超過他的控制範圍。湖面在他的視網膜裏擴大 。 沉入黑暗的湖底以前，隆太彷彿見到起人的容貌。 （3） 小型螺旋機墜落在山梨縣東南端的山中湖北岸附近，乃是五月十二是上午十點三十 二分的事。 最早知悉意外發生而趕到現場的，乃是最靠近的富士五湖警察署署長，以及五名警 員。 這宗意外有好幾名目擊者。由於當天是五月的小陽春好天氣，湖面飄著幾艘小艇， 岸邊還有垂釣的人。 其中好幾個人親眼看到從東北方向飛來一部小型飛機，墜落湖面時衝擊的情形。 在旭丘旁邊釣魚的人首先衝進巴士調度站，打電話到富士五湖警署報案。由於警署 位於山中湖和河口湖之間的公路邊，大家很快得知當時事發情況，馬上聯絡山梨縣警總 部，同時準備趕去現場作搶救行動。 就當富士五湖警署和縣警總部通話中時，總部收到調布機場的急報。內容是說從調 布起飛的螺旋機JA3959發生故障，最後是收到降落山中湖的無線電聯絡，沒有了回應， 希望派人到附近搜索。 縣警總部立刻出動特別搜索隊，指示富士五湖警署確保現場，同時負責救助傷者。 富士五湖警署的署長是四十五歲的中里右京警視。五年前還是署裏的刑事課課長， 但是旭丘的別墅發生大藥品公司會長暴斃事件，牽涉到同族公司和名門家庭鬥爭的複雜 案情，中里右京巧妙地破案立功，榮升為縣內大警署的刑事課長。 三年後成為警視，再調回富士五湖當署長。 墜機現場距離湖中突出的小海角二十米不遠。由於是淺灘，一部分支解的機體露出 水面。 一隻印有白底橙色標誌的機翼飛到岸上的樹林中，四周散落了一些碎片，其他部分 推測是沉入湖底去了。 中里署長等人抵達時，已經有二三十名看熱鬧的人聚在岸邊，幸運的是地面沒有人 受害。 「喂，裏面好像有人！」 中里凝目看到突出水面的機體時，緊張地告訴部下。 「開船去救人出來！」 附近就有一部摩托小艇，中里和兩名署員坐了進去。 飛機的駕駛席部分擱著岩石突出水面，一名五十多歲的男人閉起眼睛靠著座墊。乍 看之下臉部比較沒有損傷。 三人企圖打開毀壞的門，可是做不到。 窗框的玻璃打破了，而且彎曲不成形。他們準備把男人從窗框拉出外面。 白藤隆太的上身被中里的健壯手臂環抱著，終於慢慢拉出一點時，中里聽到他的嘴 脣微乎其微的動著，用微弱的聲音說：「起人……起人他……」 在富士五湖警署的請求下，出動了消防團和自衛隊，確保了現場有足夠的救護人員 。 另一方面，在調布的機場事務所，分別向運輸省航空局、羽田的搜索救難協調總部 報告意外。 航空局運行課向運輸省常設的意外調查委員會請求調查。這裏經由首席航空意外調 查官決定負責主管調查官，他在一小時後前往現場。調查官是飛機師或管制官出身的專 家。 另外，次席調查官主要負責跟警方聯絡。向縣警總部或管轄區警署查詢後，確認意 外的狀況和位置，指示恰當的處理辦法。 山梨縣警總部派出的搜查二課特別班和鑑課員一行人抵達現場時，已是意外發生一 小時後的十一點四十五分。 那時，白藤隆太的遺體已從中里等人手中，移到岸邊松樹下舖著的席子上躺臥。 隆太出到機外時，曾經發出幾句微弱的聲音，然後完全失去知覺，移到陸上時，已 經停止呼吸。 負責鑑証的總部刑事調查官重新驗屍，確認隆太的死亡。 「乍看頭部外傷很少，可以想像死因是頭蓋內出血。救出時還有輕度意識，可稱奇 蹟！」 圍觀的人發出複雜的嘆息。嘆息聲中混雜了些許非議的心情，表示難以了解這些不 顧正業、駕駛私人飛機四處冒險的人，等於自尋滅亡云云。 「乘機的只有一名飛機師。」中里看著特別班的班長鶴見三郎警視，提醒他一句。 「是的。他是盧高公司社長白藤隆太，五十五歲。據說有十八年飛行經歷，屬經驗 老手。」 鶴見清晰地答。他從調布的機場事務所事先收到情報，詳細情形相當清楚。 五年前的新年，在旭丘的別墅發生和？藥品會長被刺殺的事件，後來演變成社會輿 論的「W的悲劇」事件時，從縣警總部派來搜查的特搜班長，就是比中里年長三歲的鶴 見三郎。 當時鶴見是搜查一課的高級刑警，現在升為警視，在搜查二課擔當課長要職。 「聽說墜落之前，死者曾跟調布的控制塔通訊。」 「不錯。因此才能立刻肯定墜落現場。這次好像有目擊者哪。」 直性子的鶴見說話很快，這點依然不變。 「可是……墜落的原因是什麼？天氣如此穩定……」中里眩目地瞻望在晴空裏屹立 的富士山。 「根據通訊情形，死者表示引擎有故障，無法再發動，可能是結霜了云云。」 「哦？」 「然後改成滑翔，尋找山中湖迫降時失敗的樣子。從機首向上的情形來看，可能是 著水時尾部失速造成的。」 鶴見以為中里不明白，大致上說明一遍，其實中星相當理解箇中情況。 目前在三鷹市開婦產科醫院的一名醫生是中里的高中同學，擁有私人飛機，在郊區 獻身醫務。曾經在伊豆大島發生突發症和難產事件時，他用飛機把病人載到東京的大醫 院急救，因而九生一死的事例，一時傳為美談。 沒有緊急事態時，那位醫生曾經邀請中里坐過一次。可惜遇到氣流，飛機搖晃得很 厲害。中里表面上保持平靜，內心卻決意不會再有第二次……「結霜而造成故障是怎麼 回事？」 「起飛之前，沒有將機翼的積水放掉吧！」 鶴見在搜查二課負責航空機等意外的緣故，所以具備一般的航空知識。 「可是，出發前打開機翼的活栓把積水放掉，不是非常基本的準備工作嗎？」 「聽說不少人怠慢這個步驟的檢查工作。對於擁有多年飛行經驗的老手而言，通常 性格總是比較大膽馬虎。聽說死者每次飛行完畢著陸之後，習慣上必定裝滿飛機油，從 不擔心會積水什麼的……」 飛機的汽油儲存在主翼的油箱裏。假如沒有裝滿的話，油箱內會有隙縫，由於裏面 的溫度比外面高，隙縫就會積下露水，產生結霜。 結霜產生的水比油重，就會積在下面。因此在起飛前，必須打開油箱下面的活栓， 將積水放掉。假如不這樣做，積水就會流進引擎。插鎖濕了不能著火，導致故障。插鎖 一旦一弄濕了，很難再使引擎發動……中里乘搭醫生朋友的螺旋機時，曾經逐一詢問每 一個步驟的理由，所以記得這些情形。也許天生的好奇心作祟，希望藉著多了解一點飛 機的機能，減少對飛機的恐懼。 「對白藤而言，他在起飛前應該確定過，油箱有沒有裝滿才對呀。」 「我想是的。」 「但是怎麼會發生結霜的事態？」 「這點唯有等候專家的調查了……」鶴見集中思考的視線，由驗屍的刑事調查官身 上移向湖面的機體。 「依我推測，打油也是人的工作。雖然一心想打滿它，但是留下多少隙縫，因此結 霜了。另一方面，白藤只是看到儀器上顯示滿油的訊號，就這樣放心出發了。」 「唔。」 「但他的意識總是有所記掛。因此在上空發生故障時，首先想到可能是結霜了…… 」 「他不是習慣性的在飛行後打滿汽油嗎？」中里沉吟地說。「在這以前的飛行是什 麼時候？」 「我沒問到這點。不過，起碼這一個多月都沒飛。自從那件事以後……」 「唔。我想也是。」中里點點頭。「盧高公司之能有今天，歸功於白藤起人。 他慘死之後，白藤隆太大概不會有心飛行。我想這是發生不幸以後的第一次飛行吧 ！」 中里的視線又投向突出湖面，沐浴在強烈陽光下的殘骸。 驗屍是警察的工作，機體則要等到主管調查官來到才能碰。 萬一這宗意外是有犯罪動機而產生的話……中里立刻打消突來的念頭。怎麼可能— —他之所以唐突地想到這個疑問，也許是因對岸的旭丘斜坡地上並排的別墅中，其中一 塊尚有記憶的白牆壁閃閃發光之故。 （4） 「透子……透子……」 站在教務課旁邊的布告板看布告的千野透子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轉過身來。 田久保曉的頎長身影，正從微暗的走廊奔過來。 身穿淺綠色運動衫和牛仔褲的阿曉，手裏抱著兩三本筆記簿，氣喘喘地走到透子面 前。 「好久不見。那件事很辛苦吧！」 阿曉皺起八字眉，憐恤地說。他知道春假中，透子的親戚發生不幸的事。 「沒什麼。」透子說。 「新學期後，有沒有來學校？」 「常常來呀。你好像沒來嘛。」 「對……我去做兼職了。」 透子和阿曉同是東京千代田區富士見某私立大學的三年級生。透子念文學系法文科 ，阿曉念商學系。透子一考就上，今年二十一。阿曉多念一年補習班，今年二十二。 由於二年級以前他們常在一起上課，感情融洽，在外人眼中他們是一對固定的情侶 。 「今天文學史休課啊！」透子的視線回到布告板。 「是嗎？」 阿曉下意識地望望腕表。透子也受影響看了一下。十二點五十分。今早接到「大伯 父」的電話，吃過簡單的早餐，慢慢整裝，十二點前離開住家。 「不如找個地方兜兜風好嗎？」 「阿曉，你不上課？」 「算了。難得在這裏遇見你。」 二人並肩走出校舍。 透子身高一百六十公分，阿曉高她十五公分，身材高瘦，稱得上瀟灑——可是總覺 得不太相襯。 阿曉走路時膝蓋彎曲，重心在後，雖然不算壞習慣，卻給人奇怪的印象。也許是他 小時候幫忙種田的關係……田久保曉的老家是山梨縣的農家。 透子從來沒有把自己的想像說出來。 「午飯呢？」 「我在家裏吃過了。」 阿曉點點頭，表示他也吃了。 阿曉的黃色小型車Mirage停在校園外面的停車場。相當殘舊了，到處漆料斑剝。 當他提出找個地方走走時，通常是離開市區出郊外遊車河。他不喜歡擠擁的鬧市， 比較喜歡田園風光。 透子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對於逃課去玩來配合他的興緻，她並沒有反對意見 。 「想上哪兒去？」透子側側頭問。 阿曉想了一下。「去狄斯尼樂園好不好？」 他的提議很意外。記得十個月前，他們跟朋友一起去過。那天是週末，非常擠擁， 阿曉似乎玩得不很開心。其後幾乎不提狄斯尼樂園的事。 「好哇。」透子高興地點點頭。她對遊樂場有特殊的愛好。 車子出到街上，從西神田轉上第五號高速公路。很快進入環狀線，路上擠滿車輛， 前進速度緩慢。可是阿曉絲毫沒有煩躁的神色。 「我打過幾次電話到你家，你都不在。」 沉默片刻後，阿曉有點顧忌地說出來。 「幾時的事？」 「白藤起人先生逝世的消息登報之後的第二天起。」 「啊，那時我去了江古田的白藤家守靈。」 由於白藤起人的遺體需要解剖，所以延後一天守靈。 二人一時噤口不語。原本二人約好打開天窗說亮話，無話不談，可是現在稀罕地不 自然，空氣沉默。 透子也覺察得出，阿曉正在遲疑著，不知應該詢問她的親戚不幸的死因，還是不要 問的好……「報上大致說是病死的……我卻認為他是自殺……可是，總覺得那是為了他 最後的尊嚴……」 透子主動說了出來。心裏覺得把一切坦然相告，感覺比較舒服一點。 「自殺？」阿曉慢慢反問一句。臉上沒有十分驚訝的表情，大概因為新聞界早已作 出各種臆測的緣故。「你是說，譬如服用過量安眠藥？」 「嗯。聽說他最近時常喝酒和服安眠藥，心臟非常衰弱。假如再多服用的話……雖 然不到致死的數量，可是誰也不知道正確的數量，縱使解剖也無法斷定出來。」 「有沒有遺書？」 「不，沒有類似的東西。」 盧高股份公司顧問白藤起人，獨自住在練馬區的江古田，三月二十六日早上，被人 發現他的屍體。一名隔天去做家事的鐘點女傭在他的睡房地上找到硬冷的屍體而報警的 。 驗屍結果，起人死後經過三十多小時，推算他是在三月二十四日半夜死亡。 解剖後，在他體內驗出大量安眠藥。 最近的白藤起人，時常出現在練馬區西大泉的研究所，也常去丸之內總社露臉。比 較近身的人表示，他常喝酒和服安眠藥，顯然過著身心放縱的生活。 長期服用安眠藥導致心臟衰弱，引起心臟器質性病變。警方下此判斷後，以病死的 理由處理起人的死。 可是新聞界臆測，起人實際上可能是意圖自殺。連盧高公司周遭的人都傳說紛紜， 一時成為八卦雜誌的話題。 在六十年代的最盛期，白藤起人一度被譽為天才發明家，因他不僅精通電子工學， 還有廣泛的科學、醫學和藥學知識。最近十年，他因各種理由而過著越出常規的生活方 式，結果導致身心衰竭云云。 後來加上酗酒和吃安眠藥，選擇了使生命產生危機的協力作用。他死得很孤獨，雖 然無法斷定是自殺，實質上等於自殺的臆測，莫衷一是。 「我跟你認識之後，曾經讀過廬高的事蹟，雖然不很清楚，不過盧高之所以發展到 今天的大企業，主要是靠白藤起人先生的研究和開發。」 「我想是的。」 「那麼，起人先生即是重要功臣，何以選擇那種死法？」 車子終於穿過阻塞地帶，進入首都高速公路灣岸線。描出山型的高速公路下面，填 海地的新興住宅櫛比林立。前面是海。晴空下，東京灣閃燦著無數的銀光，對岸的工廠 煙囪冒著白煙。 透子的視線從車窗外的風景移向自己的指尖。 起人的死，使她的心往下沉。為了向阿曉說出原委，她慢慢抬起頭來。 突然，擋風鏡前的晴空裏出現一道黑色的積亂雲。 透子嚇得屏息，定睛一看，又消失了。 看來是眼睛的錯覺，看到雲的幻影。 透子驀地想起昨夜的夢。就如剛才一樣捲起黑雲，起人站在暴風狂作的空中。 像枯木似的瘦削身影，輪廓深銳的臉，披頭散髮，卻是透子懷念的人。 「起人叔叔！」透子大聲喊。起人露出奇異的微笑。 「看著吧，透子。我會贈送一些禮物給大家。」 「禮物？」 「是的……」 剛才跟隆太講電話時，透子不知何故無法說出口。 夢中的起人最後這樣回答：「我要在雲間，將死贈送給大家——」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沙城 】 「盧高的前身是白藤製作所，一九四八、四九年左右，隆太伯父的父親創立的小公 司。」透子說。 「我在書上讀過。那時好像是承包車床和機械加工的分工廠。」 「工廠在鄉下，我父親也常去。創業初期，隆太伯父還是高中生，下面的興二伯父 是中學生，起人叔叔不過剛進小學而已。」 其後十幾年，白藤製作所經歷多少浮沉，但是變化不大的熬過來了。 在那期間，隆太、興二兄弟，以及表兄弟千野宏先後大學畢業，到不同的公司就職 。大家同是念理科的，興二卻到銀行做事。 只有最小的起人大學畢業後，暫時留在工學系的電機理論研究室當助教，卻跟教授 處不好，一年後辭職，進入父親的公司開始獨自研究工作。 一九六五年，起人二十五歲，那時旁人已經發現他有異常的研究熱心，以及不能與 人協調的孤傲性格。 起人致力於電子計算機的開發，日夜把自己關在研究室裏埋首研究。 第二年，世界第一部事務作表計算機誕生了。一九六七年，用著半導體的桌上電算 機面性。 為了大量生產新製品，開始著手設立新公司。 父親和三個兒子商量的結果，決定在一九六八年解散白藤製作所，成立新的盧高股 份有限公司。 當時三十五歲的隆太擔任社長，三十二歲的興二當副社長，個別辭去原本的工作而 就任。老邁的父親健康不佳，他和對經營不惑興趣的起人擔任常務董事。 「聽說盧高的公司名稱取自隆太、興二和起人的第一個字母合併起來。」透子說。 「原來如此。那麼你的父親是幾時加入的？」阿曉一邊開車一邊問。 「記得是一九七一年，我四歲的時候。在那之前，父親在另一間電機製造廠當技工 ，而盧高的新產品卻逐漸暢銷，公司規模愈來愈大。隆太伯父認為董事部最好由親戚組 合，所以把他拉攏過來。」 「從那時到六十年代末期，不是白藤起人最活躍的時代麼？世人把他譽為天才發明 家吧！」 「是的。總之聽說他每年都開發新產品，最高峰乃是『超小型電算機』的發明。」 白藤起人在一九七四年，發明了世界第一部個人桌上電算機，第二年以超小型電算 機（Super-mini）的名稱發售。憑此成為爆炸性的熱門商品，盧高公司的名稱也天下皆 知了。 在那之前，一般的電算機都是辦公室用的大型機械。五十年代的電算機就跟現在的 大型文字電腦機一樣體積。 過後使用了半導體，也有電話機的大小。工商界的人從來認為，計算機是辦公室使 用的商品機器，並非可以隨意帶在身上的道具。 第一個產生嶄新的啟想，認為電算機可能盡量變小而輕便，可供個人使用，並且成 功地實現這個想法的，就是白藤起人。 他對當初美國利用IC（集成電路）作為宇宙開發和軍事用途的LSI致力研究，成功 地製造了劃時代的小型電算機。 嚴格地說，「超小型電算機」不是發明，只是藉著驚人的技術進步而使價格低廉化 。 最初其他電機製造廠做出的電算機，一九六五年時一部要賣五十萬圓。以後每年都 有便宜的新產品面世，到了一九七三年春，已經落到五萬圓一部。 可是超小型電算機面世時，竟以一萬二千圓的價格發售，震驚當時的業界。 不僅是國內，連國外的反應也大到令盧高木身困惑不解。 隆太和興二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正式著手對歐美出口，在國內則以電視媒介為主力 ，展開徹底的宣傳作戰。 走運時當真凡事順暢。到了一九七六年三月，公司的營業額已比前一年增加一百六 十巴仙。其後業績年年飛躍，盧高被指定為東京証券交易所的第一部排名一流企業…… 「可惜很諷刺的，隨著新工廠和大廈建成，從業員增加，公司壯大之際，起人叔叔的處 境卻愈來愈不妙。」 「後來不是陸續還有新發明嗎？」 「嗯。不過，我上高中時聽父親說，自從超小型電算機面世以後，起人叔叔突然對 電算機失去了興趣。也許有到達極限的感慨吧！公司裏面也栽培了好些有才能的研究員 ，其後的新產品可能是他們努力的成果，但是借用起人叔叔的名字做宣傳……」 「不管是學者或藝術家，真正能夠從事創作的時期並不長啊！」阿曉有點老氣橫秋 地感慨說。 「是啊！所以起人叔叔應該什麼也不做，逍遙自在就好了。可以環球旅行，駕私人 飛機翱翔，像隆太伯父那樣……」 想起今早隆太從調布機場打電話來的快活聲音，透子不由瞻望鏡前的天空。 五月的碧籃晴空盡入眼簾。她在視野範圍內到處搜尋，當然不可能看到「盧高號」 的機影。 右手邊的東京灣海面反照正午的陽光。過了荒川的鐵橋，已經接近狄斯尼樂園的所 在地浦安了。 「電算機之後，起人先生作了什麼研究？」阿曉有點顧忌地問。 因為近十年來，有關他的工作和生活都盡量避免公開。 「我也不太清楚，據說目標放在新能源革命。」 「……？」 「好像是把電源的體積減到最小限度，而能力發揮到最大限度的理論，譬如說一個 家庭只要裝一個電池，就有二十年的電源供應之類……我聽叔叔說，萬一成功的話，就 是人類歷史的劃時代能源革命，肯定獲得諾貝爾獎云云。」 「體積變小，能力變大……跟超小型電算機的概念不無共通之處嘛。」 「說起來也是。不過那項研究據說需要龐大的費用。先建個大工廠，裏面準備好各 種壓縮化學物質素材到極限的機械和分解合成裝置……近十年來，他就埋首於各種設備 ，改了一次又一次……」 「終於找到成功的苗頭了？」 「在這之前，聽說沒有資金援助了……」 起人從一九七七、七八年起著手那項新的研究。 起初隆太和興二等人都很豪爽的出錢，作為公司的研究費。無論怎麼說，盧高之能 有今天，歸功於起人的發明，他們期待再有超小型電算機之類的熱門商品誕生。 可是這次的研究似乎不能用一般的辦法應付。 三年、五年過去了，光是研究設備和費用，就如雪人式的膨脹。 隨著沒有成果的研究，起人開始表現性格的壞一面。 曾經對他尊敬、做他忠實助手的年輕研究員們，也因起人一意孤行，從來不聽別人 意見的獨斷姿態感到氣餒，失去研究興趣，一個一個離開了。 到了最後，位於練馬區西大泉的龐大研究所，只剩下白藤起人一個人做研究。 兩年前，研究費的累積超過十億圓，當起人向公司要求新設備的費用時，隆太在董 事會上諮詢，條件是由公司保管起人持有的股票作為擔保。換言之，公司不再列入研究 費。若是需要的話，公司以貸款的形式借錢給起人。 起人不重視條件。他急著要導入新的設備。他的腦海全被研究的事佔據，這次更是 發奮和焦慮的關頭。 可是，再花費二億圓的新設備，並沒有使他的研究有所進展，反而陷入泥沼般的混 亂。 他已步入四十歲後期，也許到了研究者的極限。 想到這裏，透子覺得心如刀割般痛苦……「三年前開始，起人叔叔的酒量逐漸增加 ，而且大量服用安眠藥。他一個人住在江古田，身邊沒有親人照顧，誰也不會注意他的 健康。」 「他太太呢？」 「叔叔還做學生的時候，就跟一名比他年紀大的女人結婚，很快生了一個兒子。聽 說是奉子成婚的。不過，他太太已在十年前病逝，自此沒有正式結婚。」 「哦？」 「不過，聽說私生活相當糜爛，女性關係複雜。世人那樣批評他，其實他是個隨和 單純的人，不懂得怎樣圓滑做人而已。」 透子的語調總是有意無意的庇護起人。 「孩子怎樣了？」 「母親去世後，由祖母撫養成人。現在祖父母都離開人世了。起人叔叔的兒子叫秋 人，高中時代赴美留學，一直住在外國。我也整整十年沒見過他了。」 「可是起人先生逝世的事……」 「當然立刻跟他聯絡了，據說他出外旅行去了，一時通知不到，所以趕不及回來參 加喪禮。」 秋人是在喪禮過後幾天回國的，透子還沒碰見他。 起人去世以前，一定很想見兒子最後一面……想起起人那擁有詩人氣質般的容貌和 他的孤獨之死，透子不禁一陣心痛，淚水盈眶。 手上持有的股票被公司收購後，起人另外又向公司要求過好幾次研究費，可是已經 不被接納。 研究停滯不前，私生活一塌糊塗，起人逐漸不再出現在西大泉的研究所。偶而一時 興起，到丸之內的總社露露臉，旁人卻開始露骨地表現疏遠他的態度。 終於，他從常務董事降格為顧問。 隆太和興二向起人提出好幾次忠告，叫他關閉西大泉的研究所，交還給公司，再到 久里？的研究所跟其他職員合作做研究，可是起人置若罔聞。 隆太他們也對起人的事心灰意冷，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 「大伯父他們並非鐵石心腸的人。但是作為公司的領導人，身負重任，因此沒有多 餘的心情去關心起人叔叔的事。關於這點，我父親——」透子似乎欲言又止，不過終於 坦白說出來。「他是起人叔叔的表兄弟，父親比他大兩歲，自小一起長大，說不定是親 友中最擔心他的——」 千野宏也是常務董事之一，屬於謹慎的技術者型，經營方面通常服從隆太的意見。 他為起人的事憂心忡忡，多次規勸隆太和興二在總公司再次重用起人，也常造訪起 人的家，給他多方勉勵。 「結果一事無成，什麼也幫不上忙。」透子說。 「那真遺憾。你父親的心意，起人先生應該有所領悟吧！」 「是嗎？阿曉，我最難受的是，說不定起人叔叔是含恨而終的，他恨隆太伯父和公 司的每一個人。」 阿曉有點吃驚。「為何你有這種想法？」 「我……昨晚，我做了一個怪夢。」 起人叔叔站在黑雲打漩的暴風空中——透子想把夢說出來，話到嘴邊又噤口 不語了。因為一陣不祥的預感，像冷風似的掠過她的心房。 透子再度瞻望鏡前的天空。依然萬裏晴空，只有幾朵薄雲在高空飄忽。 「算了，忘了它吧！」 透子扭開收音機的掣。FM電台正在播送新聞和音樂節目。 一對男女愉快的交談著時，突然停頓一會，傳來一個緊張的男聲。 「現在報告剛剛收到的新聞。今天上午十點三十二分，一部螺旋槳飛機墜落在山中 湖，機師當場死亡。死去的是盧高股份有限公司的社長白藤隆太，五十五歲——」 （2） 透子和阿曉聽到新聞時，車子已經來到浦安的高速公路出口前。 透子立刻下車，打電話回去中目黑的家。 母親佐知子在家，似乎還不知道那宗意外的樣子。 「怎麼可能？透兒，會不會聽錯了？」 「可是，我確實聽到是盧高的社長白藤隆太……」 口頭這樣說，透子卻希望自己真是聽錯了。 「那我待會打去公司和伯父家看看，另外通知媽媽好了。」 