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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貓殺人展覽會
日文原名:三毛貓о一уИソ殺人展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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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簡介】
序曲
晴朗的秋空都是清澄的,疲倦的眼睛都是混濁的。
「唉,媽的!」
警視廳搜查第一科的刑警片山義太郎,還是未滿三十歲的青年幹探,卻帶著疲倦
的腿沒精打采地走著。
並非新婚──他還是獨身──也跟夜遊、通宵麻將無緣,更因不能喝酒而不會喝
酒到天亮。
「天氣這麼好,幹嘛只有我一個人要工作……」
任何上班族在疲倦時都會這樣想。工作、疲倦的只有我一個,其他人看起來都在
逍遙自在地享受人生。
特別是片山的情形,因他並非自願才當差的關係,所以疲勞也倍增了。
走進第一科的房間時,前輩根本刑警正在鄰近的桌子打瞌睡。片山坐下時,剛好
根本桌上的電話作響,根本在半開眼的狀態下拿起話筒。
「是──啊,科長,早上好──嗄?片山嗎?還沒到。大概在附近的公園裡睡午
覺吧!」
片山直眨巴眼。
「嗯──哦,是『Z畫廊』嗎?知道。假如他活著回來,我就叫他去一趟。」
「根本兄……」
「甚麼?等等──嗄?是嗎──非常明白。不,片山怎麼可能懂得看畫呢?」
「根本兄──」
「吵死人──嗯,對嘛。說起來,應該是他家的妹子或福爾摩斯比較懂吧!哈
哈……好,我會轉告的。再見。」
掛線後,根本打個大哈欠,轉過臉來。片山一直狠狠瞪住他。
「怎麼?片山呀。幾時來的?剛才科長打電話找你哦。」他一本正經地說。
「甚麼事?」
「叫你去銀座的『Z畫廊』。」
「發生了殺人事件?」
「不,叫你去看畫。」
片山發火了。雖然他是個非常溫和的人,但也有光火的時候。
「我從昨天起馬不停蹄地錄口供、做調查!這時還要叫我去看畫,甚麼意思?」
「別生氣啦。你去看的話,科長會很高興的。」
「為何科長會高興?」
「因為科長的畫掛在那裡呀。」
片山瞪圓了眼。他第一次聽說栗原科長會畫畫。
「他說他不想展出的,但對方拚命懇求,只好勉為其難地展出了,說完便『騎
騎』地笑。一定是提著水果籃甚麼的去求人家讓他展出的!」
「他叫我去看那個?」
「大家都忙,輪流去看了。你一直在外面跑,所以不知道。你去了,只要說『
嘩,好精采呀』甚麼的,科長就滿足了。哎,不是很疲倦嗎?去看看畫吧!」
「那……」這是在大部門做事的為難之處,片山想。「地點在哪兒?」
「指示的明信片在你的抽屜吧──對,就是它。懂嗎?千萬要小心哦。」
「那些畫會爆炸?」
「不是啦。你可千萬別搞錯了,說是『可愛的狗』甚麼的。科長要畫的可能是獅
子!」
片山噴飯。
「根本兄,你說甚麼?」
「我說,是發福了的馬。」
出來以後,就是我的自由了。
身為公僕,這種想法可能有點問題,但片山實在疲倦了。他來到「Z畫廊」附
近,偶爾經過一間不太擁擠的咖啡室前面時,很自然地走向那邊。
走進店內,在靠窗的位子「咚」地坐下。就這樣哪兒也不去,想好好睡一覺的心
情。
啜著咖啡,覺得疲勞逐漸溶化而去──不由認真地想在這裡睡兩三個小時。
「那可不行哪……」
片山呆呆地環視一下店內,離他兩三張位子那裡,坐了一個年輕女子。她年約廿
四、五歲吧,皮膚白皙,相當漂亮。
她適合當電視愛情片的女主角,卻給人某種陰鬱的印象。
一定是忙累了,片山想。她在感嘆為何只有自己這麼忙。我很了解那種心情哦。
片山逕自表示同情時,店門「咯勒咯勒」地打開。是自動門。那女子驀地抬頭。
她背向門口而坐,多半是看見玻璃上面的反映吧。進來的是個穿運動外套,四十開
外,樣子稍惡的男人。
男人進來後,邊走邊尋找適當的座位。看來脾氣不好哪,片山想。
年輕女子一直僵著身子而坐,突然拿起賬單,站起來,不走向店的出口,反而向
片山走來。
片山正在驚訝時,女人迅速在他對面坐下,對片山笑說:「嗨,好久不見,你好
嗎?」
片山呆了一下。「呃……託福。」然後說:「對不起,你是哪位……」
女人突然壓低聲線:「拜託!假裝認識我!」
「你這樣說──」
「拜託!以後和你約會好了!」
片山認為她不那樣做更好。然後他發現,剛才進來的男人站在他們的桌子旁邊。
「嗨……」男人說:「不是亞紀小姐嗎?」
被喚作亞紀的女子抬起頭來。
「唷,我以為是誰哪。」她用調侃的視線回望男人。「原來是坪內畫伯呀。」
「好久不見,完全變了大人樣子啦。」
「本來就是大人嘛。」
坪內笑了一笑。「我作畫時,你還是青澀的小女孩哦。」
女子漠視他的話,漠不關心地說:「最近你很活躍嘛。」
「託福,還好啦──你是來看我的畫?遺憾得很,待會我約了畫商吃晚飯,今晚
不能陪你哦。」
「我又沒叫你陪我!」
「對舊情人好無情咧。這位是你的男朋友?」他盯住片山看。
和他的笑臉相反的銳利眼神,令片山暗裡吃了一驚。
「嗯,是我的戀人。」亞紀說。
「相當不錯的人嘛──我是畫家坪內。」
男人伸出他的大手。片山反射地站起來。
「你好──」他握住對方的手。「警視廳搜查第一科的片山。」
男人睜大了眼。握他的手更用力了,片山皺眉。
「刑警先生嗎?失敬失敬。不,從外表看不出是警務人員哪。」坪內說。
「──坪內先生,久候啦。」聲音說。一個個子小、頭頂光禿的男人快步走過
來。
「不,我也是剛到。」坪內說:「現在就走吧──那麼,亞紀小姐,失陪囉。」
「再見。」亞紀說。
「刑警先生,對不起。」致意一番後,坪內離開咖啡室。
「──你真的是刑警?」亞紀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片山說。
「不可以嗎?」
「不是的……只是跟形象大有不同嘛。」
那種毫無顧忌的說話,惹得片山笑出聲來。女子也一起笑。
「我叫今村亞紀。你是……片山先生吧?你在查辦甚麼案件?」
「正要去『Z畫廊』。」
亞紀張大眼睛。「唷!我也是去那邊!真巧哇。那就一起去如何……給你添了麻
煩,請見諒。」
「沒有……」片山搔搔頭──他對女性,尤其是美女有過敏症,每次見到美女時
他總是情緒不穩定,心臟亂跳。
「呃──很難得,但我對畫一竅不通──」
「咦,貓。」今村亞紀打岔。
看看窗外,片山大驚。隔著一道玻璃,福爾摩斯正在注視片山。然後晴美出現,
倏地抱起福爾摩斯,對他作個促狹的鬼臉。
「那麼,科長也給你電話了?」
前往「Z畫廊」的路上,片山邊走邊說。
「對呀。他打電話到我公司來,說務必要聽聽我的意見喎。栗原先生這麼客氣,
總不能拒絕吧。」
「真是個麻煩的科長。」
「還有,他說要福爾摩斯也去看一看,於是我特地回公寓把牠帶出來哪。」
「他一定是真心接受根本兄的說話了。嚇人!」片山嘆息。
在片山兄妹家當食客的三色貓福爾摩斯,平日如同女王般指使別人做事,現在卻
很愜意似地躺在愛貓的今村亞紀的臂彎中。
「真是聰明的貓呀。」亞紀撫摸著福爾摩斯的下巴說。
「太聰明了,幾乎使人為難哪。」晴美說:「──噢,是不是那幢大廈?有『Z
畫廊』的招牌咧。」
他們進入會場後發現,地方比想像中的寬敞,大致上頗有展覽會的氣氛。但因沒
有蒙娜麗莎的作品,會場不算十分擁擠,只有零零星星幾位參觀人士。
「嗨,你們來啦。」栗原有點羞赧地走過來。「那麼忙,對不起呀。」
「沒有的事。大家高興嘛。」晴美說:「科長先生的畫在哪兒?」
「嗯──請順序去看好了,不久就會看到我的作品。」
他因難為情而臉紅。片山在心裡偷笑。現在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搜查第一科的強
悍科長。
栗原無視片山的存在,專注地為晴美帶路。片山突然想起不知今村亞紀去了哪裡
──然後他見到她在裡頭的背影。
走前一看,福爾摩斯也坐在亞紀的腳畔,注視著同一幅畫。
「畫得那麼好嗎?」片山上前搭訕。
「剛才那個坪內畫的──請看。」亞紀退後。
有一瞬的震驚。那是栩栩如生的殺人現場。倒在地上的裸婦胸前插著刀,血從乳
溝流落兩旁,地面有血泊蔓延。
畫中人是個豐滿的年輕女子,廿五、六歲的圓臉長髮女人,若是現場照片的話,
可以記入報告書之類了。
保留著恐怖和苦悶的臉,睜大的眼睛,因痛苦而捉空的手指等等,那種逼真感,
差點令片山貧血。
不過,又不是真的屍體,如果看畫也鬧貧血的話,似乎太不像話了。況且現在栗
原和晴美也在,他不能在這裡露出醜態!
