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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文原名:三毛貓о一уИソ歌劇場{レньгヨЗ})
【序曲──東京】
還有一個。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月崎彌生贏定了。當最後倒數第二個演奏者離開鋼琴前面
時,眾人不約而同地發出的嘆息聲,擾亂了演奏廳的寧靜。
比賽就等於結束了一般。不僅是特別付了入場券來聽的人如此想,連佔據最前排
位子的評審員們也寫著這樣的表情在臉上。
七名評審員中,還有人在評審卷上寫東西。卷子上並排的十二格裡,附著「AB
C」的欄,更有B+或A-之類的區別。
現在只剩下一格是空白的。目前為止,大部份是「B」或「C」,只有月崎彌生
一個獲得「A」的評價。作者藉用特權悄悄偷看一下,發現七名評審員手中的評審卷
上對月崎彌生的評價如下︰「A-」有三名,「B+」有兩名,「A」一名,然後
「A+」一名。
給予最高分數「A+」的只有一個,即是在日本鋼琴界製造其中一個派系的安西
兼子。胖墩墩的安西已經七十多歲,置身於顯得無聊地盤起腿的評論家之間,只有她
挺直背脊,安然自若,她那白髮蒼蒼的端正容態,顯得更加矚目。
「接下來是第十二號。」司儀的機械化聲音在演奏廳迴響,其他評審員們終於無
奈地坐直身體。
「這裡的椅子坐得人屁股好痛……」有人如此發怨言。
不過,連續聽十二個人的演奏卻是吃重的體力勞動。每位參賽者所彈的曲子都不
短。加上假如中途休憩,互相交換感想,恐怕會影響評審,因此這次的正式比賽是連
續不斷的,中途沒有休憩。
「下次比賽必須淘汰更多一點……」
經過第七八位演出時,傳來類似的小聲投訴。
各方面有處理不當之處確是事實。本來贊助商是一間大廣告代理公司,決定舉辦
的意向不過是三個月前的事,因而有關工作人員忙得暈頭轉向。
由於主要的演奏會堂已在兩年前被預約的情況下,關於確保會場一事也無法做得
出色。此外,還得聘請國際知名的鋼琴家當評審員。否則影響比賽的「等級」。
最大的問題是前來應徵的鋼琴比賽候選人水準夠不夠高。假如優勝者日後一直無
法揚名的話,這個比賽自然不能持續下去。立案的贊助人認為,為了打響招牌,起碼
也得舉辦十次才像樣。
最終獲得解決問題的畢竟是「金錢力量」。當然沒有公然發佈,謠傳支付給成為
評審員的鋼琴家、評論家、音樂教育界人士的酬謝高達幾百萬元。
比賽獎金是一千萬。加上交響樂團的客演、日後到維也納的獨奏會等等,預備了
各種特殊獎勵,因而也取得旅行社和航空公司等有關企業的協助。
為了這次比賽而組成的策劃委員有五名,其中三名因過度疲勞而在賽前病倒。現
在比賽會場幾乎滿座,新聞界也熱心採訪,可能也因這個緣故。
然後是重要的「內容」──參賽人選,乃是透過現役的音樂界人士,推薦得意門
生參賽,這免了「求快不求好」的批評。確實募集了一批有實力的年輕人。
然而時間上的關係,無法舉行複賽。選拔是以錄音帶代替。從日本各地寄來的課
題曲演奏錄音卡式之中,選出了十二名參賽者。
「接下來是第十二號,柳美知子小姐……」
每個人都覺得勝負已定,並非沒有道理的事。
目前為止已經演奏的十一位參賽者中,安西兼子的愛徒月崎彌生獨佔鰲頭,已經
毫無疑問了。
月崎彌生,二十一歲。如今坐在客席上,興奮得全身發熱。
她有信心,自己是第一位。況且有安西老師撐腰,冠軍非她莫屬了……
為了今天,彌生穿上特製的深紅色裙子。雖然不算雍容華貴,但已足夠鮮艷奪
目。其他女性參賽者也使出渾身解數,努力作最奢侈的妝扮,然而能在胸前不經意地
扣上鑽石胸針的,大概只有彌生一人而已。
彌生的父親是S電機工業的社長。他是「獨資社長」,管理好幾十間關連公司。
彌生是獨生女。為了支持女兒這次比賽獲勝,成為鋼琴家,當然捨得花錢找門路了。
假如彌生不是真正動怒阻止的話,父親肯定向評審員大灑金錢。
「不必做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我也必勝無疑!」彌生向父親斬釘截鐵地說。
不錯。正如我所說的,我即將勝出了!彌生的黑眸在幽暗中燃燒,令人稍覺冷淡
的俏臉因發熱而泛起紅潮。
彌生在內心恐懼的兩名對手,也因過度緊張而造成多處出錯的演奏。其餘八名不
是對手,剩下最後一名了……
其實她從安西兼子口中探聽到了,留到決賽的幾乎全是出身東京的人,從其他鄉
鎮來的只有兩名入圍。
兩名之中的一個,就是從九州來的柳美知子。演奏得相當不錯,但從錄音來聽,
似乎用的不是好鋼琴。
根據資料,二十二歲的柳美知子,乃是幼兒院的保母。從未在以往的音樂比賽出
現過,沒有任何一位評審員認識這位女性。
「當作寶貴的經驗帶回去也好……」出席複選的評論家們這樣笑稱。
因此,眾人幾乎確定月崎彌生獲冠軍,亦是理所當然的了。
舞台上打出明亮的燈光,擺在中央的史坦威演奏大鋼琴閃著黑色的亮光。會場興
起輕微嘈雜,一邊等待最後的演奏者。
有人從舞台的旁側,踏著戰戰兢兢的腳步出現了。會場的掌聲響了一半,立刻靜
止,然後湧起疑惑的空氣。
那是甚麼?眾人不禁面面相覷,而且交頭接耳地說了出來。評審員席就在舞台正
面,反而啞然無聲。
出現的並不是男性。肯定是位女性。可是──她的服裝實在太奇怪了。
普通這個場合,「奇怪」的意思表示有異於常。參加比賽的女性如前所述,大都
穿著時髦的裙子。這位「十二號」,卻像剛從家裡的廚房出來似的,穿著簡陋的毛衣
和普通半截裙。而且一看就知道衣服很舊了,有點褪色。對於二十二歲的女性而言,
這種裝扮實在太過落伍了。不管是色調抑或設計,予人五十歲婦人的感覺。
若是僅僅這樣還好,任誰只會苦笑一會,或是對望一眼就算數。可是不光如此。
眼前的柳美知子,臉上戴著一個老大的面罩。
那是一股奇異的不平衡。並不是感冒時蓋在鼻子下面的面罩,而是類似電影「蒙
面俠」所戴的寬型黑面罩,眼睛部位開著小洞洞的代替品。
假如她像其他參賽者那樣穿長裙戴面罩出來的話,縱使令人覺得古怪,充其量不
過看起來像是出席化妝舞會而已。然而她穿的是古老的毛衣和短裙,配上面罩,自然
顯得不倫不類了。
柳美知子似乎察覺到會場的空氣有異,她走到鋼琴前面,向聽眾席深深一鞠躬,
然後面對著鋼琴坐下。
「慢著──等一下!」說話的是其中一名評審員,胖得有一點不願意站起來的吉
永和樹。
他是音樂評論家,可是很少在音樂會出現,乃是樂壇的異類。
「你這樣打扮是甚麼意思?」吉永指著柳美知子。「是不是搞錯了,以為出席化
妝舞會?」
他的語調帶著責備,使柳美知子瑟縮起身體呆在那兒。
「這是神聖的比賽!你這種──開玩笑的打扮不能參加比賽!」吉永怒聲說完
後,已在憤憤喘氣。
其他評審員們遲疑地望來望去,唯一的例外是安西兼子,依然挺直背脊,一動也
不動地坐著。
沉默中,柳美知子往客席方向跨前走了一步,鞠躬致歉。
「對不起,麻煩了大家。只是──我有苦衷,不能以面目示人。絕對沒有不正當
的行為。我只是……恐怕被人知道我來參加這個鋼琴比賽,可能會失去工作……」
她的聲音不大,可是語氣堅定。
「這是另外一回事!」吉永繼續坐著反駁。「總之令人不愉快。請你拿掉那個面
罩!」
柳美知子稍微低下頭去,然後嘆一口氣,說︰「假如非要拿掉面罩不可的話,我
想棄權!」
全場有些騷然。就在這時,安西兼子開口了。聲音洪亮,帶著教師的威嚴。
「這有甚麼關係呢?」
其他評審員們一同看著安西兼子。
「我們的判斷基準是演奏。極端地說,可以閉起眼睛來聽就是了。假如參賽者有
甚麼苦衷,希望藏起臉孔的話,沒有理由不允許她那樣做。」
「但是……」吉永沉下臉來,立刻又聳聳肩。「既然安西老師那樣說,那就無所
謂吧!」
像安西兼子這一型終身投入音樂教育的女性,正是吉永最怕應付的對手。
吉永一旦表示妥協。其他評審員也不再提出異議。安西兼子向鋼琴前面一直挺立
的柳美知子輕微點一點頭。說︰「請吧!」
「謝謝!」柳美知子再度鞠躬致意,坐在鋼琴前面。
當然,吉永不敢違背安西兼子的另外一個理由,乃是認定縱然讓柳美知子演奏,
大概也彈不出甚麼水準來。
柳美知子對著鍵盤,兩手擺在膝上,背脊挺直,輕輕舒一口氣,然後安靜地舉起
手來,手指貼在鍵盤上。
最初的聲音,在她那雙纖細修長的手指下飄浮而起……
阿林望望腕錶,已經超過十次了。
「奇怪……」阿林自語。
她遲到了。通常因為電車來遲,或是馬路擠擁的情況,遲到五分鐘或十分鐘也是
有的。但是遲到一個鐘頭以上,卻不尋常了。
阿林環顧店內一遍。不是太大的咖啡室,不可能看漏了。而且這是他和她經常約
好踫面的地點,不可能弄錯去了不同的地方。
過了半小時後,阿林開始煩躁不安,擔心她會不會遇到意外了。那也不是沒有道
理。總之,水科禮子比約會時間遲到,乃是從未有過的事。甚且經常遲到的反而是阿
林。他通常一邊喘氣,一邊奔到水科禮子面前說︰
「對不起!出門時被經理捉住了,走不開──」
然而禮子從來不生氣,僅僅微微一笑,回答說︰
「不要緊,我也遲到了些。」
阿林知道,她當然沒有遲到,只是細心,為了使阿林輕鬆而已。
這樣守時的禮子竟然遲到一個小時。因此阿林才會擔心她會不會遇到意外。
阿林無意識地掏出香煙來點火,在禮子面前他盡量不抽煙,現在是為了壓抑內心
湧起的不安。
萬一──萬一禮子真的遇到意外……阿林忍不住往壞的方面想。
「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阿林終於脫口而出。鄰座的中年婦人好像聽到了,露
出狐疑的表情看他。
自己是怎麼搞的?阿林煩躁地把吸了兩三口的香煙揉熄在煙灰盅裡。──為何自
己如此在意她?
水科禮子。平凡而不起眼的女事務員。只是普通的女文員,連「打工女郎」之類
的時髦稱呼也跟她不相稱。
對。她就予人這種感覺,稱不上美人胚子的臉,可是卻有一股吸引人的獨特味
道。經常穿著樸素的服裝,安安靜靜地坐著。喜歡垂下頭去,很少主動開口說話。
總之,她不是令人眼前一亮的那種女人。然而,這樣的水科禮子,卻叫阿林愛上
了。
為甚麼愛上她?他也解釋不出來。難道那就叫作愛情?可是……阿林緩緩地搖搖
頭。自己怎會變成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的……
咖啡室的門扉打開了。水科禮子好像以一百公尺全力競走的樣子走過來。氣咻咻
地奔到阿林面前。阿林見到她的剎那,清清楚楚地領悟到,自己是何等地愛水科禮子
啊!
「對不起!」禮子的額頭冒汗,在旁邊坐下來。
雖然已是春天,然而夜晚依然寒意襲人。
「擔心死了。我以為你遇到意外……」阿林說到一半就打住。總之她平安無事,
他不想埋怨甚麼了。
「真是對不起!」禮子又在鞠躬致歉,反而令阿林覺得自己虧待了她。
「算啦!你想喝甚麼?」
「我是跑來的,好熱!我想喝點冷的。」禮子對端水過來的女侍說︰「有沒有冰
咖啡?」
「目前沒有準備冰咖啡……」
「哦。那就來杯熱咖啡,加糖,再放許多冰塊進去吧!」
「嗄?」女侍驚異地盯著禮子……
「剛才那位女侍的表情,真是傑作!」
離開咖啡室,在街上並排靠著走時,阿林笑著說。禮子也跟著一起笑。
「偶爾向人開開玩笑,也很有趣!」
夜街一片寧靜,涼風習習。
「冷不冷?剛才你冒汗了啊!」
「沒關係。舒服得很!」
「有甚麼事發生了吧!」阿林說。
禮子停下來。望著阿林的臉。
「為何這樣說?」
「你跟平時不一樣。好像輕飄飄,欲將乘風而去的樣子。」
「是嗎?──也許是的。」
禮子凝視阿林。不可思議的眼神。到目前為止,阿林還未嘗試如此被禮子注視
過。
「發生了甚麼事?」阿林問。
禮子沒有回答。她用親吻來代替答覆……
晚風在二人身邊席捲而過。禮子離開後,阿林嘆一口氣。
「我要去歐洲了。」禮子唐突地說。
「歐洲?」
「是的。」
「有甚麼──要事嗎?」
「我去渡蜜月。」
阿林聽了,仿如凍僵似的呆立在那兒。
過了好一會,他的聲音終於發出來。
「是嗎?那位幸運的傢伙,是誰?」
「你不認識的人。」
「是嗎?」阿林說。
「對不起。所以──」
「今天是最後的了。我知道。」
「對不起!」
「不……恭喜你。」
阿林就像被一隻巨手揪住前胸似的,痛苦地蒼白著臉。
「我不會忘記你。是我沒福氣啊!」禮子說。
阿林甚麼也不說,他怕自己忍不住狂喊起來。
「謝謝你。祝你找到個比我更好的人!」
說完,禮子再飛快地吻他一下,然後翩然離去。
阿林就像一隻發條失靈的人偶般,呆呆地站在原地。他覺得迷惘得像在做夢。
腳下傳來沙沙響聲。俯頭一看,一張折起來的紙,被風吹向路邊──是不是她遺
失的東西?
阿林走上前去,伸手把那張紙撿起來。不料一陣風吹起,那張紙又飛掉了。
「好傢伙!」阿林追上去,再度伸出手來,又是一陣風……
「作弄起我來啦!」阿林又追上去,好不容易撿起來了。
阿林在街燈下,攤開那張紙。他肯定是水科禮子的字跡。
「怎麼回事……」阿林迷惑不已。
剛才水科禮子並沒有打開皮包。那麼,這張紙是從哪兒掉下來的?
假設是她的物件……對了,剛才她不是說過,她要去歐洲嗎?
阿林重新注視紙片上面的文字︰「維也納。帝國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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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失蹤的人】
1
「片山先生!」
雀躍的聲音飛過來的同時。少女越過聲音奔過來,一把抱住片山,給他一個熱烈
的吻。
總之這是奇妙的開幕禮。這個片山並非別人,自然是東京警視廳搜查一科的蹩腳
刑警片山義太郎了。
當片山和那少女緊緊黏成一團之際,楞在一邊眺望的是大家熟悉的幾位人物──
片山的胞妹晴美、自稱「情人」並兼提行李的石津刑警,以及一行人之中最出色的明
星──三色貓福爾摩斯。
其實最吃驚的自然是當事人片山本身,怎麼說,這種「艷福」在日本也難得遇
見,何況還在歐洲奧地利的音樂之都維也納。
片山等人解決了德國古城酒店發生的兇殺案後,接著飛來維也納,當然是搭飛機
來的。然後選擇了維也納最高格調的「帝國酒店」落腳,現在剛剛抵步。
石津見到正門兩邊有帶機關槍的士兵站著,不由詢問前來接機的航空公司職員︰
「這裡真的是酒店嗎?」
「這裡經常有外國要員投宿,到時必然有士兵站立。現在一定也是有甚麼大人物
來了。」那人如此說明。
於是,一行人帶著歷史感覺走進宮殿似的大堂,那個聲音突然飛了過來︰「片山
先生!」
「石津……」晴美一邊注視片山主演的調情場面,一邊喊石津。「假如我哥哥暈
倒的話,請你幫忙哦。」
「遵命!」石津的眼睛也不離開片山。
「我會用航空方式寄他回去!」晴美認真地說。
──少女颯然離開片山,喜悅地說︰
「是我喲!」
「噢,你是──」片山反射地說不下去。
她是誰?確實是曾經見過的女性,可是有相貌改變了許多的感覺。不過,假如只
是偶而同乘一部電車的人,絕不可能如此親密地打招呼……
「喲,你把我忘了?」
少女沒有生氣,反而有忍住笑意的樣子。
片山拚命思索。對方是摩登美女,卻予人教養良好的千金小姐形象。髮型相當成
熟,然而卻有一雙超越現實的調皮眼睛,兼有音樂家或哲學家之類的獨特氣質。
「麻理小姐!你不是櫻井麻理嗎?」晴美先發現了,馬上奔上前去。
「好久不見!」櫻井麻理輕輕打招呼。「幸好晴美小姐記得我。」說完,用含怨
的眼神斜睨片山一眼。
「我記起來了。正想說出來,不料被她搶先而已。」
「不要管他!」晴美摟抱麻理的肩膀。「不過,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完全長
得像大人樣了!」
「只是外表而已。」櫻井麻理笑道。「不過你們一點兒也沒變。好高興看到你
們!」
片山有點不開心,然而禁不住笑意浮上來,使他的臉現複雜的痙攣。
櫻井麻理,在日本的小提琴比賽中捲入兇殺案,片山與她相遇。麻理一度想棄權
比賽,使她重新決意參賽的又是片山。然後,她脫穎而出,取得優勝。(註:參閱
《三色貓殺人音樂》)
對了,其後她就踏上演奏旅行之旅,來到維也納。片山點點頭。
但是,片山之所以剎那間認不出是她,並非毫無道理。因為站在眼前的櫻井麻
理,已經前後判若二人。從前那位膽小怕事、從門縫窺望自己未來的內向少女,已經
不復存在。
如今站在眼前的,乃是一名擁有堅定的信念、朝著目標勇往直前的音樂家。
「午安,石津先生。」麻理緊握那個直立不動的大個子石津的手。「我好懷念以
前!」
「多謝!久違了!」石津硬繃繃地鞠了一個躬。「有機會的話,請讓我再陪你跑
馬拉松!」
「一定!」麻理說著時,腳畔傳來「喵」一聲。
「福爾摩斯!你也老遠跑來這兒了呀!」
麻理抱起福爾摩斯,緊緊擁住牠耳鬢廝磨。
「各位……」負責傳譯的男子客氣地說,「請先辦理入住登記手續再談好不
好?」
「抱歉抱歉。」麻理放下福爾摩斯。「打擾你們啦──」
「沒關係,麻理小姐。馬上就辦好的,待會找個地方喝茶如何?」
晴美的提議,麻理當然沒有拒絕。
一行人在酒店的餐廳坐下來後,片山好奇地東張西望。
「哥哥!」晴美踫一踫片山。「不要像大鄉里似的東張西望,好難看的。」
「不要拘泥才好。」麻理愉快地說。
一名又圓又胖、臉色紅潤的女侍應走過來。
「難得來到維也納,就來杯維也納咖啡吧!」片山說。
「這裡全是維也納咖啡喲!」熟讀旅行指南書的晴美說。
「讓我來叫。你們喝甚麼?」麻理說。
問一遍之後,麻理替大家叫飲料。片山如釋重負,因為憑他一個人的話,連水也
叫不到。
「啊,你的維也納語講得真好。」石津欽服地對麻理說。「我在大學裡也學過德
語,至於『維也納語』嘛……」
「麻理小姐,」晴美急忙打斷他,「現在一直住在這兒?」
「是的,我遇到一位好老師。不過,我有一點想家。」
「你母親一定很想念你了。」
「上個月她來過維也納。她在內心期待我哭著說想回去,但是陪我住了一陣子
後,終於放棄了。」麻理笑道。
「你變得很懂事。」
「是麼?我倒覺得自己變得臉皮厚了呢!」
咖啡送來了。很濃,不同日本的咖啡,可以大口大口地喝。福爾摩斯當然不至於
要咖啡喝,乖巧地躺在晴美的腿上。
「不愧是音樂之都。」晴美望望牆壁方面。「好像貼著樂譜哩!」
「華納在這裡作過曲。」麻理說。「那裡裝飾的乃是華納的親筆樂譜。」
「哦?」片山也表示欽佩。華納?是不是羅拔華納?好像不是……
「麻理小姐,你怎曉得我們會來這裡?」晴美問。
說起來也是,片山也留意到了。
「就算是靈犀一點通吧!其實是從領事館方面探聽到的。據說東京警視廳的人會
來,我隨口問是甚麼人,一問之下,原來是片山義太郎,我也嚇了一跳。」
「原來如此。」晴美點點頭。「你為何到領事館去探聽?」
片山被一陣不詳的預感襲擊。上帝,做做好心吧!難得來到維也納渡假,又再捲
入甚麼怪事的話,受不了!