透子慌忙收線，接著打去盧高總社和西荻的隆太家，兩邊都在談話中。沒法子，只 好再打電話回家。 佐知子也很不安地說：「總之你先回來再說。萬一真的發生什麼，你爸爸一定會有 聯絡的。」 阿曉的車子只好調回頭走灣岸道路。市區內非常阻塞，回到中目黑時已經下午三點 鐘。 「看來陸績會有混亂的事發生，你要小心。」阿曉說。 「好。我會打電話給你。」 透子向阿曉揮揮手，衝進家裏。佐知子臉色蒼白。 「剛剛看到電視新聞了。你爸爸也來了電話，看來社長的飛機墜落山中湖的事不會 有錯。」 「怎麼……那麼伯父……」 「詳細情形還不知道。」佐知子拼命搖頭，似乎想拂去悲傷的消息。 「我去西荻看看。在那裏比較容易收到詳細消息。」 「也好……我留在家裏等候消息。」 透子轉身就想出門時，佐知子喊住她。 「透兒，你想這副裝扮出門？」 透子身穿紅格子襯衫，白色迷你裙，肩膀上掛著裝課本的大吊袋。 「總得換過一件沉色的衣服才好去……」 透子發現平日漫不經心的母親，也有現實細心的時候。 透子換上米色襯衫和黑裙子後，佐知子開車送透子到目黑車站。 透子搭山手線和中央線到西荻窪，在車站前換計程車。抵達隆太家時，已經四點半 左右。 白藤宅位於善福寺池附近的高級住宅區一角，西式洋房，四周被青翠的庭院圍繞。 隆太夫婦沒有生兒育女，兩夫婦住的房子並不大，西班牙瓦的屋頂閃著寶藍色的光 澤，灰白牆壁。尖塔似的設計部分，令人聯想到藍色堡壘的稱號。 玫瑰花蔓爬在白色鐵絲網的圍牆上，予人開放的感覺，顯示了白藤隆太豪放的性格 。 透子在門前下了計程車，剎那間被一股說不出的懷念情感環繞心胸。 小時候，透子和父親不知來過多少次，到透子念高中以後，她就很少機會來這裏了 。因為隆太更喜歡把透子帶去銀座、輕井澤甚至夏威夷玩。 紫丁香盛開的前院裏，隨便的亂停著四部車子，說出這裏剛剛發生了突發事故。 透子小跑步走向玄關，車子對面角落上的圓形草坪和沙地映入眼簾，禁不住發出小 小的嘆息。 二十年前，透子出生前後，當時隆太熱衷於高爾夫球，那是他在家裏設計的沙坑和 草地痕跡。凡事搞到徹底才罷休的隆太很快就成為高爾夫球專家，接著興趣移向私人飛 機，家裏的練習場就變成普通的草坪和沙地。 幼年時代的透子把這裏當作遊樂場。大概是三四歲讀幼稚園的時候，每當隆太把她 帶到這裏玩耍時，總有一名比她大六七歲的少年隨著起人出現。 起人獨自進屋裏去了，少年則不經意地走到沙地來。 那時，透子正在模仿隆太家的外型，用沙製造城堡。少年蹲在旁邊，幫忙透子造沙 城。他的手比透子靈巧得多，很快做好尖塔，築好城門。透子樂極了，拼命運沙。 可是，眼看城堡快要完成時，少年突然伸手把它推毀。建設中的沙城立刻毀得無影 無蹤，少年似乎早有預謀似的，馬上站起來，快步走進屋裏去了。 透子發出尖銳的哭聲，可是少年根本不回頭。 少年挺直背脊的背影，迄今依然清晰地深印在透子的眼簾裏。 他就是起人的獨生愛子秋人。 其後，親戚們一同坐席時，通子不時跟秋人的視線相遇。總之，秋人有時對她很好 ，有時故意作弄她。透子莫名其妙的喜歡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走。 到了透子念小學二三年級時，秋人到美國留學去了，一直沒有機會再見，現在連他 的長相也記不起來……十七八年前在沙地上的一幕，剎那間在透子腦中復甦，然後消失 。 也許很久沒來隆太家的緣故，透子的心下意識的迴避現實。 走近門廊，在鑲著厚重銅板的門前佇立。正在遲疑著要不要按鈴或直接進去時，門 卻打開了，出來的是她的父親千野宏。 「啊，爸爸！」 「是你，透子……」 今年恰好五十歲的千野宏，中等身材，混著銀色的頭髮梳成七三分界，輪廓就如他 的性格一般柔和。 「你聽到新聞報告？」 「嗯，所以……隆太伯父怎樣了？」 千野宏皺起眉頭，搖搖頭。「就像新聞所說的。」 「啊……」 「興二伯父趕去現場了。多半今晚或是明天，遺體就會運回來。」 「大伯父……」 「爸爸要去一趟公司。很快就有新聞記者湧上門來問東問西，你先陪一陪壽子伯娘 吧！」 透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目送父親的汽車出到馬路外面後，她才開門進去。 玄關裏擺著好幾雙鞋子，空氣涼習習的。 透子輕輕走過走廊。寬敞的客廳亮著燈，不見人影。 面向庭院有兩間舖草蒨的房間。透子打開其中一道拉門，但見隆太的妻壽子側身坐 在那裏。 壽子比隆太小兩歲，拘謹溫柔。沒有兒女的緣故，她和隆太一樣疼愛透子如親生女 。 透子奔上前去，一把抱住壽子放聲大哭。 「伯娘，怎麼辦……怎麼辦……」 透子嗚咽著喊些無意義的話，耳邊聽到壽子喃喃細語的話時，心裏大感震驚。，「 沒事的，透兒。伯父快回來了。別人可能會墜機，你的伯父絕不會做出那般失敗的事。 他是不死之身。現在正準備回家哪！」 透子不由抬眼望著壽子的臉。她的頰上沒有淚痕，睜眼凝視某個空間，嘴角浮現一 絲微笑。 壽子不相信丈夫的死。不，縱使意識底層知道，心裏卻拒絕接受事實，藉以支撐自 己……「那可不一定。即使普通人坐飛機，肯定總有遇到意外的時候！」 聽到身後傳來別人的聲音，透子驚異地回頭。 一名四十多歲的婦人，頭髮染成金褐色，在壽子對面坐下來。 輪廓深銳而冷艷，細小的身體裹在銀灰色的昂貴和服裏，第一印象是親屬趕來奔喪 。 「阿隆哥時常誇口，他絕對不會出錯，不會遇到意外，這種道理怎能說得過去？太 有自信的人駕飛機，以為世事都在自己的掌握中，沒有比這更危險的事了。危險對任何 人都一視同仁，公平襲擊的哪！」 女人用刺耳的金屬聲和觸特的抑揚語調滔滔不絕。 「駕飛機本來就比普通玩意危險。作為企業的領導人，其實不應該輕意的開著私人 飛機亂飛。假如他有想到，萬一自己有什麼意外時將會殃及大家的話，他絕對不會去冒 險。我不知向阿隆哥忠告多少次了……」 對於那個滔滔不絕的饒舌聲，透子有一股衝動，很想大聲打斷她，不然就塞住耳朵 。 到底這個女人是誰？口口聲聲叫「阿隆哥」，還傲慢的說「不知向阿隆哥忠告多少 次」……從「阿隆哥」的叫法，透子驀地有所醒覺。 她會不會是除父親以外的另一名常務董事市原彌榮子？ 現在想起來了，在起人的守靈儀式上，她坐在公司董事的位子上。 母親無意中漏口說出的話也在心頭浮上。 「彌榮子原本是銀座俱樂部的媽媽生，曾是起人叔叔的情婦。後來起人成為公司的 麻煩人物，她立刻見風轉舵，搭上了隆太伯父，社長受她迷惑，提升她為董事，最後攀 上常務董事席位哪！」 也許覺察到透子輕視和抗議的視線，彌榮子依然嘴巴不饒人地喋喋說道：「簡單地 說，阿隆哥也許不是經營者的材料。這點不容分辯。地做事太優柔寡斷了。想想，白藤 家的男丁全都有點瘋瘋癲癲的血。就說起人吧！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卻死得那麼 不體面……阿隆哥說他是自作自受，現在他自己也……」 走廊上傳來人的動靜，透子求助地望一望。 徵暗的空間裏出現一個瘦削的黑影，靜悄悄走進來。 長髮、高鼻梁、粗眼眉。眼眉下面的深凹眼發出銳光，形狀美好的薄脣，尖尖的下 顎，容貌飄著西歐色彩。 起人叔叔——大概是做夢。叔叔已經死了……透子驀地回過神來，睜大眼睛。必須 沉著，否則連自己也神智不清了。 黑影來到房間入口站著不動。視線在壽子、透子和彌榮子身上慢慢轉一圈。 「說白藤起人死得不體面的是你嗎？」 他用奇異的平穩聲音問彌榮子。剛才她那把金屬似的嗓音大概傳出走廊外面了。 「誰有資格批評別人的死法？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怎樣死去！」 彌榮子居然受驚似的沒有開口反駁。 「那種死法適合不適合自己，只有死者本身知道。至少我想我父親會知道。 說不定現在他正站在雲間，嗤笑著你們這群留在世間的人哪！」 聽到他提起父親一詞，那遙遠的一幕再度復甦在透子眼前。 他是那個殘忍地推毀沙城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的長腿少年——白藤秋人。 （3） 盧高社長白藤隆太的密葬，於意外發生的第三天五月十四旦下午一點鐘，在住家附 近的善福寺舉行。 他的遺體於十二日晚上九點多，經由富士五湖警署的殮車送回來。第二晚守靈。十 四旦密葬。預定兩星期後在青山齋場舉行社葬。 五月十三日以後，多日的晴朗突然轉變，天色陰霾，刮起強風，不時下著傾盆大雨 。 假如天氣早一天變壞的話，隆太伯父可能斷念不去飛行……透子重複想著這個念頭 。 名義上是密葬，其實盧高的幹部和交易客戶的董事都有出席，場面非常盛大。 下午三點出殯。 壽子抱著隆太的骨灰，人們從火葬場回到善福寺時，恰好六點鐘。 其後在寺院的後面客廳舉行聚餐會，包括死者親戚和盧高關係者，大約三十人。 親屬方面，包括喪主壽子、二弟副社長興二夫婦以及出嫁的兩個女兒和家人、起人 的長子秋人、千野宏夫婦和透子等等。 其他是常務董事市原彌榮子、她的長子市原光夫婦，以及從白藤製作所時代起服務 的長老社員和幹部社員。 根據死者的年齡和身分，密葬之後的聚餐會，有時變成額外和諧的再會場面。現在 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由於白藤隆太是名副其實的盧高公司統帥。他有經營者的才智、判斷力和統率力， 加上豁達豪爽的性格，支撐了不斷發展的企業，領導員工多達三千人。 這樣英明的領導人突然消失了，公司的將來會怎樣？什麼人繼承他的位子？ 順序來說，興二將是下一任社長，可是他能取代隆太的能力嗎？ 大家哀悼一名五十五歲盛年故人的死，加上失去他的悲痛，混雜了動搖不安和猜疑 的複雜感情，一同蒼白著臉，舉止僵硬，無法沉著下來。 此外，不過五十天前，剛剛失去天才發明家起人。 盧高一族，是否被不祥的命運附身？ 一股來歷不明的神秘恐怖感籠罩眾人的心。 必須取代隆太站在陣前處理事態的白藤興二，依然怔怔發呆，不知如何面對日後的 樣子。 興二今年五十二歲，樣貌很像隆太。外形堅強，整體來說比隆太小了一圈。 他活用了在銀行工作的經驗，主要負責處理業務。有關企業經營的梗概，外界的批 評是他沒有自己的意見，大致上聽從隆太的見解去做。 為了鎮壓大家對於他處理大局的動搖，他把話題集中在隆太的意外詳情。 「最初總社收到通知，乃是前天上午十點四十七分的事。調布機場的事務所打來的 電話。恰好我在公司，所以時間記得很清楚。於是我立刻趕去現場——」 聚餐以前須要表示一點意見，於是興二重複一次意外的情形。 「我抵達現場三四十分鐘後，運輸省常設的意外調查委員會主管調查官等人才來到 。他們立刻拍攝現場照片，檢查散亂的機體各部分，著手查明原因。他們準備在那裹住 三天兩夜，進行徹底調查。我也不停地致電充當搜查總部的富士五湖警署，詢問經過情 形。」 「調查有何進展？」市原光探前身體問。 彌榮子的兒子市原光，年方二十四五歲，托母親的威光，就任盧高公司宣傳部次長 的位子。油光滿面的寬額下，戴了一副金邊眼鏡，處事為人不夠圓滑的年輕人。 「還沒得到決定性的結論，畢竟就如當初推測的，燃料箱內因結霜而引起故障的樣 子。」 「社長本身不是有跟控制塔通訊，表示可能是結霜嗎？」 「是的。通訊錄音帶留在控制塔內。」 「換句話說，屬於不可抗拒的力量造成的意外？」 「是不是不可抗拒的力量造成的，有賴今後的調查才知曉。」 當然每個人都很關心意外肇事的原因，目前收到的情報，已從興二口中轉述多次。 起初為了向他表示敬意，人們也傾耳恭聽，隨後開始上菜吃餐，周圍開始竊竊私語 了。 透子一個人坐在靠近走廊的位置。父親跟公司的人坐在一起。母親在廚房幫忙女職 員預備茶水。 透子很想進去廚房幫忙，可是身心都覺得疲憊不堪，連跟人講話也覺得痛苦難受。 前天早上隆太從調布機場打電話來的聲音，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驀地又在耳 邊復甦。 說不定，自己乃是控制塔的管制官以外，最後一個跟他對話的人了。 記得自己說過：「今天還是別飛了！」 為何不強硬一些阻止他呢？ 電話快結束時，隆太說：「可能在雲間遇到起人叔叔哪！」 到底在雲間發生了什麼？假如沒有發生什麼的話，盧高號絕對不會墜落。隆太不會 那麼容易出錯。因為他是不死之身……壽子喃喃自語的話，不知不覺間佔據透子的思維 。 透子漫不經心地尋找壽子的影子，見她坐在背著壁龕的喪主位置上，沒有碰眼前的 食物，只是垂著頭，頻頻用手帕捂著臉，說出她已理性的接受丈夫死去的事實。 前天傍晚，因白藤秋人意外的出現，打斷了觸怒壽子神經的彌榮子的饒舌。 「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怎樣的死法。」 彌榮子被罵，嚇得一時不敢還口。按著反而對他發生興趣，反過來質問他的私事。 「你是起人的遺孤秋人吧！起人過世時，你在外國逍遙自在，聯絡不上，急死興二 啦。結果趕不及參加喪禮對不對？到底你在什麼地方？」 起人死後幾天，秋人才回國，彌榮子應該在過後的法事上遇見他，說話語調卻像問 陌生人似的冷漠無情。 「起人的晚年過得很寂寞，你該留在身邊陪陪他才是。到底在外國做什麼來著？」 對她毫不客氣的質問，秋人置若罔聞，沒有回答，只是不耐煩地蹙緊眉頭，又消失 在幽暗的走廊裏。 秋人一定是聽到隆太的噩耗才趕來的，不會馬上回去外國。說不定他一直在屋裏徘 徊，追憶遙遠的少年時……透子驀地產生一股衝動，很想跟上去追隨秋人。但她終於忍 耐著，繼續坐在那裏……今天又聽到彌榮子到處饒舌搬弄是非。 昨晚守靈之後，天亮時彌榮子先回去自由之丘的家，換了一件沒有皺紋的喪服，左 手無名指上嵌著一隻別致的黑珍珠戒指，早上十點左右又出現在西荻的白藤家。 透子的喪服於隨後跟來的佐知子帶來換上，所以一直留在西荻，幫壽子接待來賓， 發出守靈的通知等等。 「這個戒指？阿隆哥送我的呀。他說偶然在銀座的珠寶店發現這麼罕有的黑珍珠， 衝動的買下來，還說一定很適合我哪！這是阿隆哥慣有的作風，我也笑納了，想不到這 麼快就戴在手上參加他的喪禮……」 獨特的金屬聲音又傳進透子耳朵。坐在房間中央的彌榮子，正在向周圍的親友喋喋 不休。 「說不定是起人覺得寂寞，把哥哥叫去陪他了。」 「聽說他們兩兄弟感情很好……」 「對呀。比普通兄弟的感情好上一倍喲。長子和小弟，年齡相差一大截，阿隆哥十 分疼愛起人的哪！對於二人來說，都算英年早逝，尤其是起人，他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啊 ……」 這些話會不會惹怒秋人的神經？透子迅速巡視一趟擺成U形的餐桌。果然不見秋人 。 誦經期間，秋人一直靜坐在親友之間，從火葬場回來後，好像只是來到房間門口， 轉眼不見人影。從他的表情和動作可以看出，他不喜歡跟大家在一起。當他沉默地坐在 那裏時，顯然是個異質的存在。 幸好彌榮子那番話沒有被他聽到……受到過分衝擊和悲哀之餘，透子的心比鉛還遲 鈍，奇妙地十分在意秋人的情緒。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家都年輕，公司也是草創期。當時我在銀座開店做生意 ，大概是一九六八、六九年前後吧！阿隆哥把起人帶到店裏……」 彌榮子的聲音突然中斷。她的位子和透子在同一排，其間隔著好幾個人，透子無法 直接看到她的臉。 發出一串奇異的呼吸聲後，彌榮子又說下去。 「那時阿隆哥三十五六歲，起人還不到三十……阿隆哥說，起人不久以後就會有了 不起的發明，盧高的將來有賴於這個天才研究家的才能……以及他的……對不起，失陪 一下……」 彌榮子突然站起來，走過透子背後，出到走廊外。 她那纖細的身體穿著緊綁綁的貼身喪服，走路時雙手輕微擺動，似乎在平衡身體。 左手的無名指上，引起話題的黑珍珠在閃閃發光。 其他人以為彌榮子上洗手間，沒有發覺異樣。 透子卻有所感覺，下意識地站起來。 彌榮子推開盡頭的一道門。那是無人使用的空房間。 彌榮子走進裏面，關起房門。繼續在長長的走廊往前。 透子跟上去，推開那道門。 彌榮子在長長的走廊上走著。太陽剛下山，左手邊的寺院照出朦朧的燈光。 石燈籠點了燈，燈前開著不知名的紫花。 彌榮子在走廊旁邊的轉角處轉彎，腳步有點凌亂。 彎彎曲由約走廊還在繼續。面向狹窄的中庭途中，一名穿喪服的男人獨自佇立在那 裏。 秋人——看到他的側臉，透子輕輕嘆息。 秋人緊蹙眉頭，抿緊嘴角，凝神注視庭院的黑暗。也許滿腦子被父親和伯父的死佔 據，竟沒發覺女人們走近的腳步聲——彌榮子的步伐愈來愈不規則。透子模模糊糊的記 起，走廊深處有個洗手間和化妝室之類的小房間。 難道彌榮子覺得不舒服，想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休息一陣？ 可是，眼看彌榮子走到秋人後面兩三步時，秋人同時醒覺似的轉身過來，突然彌榮 子的身體搖搖欲墜。 向前仆倒的彌榮子很自然的想捉住秋人，秋人急忙伸前雙手扶持她。 可是支持不住，彌榮子的膝頭跪下，上身滑落，俯面倒在地上。 「伯母！」 秋人和透子同時喊著，驅上前去。從左右窺望那張壓在地板上的小臉。膚色異樣地 呈赤黑色。 秋人搖晃彌榮子的肩膀，伸手貼在她的額頭上。 「非常熱……」 「真的？」 透子也握住彌榮子的右手，感覺到她異常的熱度。 「必須馬上叫醫生——」透子的話沒說完，又再吸一口氣。「有血——」 秋人的視線也停在透子注視的方向。 彌榮子的左手癱在走廊上。從她戴著黑珍珠的無名指根部一帶，一條血痕滴到地面 。 「她受傷了！」 「怎會在這個地方？」 血淋淋的手指上，直徑兩公分的黑珍珠，看起來好像發出說不出的陰鬱光芒。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黑珍珠之謎】 （1） 五月十六日，星期六下午兩點鐘。 面向青梅街道的荻窪警署裏，署長、副署長、刑事課長、刑事課主任等四人齊集在 署長室內。 從十三日起開始的連綿風雨終於過去，今天宛如初夏一般陽光普照。 「今天中午接到監察醫務院的報告，向各位傳述市原彌榮子的解剖結果。」 昨晚值班的刑事主任若尾副警部一邊看記錄一面說。 「市原彌榮子，四十五歲，盧高公司常務董事。前天在善福寺舉行因私人飛機失事 死亡的白藤隆太原任社長的密葬時，她也有出席。當喪禮結束，開始聚餐不久的傍晚六 點二十分左右，她突然離席，在走廊途中暈倒，當時有兩名白藤家的親戚目睹一切。」 彌榮子即刻被救傷車送去附近的井草醫院。跌倒時幾乎失去意識，而且發高燒。 這樣持續了一整天的高燒和意識混濁，於五月十五日下午五時停止呼吸。 「根據主治醫生的意見說，她的病情跟敗血症的症狀十分相似，但有幾個可疑點。 特別是當醫院收容時，病人的左手無名指手背的根部流了一點血。雖然傷口很小，可是 暈倒時扶起她的兩位目擊者，以及救傷隊員也發現了。換言之，她在失去意識暈倒以前 ，無名指已經受傷了。」 若尾從記錄簿旁邊放著的信封裏取出一隻戒指，然後擺在桌子中央，大家都看見的 位置。 「死者於那天戴著這個黑珍珠戒指，傷口恰好在手指接觸的部分。經過醫院調查結 果，發現白金戒指台的內側有個小突塊，因而推測突塊擦傷手指的表皮，造成出血的傷 口。不僅如此，還在這個戒指上發現奇異的東西。」 其餘三人探前身體，凝視那顆大珍珠。 「鑲上寶石的戒指台下面，有道細小的隙罅。這個戒指亦不例外。那個空間塗滿軟 膏似的東西，就像使用薄薄的蠟膜塞住的形跡。可想而知，隨著體溫使蠟溶解後，裏頭 的軟膏也流出，然後從傷口侵入體內。醫生憑這點發現市原彌榮子的死因可疑，所以通 知本署。」 若尾昨晚已跟署長取得聯絡，將遺體轉送去監察醫務院，採取解剖措施。那隻戒指 也隨屍體一起送去檢查。當然事先取得遺族的諒解。 今天上午進行解剖，若尾前往大塚的監察醫務院，從監察醫生口中問到剖屍結果。 「解剖結果如下。」若尾抿抿嘴脣，視線投向記錄簿。「從傷口驗出了蓖麻子白朊 。戒指內側還有少量溶入白朊的軟膏留下。醫院方面從症狀來推測，認為不妨斷定市原 的死因是中毒身亡。」 「蓖麻子白朊？」副署長重複這個聽不慎的名詞。 「關於這點，作為法醫學教授的監察醫生曾經尋求同大學的生化學教授協助，這才 作出以上的結論。——所謂蓖麻子白朊，乃是製造蓖麻籽油的蓖麻種子裏所含的蛋白質 毒素。據說是世界上五大劇毒之一，毒性猛烈，極微量就能奪命。它的毒性特徵是投藥 以後至少經過十小時以上才慢慢發作。此外，蓖麻子白朊的中毒症狀是發冷、發高燒、 意識混濁等，跟敗血症的症狀酷似。」 「致死量是多少？」署長問。 「嗯……體重一千克的致死量是零點零三毫克的樣子。譬如體重五十公斤的人，致 死量就是一點五毫克。通常蓖麻子白朊是當作白色粉末收存之故，聽說等於用挖耳勺的 先端舀一勺的分量。」 「市原彌榮子的體重是多少？」刑事課長壇警部插嘴。 「監察醫務院計算過了。」若尾得意地回答。「她非常瘦小，只有三十九點八公斤 。算作四十公斤好了，她的致死量是一點二毫克。不過，蓖麻子白朊的致死量因人而異 ，投藥時的體調也會影響效力的樣子。據說因睡眠不足或受刺激而疲勞的話，更少量也 足以致命。」 「無論怎樣，只要把少許的藥量溶進軟膏，然後塗到戒指內側，並非不可能的事， 對不？」 署長說著，首次撿起戒指，移近眼睛頻頻窺看。只有珍珠般大，寶石和台之間有道 縱橫一公分、高五米厘的空間，內側黏著類似軟膏或乾蠟的東西。 此外，那道跟手指接觸的白金台一部分，仿如倒戧般突起。 署長嵌進自己的尾指。戒指只能戴到途中，但他已皺起眉尖，馬上拔出來。 他的尾指中間已有擦過的傷痕。 「原來如此。若是長時間戴著，不斷地摩擦手指，也許最後就會出血了。」 「換句話說，雖然有點痛，但是並非不能忍受。如果繼續戴下去的話，蓖麻子白朊 的劇毒就會從傷口侵入體內……」 「我想，今後有必要向死者周圍的人錄取口供了。首先我要發表一些愚見——」若 尾用天生喜愛窮根究理的語調表示意見。 「五月十四日早上，死者戴著這個戒指離開家門。就如署長所言，雖然覺得有點痛 ，還是繼續戴下去。可是到了傍晚六點多，她無意識的按了一下戒指，傷口裂開了。通 常這時會把戒指退出來，然而幾乎同時的開始發高燒，覺得不舒服，可能想作嘔，於是 起身去洗手間。當然在這以前已經發燒，不過一直強忍，直到喪禮結束。後來忍受不住 ，立刻離席，結果在走廊上暈倒——我想經過情形應該是這樣。」． 「說起來，毒藥從戒指造成的細微傷口侵入體內而致命的事態，實際上可不可能發 生？」壇警部似乎不太理解地問。 「不能說完全不可能。市原彌榮子是因蓖麻子白朊中毒而死，乃是不容分辯的事實 。雖然無法斷定她沒有經由口腔喝下去，可是從手指的傷口侵入而致命的想法並不出奇 。這是監察醫生和生化學教授的一致見解。」 「唔……這個方法倒真夠離奇古怪哪！」 「不。這也是從監察醫生口中聽來的，曾經有過使用蓖麻子白朊的暗殺事件發生過 。」 