因此,片山成功地假裝平靜。
「好犀利的畫呀。」片山說。聲音有點發抖。
「可不是?這居然是藝術,我可不認為。不過,那個人蠻受歡迎的哦。」
「看起來不怎樣摩登嘛。」
「最近的抽象畫都看膩了,這種寫實畫又開始受落。那個人的題材很刺激,引人
注目哦。」
的確引人注目哪,片山想。
「這幅畫是叫模特兒扮死人而畫出來的嗎?好逼真啊。」
「嗯,大概是這樣吧。」
「就像在畫真的屍體一樣。」
亞紀望著片山。「如果是真的呢?」
「你說真的?」
「假如真的照著眼前的屍體畫的話……」亞紀的語調很認真。
「怎會呢──」片山想笑,卻變成痙攣。
「開玩笑的。」亞紀揚聲而笑。片山鬆一口氣。
驀然一看,福爾摩斯跑到別的畫前面,稍微側著頭,定定地看畫。
「唷,厲害。牠懂畫嗎?」亞紀愉快地說。
其他客人看到福爾摩斯,也笑著交談。可是,大概沒人以為福爾摩斯「真的」懂
吧,片山想。
「──啊,這是科長先生的吧。」傳來晴美的聲音。片山突然覺得有甚麼話要先
告訴晴美的──是甚麼來著?
「唷,畫得真好哇。」晴美發出類似真心的叫聲。晴美讚賞的話,我可以不理
吧,片山輕鬆地想……
「真的畫得很好哪。」
對了!片山趕緊想喊住晴美──但已太遲!
「太棒了。」晴美說:「這隻獵犬,好像活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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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科長先生怎樣了?」晚飯時,晴美問。
「嗯……好像失去人生的意義似的。」片山說:「添飯。」
「好──我做了一件壞事,覺得有點內疚。」
從「Z畫廊」回來之後,一星期過去了。
「沒法啦。科長的畫實在太差勁。」片山說。
栗原聽到一定會更加消沉了。
「不過,栗原先生以前只會工作,是一種怎樣的心境變化呢?」
「誰曉得?總比一天到晚聽巴哈的音樂好吧。」
「會不會停止作畫?」
「不會吧?也許現在又幹勁十足地畫別的了。」
「如果由我當模特兒讓他畫裸體畫,會不會使他提起精神來?」
「他一定會血壓上升,突然暴斃!」
「石津可能因刺激而死咧──噢,電話。」晴美接聽。
「嗨,我是栗原──」
「啊,科長先生,那天……呃……」
「片山在嗎?叫他馬上趕去現場。」
「命案?」
「找到女人的全裸屍體。」
晴美記下來,掛線,對片山說:「他說有命案。好像蠻有精神的嘛。」
「一有命案發生科長就心情大好。一點也沒變。」片山苦笑。「吃了這碗茶漬飯
才去好了。」
「這麼優哉游哉的,可以嗎?」
「有啥關係?死人不能復生。」
好過份的刑警。這時,有人「咚咚咚」地敲門。
「那種富破壞力的聲響,一定是石津。」
「真的──石津,怎麼啦?」
開門後,對晴美一片癡心的目黑警署年輕刑警石津的高大身體擋住眾人視線站在
那裡。
「晴美小姐!你還是那麼漂亮!」
「多謝。」
「你比上次見面時更年輕了。這樣下去,必須上幼稚園啦。」
「明顯的恭維話不說的好。喂,找我有事?我正要為命案而出去了。」
「對了。其實我是來接你的。」
「接我?」
「嗯。兇案現場是我們警署的管轄地區。」
「是嗎?那就走吧。」
「女人全裸被刺殺後埋起來的樣子。屍體相當可怕。片山兄,有拿著甦醒藥
嗎?」
「多管閒事。」片山說。
福爾摩斯「喵」地叫了一聲。石津慌忙衝出走廊。他雖然人高馬大,卻有懼貓
症。
「福爾摩斯說帶牠去啊。」晴美說:「最近沒甚麼命案發生,怪無聊的。我也去
如何?」
「算了算了。你這人與眾不同的,女人為何要看殺人現場?」
「咦,有啥不好?福爾摩斯也是女人呀。」
「可是,這是工作哇。」
「我是跟石津去的,又不是跟你。」
對於一再的強詞奪理,片山永遠輸給妹妹。他聳聳肩說:「隨便你。」
「被殺兩星期了吧。」南田驗屍官站起來說。
稍微離開汽車公路不遠的樹林中,通常暗黝黝的,現在在明亮的燈光照耀下變得
亮如白晝。
「狀態相當不錯嘛。」根本刑警俯視著屍體說:「因為片山也處之泰然。」
「甚麼意思?」片山瞪著他。
「因為綑得相當仔細,而且泥土是乾的。最近沒下雨,空氣也乾燥。」南田說:
「相當好看的女人,不是嗎?」
「別說那個。觀察結果呢?」
「一刀刺中乳房之間,血流兩腋──大概掙扎了一段時間才死去吧。」
「其他傷口呢?」
「好像沒有。」
晴美也戰戰兢兢地窺望了一下,說:「還蠻年輕的。真不幸!」
「弄成赤裸裸的,大概不想讓人知悉身份吧。」片山說。
「兇手一定是以為發現時,已經無法辨認臉孔了。」
「說起來,居然在這種地方被發現呀。不是埋得很深麼?」片山問根本。
「一對年輕男女,坐車來到這裡,在車內翻雲覆雨。」
「嘿,好事之徒。」
「那種玩意很流行嘛。你有女性過敏症,大概不會懂的。」
「我──沒有過敏呀。」片山柔弱地反駁。
「總之,完事後想回去,發動引擎時,車軸被某個東西勾住了。下來一看,有條
繩子之類的東西纏住車軸,直直的──多半是兇手埋屍時,沒察覺繩子太長,從地面
露出一點了。它被捲進車軸裡面。」
「然後?」
「他們見到繩子從地下露出來,想到可能有甚麼埋在下面。反正他們有時間又有
氣力,就把它挖出來了。」
「看到屍體,大概嚇死了吧。」
「沒有,他們說可以成為朋友之間談話的話題,不知多高興咧。」
片山覺得無法了解現代年輕人的想法。
「這張臉,不妨拍照登在報紙上哪。」南田說。
「對呀。說不定有人認識她並報上姓名。」根本點點頭。
片山為難地望望女人的屍體──好像在哪兒見過的樣子。
「哥,不舒服?」晴美說。
「不是啦。」
「別勉強自己,坦白說出來的好。」
「不是──喂,晴美,你見過這個女人嗎?」
「不認識呀。」
「是嗎……想不起來,在哪兒呢……這張臉……這裸體……」
「這裸體?哥哥,你瞞住我,跑去享受土耳其浴呀!」
「胡說,你有給我零用錢嗎?」片山反駁。
「那麼你怎會知道她的裸體?」
「也不是知道……」片山歪歪頭。確實在哪兒見過似的……
福爾摩斯走到屍體旁邊,轉向片山,「喵」地叫了一聲。
「對呀!福爾摩斯也認得!」片山蹲下身去。「是誰呢?在哪兒見過……」
「年約廿五歲左右。」根本做紀錄。「圓臉,長髮……稍微肥胖……」
「說是豐滿的肉體如何?」南田說:「令人想起雷諾瓦的畫,不是嗎?」
「那個專門畫月曆的畫家呀。」根本說。
「不想跟你這種不懂藝術的人談話。」南田嗤之以鼻。
「對!」片山喊──是她!在「Z畫廊」見到的「殺人場面」那幅畫中的女
人……那女子也是胸部被刺而死……
「Z畫廊」已經在舉行別的畫家的個展。
「坪內先生?」畫廊的東主回答片山的問題。「只要去找畫商宇佐見,大概就知
道他在哪裡了。」
「宇佐見嗎?」
「嗯……他的辦事處在這裡。」東主找出名片。「坪內是宇佐見一手捧紅的。」
「他的畫很特殊哪。」
「那種題材很刺激吧。不過,特殊的東西有流行價值嘛。他的畫賣得好價錢
哦。」
片山吃驚,問:「有人買嗎?」
有好事者把那種殺戮的畫掛在客廳嗎?