「其實有人失蹤了。」麻理說。「說起來很古怪,因為那人在這裡無親無
故……」
「說來聽聽著。」晴美立刻眼睛發亮。
在德國的古城發生兇殺案時,晴美幾度險遭殺身之禍,竟然執迷不悟,真是死性
不改!
片山和石津互看一眼。然後不經意地跟對面桌子的男人四目交投。
日本人。很年輕,大概二十六七歲左右。一個人佔據一張桌子。可是一點也不跟
這個場合相稱。平凡的西裝打扮,卻不像商人。當然,看起來也不像音樂家。
很奇妙。他的眼睛一跟片山接觸,似乎嚇了一跳,立刻轉移視線。看來他一直在
注視片山這邊。
他是誰?片山覺得有點形跡可疑。他的存在與這種超一流酒店不相稱。當事人看
起來也似乎坐立不安。
還有,片山模模糊糊地記得,曾經見過那人。在甚麼地方見過?想不起來。
不過,當一名刑警想起似曾相識的臉孔時,首先想到的是指名通緝的照片或海
報。對方似乎穿著寒酸,眼神也說不上正派,似乎很不開心地沉默不語。
他是誰?片山一邊留意櫻井麻理的談話,一邊思索著……
麻理走進岡田夫人的房間時,如往常般用英語打招呼。「午安,夫人。我來晚
了,對不起。」
從鋼琴前面站起來的,是位白髮的美麗老婦人。雖然她說英語,卻是德國人。麻
理聽說她已七十歲,然而背脊挺直,姿勢和動作敏捷利落,不會令人意識到她的實際
年齡。
來到維也納,邂逅這位名師,麻理決定不回日本,而在這裡定居下來。在這位老
婦人的嚴格訓練下,麻理學到了住在日本時難以從生活中掌握的音樂節奏和感性。
起初,麻理對著老婦人時,就像剛學小提琴的小學生一般生硬不自然,現在對她
卻產生對母親一般的親情。
岡田夫人這一邊,當然堅守師徒之間的節度。但是由於她的日本丈夫先她而去,
加上沒有兒女,孑然一身的緣故,逐漸把麻理當作自己的女兒或孫女看待。
「瑪麗,寫信給母親了嗎?」岡田夫人在麻理的臉上輕輕一吻之後如是說。
她用外國方式,將麻理的名字叫成「瑪麗」。
「昨晚終於寫好一張信紙了,還沒寄出。」麻理坦白地回答。
「早點兒寄出去吧!不能讓母親太擔心你。」
「是。明天一定寄。」
「記得這樣做。」岡田夫人說著,突然喊住正要打開小提琴箱子的麻理。
「瑪麗,等一等。有件事麻煩你。」
「甚麼事?」
「請你去機場跑一趟。」
「機場?現在嗎?」麻理吃驚地問。
「剛才接到日本打來的電話──」
「日本打來的?」
「安西女士的電話。安西兼子,知道她嗎?」
「當然,我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鋼琴方面的專家。跟安西女士有關的那位在比賽中獲勝的女孩,今天抵達
維也納。本來應該由這裡的負責人去接機的,可是他突然生病了,去不了。」
「我去代表接機是嗎?好的。」
「對不起。你的車呢?」
「在停車場。」
「那就拜託了。」
「幾點鐘的班機?」
岡田夫人把鋼琴上面的記事簿拿下來,遞給麻理。
「柳美知子。知道了。我應該帶她去哪兒?」
「先把她帶來這裡。在你回來之前,我得先查查看,怎樣替她安排住宿。」
「知道了。」麻理看看腕錶。「現在出去,時間恰好。」
「拜託啦!」岡田夫人輕輕拍一拍麻理的肩膀。
維也納機場位於市區東南十八公里的地方。開車二三十分鐘足夠有餘。
麻理愜意地驅車往前。駕駛執照是在這裡拿到的。
在日本時,她一提起要拿執照,母親就會囉囌地阻止她說︰「萬一發生意外怎麼
辦?」
母親本來立志做小提琴家,後來因交通意外折斷手臂,從此打消念頭。站在母親
的立場,這樣的擔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麻理毫不畏縮。像現在這樣驅車在高速公路上風馳電掣,使她產生一種實
感,自己已經脫離父母翅膀的庇護,獨立自由飛翔了。
當然麻理十分清楚,假如發生意外就徹底完蛋了。因此她開車非常謹慎。
晴朗的好天氣,心情極佳。維也納的氣候寒冷,以陰陰沉沉的雲天為多,可是今
天稀罕地溫暖明朗。
往機場途中,從廣闊的中央墳場旁邊經過。裡面排列著貝多芬、舒伯特、布朗姆
斯等多位音樂巨匠的墓碑。這裡是所謂的音樂故鄉。
可是,有時聽到來維也納遊玩的朋友嘲笑她,因為麻理從來沒有進過中央墳場。
在電影「第三個男人」片中出現的林蔭大道浪漫鏡頭,就是在裡面拍攝的,然而想到
既然住在這裡,幾時都可以去時,反而一直去不成。
今天也因趕著去機場,又是匆匆經過中央墳場。
抵達機場時,班機已在二十分鐘以前降落。維也納國際機場就與城市大小相稱,
小巧精緻。周圍綠意盎然,十分寧靜。
那班機在預定時間準時降陸。
「她叫柳美知子。」麻理在口中唸唸有詞。
過了一會,乘客陸陸續續的出閘。日本旅客看來相當不少。
麻理有點困惑,不知該不該大聲喊對方的名字。既不知道長相,又不曉得年齡。
不過,既然是音樂比賽的優勝者,年齡方面應該不會太大,而且玩音樂的人,總有一
股共通的氣質,多半可以分辨出來吧,麻理這樣想。
陸續走出來的日本旅客,幾乎都是團體的旅行團,找不到單身前來的人。根據岡
田夫人所言,對方好像是單獨一個人到來的樣子……
「各位,請跟我來。」旅行團的領隊嘶啞著聲音喊。
領隊工作不易呢!麻理露出會心的微笑。最近歐洲為恐怖份子和綁架案之類的事
騷動不安,奧地利算是比較平穩的國家,可是在機場裡,依然隨處看到手提機關槍的
士兵守衛。
「啊──一定是她!」麻理想。
出來一位腳步利落的女性,身穿時髦套裝,年紀跟麻理差不多,但是服裝使她看
起來年長一些。而且全身散發一股堅強的意志,擁有音樂得勝者的風采。還是美女一
名,連麻理也禁不住喝采。
對方拖著行李箱的皮帶走過來。麻理迎上前去。
「對不起──」麻理喊住她。
「哦?」
「我們接到安西兼子老師的通知了。」
少女皺皺眉頭。「安西老師?」
「你不是柳美知子小姐嗎?」
聽到那個名字,少女的臉突然泛起紅潮。
「不。我是月崎彌生。」
「啊,抱歉。」麻理慌忙致歉。「因為你是一個人來的,所以我──失禮了。」
「沒關係。」月崎彌生說。「你──會不會是拉小提琴的櫻井麻理小姐?」
麻理嚇了一跳。「是的。你怎知道是我?」
「你在日本音樂界是名人嘛!」彌生露出意外的溫和笑臉。
「我竟然不知道。」麻理也不由露齒而笑。「你是月崎彌生?我想起來了。中學
時代,你獲得鋼琴級比賽冠軍……那時,我在小提琴組比賽中得第二名。」
「不錯。」月崎彌生回復嚴肅的臉孔,問︰「你在等柳美知子?」
「是的。安西老師打電話到我老師那兒……你認識她嗎?」
彌生從吊肩的手袋中掏出一份剪報,沉默地遞給麻理。
上面是音樂比賽的結果,「第一名︰柳美知子;第二名︰月崎彌生」云云。
「這麼說。你們一起來維也納?」
「是的──她和我同機嗎?」
「應該是搭同一班機吧!」
「是嗎?」彌生似乎若有所思,然後突然回神過來的樣子。「我有朋友等著,失
陪了。」
說完,鞠一個躬,轉身離去。
彌生的舉動太唐突,麻理有些困惑地目送她的背影離開。總之,必須找到柳美知
子再說。
可是出來的旅客已經不多了。大部份日本人都陸續先出來,後面慢慢出閘的是法
國或英國的老夫婦。
「奇怪……」麻理想,難道不是這班飛機?
她想打電話給岡田夫人,於是在大堂中迅速巡視一遍,然後視線駐留在那位女性
身上。
她跟月崎彌生的妝扮成對比。身穿樸素的洋裝,款式土里土氣。而且像是廉價
品。身邊的行李箱也傷痕累累,十分殘舊了。
「難道是她?」麻理想。怎麼看,她都不像音樂家。
她似乎心神不寧,可憐兮兮的神態,不安地東張西望。好像是應該來接機的人沒
有來的樣子。此外,不見其他年輕女性,總不成一個人先走了吧?
想到萬一她是,麻理決定上前招呼一聲。而且,她對那位女性多少有點同情。
「對不起。」麻理喊住她。
女人似乎大吃一驚,準備逃跑的樣子。
「請問──你是不是柳美知子小姐?」
女人似乎暗中舒一口氣,相當緊張地說︰「是的。」
麻理在解釋事由期間,柳美知子逐漸解除緊張,然後哭喪著臉說︰
「我在想,假如沒有人來接我,應該如何是好……因我不懂這裡的語言,也不曉
得該往哪裡去。」
「對不起,我太粗心了,沒有發現你。來,我們先去岡田夫人那兒吧!」麻理微
笑著說。「你的行李呢?只有這些?」
「嗯。我也不知道應該帶甚麼來。」說著,提起那個相當殘舊的行李箱,有點害
羞地說︰「這是借來的。因我沒有可以上鎖的旅行箱。」
「是不是在這裡舉行演奏會?」麻理邊走邊問。
「嗯,這是比賽獲得優勝的獎勵。」
「服裝或鞋子呢?」麻理這樣問,因為想像不到她的行李箱裡面會有可以登台亮
相的衣物之故。
「這件事──我沒想過。」柳美知子嚇得呆立不動。「我該怎麼辦?」
「總有辦法的。在這裡準備也可以。」麻理鼓舞她。「這裡有許多日本人。假如
你不嫌棄的話,我把我的借給你也無妨。」
「承蒙如此關照……」柳美知子扭扭捏捏地說。
「總之,現在先到岡田夫人那兒再說──」
「啊,對不起。」
「怎麼啦?」
「請問洗手間在哪兒?」
麻理差點失笑起來,好不容易忍住笑意,把地點告訴她。「我替你看守行李箱。
你請自便。」
「是,對不起。」柳美知子戰戰兢兢地快步走開。
何等膽怯的人啊!麻理搖頭不已。難以想像她是如何從比賽中脫穎而出的。
多半是第一次出國的樣子。然而,光是抵達機場時已如此緊張,假如在維也納舉
行獨奏的話……會不會在舞台上暈倒過去?
麻理一直站在原地,等候柳美知子回來。
「結果,柳美知子一直沒有回來。」麻理說。
「哎唷。」晴美聽了感嘆一聲,將第二杯咖啡一飲而盡。
片山嘆息。這麼濃的咖啡,虧她一口氣喝光。
自己如果連喝兩杯的話,肯定失眠。
片山大致上把麻理的話聽進耳朵了,然而作為東京警視廳的刑警,總不成千里迢
迢跑到奧地利來表示意見吧!
「會不會迷路了?」石津稀罕地放下食物,發表自己的意見。
「我找過好幾遍了。」麻理說。「也把事情告訴了機場的警備人員,請他們找
過。又用日語在機場廣播……結果追尋不獲,她一直沒有出現。」
「失蹤了。」石津說。「還是去了第四度空間──」
「真的,我只好這麼想。」麻理拿起小巧的咖啡杯子說。
「她的行李箱裡面有沒有線索?」晴美探前身子。
「甚麼也沒有。也許護照之類的重要證件放在掛肩的手袋裡。」
「那就提出失蹤的呈報了?」
「我回去找岡田夫人,把事情說了,她建議我去領事館問問看。可是,怪事發生
了。」
「怎麼說?」
「調查結果,沒有一個叫柳美知子的人入境。」
「甚麼?」晴美睜大眼睛。「那個人是冒充的?」
「我完全不明白。」麻理聳聳肩。「因我沒有柳美知子的照片,無法判斷她是不
是當事人。」
──有人站在片山背後。回頭一看,就是剛才對面座位的日本青年,不知何時來
到他們這邊。
「對不起──」男人說,「剛才你們談論的女性,是不是這個人?」
男人把一張照片擺在桌面上。
照片中的男人跟一名年輕女性摟著肩膀合攝,正式的紀念照。
「就是她!」麻理看過照片之後說。「她就是在機場失蹤的柳美知子。」
2
寒冷的雨,使她的身體快要凍僵了。
她想找個不必淋雨的地方躲起來,可是那就不能監視關鍵的後巷了。其實四周很
暗,那個後巷的門,也只能借著微弱的常夜燈勉勉強強看到。
「哥哥好慢啊……」麗莎喃語。
通常的話,只要十五分鐘就能撬開保險庫。今晚過了三十分鐘,依然出不來。
她穿著緊身外套,可是雨滴還是掉進衣襟裡。麗莎渾身顫抖,縮起脖子。她禁不
住想高喊,好不容易忍住了。
麗莎想,這間店子多半不會放太多錢在保險庫裡,但也夠吃兩三個月吧!還可以
買到嗎啡……
雨啊,停了吧!──麗莎舉目仰望漆黑的天空。
就在這時,傳來砰一聲爆炸聲,響徹四周。
麗莎無法動彈。剛才是甚麼聲音?不可能是槍聲吧!
她也知道自己的哥哥麥斯有槍,但是從未見過他實際開槍。那是二手貨,甚至懷
疑是否真的打得出子彈來。只是預防「萬一」的時候使用而已。
可是……萬一現在就是那個「萬一」的時候……
不可能!哥哥!不會的!
麗莎準備衝到那間店的後門,這時又傳來一陣物體相撞的聲音,接著是玻璃敲碎
的聲音。
那個聲音肯定是從店內傳出來的。一定發生了甚麼始料不及的事──
突然,後門打開了。接著一個高大的人影滾躍出來。
「約翰!」麗莎喊,奔上前去。
「不要過來!快逃!」約翰爬起來,同時往麗莎方面衝過去。
「約翰,我哥哥呢?」
「快!」約翰伸出粗大的手臂,半扶半拖地摟著麗莎一同往前跑。
「跑!快跑!」約翰發出激烈的喘息聲。
麗莎只好跟著拼命跑,她跟約翰在黑暗的後巷一同奔跑。麗莎聽見,除了自己和
約翰的腳步聲外,還有追趕過來的沉重腳步聲。
有人追來了!必須逃命!
幸好,後巷乃是麗莎等人熟悉的世界。在約翰的催促下,一時向左,一時向右,
轉來轉去地走了一會,逐漸聽不見追來的腳步聲了。
約翰的腳步慢下來。
「已經──可以了。」
約翰喘息不已。因為身材高大的緣故,跑太久的確辛苦。也許累到極點了,他不
顧一切地在雨水堆積的地面上一屁股坐下去。
麗莎因為嬌小的關係,行動敏捷。雖然心臟激烈跳動,但還不至於站不起來。
麗莎彎下身去,詢問癱坐在那兒氣喘如牛的約翰。
「約翰──發生甚麼事?告訴我!」
「警察……」約翰還沒說完,又在劇烈地喘氣。
「哦……」麗莎猜到一半,沒有太過驚愕。「哥哥……被捕了?」
約翰繼續喘息一會,然後抬起頭來。他才二十一歲,滿頭金髮,滿嘴鬍鬚。
「約翰……」
「他開槍……打中警察……」
「哥哥──打中警察?」麗莎頓時臉色猝變,聲音顫抖。
「太突然了。對方突然出現在眼前。」約翰搖搖頭。「我們慌了,本來只想恐嚇
他,這才拔槍的。」
「可是,哥哥扣上了扳機!」
「對……運氣太壞了啊!」
麗莎無力地靠著旁邊的圍牆。怎麼會這樣!哥哥竟然開槍打中警察!
「──那麼,他死了?」頓了一會,麗莎才問。
「不知道。我看到其中一個壓住肚子,蹲了下去。來了兩個,另外一個毆打麥
斯。」
「警察打我哥哥?」
「我只看到他倒在地上──然後我就逃了出來……」約翰抬眼望著麗莎。「對不
起,麗莎……我害怕──」
「算了。當然的事。」麗莎拼命壓抑哭聲。「還好沒有連你也被捉去……」
約翰哭了出來。他為自己一個人私自逃命而慚愧。
麗莎的手搭在約翰的肩膀上。
必須把哥哥救出來……麗莎這樣打算。
那位警察是活是死,影響事情的嚴重性。可是,憑她一名十七歲的少女,以及二
十一歲的約翰兩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幫哥哥逃獄啊!