若尾把事件梗概記錄在簿。 「說起來並不很久。一九七八年九月傍晚，一名保加利亞亡命作家，在倫敦的泰晤 士河橋頭被刺客襲擊。他被對方用雨傘的尖端在大腿部刺了一下，當時並不感覺特別痛 苦。可是深夜回到家裏後，從凌晨兩點開始發高燒，意識變得模糊，醫院收留兩天後死 亡。經蘇格蘭場解剖的結果，從他的大腿剜出直徑一點五米厘的小白金球。那球有個用 蠟塞住的小孔，當蠟在體內溶解時，裏面的東西就會流出來。後來很快判明，裏面是劇 毒的蓖麻子白朊。」 眾人默默聆聽。 「另外一次是發生在巴黎的地鐵中，亡命人物被雨傘刺中背部。經過檢查，就跟倫 敦事件一樣，身體內取出溶入蓖麻子白朊的金屬球。自此，蓖麻子白朊成為間諜戰使用 的劇毒，許多文獻也常引用這些實例。可能本案兇手讀到才模仿的。」 若尾初次使用「兇手」一詞。 「可是……」壇警部慢慢擰擰頭。這位三十九歲的刑事課長，說話帶有東北地方的 口音。「我不曉得市原彌榮子是不是女間諜但若這是謀殺案的話，兇手何以選擇如此迂 迴繞彎的手段？大可讓她服毒豈不乾脆利落？」 「也許站在兇手的立場，只能採取這麼迂迴的辦法……」三十二歲的若尾探前圓的 臉對上司說。 「具體地說，怎樣的立場？」 「呃……」若尾一時窮於言詞，答不出來。 （2） 「蓖麻子白朊乃是世界五大劇毒之一，毒性猛烈無比，其中包含製造蓖麻籽油的蓖 麻種子。蓖麻油的用途廣泛，用作工業用油或漆料原料油等，可想而知，這些工廠或研 究機構都時常備有蓖麻子白朊的原料。大體上，這種天然毒素的毒性會比合成化學物質 的毒性強得多。譬如眾所周知的氰酸鉀，河豚的毒是它的三萬倍，等於肉毒杆菌的十億 倍。換言之，一點點量就足以殺人了。」 荻窪警署刑事主任若尾副警卻發表剛剛得到的知識。周圍有五名召集前來的男女， 露出惶恐而意外的神情聽他的意見。 五月十七日，星期日中午過後。地點是目黑區自由之丘的市原宅，四圍籠罩著沉痛 的氣氛。 精緻的板牆上掛著黑白帳幕，二樓的房間飄出薰蚊香的味道。 盧高股份有限公司又失去一名死於異常的董事。 彌榮子原本與白藤家族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她跟隆太和起人的關係早已傳了出去， 最近儼然像一家人似的公然出入，於是造成一種印象，「她是白藤家的一員」。 彌榮子在隆太密葬的會場暈倒，還未恢復意識就逝世了，而且死因又是無法以意外 解釋的不自然死法。 世人猜疑，盧高一族會不會遭受不祥的命運纏身？ 於是盧高的幹部們盡量不舖張彌榮子的喪禮。 解剖後的遺體送回市原家，於五月十六日守靈，第二天在家裏舉行密葬。 然而幹部們依然無法阻止警探出現在會場，到附近徘徊查訪錄取口供。 到了十七日早上，警方認為彌榮子的死是謀殺的成分居高，於是在荻窪警署設立搜 查總部。 意氣風發的若尾副警部於密葬開始的一小時以前，造訪彌榮子的治喪處。 死者的親戚幾乎全都到齊。若尾在眾人狐疑的視線下提出要求，請興二副社長以及 彌榮子暈倒時在身邊的兩名証人到別的房間聚集。 在座的每個人都臉色凝重，經過一番解釋，結果是五名白藤家的親戚集合在玄關旁 邊的小房間裏。 若尾在此傳述彌榮子的死因，接著提及有關蓖麻子白朊的毒性。 他的話使人覺得事件的嚴重性，並且意圖引出合作性的証詞。況且，他喜歡向外人 陳述自己的意見和知識。 「故此，天然毒多數具有非常強烈的毒性，但是不容易大量生產，不會廣泛上市， 據說多用於間諜戰。只要極少量就足以使目標人物致命！」 接著他又引用了九年前發生在倫敦和巴黎的暗殺事件，後來發覺沒有必要，中途打 住了。 他用舌頭潤潤下脣，巡視一下周圍的人。 「我們不是懷疑市原女士有間諜的嫌疑，不過認為有必要調查一下她的背景。現在 想當面向諸位請教的是市原女士暈倒之前的情形。因為蓖麻子白朊的中毒症狀必須經過 一段時間才會出現，在那期間有關她的言行舉動，可能潛藏著命案的線索也說不定。」 「……」眾人無語。 「從火葬場再回到善福寺以後，主要是你們幾位陪在她的身邊吧！」 若尾望著興二的妻子春江、長女阿香以及彌榮子的媳婦富士子三人。 彌榮子利用她是隆太的情婦身分，從銀座的媽媽生搖身變為盧高公司董事，最終攀 上常務董事的職位。最近開始謠傳她頻頻接近白藤興二。 聚餐時，彌榮子夾在興二的妻子和女兒之間，媳婦坐在對面，正好說出她們之間的 微妙關係。 三人聽了若尾的話，有點緊張地點點頭。 「她的樣子從什麼時候變得古怪？」 三人看來看去，結果由春江代表回答。 「我們也不太清楚。彌榮子就如平日一樣喜歡喋喋不休。不過後來回想一下，她看 起來很疲倦，好像不時粗聲呼吸……」 「還有似乎不大有胃口。對了，爸爸不是在背地裏笑她，說她大吃麼？」二十七歲 的阿香添一句。 「對，當時幾乎沒有舉筷吃東西。我也有點奇怪……」 「她是否很介意戴戒指的左手無名指？」 「有一點。」三人同時點頭。 「她不時用手轉動戒指，不過當她戴著喜歡的戒指時，都會有這個動作的。」 「她特別炫耀那隻黑珍珠戒指似的，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意識它的存在。」 「原來如此。因為那是她的習慣，所以你們不太在意吧！她於十四日天亮時先回家 一趟，換了衣服，戴了那個戒指再去白藤家的樣子。那是幾點左右的事？」 若尾尋問不大開口的富士子。年約二十四五歲的她，看起來比丈夫市原光大幾歲。 「我不知道。」富士子冷淡地說。「因為我和外子住在八雲的公寓大廈，沒跟奶奶 住在一起。」 「原來這樣啊。那你奶奶一個人住在這裏？」 「是的。不過，有名鐘點女傭每星期來五天。」 「那人今天也來了嗎？」 「當然，剛才還在廚房幫忙。」 若尾覺得有必要向那名女傭錄口供。如果彌榮子是一個人住的話，想要全面掌握她 的生活就難了。 突然發現，這點跟起人的情形十分酷似，不由得產生輕微不安和焦慮。搜查上棘手 的不安。 「回到戒指的事上。在善福寺聚餐時，彌榮子女士的左手無名指有血流出來，有人 留意到嗎？」 「這個……」 「談到戒指的話題，她頗為感慨地表示，那是隆太先生的禮物……」 「假如那時流血的話，我們應該發現才是……」 這時，若尾才轉向另外兩名坐得稍遠的男女。 「白藤秋人先生和千野透子小姐吧！聽說彌榮子女士在走廊上暈倒時，你們恰好在 身邊。」 「……」 「千野小姐，你為何事出到走廊？」 「也不算什麼事……」透子一時不知如何措詞。「我看到她突然離席出去的背影， 覺得有點異樣，好像身體不太舒服……」 「腳步很亂？」 「大概是的……」 「手指有血流出來？」 「她暈倒之後，我才發現她戴戒指的左手下面有血流出來。」 「當時，你已經站在走廊了吧！」若尾轉向秋人。 「是的。」秋人用低沉而陰鬱的聲音說。「周圍太拘束了，所以走出去抽煙。」 「你能記得清楚她暈倒時的樣子嗎？」 「是的。當她來到我旁邊時，我才回頭轉身去……」 秋人簡潔地說明當時伸手去扶她，但支持不住她的情形。 「我立刻發現她在發高燒。」 「你幾時留意到她的無名指出血？」若尾問。 「透子小姐比我先發現的，她說『有血』。」秋人用尖銳的眸子深深注視透子。 透子點點頭。 「原來如此。換句話說，彌榮子女士走到半路時，傷口愈來愈痛，而她一直忍耐， 直到出血為止才支持不住。你們兩個是最先發現她有異常的人。今後如果想起什麼，請 務必通知搜查總部。」 秋人輕輕頷首，他的眼睛再一次移向透子時，通子覺得一股說不出的緊張感驟然湧 上心頭。 自己和他共同擁有一個事實。同時見証彌榮子的異變發生。接著，透子發現另外一 樣事實。 起人叔叔之後是隆太伯父，然後是彌榮子相繼死亡，連續的不幸令人陷入悲哀裏… …可是，透子覺得自此以後，自己的心開始以別的節奏呼吸著。 得悉隆太的意外而趕到西荻的傍晚，在走廊上出現一道瘦削的黑影時，剎那間以為 是起人叔叔。 自從那天開始，透子比平常早醒，醒來的瞬間，心裏因某種的預感而顫抖。 那是什麼？ （3） 彌榮子的遺體火化之後，骨灰從火葬場帶回自由之丘的住家，接著舉行頭七的法事 。 其後是餐會。雖然已成慣例，可是每個人都不期然地想起隆太密葬時的不幸。這次 會不會又有什麼發生？ 人們被莫名的恐懼捉住。 公司和遺族方面都希望盡快結束喪禮。因此，不少人連餐會也不吃就想離開。 透子的母親佐知子拉拉她的黑裙子衣袖。 「透兒，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媽媽呢？」 「廚房方面人手不足，我要留下來幫幫忙。」 「也好。對不起！」 「回到家裏，好好吃點東西吧！」 自從隆太死後，透子的臉瘦了下來。佐知子擔心她的健康。 透子離開彌榮子的家，走向東橫線的東站。 剛剛暗下來的天空開始星光閃爍。 難道起人和隆太也變成宇宙中數十億個分散的星塵中的一個？ 一個人時覺得莫名的寂寞，不期然地想起田久保曉那張八字眉往下垂的臉來。 隆太的意外發生之後，一直沒見過阿曉，而他隔天就打電話到家裏找她。 在閑靜的斜坡旁邊找到電話亭，透子走上前去。 阿曉的家鄉在山梨縣的都留市，他在東京千代田區富士見的大學附近租房子。 將近七點鐘了。假如他沒有出去做兼職的話，應該在家。 「我盡量自己做飯。因為媽媽時常把米明菜呀雞肉全都寄來給我。不吃就扔掉，總 是覺得內心歉疚。」 阿曉常常這樣說。他的老家是專業務農家庭。 透子撥著背熱的號碼去阿曉的寓所。傳來傳呼訊號，響了三次之後，對方拿起話筒 。 就在同時，背後來了一部黑色跑車，停在電話亭外，駕駛席上的男人微微側頭看她 。 起人叔叔——透子屏息的同時，耳邊傳來阿曉的「喂喂」聲。 車上的男人臉型瘦削，被電話亭的螢光燈照得泛白。他的手放在絞低的窗框上規則 地敲著。 「對不起，阿曉。我有點急事——」 透子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見，放下話筒就推開出來。 秋人從車窗探頭出來。「我看到你的背影。如果可以的話，想送你一程。」 「嗯……好，謝謝你。」 秋人為她打開前座的車門。透子迅速鑽進去。她感覺到，秋人早就知道她在這裏了 。 汽車音響飄揚著輕柔的音樂。 「你住在那兒？」車子開動後，秋人問。 「中目黑。在目黑道和駒澤道之間。」 「那麼出到目黑道就行了。」秋人立刻打出右轉的指示燈。 「你長年住外國，好像很熟悉東京的地理嘛。」 「這裏是我住到初中的地方，猜也猜得到。況且，家父死後，我回到日本也一個半 月了，每天都有到處跑動。」 「這是你的車？」 「怎麼會。公司的車子。興二伯父借給我的，他怕我不方便。這是二伯父自己選購 的公司用車。」 「還很新嘛。」 隆太和興二似乎部對起人的死有所虧疚的樣子，所以才對秋人顯示親切關懷嗎？ 星期日的緣故，沒有阻塞現象，不過路上車子依然很多。秋人十分技巧地擺動駕駛 盤。 「我家在那間鰻魚店前面左轉。」透子指示。 「回去一個人吃飯？」 「嗯。」 「何不找個地方一塊兒用膳？我也還沒吃飯。」 透子還沒回答以前，車子已經從鰻魚店前飛馳而過。 「——秋人哥，現在是否住在江古田的家裏？」 「偶而住酒店。江古田是家父長年獨居的所在，凌亂得很。而我不習慣榻榻米房間 。不過總要找時間整理他的遺物，偶而也住一住，還沒整理出什麼頭緒來。」 「大概很不容易吧！我記得滿屋子都是書和資料。」 「對了，你喜歡吃什麼？」 「無所謂，什麼都可以。」 「白金酒店就在附近。去那裏可以嗎？」 「好的。」 車子穿過目黑車站旁邊，很快就轉進酒店的停車場。 「你住在這兒？」 「不是的。不過，今晚住這兒也無妨。」 二人下了車，走向酒店的地下室。 「吃意大利餐如何？」秋人問。 「嗯……」 走進微暗的餐廳時，發現裏頭十分寬敞，牆壁和天花板上全是七彩的風景畫，看起 來燈光十分柔和。 靠裏邊的舞台上，外國吉他手正在演奏。客人也以西歐人為多。 侍應引他們到一張點著趣致紅燈的桌子上。 「透子小姐喝不喝酒？」 「啤酒或葡萄酒的話，能喝一點。」 「那就叫半瓶葡萄酒吧！至於菜式方面，我不知道妳的喜好，逐一嘗試一下如何？ 」 透子在秋人的說明下，挑了幾道不太熟悉的意大利食品。 前菜是生火腿和無花果。麵食是茄汁味的手製意粉。主菜是米蘭式的肉排和真鯛烤 魚。 冰凍的葡萄酒端來了。 秋人舉起酒杯，透子也模仿他，然後二人的杯子輕輕碰碰邊沿。 「哎，喪禮真是累人。」秋人說。「本來我不須要出席市原女士的喪禮的，可是因 緣際會吧，竟然在她暈倒的剎那是在場証人，形成必須出席的義務感。」 「我也有同感。不過，隆太伯父出事那天，你不是在西荻的住家見過她了麼？那時 你說得很不客氣哪。」 「……？」秋人不解地看著她。 「你不是說，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怎樣死去嗎？」 「啊，我有說過這種話？」秋人似乎真的忘了。 「這句話，竟然在兩天後實現。光憑這個，我就覺得我和你都有必要出席她的喪禮 了。」 「糟糕。好像是我那句不祥的話使她死去似的。不過，透兒的話真令人意外就是了 。」 透兒是透子的暱稱，非常自然的從他口裏溜了出來。大概秋人記得所有親戚都這樣 叫她的事吧！ 前菜端來後，二人拿起叉子。透子邊吃邊問。 「秋人哥，你在外國做些什麼工作？」 「噢……做點陶瓷啦。」 「你是陶藝家？」 「沒那麼偉大。我在巴黎郊外有間陶器窖，在那裏燒一些東方色彩的陶器。」 「隆太伯父帶我去過巴黎，曾到西郊的塞布爾，參觀過陶器工場，是不是在那個地 方？」 「不，更南一點的鄉下，一個叫馬倫的市鎮。」 「什麼時候到那裏去的？」 「去了不過三年左右。我於一九八一年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然後到紐約的電子公 司工作了兩年左右……」 說了一半，秋人有點難為情地噤口不語。好像不願意把自己的私人經歷特意向人表 白似的。 「然後呢？」透子用熱切的眼神催促地。 秋人終於說下去。 「離開公司後，一個人單槍匹馬到曼哈頓亂闖，跟各種國籍和職業的藝術家混在一 起，後來就受陶瓷吸引住了。」 「哦？」 「總之，大概是對千篇一律的理論和計算工作厭倦了，很想用自己的手做點東西… …」 「我可以了解你的意思。」透子不知不覺地用大人的語調說，連自己也覺得奇妙。 「不知幸或不幸，我沒有學父親那樣成為天才研究家或技術者。於是辭去公司的工 作，最先是到英國去。」 「起人叔叔不反對？」 「後來我才從英國寫信告訴他。先斬後奏，他不得不同意啦。何況八三年是家父埋 頭研究能源革命的時期，他的腦海中，幾乎全部都被那件事佔據了……」 秋人在英國西南部的康華爾海邊陶器窖學了兩年陶瓷，後來決定搬去法國，在巴黎 郊外住下來。 他在馬倫鎮建了一個小型陶器窖，迄今第三年了。他的作品逐漸出現在巴黎的傳統 性展示場所……透子悄悄計算了一下，秋人今年應該二十八歲了。 麵食上來後，二人把它平分在自己的碟裏。難以置信是第一次在一起用膳，不覺間 形成一股融洽的氣氛。 「起人叔叔有沒有去過你的窖場？」 「不，一次也沒來過。我只是逢年過節寄賀卡給他，偶爾彼此打打電話而已。」 「那麼，叔叔的晚年生活光景……」 透子嚥下想問他知不知道起人臨死前兩三年，過著酗酒和吃安眠藥的生活的念頭。 「我和他都是男士，即使是父子也沒什麼溝通。」 秋人似乎知道透子想問而沒問的話，有點寂寞地凝視眼前的空間。 「我們彼此虛張聲勢，不讓對方看穿自己的弱點。在電話中，我只知道家父的研究 進行順利，再差一點點就可大功告成。他一直強調只差一點點，反而使我覺得懷疑，但 是又怕他碰壁太多，覺得還是不要見他的好，免得挫折他的鬥志。」 「……」 「說起來是我不好，我太不關心他了。假如周圍的人向我透露多一些有關父親的狀 況就好了。他去世時，我在西班牙旅行，也許聯絡不上。其實只要問問家父，應該可以 馬上找到我的聯絡地址和電話號碼的——不，大家一定認為這是我維護自己的藉口，因 為我是一個在外國任意放浪了十多年的人。」 秋人搖搖頭，將剩餘的葡萄酒一飲而盡。然後平靜地說：「現在我想設法知道多一 點家父生前的情況。我想多了解他一點。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 秋人壓抑感情的淡然態度，反而使透子心裏難受。想起意志旺盛的起人，豪放磊落 的隆太，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淚。 秋人一直沉默不語，直到透子將手帕收回皮包為止。 「透兒，咱們的親戚們似乎不太願意談起家父的事。包括隆太和興二伯父，以及你 的父親。每當我一提起他，大家就很坐立不安似的，不然就轉移話題，然後跑掉。」 「那是……大概太痛心了吧！起人叔叔死得那麼孤獨，我想大家都會有自責的念頭 。現在說起來，隆太伯父多少該負點責任。無論作出任何重大的決策，好像都是大伯父 一個人決定的哪！」 「這方面的事，我也逐漸了解到的。」秋人笑一笑，臉上表情改變。「今晚我請你 吃飯的理由之一，是想可能你會比較坦白的將家父的事告訴我知道。希望是快樂的回憶 。我想從你的談話中追憶家父的笑臉。」 「沒問題。」透子又哭又笑地說。「因為起人叔叔一直對我出奇的呵護備至啊！」 「他對透兒一定會這樣的。」 「我念小學二三年級時，你不是去美國的高中留學麼？其後的起人叔叔在研究之餘 ，不時抽空帶我去遊樂場玩，不然就吃冰淇淋……快樂的回憶太多了，不過，其中有一 個特別留下的深刻印象。」 起人死後，透子曾經多次回憶那件事。 當時一點也不知道，說不定那是自己在他的人生經歷上碰到的最貴重的部分……「 記得是念中三的秋末，我在銀座後巷偶然遇見起人叔叔。我和朋友看完畫展回來的路上 ，走路去新橋塔電車……」 一九八二年，透子念中三，起人該是四十二歲了。那時新研究停滯不前，起人的容 貌開始飄著頹廢的影子。 可是那時他穿著襯身的西裝，跟一名三十出頭的美貌女性走在一起。 遇上後，透子馬上想離開，卻被起人拉著一起到餐廳去。 三人走進一間氣氛沉靜的俱樂部。 起人喝醉了，最後握住女人的手說出這樣的話。 「透兒，這個女人很快就會從我眼前消失。我們分道揚鑣。但是透兒，你好好給我 記住，我們的靈魂絕對不會分開的。」 那位女性有張溫柔的臉，服裝樸素。她一直默默低頭垂聽起人的話，終於眼淚盈睫 ，沿著白晰的臉腮簌簌而下。 透子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到成年女性有切身之痛似的離別之淚。 （4） 星期日的晚上．荻窪警署還在召開氣氛緊張的搜查會議。從總警察廳派來的十名探 員也加入會議。 「首先是報告蓖麻子白朊的出處。」總廳的湯原副警部第一個發言。 「根據負責剖屍的監察醫生和生化學教授的意見，研究蓖麻子白朊的原料到處都有 。使用蓖麻子的場所主要分為兩類。一是各大學的醫學部、農學部、理學部、藥學部等 生物化學教室，其中蓖麻子是作研究用。另一個場所是以蓖麻子用作原料的工廠，或是 公司的研究室。我們今後的搜查方針，首先是逐個地方徹底調查，看看蓖麻子的保管狀 態，從業員的背後關係，以及最近有無帶出外邊等等。」 聚集在會議室約三十名搜查關係者一同點頭表示明白。一旦搜查對象有了限定，大 家的呼吸聲也輕鬆點。 「不過，這裏遇到幾個麻煩的問題。」湯原似乎想破壞樂觀氣氛般巡視一圈。 「提起蓖麻，任誰都會聯想到蓖麻子油，可是蓖麻的用途並不限於醫藥品。例如潤 滑油、潤髮油、電源斷絕器、擬革製品、打字機油、煞掣油、複寫紙、鞋墨、漆料等等 的原料油等等，用途十分廣泛。因而使用的工廠一定會比想像中還多。」 「……」 「此外，據說對藥學和生化學有多少心得的人，可以極其簡單的從蓖麻的種子抽出 蓖麻子白朊來。正如剛才說的，蓖麻的用途廣泛，不僅國內到處有栽培，也從外國進口 不少。換言之，只要有辦法將種子拿到手的人，就有可能憑自己抽出蓖麻子白朊。」 「既然工廠經常大量使用的話，可想而知，對於種子的管理必然相當粗略了。」署 長隨聲附和。 「不僅是種子，連蓖麻子白朊本身也不會太過嚴密保管吧。時常有人批評鍍金工廠 對氰酸鉀的管理太過隨便，假如蓖麻子白朊也被各種研究所日常使用的話，情形也是一 樣。況且，蓖麻子白朊當作白色粉末保存，致死量只要一點點就夠，有人擅自帶出外面 也沒人知道啦。」 這回傳來嘆息聲。看樣子，從蓖麻子白朊的出處查出兇手這條路不太容易行得通。 湯原副警部坐下之前說，無論如何，當前的搜查方針是逐一查出蓖麻子白朊的存在 場所。 在署長的催促下，刑事課長壇警部接著站起來報告。 「接下來是有關行兇時使用的黑珍珠戒指——那是受害人從前兩天死亡的盧高公司 社長白藤隆太手中接受的饋贈品——」 身高一八0公分，有外國打星風采的壇警部用慢吞吞的東北口音發言。 「在這之前聽說這件事的包括死者的兒媳和女傭，以及公司好些成員，當天的餐會 上死者也提過。 關於隆太先生贈送戒指給死者的時期，則是去年十月左右。在公司的創社紀念宴會 上，死者戴著黑珍珠戒指出現，還向社員吹噓那是社長送的禮物。在那之前沒有人見過 黑珍珠戒指。因此，我們集中焦點在去年九月至十月間，到銀座的珠寶店逐一查詢。因 為好些証人記得死者說過，那是隆太先生偶然在銀座的珠寶店看到而衝動地買下來的。 」 有些人輕輕點頭，好像在催促他講快一點。 「結果，位於銀座大街的『南十字星』珠寶店店長承認那隻戒指是他的店裏賣出的 貨品，甚且記得隆太先生購買時的情形。我們請他查過底帳，原來是去年的九月二十六 日星期五的事。據說他和一名年輕女子在店門前約好的樣子，後來女的來了，他們一起 進到店內，女的買了一隻寶石戒指。之後隆太先生的視線停留在黑珍珠上，好像非常喜 歡，買了下來，用私人支票付款。並把珍珠戒指收進自己的口袋帶走——」 「假如支票兌現了，購買者的姓名就不會錯了。」 聽了總廳搜查員的話，壇警部苦笑一下。 「此外，白藤先生似乎很喜歡買珠寶送給女人，時常光顧『南十字星』。對手每次 都不一樣，店裏的人全都知道他是盧高公司的社長。」 「那麼，戒指的出處就可以肯定了。還有，關於白金台內側的突起部分……」 署長催促。 「查訪階段時，我用的是戒指的照片，後來查到出售的店時，我把實物帶去了。店 長和主要店員都肯定是該店的貨品，至於白金合的突起部分，他們矢口否認那是本來就 有的損傷。不過，很可能是手巧的人利用鋼鉗或小銼子之類的切斷一部分的白金，做成 那樣起戧刺狀的突塊……」 「換句話說，隆太先生事先做了手腳……」 什麼人在小聲低語，壇警部稀罕地立刻反應了。 「不會吧！假設是他在戒指上暗藏了蓖麻子白朊意圖殺害市原女士，他當然不會讓 人知道戒指是他送的。首先是她第一次戴戒指時，應該會有異變才對，可是在去年的創 社紀念宴會上，她並沒有特別改變之處。當然，假如他在過後才做手腳則另當別論。」 「我看畢竟是一開始就做了手腳才對。因為把戒指送給她之後不容易做手腳……不 過，我想不是送東西的主人做的。」總廳來的警部插入意見。 「這樣說來，我們得集中焦點在幾時、什麼人在戒指上做手腳才是。」