「嗯,掛在這裡時,有兩三個人談過。我介紹宇佐見給他們了。」
片山道了謝,正要離開時,突然想起而問:「呃──栗原那個人的畫,有人想買
嗎?」
「哦,那幅畫呀。嗯,有個帶孩子來的人想要……」
「要買他的畫?」
「聽說他的小孩以為那是『惡棍梡熊』(卡通片人物)的畫,所以想要。」
──片山想著能不能用這番話跟交給栗原保管的辭職信作交換,邊想邊離開畫
廊。
他想威脅栗原說,如果不接受他的辭職,他就揭穿這件事。他覺得這會奏效的。
說起畫商的辦事處,片山以為必是寬敞明亮、掛滿各種書畫的地方,豈知卻是一
間有點暗沉沉的房間。
拉開窗簾的話,大概很明亮,但厚重的窗簾一直關著,擋住光線。
小房間裡有來客用的椅子,以及主人的桌椅。此外幾乎空無一物。
坐在門口的女子把他引進裡頭,等了好久,宇佐見才出現──有印象的男人。
就是那天在咖啡室遇見今村亞紀時,跟坪內約好碰頭的那個禿頭的人。
「片山先生嗎?久候了。請。」
「不,這裡可以了。我想請教一下,有關坪內先生在『Z畫廊』展出的那幅女人
被殺的畫……」
宇佐見露出有點戒備的神情,說:「那不是被禁制的作品吧!」
「不,不是。其實嘛……」
片山說明內情後,宇佐見深感興趣,雙眼發光。
「有趣有趣!哎──可能有點不莊重,卻是奇妙的巧合啊。」
「那幅畫已經賣了嗎?」
「不,賣價談不妥,送回坪內家裡去了。」
「是嗎?關於畫中模特兒的事,只要問他就懂了吧。」
「應該是吧。啊,我把坪內的地址告訴你好嗎?」
「求之不得。」
宇佐見找找桌面,拿出便條紙,快速地寫下地址。
「這個──我想他大概在家的。」
「他畫的東西相當怪異哪。」
宇佐見笑一笑,說:「其實,是我建議他走那條路線的。」
「這麼說,是你的意見囉?」
「他帶來給我的畫有很多種。大致上他很有才華,卻沒有強烈的表現。只有一張
確實生動又有魄力。當時我叫他走這條路線看看,一下子就有了口碑。」
「莫非也是殺人的畫?」
「不,不是──那幅畫我買了。要不要看?」
「哦……」
從那幅畫來推測,大概不是令人看了覺得舒服的東西,但可能成為某種線索也說
不定,片山想。
從裡頭那道門進去時,發現那裡跟小房間完全不同,是個舒適的沙龍式地方。
「這幅畫哦。」宇佐見走到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前。「題目叫『強暴之後』。怎
樣?是不是像看到現場一樣?」
跟那幅殺人的畫一樣,仿如看照片般精密的畫工,畫的是衣服被撕裂,露出乳房
及下身的年輕女子,雙眼虛空地靠著牆壁的情形。
片山即刻想移開視線,他覺得沉痛。
「那幅『流血的早晨』,成績在這幅之上。」宇佐見說。
「你說的『流血的早晨』,就是那幅殺人的──」
「是的。我告訴坪內,那幅畫絕對不要低價出售。因著這宗命案,那幅畫的價值
將提高四倍!」宇佐見笑瞇瞇地說。
片山覺得有點不是味兒。
然後,他再一次凝視那個被施暴的女子──似曾見過的臉。頭髮凌亂,嘴脣破裂
流血……換作普通狀態的話……
片山瞠目──那個女人,肯定就是今村亞紀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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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當晚,片山回到公寓時,已經九點了。
「我回來……」
說「啦」之前,他已哈欠連連。不是愛睏,而是疲倦了。
「啊,餓死了。喂,甚麼都可以,拿給我吃!」片山說著走進屋裡,一下子停
步。
有個陌生女子坐在飯廳──也說不上是陌生。
「晚安。」向他微笑的是今村亞紀。
「你好……」片山慌忙說:「喂,幹嘛不告訴我?」他埋怨晴美。
「你一進來就大吼大叫的,沒時間告訴你呀。」
「誰在大吼大吵?只是大聲一點而已。」
「一樣啦。吃飯是嗎?馬上預備。」
片山看著亞紀,想起在宇佐見的店裡看到的那幅「強暴之後」的畫,連忙移開視
線。
「知道死者身份了?」晴美在廚房問。
「嗯。好像是名叫西崎美保的模特兒。目前正在趕緊知會她的親人。」
「西崎美保……」亞紀喃喃地重複。
「有甚麼頭緒嗎?」
「沒有哇。」
「好像是一個人從鄉下到這裡來找生活的,須要花一點時間才能確認。」
「跟那幅畫有關連?」晴美一邊拿菜給片山一邊問。
「嗯。果然曾經做過坪內的模特兒──咦,這漢堡包肉是冷的。」
「噢,抱歉,忘了弄熱。」
晴美這個人,一有案件發生就眼中無「食」。跟她哥哥替換就好了。
「見到坪內了嗎?」亞紀問。
「嗯,算是見到了。」
「關於那幅畫,他怎麼說?」
「他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片山和石津在路上約好碰頭,一同造訪坪內的家。
令人瞠目的豪華建築物,而且建在一級地皮上。佔地不廣,但純白的水泥造摩登
外形十分引人注目。
有點特殊的是,作為畫家的家,居然沒有甚麼窗戶。通常畫家都盡量讓外面的光
線進入屋內的。
出到玄關的是一個四十開外、不怎麼起眼的女人。她面無表情地聽了片山的話
後,說:「請稍候。外子在工作室,我要問問他才──」
然後引領他們入內。
「她是坪內太太哪。」片山說。
「好像活著沒甚麼意思的表情咧。」石津說。
「你是活得太有意思的表情吧。」
──坪內的妻子回來,說要帶他們去畫室。
意外的是,畫室在地庫裡。
「地下室是畫室嗎?」片山說。
「他喜歡黑暗的地方。」坪內的妻子懶洋洋地說。
樓梯盡頭的地方有門。看上去很重也很堅固的門。
「隔音的。重達二十千克哦。」坪內太太說。
門邊有個室內對講機。
「老公,帶來啦。」
「現在開門。」傳來曾聽過的男聲。
隔了一會,門開啟。由於門很重,它緩緩地往外開了。
「警察?」探臉出來的坪內,見到片山的臉,很感興趣地說:「是你呀──進來
進來。」
相當寬敞的房間。到處擺著畫布畫材之類。
片山環視室內,突然呆立不動──那裡豎著一張還沒完成的畫布,對面有個全裸
的女子坐在椅子上。
片山慌忙移開視線。石津張大了口,眼睛大睜。
「喂!振作些!」片山用手肘捅一捅石津,石津回過神來,猛然甩甩頭。
「找我有事──喂,你休息一下,上去喝杯咖啡好了。」坪內轉頭對模特兒說。
年輕的模特兒在裸體上面披上外袍,走出畫室。
「上次在『Z畫廊』展出的『流血的早晨』,是不是在這裡?」
「是啊。在那個角落。」
片山往他指示的方向走去。確實,那幅畫隨意地掛在牆壁上。無論看多少次都很
噁心。」
「那幅畫有甚麼不對?」
「你認識這位模特兒?」
「當然啦。是我畫的嘛。」
「知道她的名字嗎?」
「知道。我還想再請她多幫忙一次咧。」
「其實昨天,我們發現一具全裸女屍,好像就是這個畫中人。」
「嗄?怎會……」
「跟這幅畫一樣,好像是被刺死的。」
片山說著時,門口那邊傳來「光啷」一聲響聲。
「榮子!你幹甚麼?」坪內怒吼。
「對不起,我手滑──」坪內的妻子迅速地把掉下的茶杯拾起來。
「這模特兒叫做西崎美保。」坪內走向一張小桌子。「被殺了?怪可憐的。」
說得有點言不由衷的樣子。