「麗莎……怎麼辦?」約翰用淚聲說。
「我們兩個好好想辦法吧!」麗莎的手臂繞到約翰的脖子上。「因為沒有其他可
以信賴的人了……」
冷冷的雨繼續下個不停。
「你不覺得很奇妙嗎?」晴美說。
「我不覺得。」片山搖搖頭。
「你呀,木頭一個!」晴美轉向石津這邊。「喂,石津,你一定覺得事情很奇妙
吧!」
「當然囉。」對石津而言,晴美說甚麼都是對的,這個時候卻不太有意義。因為
現在正在吃著早餐。
「的確很奇妙。」石津拼命撕咬硬麵包。「這裡的人居然吃這樣的早餐,實在太
奇妙了!」
晴美嘆一口氣。然後把雙頰紅潤一如插圖人物的女侍應叫過來,為自己加咖啡。
「這有甚麼奇妙的?」片山強調。「柳美知子和水科禮子是同一人物,也許因為
水科禮子有私人理由,不想用真名參加比賽,所以用柳美知子的名字。」
「這點我當然明白。」晴美說。
「喵!」福爾摩斯叫。牠把涼掉的牛奶喝個精光後,抬起臉來,表示「再來一
點」。晴美還沒來得及叫侍應,一名喜歡貓的年輕女侍應已經發現了,過去替牠加牛
奶。
福爾摩斯的喉嚨咕咕響,伸出乾燥的舌頭開始技巧地飲用。這時候貓的樣子,很
像賽車用的跑車。
「鋼琴家使用藝名,並不奇怪嘛。」片山撕了一片麵包塞進嘴巴。
「這點我也知道。可是,為何她要騙她的男朋友,說要跟別的男人去渡蜜月?」
「也許她本來打算跟他分手呀!」
「若是那樣,何不開心見誠地說個明白?」
「女人通常以為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樣的想法,大錯特錯啦!」片山說。
「這是甚麼意思?」晴美露出兇悍的表情。
「即是說,世上的女人不全都喜歡扯下臉皮敢說敢言的。」
「我甚麼時候扯下臉皮敢說敢言來著?」晴美沉下臉來……
不過,早餐總算平平安安地用過了。然後三人一貓走進寬敞的大堂休息。
提起東京的酒店大堂,多數時間人山人海,連坐的地方也沒有。可是這裡的大堂
卻在櫃台裡頭,不是酒店的人進不去。而且氣氛豪華,稱作會客室更恰當。
像片山之流的貧民出身者,反而坐立不安了。
「假設水科禮子真的想跟姓林的分手好了。」晴美突然繼續剛才的話題。「那她
為何在維也納機場失蹤?」
「唔……」關於這點,片山也覺得古怪。
水科禮子確實入境了,然後失去蹤影。
「不過,這件事我們不能做甚麼了。假設日本旅客失蹤的事肯定了,這裡的警察
必然派人去尋找的。」
「但是……」晴美不服氣地嘟起嘴唇。
「總而言之,我不想再插手任何古怪事件了。」片山提醒一句。「因為我們是來
維也納渡假的。」
「你是膽小鬼!」晴美還氣在心頭。可是沒有關於犯罪的證據,她也不能反駁片
山。
「已經十點鐘啦。」片山望望腕錶。「我去看看她來了沒有。」
「我跟你一起去。」石津站起來。「不做點運動幫助消化的話,中午那餐就吃不
下了。」
片山聞之,覺得胃部很難受。
「日本男人就是這樣!」晴美目送片山和石津的背影走出大堂,嘆氣地說。「有
時辦事過份執著了。你說是不是?福爾摩斯。」
在高級沙發上蜷成一團的福爾摩斯,似乎睡得很舒服,懶洋洋地張開眼睛,喵一
聲,打個哈欠又睡了。
「福爾摩斯,連你也背叛我!」晴美喊出凱撒大帝著名的台詞。「這個名叫維也
納的城市本身就有點古怪。你不覺得嗎?觸目全是古老建築物啊!」
對。就像片山冷不防被美麗的櫻井麻理親吻,就是古怪的事。那也一定是受這個
城市影響的關係……
「不錯。由於整個城市都很古老,像哥哥這樣的老古董,自然顯得可愛了……」
晴美自圓其說。
今天,櫻井麻理也請了假,帶領他們做市內觀光。
晴美一方面開心,同時有點呷醋……雖然她不想承認。
哥哥取代父職的話,妹妹這邊則取代母職。想到沒有自己,哥哥做甚麼都不行
時,她有一種莫名的快感。
然而,現在哥哥竟然也跟普通人一般受女性歡迎了……晴美覺得自己突然沒有了
「容身之處」。
不過,麻理的目標是眾望所歸的小提琴家,而且還在修業中。縱然她對哥哥有好
感,總不至於談婚論嫁吧!只要回到日本,他們又恢復兄妹二人生活的日子,外加一
隻三色貓作伴……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晴美喃喃自語。
有人走進大堂來了。起初以為是片山等人,回頭一看,原來是昨天出示水科禮子
的照片給他們看的林姓男子。
「你好──」男人打招呼。
片山覺得姓林的似曾相識,姓林的也對片山有印象。不過,阿林並不是有前科記
錄的人,而是跟他出身同一間大學,屬於前輩和後輩的關係。
「啊,林先生。睡得好不好?」晴美微笑著問。
「嗯,昨晚睡得很好。」林啟一在椅子上坐下來。「如此高級的大酒店,從來沒
有住過,第一晚就失眠的話,那就糟了。」
懂得講笑話,看來提起精神來了。
「好極了。」晴美說。「昨天的你,眼睛佈滿紅絲,我們擔心你有事!」
「那真過意不去……」阿林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是單憑禮子掉落的一張條子
做線索,千里迢迢找到這裡來的。總之,一旦得悉她果然來了維也納,我覺得自己重
新活過來啦。」
「你很偉大。」晴美搖頭嘆息。「為了自己喜歡的女人,不惜被開除而向公司請
半個月假,花掉所有儲蓄跑來這裡──我想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
「因為我覺得不尋常啊!」阿林說。「她突然辭職不幹,而且聯絡地址不明……
我認為在她身上一定發生甚麼重大變故。不過,昨天聽了櫻井小姐的話,我才明白她
的苦衷。」
「可是,為何水科禮子小姐自稱柳美知子,以及為何在維也納機場消失蹤影──
這些事依然不明其然啊!」
「是的。不過,知道她來了這裡,總比眼見手頭上的錢逐漸減少而作無結果的等
待來得心安。」
這句看來出自阿林的真心。
晴美留意到,福爾摩斯突然抬起頭來。
晴美回頭一看,發現稍遠的沙發上,不知何時來了一名年輕的日本少女,不由微
微吃驚。
她是幾時坐在那兒的?晴美等人進來時,肯定這個大堂裡沒有其他人。
當然,由於地面鋪著地毯,進來時聽不見腳步聲也不足為奇,可是……
晴美的直覺告訴她,那位少女聽到了剛才她跟阿林的對話。
「──我來晚啦,對不起。」
傳來喘氣的說話聲音,櫻井麻理接著走進大堂。
「麻理小姐,哥哥他們──」
「我們在外邊遇見了,他們在門口等著。」
「哎,竟然勞動你過來叫我,真是無禮!」
「不,是我自己跑進來的。走吧!」
「好。」
晴美站起來時,福爾摩斯也跳到地面,伸出前肢,伸個大懶腰。
「林先生。」晴美說。「如果願意,要不要一起去市內觀光一番?」
「呃,可是──」阿林遲疑不決。
「即使一直待在酒店裡,也找不到禮子小姐的!不如出去走一走,轉換心情更好
些。」
阿林有點遲疑,接著微微一笑。
「也好。假如不會打擾的話──」
「不要緊的。反正我們是搭電車的,人數增加還是一樣。」麻理也以開朗的語調
說。
「那我立刻去準備。」
阿林走出大堂去了。麻理環視一下,突然喊了一聲。
「咦,月崎彌生小姐!」
晴美嚇了一跳。原來那位少女是月崎彌生。難怪她對晴美等人的對話顯示關心。
「櫻井麻理小姐吧!不久前,在機場──」月崎彌生笑盈盈地站起來。
「你也住在這兒?」
「嗯。每次來維也納都住這裡。」
每次?晴美有點咋舌。
「你聽說了嗎?柳美知子小姐失蹤了。」麻理說。
「聽說了。」彌生點點頭。「音樂比賽的優勝者獨奏會,將於下星期舉行。到底
怎麼回事?」
「安西老師也很擔心,聽說親自過來一趟。」
彌生有點吃驚地睜大雙眼。
「安西老師到維也納來?」
「嗯。昨天她打電話給岡田夫人了。」
「哦……幾時來這裡?」
「大概明天吧。我在這間酒店替她訂了房間。」
「原來這樣啊!」彌生似乎又陷入沉思狀態。
這時,阿林回來了,隨著晴美等人一塊兒上街去。
──剩下月崎彌生獨自留在大堂裡。
彌生在長椅子坐下,一直沉思。她的臉上流露深沉嚴肅的表情……
一名酒店櫃台的男職員,手裡拿著便條走進大堂。
「林先生。」他喊。
彌生驀地抬起臉來,用德語說︰「我是林先生的朋友,林先生剛剛出去了。」
「那麼,這張傳言,可否請你──」
「我會轉交給他。」
彌生接過那張便條。當然是用德文寫的。
「今晚國立歌劇院,一樓廂房左邊3號室。禮子」
國立歌劇院──即是維也納的國立歌劇院,從帝國酒店走路過去,不過幾分鐘的
路程。
彌生疊好條子,放進皮包,站起來,急急準備走出大堂時,不期然地停下腳步。
一隻三色貓,端然坐在大堂入口處,目不轉睛地注視彌生。
「福爾摩斯!你在幹嘛?」
酒店的櫃台方面,傳來這樣的喊聲。
三色貓倏的轉身背向彌生,踏著輕盈的腳步離開。
3
「地下墳場?」晴美好奇地問。
「嗯。第二次大戰時,這間聖士提反教堂也被炸毀得很厲害。當時偶然被人發現
地下有墳場。」麻理解釋。
「那就非參觀不可了!你說是不是?哥哥!」
「唔哼……」
片山走了很多地方,雙腿變得像鐵棒一般。女人真是,一談到購物或者觀光,好
像永遠不會疲倦似的。
「地下墳場有甚麼有趣的東西?」石津問。
「說不上有趣──」麻理笑一笑。「那裡有一山的白骨就是了。」
「白骨?」片山睜大眼睛。
「嗯,好像是當時鼠疫流行的犧牲者。一望無際地擺在寬敞的地點……看起來觸
目驚心。」
「我想看一看!」晴美緊張地說。
「你的嗜好有點變態!」片山說。
「誰說的?那麼哥哥找個地方坐下來好了!我們可要去看看!」
「就這麼辦吧!」片山率直地點點頭。
「十五分鐘就回來。」麻理看看腕錶。「石津先生,林先生,你們意下如何?」
「晴美小姐去的話,我當然去!」石津直立的姿勢,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之意。
「我也奉陪。」阿林說。
「喵!」
「哦,福爾摩斯也去?那麼,哥哥一個人等候大家啦!」晴美說。
「我一個人?」片山禁不住膽怯起來。假如有外國人前來搭訕,如何應付是好?
「膽小的話,何不跟著來?」
晴美採用激將法,反而激起片山的固執反抗。
「誰說我膽小?這裡遊客遍地都是!」
「那你在這兒等了?」
「我會到處走走的。」
「可別迷路呢!」
片山目送一行人在麻理的引領下,魚貫著往地下墳場的入口走去,不由埋怨著
說︰
「全是好事的傢伙,大驚小怪!」
片山置身如此雄偉的教堂之中,抬頭仰望遙不可及的天花板。不由得欽佩,這幢
石造的建築物到底是怎樣建造起來的,所消耗的勞力和時間之浩大,使他不期然地對
「歷史」產生敬畏之情。晴美時常取笑他,他對事物的感受性,比普通人豐富好幾
倍。
只可惜「現世的人」太多,遊客絡繹不絕地跑來跑去,破壞了他對歷史人物的懷
念情緒。
四方八面傳來旅行團帶隊的聲音,就如八聲道立體聲一般,其中四分之三竟是日
語。
假如閉起眼睛傾聽的話,幾疑置身在日本國中。
「嘩!結婚曲禮呀!」
「甚麼?在哪兒?」
「看,在那邊!」
「我們去看看!」
七八名女子大學生組成的團體。七嘴八舌地喧嘩著,往聖壇的方向奔過去。放眼
看,其中一個聖壇前面,果然正在舉行真正的婚禮。
在這麼熱鬧鬧地方舉行婚禮,令片山由衷敬佩。日本遊客鬧哄哄地圍上前去,卡
嚓卡嚓地猛拍照。
片山無所事事,只好一邊苦笑,一邊眺望婚禮情形。
拖曳著長長的婚紗的禮服,的確跟往天上伸展的教堂空間十分配襯。
結婚……片山當然沒有理由不想結婚。然而結婚是可遇不可求的事。當他想結婚
時,適合的對象始終不出現,偶而愛上的女性又喜歡別的男人。因著這樣的緣故。真
命天子一直不出現,於是始終結不了婚。
在這之前還有一個問題︰片山有必要先醫治他的「女性恐懼症」才行。
片山有他自己的一套「心理分析」。家裡有個妹妹和福爾摩斯兩個「女人」在,
天天受到精神折磨,這才造成他對女人產生恐懼。
對了,先把晴美嫁出去再說……
片山以取代父親地位自居,縱然一天到晚跟晴美吵架,畢竟希望她找個好夫婿。
她若結婚,對象會是──石津嗎?
其實石津也不是壞。雖然如此……晴美表面上非常活潑開朗,卻曾經歷痛苦的戀
情,個性上有極其脆弱的一面。
不過,她也有吝嗇的一面。片山的錢包掏空了,她也不肯給他零用錢,實行「水
源」節制──對了,這次旅行結束之後,他要回去跟她談判,要求零用錢「漲價」─
─
驀地察覺,有人站在他旁邊。然後──傳來啜泣聲。片山大吃一驚,往旁邊望一
望。一位年輕少女,多半是日本人,垂下頭,肩膀在輕輕震抖。
看樣子,她並不想哭,只是壓抑不住傷心。
見到別人的婚禮,不由觸景傷情而哭泣的事並非沒有。可是。她的哭法似乎不是
那種。
這是片山軟弱的地方──不,可能也是他的長處。他不忍心置之不理,終於輕聲
問道︰
「你怎麼啦?」
女人驚訝地抬起臉來,她用手半遮著淚水弄濕的臉,口裡喃喃地說︰「沒甚麼─
─」然後快步走開了。
奇怪的女人!片山目送她離開,聳聳肩,視線收回……不料眼前出現五六名女子
大學生,並排著盯著他。
片山莫名其妙。「甚麼事?」
「你太過份了!」其中一名女子說。
「過份?甚麼事──」片山摸不著頭腦。
「她哭著走了,你也不管?」
「對呀!所以我不喜歡日本男人!」
「你太專橫了!」
七嘴八舌的炮轟接踵而至,把片山搞得七葷八素。
「等一等──請聽我說──」
「你有了太太。還搞婚外情,把女朋友帶來旅行是不是?」
「婚外情?」
「不然的話,她看到別人的婚禮怎麼會哭?」
「對!太自私了,不能寬恕!」
「趕快追上去,向她陪罪!」
「等一等!我是──」片山欲辯無詞。
「你再強辯的話,我們當場把你剝光!」
片山瞪大眼睛。
「等一等──好,我懂了!」
被人剝光可受不了!為了逃避眼前的「誤解集團」,首先追上去找那位哭泣的女
人再說!
「荒唐!開甚麼玩笑!」
片山的腳步愈走愈慢,邊走邊發牢騷。
為何像這般無辜的我,總是招來女人的憤怒?
片山還在撅嘴生氣時,驀地發覺那個女人就在眼前。
女人已經不哭了,她在仰望古老的教壇。
片山回頭望望後面──畜生!那班女子大學生,還在老遠地觀看片山怎麼做。
無奈,片山只好喊住她。
「小姐……」
「嗯?」女人轉過身來。
咦?片山彷彿覺得在那兒見過她。剛才見她用手掩住半邊臉在哭泣,一定是那時
沒留意到。
「剛才……很對不起!」女人說。
「不,不是這樣的。」片山說。「對不起──能否請你跟我手挽著手一會兒?」
「哦?為甚麼──」
片山向她解釋情由後,女人頓時笑逐顏開。
「原來這樣子──給你添了麻煩,很過意不去。」
「沒關係。」
「這樣可不可以?」
女人勾住片山的腕臂,十分親熱地靠攏過來。片山的臉頓時發青。可是進退兩難
啊!