署長作出結 論的話。 壇警部繼續說下去。「我想是受害人的近身人士，或是有機會接近她的人做的。兇 手有辦法暫時偷出那隻黑珍珠，製造金屬的突起物，並在隙縫間塞入蓖麻子白朊，然後 又把戒指放回去。黑珍珠乃是法事或正式場合才有機會戴的東西。 假設兇手決定在五月十二日隆太的葬禮之後行事，表示兇手期待她會戴黑珍珠出席 葬禮。」 「會不會在更早以前就做了手腳？」署員問。 「當然也有可能。蓖麻子白朊事先溶入軟膏裏，塞進寶石內側的隙縫間，再用薄薄 的蠟膜封起來的樣子。可想而知，戒指被收存在首飾箱期間，一直保持那種狀態。當她 戴上戒指，體溫使臘軟化，因手部的震動而使裏頭的東西開始溶解。另一方面，對兇手 而言，她幾時死都無所謂。只是事先做好手腳，等她戴起來的機會。這個想法也說得過 去吧！」 「再進一步討論，問題是什麼人能夠暫時把戒指偷出來做手腳了。」 「關於這點，請負責調查受害人身邊事情的若尾君報告一下。」 壇警部把發言權交給直屬部下若尾副警部。 「有關受害人的家庭環境和日常生活，查訪結果報告如下。」若尾用條理分明的語 調說。「受害人市原彌榮子，從兩年前起獨居在目黑區自由之丘。在那之前，她跟長子 市原光住在一足，後來他結了婚，搬後八雲的公寓以後，變成她一個人。不過，有位六 十五歲的女傭篠塚常，一星期去她家裏幫傭五天。」 「一個人住？」 「是的。因此她生前的生活方式不容易掌握。她每天搭公司指派的出租汽車到丸之 內的公司上班。阿常嫂在原則上從週一做到週五，下午一點做到傍晚七點左右，幫忙打 掃洗衣，必要時準備晚飯的樣子。向她的兒媳夫婦及阿常嫂錄取口 供的結果，首先知道彌榮子很喜歡邀請客人到家裏。不僅是週末，連平日也愛請工 作上交往的對手到家裏喝酒長聊。好像是各種人物都有，頻頻出入的模樣。」 「必須徹底調查彌榮子的交友關係啦。」 「我想是的。這裏，讓我轉述從阿常嫂聽來的一段極富暗示性的話。」 若尾等大家都很感興趣的留意時才說下去。 「四月二十九日的公共假期，下午一點左右，阿常嫂如平日般去自由之丘，彌榮子 還在寢室睡覺。聽說她在前一天到熱海參加高中同學的女兒的婚禮，留宿一宵，第二天 早上才回來。阿常嫂開始收拾客廳時，不久彌榮子就起身了，說出一番奇妙的話。」 「她覺得寢室窗口的鎖被人開過，似有人到過的跡象。原來那個窗口的鎖就不靈光 的，只是形式上的鎖住。後來留意到了，發現已經鬆開。她懷疑昨晚不在家時有盜賊來 過。於是二人在屋裏檢查一遍，沒有什麼東西失去。彌榮子把收在寢室壁櫥中的首飾箱 拿出來檢查，也沒失去戒指或其他。結果當作是彌榮子心理作用，沒有報警。第二天， 她就叫人來家裏修好那個鎖頭了。」 眾人竊竊私語，紛紛討論那番話的嚴重性。 「其後，阿常嫂在寢室裏吸塵，從床底下找到一支男性用的黑色粗鋼筆。發現時是 二十九日過後幾天，也不清楚是什麼時候掉在那裏的。不過，她肯定在二月底換地氈時 並沒有鋼筆的存在。撿起來看時，發現筆軸上刻著金字的姓名。」 眾人吞唾液沉默之中，若尾即興奮又沉重地說下去。 「那個名字是白藤起人。」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白粉末】 （1） 「透子……透子！」 在校舍的廊下走著的透子聽到叫聲，停下來回頭看。嗒噠嗒噠地奔過來的田久保曉 進入眼簾。短襯衫牛仔褲，腋下挾著筆記簿，走路的姿態依舊是膝蓋彎曲的老習慣。 「透子，怎樣了？叫人好擔心。」阿曉走前來後，皺起八字眉說。 自從五月十二日隆太出事以後，阿曉隔天就打電話找透子，可是一直找不到她。 「對不起。其實前天傍晚，我從電話亭——」 透子想起那天電話接通後，還沒說什麼就匆匆忙忙掛斷的事，慌忙噤口不語。她覺 得那天的情形很難解釋。 阿曉看出透子含糊其詞，假裝不在意地問：「市原彌榮子的喪禮結束了嗎？」 「昨天在寺院裏舉行正式喪禮……」 「那就告一段落了。」 「可是『命案』剛剛開始哪！而且沒有兇手的眉目……」透子憂愁地說。 阿曉望望手表。「透子，有沒有課？」 「已經結束啦。」下午只有一堂言語學。 「那就去喝茶好嗎？」 「嗯。」 初夏的陽光灑滿校園，來來往往的學生看起來腳步悠閒。運動場上傳來尖銳的喊聲 。 「是不是有探員來問口供？」 「昨天到我家了，前天舉行密葬時也問了很多。聽爸爸說，他們也頻頻出入公司。 」 「探員問些什麼？」 「主要是問我彌榮子伯母暈倒時的情形。問媽媽時，則是問她知不知道最近什麼人 跟伯母來往密切。」 「報紙的看法是說，兇手可能是彌榮子近身的人。」 「兇手是個可以暫時偷出黑珍珠、下了毒、又把戒指放回她的首飾箱的人物…」 「她的首飾箱擺在那兒？」 「聽說擺在寢室的櫥櫃裏，沒有特別收在保險箱。」 二人沿著懸鈴木夾道的林蔭大道走出校門時，阿曉提議去一間叫「愛利加」的咖啡 專門店。 「假如單純地想，她的親戚或傭人最多機會接近她。」 「除此之外，聽說她很好客，時常請不同的客人到家裏。她之所以喜歡熱鬧，可能 是太寂寞的緣故……」 透子想起彌榮子那張美艷的臉，不由一陣心痛。 「戒指的毒藥是幾時安裝的呢？」 「這點成為最重大的問題……」 其實，昨天傍晚探員又到家裏來，使透子心裏產生恐懼的疑惑，而且有沉重的壓迫 感。 「這件事還沒向新聞界發布的樣子——你知道嗎？昨天刑警向媽媽問起起人叔叔的 事。」 二人不由自主地在「愛麗加」的巷子入口站住。 透子接下去說：「他們問媽媽，在起人叔叔逝世以前，有沒有跟彌榮子伯母恢復交 往的跡象……」 「警方向新聞界隱瞞的是什麼事？」 「聽說起人叔叔的鋼筆掉在彌榮子伯母的床底下。」 「什麼時候？」 「女傭在五月初找到的。不過據說二月底換地氈時沒有發現，表示是在那之後掉的 。起人叔叔是三月底死的，距離二月底有二十天左右……」 「那支鋼筆還在彌榮子女士家裏？」 「不。女傭撿到後，擺在床邊的小几上。警察聽她說出來後，在屋裏四處找過，好 像沒找著。」 「這樣的話……會不會是彌榮子又還回給起人先生了？」 「刑警也這樣認為。換言之，這件事意味著起人叔叔去世之前，二人起碼碰過兩次 面。一次是叔叔在她房裏掉了鋼筆那天，另一次是她把鋼筆歸還給他那天——還有一件 怪事。據說四月二十八日的晚上，彌榮子伯母不在家，可能有人闖空巢。不過警方認為 是她心理作用。因為沒有遺失東西，戒指也沒被偷……」 二人走到咖啡室門口時，折門正好推開，濃濃的咖啡香味撲鼻而至，同時有三四名 學生走了出來。 「咱們先喝杯咖啡再說。」 「好。」 透子喜歡放很多奶油的維也納咖啡。阿曉通常喝摩卡或藍山咖啡。 阿曉的手很自然的繞到透子背後。 就在那時，背後響起輕快的喇叭聲。 透子覺得體內一陣閃電的感覺。就在那一剎那，她已知道那是誰的車子發出的喇叭 聲。 透子戰戰兢兢的轉過身去。那隻修長的手又在車窗上規則地敲著。 秋人輕輕側一側頭，深邃的眼睛往上凝視她。 「記得你的學校在這一帶，隨便彎過來看看，沒想真的看到你。」 透子覺得滿臉通紅，在秋人和阿曉之間看來看去。 「嗯……這位是田久保曉君，商學系三年級學生。這位是白藤秋人先生，我的表哥 ，職業是陶藝家。」 秋人輕輕點一點頭，嘴邊浮現一個不算和藹的微笑。透子還在吃驚的睜眼望住秋人 ，沒留意到阿曉的表情。 「待會……上那兒去？」 「回江古田的家。剛剛接到荻窪警署的電話，要求搜查家父的住所。當然得到我的 同意，而且需要我在場。真是緊張。」秋人說。 「搜查叔叔的住所？什麼目的？」 「對方提出各種理由，總之我答應了。假如這樣可以消除疑惑的話，更是我所希望 的。」 透子不由點點頭。 「因此我要趕去江古田。假如透兒能夠在場的話，我想更有價值。」 「價值？」 「家父的住所依然保持生前的狀態。雖然整理了一些，但我離家多年，也理不出頭 緒來。家父過著怎樣的生活方式，那些遺物比較貴重，縱使警察問起來，我也不能作滿 意的答覆。因此希望透兒也在場……」 透子想，自己也不了解叔叔的生活方式呀！不過，口裏卻說出一番連自己也驚訝的 話。 「好，我陪你去。我也想看看起人叔叔住過的地方——」 （2） 從倒後鏡望到阿曉目送他們離去的身影，透子不由在心裏喃喃說著藉詞：對不起， 因為這個理由不得不去。 警察到起人家進行家宅搜查。所謂的緊急事態，相信阿曉會原諒自己的行動吧！希 望他不會受傷才好……看不見阿曉的影子時，透子才開口對秋人說：「前天晚上，謝謝 你的款待。」 「那兒的話。送你回去以後，那晚我真的投宿白金酒店哪。準備一直住下去。」 「江古田的房子……」 「正如剛才說的，還沒整理出什麼頭緒來，況且這個星期開始，有位法國朋友在銀 座的畫廊舉行陶藝作品展。我必須時常露面幫忙……」 一個念頭像冷風般突然掠過透子的心頭：秋人準備在日本待到什麼時候？ 「你有聽說有關鋼筆的事吧！」秋人問。 「嗯。警察是否想在叔叔家把它找出來？」 「大概有這個目的吧！也許還想知道別的……」 白藤起人臨死前住過十幾年的家，位於西武池袋線江古田車站以北數百米的住宅區 一角。傳統的木造雙層房子，庭木相當茂盛。 由於沒有車庫，秋人把車子勉勉強強地停在大門和玄關之間的空地上。 「警察還沒到的樣子。」 秋人拿出門匙，打開玻璃格子門。 起人的家有一股令人緬懷的獨特風味。 秋人先進去，拉開走廊邊的窗簾。接近初夏的黃昏，沁人的涼風吹了進來。 「透兒，你不是時常來這裏玩嗎？」 「直到高中為止。秋人哥，你也在這裏住過吧！」 「我念小五的冬天搬來的。在前一年家母病逝，我被寄養在豐島園的祖父家，家父 覺得這裏比較靠近，所以從目白區搬過來。」 「那麼應該有點回憶了。」 「去美國之前大約在這裏住了五年。當時家母剛過世不久，家父天天去研究所到很 晚才回來，我常一個人在家，寂寞難當，很少快樂的回憶。不過，自己的老家總是懷念 的。」 然後他帶透子逐個房間去看。樓下了兩間相連的榻榻米房間外，還有法國式窗子的 客廳，客人的睡房，一個衣櫥房間和工人房。 樓上有一間洋室，兩間和室，似乎用作起人的書房和工作室，每個房間都堆滿書籍 和資料。 二人沉浸在回憶裏，不覺時間難過。 就在這時，玄關傳來宏亮的呼聲。 「打攪了。我們是荻窪警署的人——」 秋人和透子從樓梯下來時，四個男人已經脫掉鞋子走了進來。一名穿西裝。 其他三名穿著藍色作業服，戴著手套。 「麻煩你啦。」穿西裝的是若尾副警部，向秋人打招呼後，發現透子，有點意外的 瞪大眼睛。 透子在彌榮子家錄口供時見過若尾，所以認得他。 四名探員分為兩組，一組上二樓，若尾那組從樓下的客廳開始搜索。 秋人上樓去了。透子在樓下，離遠地旁觀若尾等人的動作。有時拉開裝飾架的抽屜 ，有時窺望桌上時鐘背後，忙得不亦樂乎的樣子。 從客廳走進去，進到裏頭的睡房。睡房旁邊的隔門拉開後，有個小小的儲藏室。 剛才沒留意到，這裏也有很多書，還有試作品之類的計算機和機械零件，擠成一堆 。 穿作業服的年輕探員擠進小小的空間逐一檢查。 若尾從後面指示什麼，探員移動那一山的書。 原來書堆後面擺了一個木製的小櫥櫃。遠遠觀望的透子也有意外的感覺。 戴手套的探員用手拉開從中間分開的兩扇門。 裏面擺了四個十公分左右高的藥瓶。 他全部拿出來，帶到若尾前面的桌子放下。 四個之中，有三個瓶子是乾的，有些藥粉黏在玻璃瓶內側。剩下的那個瓶子的底部 裝了一些白色粉末。 若尾搖動一下。粉末有動。他打開瓶蓋，嗅嗅味道，擰了一下頭，跟探員四目相投 。 「叫他來一下。」若尾說。 探員點點頭，匆匆跑上二樓去了。 不久，秋人跟在探員後面走了進來。 「白藤先生，你對這個藥瓶有沒有頭緒？」若尾問。 「在那兒找到的？」 「書本後面有個櫥櫃。在那裏找到的。」 秋人驚訝地望望櫥櫃，好像第一次見到的樣子。「我不知道那邊有櫥櫃。因我還沒 動手整理這個房間。」 「千野小姐知道什麼嗎？」 「不。」 「那麼，為慎重起見，能否讓我保管這個？」 秋人臉色略帶蒼白，凝視那個裝了白粉末的藥瓶。 「也許只是普通的防蟲劑。很遺憾，我本身分辨不出是什麼。」 （3） 家宅搜查前後花了二小時，始終沒找到那支刻了姓名的鋼筆。 若尾把那四個藥瓶全部帶走，作為最大收穫而退。 秋人和透子疲倦地坐在客聽的沙發上。庭院已被夜色包圍。 「他們在樓上仔細地查看了家父的記錄和圖形類，那些全是研究資料，結果一無所 獲的樣子。也沒問我什麼。」 「問題就在那隻瓶子而已。」 透子想起在車上時，秋人說過，警方除了找鋼筆之外，可能還有別的目的。 想不到……「那不是普通的粉吧！」秋人笑著搖搖頭。一旦事先預測的念頭變為事 實，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揚眉望望桌上的時鐘。六點五十分了。 「轉換心情，去吃飯好嗎？肚子餓了吧！」秋人說。 「好。在這之前，我想看一些東西……」 「什麼？」 「起人叔叔的相簿。剛才找到藥瓶的櫥櫃裏，不是擺著四本舊相簿嗎？說不定裏面 有那一位的照片……」 「哪一位？」 「前晚在酒店的餐廳裏，我提過從前在銀座遇見起人叔叔，跟他在一起的那位…… 」 在銀座的俱樂部裏，起人握住女人的手喃喃說道：「透兒，你給我好好記住，我們 的靈魂絕對不會分開……」 那番話一直深深刻在透子的腦際。 對於中三的透子而言，那是太過刺激性的台詞。 那段期間，起人喜愛閱讀堀辰雄的小說和中原中也的話。他一方面是電子學的天才 研究者，一力面有文學青年的浪漫氣質，一度使透子為他傾心。 當時起人喝得相當醉了。透子相信，那番話包含了他純潔的真情。 「這樣說話也許對你不禮貌——」透子很自然的用大人的語氣對秋人說。「起人叔 叔不是在學生時代跟嬸母結婚的嗎？可是自她病逝以後，叔叔沒再正式結婚……」 「唔。」 「取而代之的，卻跟許多女人親密來往……」 「不妨說清楚些。」秋人苦笑。「我也聽到不少有關家父的惡評。他的異性關係近 乎亂調。尤其最近四五年，過著頹廢的生活，跟風月場中的女人亂搞關係……」 「說不定其中有一位是真心相愛的，就是我所遇見的那一位……我覺得那次叔叔對 我留下的一番話，可能是出乎真誠的銘心回憶……」 「假如真有這麼一段美麗的回憶，我也想知道。」秋人平靜地說。「記得你說是念 中三的秋末發生的事。即是五年半以前，那時我在紐約，無從知悉了。」 「我對她的印象很深，迄今仍記得很清楚。」 「如果有照片留著就好了。我也想一邊看相簿，一邊聽你敘述你對家父的回憶。」 秋人站起來，輕輕扶著透子的腕臂，穿過微暗的客廳，再向裏頭的臥室走去。 起人生前就睡在這間房的棉被床墊裏。三月二十六日早上，隔天來的鐘點女傭發現 他的屍體躺在棉被裏。據說當時周圍散亂著威士忌瓶、玻璃杯、安眠藥的瓶子、煙灰盅 和堆積如山的煙蒂，以及外行人看不懂的數字和記號。 現在當然收拾整齊了。床墊旁邊擺了一張紫壇木桌。桌子和泛黃的榻榻米上積了一 層薄塵。 想起起人死去的光景，透子忍不住閉起眼睛。 秋人抱了四本相簿出來。 「是這些吧！我也想好好看一遍。」 第一本是起人小時候的照片。父母和少年時代的隆太、興二也在裏面。 第二本是結婚典禮的照片。當時起人念大學二年級，跟一名年長三歲的高班女同學 結婚。同一年秋人出世。隆太還揶揄他是「奉子成婚」。 「秋人哥的母親好漂亮。」透子由衷讚歎。 溫柔的輪廓，長長的睫毛，眼眸又黑又亮。 秋人三歲以前的照片都依照年代排列，而且記上拍攝日期，其後逐漸變得鬆散的感 覺。 起人在大學的電機理論研究室當助教的照片出現了幾張。可以看出背景是在研究室 ，他和一些教授之類的人物在做實驗時的速寫鏡頭。 在一連幾張的快照中，有一張的背景是校舍，四名女生圍住起人的合照。 透子的視線投在那些女生的臉上，驀地停止呼吸。 她再跑近一點看一次右端那張臉，覺得一陣動悸。 「像極了……我想就是她。」 秋人也探前去看透子所指示的女學生。 「這般年輕？」 「當然比我見到她那次年輕得多……那時叔叔四十二歲，對方看起來三十五六的樣 子。年齡之差不是恰好嗎？叔叔是念完兩年研究所之後當助教的，大概是二十五歲吧！ 那時，這位女士可能念大一或大二……」 照片中的女學生有張圓臉，眼眸發出健康的光輝。唇形優美，露出一點稍微外突的 大板牙，予人清潔的青春感。 三十多歲的臉孔也不會有多大改變……我想畢竟是她。」 透子開始覺得，那位女性的臉型很像秋人的母親。 「可能還有她的照片。」秋人興緻勃勃地翻閱相簿。 其他相簿的照片似乎未經整理，有些只是挾在中間沒有貼上去。 起人在酒吧裏跟女侍應相偎的照片。穿上旅館的睡衣跟女人的合照。跟另外一個女 人在車前嬉戲的快照……就是沒有透子記憶中的女性。 「也許不是太深交的女友吧！」秋人有點失望地說。 「是麼？我倒是覺得相反。愈是重視的對象，起人叔叔愈會保持距離……」 透子驀地發覺，自從跟秋人交往以後，自己突然快速成長起來。 「還有，假設起人叔叔跟她相識時，乃是助教與學生的時代，嬸母不是還在人間嗎 ？」 「家母病故時，家父剛滿三十歲。」 「至少在這之前，叔叔跟這位女士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對不？」 透子由衷這樣想，不僅是對秋人表示尊重。起人是因為深愛秋人的母親，在她死後 才沒有隨便再娶，她想。 「嬸母逝世之後，叔叔可能在什麼情形下跟那位女士重逢，然後培養了愛情……可 是又因什麼理由跟她分手了。我在銀座遇到他們時，應是他們最後的約會。所以叔叔才 會說出那些話——這個女人很快就會在我眼前消失……」 透子感覺到秋人從近距離注視自己的視線，突然產生一種錯覺，好像是起人在凝視 自己。 也許自己從少女時代開始喜歡起人，所以不知不覺間對那個女人產生妒意……「愈 是重視的對象，愈會保持距離……」 秋人喃喃低語著。他的手指輕輕碰一碰透子的臉腮，抬起她的下顎。他的脣輕輕碰 到她的額頭，就像親吻的感覺——一切動作輕盈無聲。 （4） 在白藤起人的故居進行搜索的第二天，五月二十日星期三中午過後，若尾副警部從 新宿區的大學回到荻窪警署。 署長、壇刑事課長、總警察廳的山口警部和湯原副警部等數人已在搜查總部一室等 候。 「已經問出檢查結果了。」 若尾從手上的大信封取出裝白粉末的玻璃瓶，擺在桌面。 在起人家的隱蔽式櫥櫃發現那個藥瓶後，若尾首先打電話通知搜查總部的專案小組 。 壇警部立刻跟負責驗屍解剖市原彌榮子的川北監察醫生取得聯絡。川北同時是大學 醫學部的法醫學教授。 若尾從江古田回來的路上轉去大學，將藥瓶交給川北，委託他檢查那些藥粉的來歷 ……「今早經過生化學教授的檢驗，結果不出所料——這些白粉的確就是蓖麻子白朊。 」 沉默之後是輕微的嘆息聲。 「這麼一來，這個意味著什麼？」 署長的臉移近桌上的玻璃瓶，好像是向那些白粉發問。 「昨天的家宅搜查乃是依據我們在這裏形成的一項推論而行，依我的愚見，這件事 意味著那個推論獲得進一步的証實。」 若尾迫不及待地開始陳述自己的說法。 「換言之，這宗罪案有異於一般情形，兇手不是隱藏在活著的人群中，而是經由故 人的手在生前安排的結果。不用說，那位故人就是死得不明不白的白藤起人了。」 「白藤起人的死很微妙，不知是病死還是自殺哪！」署長說。 「酗酒和安眠藥導致心臟衰弱，因而當作急性心臟器質性病變處理他的死。 可是他有學者特有的冷傲，說不定他可以正確的推算自己的死期。」 「電視雜誌等也認為是實質性的自殺哪。」 「那就是在完成實質的自殺前，他所安排的復仇毒箭啊！彌榮子原是起人的情婦， 後來公司疏遠了他，彌榮子立刻搭上隆太，最終攀上常務董事之位。聽說起人要求研究 費時，她第一個唱反調。」 「具體地說，起人臨死前，表面上跟彌榮子藕斷絲連，到她家裏去時，趁機會偷走 那隻黑珍珠戒指，是不？」湯原問。 「他把戒指帶回家，在戒指內側下毒做手腳，再找機會去彌榮子家，把戒指放回首 飾箱內。可是第二次造訪時不留心掉了刻上名字的鋼筆。另一方面，一無所知的彌榮子 戴戒指參加隆太的喪禮，因此發生命案——」 「在那之前舉行過起人的喪禮，那時她沒戴戒指嗎？」署長喃喃地說。 「因為那是隆太社長的饋贈品呀！」總廳的警部輕描淡寫地反駁。 「無論她是多麼粗心大意的女人，都不會戴著另外一個男人的贈品參加起人的喪禮 吧！大家都知道戒指的饋主是誰。」 「依我所見，這點不算什麼嚴重的問題。」若尾又再得意地發表他的「愚見」。 「對兇手而言，幾時發生毒發事件都無所謂。縱然彌榮子戴了那隻戒指參加他本身 的喪禮而死亦無妨，說不定更能達到他復仇的意願。只要彌榮子戴上戒指，毒性發作， 就算達到目的了。」 壇警部皺起眉頭，沉思地說：「假如能夠斷定兇手是白藤起人的話，確實無論彌榮 子幾時戴那戒指，對他都不太重要……」 「如今找到起人在屋裏藏起蓖麻子白朊的事實，又有出入彌榮子寢室的形跡，縱使 不能斷定兇手是他，但是他犯罪的嫌疑性卻很高。前幾天課長不是說過，兇手何以選擇 這般迂迴的殺人方法嗎？假設起人策畫在自己死後殺人的話，那樣迂迴的辦法豈不証明 了那個推理？」 「動機的意圖是什麼？」署長說。 「正如剛才所說的，從各種狀況可以推測得出，起人對彌榮子懷恨在心……」 「不光是針對彌榮子一個人吧！」壇警部自言自語似的說。「對盧高公司的幹部， 起人不是同樣懷恨在心嗎？憑他所開發的超小型電算機等商品，盧高公司才有飛躍性的 發展。那個時期對他當然阿諛奉承，可是一旦他的研究觸礁之後，馬上遭受冷酷待遇， 對他陷入孤獨頹廢的生活也視若無睹。」 「盧高公司的幹部是些什麼人？」 「白藤隆太、興二、市原彌榮子以及千野宏。」 「可是隆太已經死了——」 署長的聲音立刻被壇警部打斷。 「隆太是在起人之後死的。」 在座的十個人，自然而然的把視線集中在壇警部臉上。 「你的意思是，白藤隆太的死並非單純的意外？」 「假設大家認同若尾君的意見的話，這種看法不是很自然的產生嗎？」 眾人的臉一同加入新的緊張，各自努力回想白藤隆太發生「意外」的情形。由於插 入了彌榮子事件，感覺上似乎很久了，實際上不過是一星期以前發生的事。 「意外調查委員會的報告怎樣了？」總廳的警部問。 「燃料箱內因結霜而引起故障。目前只是這樣報導。」湯原回答。 「結論還沒出來？」 「我想最終是由調查委員會向運輸大臣提出一份意外調查報告書。不過那也需要半 年左右的時間。」 「在提出報告前沒有公式發布麼？」 「專案小組應該是設在富士五湖警署。」若尾說。 「是啊。還不到一個禮拜，也許繼續調查著，最詳細的情報大概集中在那邊吧！」 湯原說。 「要不要問問看？」若尾回頭問署長。署長即刻同意。 「壇君，由你去打電話聯絡看看。」 「好的。」 年輕探員找到山梨縣富士五湖警署的電話號碼，交給壇警部。 他撥號碼接通之後，先向對方說明自己的身分，然後要求跟螺旋機墜落事件調查的 負責人說話。 不久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久等了。我是中里署長。」 「啊，你是中里右京警視……」壇警部不由喊一聲。 雜誌報章上報導墜機事件時，提到最先趕到現場的管轄署署長的談話。讀到那篇報 導時，壇警部知道署長就是五年前解決山中湖畔別墅的和？藥品會長刺殺案的中里右京 警視。 「主管調查官們結束三天的調查後，先回東京了。