「這幅畫是幾時畫的?」
「在展覽會之前及時完成的──之前一星期吧。展覽會舉行了一個星期。大概是
廿日前畫好的吧。」
「畫了幾天?」
「唔,一星期左右吧。不過,我只用了她三天。因為大致上捕捉到感覺就可以
了。其後反而不要模特兒更好。」
「是這樣的嗎?」
「我重視自己的印象嘛。」
「對不起,可以讓我知道,你聘用西崎美保的正確日期嗎?」
「記不得啦。你去問一下模特兒介紹所就曉得啦。」
坪內把介紹所的聯絡處告訴片山。令片山在意的是,坪內出奇地熱心和親切。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還是為了隱瞞甚麼而故意表示合作的態度。
「──失禮了。」坪內的太太榮子拿著托盤走進來,上面有茶和點心。石津眼睛
發亮。
「沒地方擺咧。榮子,拿去上面的客廳吧──到上面去好了。對不習慣的人來
說,顏料的味道太刺激啦。」
又是非常體貼的表現。
奇怪,片山想。
在坪內的催促下,一行人正要離開畫室時,突然燈熄了,畫室完全被黑暗包圍。
「媽的!」坪內的聲音。「是那個模特兒吧──等一等。這裡的燈是在上面開關
的。有時有些糊塗的傢伙會搞錯是廁所的燈掣。」
坪內摸索著打開房門。光線從樓梯射進來,模糊可見。上去一看,剛才那個模特
兒叼著煙,躺在客廳的沙發上。
「喂,小心點嘛。」坪內提醒她有關燈掣的事。
「我不曉得呀。」模特兒笑說:「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坪內沒再說甚麼,把片山等人引進客廳。
「──再請教一個問題,你畫那種題材的契機是甚麼?」片山問。
坪內臉上浮起一個調侃的微笑。
「我想她比較清楚吧。」
「她……怎麼說?」
「你的戀人,今村亞紀呀。」坪內說。
「那是甚麼意思?」晴美狐疑地問。
片山看看亞紀,她在撫摸走近身邊的福爾摩斯的頭。片山欲言又止,亞紀看看
他,問:「你看到那幅畫了吧?」
「嗯。」片山點點頭。「但不可能──」
「正是那個『不可能』啊。」
片山瞠目。
「那麼,那幅畫是真的……」
「嗯,真的是『其後』的我。」
沒看過「強暴之後」那幅畫的晴美不曉得他們在談甚麼,氣得豉起腮幫說:「哥
哥!你若不說明給我知道的話,從明天起不做飯給你吃!」
「我來說。」亞紀說:「──現在的我從事時裝設計師的工作,以前我是當模特
兒的。」
「時裝模特兒?」
「也做那個,但工作不多,有時就當繪畫的模特兒。有一次,接到一單繪畫模特
兒的工作,去的地方是坪內的家。」
「不是那幢大房子吧?」
「當然。那時期的坪內還是不出名的畫家,靠太太工作的收入來維持生計──雖
是單門獨院,卻是非常殘舊邋遢的地方。」
「然後?」
「去到一看,坪內喝醉了。那時的他和酒很親近──大概覺得自己的畫不被世人
接受而有懷才不遇的焦躁吧。儘管如此,第一第二天,他都很專心地畫穿上普通衣服
坐在椅子上的我。可是,第三天去看時……情形完全不一樣了。」
「怎麼說?」
「他完全醉了,連畫筆也不拿起,只是滿眶眼淚對著還沒完成的畫布,說自己不
行了。」
片山無法想像那個大男人流淚的樣子。
「然後,他叫我陪伴在他身邊……我覺得像傻瓜被愚弄似的,說不幹這種工作
了,叫他給我模特兒費。然後……」亞紀頓了一會兒。「他撲過來侵犯我。我的衣服
被撕裂,我想反抗,他用手摑我的臉,打我……結果,我在那裡被他玷污了。」
亞紀垂下臉龐。晴美滿臉泛起紅潮。
「太過份了!哥哥!你為何不開槍打死那個人?」
「別胡說了──後來呢?」
「我呆呆地靠著牆壁──不知過了多久,回過神來,發覺坪內拚命地移動著畫
筆。我問:『幹甚麼?』他興奮地尖叫著說:『畫現在的你。這才是真實!』我怒上
心頭,撲過去想打他,那時候,他太太回來了。」
「她叫榮子吧。」
「嗯。她一進來,見到我的樣子,整個人愕然。我也不知道怎辦才好,就這樣衝
出坪內的家。」
「結果,那幅『強暴之後』大受好評。」
「對。自此以後,坪內就愈來愈有名了。」
「好過份。」晴美說:「不過哥哥,如此一來,這次的命案,會不會是坪內真的
殺了人而畫的?」
「唔──」片山盤起胳膊。「那條線索我們當然會調查。首先要證實受害人是否
真是西崎美保,然後逐步調查她是何時失蹤的,以及在那時前後坪內不在場的證
明。」
「太慢了!」晴美不服氣地說:「用槍頂住他的頭,強迫他講出來就好了嘛。」
「喂,刑警的妹妹怎能說這種話?」
「不過──」亞紀說:「我不認為是坪內做的。」
「為甚麼?」晴美問。
「我那個時候,坪內正在自暴自棄,即是怎樣都無所謂的心態。可是,現在的他
已經有名有利啦。蓋了大房子,也有財產。我想他不會做那種使他再次一無所有的事
吧。」
「我也有那種印象。他在某方面是個處事精明的人。」
「嗯,我覺得他是的。」
「那麼,這次的命案純屬偶然?」晴美說。
「問題就在這裡。跟畫中人一樣的女人被殺,怎麼說都很奇怪──當然,在查清
一切之前甚麼也不能說。」
說著,片山突然察覺而問亞紀:「對了,你來有甚麼事?」
「我想見你呀。」亞紀嫣然一笑。
片山突然覺得胃痛,並非吃得太多,而是神經緊張的緣故。
「看來不行啦。」石津一邊吃午餐的麵條一邊說。
「可不是。這樣下去調查工作就停滯不前了。」片山說。
石津以麵條當作午餐是少有的事。片山問:「最近要減肥?」
「嗄?這麵條?不,剛才我在外面吃過炸豬排飯了。」石津迅速地啜著麵條。
「片山兄,你認為是不是那個畫家做的?」
「不知道。因為被殺的女子好像跟許多男人有關係。」
「說的也是。不過,了不起哦。」
片山看著石津的臉。
「甚麼了不起?」
「坪內那傢伙呀。看看裸女,居然能畫出畫來。精神修養相當不錯吧?」
「傻瓜。工作嘛。你還不是,見到裸體女屍,你會發呆嗎?」
「如果死了的話……」石津仍然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他不經意地環視一下麵店
內部。「──咦?坐在那邊的女人……」
片山望望石津所指的方向,見到一個面善的女人,她吃完麵,正在喝茶。
「怎麼,不是的坪內的太太嗎?」
片山有點意外。那位不怎麼起眼的女子,今天打扮得嚴如上流夫人,穿著高級服
裝端然而坐。片山在看時,她也察覺到了。
「唷,恰恰好。」她走過來。「我正想見你們哪。」
「呃──有何貴幹?」片山問。
「我想把請柬交給你們。」
「請柬?」
「外子叫我來的──請。」
坪內榮子從一看就知道是舶來品的名牌手袋裡掏出一個信封。
「為了甚麼邀請我們?」
「在我家開派對呀。」
「派對?」
「嗯。外子提議說要招待一下曾經當過他模特兒的各位──希望你們也以客人身
份賞光。」
「刑警當客人?」
「不,片山先生是以今村亞紀小姐的伴侶身份……」
「邀請她?她不會去吧。」
「那個不曉得哦。總之,明晚就是。請指教。」坪內榮子站起來。
「請問──」石津說:「有東西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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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片山一行人抵達坪內家時,是晚上八點左右。