「──哎,她們總算離開了。」片山抹掉額頭的冷汗。
「假如被你的女朋友見到我,豈不生氣?」她很認真地問。
「不,沒有的事。我只是……」
片山又覺得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缺點。
「你一個人來?」她問。
「嗯。不,我的同伴到地下參觀墳場去了。」
「哦,是嗎?我也想去看,一個人又覺得害怕。」
「我的同伴全是古靈精怪的人。」片山嘆息。
「你住那間酒店?」
「帝國。」
「真好。那是最好的酒店。我也想找個時間,光去吃個餐而已。」女人微笑一
下。「那麼,失陪了。」
她很有禮貌地鞠一個躬,走開了。很快就混入其他遊客之間不見蹤影。
片山朝著剛才跟晴美他們分手的地點,信步而行。
他跟一位少女擦肩而過。黑頭髮,黑眼睛。很像日本人,可是輪廓十分洋化。片
山模糊地想,可能她是本地長大的第二代僑民……
少女停下來。回頭望望他。
「帝國酒店……有錢人呢!」少女喃喃地說。「正是好對象……」
然後,開始跟在片山後面盯梢。
片山回到原來的地點時,婚禮已經結束。他在無人的長椅上坐下,等候晴美等人
回來。
五分鐘後,終於傳來晴美他們鬧哄哄的聲音。
「喂,我在這兒。」片山揮揮手。
「哈。有沒有哭?」晴美調侃地說。
片山沉下臉來。「哭的不是我。」
「啊?」
「不,沒甚麼──有趣嗎?」
「喵!」福爾摩斯表示「肯定」。
「相當值得一看。」阿林說。
片山猛然一驚,跳了起來。
「對了,是她!」
「怎麼啦,哥哥?」晴美睜大眼睛。「你沒事吧!」
「剛才的女人──就是她!」
「女人?」
「剛才我跟她交談了。那個女人……就是林先生給我們看照片的──」
「她在這裡?」阿林睜大雙眼。「在甚麼地方?」
「啊……」
片山說不出來。如此大教堂中,伊人在何方?可能走出去了。人海茫茫,怎樣找
到她?片山呆在那兒……
「笨蛋!蠢材!」
「不,我──」
「傻瓜!」
「不要怪我──」
「喵!」
「連你也責備我?」片山疾言厲色地罵福爾摩斯。
「算了!」晴美斜睨著他,又溜出一句「笨蛋」。
片山也無法反駁甚麼。大家談論水科禮子那麼久,當事人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
了,竟然沒有發現,也是該罵的……
回國以後,就以這個為理由,趁機辭掉刑警的差事不幹好了,片山認真地想。
「不過,現在肯定她在維也納,我也放心了。」阿林說。
「假如她失蹤了,而我胡思亂想,以為她被綁架,更加不好受!」
「蛋糕真好味道,而且又大又好!」石津打岔了。
歐洲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愛吃甜品。光是維也納,就有好幾家專吃蛋糕的餐
館。「德米爾」就是其中歷史悠久的蛋糕店,片山等人正在享用。
「這間店已有一百年歷史了。」麻理向大家說明。「大門的窗上不是有個雙頭鷹
的標誌麼,那是哈布斯堡家的徽章,這裡的蛋糕長期為王室送貨呢!」
店內的裝飾以鑲上無數的鏡子為主,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世紀以前的傳統。店面
不大,陳列著各種各樣的蛋糕,加上讓客人選擇的櫃台,顯得相當擠擁。
片山一邊喝咖啡,一邊吃著特大的甜蛋糕。
「不過,照哥哥所說的,禮子小姐即沒有受人監禁,好像也沒有被人追殺的跡
象,她為何躲起來呢?」
「好奇怪。」麻理也點點頭。「岡田夫人很擔心她。不管她有甚麼苦衷,希望跟
我們聯絡就好了……」
對呀。此外,看到別人的婚禮,為甚麼哭?這點也令片山耿耿於懷。
但是,他不想再扯上任何關連了。不管發生甚麼事,只要知道水科禮子平安無
事,那就夠啦。
何況又不是發生兇殺案……
這個時候,片山的想法絕對沒有錯。
「距離晚飯還有一點時間。」麻理說。「還想去甚麼地方看看?抑或先回酒店休
息?」
「我先回去酒店看看。」阿林說。「說不定她會跟我聯絡。」
「可是,她不曉得你來了這裡呀!」
晴美的話,似乎使阿林有一瞬的慌張。
「呃──我想可能會有萬一的可能罷了。」
片山驀地心裡一動。確實,大家都認為,阿林是個遠赴歐洲尋找情人的多情男
子……
假設水科禮子故意留下帝國酒店的名字在便條上的事是事實,難道阿林真的是為
了見她而跑來維也納?
「那麼,大家一起回酒店好了。」晴美提出結論。「不過,麻理小姐,你陪我們
那麼久,不會給你添麻煩嗎?」
「不會。我不能丟下你們不理的。今晚吃過晚餐後,我們去歌劇院好不好?」麻
理說。
「歌劇院?」石津遲疑地說。「是不是像歌舞伎座那樣,上演『勸進帳』之類─
─」
「那是歌舞伎喲!」晴美捅一捅他。「好哇!我一直想看道道地地的歌劇演出
呢!」
「第一次聽到你說喜歡歌劇!」片山調侃地說。「可別打瞌睡哦!」
「好失禮!我在學藝會時演過『卡門』呢!」
「晴美小姐演『卡門』?一定充滿魅力了!」石津陶醉在自己的想像中。
「對不起,恕我破壞你的美夢。晴美是在鬥牛場的場面,飾演牛的角色喲!」
「你何必洩露出來令我出洋相?」晴美氣得瞪住片山。
「你撞倒了鬥牛士,使戲劇無法進行,不是嗎?當時我看了又好氣又好笑!」
「那是因為對方沒出息,演不好!」
「好啦好啦。」麻理吃吃地笑。「今晚不是演『卡門』,不必擔心。」
「今晚是甚麼節目?」晴美問。
「羅西尼(Rossini,意大利作曲家)的『謝維拉的理髮師』。」
熾天使書城
【第二幕──暴風雨】
1
從輕輕飄浮在黑暗空間底層的樂池裡,強力的齊奏像箭一般發射出來,一下子就
把歌劇院的觀眾帶入「歌劇」的世界。
作曲家羅西尼獨特的輕快節奏,弦樂的柔和音響,逐漸沸騰似的加強……
連片山也覺得,這首曲子在哪兒聽過。大概是小學生時代,學校帶著去聽「家庭
音樂會」甚麼的聽過吧!
可是,暗下來的客席,以及豪華的裝飾釀成的一種獨特氣氛,使片山不禁陶醉在
音樂世界中。
原來所謂的歌劇,可以這樣一邊看一邊聽。雖然覺得略嫌太長了些,然而如此活
生生地接觸音樂,也許是人生難得的經驗……
片山等人走進麻理安排的廂房。這是從前的歐洲電影中,服飾奢華的貴族小姐
們,戴上閃亮的鑽石項鏈,坐著俯望普通席的英俊紳士們的間隔席位。他們的廂房是
二樓左邊第五號。依日本的說法,等於三樓了。
廂房席可容納六個人。片山一行人,加上麻理和阿林,剛好六個,等於包下來
了。這裡,福爾摩斯也算「一人份」。
最前排有三張椅子,第二排比較高,有兩張椅子,最後一排只有一張椅子。
晴美、麻理和福爾摩斯三位「女性」,坐最前面一排,石津和阿林坐第二排,片
山一個人坐最後。
──為何我總是孤獨的呢?片山想。
進廂房時,晴美提醒片山說︰
「雖然你坐最後,可別呼呼入睡哦!」
嗚呼哀哉!
不過,廂房席也有方便之處。各有面向走廊的出入口,不同樓下的客席,可以半
途進出。
畢竟來到這個地方,產生到了「音樂之都」的實感。
目前似乎不必擔心有事件發生。縱然柳美知子失蹤的問題依然存在,多半是原名
水科禮子那位少女有個人的苦衷所致。
而且,任誰聽到如此美麗的音樂,都不會有興致搞殺人玩意吧!
不過,還有一件令人意外而吃驚的事──
在麻理的帶領下,一行人於晚上七點半左右抵達歌劇院。八點正式開演,結束時
幾近半夜了。然而入口一帶,觸目皆是穿正統禮服的紳士淑女,令人目不暇給。
「豈有此理!」
縱使聽到日本人罵人的聲音,一點也不奇怪。
來賓的打扮千差萬別。從晚禮服的紳士淑女到牛仔褲打扮的年輕人都有。當然最
貴的是廂房席,但是為學生和年輕人而設的站席也有,只花幾塊錢就可以買票入場。
「啊,真好玩!」
進到裡面時,晴美發出高興的呼聲,站席是在正面池座的後面,並排著好幾條金
屬的扶手欄桿。
年輕觀眾就靠著欄桿,眺望正面的舞台。幕間休息出去外面大堂時,就用毛衣或
襯衫綁在自己所在的欄桿位置上。
由於票價便宜,難怪年輕人也愛歌劇了。
就當這時,傳來日本人的聲音︰「豈有此理!」
片山頗不以為意。日本遊客觸目皆是,平日除卡拉OK以外,生活與音樂無緣的
受薪職員,以及對偶像歌手瘋狂的少男少女們,全都一窩蜂地跑到音樂之都來欣賞歌
劇了。
「咦,那邊發生甚麼事?」麻理有點在意地停下來。
「好像發生爭執了。」晴美說。
發生爭執的地點被人潮擋住,看不見聲音的主人。
然後聽到聲音又說︰
「可別以為我是日本人就好欺負!」
「他用日本話生氣罵人了──」麻理苦笑一下。「我過去看看。」說完,就往衣
帽寄存處走去。
「哥哥。」晴美說。「剛才的聲音是否有點熟悉?」
「是嗎?好像是的。不過,怎麼可能……」
只說怎麼可能的片山,不由擔心地分開人群,走了過去。
「啊,我明白。」麻理的聲音說。「你的票是廂房席。廂房中有大衣掛架,所以
衣帽間不替你保管的啊!」
「甚麼?原來這樣啊!對不起,我對德語一竅不通,所以……」
片山呆呆地注視那個替自己分辨的人。麻理也留意到了。
「咦──你不是栗原先生嗎?」
「啊?我──」栗原驚訝地睜大雙眼。
「科長!」片山終於喊出來。
「哎,片山呀!怎麼又見面啦!」
警視廳搜查一科的科長栗原警長,見是片山,嘻嘻笑。
「甚麼又見面了──怎麼啦?我們以為你已經回去日本了啊!」片山轉換話題。
「這位是櫻井麻理小姐。記得嗎?那次『史坦威小提琴比賽』殺人事件……」
「對!我想起了。」栗原那張不像警視的孩子臉頓時一亮。「曾經愛上了片山的
那個小女孩!」
「沒有這回事!」片山的臉沉下來。
然後,晴美、石津、福爾摩斯各位都過來了,吱吱喳喳地就如開同學會般熱鬧。
「不,我回國一趟了。」栗原一邊沿著大理石柱登上寬敞的樓梯一邊說。「回去
一看,原來輪到我休假,看來上天也可憐我,讓我休息休息!」
「好難得啊!」
「因時差關係,我有兩三天發呆,不知如何適從。上面的人擔心我是不是患精神
官能症了。」
「科長患了精神官能症?」
「有甚麼不對嗎?」
「不,沒甚麼。」片山慌忙搖頭。
「總之,那次出差,一到目的地就折回頭,似乎太可憐了,於是總監親自問我要
不要告假休息。」
「因為探長品行好嘛!」
晴美恰當地奉承他,使他更加飄飄然。
「哪裡哪裡。只做我份內該做的事罷了。」
「喵!」福爾摩斯這時的叫聲,有點嘲諷之意。
「不過,探長先生,尊夫人沒有同行嗎?」晴美問。
「很遺憾──」栗原嘆一口氣。
「她抽不出時間嗎?」
「不,她當然跟我一起來。」
所有人都拚命忍住不敢笑出來。栗原若無其事地眺望堂皇如宮殿的歌劇院內部。
「內子今晚應該也會來的。我好不容易才拿到廂房席的票子。說不定隨後會
到。」
「你太太不舒服嗎?」麻理問。
「晚飯吃太飽的樣子。」栗原正經地說。
「噢。不過,廂房席可以在休息時間出入,不要緊。」
「是嗎?那就放心了。酒店就在附近,不會迷路的。」
片山的心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探長,你住哪一間酒店?」
「當然是帝國酒店囉。你們說過會住那裡的嘛!」
對片山而言,沒有理由拘泥於栗原跟他住宿同一間酒店,反正不同房。
可是,每當所有成員聚在一起時,總會有不尋常的事發生。這種慣例使片山產生
不安的意念。
然而,千里迢迢地來到維也納,不可能遇到兇殺案吧。應該不會的……
漫長的合唱結束了。第一幕的簾幕徐徐降下,暴風雨似的掌聲充斥整個會堂。
歌手們陸續地從幕後出現,答謝大家的掌聲。
「的確太美妙了!」晴美打從心底陶醉其間。
「承蒙你喜歡,我好高興。」麻理微笑,回頭說︰「先生,怎麼樣?」
「嗯,了不起。」
片山還在鼓掌。不管如何著名的歌劇,他都不可能知道,連故事內容也不太清
楚,老實說,他不時昏昏欲睡。不過每一首曲子都很美妙,而且歌聲充滿活力,令他
驚嘆不已。他也知道,那些歌不是抱著麥克風就可以唱出來的。
「全都醒著嗎?了不起!」晴美說。
「只要看到晴美小姐,任誰也睡不著!」石津難得說了一句機靈的話。
「現在是休憩時間,出去大堂走走好嗎?」麻理笑道。
如此這般,全體又像鴨子似的魚貫走出廂房。
「那邊有賣一些三文治之類的小吃,味道不錯哦。」
麻理的話,使石津的眼睛一亮。片山卻一點食慾也沒有。
其實大堂也分好幾處,牆上掛著名作曲家的肖像畫或半身像。從建築物外觀無法
想像得到,裡面的歌劇會堂小巧精緻,其他地方倒很寬敞,令人心情舒暢。
「看!」晴美揚聲喊道。
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是個身穿蔚藍色晚禮服的美女,令人眼前一亮。
「好美!」連石津也駐足讚嘆。
「如此高貴大方,日本人可比不上了。」晴美嘆息不已。「看,她的項鍊,那是
真的鑽石哦!」
「大概值多少錢?」
「哥哥只想到價錢問題!就是太現實了,沒有女人喜歡你。麻理小姐,走吧!不
要理他!」
留下片山一個人,在大堂裡獨自徘徊。不,還有一位「女性」同情他,留下來陪
他。就是福爾摩斯。
「怎麼,福爾摩斯。你對歌劇很有研究嗎?」
福爾摩斯嘗試用花腔女高音的方式「喵」了一聲──當然是開玩笑的。她又用普
通的聲音叫了一聲。
「噫!」
有人聽到她的叫聲,停下來回頭一望。
片山心裡一動。曾在酒店見過的臉孔。當然,帝國酒店的住客過來這裡看歌劇,
一點也不奇怪。
「對不起。恕我冒昧。」少女說。「我叫月崎彌生。那是你的貓?」
「嗯,是的。」片山點點頭。
「你跟櫻井麻理在一起是嗎?」
「是的。他們剛剛去了大堂另一邊……對了,你是不是鋼琴家?」
「你從麻理小姐那裡聽說的吧!」月崎彌生笑一笑。「我得第二名,沒出息的鋼
琴家。」
「怎麼沒出息?第二名也很了不起呀!」
「沒有的事。你不會明白。」月崎彌生搖搖頭。「所謂的音樂比賽,非要得到冠
軍不可,否則毫無意義。」
關於音樂比賽的事,麻理事件曾經令他傷神好久。雖然片山不懂鋼琴或小提琴,
可是他很了解那種心情。
「請我吃點東西,好不好?」月崎彌生說了一句似乎理所當然的話。
「好哇,有甚麼吃的呢?」
「可樂就可以了。」彌生笑起來。
福爾摩斯似乎不願意跟在他們後面,小心翼翼地躲開人群的腳蹤,走向大堂的角
落──
「咦,這裡怎會有貓──」一名少女說。「三色貓。那是日本的貓喲!」
後面那句是用德語說的。少女蹲下來,輕輕用手指撫摸福爾摩斯的額頭。
「好可愛……」穿牛仔褲的少女說,抬頭望望身邊的大個子。「約翰,怎麼
辦?」
「只好幹了,麗莎。」約翰說。「必須救麥斯啊!」
「對。我們需要錢。」麗莎站起來,回以嚴肅的表情。「向女的下手嗎?」
「哪邊都可以。有了這個,誰都一樣。」約翰拍一拍運動上衣的口袋。
「噓!小心被人看到……」
「沒事的,人那麼多。」
確實,大堂裡人山人海。
「怎樣下手?在人堆裡不可能的。」麗莎說。
「不是看準目標了嗎?」
「對,看準了。男的,有點傻里傻氣,不太強壯,一定可以到手。」
「肯定他在廂房席?」
「嗯。但不清楚他在哪一間。上面一排全是門。」
「把他找出來。第一次休憩時間,他一定出到大堂來。」
「不錯。」麗莎點點頭,「住在帝國酒店,看歌劇坐廂房席,肯定是有錢子
弟。」
「麗莎──讓我一個人做。」
麗莎微笑。「不用了。我沒事的。」
「可是……萬一失手被擒的話──」
「最多是犯綁架的重罪而已。」
「所以我說讓我一個人做──」
「約翰。」麗莎打斷他。「不要擔心。為了哥哥,我把一切豁出去了。」
約翰點點頭。「好吧!雖然我不願意。」
「他是我的胞兄啊!我可不能甚麼也不做,讓你一個人冒險。」
「可是──我一個人逃命了──」
「不要再提那件事啦。」麗莎捉住約翰的手臂。「現在只想一切做得順利就夠
了。」
「OK──那傢伙在哪兒?」
「在日本人中算是高個子,斜肩,娃娃臉,一看就知道。」
「那就走吧!」
麗莎和約翰一同往前走,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去。
那隻三色貓,一直坐在那兒注視麗莎的一舉一動。
「真是好味道!」石津說。
看來,手中的三文治比歌劇更加令他感動。
「麻理小姐,對不起,浪費了你一天時間。」晴美說。
「哪裡。我曾經接受諸般照顧,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麻理拿起咖啡杯說。
「真心感謝片山先生。假如那個時候──沒有片山先生在我身邊的話,恐怕現在我已
捨棄小提琴了。」
感謝啊!晴美心裡偷偷地想。這種「感謝」多半不會變成「愛情」吧!