目前總部正在檢討階段。 專門調查官已經不在這裏了。」 「不，不一定需要專門負責人。我只想知道調查委員會的見解如何。」 「這件事跟市原彌榮子毒殺案有關連？」 中里一聽說是荻窪警署，立刻察覺到是怎麼回事。 「坦白地說，目前的事態發展是死者的戒指可能是白藤起人生前做手腳下過毒的。 因此想到，白藤隆太的意外會不會是事前做過手腳的結果？我們想知道有沒有這個可能 性，所以致電請教。」 「原來如此。」中里的聲音依然沉著穩定。「目前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墜落的直接 原因是機油內部結霜引致故障。關於這點，機師本身在發出求救訊號後這樣說過，通訊 錄音留了下來。縱使本人不說，但從飛機離陸後突然有故障的狀況來看，也能推測出來 的樣子。」 「那麼結霜的原因呢？」 「結霜原因是主翼的汽油箱內有隙罅，由於裏面溫度比外面高，那個空間積了露水 。通常飛行之前，機師必須打開活栓排掉積水。這是極基礎的檢查項目，可是怠慢不做 的人居然不少似的。」 「哦？」 「有些人在結束飛行降陸之後，習慣上把油箱灌滿，這就不怕會有積水，因此省略 掉出發前的排水項目。後來的調查發現，白藤隆太也是這種情形。」 「他沒把水排掉？」 「從調布機場的其他機師口中獲悉，通常他都沒有那樣做就起飛的。」 「可是，中里警視，誠如所言，假如隆太在飛行後打滿油的話，那就不怕隙罅積水 了啦。」 「是的。不過從這點產生幾種推測，調查委員會還沒達到明確的結論。」 「能否請教中里警視的看法？」 中里沉吟一下。「其中一個推測，乃是上次飛行後，隆太氏違反往日的習慣沒有加 油。可是馬上被否定了。上次的飛行是這次意外的兩個月前，三月十四日星期六上午十 點到十二點。其後他照習慣到機場內的汽油站打滿油，這件事已從汽油站的發貨單上確 認了。」 三月十四日星期六。壇警部立刻想到，那是起人死亡之前十日。 「即是說，那次飛行之後，他也打滿油了。那麼為何油箱內會有隙罅？還想像得到 其他可能性嗎？」 「並沒有漏油的形跡出現。一就是其後加油有紕漏，沒有完全打滿。那一點點不滿 的隙罅產生的結霜。可是駕駛席的儀器表沒有表示不足的指示，隆太氏不留意就離陸了 。這種情形的話，現在無法得到確據啦。」 這回輪到壇警部沉吟。他的語調變成慎重的慢板。 「會不會是人為的紕漏？從三月十四日到五月十二日發生意外為止，飛機好像一直 停在露天的停機坪裏，任誰都可靠近……不過，我是外行人，無從想像在技術的點上能 不能做手腳……」 「我也是外行人。」中里笑了一下。「不過，我再說一遍，意外調查委員會還沒作 出結論。關於是否有可能人為的紕漏引起故障這一點，我曾向主管調查官查詢過。」 「答案是什麼？」 「技術上是可能的。」 「怎樣做手腳？」 「說起來很簡單。先把一杯分量的汽油排掉。裝入同量的水就是了。這個情形下， 燃料器上依然指示打滿了。」 「十分多謝你。」壇警部由衷的感謝一番。 正要收線時。中里說：「你是壇警部吧！」 「是的。」 「剛才你說，市原彌榮子的致命之毒，可能是白藤起人生前在戒指裏做的手腳。這 是怎麼回事？」 「昨天傍晚，我們派人到白藤起人故居搜索過了。」 壇警部毫不猶豫地坦然相告。這件事還沒對新聞界發布，但他不擔心中里會向外部 洩漏出去。 「我們在儲藏室的隱蔽式櫥櫃裏發現裝了白粉末的瓶子。送去生化學教室檢查的結 果，肯定那是蓖麻子白朊。」 「？……即是起人氏的故居藏了蓖麻子白朊了？」 「不錯。」了「換句話說，起人氏生前在市原女士的戒指裏下毒，進一步又在隆太 氏的私人飛機裏做了手腳……」 「中里警視，你不那麼認為嗎？」 「站在你的立場，畢竟會這樣想，可是……太不可思議了。」 「怎麼說？」 中里右京帶著感慨，首次表示自己的感想。 「在白藤起人的故居發現蓖麻子白朊的毒藥，我總是覺得不太對勁……」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湖畔之女】 （1） 外號「黑暗斜坡」的元麻布陡坡上，有一間不顯著而氣氛獨特的咖啡屋。 那一帶有幾間外國的大使館，且是各國外交官們群居的所在，隨處可見閉鎖式的洋 房。 那間木造的咖啡屋夾在兩間石造的磚瓦洋樓之間，乍看很像普通住家。 店子位於從馬路縮進去的凹陷處，麻栗樹材加落地玻璃的明朗設計，蔓藤從三角屋 頂攀到外牆上部，形成一種典雅風格。 透子小跑步走上前時，見到停在店前的黑色保時捷跑車，突然覺得全身起了波動似 的感覺。 店內的地板也是磨得發亮的麻栗樹村，意大利作曲家維活蒂的「四季」正在飄揚。 下午三點多的薄雲天。店內客人不多，秋人坐在靠裏頭的位子，向她輕輕揚手。 「對不起，讓你久等啦。」透子上前去。 「是不是迷路了？」 「不，很快就找到了。你怎知道這裏有這麼一間優雅的咖啡室？」 「我有位巴黎的朋友，現在銀座舉行個人陶藝展，他就住在附近。法國人的朋友家 裏。我來找他，路過時發現的。」 二人無言片刻，望向玻璃窗外。街頭人影稀少。偶而一些光鮮的外國車風馳而過。 侍應端著秋人的咖啡來了。透子叫了維也納咖啡。 「前天家宅搜查的結果，就如我昨天在電話裏說的一樣。」侍應走遠後，秋人皺皺 眉開口說。 「那些白粉真的是蓖麻子白朊？」透子的聲音也沉下來。 這件事還沒對外公布。 「嗯。昨天傍晚又有刑警來酒店找我，問了許多。」 「難道警方懷疑起人叔叔……」 「誠然是的。他們原本就是根據那個疑惑才進行搜索的，找到了是意料中事。」 「怎麼會……」透子不停地重複這句話。 「當然我不認為是父親做的。」秋人斬釘截鐵地說。「當我聽說那是蓖麻子白朊時 ，我總覺得奇異，接著更深切的確信不是父親做的。」 「哦……」 「假如家父真的策畫在死後復仇，怎麼可能留下証物在家裏？若把毒藥放進戒指裏 ，剩餘的應該處置掉才對。」 「不錯。」 「故意標榜自己罪行的犯罪者很少見。也許有人認為那些毒藥留在家裏，乃是家父 的犯罪宣言。不過我想他不是這種類型的人。縱使有這個意圖，他會選擇更明顯的死法 表明自己是自殺的，然後留下遺書，說出復仇的意圖才是。」 「我也有同感。叔叔大概無法忍受世人認為他是研究受阻而自殺的想法。他的自尊 心使他不能承認失敗。因此，萬一他想報復的話——」 透子慌忙噤口不語。秋人卻得意地點點頭。 「就是啊，透兒。假設家父策畫復仇，他絕對不留証據，而把謎底留到最後，完成 所謂的『完全犯罪』吧！憑他的頭腦一定做得到。他不會那麼隨便讓人在家裏搜一搜就 找到毒藥的。」 維也納咖啡送來了。二人望著侍應的手部動作。 「為何那個地方會有蓖麻子白朊？」透子好像是對咖啡蒸氣說話。 「一定是什麼人放進去的。」秋人清晰地說。「不可能是從前就有的。因為毒藥不 是家父的專長。」 「……」 「家父逝世之後，為喪禮和法事而出入那間房子的人不少。透兒也知道的，那房子 舊了，趁無人時跑進去並非難事。」 「你是說有人潛入，為了讓人發現而故意將蓖麻子白朊放進去？可是為了什麼？」 「最自然的看法，即是某人為了讓殺死彌榮子的罪名嫁禍給家父。」 「這樣的話，隆太伯父的意外真是意外？」 昨天的電話裏，秋人告訴透子，警方開始懷疑隆太的墜機事件不是意外。 「怎麼說呢？譬如……」 「譬如兇手取代起人叔叔完成復仇，為了向世人顯示那是叔叔的意思……」 秋人吃驚地望著透子。「你怎會這樣想？」 「我也不太清楚。我不是告訴過你，在隆太伯父出事的前一晚，我夢見起人叔叔的 事嗎？他站在風雲之中說：『透兒，我要送一件禮物給大家，就是死的禮物。』」 「嗯……」 「我想，叔叔是在夢中，像心靈感應般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我。」 「也有另一種說法。那是因你心裏頭認定家父希望復仇而產生的心理作用，不是嗎 ？」 「我聽人家說，有些人死後會在親近的人夢裏顯現。除我以外，起人叔叔會不會在 別人的夢裏顯現？」 「……？」 「叔叔所深愛的人的夢中……譬如淺井麗香，他也必然會向她傳達什麼吧！」 「淺井麗香？」 「那位照片中的女學生。」 「你怎知道她的名字？」秋人詫驚的不由大聲說。 「我查到的。從相簿大約可以推測得出，她跟起人叔叔同一間大學，叔叔當助教時 是一九六五年，她是學生。知道這點的話，查起來就十分簡單了。」 白藤起人的大學在港區西麻布。透子今天去大學的圖書館，借閱了歷屆畢業相簿。 假設一九六五年是在學的話，預想她是一九六六年至六九年之間畢業的。 透子翻閱不同學系的畢業相簿，很快找到她的照片。 「她是一九六八年畢業的理學系化學部學生，名叫淺井麗香。因為叔叔當時在理學 系有講課……」 「理學系？那她可能是高材生哪。不知現在做什麼……」 「我以為調查現在的消息很不容易，想不到很簡單的被我探聽到了。」 「向同學會探聽？」 「對。大學設有同學會事務局，我去查了名冊。」 「連她現在的住所也查到了？」 「嗯。名冊上記錄了現在的住所和工作地點。據說每三年一次，寄出明信片給畢業 生確認地址的。」 透子打開記事簿。 「還有，淺井麗香結婚了，現在隨夫改姓寺內。地址是山梨縣河口湖町……」 「河口湖？好懷念的地方。記得初中時去遠足過。那位麗香女士即是嫁到那裏去吧 ！」 「我不清楚她是否一結婚就搬去河口湖……」 透子在銀座偶遇起人和麗香，乃是六年前的十月底。聽他的語氣，麗香似乎準備跟 他分手到什麼地方去。 透子聽事務局職員說，名冊是四年改訂一次的，於是問他有沒有上一次的名冊。職 員把現在的一九八六年發行的名冊，以及一九八二年春作成的名冊一併拿出來。 「一九八二年的名冊上，她還保留舊姓淺井，住在東京新宿區下落合的公寓裏。換 言之，相當靠近起人叔叔的家。還有，她的工作地點是東洋油脂公司。」 「原來是辦公室女郎啊。」 「一定是。也許她在我遇到她那年結婚，搬去上梨縣。」 「即一九六八年大學畢業，就職於東洋油脂。八二年結婚了。」秋人說。 「三十六歲才結婚。我見到她時，確實是那個年齡。你覺不覺得她結婚太晚？她長 得那麼漂亮……」 「也許有個人因素吧！」 透子認為那個「因素」可能跟起人有關。 「我還在意一點。東洋油脂是怎樣的公司？」 「顧名思義，大概是製造油脂的公司吧！也許製造工業或食物用油、化學藥品、漆 料等。」 「果然……秋人哥，記不記得？若尾副警部在彌榮子伯母家錄口供時說的話。他說 蓖麻子油的用途廣泛，一般工業用油或漆料工廠等常時備有蓖麻子白朊的原料……」 秋人屏息盯著透子。似乎驚異於眼前這位少女突然之間發揮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智慧 。 透子也回望秋人的眼眸。心裏喃喃地說，自從再遇見你，我突然改變了。早上醒來 ，頭腦非常清醒，知性和感性都變得異常敏銳——（2） 星期六下午四點，秋人造訪透子的家。 透子的父親千野宏到公司去了。本來週休二日制，週末不上班，現在社長和常務董 事相繼突然死亡，盧高公司頓時進入非常事態。特別是內定做下任社長的興二，以及常 務董事千野宏，簡直忙得連睡覺時間也沒有。 佐知子在廚房裏切了檸檬批，泡了紅茶。 「真的要去嗎？天氣不好，恐怕不容易哪！」 佐知子望望窗外，輕蹙眉頭。天空灰雲滿佈，強風不時把雨滴吹到玻璃窗上。外面 已經像黃昏似的暗下來。 「如果早一點就好了。可是我的法國朋友舉行的展覽會到今天結束，我必須在場幫 忙，一直脫不了身。」 「明天星期日，我要出席美子的婚禮，去不了。」透子說。高中同學結婚。邀請透 子出席。 「下星期我會很忙，只能今天去一趟。」秋人說。 「淺井——不，寺內麗香女士，我無論如何想見她一次。然後根據結果來決定我們 以後要做的事。」 透子已向母親透露事情梗概。她和母親無所不談。還沒說出來的只有自己心中複雜 的感情變化吧！ 「那就早點出發好了。可能會冷，小心一些。」 佐知子一旦知道無法改變他們的主意，馬上衝上二樓，拿了兩件毛衣下來。 一件給透子，一件是千野宏的，當然是給秋人。 「有勞費心。」秋人笑著接過毛衣。 四點半在門前發動車子。 市區內依然交通阻塞，上到中央汽車道時，秋人馬上加快速度。 「到河口湖也許要兩小時，再找一找地址的話，可能七點多了。」私人說。 「這個時間，對方在家的或然率才高嘛，不是嗎？」 秋人抿嘴點點頭。今天突訪寺內麗香的家，乃是二人一致的想法。 過了相模湖，進入山梨縣後，車道穿過幾個山頂。天色已暗，山麓被雲深鎖。 「假如天晴的話，從這裏應該可以望見富士山。」 「富士山？說起來，這次回到日本以後，我還沒見過富士山哪！不過酒店大堂裏掛 了梅原龍三郎畫的赤富士。」、． 秋人的口吻好像是說，他從那幅畫想到了實際的富士山，透子不由暗暗稱奇。 經過都留市旁邊。透子熱切地注視田野間樸素的農家。田久保曉的老家在都留市。 透子沒把今天的事告訴阿曉。 今早也沒在學校遇見他，不知他在東京幹什麼？ 從河口湖高速公路出口出來時，恰好六點四十五分。 秋人大略查過地圖，往第一三七號公路前進。 來到酒店和紀念品商店林立的河口湖大道時，寥寥落落的霓虹燈發出寒冷的光芒。 秋人先把車子停在一個小停車場。二人走進對面的咖啡室。 「疲倦了吧！」 「不，不怎麼累。」 「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還不餓……」 「休息一下，先把要做的事辦完。我在這裏問問路。」 週末的緣故，店內相當擠擁。 叫了咖啡後，秋人立刻拿著富士五湖附近的地圖走近櫃檯。上面記著寺內麗香的地 址。 他向收帳處旁邊的經理問了一會，不久就滿意地走回來。 「她的地址應該就在這附近。東洋油脂的公司宿舍正好在這一帶。」 「喲，問得這麼清楚？」 「運氣好嘛，經理的家也是這個方向。」 秋人的指尖在河口湖南邊的一三七號和一三九號公路之間描了一個圓圈。 「其實昨天我打過電話去東洋油脂總公司，查詢之下，他們告訴我，河口湖東邊是 公司的研究所，所以公司宿舍就建在職員可以走路上班的距離。」秋人說。 「那麼，麗香女士的丈夫也是……」 「恐怕就在那個研究所做事吧！也許她婚後也有上班，我沒說出她的名字，怕她萬 一知道了提高警戒。」 「不錯。我想突然提起叔叔的事，看看她的反應。」 喝完咖啡，他們馬上離開。 折回一三七號公路，轉入小路。周圍完全暗下來了，田野空地上只有兩三間小小的 房屋。 「剛才經理說，那是五六間相連的排屋。」 轉了幾個彎，又回到原來的地點。秋人很有耐性的繼續尋找。透子想，應該找人問 一問就行了，但是不說話。也許男人很少向人問路。剛才在咖啡室問路的事可能是例外 。 「啊，可能是那邊。」秋人說。 透子凝目注視黑暗的前路。從馬路縮進幾米的位置上，果然並立著幾間白色的相連 建築物。 「我想就是這裏。」秋人很自信地說，把車子開到路邊停下。 出到外面時，含雨的夜氣沁人肌膚。透子從車上取出開襟毛衣披在身上。 「媽媽猜中了。」 她把另一件毛衣遞給穿短袖襯衫的秋人。秋人搖搖頭拒絕了。 「我習慣啦。我是經常半夜時到屋外燒窯的人哪。」 他的手還繞到透子肩上，彷彿想庇護她不受冷風吹襲。 他們沿著排屋門上的的名牌依序確認。 總共六間，五間都不是。最後右端那間沒亮燈，只有玄關的門上亮著一盞小燈。 探前窺望一下那家的名牌，二人同時「啊」了一聲。上面記著「寺內祥平．麗香」 兩個名字。 透子突然悸動起來。秋人失望的眺望四周。 「好像不在家啊！」 「按按門鈴看看好嗎？」 秋人按了門鈴，等了很久都不見回應。 這回他用手敲門，同時喊：「寺內太太。有人在家嗎？」 喊了三四次時，左邊的鄰居門打開了。由於是牆壁共用的結構，大概聲音傳到隔壁 去了。 一名四十歲前後的主婦打開半邊門，訝然望著他們。 「對不起，請問寺內太太是否不在家？」秋人問。 「對呀，這個時候大概兩公婆都不在了。」 「兩公婆？他們兩夫婦住這兒？」 「這個時候，他們二位去了什麼地方？」 「是啊，他們又沒有孩子。」 婦人在二人臉上看來看去，捉起拖鞋出到外面。綁馬尾的長臉主婦，乾淨利落，透 子想她大概跟麗香同齡。 「對不起，你們是……」 「啊，我們是寺內麗香女士的朋友，今天剛好來到附近，想來打個招呼……」 「那……你們不曉得她丈夫入院的事囉？」 「嗄！寺內太太的丈夫入院？生病嗎？」 「交通意外。在中央汽車道上跟貨車相撞，受了重傷，在大月的醫院住了半年有多 了。」 「因此麗香女士去了醫院？」 「不，總不能天天去探病的。」婦人有點困惑地歪歪嘴角苦笑。 「那她現在去了那兒？」 對方遲疑了一下，側側頭。「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講出來……最近她在富士吉田的酒 廊做兼職。丈夫那樣子，總是需要花錢的。她每天傍晚出去，週末特別忙碌的樣子，今 晚多半不回來了。」 「在酒廊做兼職……」 秋人和透子不由面面相覷。 「請問，寺內先生和麗香女士是公司同事結婚嗎？」透子問。她知道有點唐突，可 是她希望知道更多詳情。 「好像是的。」 「他們在八二年左右結婚，婚後馬上搬來這裏嗎？」 「不。聽說寺內先生被派到加州的油脂公司研修兩年，太太辭職隨從。回國之後， 他才到這裏的研究所做事。」 「麗香女士和她丈夫同年齡嗎？」 透子是胡猜亂說的，對方睜大眼睛搖頭。 「不，丈夫比太太年輕六歲哪！不過，他們看起來非常登對……」 婦人嘆息，注視寺內宅的黑窗口。她的嘆息聽起來感慨萬千。 「你知不知道，麗香女士做兼職的酒廊在那兒？」 「我聽她說過名字和地址。」 秋人馬上拿出地圖，放在外燈下。店名是「水芭蕉」，位於富士吉田市的繁華街外 。 二人向婦人感謝一番，沉默地回到車上。 透子感覺一股邪風似的疑惑湧上心頭。 （3） 車子再度奔馳在暗沉沉的馬路上。回到河口湖的高速公路入口方向，經過富士急大 遊樂場旁邊。 「前面應該是富士吉田市了……」秋人自言自語。 透子在腦海中嘗試組合麗香的軌跡。 六年前的秋天，三十六歲的淺井麗香，嫁給同一間公司的同事，三十歲的寺內祥平 。寺內立刻派去加州的公司研修，麗香也辭職跟了去。 記得那天起人這樣說：「透兒，這個女人很快就會消失在我眼前，我們分道揚鑣… …」 這些話似乎在暗示麗香離他遠去。 兩年後回國的寺內夫婦搬到河口湖町。 去年年底，寺內遇到交通意外，住進大月的醫院。 「看起來他們是很登對的夫妻……」鄰家主婦的嘆息在透子耳邊復甦。 富士吉田市比河口湖畔的範圍廣闊得多。停了一陣的雨又下起來，霓虹燈飾滲入擋 風鏡，映入透子的視網膜中，變成非現實的映像流逝過去。 秋人繼續沉默地擺動駕駛盤。好像已經找到目的地方。 車子停下來，透子的眼睛移近車窗，看到「水芭蕉」的橫寫店名，橙色的霓虹燈半 明半滅。 「這裏離開大街很遠，不容易找。不然從河口湖町過來只要十分鐘左右。」 二人下了車。「水芭蕉酒廊」出入口只有一個，兩邊是雙層公寓。時間是八點半， 路上像深夜般寂靜。 週末晚上的緣故，除了柜檯只有五張長方形桌的店內，客人有九成滿。年輕的情侶 和團體在喧囂暢飲。 板牆上到處掛滿山水和高山植物的照片，山中小屋式的設計，香煙梟裊，籠罩整個 店內空間。 「歡迎光臨！」很有威勢的聲音迎接二人。 二人選擇靠門邊的高腳凳坐下。 柜檯內側有個經理或酒保模樣的中年人，另有兩名少女。兩名女服務生在客人間穿 梭，似乎忙得不可開交，沒有人過來招呼他們。 過了一會，才有一名女服務生拿著擦手巾過來。 長髮的女服務生穿紅衣服，招呼一聲後，在一邊等候他們叫東西的樣子。 「攙水威士忌如何？」秋人說。 透子注視女人的臉。眼影膏塗得很濃，圓臉，鼻梁挺直，口紅好像故意賣弄性感似 的塗出脣線外。 年紀不太輕了，大概三十多歲。 她向酒保轉達秋人要的飲品。 透子從那張因濃粧而變形的面具底下，看穿了原本是斯文柔和的輪廓，就在一剎那 喊出一個陌生的名字：「麗香女士……你是不是寺內麗香？」 對方定睛望住透子，帶著責備的眼神。然後深吸一口氣，冷淡地問：「你怎會知道 我的名字？」 「啊，我們剛剛去過府上，鄰居太太告訴我們的。」秋人連忙解釋。 「哦……你們為什麼去我家？」 「因為我們想知道你對白藤起人的印象。」秋人照原先講好的，冷不防地搬出起人 的名字。 麗香的瞬間反應——看起來好像不曉得那個名字。 她沉默地側側頭。 「白藤起人是盧高公司的經營家族成員之一，發明了超小型電算機等熱門商品。跟 你同校，你念理學系時，他在工學系當助教，可能你聽過他的課——」 「夠了。我想起來了。」麗香露出一絲苦笑，打斷秋人的話。「好像最近過世了。 報紙和電視上出現他的名字，所以我記得。」 「只有這些？難道沒有其他私人間對他的記憶？」透子不肯罷休的追問。「八二年 十月，我在銀座偶然碰見起人叔叔跟你走在一起……不記得了嗎？」 「什麼？」 透子把當晚的情形說出來。銀座的俱樂部裏，起人握住麗香的手說過的話。 麗香一邊垂聽一邊落淚——「那晚的事銘刻在我心裏，永遠不能忘記。叔叔過後一 定寫信給你，或是見過面。在他去世以前，說不定……」 突然，麗香發出聲音笑起來。周圍的客人紛紛回頭看她。透子覺得麗香有點醉了。 「別開玩笑。你想到那兒去啦……」 麗香一時笑得說不出話來，好像覺得十分滑稽。 「我也想起來了。那晚是我畢業十多年後，偶然遇到白藤先生的喲。碰到你的一個 小時以前。因為經常在報章雜誌上看到先生的臉，我一眼就認出是他，上前打招呼。然 後他請我喝茶，問我的近況。那時我快要結婚了，婚後就去美國，沒想到會在銀座遇到 多年不見的先生，他也覺得是奇遇，興奮得很哪！」 「……」透子說不出話來。 「離開咖啡室不久就碰到你了。其後就是你所知道的。先生喝醉了，變成小說主人 翁的心境，竟然講出那麼浪漫的台詞！那時我比現在年輕，而且有即將離開日本的感慨 ，不由受氣氛感染，終於流下眼淚。只是這樣而已。」 「怎麼……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你能証明我撒謊麼？」 「不……」透子無言以對。 起人的相簿裏，只有一張麗香和其他女學生在一起的合照……酒保將攙水威士忌遞 給麗香。麗香伸出塗上紫色指甲油的手，把兩杯酒並排在櫃面上。 「那麼，我再請教一句，自從那年秋天以後，你一次也沒見過白藤起人？」秋人嚴 肅地問。 「當然。」 「電話或信件呢？」 「完全沒有。」 「當你從新聞上得悉白藤起人的死訊時，你怎樣想？」 「沒什麼……只是在大學時聽過一點課而已，不就跟陌生人一樣？」麗香滿不在乎 地說。 「我以為你可能知道起人叔叔的事比我們更多一些……」透子坦率地說。 麗香又用刺人的銳眼凝視透子。 「你從剛才就說了些很奇妙的話。我是有丈夫的人。請不要說些引人誤解的話使我 為難。」 麗香煩躁地掏出香煙來點，轉過臉去噴出長長的煙。 看來她畢竟喝了酒。透子從她臉上看出一個有長期住院的丈夫的女人消沉的生活方 式，不由別過臉去。 「幾時開始來這裏上班的？」秋人冷靜地問。 「大概三個月了吧！」 「每晚？」 「除了星期日。」 「這樣說，四月二十八日晚上你也在這裏？」 「四月二十八日？」麗香皺起眉頭。 「天皇生日的前一天，星期二。」 「怎麼問這件事？