說是一行,蓋因人數眾多,片山、石津、今村亞紀、晴美和福爾摩斯全都來了。
做陪客的比主客多。
石津一副要死的樣子。因他從中午十二時以後就甚麼也沒吃過。
「──唷,歡迎歡迎。」榮子出來迎迓。「人多更熱鬧哪。」
榮子在家時,依舊是不起眼的裝扮。
「其他人都來了嗎?」亞紀問。
「嗯,來了廿位左右──來,請到畫室那邊去。」
下到地庫時,但見重門開著,裡面傳出談話聲和笑聲。
進去一看,各種道具都收拾到角落裡,中央擺著桌子,上面陳列了茶點──確實
有將近廿名男女,手握著玻璃杯談笑風生,胱籌交錯,熱鬧非常。
女性壓倒性的多,男的只有四、五個。女的大部份是模特兒,其中也有人作暴露
的裝扮,使片山在門口躊躇了一瞬。
坪內發現了片山等人,分開那些圍住他的女性們走過來。他穿著英國製的蘇格蘭
呢絨西裝,脖子綑著紅色領巾,看起來像個紳士。
「嗨,你們來啦。」他握住片山的手。「請隨便。」
然後把眼睛轉向今村亞紀。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我想在你走衰運之前見見你嘛。」穿樸素套裝的亞紀嘲諷地說。
「好嚴厲的批判咧。」坪內轉向晴美。「這位呢?」
「片山先生的妹妹。」
「你好你好……你有被人畫過肖像嗎?」
「沒有。」晴美冷冷地說。
「太可惜了!那麼出色的素材。下次務必讓我畫一畫!」
石津臉色一變。幸好有個模特兒過來把坪內拉走了,這才沒事,否則石津可能一
拳把坪內打倒在地。
「來,吃點東西吧。」晴美勾住石津的手臂,石津這才想起肚子餓了,於是趕快
走向桌上的食物。
片山慢慢瀏覽牆壁上像展覽會般掛著的畫──以普通的裸體畫居多,也有幾幅令
人想起「強暴之後」和「流血的早晨」之類叫人悚然一驚的畫。
「這些畫的模特兒一個也沒來哦。」亞紀站在後面說:「除了我以外。也有一個
永遠不能來的……」
「西崎美保?」
「對。聚集在這裡的,全是一些既無益也無害的商業畫的模特兒。」
「男的呢?」
「畫商,還有年輕畫家。都是不太有名的新手。」
「坪內蠻受歡迎的嘛。」
「他現在是大師嘛。不過,沒名氣的時候所畫的畫也跟外行人一樣無聊。現在賣
的是名氣……」
晴美臉色很難看地走過來。
「我看了──『強暴之後』。好過份啊!」
「已經過去了。」
「那幅『流血的早晨』裡的女人,是不是那個死去的模特兒?我認為那是最好的
證據哦。」
「問題是他有沒有膽量殺人……」亞紀說。
坪內手裡拿杯,另一隻手抱住就近的模特兒親吻。
「石津呢?」
「忙著吃東西。如果要付費用的話,他得付兩人份才行。」
至於福爾摩斯,大受愛貓的模特兒們歡迎的樣子,她們不停地把菜餚放在紙碟上
給牠吃。
「今天名探也靠不住哇。」片山苦笑。
「來,我也喝點威士忌加冰吧。」亞紀說:「晴美小姐,如何?」
「好哇。哥哥不會喝酒的,別管他。」
晴美也跟著快步走開了。
剩下片山,想到不如吃點東西,於是走近桌子。
「嗨,刑警先生。」過來打招呼的是畫商宇佐見。
「啊,上次多謝了。」
「不,託福,我們大大得救啦。」
「嗄?」
「周刊雜誌寫道,那幅畫預言了模特兒之死,坪內的畫價值因此節節上升咧。」
是這麼回事嗎?片山大吃一驚。
「那幅『流血的早晨』獲得最高評價哦,實在令人愉快!」
看樣子他喝了不少酒。
「殺人事件並不是很愉快的事吧!」
「呃──說的也是。失陪了!」
「今天為何想要開派對?」
「他本來就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嘛。」宇佐見說:「──小姐!給這位先生喝點甚
麼吧!」
他喊住一個年輕女孩。
好像是從附近請來幫忙的,那女孩穿著圍裙,到處給人遞飲品。片山說不能喝
酒,她拿了可樂給他。
片山接過可樂杯時,覺得彷彿在哪兒見過那女孩的臉──在哪兒呢?
「片山兄!吃嗎?」石津兩手拿著紙碟走過來。「請賞面吃一個。」
「嗯──她是誰呢……」
「甚麼?」
「不,沒甚麼。」
大致上,片山對自己的記憶力沒自信。可是,那女孩的確……
「喂!大家聽我的!」大聲喊的是坪內。
整個畫室從喧鬧中安靜下來。
「謝謝大家今天賞光到來──我也總算有點成就了。我想感謝在這裡的模特兒小
姐們。」
女性們高聲叫著鼓掌。
「繪畫是一種因果報應的生意。」坪內接下去。「我經常看女人的裸體,卻沒時
間擁抱她們。」
四周湧起「咭咭」笑聲。
「不過,我年紀也不小了。我想稍微製造一些醜聞之類。」
「一年到晚都發生的啦。」聽見近處有人低聲說,片山回頭看,是上次來畫室時
正在當模特兒的女子。她拿著威士忌酒杯,鼓起腮幫。
「我有老婆。她是好老婆。不過,藝術家需要新鮮的刺激──哎,宇佐見,你不
是常常這樣說嗎?」
畫商宇佐見聳聳肩,嘴裡不知咕噥甚麼。
「因此我想向現在的藝人諸君學習,作出戀人宣言──喂,榮子,介不介意?」
站在門口附近的坪內榮子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說:「隨便你。」
「好,我的戀人是──」他說到一半。「來,倒香檳!全體舉起酒杯。為我和她
乾杯祝福!」
持續了一陣喧鬧,大家的杯子都倒滿了。
「都預備好了嗎?那麼,好好聽著!我──」
話沒說完,突然,畫室的燈熄了。
「怎麼啦──」
「好暗哪,討厭!」
各自喃語。
燈光消失時,地庫漆黑一片。
「大家不要動。」坪內說:「大概有人在上面關掉燈掣了。榮子?你去開燈──
榮子!」
沒回答。片山覺得奇怪。
有個柔軟的物體靠近腳畔,「喵」了一聲。
「福爾摩斯!甚麼事?」
福爾摩斯的叫法,是有甚麼事會發生的危險信號。
燈!快開燈──
可惜片山是方向盲,在黑暗中東南西北也搞不清。
──然後,燈亮了。散發如釋重負的空氣。
「來,重新再來乾杯。」坪內說。
「哎呀!」有人喊。「畫──畫──」
坪內把手中的香檳杯交給宇佐見,推開女人堆。
「這是……」
所有人一同聚集到那幅畫前。片山越過女性們的肩膀看去,不由瞠目。
「流血的早晨」的畫布,被明顯地割破了。
斜斜地,完全把畫一分為二似的割破了。
「誰做的!」坪內蒼白著臉,聲音顫抖。「畜牲!是誰做這種事──」
「在這裡的某人吧。」其中一個男客人說。
「把我的畫……畜牲!現在大獲好評的一幅畫!」
坪內大踏步回到桌邊,從宇佐見手中搶奪似地拿回自己的杯,一口氣把香檳吞
盡。
喝得太急的關係吧,他厲害地嗆咳,按住胸口。
「沒事吧?」一個模特兒笑說。坪內低聲呻吟,倒在原地。
「喂!」宇佐見丟掉酒杯奔上前。「振作些!坪內先生!」
情形不對。片山也衝上前,俯身去看看坪內──他眼睛睜大,表情僵硬。
「怎麼回事?是不是喝了太多?」為了打消不安,宇佐見故意用輕快的語調說。
「石津!」片山大叫。
「甚麼事?」
「叫救護車!然後打一一○!」
「怎麼啦?是不是心臟病發作?」
「別管,快點!」
「是!」石津飛出畫室。
「刑警先生……」宇佐見不可置信地看片山。
「看來太遲了。心臟停止了。」
「怎會呢?」宇佐見喃喃地說,「咚」地坐倒。晴美跑過來。