「明天,我帶你們去參觀仙布倫宮和貝爾維德宮。」麻理又說。
「我看不用了。我們隨便走走就可以了。」晴美說。
「讓我陪你們吧!因為我還沒進過仙布倫宮啊!」
「哈!」二人相視而笑。
就在這時,傳來一個聲音︰「嗨,你們好。」
「彌生小姐。」麻理意外地說。「你來啦?」
「呃,這位先生答應請客嘛。」
片山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
「哥哥──福爾摩斯呢?」晴美問。
「不曉得跑到甚麼地方去了。」
「看你不在乎的樣子。不過,福爾摩斯比你堅強多了。」
彌生喝著可樂時,阿林回來了。
「咦,你也來啦?」彌生意外地說。「女朋友找到了沒有?」
「還在找呢。我在想,她可能會來這裡。」
「對──對呀。說不定來了。喜歡音樂的人,一定不會錯過今晚的演出。」
「可是這般擠擁,找人也不容易啊!」
彌生沉吟一下。「我沒見過柳美知子小姐的長相,聽說你有她的照片。」
「嗯。就是這個──她叫水科禮子。」
「水科禮子……」彌生凝視照片一會。「我也留意看看。下一次休息時間,請到
我的廂房一下好嗎?」
「你的廂房?」
「我在一樓左邊的三號室。我有點事想告訴你。再見了,片山先生,謝謝款
待。」
彌生迅速走了出去。然後,不期然地差點跟兩位婦人相撞。彌生道了一聲歉,驀
地喊道︰
「老師!」
「啊,彌生。」其中一位老婦人睜大眼睛。「你──幾時來了維也納?」
「對不起!」彌生立刻鞠個躬走開。從她的語調,很明顯的感覺到敵意。
「岡田夫人──」輪到麻理表示詫異,用英語說︰「夫人也來啦?」
「啊,瑪麗──你也在呀。」
「讓我來介紹──這位是片山先生和他的妹妹。片山先生,這位是我在維也納的
指導老師,岡田夫人。」
另一位很有氣度的婦人,向片山等人打過招呼後,轉向剛才彌生稱呼「老師」的
婦人。
在岡田夫人介紹以前,麻理搶先打招呼。
「您是安西兼子老師吧!我替您訂的是明天開始的房間……」
「真對不起。因為我拿到早一班的機位──請放心,房間已經拿好了。」
兩位老婦人,給人好配搭的感覺。
一位是日本人,一位是奧地利人,卻因長年把熱情投注在音樂教育的緣故,使人
產生二人十分相似的印象。
另外一個原因是,二人的頭髮都已花白的關係。
難以置信的是,年紀一大把了,背脊依然挺直。不過,安西兼子看來比較嚴肅,
很有「教師」的威嚴。
「安西老師。」麻理說。「有關柳美知子小姐的事──」
「好像不是她的原名。我聽岡田夫人說了,嚇了一跳。」
「據說在正式比賽時,她戴上面罩……」
「不錯。評審員中也有人提出不應該讓她出場。不過,我認為不妨讓她演奏看
看。」
「為何她要戴上面罩?」
「不曉得。」安西兼子搖搖頭。
「她的原名好像是水科禮子。這位林先生是她的未婚夫。」
「不,我是被拋棄的男朋友。」阿林嚴肅地修正。「今天遇見她了。」
安西兼子吃驚地睜大雙眼。「遇見她?在哪兒?」
「其實遇見她的是我。」片山插嘴。「在聖士提反教堂裡遇見她,白天的時
候。」
「哦。那就可以肯定她在維也納了。」
「不錯。」
「好極啦!」安西兼子說,突然避開片山的視線。「比賽冠軍的紀念演奏會,不
能取消的。即將逼近舉行的關頭了,假如取消的話,再也沒有機會重新舉行啦。」
安西兼子的語調有些奇特,宛如自言自語般。
然後突然回過神來似的,催促岡田夫人說︰
「第二幕已經開始了吧!回廂房好了。」
岡田夫人用不熟練的日語回答︰「開幕之前一定會通知人家的,不要緊。」
「可是──我不太懂歌劇,我想事先閱讀手冊。」
安西兼子說著,率先走開了。岡田夫人遲疑一下,對麻理說︰
「那麼,待會見,瑪麗。」
然後跟在安西兼子後面去了。
「有點古怪。」片山模仿晴美的語氣發言。
「甚麼事情有古怪?」石津愣了一下,咬了第三片三文治──不,三文治體積太
小了,一口就塞進嘴巴去。
「她是因著柳美知子失蹤,擔心之餘才飛來維也納的,怎麼還有心情來看歌
劇?」
「瞧,我早就覺得有古怪了。」晴美得意地捅了一捅片山。
「這沒甚麼好逞威風的!」片山白她一眼。
就在這時,鈴聲大作。
「啊,真的開幕啦。」麻理說。
觀眾們魚貫著回到自己的廂房席。
「全是相同的構造,搞不清哪一間才是了。」片山說。
「你可不能滿不在乎地跑進別人的廂房去。」晴美瞪著他。「除非上演香艷鏡
頭,你來通知我吧!」
晴美好管閒事的性格可見一斑。
「福爾摩斯這傢伙,跑到哪兒去了?」片山邊走邊東張西望。
傳來「喵」一聲,表示「我在這裡」。
「唷,好聰明。」麻理笑了。「她好端端地坐在我們的廂房前面等著哪!」
有位老人家蹲在那兒,很有興致地跟福爾摩斯聊天。
老人穿著制服,他是負責廂房席帶路的工作人員。年紀相當大了,失去了左臂。
「他把當天的出演者和故事大綱寫成薄薄的手冊來賣,作為收入。」麻理解釋。
最初來到時,也許隨著購買手冊多給了小費之故,老人十分親切有禮,站起來跟
麻理說了一些話。
「他稱讚說,這是很好的貓。」麻理傳話。
「福爾摩斯一定聽懂人的意思了。」片山道。
走進廂房時,場內開始暗下來。這個廂房席裡面也相當暗。
眼睛不習慣黑暗的話,很容易踫到左手邊的大衣掛架。所謂的大衣掛架,並不是
放在玄關那種日本式的簡陋東西,而是緊緊釘在牆壁上的,體積很大,加上裝飾品。
「對不起。」石津踫到晴美的外套,不住道歉。
「那位老伯,一定是在戰爭中失去一隻手臂的。」麻理說。
「戰爭?不錯,戰爭時,他正好是當兵的年齡。」
「歐洲的建築物都很古老。留下無數戰爭的痕跡!」麻理嘆息。
「在日本,甚麼痕跡也沒留下。」晴美說。「當然,因為我是戰後出生的。」
「我也是。」片山連忙強調。
掌聲響起。樂池裡,指揮登場了。
──第二幕終於開始了。
2
急促的腳步聲。
靜悄悄的大堂,音樂從演奏會堂輕輕傳揚出來,就如遠山的迴響在蕩漾一般。
在歌劇上演時走出大堂的人幾乎沒有。
那位女性一邊喘息,一邊加快腳步。
下了樓梯,從大理石的粗大柱子轉出來的當地,突然停下來──有人站在那兒。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原來是月崎彌生。
「噫,安西老師。」彌生露出有點意外的表情。「這般氣喘喘的,往哪裡去?」
「彌生……」安西兼子拚命深呼吸,彷彿為了鎮壓呼吸上的困難。
「安西老師也是為了去三號的廂房見柳美知子嗎?」
「彌生。」安西兼子怒目瞪著彌生。「這是甚麼意思?」
「我說柳美知子呀!」彌生發出挑釁似的笑聲。
「柳美知子──她在三號的廂房?」
「現在不在那兒。」彌生搖搖頭。「我去看過了,空的。有人把那個廂房整個包
下來了。」
安西兼子用凌厲的眼光盯住彌生,然後好像繃緊的弦崩潰似的,無力地吐一口
氣,靠在柱子上。
「找個地方坐下來吧!」彌生的語調比較柔和了。
牆上掛著尼古萊的肖像畫,他不是俄國皇帝尼古萊,而是維也納管弦樂團的創始
人,作曲家奧圖.尼古萊。
肖像畫下面有張古老的沙發。彌生和安西兼子並肩坐下。
「你好像很辛苦。」彌生望著閉起眼睛休息的安西兼子。「這把年紀了,剛剛飛
到維也納,馬上觀賞歌劇,太勉強自己啦。」
「反正我也活不長啦。」安西兼子浮現疲倦的微笑。
「老師一定長命百歲的。凡是坐上權力寶座的人,都能長壽。」
「權力?」兼子苦笑。「甚麼權力?只是有幾百名弟子叫我『老師』而已。」
「可是,對於音樂家而言,那就是全部的世界。世人幾乎都對那個比賽沒有興
趣,然而對我不一樣。」
「我知道。」兼子嘆一口氣。「我想我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
「多謝關心。」彌生嘲諷地說。
「彌生。」兼子盯住她。「你為何到維也納來?」
「因為我覺得心情鬱悶啊!」
「只是這些?」
「只是這些……怎麼可能。」彌生靠在沙發椅背上,仰望高高的天花板。「這有
點像抒情的詠嘆調。」
「難道你──」
「當然囉。因為我想親眼見到柳美知子。我以為勝券在握的冠軍,居然付諸流
水。我要看到她不戴面罩的真面目!」
「那麼,只要你出席紀念演奏會不就可以了?」
彌生似乎大吃一驚。定睛注視兼子。
「怎麼可以?我若留在日本,一點意思也沒有。朋友見到我,一定會表示『好遺
憾』。我不能忍受那種失敗的滋味。」
「那是你的──」
「不是嫉羨喲。我知道大家怎麼想,安西老師的愛徒──竟然拿不到第一名。」
「這是實力的世界,那種流言聽過就算了。」
「我知道。不過,誰也不了解我內心的委曲。」彌生頓了一下。「從最初的拜爾
練習曲開始向安西老師學習的弟子,只有我一個而已。」
「我從認識你父親那天開始教你。」
「大家不會這樣想。他們只知道,我是特別受安西老師寵愛的一個。從小大家都
這麼說。」
「事實上,你的表現最特出。」
「連我也這樣想──直至這次比賽為止。」
兼子搖搖頭。「沒法子啊!你也聽到的。柳美知子的鋼琴彈得比你好太多了。」
「你若不讓她演奏就好了。」彌生尖銳地說。「你錯了,不應該認可她那種怪異
的做法!」
「我沒想到她彈得那麼好哇!錄音帶審核的時候聽不出甚麼特別之處……」
彌生一直盯著正面的柱子,說︰「我曉得了。」
「曉得甚麼?」
「投票時意見分歧,有人提出反對,認為她雖然彈得好,可是以那種打扮出現在
舞台上,等於褻瀆音樂的神聖!」
「你從哪兒聽來的?」
「柳美知子和我的票數一半對一半──最後投出決定性一票的人,是你!」
安西兼子的臉色陰暗下來。「吉永先生說的吧!他怎可以把評審內容說出去!」
彌生笑一笑。「吉永先生是我父親的好朋友。」
「原來如此。」
「老師──假如柳美知子一直不出現的話,怎麼辦?」
兼子搖搖頭。「那也無可奈何呀!只好取消演奏會了。」
「能夠那樣做嗎?比賽花了不少費用啊!」
「還有其他辦法可行麼?」
「讓我取代她成為冠軍就行了。」
「彌生──」
「柳美知子的應選資格有問題,等於失格。那麼一來,我就是第一名了。我會當
著維也納的觀眾面前,作出不會令你羞恥的演奏。」
「我不能夠這樣做。」
「是嗎?」彌生狠狠地凝視安西兼子。「這樣做又有甚麼相干呢?老師。」
她的語句十分有禮,然而聽出一種凌厲的味道。
──好厲害。片山喃喃自語。彌生在威脅老師啊!
片山在樓梯途中的大柱子後面,以半俯視的姿勢聆聽月崎彌生和安西兼子的對
話。
他不喜歡站著偷聽別人談話。為了不被人發現自己,於是保持「半蹲」的姿勢
「旁聽」。
假如片山是憑自己的推理跑來這裡的話,就得承認他的辦事能力增長了。很遺
憾,在他的腳畔蹲著的,畢竟是「名探」福爾摩斯。
第二幕開始以後,限於對音樂的理解度,終於出現了睏意,片山開始昏昏欲睡。
就在那時,有人輕輕踫他。
當然是福爾摩斯了。片山睜眼一看,座位上已然不見阿林的蹤影。坐在阿林旁邊
的石津完全進入睡眠狀態,肯定即使問他阿林去了甚麼地方也是徒然。
麻理和晴美在入神地聽音樂,片山留心不讓她們發現,悄悄離開廂房。
到處都沒找到阿林的影子,當然不能排除他去了洗手間的可能性,可是……
就在這時,福爾摩斯喵了一聲,片山想起來了。剛才休憩時,月崎彌生曾經叫阿
林到她的廂房去一趟。
就是這樣陰差陽錯地來到這裡,聽到彌生和安西兼子的對話。
從她們的對話可以聽出,彌生和安西兼子都從柳美知子那裡得到通知,請到那個
廂房去。為何她們都隱瞞這件事呢?彌生叫阿林去三號的廂房,但是,彌生本身的座
位應該不在三號才對。
的確古怪。剛才彌生和安西兼子的對話,令人感覺完全不像是學生和老師的對
話。
彌生有諸多不滿的事可以理解,可是安西兼子對彌生的態度似乎有點軟弱。
彌生的說話方式相當放肆……片山覺得耿耿於懷。也許彌生捉住了安西兼子的弱
點。
那麼,阿林又去了甚麼地方?
片山一直是半蹲的姿勢,有點疲累,不由往後退了幾步。
「有人!」
彌生好像發現了。片山嚇了一跳。音樂家的耳朵的確特別敏銳。
「是不是林先生?」她問。
片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福爾摩斯看穿他的心意,突然快步走了出去,同時喵了
一聲。
「哎,是隻小貓咪。」安西兼子溫和地說。「怎麼在這個地方有貓?」
「哦,那是姓片山的刑警先生養的家貓!」彌生轉向福爾摩斯。「來,過來──
你看起來好聰明,比你家主人聰明多了。」
片山差點想衝出來抗議,終於忍住了,趁福爾摩斯引開彌生等人注意之際,他一
步一步往後退,然後爬上樓梯去。
沒事啦!片山伸直腰身,嘆一口氣。
說不定阿林已經回到原來的廂房去了。不如先回去看看。
片山正要邁步時,有人用日語喊住他。
「先生──」
當然,如果對方是用英語或德語叫,他也不知道是否叫自己。
「哦?」片山轉過身去。「你叫我嗎?」
「嗯。」
是個女孩子。有點面善,不知在哪兒見過的樣子。
怎麼記憶力衰退得那麼厲害?自己還不到「健忘」的年紀啊!
十六七歲的女孩,穿牛仔褲。從輪廓可以看出,她有日本人的血統。
「對不起,我的朋友有點不舒服。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非常流利的日語。
「好的。」
片山無法拒絕別人的請求,除了相親的事之外。
「對不起,他在下層。」
少女先站起來,帶著片山從另外一道樓梯下去。
「我在甚麼地方見過你,對不對?」片山說。
「是嗎?也許是在觀光的名勝地──」
「說的也是。你住在這裡嗎?」
「你指維也納?是的。」
「你的日語說得很好。」
「家父是日本人。」
「原來如此。假如你去日本,一定沒有語言隔閡。」
「是麼?」少女有點難為情。「啊,他在那邊。」
在站席的外面,即大堂一角的長椅子上,有個高大的男孩子。大概很年輕,可是
身材高大的緣故,看起來像成年人。
「他是我的朋友。」少女說。「歌劇看了一半。突然身體不舒服。」
看歌劇嘛,甚麼事都會發生,包括打瞌睡──當然不能說出來,片山想。
「讓我看看──」
片山向那男的彎下身去。說時遲那時快,甚麼硬物朝他的肚子壓了過來。
「安靜!」少女的神色改變,壓低聲音說︰「這是真槍實彈哦!」
「甚麼?」
「安靜!要命的話,照我的吩咐去做!」
片山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可是──」
「住口!出去外面,跟我們一起走!」
難道這是真的?果然看歌劇,甚麼事都可能發生……
「你們到底為了甚麼──」
這是片山的缺點之一。對於理解突發事件的狀況,總是比較遲鈍。也許因為他基
本堅信,人類都是值得信賴的緣故。
「我說真的!你再出聲的話。我殺了你!」
少女的聲音帶著殺氣,片山再也不敢造次,心想只好依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到出口方向去──若無其事的!」少女說。
男人的槍口頂著他的腹部,叫片山若無其事地走路,似乎不太可能。
福爾摩斯那傢伙,假如這個時候配合主題音樂衝出來就好了,片山想。
可惜,他沒有心靈感應的超能力。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
站在客觀的立場來看,這是綁架。可是,所謂的綁架,一定有某種目的才對。如
此說來……
片山自問,自己並非甚麼重要人物。當然,他相信對妹妹和福爾摩斯而言,自己
是很重要的。
不過,他自認並沒有重要到可以被人綁架的地步,何況身在陌生的維也納。這麼
一來,難道是──對了!
「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叫片山──」
「你再說話的話,真的開槍了!」
這可不行──片山嘆一口氣,三人來到往出口下去的寬形樓梯前。
為何自己總是那般容易捲入怪異事件?再這樣搞下去,「維也納之夜,不知消失
在何方」了。聽起來很浪漫,消失的當事人可一點也不浪漫。
就在那時,發生一件意料不到的事。
片山搶先一步走下樓梯,後面的大個子稍微離開他的身體,使他藏在運動外套底
下的手槍露出一剎那。
這時傳來男人的呼喝聲。三人同時停下來。片山發現,那位負責廂房席帶位的獨
臂老人站在不遠處。
歌劇上演中,也許無所事事,所以溜到這一帶來吧!老人個子瘦小,制服的顏色
也很陳舊,三人都沒留意到老人的存在。
大個子呆立的當兒,手槍露了出來。老人漲紅著臉奔過來。
「危險!」片山禁不住高喊。
可是,獨臂老人以想像不到的速度,用剩餘的右手啪的一聲打掉男人的手槍。
片山大吃一驚。老人多半是空手做的。可是對方很年輕,而且高大。青年大喊一
聲,朝老人撲過去。
「住手!」片山喊,已經遲了。
老人從樓梯滾落下去。撲向老人的青年也失去平衡,跟著老人後面滾下樓梯。
「約翰!」傳來少女的叫聲。
樓梯下面的劇場工作人員聞聲而至,一下子有三四個人跑了過來。
片山想起跌掉的手槍,轉過身來──槍口就在眼前。少女用兩手握住手槍。瞄準
片山。
「不要亂來!」片山說。「你已經出不去了!」
少女渾身顫抖。演變成意想不到的局面,令她信心動搖。
「回去!進去裡面!快點!」少女厲聲說。
「好好好!我知道!」
片山慌忙往相反方向走。這樣子做,對方不至於不顧一切地扣扳機以致發生意
外。
不過。對手縱然不想開槍,卻因手抖而扣扳機的事也可能發生。看來少女不敢輕
舉妄動。
「聽話一點!你想作怪的話,我就開槍了!」
片山想拖時間,於是悠閒地問︰「到哪兒去?」
「不要囉囌!總之往前走!」
少女非常激動。看來暫時只好照她說的去做了。
二人沿著樓梯上去,走向二樓的廂房方向。這個時候,依然沒有遇到任何人。
少女似乎也不知道怎辦才好,而且看來她並不太熟悉這個劇場的內部結構。
二人只是一味的登登登上樓梯──
「片山先生。」麻理突然出現了。「我以為你跑到哪兒去了,出來找你──」
「不要過來!」片山制止她。
「別動!」少女發出歇斯底里的叫聲,揚起手槍瞄準片山。「不然我開槍打死
他!」
麻理愕然,呆在那兒。
「照她的話去做吧!」片山說。「回去告訴晴美──」
「一動我就開槍!」少女說。
突然,樓梯下面傳來呱嗒呱嗒的腳步聲。少女大驚。
「過去那邊!」少女往廂房席的方向指示。
「好吧!」片山沒有違抗,順從地走過去。
「找一間空廂房進去!」
「不要蠻不講理好不好?我怎知道哪一間是空的──」
「找找看!」
左邊第三號房。對了。剛才安西兼子和月崎彌生提到的地方。也許三號還是空
的。
「這間可能是空的。」片山站在三號房的門前說。
「那就進去吧!」
麻理追上來。「片山先生──」
「你一過來,我就開槍打他!」少女的臉因汗水而發亮。「你留在這兒──知不
知道?」
「好吧!」麻理的臉色蒼白,可是語調十分堅定。「我應該怎麼做?」
「我要錢!」
「錢?」
「你們身上所有的錢,全部拿給我!明白嗎?假如不想這個傢伙死掉的話──」
「好吧!」麻理點點頭,「你們在三號房嗎?我去拿錢來──不要開槍打這個人
哦!」
「快去!」
麻理望望片山,片山向她點點頭,麻理轉身跑開了。
「進去裡面!」少女命令。
片山打開第三號的門。
當然,舞台上,第二幕還在進行中。片山進到裡頭,回頭望著少女。
「你想作怪的話,一槍打死你!」少女說著,反手關上後面的門。
「我知道啦。請你小聲一點!」片山說。
「你說甚麼?」
「大家都在聽音樂。如果騷動起來,你就跑不掉了。」片山低聲說道。
「好吧!總之,錢沒拿來以前,你要留在這裡!」
片山發現少女的視線移轉了些。
這樣撲上前去未免太危險了。片山追隨她的視線,暗叫一聲不妙。
他以為廂房是空的,想不到有一位客人。他坐在最靠裡邊的位子,也許睡著了,
頭部稍微往旁邊傾斜。
片山不想把其他客人牽連在內……
「他睡著了嗎?」少女低聲細語。
「好像是的。」
片山悄悄走上前去──那位客人竟是阿林!