……不過，那天湊巧是本店一週年紀念哪！十二點左右貼出休息 的告示牌後，我就跟經理和幾位常客去箱根遊車河去了。最後還在度假旅館投宿一晚哪 ！——奇怪，為什麼特別問我那晚的事？」 回到車上後，秋人沒有立刻亮燈。 他取出一支煙，銜在嘴邊，又放棄了。 激烈的雨聲在車頂上敲得劈里啪啦響。 過了一會，他問：「你知道我為何問她四月二十八日的事嗎？」 透子不說話。 「那天市原彌榮子不在家。她去熱海出席同學女兒的婚禮，第二天中午才回家。然 後發現寢室的窗口鎖頭鬆了，懷疑有賊進來闖空巢……」 透子也在錄口供時，聽刑警提過這件事。 「我想到萬一的可能性，於是嘗試問她那晚的不在現場証明。萬一是她偷進彌榮子 伯母的寢室，偷掉黑珍珠戒指，再把從她丈夫的研究室到手的蓖麻子白朊塞進戒指內， 第二天早上又放回原處的話，不就可以取代家父完成復仇使命了嗎？」 「可是她回答得很詳細。當然必須求証才能相信，我想十之八九不是謊言。 因她似乎沒有必要做假証嘛。」 「代叔叔復仇？不可能的。她連起人叔叔是誰都記不太清楚了。叔叔好可憐……」 「沒有的事。他們只是偶然在銀座相遇，到俱樂部喝酒而已，沒有特別關係……」 「就是啊！我真傻，胡思亂想，在叔叔和她之間編造美麗的故事……不過這樣也好 。如果叔叔臨死之前真有這麼一段靈魂結合的愛情，也許更加幸福……所以，叔叔畢竟 很可憐……」 透子激動地啜泣起來。在銀座遇見的麗香在眼前搖晃。說不定是自己從少女時代起 喜歡起人叔叔的緣故，於是偷偷嫉妒她。 有嫉妒，也有憧憬。超越時間結合的靈魂。死心眼地追求無結果的愛。 「我真的像傻瓜。假如不來找她就好了。這樣我才會相信叔叔死得何等寂寞，相信 那個美麗的故事……」 透子在不住顫抖。秋人的雙手緊緊摟著她的肩膀。然後，他的手指捧起透子的臉腮 。 「我想家父一定很幸福。他不理會別人的閒言閒語，一輩子投入自己的研究工作， 這樣過了一生。我想他在雲間也會高興。因為我和你是這樣相遇的。」 秋人用嘴脣舐去透子的眼淚，然後輕輕印在她的脣上。他的嘴脣有法國陶土的香氣 。 透子還在顫抖，覺得腦海變得一片真空。彷彿自己的身體也變透明，跟秋人融成一 個……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又見悲劇 】 （1） 依據兩項事實，市原彌榮子毒殺事件的看法大有不同。 一是從白藤起人故居發現蓖麻子白朊的事。 二是白藤隆太的墜機事件有可能是人為因素造成的。 在這之前，「盧高號」墜落終究被認為是機械意外，市原彌榮子則是針對她個人的 動機而殺害的。 發展到後來，荻窪警署的專案小組有了新的見解。即是懷疑隆太和彌榮子都是被白 藤起人生前安排的巧妙手段所殺害的。 時間和方法都有可能。 隆太在意外發生以前，於三月十四日駕駛「盧高號」飛行過，即起人死之前十天。 換言之，在那十天內，起人可能趁夜間接近停在調布機場的「盧高號」，將主翼的燃料 箱打開，去掉一杯分量的汽油，取而代之的加進同量的水，導致結霜事態發生。 彌榮子事件也一樣。一度是她愛人的起人，可能製造藉口或跟她恢復關係，造訪她 的家。從她寢室的首飾箱偷走黑珍珠戒指，在戒指台內側注入蓖麻子白朊，做好突塊的 細緻工夫，另外找機會把戒指放回原處。 這件事也有証據。女傭在彌榮子的睡床下發現起人的附名鋼筆。女傭無法確定是幾 時掉的，不過二月底換地氈時肯定沒有。從二月底到起人在三月二十四日身亡的期間， 他曾來過彌榮子家的可能性存在。 假設是起人的罪行，動機多半是報復吧！ 然而小組內部有人指出，起人選擇的殺人方法未免太不明確。他想報復的話，大可 趁自己在生的日子採取直截了當的手段完成目的，何須迂迴繞彎抹角？ 對於這些指摘，若尾副警部展開熱烈的反論。 「像白藤起人這樣的天才，必然心高氣傲。假如生前惹事上身，當然受到嫌疑，接 受警方查訊。縱使無法証明他的罪行，任誰都會懷疑是他的報復行動，結果只是落得被 人恥笑的下場。這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他連自殺也不肯承認。於是製造病死的形式， 為安排死後復仇的毒箭。 確實兩種都是不確實的手段。那不正是他對或然率的賭注嗎？成功的話當然好，縱 使達不到百分之百的目的，也能使受害人心驚膽顫，使人覺得他們對起人的冷酷是殘忍 的苛待。勿寧說是不成功的話，更能引發世人支持他，達到譴責盧高公司經營管理層的 自尊之效！ 依我的愚見，這是天才白藤起人的豁命性陰謀——」 無論怎樣，荻窪警署都在集中全力解明市原彌榮子事件。 隆太的墜機意外由富士五湖警署管轄處理。目前正在跟運輸省意外調查委員會聯繫 ，進行搜查中。 關於彌榮子事件，假設是起人的罪行的話，首先必須弄清楚兩件事：他怎樣得到蓖 麻子白朊？幾時把毒藥裝進彌榮子的戒指中？ 假如無法查明蓖麻子白朊的入手途徑，那就不能証明是他的罪行了。由於起人擁有 廣泛領域的學者和專家朋友，有必要先徹底查出他的交友關係。 況且，還不能肯定兇手是起人。 毒殺彌榮子的另有其人的可能性依然存在。那種情形的話，兇手則是為了嫁禍起人 而將毒藥擺在他的故居了。 兇手可能是彌榮子的敵人、因她的死而得益的人……除了雙面搜查起人和彌榮子的 背景以外，總部還有一項重要的緊急任務，即是防備新的犧牲者出現。 假設起人是兇手的說法成立，他的復仇對象就不限於隆太和彌榮子兩個，恐怕會有 第三第四個受害人產生。 第三個受害人，最有可能受狙擊的是白藤興二。 興二比隆太小三歲，今年五十二。盧高公司創立時，他辭去銀行職務，就任副社長 。其後主要負責經理方面的業務。跟大膽行動派隆太相比，興二顯得有些神經質，保守 而堅實。對於企業經營的事，通常依照隆太的意思去做決策。 至於對待起人的態度，興二顯示更刻薄的嘴臉。他們的表兄弟千野宏，在荻窪警署 接受傳訊時說：「因為他擔當經理的重任啊！關於起人的龐大研究費，縱然他能諒解， 也不得不硬著心腸表示強硬的態度。」 可是起人死後，市原彌榮子卻向親近的人透露過這樣的事。 「興二在三兄弟的中間。小時候，隆太和起人都表現優秀，而興二像三文治似的夾 在兄弟之間，似乎很吃虧。加上隆太比較疼愛小弟弟，我想興二對起人有複雜的情意結 哪！」 荻窪警署跟總警察廳取得協議，首先委託興二宅管區內的北澤警署，在他家附近加 強巡邏。 盧高公司也僱用保鑣，常時在興二身邊提高警備。 保鑣每天用平治房車接送興二，仔細檢查煞車掣或其他零件有沒有被人做手腳。在 家裏，興二的妻子春江定時檢查丈夫的西裝、領帶、袖扣甚至鞋子，恐怕兇手無孔不入 ，在他的日用品內放置蓖麻子白朊。 五月二十八日，丸之內的盧高總社召開董事會議，興二順理成章的接任隆太，成為 第二代董事長兼社長。千野宏則由常務董事升任專務董事。 預定六月召集臨時股東大會，選任兩名新董事。 本來盧高是家族企業的色彩很濃，全體的股票中，百分之八十由隆太、興二、起人 三兄弟和千野宏個別持有。隆太是三十巴仙，興二和起人各二十巴仙，千野宏是十巴仙 。 可是起入持有的股份，已在兩年前為製造新設備而提出研究費要求之際，轉交公司 保管了。 起人死後，一部分股票讓給市原彌榮子，大部分由隆太接收。 隆太也死後，他的股份就由妻壽子繼承，可是壽子根本不想參與公司經營，將股東 的權利委任興二。 興二就任新社長以後，他的身邊警衛更形嚴重，房車每天經由不同的路線上公司。 原本略帶神經質的興二本身更加神經緊張，不但減少外出或打高爾夫球，連外人贈送的 食品或領帶等都不用手碰。午餐吃的是家裏帶來的飯盒，晚上只到兩三間相熟的餐館用 膳，採取徹底提防措施。 「這樣做不是人荒謬了嗎？」 佐知子聽丈夫說起興二的情形，不由咋舌。這天吃飯時跟透子討論。 「起人已經死了，怎麼可能襲擊他的平治房車，或在餐廳的食物裏下毒？」 「但是考慮到可能有串謀人的話……」透子說。 「那麼縱使彌榮子事件和隆太事件都不是意外，都有串謀人的話，何不選擇更確實 的手段？反過來說，萬一還會狙擊興二的話，當然也會採取起人生前策畫的辦法行事， 不會貿貿然的襲擊他的車子啦！」 透子發現萬事悠閒處之的母親竟有意外的推理能力，不由驚奇地望著她。 「儘管如此……爸爸不會有事吧！」 佐知子聽了，臉部表情有一瞬的僵硬。「沒事的。你爸爸並沒有跟起人叔叔過不去 。而且有媽媽看守著，絕對安全。」 佐知子說得很堅強，大概是不想讓女兒擔心。 透子在腦中重複母親說過的話：採取起人生前策畫的辦法行事——那個夢境突然復 甦。起人的聲音在耳邊低語：「看著吧！透兒……我要從雲間把死的禮物送給大家！」 不祥的預感使透子不寒而慄。 她的預感不幸在短短的十天後命中——（2） 對於盧高公司而言，六月十日乃是一個比十月的創社紀念日更具意義的日子。 一九七五年六月十日，盧高公司正式發售起人開發的劃期性起小型電算機「 Super-mini」。後來成為爆炸性的熱門商品，盧高的名字一舉成名天下知，製造了躍身 為一流大企業的契機。 第二年，盧高在橫須賀建設新工場；一九七七年，丸之內的十五層總社大廈落成。 所有的開幕慶典都選在六月十日舉行。凡事不講究風水吉凶的隆太，只對這一天非 常執著。 自此，每年六月十日上午十點鐘，在公司舉行祝賀會，社長向全體職員致詞，成為 一種恆常慣例。 尤其今年是盧高創社二十週年。 本來應該舉行盛大的慶典才對，然而接二連三的發生不幸，雖然祝賀會例常舉行， 然而並不舖張。幹部們卻希望趁此良機沖沖喜，一洗社內消沉的氣氛。 六月十日這一天，難得梅雨期間的晴朗天。 丸之內盧高公司的七樓大禮堂裏，在上午十點以前，聚集了五百名左右的總社職員 。 大禮堂並不太大，除了慶典之外，這裏還用來舉辦新入社社員的入社儀式、宴會或 大型集會。平凡的設計，只有一個一米高的舞台，反而說出盧高是個年輕的企業。 舞台中央擺了一張桌子，左邊裝飾著盛開的鮮花。清澄的陽光從面向皇居的西和南 面窗子照進來，看來今天的慶典可望在開朗的氣氛下進行。 上午十點正，依例宣布開會儀式。 場內一片肅靜。新社長白藤興二踏上舞台。 身高一七0公分的興二穿著禮服，昂首挺胸，一步一步走近中央的桌子。佔據舞台 右下方的錄攝機追蹤他的動作。祝賀會的情形將會同時在全國各地分行和工場播放。 「各位社員，今天我站在這裏，為這麼一個喜氣洋洋的慶典致詞，乃是我本身在一 個月以前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興二露著微笑開始說話。他的微笑因緊張和自負而顯得有點僵硬。聲音因忙累而有 點倦意。 「不須要我再重複，由於前任社長白藤隆太於五月十二日意外逝世，於是在二十八 日的董事會議上，由我就任新的董事長兼社長。這個慶典的賀詞，同時是我對各位社員 以社長身分所做的第一次致詞。」 興二的手扶著桌子兩端，熱切的視線巡視場內。原本不擅長演講的他，逐漸解下緊 張，恢復本來的語調。 「各位，自從三月以來這五十多天，盧高公司接二連三發生意想不到的不幸遭遇， 連續失去了三位董事。任誰都對本社的前景感到不安，導致士氣下沉，並非沒有道理的 事。可是只要忍受這個試煉，就能重新開展光明的前景了。我相信，試煉愈大，而我們 勝過之後，將會帶來更有力的成長和躍進。希望每一位社員貢獻自己的力量，協助我努 力發展盧高公司——」 興二深深吸一口氣，拉高嗓門大聲說：「縱然我們為三位董事的死感覺遺憾，可是 一切已成過去。我也不再有所懼怕。我們要向著盧高的光明前程——」 他前面的桌子隨著一聲巨響炸開，乃是接下去的瞬間的事。 火花和木片飛散，興二的身體在煙霧中飄舞。然後描出一個奇妙的弧形，仰頭栽倒 在舞台的後方。 （3） 尖銳的警笛聲響徹早晨的丸之內區。 消防車、救傷車、巡邏車一部接一部的穿過日比谷大道。其他車子慌忙讓路，路上 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膽怯地望向剛才傳來砰然爆炸聲的方向。 那是盧高公司總社的方位。難道盧高公司又有什麼發生……丸之內的商業人士露出 恐懼和好奇心攙雜的激動神情。 人們跑到路上，眺望冒出薄煙的盧高大廈七摟窗口。 消防車和巡邏車停在那個窗口下面，工作人員紛紛被吸入大廈內部。 可是，當消防員們衝進七樓大禮堂時，因爆炸而引起的火勢已經撲滅，只有白色的 爆煙在空中飄盪。舞台右邊的窗簾和其後的屏風沾上火花，一度起火燃燒，社員們立刻 用滅火器撲滅了。 白藤興二仰面倒在舞台左後方的花團底下。禮服的腹部因火傷而裂開，噴出大量的 血。一看就知道生存希望微乎其微，救傷隊員在確認以前，已經把他放到擔架上，設法 搶救為急務。 因爆炸而受害者，似乎只有他一個。 火勢鎮壓下來，重傷者被運走後，即刻開始現場檢証。 這裏由警視廳搜查一課特殊犯搜查組的管理官土方警視負責指揮。特殊犯搜查組是 專門處理綁票、飛機意外、爆炸、電腦犯罪等現代特殊罪案的組織，土方則是總廳公認 的爆炸物權威。 通稱特殊搜查班的十名工作人員謹慎地撿起舞台上飛散的木片和細微碎片。 管區內的丸之內警署員將禮堂內的五百名社員引到別個房間，開始逐個逐個錄取口 供。 新任專務董事千野宏和總務部長酒井留在禮堂，接受土方警視的質問。四十五六歲 的土方體格小而結實，輪廓精悍。 「即是說，新社長上台兩三分鐘左右，前面的桌子就炸開，將社長的身體彈到舞台 後方去了？」 土方確認千野宏的說明。 「不錯。」 「當時你們在什麼位置？」 「舞台下面的左邊最前排——」千野指一指排成十五排左右的椅子前方。 「我坐最左端，就在千野董事隔壁。」酒井說。「因我擔任司儀，必須時常走上舞 台去。」 「原來如此。幸好大家沒有受傷。」 聽了土方的話，千野好像抽筋似的突然皺皺眉頭。彷彿是被事態的嚴重性壓倒了、 拼命支撐下去的表情。 「正確地說，幾點幾分發生爆炸？」 「酒井宣布開會時，恰好十點。然後社長上台……大概是十點三分或四分左右…… 」 「我想差不多是那個時候。」酒井附和著說。 然後土方請他們盡量詳細地講述爆炸聲的大小和火花的感覺。 「桌子裏果然裝了炸彈嗎？」酒井問。 「多半是的。」 「計時炸彈？」 「是的——對了，這個禮堂的出入口是怎樣的情形？」土方立刻轉換問題。 「前面和後面各有一道門，兩邊都有上鎖。」酒井回答。「鑰匙擺在一樓後面的管 理員室，使用禮堂的人才去向他拿……」 「不僅是特別的慶典，最近也使用得比較頻繁。」千野說。 「因為人數較多的集會都會使用禮堂。」酒井說。「最後使用的是什麼時候或什麼 人，知不知道？」 「應該記錄在管理員的記錄簿裏。」 「那就麻煩你們確定一下。至於這幢大廈的出入口，共有幾個？」 「正面玄關和後門，其他是各層走廊盡頭有太平門，可以從緊急樓梯出去。」 「太平門通常有沒有上鎖？」 「有，從內側上鎖。」 「從外面進得來嗎？」 「不能。」 「正面玄關的進出怎樣檢查？」 「有兩名傳達小姐和一名警衛。社員有戴徽章，縱使不戴也認得出是誰，當然就自 由通過了。外面來的客人先在傳達柜檯接受尋問，若是可疑人物，將會受至警衛責備。 」 「換言之，除了職員或正式訪客以外，普通人很難從正面玄關進入啦。」 「是的。」 「後門呢？」 「有管理員看守。員工食堂或清掃業務員必須出示職員証才能通過。」 「那麼後門也會檢查了。」 「不過，實際上並沒有太嚴格檢查。」千野苦惱地說。「特別是後門方面，我不敢 保証沒有外來者混入業者裏面混進來……」 「儘管如此，假設是外來者做的情形，他必須通過兩道門了。一是如何侵入大廈裏 面，二是如何得到禮堂的鑰匙。」 「第二道門確實相當困難。」千野說。「管理員交出鑰匙時，應該會留意對方是誰 ，不會貿貿然被人擅自拿走……」 「鑰匙種類很多，外來者不容易分辨得出那一條才是禮堂的鑰匙。」 「唔……」土方點點頭。走到舞台指示一下在周圍收集証物和現場攝影作業，然後 跑回來。 「我想請你們檢查一下這個禮堂的門戶狀態。」 土方走向窗側，千野和酒井跟在後面。 禮堂位於大廈的西南角落位置，玻璃窗有幾個打開了。現時是不需要冷氣的季節， 有些窗口是在儀式開始以前打開的，有些是在爆炸後為了排煙才開的。 無論如何，首先賊人不可能從七層樓高的窗口爬進來，而且外牆也沒有類似的痕跡 。 土方走到走廊側。一米高的磨沙玻璃窗並列，其上還有透空氣用的扁長型旋轉氣窗 。 觸目所見的窗子全部關上，而且鎖住了。 他們從禮堂後力檢查起，走到離出入口七八米時，幾乎同時停了下來。 上面的窗口開了一條縫。縱幅三四十公分、橫幅八十公分的旋轉式窗口，開了一條 五公分左右的隙縫。 「這是今天早上打開的嗎？」土方的聲音尖銳起來。 「不太清楚……說不定……」 三人急忙檢查其他窗子。 結果發現下面的窗口全部上了鎖，只有上面的旋轉窗打開了三個地方，開了三公分 至八公分的細縫。 「我們會向管理員或職員們好好確定，說不定是經常打開的。可能是為了換氣而打 開……」酒井狼狽地說。 「假如窗口朝向外面，警衛該會留意到，電腦的防衛系統也會卡住才對。可是窗口 朝向走廊方面，而且位置那麼高，又是換氣的小窗，誰也不會留意到了。」 「雖然窗子很小，大個子的男人也可以出入的。」土方嚴肅地說。「只要完全打開 ，身體打橫就可以溜進來了。這樣的話，對兇手而言，等於除掉一道攔阻之門。簡單地 說，只要進到這幢大廈裏面，潛入禮堂內部就不是十分困難的事了。」 （4） 白藤興二被運到醫院後，意識不能回復就斷氣了。死因是因爆炸而傷及腹部，引致 內臟破裂。 上午十一點左右，惡耗傳遍整個盧高公司總社。 下午十二點半，丸之內警署設立專案小組，從一點鐘開始第一次搜查會議。 總組長是總廳刑事課長。總廳搜查一課長和丸之內署長是副組長。 「目前仍在繼續現場檢証和錄口供搜查，首先報告現時判明的事實。」土方警視簡 潔地開頭。 「先是有關炸彈的事。在現場收集到的主要是電池、雷管的碎片和金屬時鐘的碎片 。其他的都粉碎了，無助於作証物。從這些來推測，我想幾乎可以肯定是黏土狀態混合 火藥中埋藏的小型計時炸彈，放置在舞台的桌子裏。」 眾人在緊張的氣氛中傾耳聆聽。 「從爆炸的情況推測，火藥最多只有一百克，極其小量，很可能是貼在受害人的身 邊，即桌子上板的內側，或是抽屜的上面。這樣縱使打開抽屜也看不見，爆炸時直擊受 害人的腹部，肯定百分之百炸死。重複地說，這次的計時炸彈是用極小量的火藥，放置 在受害人的身邊。可想而知，目標肯定在一名受害人身上。」 「接著社長、常務董事之後，又是新社長……」有人發出受不了似的低語。 「接下去是有關兇手的出入方法等，請丸之內署的負責人總結發言。」 丸之內警署的刑事課長鹿田警視站起來。所謂總結發言，乃是他們得到社內錄取的 口供，加上土方在禮堂檢查的結果得到的情報。 「有關盧高公司總社的出入方面，由於夜間有警衛員嚴格檢查各室和所有門戶，以 及電腦操作的警衛系統，可以說闖入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兇手若是內部的人，或是外 來者的情形，想必是白天找個面晤的藉口從正面玄關進入，不然就是冒充業務員從後門 進去的。一旦進到裏面，再進到禮堂就比較容易了。因為禮堂的走廊側，上部乃是一排 三十六乘八十公分大的旋轉窗，其中三個小窗微微打開了。 另一方面，最近使用禮堂是六月一日。三十多名營業部職員開會那次。當時的出席 者全都查問過了，好像那時上面的窗有幾個是打開的。大半數人回答說不清楚是幾時打 開的。此外，禮堂位於建築物的角落上，走廊是拐彎形的，從別的地點不能一眼望盡。 換言之，只要有人知道這些情形，找到恰當的機會從旋轉窗潛入禮堂，然後裝置好計時 炸彈，並非沒有可能的事。」 現階段知道的只到這個地步。接著轉為發問。 「剛才鹿田警視說兇手是從上面的氣窗潛入的，請問裝置計時炸彈需要多少時間？ 」一名老練探員問。 土方馬上回答：「像這次這樣的東西，五到十分鐘就夠了。」 眾人發出驚嘆之聲。 「這次的炸彈是什麼成分做的？」 「不經詳細分析的話不能斷定，不過我想基本材料應是硝化甘油。它是一種無色油 狀，在甘油裏混合一定比例的硝酸和硫酸造成的。只要是讀過化學的人，可說很簡單的 做得到。」 「材料如何到手？」口 「都不是太稀有的東西。甘油用途頗廣，藥用之外，機械的潤滑油、化粧品或肥皂 的原料也有使用。簡單地說，這些材料全是市面上可以買到的。藥局、化學肥料或農藥 店、漆店等都可買到。」 「計時裝置怎樣？」 「那也不難，可說相當普及哪。經由暗路來的出版物也有上市的樣子。」 「那麼……即是任何人都做得到了？」 搜查一課的探員自言自語。土方飛快的瞥他一眼。 「不錯。不過，說是什麼人都做得到未免有語病。總之，若想製造一個針對特定人 物的爆炸物，只要具備某程度的知識，並不是困難的事。並且，那些材料是日常生活中 也使用的物質，市面上買得到。很遺憾，希望大家先有這點認識。」 短暫的沉默。似乎大家推測到搜查的困難。 「關於計時裝置——」總廳搜查一課長不想浪費時間，首先打破沉默。「可以判斷 得出是幾天以前放置的嗎？」 「很抱歉。爆炸以前可能還行，爆炸之後，什麼都支離破碎了。」 「那從理論方面來看，多久以前可以安裝得好？」 「呃——只要做好聯動裝置時鐘的話，可以正確地指定在幾天後的幾點幾分爆炸。 換言之，多久以前都可以——」 「七十天以前也可以？」 「大概可以吧！」 「搜查一課長所謂的七十天以前，是否意味著三月二十四日白藤起人死亡以前的意 思？」 丸之內署長提醒地問。一課長無言地點點頭。 「唔……根據公司內部的口供，每年六月十日舉行慶典，上午十點鐘社長向全體職 員致詞，好像是十年來的慣例了。由此可見，七十天以前在舞台的桌子裏裝置計時炸彈 ，乃是可能的事。」 「對，只是狙擊新社長白藤興二，不傷及他人……」 又是死掉的兇手做的手腳嗎？——沒有人敢否定這個可能性。 每個人都被龐大的雲影覆蓋似的恐懼不安，誰也無法馬上從那個咒語的束縛逃出來 。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追蹤】 （1） 這回搜查總部刻不容緩地採取行動。 盧高公司總社在六月十日發生爆炸，當天傍晚，幾名探員造訪目黑區的千野宏宅， 仔細地搜索。事到如今，不得不全心戒備下一位犧牲者產生了。 假如有第四個狙擊目標的話，千野的可能性最高。 千野今年五十歲，乃是白藤隆太、興二、起人三兄弟的姨表兄弟。大學工學系畢業 後，起初是在電機製造廠工作，盧高公司創立第三年時跳槽加入，不久升任董事。 千野是個溫厚的技術人員，對起人的遭遇寄以同情，據說好幾次做隆太和興二的調 停人。 因此，千野和起人並沒有過不去的結怨。但對起人而言，也許會憎恨所有利用自己 之後冷眼相著的幹部們。他要陸續殺害高層領導，導致企業崩潰，也許是他復仇的最終 目的。 這樣的話，下一次的狙擊對象當然就是千野宏了。他在隆太死後升任專務董事。興 二也死了，由他就任社長的可能性最高——到了這個時候，專案小組的見解，七比三傾 向於兇手是白藤起人的說法。 