「哥哥,怎麼啦?」
「不准任何人出去。叫石津站在那條樓梯上面。任何人也不可以出去。
「知道。」晴美點點頭。
「呃……外子他……」榮子撥開人群走來。
「看來好像已經死去了。」
片山的話叫榮子愣住了。
「外子……死了?」她的臉一下子刷白,說:「是誰做的──」然後跌倒在地,
暈死過去。
終於,所有人都理解事態的嚴重性。
「回去吧!我可不願意和死人在一起。」其中一個模特兒說。
「安靜!」片山喊。「請不要移動!警方要搜查一下!」
「與我們無關吧!」
「對呀!我才不要跟這種事扯上關係!」
兩三個模特兒往出口走去。這時,福爾摩斯迅速穿過眾人的腳畔,在門口停步,
齜牙咧嘴地發出吼聲。
「想出去的話,這隻貓會在你們漂亮的臉上撓一把哦!」片山說。
模特兒們退縮了。其中一個聳聳肩。
「──明白啦。」
大家似乎稍微鎮定下來的樣子。
「刑警先生,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個男客人問。「坪內先生不應該有甚麼地方
不舒服的呀。」
「無論怎樣健康的人,也敵不過氰酸鉀(山埃)的。」片山說。
「那……有人下毒囉?」亞紀走過來說。
「多半是的──對不起,可以幫忙照顧一下坪內太太嗎?」
「嗯,好的。」
片山往出口走去時,樓梯上面傳來女聲:「幹甚麼嘛?」
抬眼看,石津用力推押著一個年輕少女走下樓梯來。
「剛才這女子想偷偷溜出去哦。」
一看,是那個穿圍裙來幫忙的女孩,片山覺得她像某人的少女。
「你叫甚麼名字?」片山問,但她倏地別過臉去。
然後,片山聽見福爾摩斯在某處「喵」了一聲。依聲音來處走去,但見牠坐在那
幅被割破的畫前面。
「怎麼啦?」片山問。福爾摩斯抬頭看看畫,叫一聲「喵」。
片山看看畫中的女人,瞪大了眼。
對呀!她跟這個被殺的模特兒十分相像。
「──你是不是西崎美保的妹妹?」片山回去問那個女子。
她有點意外地看著片山。
「嗯,那又怎樣?」她說。
「你叫甚麼名字?」
「西崎美鈴。」
「割破那幅畫的是你嗎?」
西崎美鈴想了一下,從圍裙的口袋掏出一把小刀,遞給片山。
「是我做的!他利用我姐姐被殺的事做生意,想把那幅畫高價出售,不可饒
恕!」
她說得滿臉泛紅。
「你做的好事!」宇佐見兇巴巴地從旁邊跑出來。「那是了不起的作品!模特兒
怎樣的事與那個無關!」
「事不關己,你才會說風涼話!那傢伙可能殺了我姐姐哦!」
「哎,冷靜一下。」片山打岔。「總之,待會慢慢告訴我一切。救護車好像來
了。」
警笛聲隱隱約約地傳進了地庫的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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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原來是這樣呀。」
栗原極其滿意地把身體沉進沙發裡。
「搜過所有人的身體了。」根本刑警說:「沒發現有帶氰酸鉀的人。」
「用完了吧──算了。直接有關的人留下,其他的讓他們回去吧。」栗原說。
已經天亮了。
這裡是坪內家的客廳。剛剛趕到的栗原,前些天的消沉不知跑去哪兒似的,渾身
充滿活力。
「坪內那個人,好像有好些被人憎恨的原因哪。」他說。
「是呀。」片山說:「異性關係也是亂七八糟的。」
「他老婆是其中一個嫌疑人物吧。還有那個割破那幅畫的女孩──」
「她是不久前被殺的模特兒西崎美保的妹妹美鈴。」
「她若深信殺她姐姐的是坪內,那麼即使殺了坪內也不足為奇吧。」
「還有今村亞紀。」
「剛才我見到了。『強暴之後』哇──畫得好過份。當然她也可能有殺機了。」
「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到現在才殺他,好像道理不通。」
「唔──那就保留好了。其他人呢?」
「聚集在那裡的模特兒、年輕的畫家之中,可能也有人憎恨坪內的。」
「是嗎?此外,還有畫商吧?」
「你說宇佐見?但他現在因坪內的畫賺大錢哦。他不會殺掉金蛋吧?」
「唔。若是有我們不知道的內情,事情就不同了。」栗原點點頭。
「有件令人在意的事──」片山說。
「甚麼事?」
片山把坪內被殺前正要發佈「戀人宣言」的事說出來。
「他沒說出那個戀人的名字麼?」栗原問。
「是的。」
「嗯哼。那麼說,可能有人覺得被他說出名字來會有麻煩。不然就是有人愛上坪
內,一旦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戀人』時──」
「怒上心頭嗎?可是,當她生氣時,卻帶著氰酸鉀的說法,未免……」
「我懂──即是說,兇手是有計劃地殺坪內的。」
「我想是的。」
「先向坪內的老婆問話吧。」栗原說。
「嗯,那件事是事實。」榮子點點頭──關於「強暴之後」那幅畫的事。
「他有一段時間惴惴不安,怕被起訴。他是假逞威風,其實膽子小得很。」
「昨晚的派對上,他說要作出『戀人宣言』。你知道他說的是誰嗎?」
「不曉得。」榮子搖搖頭。「他這個人花心得很……」
「你和你丈夫相處得不好吧。」栗原說。
當栗原說這種話時,就等於對人家說「是你殺的吧」那麼凌厲。
「做他那行的,有啥法子?」榮子苦笑。「我已經死心了。」
有關榮子的事,片山總覺得有件事擺在心上。是甚麼呢?他歪歪頭。
完全忘得一乾二淨,已經老啦……片山望望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文文靜靜地坐在地上,見到片山看牠,便把臉扭向旁邊。片山追蹤牠的
視線,看到時鐘。
時鐘──對,時間!
「太太,有件事想請教。」
「是。」
「你先生倒下去時,太太並沒有馬上到他身邊來。當時,你在哪兒?」
榮子有點驚惶失措。
「我──呃──在門口附近。我沒察覺外子倒下去的事。」
「沒看到?」
「嗯。因我周圍都站滿了人。」
「原來如此。」片山點點頭。榮子似乎如釋重負。
「──她在隱瞞甚麼似的。」榮子走出去以後,栗原說。
「接下去,問問畫商宇佐見好嗎?」
「真的……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宇佐見攤攤兩手。「坪內的事業現在才開始
哪。」
「殺他的人,有頭緒嗎?」根本刑警問。
「樹大招風嘛,因他迅速成名,就有敵人啦。不過,一旦被殺嘛……」
「沒頭緒?」
「嗯。」
「他想宣佈的『戀人』是誰?」
「私生活方面,我完全不懂。我只是看他的畫而已。」
「我不認為是有品味的畫。」栗原說:「你知不知道,『強暴之後』那幅畫是事
實?」
「後來聽說了。不過……對當事人是很不幸,優秀的作品背後一定有人哭
泣……」宇佐見戰戰兢兢地嘗試辯解。
「『流血的早晨』也是嗎?」
「無論如何,他都不至於做到那個地步。」宇佐見露出類似痙攣的笑容。
「那麼,我想請教有關派對會場的事──」片山說。
晴美在畫室裡踱步。鑑證科的人還在到處跑動著。
晴美在一幅畫前歪著頭看──那是一幅極普通的風景畫。其他的全是以女性為主
的人物畫,何以只有這一幅是風景畫?