月崎彌生和安西兼子要來這裡見柳美知子──即是水科禮子。於是阿林也來了。
可是,他為何睡著了?
片山俯前去偷看阿林的臉,驀地睜大眼睛。
「怎麼啦?」少女說。
片山退開一邊,有氣無力地說︰
「這個人──死了!」
「甚麼?」少女反問。
片山覺得匪夷所思。剛才被人用槍指住,現在屍首就在眼前,自己竟然並不覺得
十分害怕。
不曉得心理學上有沒有這種說法,所謂的「負負得正」原理。
「他死了?」少女驚異地睜大眼瞳。
「軟綿綿的,一動也不動……」
片山還在想,阿林為甚麼跑來這裡?
「他是誰?」少女問。
「日本人。跟我們住在同一間酒店,稱不上是朋友。」
片山的視線無意中觸及大衣掛架。廂房席內部幽暗,從大堂進來時,座位比較明
亮,入口一帶反而看不清楚。
掛架上的大衣,不是阿林的東西。
那是女性的皮草長大衣。相當名貴的感覺,十分柔軟的樣子,長及地面。
少女也飛快地瞥一瞥長大衣,說︰「好漂亮。好像很名貴呢!」
「喂,你真的是為了錢才綁架我嗎?」片山說。
「你以為這種事可以開玩笑麼?」
「不,我知道你們是認真的。可是──」
片山的話還沒說完,突然阿林發出「嗯」一聲呻吟。片山傻住了……
「原來他只是睡著而已……」片山喃語。
3
「真是的,跑到哪去了嘛!」晴美嘆息。
其實晴美絕對不是甚麼歌劇迷。她把歌劇看成古典音樂,電視廣告上可以聽得出
名堂的,最多只是西班牙的「波列羅舞曲」而已。
可是,置身歌劇院的廂房席中聽歌劇,跟在家裡聽收音機飄揚的音樂,那就完全
不可同日而語了。
疲倦之餘,不妨瀏覽舞台的設計,管絃樂隊以及其他廂房席。光是看裝飾比較不
會膩。
不知甚麼時候,六個人的廂房中,缺了片山、阿林和福爾摩斯。
縱使可以饒恕石津在呼呼入睡,可是片山竟然跑到別的地方去,可叫晴美不高興
了。
麻理輕聲說︰「萬一他迷了路就麻煩啦,我去找他。」
麻理走出廂房去了。
晴美看了一會舞台,開始坐立不安。
不錯,假如單是片山迷路的話,她倒並不怎麼在意。可是連福爾摩斯也不回來,
可有些不尋常了。當然,在這種場所,應該不會發生甚麼才是……
然而──月崎彌生、安西兼子、林啟一,以及岡田夫人,全都聚集在這裡了。他
們都是跟柳美知子有關連的人,也許不能一口咬定不會有事發生。
縱使今晚是為了觀賞歌劇而來,可是全體集會在一起,難道純屬巧合?
一想到這點,晴美馬上老毛病發起,覺得事情背後另有蹊蹺了。
終於按捺不住,走出廂房。結果留下石津一人睡夢方酣,歌劇變成至高的「搖籃
曲」了。
晴美走到樓梯口時,傳來福爾摩斯的叫聲。
「哎呀,到底你們跑到哪兒去啦?」
福爾摩斯慢條斯理地走過來,沒有特別急促的樣子。晴美彎腰下去撫摸牠的額
頭。
「哥哥他們在哪兒?有沒有看到他?」
福爾摩斯冷淡地扭過臉去不理不睬,似乎表示︰「我可不是他的保鑣!」
「雖然這樣……」晴美正待解釋,有人喊了。
「喲,小貓咪原來在這裡呀!」
月崎彌生走了過來。
「你說福爾摩斯──」
「牠叫福爾摩斯呀!好怪的貓。」彌生微笑。「貓真是奇妙,看起來好像看透人
心的樣子。」
「這隻貓是特別的。」晴美一把抱起福爾摩斯。「對了,請問有沒有遇見我的哥
哥?」
「你哥哥?沒有哇。」彌生搖搖頭。「剛才休憩時間見過而已。」
「剛剛演奏途中出去了,一直沒回來。」晴美說。「不曉得跑到哪兒去啦。」
「是不是不喜歡歌劇?」彌生問。
「他甚麼都不喜歡的。」晴美坦率地說。「尤其最怕女人和屍體。」
「屍體?」彌生皺眉。「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府上是開葬儀社的?」
「不是的。」晴美笑了。「我哥哥是一位刑警。」
「刑警?你說警探?」彌生睜大眼睛。「哦,看不出來咧!」
「關於這點,當事人也有自覺。」
福爾摩斯在晴美的腕臂中扭動身體。「怎麼啦?」晴美讓牠跳到地面去。
就在這時,麻理登登登地跑步上樓梯。
「晴美小姐,不好了!」
「怎麼啦,難道哥哥跑進別人的廂房──」
麻理氣喘喘地說︰「有個女孩子──」
「女孩子?」
「跟片山先生進了廂房──」
「果然不錯。」晴美露出厭煩的表情。「又是女孩子提出控訴,被哥哥強暴是不
是?他就是這副德性!」
「片山先生的生命有危險啊!」
「哥哥?」
「他被人用槍指著──對方要錢!」
「槍?錢?」晴美的眼睛眨個不停。事情看來相當複雜的樣子。「發生甚麼
事?」
「我也不太清楚。」麻理搖搖頭。「我想她是本地第二代的日僑,穿牛仔褲的少
女……大概十六七歲吧!總之,她用槍威脅片山先生,叫他把身上所有的錢交出來,
不然他就沒命……」
「哥哥真是!」
晴美首先的反應是生氣,而不是擔心片山的安全。快要三十歲了,而且身為警視
廳搜查一科的刑警,居然被一名十六七歲的黃毛丫頭挾持著!
「太丟臉了!我嫁不出去啦!」
晴美的生氣方法別具一格,令人意想不到。
「萬一片山先生有甚麼三長兩短──」麻理急得手足失措的樣子。
「沒事的。他不會那麼容易死去。」晴美說。
「應該怎麼辦?要不要報警?可是,萬一片山先生他──」
麻理的話還沒說完,傳來一個男聲。
「片山怎麼啦?」
「啊,栗原先生。」
栗原打著哈欠,慢吞吞地走過來。
「哎,歌劇這玩意兒的確是好,可是聽得很累──我打瞌睡,所以出來散散
步……發生甚麼事嗎?」
「哥哥被人綁票了。」晴美說。
「是嗎?那真可憐。」栗原完全不放在心上。「歹人呢?是不是讓這位福爾摩斯
小姐捉到了?」
麻理差點哭出來。「怎麼如此若無其事的!片山先生可能被她殺了啊!」
「甚麼?你說真的呀!」栗原的眼瞪得老大。
麻理說明原委後,栗原的臉漲得通紅,然後雙眼發亮,嘴巴噴火──當然這是誇
大的形容詞。
「好傢伙!這件事關乎日本警視廳的名譽,必須把片山平安救出魔掌!」栗原握
緊拳頭。「走吧!」
走了幾步又回頭問︰「片山在哪兒?」
「他在下面,一樓的三號廂房席中!」麻理說。
「甚麼?」一直在旁邊發楞地觀察進展的彌生,不由喊了一聲。
「彌生小姐,你知道那個廂房的事?」晴美問。
彌生慌忙推搪說︰「不,只是覺得──那裡很靠近我的廂房座位而已!」
「奇怪,怎麼會把片山當作值錢的東西綁票?」栗原不解地搔搔頭。「不過,假
如他被監禁乃是事實,必須做點甚麼了。」
「總之,假如不帶錢去的話……」麻理說。「可是,時間太急,無法立刻籌到錢
啊!」
「如果回到酒店,我們還有一點。」晴美說。「不過,幾乎都是旅行支票啊!」
「喵!」福爾摩斯不耐煩地叫了。
「對啦!」晴美恍然大悟。「可以不必真的帶錢去。」
「不錯。」栗原點點頭。「就跟在日本遇到這類事件時同樣的辦法處理好了──
喂,那條大漢在哪兒?」
「你說石津?他在裡面睡覺!」
「叫醒他!因為他有氣力,正好派上用場。」
晴美急忙回到廂房中,拼命搖晃正在發出呼嚕呼嚕聲入睡的石津。
「哦?完畢了嗎?」石津甩甩頭,從座位上站起來大聲喝采。「好哇!」
晴美頓時臉都白了。
何其幸運!恰好是第二幕的間奏曲結束的瞬間。
響起嘩啦嘩啦的掌聲。音樂指揮向三樓廂房席的「知音人」笑一笑。
晴美忙不迭地把石津強拉出去……
「結束了?」少女說。
「不清楚……」
片山悄悄地瞄了阿林一眼。他以為鼓掌的聲音會使阿林醒過來,誰料他依然沒有
醒來的動靜。
掌聲持續了一陣子,少女顯得非常不安。
也許她怕歌劇結束之後,可能有人進來這裡吧!那件皮草大衣應該會有主人。
現在這位少女無法冷靜行動了,假如有兩三名對手出現的話。可想而知,她不習
慣做這種事。
「小姐──」
片山的話還沒說完,少女立刻緊握手槍指住他。
「不要動!」
少女汗流浹背了。片山不覺得害怕,反而開始可憐她。
「不要緊,我不動就是了。」
片山坐在地上,靠著鄰室的廂房間隔牆壁。
音樂又開始了。
「好像還在繼續!」
「總共有幾幕?」少女問。
「不知道。」片山搖搖頭。
「你是因為喜歡歌劇才來這裡的吧!」
「我是第一次聽,第一次看。」片山老實地說。「你當真是為了錢而綁架我的
嗎?」
「你管得著嗎?」
「對啦!」片山終於想起來了。「我是在聖士提反教堂遇見你的。」
「不錯。當時你告訴你的朋友,你就住在帝國酒店,所以我認為你很有錢。」
「那真抱歉,你搞錯了。」片山搖搖頭。
「甚麼?」
「某人為了表示答謝,替我們付酒店費,我們才去住那種高級酒店的。憑我自己
的薪水,根本住不起帝國酒店。因為我是微不足道的小警察啊!」
少女睜大眼瞳。「你是警察?」
「嗯。我是一名刑警。」
「是嗎?」少女對他怒目而視。「那就沒有搞錯了。」
「甚麼意思?」
「我討厭警察!」少女的聲音含有激烈的恨意。
「可是,你不是住在維也納麼?而我是日本的──」
「全世界的警察都一樣!」
「月薪微薄這點一定一樣。」片山平靜地說。「喂,我不會說你的不是。丟掉手
槍吧!」
「沒那麼便宜的事!」
「你逃不掉的,你的朋友被逮住了。現在他們一定在到處找著你。即使你拿到一
點錢,你想怎樣走出去?」
「不關你的事!」
「你才十六──或十七歲左右──對不對?」
「十七。」
「不是很年輕嗎?我不曉得你搶到錢要來做甚麼,但是為了這種事而浪費寶貴的
青春……」
「已經太遲了。」少女的臉歪斜地笑一笑。「總是遲了一步。」
「總是遲了一步?」片山盯著她。「你──叫甚麼名字?」
少女張開嘴巴,好像想說甚麼,最後改變主意的樣子。
「麗莎。」
「你叫麗莎?你父親是日本人?」
「嗯。不過,現在的我,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奧地利人。只是一名不良少
女。」
「不良……剛才跟你一起的大個子,是情人嗎?」
「你說約翰?不是的。他是好人啊!我和我哥哥唯一朋友。」
「你有哥哥?」
「夠了。多餘的事不要問。」
──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少女吸一口氣。
「不準亂動!」
「我知道。」片山繼續坐在地上,向她點點頭。
少女悄悄走近門邊,還有叩門聲。
「甚麼人?」少女越過房門說。
「我叫片山晴美。裡面那個片山的妹妹──錢已經準備好,帶來啦。」
晴美那小妮子在玩甚麼把戲?當然片山也知道,晴美不可能準備一大筆錢。
「多少?」麗莎問。
「我不清楚,東拼西湊找來的。包括其他的珠寶和值錢的東西,全都放進袋子裡
拿來了。」
珠寶?片山大吃一驚。晴美有珠寶?她怎會擁有這些東西?她想怎樣蒙騙過去?
「你把門打開一條縫,塞進來吧!」麗莎說。
「好的。」
「你若作怪的話,我就開槍打死這個人!」
「不要!我不會作怪的。千萬不要殺我哥哥,求求你。」晴美聲淚俱下地說。
片山有點感動。畢竟是自己的妹妹啊……
「那麼,把袋子丟進來吧!」
麗莎離開門邊。卡嚓一聲,房門細細地打開了,一個布袋子颯一聲塞了進來。相
當鼓漲,重甸甸的感覺。
裡面放了甚麼東西?假如馬上被她識穿的話,反而危險。
「關門!」麗莎說。門又關上了。
麗莎小心翼翼地走近門邊,伸出一隻手,將那個布袋拉過來。
慢著!袋子的大小是……片山猜到端倪了。
麗莎用兩隻手解開布袋的口。
隨著一聲「喵」,福爾摩斯從袋子裡跳出來。
「哇!」麗莎仰後跌倒。手槍從她的手飛起,溜進座位底下去了。
同一時候門打開,石津衝了進來。可是廂房裡面太暗了,他一時沒留意麗莎的位
置,一直走到廂房中央。
麗莎站起來,往外衝出去。
「別走!」栗原的聲音。
「糟糕!」石津終於發現了,慌忙掉頭去追麗莎。
片山站起來,跟在石津後面走出廂房。
這時,麗莎掙脫了栗原的手,往樓梯衝鋒而下。
栗原受到反彈,精采地摔個四腳朝天。
「不要逃!」石津踏著勇敢的腳步,呱嗒呱嗒地追趕麗莎去了。
「晴美!」
片山想給妹妹來個熱烈的擁抱,不料晴美冷冷地瞪著他。
「你呀,被一個小女孩威脅,太丟臉啦!」
「可是──」
「還不趕快去追!」晴美兇神惡煞的樣子,似乎想踢片山一腳。
「知道了!福爾摩斯,走吧!」
福爾摩斯的腳步仍然輕盈,片山的步伐顯得沉重得多。奔下樓梯之前,片山突然
想起。
「喂,晴美!林先生在裡面,叫他醒來吧!」
「林先生?」晴美目送片山他們衝鋒而去之後,喃喃地說︰「林先生為何會在裡
面?」
這時,麻理匆匆跑了過來。
「片山先生呢?」
「沒事了。一切很順利。」
「好極了!」看來,麻理比親妹妹更加顯得放心的樣子。
「剛才的女孩不是小孩子嗎?」栗原站起來拍拍屁股說︰「維也納也騷亂不安
啊!」
從三號廂房開著的門傳來管弦樂的強撼響聲,接著是滿場的掌聲和喝采聲。
「好像結束了。」麻理說。
「噢,據說林先生在裡頭──」晴美說著,探頭窺望廂房席,喊了一聲「林先
生」。
廂房裡面空無一人──座位也是空的。
「沒有人呀!」晴美喃語。「哥哥是不是睡昏了頭?」
慎重起見,晴美走進廂房中。喀一聲,踢到甚麼東西。低頭一看,是手槍。那位
少女跌掉的。
確實騷亂不安!晴美不經心地彎腰下去,把槍撿起來。
驀地皺起眉頭──火藥的味道。她把槍口移近鼻端,嗆鼻得很。輕輕用指尖踫踫
槍口,嚇了一跳。
「熱的!」
開過槍了!可是,幾時?誰開的槍?
這時,麻理跟著進來。
「晴美小姐──咦,那是甚麼?」
「剛剛掉在這裡,好像開過槍了。」
「可是,沒有聽到槍聲──」麻理的話中斷了。「奇怪,下面的觀眾席在騷動
著。」
「怎麼啦?」栗原也走了進來。
「樓下的情形有點古怪。」
說是一樓的三號房,其實等於是二樓。所以正好可以俯視池座的觀眾席。
麻理從欄桿探頭俯視下面的觀眾席一眼,不由高喊:「哎呀,那是──」
樓下傳來驚叫聲。晴美也過去俯望,嚇得瞠目結舌。
一個男人掉在觀眾席的座位間,彷彿腦袋已從身體上擰了去的樣子。
「他不是林先生麼?從這裡掉下去……」晴美說。
「死了嗎?」栗原也一起並排俯視下面,同時望見晴美手裡的手槍。「──那是
誰的槍?」
「它就掉在那邊。說不定──」
晴美終於領悟了。說不定,阿林是被人用槍打倒而掉到下面去的。
「哇!」晴美慌忙把槍丟掉。
大概很容易走火的那種手槍吧!它一掉到地上,馬上砰一聲發射了。
「嘩!」栗原跳起半人高。
幸好子彈沒有打中任何人,然而已經足夠使樓下的觀眾騷動沸騰了。
槍聲之後是尖叫聲,觀眾不約而同地往出口方向衝去──具有歷史傳統的維也納
國立歌劇院,發生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殺人恐慌……
熾天使書城
【第三幕──冰冷的小手】
1
「總之,和氣生財,吃了再說!」石津抖擻地說。
這個說法不管合適與否,總之,現在最要緊的是需要一個朝氣蓬勃的人。
當然石津最朝氣蓬勃了。無論甚麼時候,只要有食物擺在他面前,立刻龍馬精神
起來。
還有一個隨時保持良好精神狀態的是福爾摩斯。
除了他們兩個以外,其他人都……
這裡所說的其他人,包括片山、晴美、栗原警視和櫻井麻理。說實在的,每個人
都疲憊不堪了,縱使想提起精神來,也因「元氣」消耗太多而垂頭喪氣。
維也納市內最古老的餐廳之一「葛里罕.拜塞」,據說創業將近五百年了。
當然餐廳本身曾經重建好幾次,只有進門處的柱子是創業以後就有的。
石津伸出拳頭敲敲柱子,大驚小怪地說︰「哈,堅若磐石。」
其實是一間迎合普通大眾的餐廳,沒有特別豪華的感覺。然而很有德國風味的情
調,做的也是家常小菜的味道,室內建築很像古老的民家。
──歌劇院的騷動已經過了一整天。
「真是對不起。」麻理低頭致歉。
「麻理小姐,你不需要道甚麼歉的。」晴美說。
「不,假如我不帶你們去歌劇院的話──」
「你想得太多了。」片山擠出一絲略嫌軟弱的微笑。「任誰也不知道會發生那種
事。」
「不錯。」栗原點點頭。「況且,這裡的警察也能諒解我們的處境了,應該高興
才對。」
「我也太過粗心大意啦。」晴美稀罕地承認自己的錯誤。「我不應該把那支槍撿
起來──必須考慮到上面會有我的指紋啊!」
理所當然的,維也納的警察請指紋的主人晴美去錄口供了。
──阿林坐在廂房席座位上,被穿過椅背的槍彈打中,往前仆倒的當兒,整個人
翻過扶手,滾落到下面的池座,即刻死亡。
但是,縱使有東京警視廳的警視同行,警方也很慎重地調查聆訊了。根據栗原的
證詞,檢查了晴美的手部硝煙反應,得悉完全沒有反應的緣故,才肯相信晴美當時只
是撿起手槍的供詞。
「再這樣愁眉不展的話,無法開始喲!」栗原用充滿朝氣的聲音說。
「可是……」麻理又低下頭去。「直到這宗案子了結以前,大家都不能離開維也
納啊!」
「反正我們想優哉游哉地漫漫遊覽嘛。你說是不是?哥哥。」
「嗯──是啊!」
片山被晴美的手肘用力捅了幾下,不由往相反方向閃開身體,卻跟麻理相踫了。
「我可以一直留在這裡。」石津喝了一口葡萄酒。「這裡的食物太好吃了!」
麻理微笑著,輕輕抹掉眼淚。
「謝謝你們……」
「哥哥!」晴美又捅了片山一下。
「幹嘛?好痛了!」
「這個時候,男人的義務是給麻理小姐一個吻!」
「吻?」片山睜大眼睛。「可是──這樣可能會帶給對方麻煩啊!」
「沒有的事。對不對?」晴美說。
麻理紅著臉垂下頭去。
「可是……當眾違反輕度犯法的事……」
「這裡又不是日本!如果是這樣,機場和車站的情侶必須一一逮捕啦!」
「是……是嗎?這個──也是好事。為了表示日本和奧地利的親善關係……」連
片山也不知道自己在講甚麼。
「不必了。不要勉強自己。」麻理輕輕踫一踫片山的手臂。「我很了解片山先生
的為人。」
這句話使片山的心隱隱作痛。他決定──一死了之!