千野家的搜索集中留意下列三點：其一：有無安裝爆炸物的形跡其二：有無放置蓖 麻子白朊的形跡其三：有無安裝其他危險物的形跡千野宅是雙層樓房，共有六個房間， 和洋折衷，陽光充沛。 進行搜索時，千野在公司忙得分不開身，不能回家。佐知子和透子在家，帶著不安 的神情注視探員們的行動。 從下午五點開始的作業，花了三小時終於結束。 特殊犯搜查班主任警部走到佐知子和透子面前。 「從屋頂到地板底下都仔細檢查過了，沒有發現爆炸物。」 「那就好了。」佐知子嘆息。 「此外，沒有發現類似危險物的裝置。至於蓖麻子白朊，由於你先生不戴戒指，不 必擔心像市原女士那樣中毒身亡的情形。而且聽說千野先生沒有直接戴裝身用具的習慣 。」 「是的。他只有戴腕表的習慣。」 「關于這點，在盧高公司內負責偵查的人員檢查過千野先生的腕表了，沒有異常。 」 放在家裏的其他三隻腕表，也都檢查過了。 「你先生的情形，似乎應該戒備經口服用的方法。」 「口服的？」 「不錯。蓖麻子白朊的情形，據說是不經口投藥侵入體內更加發揮強烈毒性，當然 經口服用也能致命，只是需要更多量，實際乃是更確實的手段。」 警部取出兩個從架子上拿到的瓶子，擺在二人面前。 「這是維他命C的粉末，這是維他命E的膠囊。千野先生夫人每天早上服用的營養劑 吧！」 「嗯。每天服一湯匙C和一顆E膠囊。據說有消除疲勞和防止老化功能。」 「從醫生處買到的嗎？」 「是的。我的小叔在大學醫院的內科做事，由他配藥比較安心，而且，兩種都不是 市面上買得到的。」 維他命C的粉末有五百克，E的膠囊有五百顆，裝在相當大的瓶子裏。 「四個月買一次嗎？」 「是的。快要吃完時，我打電話給小叔，到時他會開車送來。」 「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 警部窺視瓶子內容。維他命E剩下半瓶，C的粉末看起來分量更少的樣子。 三月中時各買了一瓶，其後我不小心打破E的瓶子，玻璃碎了，我把內容全部丟掉 。那是三月中的事，後來我又買過新的。」 「換言之，兩種都是白藤起人死亡之前就有的啦。」 「是的。」 「其他還有沒有你先生經常服用的健康食品之類？」 「不是食品類……他每天使用的有護髮素和剃鬚後乳液。」佐知子說著，回頭望望 透子。「萬一剃鬚後受傷，不巧塗上放了蓖麻子白朊的乳液……」 「那麼，入浴劑也有危險了。」透子說。 「我們家洗澡時一定放入浴劑的。」佐知子說。 「除非糊裏糊塗的喝下洗澡水，就有問題啦。」警部苦笑一下。慎重起見，派人全 部檢查一遍。 「還有，我想請教一下送維他命劑到府上那位先生的姓名和聯絡處。」 警部在記事簿裏記下姓名地址後，把必要的東西拿走，全體人員撤退。 「一發不可收拾了。」透子蒼白著臉望著母親。 「沒事的。」佐知子意外地用樂觀的語調說。「我們家不會有事的。因你爸爸沒跟 起人叔叔過不去，他不會向我們家報復的。」 「可是警方似乎認定起人叔叔準備毀滅盧高公司啊！」 「好，假設那些都是起人的作為，但從目前的手段來看，他的狙擊對象只限定某一 個人，絕不危及他人。而且，他不可能在咱家的維他命劑裏下毒呀。因為媽媽可能吃下 去。那就違反他的殺人主義了。」 「可是，假如沒有其他辦法的話……」 「不，起人先生是天才呀。假如他真的想害我們，當然會想到我們能想得到的手段 。但是警察專家這樣找都找不到，表示他沒有下毒啦。」 佐知子有奇妙的信心，透子也覺得安心不少。 可是，第二天早上，事態卻朝意料不到的方向扭轉。 六月十一日上午八點半。千野宅的門鐘響了。 佐如子開門後，發現兩名昨天來過的探員站在那裏。 千野宏還在家裏，本來喜歡懶床的透子也比往日早起，兩父女在飯廳裏。 「昨天打攪了。」 一踏入玄關，其中一名探員立刻開門見山地說：「檢查結果，從維他命E的膠囊中 驗出蓖麻子白朊。」 「什麼？」三人幾乎同時發聲。 「外表看來似乎一樣的膠囊中，只有一顆混合了蓖麻子白朊的粉末。分量足以致命 。而且是放在瓶底，起初大家的解釋是，兇手期待千野先生總有一天吃下去，以致中毒 死亡——」 探員用銳利的眼神觀察千野宏的表情。 「那些維他命劑是幾時購入的，記不記得？」 「不。向來委託內子去買，我記不清楚……」 「我想是三月中旬的時候。」佐知子說。 「那就是白藤起人死亡以前的事了。」 「嗯……」 「其實不然——昨天主任依照太太所說的地址聯絡了做醫生的那位先生，直接查詢 的結果，斷定了把維他命劑交給太太的日期。根據醫生的話，那天恰逢教授的母親在目 黑本町有喪禮，他在回程上來到府上，再把所要的維他命劑留下。」 「啊……這樣說我也記起有那回事……」佐知子喃喃地說。 探員冷冷地說：「那天的喪禮是三月二十八日星期六。換句話說，即是起人先生死 後四天的事。」 二人的視線再度投在千野宏身上。 「因此，我們有話請教千野先生，麻煩你跟我們回去總部一下，可以嗎？」 （2） 夾在磚牆石造洋房之間的三角屋頂咖啡屋。麻栗樹材和玻璃店內，今天不是播放「 四季」，而是莫札特的鋼琴協奏曲。 六月十三日，星期六下午四點鐘。 透子和秋人斜斜地面對面圍坐在上次那張圓桌前。 今天是星期六，客人意外地稀少。 「事情變得麻煩透了……」 透子盯著街路，喃喃地說。 特殊搜查班於十日傍晚到家裏來，帶走維他命劑的瓶子後，竟然演變成目前的惡劣 局面，真是做夢也想不到。 「令尊今天也被叫去搜查總部了嗎？」 秋人端詳透子的滿臉愁容。 「嗯。從前天早上開始，每天早上八點半，丸之內警署就派車子來接他去。」 「可是，那也可能是有關爆炸事件的背景傳訊，不一定是令尊——」 「不。聽爸爸說，在這以前針對起人叔叔的嫌疑，一百八十度的轉移到爸爸身上了 。也許是搜查當局對於兇手束手無策而產生焦慮，一下子轉變為追究爸爸的精力。」 「即是說，那些維他命劑是家父死後才送到你家的，因而判斷家父沒有做手腳的餘 地，是不？」 今天下午，透子打電話給秋人，希望馬上碰面。因為昨天和今天有傷風的跡象，透 子呆在家裏沒去學校。 透子提議在這間咖啡屋碰頭。因為這裏不會遇到學校的朋友，可以跟秋人安靜地談 話。 一見到秋人的面，透子就忍不住激動，含著眼淚向他傾訴家裏臨及的異常事態。 千野宏成為嫌疑對象的事，尚未向新聞界公布，連秋人也覺得非常意外。 秋人從透子略帶激動的申訴中一一確認事態。 「從隆太伯父的意外到六月十日的爆炸事件為止，起初的看法是認為三宗事件都是 起人叔叔生前安排好的。但在我們家的維他命劑發現蓖麻子白朊的膠囊，變成不是起人 叔叔死後混入的情況。於是變成全部都是爸爸的勾當了。即是爸爸做成是起人叔叔的罪 行，將那三個人……」 「殺了那三個人，最終坐上盧高公司社長的位子？」 「當然還不能由他做社長，可是警方認為，只要把興二叔叔也除掉的話，那畢竟是 爸爸做社長的捷徑。」 「唔……因著三人的死，比誰都能得到利益的確實是令尊。那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 「他們認為目前的事件，若是爸爸的立場全都可能做得到。先是排掉『盧高號』的 汽油使之結霜的事。至於彌榮子的戒指，爸爸以常務董事的身分出入她家的機會也不少 ，大有機會偷出戒指下毒。然後爸爸有許多大學同學是學者，想得到蓖麻子白朊也很容 易。至於爆炸事件，爸爸本來就是電機製造廠的技術人員，安裝計時炸彈易如反掌，而 且他有特權自由出入禮堂……」 「從家父的家偷出有名字的鋼筆，故意掉在彌榮子的寢室，以及將蓖麻子白朊的瓶 子偷偷擺在隱蔽式櫥櫃，機會多的是哪！」 「此外，為了做成他自己也受狙擊，故意將蓖麻子白朊混入維他命劑的膠囊……」 透子咬緊嘴脣，忍住泉湧般的眼淚。 「故意把有毒的膠囊放在瓶底，幸運的話，還沒吃到就了結一切。」秋人冷靜地分 析。「可是，他犯了一個大錯。他忘了那些維他命劑是三月二十四日以後到手的。」 透子無言以對。 秋人等她的心情平靜一點才說下去。 「可是，透兒，警方怎不覺得事情太過單純了？假使那三個人是令尊殺的，做成一 切都是死去的家父的詭計，最後應該非常謹慎於進行避開對他自己發生嫌疑的工作才對 。維他命劑就在自己家裏，這點非常嚴重，怎會糊裏糊塗的弄錯？」 「那是有原因的。家母於二月中旬各買一瓶維他命C和E，可是裝E那瓶後來打破了 。後來又叫人送一瓶E劑來，乃是三月二十八日的事。但是家父不知道這件事，以為是 二月中旬買的那一瓶……」 「令堂另外買一瓶新的，沒告訴令尊麼？」 「很遺憾，她不記得自己有說過。」 「原來如此。」 秋人集中思考片刻，又再凝視透子。 「總結來說，目前警方認為令尊是為了嫁禍家父而露出破綻了。還有沒有其他解釋 ？譬如兇手另有其人，他殺了三個人，擬裝是家父的罪行。在他的計畫中，連令尊也毒 殺，使人認為那也是白藤起人安排的計畫。可是真兇犯了錯誤，他搞錯了維他命劑到手 的日期……」 「若是那樣，表示兇手還在人間，而且真的在狙擊我爸爸了。」 透子覺得毛骨悚然似的恐懼。接著一個閃光似的念頭掠過她的腦際。 「說不定還有其他解釋……」 她凝神思考了一會，卻又想不出具體的想法。 「啊，我想起來了——」秋人改變一下姿態。「關於寺內麗香的事。她在四月二十 八日的不在場証明確實了。她不是說那天是酒廊的一週年紀念，跟經理等人一起去箱根 兜風，後來還在旅館住了一宵嗎？我打電話去她的酒廊，店裏的經理確實有那回事了。 」 「四月二十八日？即彌榮子家可能進了小偷那天……」 「無論如何，她的不在場証明成立了。畢竟她與事件毫無關連啦。」 麗香臉上令人心跳的濃粧。 塗上紫色指甲油的發光指甲。 「別開玩笑。一定是搞錯了。」嘲笑的尖叫聲。 這些片斷在透子腦中一閃即逝。 結果，她和起人叔叔是無緣的人。 那晚的情景不期然地浮現在眼前。 離開「水芭蕉」後，在沒有亮燈的車內，透子接受了秋人的吻。好像是從見他那天 起就約定了似的——從那以後，只見過他兩次。 一次是跟結束陶藝展回國的法國陶藝家夫婦一起吃晚飯。另一次是跟秋人去參觀美 國畫家的展覽會。 每天早上醒來，直到晚上入睡為止，透子都在想秋人的事。 親吻之後，他的態度沒有特別變化，可是透子感覺到二人的心接近了。 雖然不能每天見面，透子覺得現在必須等候二人的季節成熟的日子來到。 透子的心感受到自己又成長了，踏入成人之愛的世界，莫名的恐懼和恍惚……「令 尊受到犯罪的嫌疑，你一定很難受。」 秋人淡淡的語調，聽起來反而含有深切的關懷。 「終於，我和你有一樣的處境了。」 「我確信不是家父做的……透兒，我知道你擔心，但不曉得怎樣幫助你。相信總有 一天水落石出的。」 「……」 「那時，不妨出外旅行散散心。」 透子深深地望住他。 「真的，去旅行好嗎？」 秋人盯住她。二人的視線在空間裏相交。 高高的鼻梁，粗眉下有一雙智慧的深睿眼眸，優美的薄脣，略尖的下巴，西歐味道 的容貌。 透子清楚地看到起人的影子……接著的瞬間，一陣悲哀的冷氣流掠過她的心坎。 他也會像起人一樣離開自己嗎？ 這個人會在自己身邊待到什麼時候？ 透子閉起眼睛，拂去心中唐突的聯想。然後張開眼睛，微笑著對秋人低語：「真的 ，帶我去旅行吧！」 （3） 六月十五日星期一中午以前，富士五湖警署署長中里右京，為了調查一件與盧高事 件無關的事，造訪山中湖南側一間傳統的度假酒店。 前晚，御殿場的旅館有賊侵入，帶走保險箱裏所有的現款和有價股票，星期一早上 才發現，向御殿場警署報案。 縣警總部通令周圍各署，請求搜查從前晚到今天之內，有無可疑車子或人物的行動 。 富士五湖警署也開始執行活動，通常不會出動署長親自查訪。然而他的管區內酒店 特別多，其中不少是古老而高格調的酒店，為了嚴守顧客的隱私權，對於警方的查詢不 一定有問必答。 於是中里親自奔跑其中兩三間酒店。由於他在富士五湖警署前後待了很久，附近的 人都認識他。 梅雨期間難得的好天，從北歐式的木造酒店大堂，可以一眼望盡富士山。夏山已經 舖滿明亮的藍，山頂無雲，太陽的粒子光輝燦爛。 向中年副經理問完大概的情形後，中里判斷出這間酒店似乎真的沒有線索。 就在這時，大堂裏頭出現一名銀髮的小老頭，拄著拐杖走了過來。 「聽說中里先生來了，所以出來打個招呼。」 「東屋敷先生，還是那麼精神啊！」 「托福托福。太精神了，有點惹人討厭啦。」 老人露出和藹的微笑，斜眼看副經理一眼。 東屋敷將屆九十高齡，依然精神矍鑠，還是現役的酒店經理。雖然已經不管實務了 ，可是廣受顧客愛戴，等於代表了這間酒店。 中里的年齡等於他的孫輩。五年前旭丘別墅發生和？藥品會長刺殺事件時，由他負 責偵查以後，經常跟酒店經理碰面，閒話家常。 副經理確定中里的事情結束之後，鞠躬退回柜檯去了。 「上個月中旬，盧高公司社長的私人飛機墜落在山中湖哪。」 坐在中里對面的東屋敷抬起眼睛，眩目地望向富士山對面的湖水。跌在北岸的飛機 殘骸已經完全回收了。 「五月十二日發生的意外，距今剛好一個月。」中里說。 「那宗意外的原因肯定知道了嗎？」 「意外調查委員會的報告書尚未公布。通常需要半年左右。」 「盧高公司自此多災多難啦。接二連三的發生不可解的案件。在這之前白藤起人的 死也還無法釋然吧！到底他是不是單純的病死呢？」 「新聞界也議論紛紜的樣子。」 「不管怎樣，都是一件慘痛的事。他是曠世奇才哪。白藤家族以前時常關照我們酒 店的。暑假或新年時都作長期逗留。所以我不認為那是別人的事。」 「哦。原來您老早認識隆太和起人先生等位呀。」 「很早以前就認識了。我和隆太先生一起打過高爾夫球……主要是在六十年代後期 ，他們常來這裏。那時是起人先生最輝煌的時候。其後大家都愛出國度假了。只有起人 先生懷念這裏，臨死前還來這裏是哪。」 「臨死前？」 「不錯。最後一次見到他，該是三月十七日吧！那天傍晚，他在餐廳一邊喝酒一邊 用餐。」 「那不是死前一星期的事嗎？」中里頗感意外。「當晚有沒有投宿？」 「沒有，用過晚餐就回去了。」東屋敷說。「平日我都樂意跟他打招呼的，那天好 像有點顧忌。現在想起來我也後悔得很。沒想到那是最後一面……」 「有點顧忌？」中里盯住老人的白眉。「起人先生不是一個人？」 「是的。」老人感慨地點點頭。「跟一位美貌的婦人在一起。看起來有四十了，但 是打扮樸素，斯文大方，而且很有智慧和魅力。本來我想上前打招呼，可是看到他們十 分親熱，好像不願浪費一分一秒似的，於是我就不想打攪他們。他們回去時，我在大堂 一角悄悄目送……」 「？……謝謝你的寶貴談話。」 「那兒的話。假如能夠幫得上忙……」 「起人先生那次是開車來的嗎？」 「不，有部出租汽車等他們。」 「知道是那裏的車嗎？」 「總社在富士吉田的出租汽車。我們酒店也常租用的車子。」 「真的嗎？聽了你的一席話，太感謝了。」 中里有點激動地鞠躬致意。 同時，耳邊響起荻窪警署壇刑事課長悠長的聲音。 「目前的看法是認為，這一連串的事件乃是白藤起人生前安排好的犯行，不然就是 有人取代他復仇，做成是他的所作所為。可是若是後者的情形，有人為他實行復仇計畫 的話，那位人物卻怎樣也查不出來……」 這個電話是發生爆炸事件的前一天打來的。 （4） 六月十七日星期三，梅雨季節又在關東地區停滯，從早上開始冷雨下個不停。 下午三點左右，田久保曉離開山梨縣都留市的老家。 他的家是都留市內的專業農家，家裏有四十多歲的父母和一名讀高中的妹妹。 阿曉念了一年補習班才考進東京的私立大學，入學後搬到千代田區的學校附近租公 寓。 大一的時候，偶然間在舊車行見到一部黃色的舊款Mirage，衝動地買了下來。為了 籌措汽油費和停車費，只好不停地做兼職。一邊在酒店幫忙宴會準備工夫，一邊做補習 班的老師。 不過還是每個月開車回鄉一次。一方面是母親時常催他回家，二方面是回東京時， 母親一定準備了米、蔬菜、味？、家裏養的雞和蛋等叫他帶回去，對於原則上自炊的阿 曉而言，無疑是莫大的幫助。 上星期五回鄉的阿曉，住到星期二，趁星期三不會遇到東京繁忙時間大塞車，於是 提早出門。 車箱裏，照例堆滿了自家製的糧食。 剛剛種田過後的水田一片綠油油，無數的銀線林立，連接大菩薩嶺的北峰披上一層 霧。 阿曉的車子出到一三九號公路，轉到中央汽車道的都留入口方向。那條公路從大月 來，經過都留市和富士吉田市，繞過河口湖等四個湖，在南邊的富士市跟第一號公路合 流。 不知透子今天有沒有去學校？ 阿曉望著前方的雨雲想著。六月十日早上發生的爆炸事件，他在學校食堂看中午的 電視新聞得悉。 阿曉立刻到文學部的教室找透子，但她卻早一步回家去了。一直到十二日星期五都 沒有在學校碰到她。 星期五傍晚回鄉前，嘗試打電話去她家。透子的母親接電話，回說透子感冒了，躺 在床上。最近佐知子的聲音聽起來也很消沉，阿曉只說一句「好好保重」，趕快收線。 終於連白藤興二新社長也慘痛犧牲了，可以想像盧高公司上上下下都會大騷動。 特別是透子的父親，乃是存留下來的最高負責人，大概有刑警和新聞記者擁上門去 查訪吧！協助調查，新聞界的對應。她的家人一定都身心疲累不堪了。 這個時候，他不是更應該拜訪透子鼓舞她嗎？ 從前的阿曉一定毫不猶豫的行動了。可是現在——阿曉的第六感告訴他：還是少管 為妙。 假如透子需要他的幫忙，當然盡力而為。現在為了她，還是不碰得好。 他的意識銀幕裏，出現一部黑色的保時捷跑車。停在「愛麗加」咖啡室前面的車子 ，坐在駕駛席上的有藝術家氣質的青年，好像把透子搶去似的絕塵而去的遠景——不過 ，今晚從寓所再打一次電話給透子吧！不知她的感冒好了沒有？ 阿曉轉了一個彎，用力踩油門。 接看嚇了一跳，慌忙踩煞車掣減慢速度。 他的額頭移到擋風鏡前，從撥水器間凝目看前方。 黑色的保時捷？不錯。剛才出現在腦海中的車子，轉了一個緩和的彎，不是停在前 面的汽油站麼？ 這一帶靠近富士急的十日市場車站附近，公路幾乎平行。大大的招牌高舉的汽油站 對面是鋸木廠，堆積如山的原木被雨淋濕了。 阿曉的車子開過汽油站前面，駛進鋸木廠的空地上。天氣不好的緣故，鋸木廠的人 沒有走出來。 阿曉改變方向，車頭朝向馬路。奇妙的緊張感使心臟的跳動加速。剛才經過時，看 到保時捷是東京品川的車牌，一位青年坐在駕駛席上。 保時捷也是車頭向馬路，停在汽油站對面。好像是打油之後，不知為何停下來的感 覺。 阿曉從車窗探頭出去觀察那部保時捷。其間有一山的木材，隔著汽油站，大概距離 二十米左右。因著馬路是緩和的轉彎，可以看到保時捷的駕駛席。 阿曉的心臟加速動悸感。駕駛席的男人有長頭髮、西歐式的瘦臉。有遠視的阿曉看 不清楚對方的輪廓，整體來說確實很像那個人。 阿曉再一次在心裏叫起來。那人的手伸出窗外，用指尖在窗框上打拍子。下雨還打 開窗子，好像在等人似的不停地眺望馬路。 說不定那是他的習慣。那天他也是側著頭，深奧的眼眸仰視透子，指尖在車窗上有 規則地敲著……那時候，從河口湖方向開來一部計程車，在汽油站對面停下來。 一名穿米色雨褸、用深藍的圍巾裹住頭髮的女人從後座下來。保時捷前進一些。 男人伸手打開跑車的前座，女人迅速鑽了進去。就跟那天一樣。當著他的面前，透 子鑽進保時捷的前座。 「對不起，阿曉。」 透子好像這樣說一句，像風一般絕塵而去——保時捷立刻開動，從阿曉眼前飛過。 這次很清楚的看到男人的側臉。肯定是那時介紹的白藤秋人。 阿曉只看到秋人的臉。經過時，彷彿聽到透子的聲音說：「對不起，阿曉。」—— 阿曉也跟看開動。 跟剛才一樣走向一三九號公路，穿過都留市車站，保時捷往都留高速公路入口前進 。 公路上有兩三部車子相隔，到了高速公路入口時，只剩下一部白色的私家車。 進入往大月、東京方面的車線。 高速公路暢通無阻。假如保時捷全速飛馳的話，恐怕追趕不上。 阿曉中途放棄了。反正他也要回東京，沒有特意跟著走。 然而雨霧阻礙了視野，保時捷似乎放緩速度了。 中間隔了一部白車，三部並排行駛。 不必十分鐘就到了大月出入口。這裏跟岡谷來的車線合流，車數多了些。 穿過五個短程隧道後，到了談合？頂上。阿曉畢竟無意識地追蹤保時捷。他的後面 有一部灰色的小型車，保持一定的間隔走著。 這是阿曉走慣了的路線。 過了藤野町，阿曉看到保時捷換去「相模湖出口」的車線，不禁有點動搖。 那兩個人不是直接回東京，是否轉去什麼地方？ 夾在中間的白車往前直進，阿曉的車子變成直跟在保時捷後面。 當他知道前面兩個人將繞道去別的地方時，立刻避開跟得太緊。他不想被他們發現 ，然後緊追他們去什麼地方。 對了，剛才「她」從那裏上計程車？ 待會再想好了。現在必須集中精神跟蹤。 保時捷從相模湖出口的收費站出去了。 阿曉跟著。灰色的車子也跟在後面。 馬路往下走，去相模湖的箭頭指向左。 很快就下到繞湖岸一周的馬路。繼續下著小雨，不連貫的湖面在靄霧下發出鈍光。 對岸的小海角上到處建有白色建築物，幾乎都是愛情酒店。阿曉買下車子不久，曾 經載家人到這一帶兜風，現在又比當時多了幾間的樣子。 仿如城堡似的大型愛情酒店聳立在樹林間，四五層高的軍艦式設計沿著馬路伸展。 前面的保時捷渡過一座鐵吊橋。出到下坡的私道時，終於出現一間隱藏在樹木間的 磚牆建築物。 那是一間饒有趣味的古典式度假酒店，不是情侶幽會的愛情酒店。阿曉暗自鬆一口 氣。 黑色的保時捷開進前庭的停車場。 並不太大的停車場上還有其他三部車子停著。阿曉把車停在大喜馬拉雅杉樹背後， 注視二人的模樣。 二人下了車，穿過前庭，走近酒店的玄關。秋人的手輕輕扶著她的肩膀，然後順序 走進旋轉門內。 阿曉慢慢把車開進停車場，停在距離保時捷稍遠的地點。 想了一下，終於推門下車。 不加思索地推開旋轉門。裏面是寬敞的大堂，舖上暗紅色的地氈。正面是通頂樓梯 。不見客人影蹤。 阿曉走進大堂。右邊的柜檯好像有個穿黑西裝的男人在講話，阿曉急忙移開視線。 不期然地瞥見樓梯背後的電梯門正要關上。米色雨褸和藍圍巾掠過阿曉的視野邊端，跟 看電梯門完全關閉。 「歡迎光臨。住宿嗎？」 傳來柜檯工作人員的聲音。阿曉背向男人，再度推開旋轉門。 那兩個人今晚一定是在這裏投宿的了。 阿曉有點神不守舍，楞楞然地步入雨中，驀地停下腳步。 一部灰色的小型車就停在他的Mirage旁邊，兩個男人正往他的方向走過來。那部車 確實一直跟在自己後面走。過了大月時就留意到了。難道他們也是湊巧在這間酒店投宿 ？男人們踏看穩當的步伐走向酒店玄關。身上的西裝都很樸素，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很年 輕。另外一個身材結實，頭型又圓文大，年紀在四十開外。 那人有些訝異地注視阿曉的臉，然後移開視線，跟他擦肩而過。 阿曉往回走。突然浮起一個記憶。 他在圖片週刊上見過對方的臉。那是白藤隆太的飛機墜落山中湖的現場照片，一名 警官帶著沉痛的表情眺望飛機的殘骸。 圖片說明是「最先抵達現場的富士五湖警署署長」。對了，他是中里右京警視，五 年前在山中湖畔的別墅發生「W的悲劇」，他是破案的功臣——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旅行去吧 】 （1） 「六月十九日，星期五。」 透子從床上爬起來，望望日曆，獨自喃語。 熬過一個星期，這一天終於來了。 上星期六，在元麻布的咖啡屋見過秋人後，透子每天屏息數算日子過生活。 六月十日早上，盧高公司總社發生爆炸事件。