「喵。」
「噢,福爾摩斯,你來啦──哎,這幅畫怪不怪?只有一幅是風景畫,而且相當
拙劣哦。」
當然,晴美也不是很懂得畫,但在她眼中,那幅畫像是外行人畫的。
福爾摩斯貼住牆壁,抬頭看看畫叫了一聲。
「怎麼啦?」
晴美從旁邊看過去,覺得奇怪──那幅畫好像從牆壁突出許多。
「下面還有一幅畫哪。」晴美不由喃語。
「坪內是喝你遞過去的香檳而死的。」栗原別有含意地說。
「但不一定是我殺的──」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栗原安慰他。「我希望你正確地回想瑣碎的
事。」
「若是那樣就好……」宇佐見擦擦額頭的汗水。
「倒香檳給坪內的是你嗎?」
「不,是其中一個模特兒。不過,所有香檳都是從同一瓶酒倒出來的。」
「酒杯呢?」
「都是桌上的新酒杯。」
「坪內是自己拿的嗎?」
宇佐見想了一下。「嗯,是他自己隨意拿的。」
那一點,片山也記得。的確,坪內是自己拿酒杯,女孩倒酒給他的。
換句話說,那一刻,坪內的杯裡不應該會有氰酸鉀。
毒藥是其後才放進去的。
「然後坪內表示要乾杯──」
那時,坪內的酒杯是在眾目睽睽下,不可能下藥。
「燈熄了──妙在這裡。」栗原說。
「沒有停電的紀錄。」根本說。
「燈掣在上面。那是某人關掉的。」
「對了,門是關著的哦。」片山說。
「你怎知道?」
「如果開著,應該有上面的光射進來才是。」
「有人關燈呀。也許有串謀人哦。」
「可是為了甚麼?」
「唔……」栗原沉吟。
「不是為了下毒嗎?」宇佐見好奇地問。
「不。試想一下。在別人的杯裡下毒,是一件相當精細的工作哦。在黑暗中,犯
人怎知道別人酒杯的位置?」
「原來如此。」宇佐見頻頻點頭。
「然後,燈亮了。大家發現畫被割破了。坪內把酒杯交給你吧。」
「嗯,他是個慣於指使別人的人。」
「你是右手握杯的吧。然後,你用左手拿坪內的杯。」
「是的。」
「當坪內回來時,你把杯還給他。」
「是的。」
一陣沉默。
「──只有那個時候,才有機會下毒了。」根本說。
「請等一等。」宇佐見臉都白了。「我沒做那種事!幹嘛我要殺坪內?他不在的
話,對我是大損失哦。」
「等等。」片山說:「確實,大家的注意力其後都一同被吸引到畫上面去了。不
過,宇佐見先生能不能下毒則是疑問。」
「為甚麼?」
「宇佐見先生站的位置離桌子相當遠。坪內回來接過酒杯時,他在相同的位置上
──兩手拿杯,他能下毒嗎?」
「若是手腳靈活的人──」
「我連摺紙都摺不好!」宇佐見熱心地說。
「畢竟很難吧?而且,在那期間先走到桌子那邊,把酒杯放下,落毒,然後兩手
拿杯回到原來位置,那是大膽的絕技哦。」
「別人也會看到的呀。」
「嗯,大概會的──他和桌子之間還有好些人在。他要分開那些人走到桌子那邊
是很困難的。」
「唔……」栗原又再沉思。
這時,晴美飛奔進來。
「哎,看看這幅畫!」
她拿了一幅畫給他們看。
那是一幅不遜於「強暴之後」和「流血的早晨」,同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畫,充滿
真實感。
繩子下垂著,女人在弔頸。穿著薄睡袍之類的女人,看起來好像身體仍在搖晃。
「這幅畫在哪兒找到的?」宇佐見跳起來。
「下面的畫室。藏在別的畫下面哦。」
「這個了不起!」宇佐見很興奮。
「好噁心的畫。」栗原搖搖頭。「畫這種東西,難怪被殺。」
「這麼生動……」片山喃語。
「但不可能真的在畫一個上弔的女人吧。」
「可是如果……」晴美說。
畫中的女人稍微低下頭去,不過大致上仍可掌握得到臉部的輪廓。
「科長,怎麼做?這張畫的臉──」
「發給電視台?說不定在失蹤者名單中。」
「對不起。」有聲音說。是今村亞紀。
「你有甚麼事──」
「剛才我聽見各位的談話。可以讓我看看那幅畫嗎?」
「可以呀,當然。」
亞紀走進來,注視著那個上弔的女人。
「──好像啊。」她喃喃地說。
「像誰?」
「模特兒朋友。有一天她突然不見了,大家以為她回鄉去了,都沒有擺在心
上。」
「自此沒有消息?」
「不曉得。因我在那之前不當模特兒了,不曉得她怎樣了。有人來問我知不知道
她的消息,我才知道她失蹤了。」
「知道名字嗎?」
「應該是叫川井千鶴。」亞紀說:「向模特兒介紹所查詢一下,可能知道甚
麼……」
「那是幾時的事?」
「大概……一年前吧。坪內已經成名,應該已搬來這裡住了。」
「調查她的娘家,查詢一下她的近況。」栗原說。
「──福爾摩斯,怎麼啦?」晴美驚訝地喊起來。
福爾摩斯滿腳泥濘地跑了進來。
「是不是去尋寶了?」根本取笑牠。
「片山兄。」石津探臉出來。
「怎麼啦?」
「福爾摩斯出到庭院,把草地挖翻過來,好過份咧。」
晴美看著片山的臉,說:「哥哥──說不定,福爾摩斯想告訴我們,院子裡埋著
甚麼哪。」
霎時,誰也不開口。
「好。」栗原說:「挖挖院子看看。」
它被埋在相當淺的地方。
頂多一米左右。裹在塑膠布裡,用繩子綑了好幾圈。
「拉它上來。」栗原靜靜地說。
把拉上來的包裹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具幾乎變了白骨的屍體。
「出來啦。」栗原嘆一聲。「片山,馬上調查那叫川井千鶴的女子──」
說到一半就打住。
蓋因片山臉青青地癱坐在草地上。
「大騷動哪。」
吃早餐時,晴美打開報紙說。
「殺人狂坪內。儘管如此,坪內的畫卻好像標上空前的價碼咧。」
「世上就有許多好事之徒。」片山打著哈欠說:「不過,目前還不知道殺坪內的
是誰哦。」
「對呀。有機會下手的,不是只有宇佐見嗎?」
「問題是幾時下手的吧。」
「唔。有沒有可能是下在香檳以外的東西?」
「不可能。那個份量的氰酸鉀──當場死亡哦。」
「嗯哼。」晴美沉思。
「喂,你可以推理,但先幫我弄熱味噌湯吧。」
「哦。」晴美連忙跑去廚房。
──那具庭院裡的屍體,已經證實是川井千鶴。
從那裡浮現一個為了畫出傑作而真的殺了女人的狂人像。
不過,坦白地說,片山不認為坪內是那種潛伏了狂氣的畫家。
當然,有關西崎美保的死,大家也推測是坪內的犯罪行為。
可是,那個坪內被毒死了──奇妙的故事。
也出現自殺的說法。但從派對的情形來看,他不可能會自殺。
「昨天,我接到宇佐見的電話哦。」晴美說。
「啊,為甚麼?」
「他說那幅弔頸的畫,標價幾千萬咧。又說是我發現的,要付一點佣金給我。真
是的,開甚麼玩笑!」
「死者的父母多難受啊!」片山搖搖頭。「喂,給我茶漬飯!」
「我好忙。你自己泡茶好不好?」晴美冷淡地拒絕。
睡著了的福爾摩斯突然抬起頭來,叫了一聲。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變化得這麼快?」晴美瞪大了眼睛。
她向片山問到了畫商宇佐見的辦事處地址,前來造訪,卻發現那裡已空置,有一
張「搬遷了」的告示。
她根據上面的指示來到這裡,見到的卻是令人瞠目的豪華大廈。仔細一看,宇佐
見佔用的是其中的兩層樓。
不管怎樣都好,似乎不應該如此囂張──太豪華了。
「呃……是三樓和四樓哇。電梯……在那邊。」
晴美並非在自言自語。她帶著福爾摩斯。
電梯門打開,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走出來,差點和晴美相撞。
「對不起──」對方說:「咦,你是刑警先生的妹妹呀。」
「嗄?」
定睛再看,晴美嚇了一跳。她不是坪內的未亡人嗎?