片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快地吻了麻理一下,像一陣風──不,比風還快
的速度。
「嘩!」石津發出「非人類」的叫聲。
「喵!」福爾摩斯的叫聲當然也是「非人類」的。
「你的女性恐懼症也痊癒不少了吧!──來,好好大吃一頓!」栗原立刻攤開菜
牌。「咦,不是用日語寫的啊!」
「那還用說!」片山笑了,對麻理說。「必須請你說明了。」
「是。」麻理的臉泛起紅潮。
確實,就這麼一個小插曲,改變了整個氣氛。
這也不行、那也不是的爭執一番後,終於決定全體都叫維也納著名的牛仔肉排。
「終於心平氣靜啦!」石津如釋重負地說,大家又笑起來。
「麻理小姐。」晴美看著背後的牆壁,問︰「這些簽名是甚麼?」
片山一行人坐的是靠裡邊的角落,好像貴賓室一般,從後面的牆壁到天花板,密
密麻麻的好幾百個簽名。
「凡是來過這個餐廳的人,都在牆壁上簽名留作紀念。由於很古老了,許多作曲
家都來過──那個不是海頓的簽名嗎?這邊是貝多芬。字很醜,不容易讀。」麻理
說。
「哦?貝多芬的簽名?」
「這個是──莫札特。其他還有很多。」
「好厲害。」晴美感嘆不已。
片山好奇地眺望著。假如是莫札特和貝多芬的簽名,應該很貴重了,竟然沒有特
別宣傳,正是有趣之處。
「也有日本人的簽名!」石津說。
「嗯。反正只要有空白的地方。誰都可以簽名。普通的客人也可以寫上自己的名
字,無所謂的。」麻理說。
「那麼,福爾摩斯畫上自己的腳形如何?」晴美問。福爾摩斯「喵」了一聲,表
示作狀。
大家在等上菜之際,片山繼續眺望那些簽名。
當然不會寫得十分工整,日本人讀不出來的字很多。最清楚的一個,恐怕是日本
人用羅馬字寫的J.Akagawa(作者的名字)了。
驀地,片山皺皺眉頭。那個好像也是日本人。
ANZAI……是不是安西?名字是……KANEKO。
ANZAI KANEKO。安西兼子。難道是那個安西兼子?她來過維也納無
數次,在這裡簽名也不足為奇。
她的名字下面是小孩子的字體,用平假名寫的。同樣顏色的鋼筆,顯然是一起來
的。
甚麼名字呢?「ビ」(YA)嗎?「ビプ……ゆ」(YAYOI)……彌生?
月崎彌生嗎?片山嚇了一跳。
仔細一看。那裡寫的是「ANZAI YAYOI」。
安西彌生──月崎彌生。偶爾巧合的一致嗎?
「麻理,我能不能向你一個問題?」片山對麻理說。
「甚麼?」
「那位安西兼子老師,有沒有女兒?」
「哥哥,突然問這個幹嘛?」晴美說。
「我也不太清楚。」麻理側側頭。「不過,我聽岡田夫人說過,安西老師終生不
嫁,一心一意投身音樂。」
「是嗎?」
終身不嫁啊……
片山無意中發現,福爾摩斯一直注視那個簽名。跟片山的視線相交時,福爾摩斯
眨了一下眼睛。意思彷彿是說:「對,正是你所想的那樣,華生君!」
假設月崎彌生本來是「安西彌生」──換句話說,假如她是安西兼子的女兒的話
呢?
在歌劇院的大堂偶然聽到安西兼子和彌生的對話,作為師徒之間的對話,聽起來
頗不自然。似乎兼子有甚麼弱點被彌生捉住了。
然而,假如她們二人是母女關係的話,就可以理解了。
彌生從初步開始跟隨安西兼子學鋼琴,由於百般得寵而受到其他弟子的嫉忌,可
說是理所當然了。
然後,在重要的音樂比賽中,兼子把決定性的一票投給柳美知子,彌生當然恨她
了。因為兼子不僅是教師,更是母親的話。
「嘩,犀利!」石津發出喜悅的叫聲。
維也納牛仔排來了,厚度足足是日本餐廳所見的一倍半。
在座的人埋頭苦幹,專心用餐,暫時無話。
「我考第一!」晴美首先吃個清光。
「你那麼餓嗎?」片山說。
「一整天沒吃東西了。開始吃以後,突然想起肚子是空的。」
「傻瓜!」片山苦笑。
侍應拿著鐵製的托盤來,在晴美的盤子裡再放一塊同樣大小的牛仔排。
晴美驚訝得不住眨眼睛。麻理說︰
「這種牛扒是每人兩塊。」
片山聞之,覺得突然很飽,連眼前那塊也吞不下……
「為何林先生被殺害呢?」
吃過飯,各自喝著自己喜歡的咖啡時,晴美提出大家心中的問題。
「還有,他為甚麼跑去那個廂房?」麻理接腔。「他到那邊有甚麼事情?」
「關於這點──」片山說,「會不會是因為柳美知子會來的緣故?」
「哥哥!這話怎麼說?」晴美立刻敏感地探前身體。
片山把發生綁票事件前,聽到安西兼子和月崎彌生對話的事說出來。晴美頓時雙
眼發亮。
「做得好!當然,我是指福爾摩斯。」
「是啦是啦!」片山氣得撅起嘴巴。
「後來聽我們說起那間廂房的號碼,彌生小姐顯得十分震驚。」麻理說。「柳美
知子果真來了嗎?」
「那就不清楚了。只能問月崎彌生啦。」片山說。
「她會不會坦白地說出來?」
「不過,假設林先生是為了見柳美知子而去那邊,為何睡著了?」麻理說。
「問題就在這裡。」片山嘆一口氣。「林先生為甚麼睡著了?然後為何被
殺……?」
「兇手是把手槍壓在座位的椅背後面發射的。」栗原回復平日的語調。「這樣也
有消音的效果……」
「不過,總會發出聲音才對呀。」麻理說。「當時之所以沒聽到槍聲,一定是管
弦樂響起強音,其後爆發滿場掌聲之故……」
「哥哥!」晴美用嚴肅的語調說。
「幹甚麼?不要再用審訊的語氣問我好不好?」片山皺起眉頭。
「我把福爾摩斯放進布袋,然後塞進那個廂房的時候,你肯定林先生那個時候絕
對沒有死嗎?」
「不錯。」
「然後,福爾摩斯從布袋跳出來,石津隨著衝進去。」
「我錯過了,沒捉到她。」石津添上一句。
「那晚麗莎跑到走廊外面……」栗原接下去。「我捉住她,被她拼命掙扎逃掉
了。就如我時常說的,畢竟不應該離開現場──」
「這件事以後再談。」晴美慌忙轉移方向。「之後,石津和哥哥出去追麗莎。哥
哥臨走前怒聲告訴我,林先生在廂房裡面。接著麻理小姐跑過來……」
「當時歌劇演奏完畢,傳來掌聲。」麻理說。
「然後我和麻理走進廂房……林先生已經被槍打中,掉到樓下去了。手槍掉在地
上──」
「那麼,阿林到底是幾時被槍擊的呢?」
聽了片山的話,晴美和麻理面面相覷。
「是啊……可是,我和栗原先生一直在走廊上,然後麻理小姐也加入了。」
「假設林先生是在掌聲雷鳴的時刻被擊的──兇手去了甚麼地方?」麻理的眼睛
睜得又圓又大。「因為當時沒有任何人從廂房出來過!」
「哪有這麼荒唐的事!」片山說。「一定是掩人耳目,趁大家不注意時跑掉
的。」
「廂房席的出入口一帶雖然很暗,若是有人一定知道的嘛。」晴美說。
「不錯。」麻理點點頭。「我知道晴美小姐進去時,裡面根本沒有人。」
「那麼,兇手自動消失了?」
「對側是欄桿,下面是觀眾席。」晴美擰擰頭。「無論怎麼想都很奇怪。」
「會不會跑到隔壁的廂房去了?」片山說。「因為欄桿是一直連續的,若是繞著
間隔的板外側走,並非不可能繞不過去。」
「除非會堂裡沒有上演任何節目,也沒有觀眾。可是當時正在上演歌劇,觀眾爆
滿喲。而且全場十分明亮,假如有人那樣做,一定被人發現的。」
「是嗎?」片山的想法又被推翻。
「萬一隔壁的廂房有客人,必然大騷動吧!」麻理說。
「這樣說起來,好像兇手真的是消失了!」
「怎麼可能!」片山搖搖頭。「喂,你的意見呢?」
問的是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也去追那個麗莎了嘛!」晴美。
「唔……」栗原摸摸下巴。「當時我在走廊上。她們兩個進去不久,我也跟著進
去了。那段時間,既沒有人從廂房出來,也沒有其他人在裡面。」
片山嘆息連連。唉!難得千辛萬苦地來到維也納,竟然又遇到奇異的殺人事件。
上帝啊,求求你,饒了我吧!
片山在心中悲痛地呼喊。
2
外邊的空氣很涼。
腳步聲在石造的房子之間迴響。
「石板道真有味道。」晴美一邊走一邊揮動皮包。
確實,腳步的響聲很有歐洲風味。
「令我想起『第三個男人』。」栗原陳述他那個年代的感想。
「不過,汽車在這種石板道走起來就辛苦了。」麻理說。「咯噠咯噠地搖搖晃
晃,很容易頭暈哦。」
「為甚麼鋪成石板道?」
「因為它最堅固,最耐用。是不是很現實?」
呠呠呠,傳來摩托車的聲音。五六部摩托車,穿過黑夜的市區呼嘯而去。
「年輕人,到處一樣。」晴美說。
「那位小姑娘──叫甚麼名字?」栗原說。「聽說才十七歲呀!」
「她的行動十分敏捷。」石津遺憾地說。
結果,在大混亂之後,少女逃之夭夭了。
「不過,聽了她的故事,我覺得她很可憐。」晴美望望片山。「你說是不是?哥
哥。」
「哦?嗯,是的。」
因為晴美沒有被人用槍挾持,當然感想有所不同了。
另一方面,由於拘捕了那個名叫約翰的大個子,從他的口中知道了實際情況。
麗莎乃是一名派駐德國的日本商社職員,跟他食宿公寓的寡婦之間生下的私生
女。那名職員在日本已有家室,對方明明知道,依然跟他有了關係。
男方回國之後,寡婦得悉自己懷孕了,但是沒有通知對方,暗中生下麗莎。她和
前夫育有一名兒子,名麥斯。為了扶養兩個孩子,她來到維也納找生計,想不到不幸
被日本遊客駕駛的汽車撞死了。那名遊客因不習慣靠左邊開車,所以闖禍。
留下麥斯和麗莎兩個,一度被孤兒院收養,可是他們很快就逃出來,此後依靠偷
竊、換包等非法勾當過日子,直到現在……
「你怎知道這些事情?」麻理問片山。
片山告訴她,這些是從警方聽來了。
「她的哥哥麥斯,不久前闖進一家雜貨店偷竊,被警察發現了。當時麥斯手裡有
一支舊手槍,本來只想恐嚇警員。不料扣動了扳機……」
「殺了警察?」
「沒有。不過,警察受了重傷,麥斯當場被捕。對麗莎而言,麥斯是她唯一的親
人,她想設法使他減刑。」
「那是理所當然的。」
「這樣的話,她必須聘請好律師,但是需要錢──」
「於是她做了那件事……」
「變成反效果了。」栗原說。「這樣做,反而使她哥哥受審時給人不好的見
證。」
「即使有錢,並不一定請到好律師啊!」晴美搖搖頭。「這是她孩子氣的地
方。」
「連她唯一的朋友也被捕了,甚麼也做不成啦。」片山說。「我也覺得怪可憐
的……」
「警方認為,可能是那女孩開槍打死阿林的。」
栗原的話使晴美悚然一驚。
「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手槍上面當然也有她的指紋呀!」
「不,那是不可能的。」
「她沒有殺死阿林的理由。」片山點點頭。「因為她是臨時加入的局外人。」
栗原聳聳肩。「搜查的事交給這裡的警察辦吧!我們沒有說話的餘地。」
這點雖然明白,可是……
一個不必要的念頭闖進片山的腦中。到了這種田地,他再也不能袖手旁觀置之不
理了。
想起廂房之中,少女用發抖的雙手緊握手槍,滿頭大汗,拼死不屈的眼神,以及
她的不幸身世,片山再也無法生她的氣了……
「雖然如此,林先生為何被殺呢?」晴美說。
一點也不錯。當然,兇手如何槍殺阿林,然後銷聲匿跡的事還是問題,首先有必
要知道阿林為何被殺。
阿林之所以來維也納,除了他本人說的理由外,是否另有其他特別的理由?
「那位林先生,會不會隱瞞著甚麼?」晴美說。「若是單單為了追蹤女朋友而被
殺,未免太古怪了。」
「你曾經為他的真情感動過。」片山說。
「現在情形改變了嘛!」晴美理直氣壯地說。
「還有,安西兼子和月崎彌生,是否一直在廂房裡等候,以及是否見到柳美知
子,都有必要確定一下。」
片山說著,突然咦了一聲──福爾摩斯不見了。
剛剛還走在一起的,那傢伙不可能迷路了吧!
回頭一看,福爾摩斯落後十公尺左右,在後面的路上四平八穩地坐著。
這傢伙又搞甚麼花樣?
片山一個人走回去,揚聲喊道︰
「福爾摩斯,怎麼啦?吃太飽,走不動是不是?」
「喵!」──我又不是人類的意思。
「走吧!不然遲了。」片山一邊說,一邊指著其他人的背影給牠看。
福爾摩斯的臉轉向旁邊。片山追蹤牠的視線,看到旁邊不遠的建築物……
麗莎就站在那兒。
片山遲疑著,不知該不該喊她。
一喊的話,晴美等人就會發現,然後,石津和栗原就會跑過來,這回一定把麗莎
捉住,不讓她走了。
實際上,逮捕麗莎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片山沒有理由遲疑。但是……
麗莎的眼睛充滿怯意,沒有反抗和敵意,表情十分疲倦,而且浮現恐懼之色。
想來也是。逃亡整整一天了,大概到處躲躲藏藏,並且一定沒有好好吃過一頓
飯。
不曉得她為何跟在片山等人後面。不過,片山莫名地不願意把她交給警察……
「哥哥,怎麼啦?」晴美在喊。「你再磨磨蹭蹭的話,我們丟下你不管啦!」
片山一直盯著麗莎,終於移開視線,揚揚手說︰
「來了!福爾摩斯,走吧!」
回到帝國酒店大堂時,兩名男士朝片山等人走過來。
片山也記得他們是刑警。
「是不是逮捕她了?」晴美不悅地說。「哥哥不妨取代她坐牢好了。」
「世上哪有代人坐牢的道理?」
其中一名刑警正在跟栗原談話,當然是用德語,栗原當然也聽不懂,需要麻理當
傳譯。
「他說受害人林先生住在這裡,希望檢查他的行李,但是他不懂日語,希望一起
去看……」
「哦,那沒問題。OK、OK!」栗原鬆一口氣,點點頭說。
「OK不是德語喲!」片山潑冷水。
「我知道。你們也來吧!因我完全不認識阿林是誰──對了,請你告訴他,這些
全是我的部下,一起同行。」
麻理照樣向那位刑警傳譯之後,對方露出怪異的表情,又向麻理說了甚麼,麻理
聽了忍俊不禁。
「怎麼啦?」
「我告訴他,這隻貓也是部下。於是他說『日本是個神秘的國家』。」
「喵!」福爾摩斯表示贊同。
就這樣,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向阿林住宿的房間。
片山和福爾摩斯殿後走著,邊走邊喃喃自語︰
「對,那樣就可以了。」
反正在日本時,總要做些身不由己的事。如今身在異國,偶而違反刑警的行規也
沒甚麼大不了……
「哥哥,你在嘀嘀咕咕說甚麼?」晴美回過頭來。
「沒有,我跟福爾摩斯在聊天罷了。」
「喵!」福爾摩斯稀罕地同情片山,跟他配合唱和。
「就是這個房間。」麻理停下來。
刑警用酒店的總鎖匙開門。
片山見狀,不由皺眉。
「為何他沒有這個房間的鑰匙?」
「說的也是。」栗原有同感。「阿林應該將鎖匙帶在身上才對……」
房門開了。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誇張地說一句,那是超越國境的震驚。包括維也納警局的刑警,以及片山等人,
不約而同地「哇」然大叫。
因為門打開後,一行人魚貫著走進去時,突然「啪」一聲燈亮了,傳來一個嬌滴
滴的女聲︰
「討厭!你到哪兒去了嘛!」
唯一沒有受到驚嚇的,大概只有福爾摩斯了。也許因為貓類喜怒不形於色,縱使
吃驚也不會有臉部反應吧!