從十一日起，父親千野宏每天被丸之 內警署請去接受問話。 透子擔心得失去食欲，患了感冒，每天病懨懨地關在屋裏，只等著星期六到來，可 以見到秋人。 自那以後，透子覺得心神不寧，整天患得患失似的。異常的緊張和激動，時常睜眼 直到天明。 爸爸正值水深火熱之中，怎麼自己還有心情……一邊責備自己，一邊憋得心裏難受 ，終日眼淚汪汪。 星期一和星期二去了學校，可是教授講課壓根兒聽不進腦。她有點害怕見到阿曉， 然而在校園裏沒遇到他，連他那部黃色小車也不見蹤影。 也許回去都留市的老家了。 十七日還在下雨，氣溫下降。透子又感冒了。還有點發燒。 終於盼到了星期五。 空中白雲飄盪，雨停了，看來是個無風的晴朗天。 繡球花開了。透子很喜歡梅雨時的這種天氣。而且，好像很適合晚間旅行——「假 如出去旅行的話，晚上出發最好。那樣子心情似乎比較平靜。」 秋人的說話不停地在透子心底重複回響。 「旅行地點……不須要決定的好。」他利落地說。 總之，他們約好在十九日星期五傍晚六點鐘碰面，秋人到白金酒店的大堂來接透子 。 秋人已經回去江古田整理亡父的遺物，不住酒店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共餐的地點。 九點左右，透子穿著睡衣從二樓走向起居室。佐知子穿著麻質套裝坐在梳粧檯前。 「透兒，正想上去看你。感冒好了一點沒？」 「退燒了。」 「哦。今早著起來精神很好嘛。」 「爸爸呢？」 「去了公司。」 「已經不須要去警局啦。」 「該問的都問過了，警察也無可奈何。何況你爸爸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 向千野宏的問話持續了四天，大致上停止了，十五日起，他就直接到丸之內的盧高 總社上班。 「那就好了。」 「爸爸的事本來就不必太操心，不過，搜查的進展不知怎麼樣了？」 「好像找不到兇手的眉目哪。」 「連新聞界也完全不透露消息。警方一定很慎重的調查這件事了。」 「我們家的維他命藥丸，到底是誰放了蓖麻子白朊，還查不出來啊！」 「那就夠恐怖了……」佐知子蹙眉嘆息。 送維他命E來的三月二十八日以後，除了家人外還有什麼人出入這裏，佐知子和透 子都向探員報了名字，主要是她們的朋友。沒有一個是可疑人物。 「媽媽，你要出去？」 「我到壽子伯母家去。伯母打電話來，叫我幫忙整理隆太伯父的遺物。」 「哦……壽子伯母一個人，一定很寂寞。」 隆太死後，壽子一個人住在西荻的洋房裏。她沒有生兒育女，跟隆太一樣疼愛透子 ，佐知子也對壽子很有親切感。 「透兒，什麼時候去看著伯母吧！」 「好，我會的。」 「今天要去學校？」 「今天傍晚，美子請我去探訪她的新居……」 透子禁不住向母親撒謊。她說五月底結婚的高中同學請她去家裏過夜……「真的必 去不可？可別勉強哦。」 「我沒事了。」 佐知子表示傍晚才回家，然後出門去了。 透子煮熱水洗澡。原則上每天早上洗頭，因為感冒而停了兩天。平常是淋花灑浴， 今天卻泡浴缸。全身浸在肥皂泡裏，嘗到不可思議的高昂和充實感。 吹乾頭髮吃早餐時，電話響了。 難道是秋人？透子略帶緊張地拿起話筒。 「透兒？是我……」 「啊，阿曉。」 「感冒好了？」阿曉的聲音似乎有點顧忌。 「沒事了。」 「那麼，今天來不來學校？」 透子望望時鐘，十一點半了。 「現在出去也過中午啦。下午沒什麼重要的課……我想多休息一天。」 「是麼？」 阿曉沉默一會。突然改變語調急急地說：「本來我想在學校當面告訴妳的……現在 早些通知好了。」 「……？」 「你們的車子被警察跟蹤了。好像是富士五湖警署的中里右京警視在監視。 小心一點！」 「警察跟蹤？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卻是事實。請你轉告白藤秋人。真的，小心啊！」 透子還在發呆時，阿曉已經收了線。 透子百思不解。假如是丸之內警署的探員為千野宏的事跟蹤自己還有可能，怎麼是 富士五湖的警視？ 還有，阿曉從何得悉那個「事實」？ 不管怎樣，姑且轉告秋人吧！阿曉不像是開玩笑或挪揄，而是出自真誠的關心。 透子的心有點兒痛。 透子再拿起話筒，撥號碼去江古田的秋人家。沒有回應。秋人已經出門了嗎？ 唯有見面再說好了。 透子上樓準備行裝。可能會留宿一夜。現在想起來也覺得驚奇，怎麼可以作沒有目 的地的旅行？ 沒有決定行程就出發，大概是秋人的旅行方式吧！就像他的為人。透子也不敢問他 今晚會住什麼地方。 就穿麻夾克和長褲出門吧！不過，她也把最喜歡的圖案洋裝塞進大旅行袋裏。 心潮澎湃，壓不住心情的激動。 下午三點，為了平伏心情，透子打開讀到一半的書。然而意識從活字上飄過，無法 專心。 終於到了四點。約好六點鐘在白金酒店碰頭，十五分鐘以前搭計程車去就來得及了 。不過，五點出門也可以。 不知天氣如何？早上是雲天，不知明天天晴或下雨？ 開了收音機，等來等去都沒有天氣預報。 透子收拾行李，下樓時四點半，晚報送來了。恰好聽見報紙丟進郵箱的聲音。 透子立刻拿出來看。 東京地區的天氣走下坡。晚上可能下陣雨云云。 透子攤開社會新聞版。自從開始報導盧高公司有關的事件以後，透子養成習慣，比 以前讀報讀得仔細得多。 她的視線停留在左下方的一段小標題上：「河口湖投水自盡」。 內容是今早七點左右，一名住在附近的老人到湖邊垂釣，在水深二米的湖底發現女 人的屍體，立刻報警。拉上岸時，女人早已溺死。從她放在岸邊的手袋中找到記事簿， 判明死者是河口湖町的研究員寺內祥平之妻麗香，四十二歲。記事簿上潦草地寫著自殺 的短文，原因不明——「麗香女士自殺……」 透子呆然。在她眼前浮現的不是一個月前在富士吉田的酒廊見到的麗香，而是六年 前的銀座俱樂部裏，被起人握住手的溫柔女性容貌。 （2） 透子再撥電去江古田。還是沒有回音。 不知秋人有無留意到這件事？ 透子離家。出到目黑大道，揚手叫了一部空車。 抵達白金酒店時，五點零五分。 大堂深處有個寬敞的茶座，可以望見外面的日本庭園裏嬌嫩的綠葉。 到處找不到秋人的影子。 透子在茶座的角落上坐下來。叫了咖啡，之後一直呆呆坐著，依然無法壓抑內心的 動悸。 麗香為何突然自殺？那不單是她個人的事情，似乎跟盧高事件有關的感覺。 透子湧起不祥的預感。 不知秋人知道沒有？ 她想早點告訴他，可是他好像一早就不在家裏。 透子再到大堂打電話去。也是徒然。 咖啡端來了。 將近六點，戶外薄暮低垂，天色將晚。酒店客人進進出出，十分熱鬧。也許晚餐時 間的緣故。 大堂的時針變成直線。六點正了。 好不容易到了約定的時刻。 然而依然不見秋人。她的心情逐漸興奮。 六點零五分。 六點零九分。 「啊，秋人！」 透子喊一聲，站起來。他矗起黑色雨衣的衣襟，踏開自動門進來了。 他往透子的方向直直走過來。好像進入大堂以前已經知道透子在那裏。 然而——透子一下子洩氣了。認錯了人。那人根本長得不像秋人。他走到前面的桌 子，在一名等候的女性對面坐下，二人開始歡喜地交談。 透子又坐下來。 六點十三分了。透子開始覺得不安。 難道他不來了？為什麼？怎麼可能？ 透子忍不住淚水盈眶。她咬緊嘴脣，凝視自動門。 又過了好幾分鐘。 門又開了，這次進來一名體格健壯的男人。 他來到茶座前，巡視一趟。然後向透子走過來。 透子慌忙轉望外面的庭園。玻璃上有水滴。大概又想下雨了。 快來吧，秋人。 透子回過頭來，驀地全身怔住。 一個男人站在她的身邊。藍西裝，白襯衫，隆起的腹部就在眼前。 透子的眼睛往上看，見到男人的臉。 剛才走過來的人。曬黑的圓臉上有一雙穩定的眼眸，似乎很憐恤地注視透子。 「恕我失禮，請問你是不是千野透子小姐？」 「是……」 「我是富士五湖警署的中里。」 透子大吃一驚。阿曉講得不錯，這個人果然在跟蹤自己。 「對不起，讓你吃驚了。今晚我來這裏，乃是受白藤秋人先生之託。」 「秋人？」 「是的。首先，我可不可以坐下來？」 中里伸出大手掌，指指透子對面的椅子。 「請坐。」 中里坐下來後，不再無禮地盯著透子看。 「秋人……他在什麼地方？」 「荻窪警署。」 女侍端水來了。中里叫了一杯咖啡。 「荻窪警署？」透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僅僅在混亂中回問。「什麼時候……」 「今天早上。我們先向寺內麗香錄取口供，準備跟他接觸的，可是寺內太太今早自 殺了。那是我們一時疏忽造成的，後悔莫及。於是立刻緊急要求他同行，著手審訊。」 「審訊？」 「恐怕他已有所覺悟，在我們要求同行之前，為你預備了一封信。麗香女士的死， 大概給他很大的衝擊。」 「麗香女士和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中里沒有直接回答透子的問題。他的視線移向完全暗下來的庭園。 「我們在白藤起人身邊根本查不到寺內麗香的存在。在她死前的一個星期，偶然在 山中湖畔的酒店知道有她這個人，可說是完全的僥倖。」 「起人叔叔和麗香女士？他們幾時有來往的？請你告訴我。」 中里安靜地回望透子。 「三月十七日下午三點左右，起人先生在河口湖車站一個人下車。然後叫了出租汽 車，首先轉去河口湖町的排屋，接了一位女士上車。繞湖一周之後，吩咐司機去山中湖 。在山中湖遊覽一會，然後去酒店用餐。酒店經理說，他們好像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似 的，非常親熱。」 「然後呢？」 「七點左右，他們又坐上出租汽車，先把那位女士送回家後，起人先生再坐那部車 子回東京。酒店經理認得起人先生的臉，卻不知道女的是誰。可是我們查問了那位出租 汽車的司機，從而得知她住在東洋油脂公司的職員宿舍，名叫寺內麗香。經過調查，知 道她的丈夫是東洋油脂河口湖研究所的副所長。她曾是同一間公司的職員，丈夫因交通 意外住院半年，於是她再回到研究所做兼職。不僅如此。東洋油脂是使用蓖麻油做原料 製造各種油脂的公司。以前有一名研究員從蓖麻種子中抽出蓖麻子白朊的白色粉末，擺 在研究所的櫥櫃裏。」 「你是說……麗香女士用那些蓖麻子白朊毒死彌榮子伯母……果然她是為起人叔叔 報復？」 「不，真相好像有點不同。我想這封信會說出一切。」 中里從西裝內裝掏出一個白信封，放在透子面前。 信封表面用原子筆寫上「千野透子小姐」的字樣，後面有「白藤秋人」的簽名。 字體很像寫英文。 「為什麼他把信交給中里先生保管？」 「查出麗香女士的存在後，我們在她家附近埋伏。到了六月十七日下午兩點左右， 見到她坐進一部叫來的計程車。計程車從一三九號公路去到都留市，在路邊的汽油站停 下來。然後她換了那部在那裏等她的黑色跑車。」 黑色的保時捷——透子終於明白了。 「那天我也坐在跟蹤的車上。保時捷跑車抵達相模湖畔的酒店，開車的男性跟麗香 女士在那裏逗留了約莫兩小時。我們趁那期間多預備了一部車。」 「……？」 「下午五點多，麗香女士在酒店前面坐進一部計程車。陪她來的男人回到保時捷車 上。這裏我們分開兩部車繼續跟蹤。我們署內的探員跟蹤保時捷回到東京的江古田，查 明了白藤秋人的身分。」 「於是你把秋人……」 「不，正如剛才說過的，我們先從麗香女士開始問話。昨天叫她到警署時，她的樣 子似乎一無所知，致使我們疏忽了。想不到她在第二天早上自殺……」 中里右京的臉第一次露出苦惱的神情。 「知道她的死後，我先跟荻窪警署取得聯絡，同時突擊白藤秋人，請他出面。警方 對他的嫌疑有好幾點，首先是從使用蓖麻子白朊犯罪開始著手。對他的審訊由秋窪警署 的壇警部和若尾副警部進行，我正想離開時，他把這封信交託給我。他說跟你約好在這 裏碰頭，還有——」 「還有什麼？」 「他叫我轉告說，他真的很想跟你去旅行。可是他知道那一天不會來。他祝福你， 希望有一天你會有十分愉快的旅行。」 透子覺得中里的眼眸裏飄著悲哀和溫柔的眼神。 （3） 透兒：你說你在隆太伯父出事的前一晚做了一個夢。夢見家父站在暴風雲中。又說 人在死亡前後，會在親人的夢裏顯現。 確實，我也夢見了父親。三月二十四日晚，我在西班牙鄉間旅行途中。 夢裏出現的是我不曾見過的父親。花了十年做的能源革命研究，中途遭受挫折，萬 念俱灰。他流淚說，假如再給他多一點時間就好了——他還告訴我，希望我取代他奪回 盧高公司，替他繼續未完成的研究。 現實中的父親，不管何時打電話給我，從來不在電話裏訴苦。他只是不停地重複， 還差一點點就完成了——回到巴黎後，收到父親的訃告。 我回到日本時，只趕得及參加父親的頭七。 在弔問客中，我認出了寺內麗香。她的照片貼滿家父的相簿，還有無數的日記和信 件。我在回國以後發現的。我想知道她在家父心目中的地位，她是怎樣的人。 母親死後，家父偶然重遇在大學做助教時代的學生淺井麗香，對她產生愛意。她畢 業後進東洋油脂就職，一直獨身。父親不準備跟她結婚。因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能使妻 子獲得幸福的男人。他跟不同的女人來往，可是真心愛的只有一個。透兒說過，真心相 愛的人總是保持距離——我想她也了解家父的意志。 這樣過了十多年，她接受了公司的同事寺內祥平求婚，在父親的慫恿下結了婚。 你在銀座遇到他們那次，畢竟是他們分手之夜。 他們決定終生不見面。然而命運又使他們的心相連，於是時常魚雁相通，家父還不 時去河口湖町找她。 這些都是我從家父留下的日記、書信和相簿看出來的。 在法事上見到麗香後，我們兩個談了一夜。我在她身上看到亡母的影子，她也在我 身上看到父親的容貌，似乎受到強烈的衝擊。 於是，我們又像命運安排似的相愛起來。 第二個禮拜天，我去拜訪河口湖町的麗香。 寺內祥平在去年底遇到交通意外，住進大月的醫院。她說她在研究所兼職，幫忙生 計。 我們在湖邊散步，一邊走一邊聊天，不覺走近研究所。那時她也一定在想像跟家父 一起散步的情景。父親的影子使我們不知不覺地親近起來。 禮拜天，研究所休息。不過門戶沒有嚴重關閉。她打開一道玻璃門，帶我進去裏面 。 「那是劇毒無比的蓖麻子白朊。研究所的人從蓖麻的種子抽出來的東西。」 她把櫥架角落上裝白粉末的瓶子指給我著，若無其事地說。真的若無其事。 我想，說不定是家父在暗中指示她這樣說。 傍晚，從她家回來的路上，我再轉去研究所，將那瓶白粉偷出來。那時我是不假思 索的行動的。 自我回國後，市原彌榮子頻頻接近我，時常邀我去她家。當著別人面前，她對我冷 嘲熱諷，做戲給別人著。 第二次去她家時，她帶我進寢室。當然我若無其事的避開她的誘惑，不過已經知道 她的首飾箱放在櫥櫃裏，窗口的一個鎖頭壞掉了。 四月二十八日，知道她去了熱海不在家的夜晚，我從那個窗口闖入，偷走黑珍珠戒 指，花了一晚時間，在白金戒指白內注入蓖麻子白朊，做好凸起的工夫，第二天早上又 把戒指放回箱子去。我把家父的附名鋼筆故意掉在她的床底。 市原彌榮子曾是家父的情人，趁家父的研究受阻時拋棄他，改投隆太伯父懷抱。當 父親向公司要求研究費時，據說她第一個帶頭反對。 她是我第一個要復仇的對象。 不過，我不曉得她幾時才戴黑珍珠戒指，也不知道縱使戴了，是否毒素會照預謀的 在她身上起作用，那是一種不明確的賭注。 但我向或然率挑戰。更進一步說，我把這件事委託給父親的裁判。 然而，就在這時，發生預想不到的事態。 五月十二日，隆太伯父的飛機墜落，當場死亡。 說不定，那是父親生前策畫好的結果，這個答案將永遠不能解明吧！ 因著這件意外，我看穿了父親的意圖。 在隆太伯父守靈的那一夜，我把攙了蓖麻子白朊的藥丸，假稱是回復疲勞的特效藥 ，拿給彌榮子吃。 第二天密葬之後，她暈倒了，然後死亡。警力的注意力集中在她手指上的傷口，憑 此判斷她是因戒指造成的傷口侵入蓖麻子白朊而毒發身亡。 警力對家父的懷疑加深，於是我把蓖麻子白朊的瓶子擺在家裏的隱蔽式櫥櫃，故意 讓警方發現。 同時，我把麗香的照片從父親的相簿抽出，藏起日記和書信。這樣子從父親的遺物 中抹去她的存在，以防她成為搜查對象。 可是，女性的直覺真是了不起。 透兒，你在中三那年偶遇家父和麗香的事，居然銘刻在心。你還憑直覺看出她是家 父無法替換的恩愛對象。 你說你想看看家父的相簿。 我把麗香的照片全部抽出了，單單漏掉那張她和同學的合照。而你眼尖，一眼就認 出是她。 然後你從大學圖書館和同學會事務局查出她的姓名和畢業後的經歷。當你說出她曾 就職於東洋油脂公司，可能有使用蓖麻子白朊時，我真的大感吃驚。 你說你要去探訪麗香。 探訪的結果，我怕你可能會向警方通報她的事。 這次，我必須從你的意識中抹殺她的存在。 我把事由告訴麗香，請她在我們到訪時，委託鄰居的主婦說出那番話。其實她在富 士吉田的酒廊做兼職，只是一晚客串而已。我要她在你面前裝作不記得家父的事。 透兒，抱歉。我這樣子欺騙了你。 狙擊興二伯父的計時炸彈，則是隆太伯父死後，興二伯父邀我參觀盧高公司總社時 裝置上去的。以前隆太伯父在我回國探親期間曾經帶我參觀過內部，以及西大泉的研究 所。他們在家父死後，多半有虧疚心理，於是對我百般厚待，近乎補償之心態。 使用硝化甘油製造計時炸彈的方法，乃是我在美國留學時從朋友處學到的。 在巴黎時，也有不少惡友教我做炸藥。 材料是我在市內的化學肥料店和藥局分散購買的。 我先把總社內部的情形牢記腦中，趁興二伯父回去後，從禮堂上面開著的旋轉氣窗 爬進去，在舞台的桌子裏邊安裝計時炸彈，前後不必五分鐘。 這樣殺害了兩個人，我以父親生前安排好的形式進行犯罪。 我的真正意圖，乃是投注在最後的未遂事件。 是的，在你家的維他命瓶裏混入有毒膠囊，也是我的作為。那天我們去河口 湖前，我去你家，趁你母親上樓拿毛衣，你上洗手間之際，我把事先準備好的膠囊 放進瓶子裏面。當然，在這以前，我已從你口中探聽到，令尊令堂每天有服用維他命丸 的習慣。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意圖達不到目的。我把藥丸放在瓶底，有意讓人發現它有不同的 外表，縱使不服用也無所謂。 我的真正目的何在？ 因這宗事件，警方對家父的嫌疑一下子轉到千野先生身上。他殺了三位董事，做成 是家父所為，為的是登上社長的位子。為了使人認為他也是受害者，故意在自己家裏的 維他命丸下毒。 我告訴你，可能有別的解釋。兇手另有其人，他也想毒殺千野先生，再把全部罪名 嫁禍給家父。 你說，可能還有別的解釋。 那個時候，你的直覺迫近真相了啊！ 另外一個解釋是，真正的兇手做了一切，然後把全部罪名嫁禍給你父親。 事實上，我這樣做，乃是圖謀千野先生難於下台啊！ 我絕對不希望千野先生死，也沒想過他會有罪。因為証據不足，我認為他不致被起 訴。 然而針對他的灰色疑惑將永遠不會消除。這麼一來，他將失去管理人的資格，他也 可能主動引身而退。 另一方面，因隆太伯父的死，我可繼承他一部分的股份。 百分他原本持有全體的百分之三十股份，又接管了家父的股份，等於一個人擁有百 分之五十的股權。他沒有兒女，財產由妻子和兩個弟弟承受。興二伯父也死了，我就可 以取代亡父繼承了。 興二伯父死後，他的財產由妻子和女兒繼承。 不過，隆太伯父和興二伯父的遺族縱使持有公司股權，似乎沒有意願加入經營。 加上千野先生退出的話，我就有機會站在最高領導地位了。 無論如何，那是家父的功績一手發展成功的企業。 我替父親完成復仇計畫。我本身將成為領導人，然後帶領一班有才能的年輕班底， 繼續家父中途受挫的研究。我相信這是孤獨而死的父親留下的悲願，在夢中向我託付。 可是透兒，真是諷刺的事，當一切幾乎依照我的計畫進行之際，我卻失去了霸佔盧 高公司的野心。我既不像父親那樣是天才科學家，也不像隆太伯父那樣有經營才幹。 復仇結東了。這樣，父親就會寬恕我了吧！然後我會回去巴黎。現在的我把那邊當 作是故鄉了。 我這樣決定，準備向麗香告別。 偷走蓖麻子白朊後，我一直沒去找她。我怕萬一被人知道我們有來往，查出她的存 在和蓖麻子白朊的來路，也許使她牽連受疑。 可是我想在臨走前見她一面，這個意念驅使我行動。 當然我恨仔細安排。我叫她搭計程車到都留市內，再換我的車，然後去相模湖畔的 老酒店作最後的別離。 可是，我終於發覺自己失敗了。 回東京的路上，我發現有人跟蹤。想要擺脫時已經太遲了。對方早已知道我的車牌 號碼。當然，麗香的計程車也會被人跟蹤吧！ 兩天後，今早六點鐘，麗香的電話叫醒了我。 「我想再向你說一聲再見。」她說。 我知道了她的決意。我也知道無法阻止她。 她絕不是我的串謀人。但是藉著她的奇異誘導，我偷到了蓖麻子白朊。我所做的一 切，她都看穿了。也許她怕自己受到審訊，必須為蓖麻子白朊的來路作証，陷入種種苦 惱和困境，因此選擇了死。 我這邊也是。刑警上門來找我，只是時間問題吧！ 真的，我想跟你作一次分手的旅行。可是我有預感，可能沒有機會了。也許那樣比 較好。 遇到你真好。誠心祝福你，有一天會有一次愉快的旅行。 六月十九日晨白藤秋人透子把秋人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 讀著讀著，眼前浮起一個光景。 那是自己念幼稚園的時候，隆太伯父帶自己回家，在庭院的沙地上玩。 她模仿隆太的房子，用沙造一座城。 不久，起人帶了一個比她大六七歲的少年出現。 起人進去屋裏，少年走向沙地。 他用靈巧的手，為透子建造尖塔和城門。透子開心地拼命幫忙他。 可是，當城堡即將完成時，突然他把它推毀了。 他不顧一切後果，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向屋裏。 那個背影挺直的長腿少年，迄今依然浮現在透子眼前，一步一步離她遠去。 一星期後，透子去到學校。 今年的梅雨是男性型，下雨期間，偶而出現爽朗的晴天。 透子走上校園的斜坡時，一隻小飛機橫過清澄的晴空。它在透子頭頂上回旋，然後 衝進白雲之間，變成黑點消失無蹤。 「今天晴朗無風，正是絕佳的飛行狀態。」 隆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去了。也許會在雲間遇見起人叔叔哪！」 一切就從那天開始。 那日以來，透子感覺到已經旅行過一次了。 確實，幾時再有一次新的旅程？ 她在教務處的布告板看布告時，有人喊她的名字。 「透子……透子！」 回頭一看，一個頎長的人影從走廊奔過來。 條紋運動衫，牛仔褲，彎著膝蓋走路的田久保曉．嗒嗒嗒地踏著鞋音走到她面前。 「嗨，透子，好久不見。好嗎？」 「嗯。阿曉，你也別來無恙？」 「唔。」 阿曉點點頭，八字眉緊蹙，凝視透子片刻。 「透子……你好像變了。」 「是嗎？」 「唔，確實改變了。」 「怎樣改變？」 「我不會形容……怎麼說呢？變得很有魅力了。」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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