「唷,貓咪也來啦。是不是來買畫呀?」
「嗯,福爾摩斯相當有繪畫天份的。」晴美隨口胡謅。
不過,了不起哪,晴美想。丈夫死了才幾個星期……就穿上那麼閃閃發亮的服裝
了。
「女人是魔鬼啊。」晴美喃語。
宇佐見的辦事處擠滿了客人──有點誇張,但正在等候的客人,不下十個。晴美
不想等,正想離去之際,裡頭的門適時打開,宇佐見探臉出來。
「下一位……噢,片山小姐!來,請請請!」宇佐見向晴美和福爾摩斯招手。
「可是其他人──」
「沒關係。讓他們等一下好了。請坐。」
何等氣派,又是何等沒品味的會客室。這樣的人居然可以當畫商呀,晴美暗自欽
佩。
「對了,找我有事?」宇佐見裝模作樣地抽他不習慣的雪茄,嗆住了。
「其實是家兄叫我來的──還沒找到殺坪內的兇手。」
「希望早日逮捕兇手就好了。」
「嗯,他們提不起勁去查案哪──嗯咳。因此,他們想把那次派對再重演一次,
希望宇佐見先生通力合作。」
「再重演?用懸疑手法查案……有趣有趣!在下一定通力合作。」
「好極啦。」晴美拍手。福爾摩斯打哈欠……
「那麼,畫還能找齊嗎?」
「甚麼畫?」宇佐見嚇一跳。
「當然是派對上裝飾的畫啦。他們說務必要掛上同樣的東西──」
「同樣的畫?」宇佐見的笑容有點抽搐。「隨便掛上適當的畫不就好了?」
「那可不行!」晴美斷然堅持。「家兄是個做事徹底的人。黑澤明和片山義太郎
一樣,都是完美主義者。」
「呃……可是,有些畫已賣了出去……」
宇佐見面有難色。不過,他答應盡其所能把原來的作品找齊。
「假如這樣都找不到兇手的話,這個派對的費用怎麼辦?」根本刑警說。
「科長說,從我和根本兄的月薪扣除啊。」
「喂,開玩笑吧!」根本瞪圓了眼。
坪內家的地下畫室,跟命案當晚相同的人物都到齊了,也有菜餚和飲品招待,可
是大家都極不自然地低聲交談,一直搞不起氣氛。當然了,因為最重要的主人死了。
「嗨,我來遲啦。」傳來栗原的聲音。
片山和根本回頭一看,眼都大了。因為栗原以一身白色西裝、紅色襯衣、紫色領
巾的打扮出現。
「大家好!」栗原喊。「今天特地召集大家來這裡,萬分抱歉。」
根本捅一捅片山。
「喂,怎麼搞的?科長的打扮。」
「不曉得。大概想扮演一下坪內的角色吧!」
「我還以為他要參加化妝舞會咧。」
晴美和今村亞紀走過來。
「氣氛相當不錯哪。」
「真的。很像那一晚。」亞紀環視壁上的畫。「宇佐見居然把畫找齊了呀。」
「標上高價的畫,好像都買了驚人的保險。今天大概不會有人割破它們吧。」
「宇佐見在哪兒?」
「那邊。坐立不安的樣子。」
「在他身邊的是……坪內太太?嚇人。」亞紀嘆息。
的確,坪內太太穿的衣服稱不上是當晚的「重演」。大膽的晚禮服打扮。她一直
纏住宇佐見不放。
過了一段時間,緊張氣氛稍微緩和下來之際,栗原又扯開喉嚨。
「各位!再過五分鐘就是八點。到時燈光會熄掉,請大家站在當晚自己站著的位
置上──喂,開香檳!」
「彭、彭──」傳來拔開香檳瓶栓的聲音,大家的酒杯裡都倒滿了香檳。
「可以了嗎?那麼,還有一分鐘──片山,準備好了嗎?」
「是,石津在電燈開關的地方。」
「時間對準了嗎?」
「剛才對過了,沒問題。還有四十秒──」
話沒說完,燈熄了。
「那傢伙的錶怎麼搞的?」片山光火了。
「沒法子。就這樣等一分鐘好了。」栗原的聲音說。
可是,一分鐘過去了,燈完全不亮。兩分鐘、三分鐘……
開始吵鬧起來。
「片山!叫他開燈!」
「是!」片山嘴裡答應,卻找不到門的所在。
這裡撞一撞,那裡跌一跌的,居然奇跡似地碰到門的把手。片山走出畫室,衝上
樓梯。
石津站在燈掣前面打哈欠。
「嗨,片山兄,上廁所嗎?」
「胡說!幹嘛不開燈?」
「還沒到十分鐘!」石津說。
「去你的!快開燈!」
片山回到畫室,室內安靜得出奇。
「怎麼啦?」片山問。
「他……」晴美指示一下。片山一看,宇佐見倒在地上。
「怎麼跟當時的劇情不一樣?」彎身在宇佐見上面的栗原站起來。「他死啦。」
栗原說:「──大家不要離開。看樣子,又是中毒。根本,把大家帶到上面的客廳
去!」
「片山,這也在計劃之內嗎?」栗原問。
「不……」
「又多了一宗命案,你想怎樣?」
片山假咳一聲,說:「事件正在解決。」
「你說甚麼?」栗原反問。
客廳裡,只剩下片山一行人、亞紀和坪內榮子。將近半夜時分,其他客人都走
了。
「你真的知道啦?」栗原再問。
「是的。其實,是福爾摩斯把我的茶漬飯──」
「甚麼?」
「不。我是說,茶漬飯把福爾摩斯……晴美『喵』地叫了一聲──」
「鎮定!」晴美說:「我幹嘛要『喵喵』叫?」
「不……我是說,在黑暗中,在杯裡下毒,就跟自己泡茶漬飯一樣,只有自己做
得到。」
「我不懂,甚麼叫『一樣』?」
「總之,在黑暗中,只有自己才能在自己的杯裡下毒的意思。」
「那麼說,坪內是自殺的囉?」
「不。下毒的是宇佐見。」
「宇佐見?」
「嗯。在燈光消失期間,他在自己的杯裡下毒,然後燈亮了。」
「畫被割破,大家騷動起來。之後,坪內把酒杯交給宇佐見──對!把酒杯還給
坪內時,他把自己的交給他!」
「多半是調換了。」片山說:「如果把右手握的杯還給坪內的話,可能有人記得
不是。但在大家注意被割破的畫時,他大可把左手和右手的杯調換。」
「原來如此。換句話說,燈關掉和畫被割破的事,宇佐見是事先知道的囉?」
「是的──請想想看。不管西崎美鈴的直覺多好,當燈光熄滅時,她可能有那麼
湊巧,就站在那幅目標中的畫前面麼?」
「唔……」
「就像在黑暗中不可能在別人的杯裡下毒一樣,她之所以能在黑暗中割破目標中
的畫,是因她事先知道那個時候燈會熄滅的緣故。」
「即是說……」
「是坪內太太。」片山望向榮子。
「我?」榮子正在抽煙。
「你唆使西崎美鈴破壞那幅畫,說會幫她熄燈。美鈴當然感謝你的好意啦。交換
條件是你幫她,她替你隱瞞一切──那是你要殺你丈夫的計劃一部份吧。」
「我要殺我丈夫?」
「不是你教唆宇佐見的嗎?」
「胡說──下毒的不是宇佐見嗎?」
「是的。」
「那不是完結了?宇佐見因此而痛苦,所以自殺了。這樣就解決一切啦。」
「那可不行。」門口有聲音說。
──宇佐見站在那裡。
「你……」榮子臉色蒼白,渾身打顫。
「剛才燈亮著時,你就在我身邊。因此我很小心,喝的是那位科長先生親手交給
我的香檳。」
「另外一杯拿去化驗了。」根本說:「大概驗出氰酸鉀吧。」
「你是個可怕的女人。」宇佐見說:「為了叫你丈夫畫出受歡迎的畫,不惜叫我
幫手殺人。坪內也很可憐。他總是提心弔膽的。但他知道若是沒有你的話,自己的畫
一分錢也不值,只好默不作聲。」
「為了畫畫而殺人?」栗原說。
「最初,坪內強姦了今村亞紀,畫出了那幅『強暴之後』之後。其後變本加厲─
─弔死了川井千鶴。太太,是你叫你丈夫畫下來的吧。然後愈陷愈深,想到要殺西崎
美保,甚至叫我幫忙實行。」
「為何要殺坪內?」
「他已經不行了。」宇佐見說:「同樣的事不能重複再重複,坪內再也畫不出好
東西,而且他膽怯了,可能隨時說出他殺女人的事。所以索性殺了他……」
「假的!」榮子喊。「你這騙子!」
「如果坪內現在死去的話,他的畫將升價百倍。她計算到那樣比較划得來啊。」
宇佐見慘淡地笑一笑。「可是,我也害怕了。」
「怕會被殺?」
「嗯。因為如果不透過我這個中間人,她就可以得到所有金錢了。況且,我也殺
過人,覺得心虛……從她的立場看,如果不收拾我,我可能隨時說出真相來……」
「你這說謊的混蛋!」榮子撲上去打宇佐見。
根本用力捉住她的手腕,說:「放棄了吧。宇佐見完全承認了。」
榮子粗暴地呼吸,揮落根本的手。
「是坪內的錯。老實說,他並沒有才華……沒有我,他甚麼都不能做啊。」
「慢慢講給我聽好了。」根本說。
「──如此一來,就有辦法籌到派對的費用啦。」栗原說:「那女人大概愛錢
吧。不過,居然叫人弄破那幅畫,做得很大膽咧。」
「相反哦,科長。」片山說:「那幅裂開的畫,標價好驚人咧。她早看透那個
啦。」
「原來如此。」栗原嘆息,說:「我的畫也弄破一點看看如何?」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
「還沒好嗎?」晴美說。
「有啥法子?科長的命令。」片山聳聳肩。
兄妹倆準備前往「Z畫廊」,因為栗原又有新作展出了。
「這次畫甚麼?」
「不曉得。」
「那麼,我們該怎樣讚賞呢?」
「問題就在這裡。再把獅子說成獵犬的話,科長會大受刺激的。」
「可是看上去真的像獵犬嘛。」
「這次率直地問好了。問他這是甚麼。」
「那也怪不幸的,但沒法子啦。」
兩人走進畫廊時,栗原正在很愉快似地跟朋友聊天。
「哎,的確是精采的馬畫。」那位客人說,然後回去了。
「看來這次是馬的樣子。」片山低語。
「一看就知道這是馬呀。進步很多咧。」晴美說。
栗原發現他們,走了過來。
「你們來啦。」
「你好……」
「一定要看哦。這次評價特別好。」栗原十分滿意。當然了,他只邀請那些可能
會讚賞他的人。
「從事這種殺戮工作的人,沒有一點繪畫興趣是不行的。」栗原說著,停下來。
「喏,就是這一幅。」
這是馬?片山嘗試從那堆毛茸茸的褐色圖形尋找馬的形象──倏地看看畫的下
面,立刻恍然大悟!
一個用紅色魔術筆寫的大字「馬」的牌子貼在那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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