總之,一行人進到房裡,立刻驚愕地呆立不動。
一個女人從床上坐起來,身上穿著睡袍,還是薄如蟬翼可以看得透的那種。
女人似乎也大吃一驚,吃驚程度跟片山他們不相上下。
「嘩!」女人尖叫著跳起來。「救命啊!我甚麼都給你們!錢、相機、隨身帶收
音機……」
看來,她以為遇到強盜集團了。
栗原乾咳一聲,挺身而出。「小姐──」
「你是首領?好,你要甚麼都可以,但是不要殺我,求求你!」
說著,女人居然開始脫睡袍。
栗原慌忙制止說︰「你誤會了!請你穿好衣服……」
栗原走上前去,大概想掩住她,反而弄巧成拙,把她的睡袍扯掉。女人即刻一絲
不掛地站在他眼前……
「求求你──不要殺我──」
話沒說完,女人往後一倒,頓時暈厥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晴美愣愣地問。
維也納的刑警面面相覷,搖頭咕噥了幾句。
「他說甚麼?」片山問麻理。
「他們說︰『我不了解日本人』。」
「我有同感。」片山說。
「你跟林先生在一起?」
「唔……」
「在甚麼地方結識?」
「唔…」
栗原笑了。「算了。現在問甚麼也是徒然。」
那個女人──即是阿林房間裡的女人,正在狼吞虎嚥般吃東西,連石津也暗自欽
佩不已。
大概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吃甚麼……
幸好帝國酒店的餐廳營業到半夜十二點,片山想。
女人把一大盤食物吃個精光後,再塞了三個麵包進肚子,終於表示吃飽了。
「夠了嗎?」晴美問。
「嗯,還要蛋糕加咖啡!」
叫了蛋糕咖啡後,女人才舒暢下來,微笑著說。
「剛才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們要殺我!」
「我倒以為你想殺我呢!」栗原苦笑。「對了,你叫甚麼名字?」
「我──伏見恭子。」
「你跟阿林是甚麼朋友?」片山問。
「床上的朋友囉。」女人嘻嘻一笑。
「情侶?」
「剛出爐的吧!」
「怎麼說?」
「來維也納的飛機上認識的。」
「哦,你們不是一塊兒來的嗎?」
「踫巧在飛機上坐鄰座而已。」伏見恭子說。
頂多二十三歲吧!圓鼓鼓的臉,相當可愛的少女。
「我也是一個人,東扯西扯地聊了一頓,不知不覺地談得很攏。」
「你一個人來維也納?」
「其實我有朋友在這裡,可是抵達機場時,沒有人來接我。我正覺得頭痛時,林
先生替我打電話。」
「你的朋友呢?」
「好冒失啊!」恭子氣鼓鼓地說。「打電話到我朋友的公寓問的結果,原來她跟
男朋友旅行去了,將我的事壓根兒忘得一乾二淨!」
「於是你跟林先生在一起……」
「對。因為我本來打算住朋友家,沒有住酒店的預算啊!我向林先生請求,讓我
跟著他。」
「哦……立刻有了那種關係?」
「當然囉,我們同住一個房間嘛。」
「是麼?」晴美似乎還有點想不通。「你不知道林先生被殺的消息?」
「一無所知。」伏見恭子搖搖頭。「因我完全不懂德語,看不懂報紙。」
「你肚子餓了,一直在房裡等他回來?」片山說。
「我以為他無情無義,昨晚哭到天亮!」
伏見恭子的話又中斷了。因為蛋糕來啦。
「Danke schon!(謝謝!)」恭子說。「這是我唯一會說的德
語。」
晴美和片山對望一眼。
「阿林為了追蹤情人而來的假設怎樣了?」
「看來應該還有其他理由。」片山說。
假如他真是為了尋找水科禮子而來,怎麼可能跟一名萍水相逢的女人共居一室,
同床共枕呢?
蛋糕又被她吃個清光後,片山問︰
「林先生有沒有告訴你,他為甚麼來維也納?」
伏見恭子聳聳肩。
「不曉得──我沒問他。不過,他好像在找甚麼人。」
「找誰?」
「不知道。」恭子又聳聳肩。
那就沒法子啦,片山嘆息不已。
又增加一個不明其然的談團了。
「今後,你打算怎麼辦?」晴美問。
伏見恭子彷彿第一次留意這個問題。
「噢,我沒想過。肚子餓得太厲害了……」
「你的朋友呢?」
「聯絡不上,多半暫時不會回來啦。」
「回去日本算啦。」栗原說。
「不要!我還沒參觀過仙布倫宮呢!──他說事情辦完以後,帶我到處去觀光
的!」
「事情?甚麼事情?」
「大概是找人吧!我不太清楚。」
事情。假設阿林受人所託,前來尋找柳美知子──即水科禮子的話呢?她並不是
阿林的情人,只是一種掩護式的宣揚……
「這位是誰?」伏見恭子望著栗原說。
「他是栗原警視。警視廳的搜查一科科長。」
「啊!很夠派頭呀!」
「是嗎?」栗原突然裝模作樣起來。
「我喜歡中年男士。栗山先生,你好。」
「我是栗原。」
「栗原先生,回去日本以前,請你照顧我好嗎?」
「小姐,你……」栗原嚇得瞪大眼睛。
「不行喲。栗原先生跟太太在一起。」晴美說。
「這樣啊!」恭子沒趣似的扁一扁嘴。「他呢?」
然後指指片山。
「我?」片山沉下臉來。「我也不行。」
「又是跟太太在一起?一副受老婆欺負的委屈樣!」
伏見恭子似乎對片山寄以同情……
3
「nein! nein!」
傳來德語的怒吼聲,管弦樂團馬上停止演奏。
月崎彌生陡然站起來面對指揮者。
當然,片山不曉得指揮在說甚麼。因為說的不是日語。
空空蕩蕩的會堂觀眾席裡,片山、晴美、麻理、石津,當然還有福爾摩斯,齊齊
聚首一堂。
栗原在太太的要求下,今天去了貝爾德宮。原來栗原太太是克里姆特的畫迷,於
是跑到宮內美術館去參觀。
栗原曾經捉過畫筆,而且屬於比較容易受刺激的性格,片山正在惶恐不安,擔心
回到日本以後,探長會把一些連他本人也不懂的畫拿給自己看……
「好像發生爭執了。」晴美說。
舞台上,本地的維也納管弦樂團排列整齊,正在排練鋼琴協奏曲。
不過,連片山也看得出來,似乎進行得不太順利。剛剛開始不久,那位德國指揮
家,就跟獨奏鋼琴的彌生發生爭論。
「這裡的人很頑固。」麻理微笑著說。「莫札特堅信自己的解釋是唯一和絕對
的,不理會日本人的感覺。」
「哦,莫札特?」石津說。「是不是第九號?」
「不。現在是十九號。怎麼啦?」
「從剛才開始一直聽見他們說『Nine,Nine』,不是第九的意思嗎?」
德語的「nein」是英語,「No」的意思。
麻理笑了一下。
「指揮雖然頑固,彌生小姐也相當固執啊!通常不會那麼執著才對。」
已經六十開外的指揮臉紅耳赤地怒吼著,可是彌生一點也不讓步。
片山不由捏一把汗。現在的氣氛好像隨時爆發一場打鬥的樣子。
仔細一看,樂團的成員都在眯眯笑,在旁眺望指揮和孫女輩的彌生吵架。
「不會有事吧!」晴美擔心地說。
「沒事的。」麻理說。「常有的事。指揮方面把這種事當作一種消遣而已。」
誠如所言,繼續爭論五六分鐘以後,指揮者誇張地攤開雙手,舉起手來做個動
作,又再開始排練。
「終於通過彌生小姐的意見了。」麻理欽服地說。「這種類型的人才適合做專業
音樂家。」
「哦。」石津問。「甚麼地方改變了?」
「節拍的設定改了。快了許多,充滿年輕活力。若是維也納流派,拍子更加緩慢
一些。」
「啊哈……」石津表示恍然。
「不要勉強啦!」片山忍俊不禁。
「可是,這不是應該由柳美知子演奏的嗎?」晴美說。
「是的。到底她去了甚麼地方?」麻理愁眉苦臉起來。
座位旁邊的通道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來者是安西兼子和岡田夫人。
「夫人──」
麻理想站起來,岡田夫人用手制止她。
兩位老婦人在附近的位子坐下,傾耳垂聽疾馳著的莫札特音樂。
彌生彈完了,渾身鬆一口氣。
片山等人鼓掌。同時聽到「喵」一聲,也許是福爾摩斯的「喝采」。
舞台上的樂團成員一同哄堂大笑。
「嗨,你們來聽我演奏呀!」彌生高興地揮揮手。
剛才大聲申斥的指揮上前擁抱彌生,在她臉上一吻,似乎非常欣賞她的樣子。
彌生下到觀眾席,向片山等人走過來。
「怎麼樣?」
「美妙極了!」麻理說。
「謝謝。縱使是阿諛的話,我也心滿意足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安西老師在那邊。」麻理告訴她。
「我知道。我看到她進來。」彌生冷淡地說。「對了,殺人事件怎樣了?」
「我們沒有調查的權利。」片山說。
「找不到柳美知子嗎?」
「目前毫無頭緒。」
「是嗎?對我反而是好事。」彌生笑了。「好不容易抓到的機會,可不能輕易拱
手讓給別人。」
彌生裝作平靜,可能激動的關係,不知不覺說得很快。
「有些事向你請教。」晴美說。「有時間嗎?」
「嗯。一起吃午飯如何?等我一下,我想淋花灑,滿身大汗!」
確實,演奏完畢之後,彌生的臉全是汗水。
「彌生。」安西兼子走過來。
「老師──彈得如何?」彌生挑釁似的望著安西兼子。
「彈得非常好,就跟正式演出一樣。」
彌生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來說︰
「假如讓我出場的話,我會彈得更好。」
目送彌生離開後,安西兼子輕輕嘆一口氣。
「安西老師。」麻理叫了一聲。安西兼子回過神來。
「啊,麻理小姐。」
「是否已經決定由彌生小姐正式演奏了?」
「唉……還剩下兩天,沒法子啦。」安西兼子搖搖頭。
「假如兩天之內找到柳美知子呢?」晴美問。
「……那個時候,怎辦才好?縱使她是比賽冠軍,但是沒有排練的話……」
「那麼,由彌生小姐遞補冠軍名次囉?」
「也許只能這樣做了。」
安西兼子的語調,聽起來似乎十分疲倦。
「偶爾吃吃這個也不錯。」彌生說。
這是到處可見的漢堡包快餐店。
「不過,味道有點不太一樣。」石津表示「專家」的意見。
「你想跟我談些甚麼?」彌生一邊啃漢堡包一邊說。
「關於林先生被殺之時的事。」片山說。「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去過三號廂
房?」
「嗄?」彌生吃驚地看著片山。「啊,果然不錯。那時不單是小貓咪,你也在場
啊!」
「不錯。」片山有點虧疚地說。
「我就覺得好像有人在。」彌生說,又咬了一口漢堡包。
「為何你認為柳美知子會在那兒?」
「她的傳言。」
「傳言?」
「對。留在帝國酒店,不過是寫給林先生的。」
「你代收了?」
「我說我是林先生的朋友。」
「怎樣的傳言?」
「上面只是寫著︰『今晚在三號廂房等你』,署名是『禮子』。」
「水科禮子吧!」晴美說,「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林先生?」
「我沒說。」
「為甚麼?」
「我想跟她單獨談話。」彌生聳聳肩。「只是這樣而已。這是理所當然的呀!擊
敗我,戴假面具的鋼琴家,我要親自見她一面。」
「我想起來了。」片山說。「那天在歌劇院時,你不是曾經邀請林先生去三號廂
房麼?」
「嗯。後來想了一下,覺得內咎嘛。林先生是為了尋找她才來維也納的……」
「真的?」
「你不信?」彌生吃吃地笑。「其實不是啦。我想光是見到我,若要使她改變主
意是不可能的,因此讓她的情人在場,我想她可能會動搖的。」
「使她改變甚麼主意?」
「請她辭退這次的演奏會。」
「換句話說,你想告訴柳美知子,不要出席這個演奏會?」
「是啊!」彌生滿不在乎地說。「因為沒有第二次機會了。無論如何我都要佔為
已有。」
對於彌生的自我中心之強烈,連晴美也無話可說。
「但是,為何安西老師會在那裡?」
「這點連我也不知道。」彌生搖搖頭。「直接問老師吧!」
「好的。」片山喝了一口可樂。「結果呢?柳美知子有沒有出現?」
彌生隔了一瞬間才回答,似乎不曉得應該怎樣回答才好的樣子。
「她沒有來。」彌生說。
真的嗎?連片山也無法判斷出來。
「林先生倒是來了。」
「我不知道他幾時去的。因為其後我馬上離開那裡了。」彌生說。
那是真的。當片山被麗莎用槍挾持去到廂房前面對,彌生和安西兼子都不在了。
「這麼說,你在的時候,柳美知子和林先生都沒來過?」
「不錯。」
「那你為何離開那裡?」
彌生一時為之語塞,然而依然保持平靜。
「安西老師覺得不舒服,我送她回去。」彌生說。
的確是很好的藉口。不過,假如問安西兼子,不曉得是否得到同樣的答案……
「若是認為我撒謊,何不問問安西老師?」彌生說。
也許他們的供詞已變成一致了,片山想。
「奇怪。」彌生又說。「剛才你不是說過不查這宗案件的嗎?為何如此盤問不
休?」
「因為──」片山也語塞了。
「算了,我不想搞壞你的情緒。」彌生笑道。
片山本來想問她,安西兼子是不是你的母親?終於改變主意。這種事,也該直接
問安西兼子比較好。
「咦,福爾摩斯呢?」晴美說。
不知何時,福爾摩斯不見蹤影了。
「咦?我的漢堡包呢?」石津發出同樣的句型。
「你自己不留意之際吃光了吧!」片山說。
這次,片山卻猜錯了。
晴美不經意地望望快餐店的出入口方向,瞥見福爾摩斯的尾巴。看來,牠自己跑
出去了。
晴美站起來,穿過店堂出到外面。福爾摩斯正在前面快步走著。
牠到哪兒去呢?而且,牠的嘴裡還銜著一袋漢堡包!
「難道開始幫忙送外賣?」晴美喃喃自語。
總之,跟蹤福爾摩斯再說!
福爾摩斯走進一幢建築物的暗處,晴美在轉角處停下來,悄悄探頭去看究竟。
──少女麗莎在那裡。
她蹲在黑暗的角落,福爾摩斯走到她身邊,伸出前肢輕輕踫她的腳。
──晴美的心一陣抽痛。
不管她做過甚麼,畢竟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女孩啊!
麗莎見是福爾摩斯,十分困惑的樣子。福爾摩斯把裝了漢堡包的紙袋塞到麗莎懷
裡。
「這個……給我的嗎?」
「喵!」
「可是──為甚麼──」
麗莎的聲音震抖,她撕破紙袋,取出漢堡包,立刻貪婪地吃起來。
看來她很久沒吃東西了,這兩天過的是四處逃難的日子啊!
轉眼就把漢堡包吃光了,麗莎對福爾摩斯含淚說︰
「謝謝你。」
「喵!」
福爾摩斯的聲音含有安慰的意思,溫柔而明確。
麗莎「哇」一聲哭起來,抱起福爾摩斯,緊緊貼住牠的臉。
看著看著,晴美也忍不住淚眼盈睫。
她時常自笑片山婆媽心腸,其實她也很容易受感動,可說是優良血統。
晴美轉出來,朝麗莎的方向走過去。
麗莎見到她。嚇得魂飛魄散。
「不要跑。」晴美柔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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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今夜的祈禱】
1
在外國的酒店一個人獨處時,突然電話響起,乃是一件恐怖的事,尤其對片山這
樣完全不懂外國話的人而言更甚。
搭錯線了吧!一定是的。片山想。
鈴聲安靜下來。沉默一會,電話又繼續響了。
片山一個人躺在房間的床上,時間將近下午三點。
晴美等人在麻理的帶領下,出去參觀貝多芬的故居了。本來片山也可以去的,但
他有點疲倦,而且瞎睏,於是謝絕參加。
晴美嘲笑他︰「你已經老啦。」
石津笑嘻嘻地保證︰「有我在,不必擔心晴美小姐的事。」
至於福爾摩斯……牠跟平常一樣喵喵叫。
總之,片山很想睡覺。歐洲之旅很不習慣,疲倦是累積下來的。
「殺死人的疲倦啊!」
倒在床上時,片山如此喃喃自語。旁人聽了也許嚇了一跳。
當然片山沒有殺人,而是遇到兇殺案,所以疲倦而已。
他想好好睡一大覺,然而躺下來後一直睡不著。
心情不愉快得很。
恰好這時電話鈴聲大作,更加使他心情惡劣。
電話一直響個不停,無奈,片山只好爬起來。
假如對方嘩啦嘩啦地說德語,自己應該怎樣回答?
算了,接電話再說。
片山輕輕拿起話筒,甚麼也不說,靜靜等對方開口。
「喂!」女人的聲音,而且是日語!
片山鬆一口氣,也許是向他道歉打錯電話。
可是沒有打錯,因為女聲說。
「請問片山義太郎先生在不在?」
誰呢?彷彿在哪兒聽過的聲音。
畢竟有刑警本色,曾經聽過一次的聲音,總是記得一點。不過,聽不出到底是誰
的聲音,則是片山不能稱為一流刑警的原因。
「嗯──我就是。」片山說。「哪一位?」
「我是──」對方遲疑片刻。「那天在聖士提反教堂遇見的人。」
片山吃了一驚。不錯!這個聲音就是她……
「你是柳美知子──不,水科禮子小姐吧!即是自稱柳美知子的水科禮子小
姐……」
片山的解釋總是十分複雜。
「告訴我?」
「是的。現在能不能踫個面?」
「現在呀──」現在沒有甚麼預定節目,「可是。在甚麼地方踫面?」
「我倒無所謂……」
「那麼就在卡布翠娜教堂地下吧!好不好?」
「卡布──」
「面對馬克多廣場的教堂,只要問問酒店的人就知道的。」
「卡布──甚麼來著?」片山慌忙準備筆記。
「卡布翠娜。」
「卡布翠娜教堂嗎?地下層?」
「對。那個地方很少人去。我等你,三十分鐘以後見。」
「啊,好。」
放下話筒,片山陷入沉思。
柳美知子有甚麼事找他?
「他們幾時回來呀!」片山可憐兮兮地想。
他不是怕一個人去。而是感覺到,假如麻理同行的話,柳美知子可能會有不同的
反應。
可是,三十分鐘以內,晴美他們一定趕不回來。因為貝多芬一年到晚搬家,他的
故居有好幾處,走馬看燈式的跑一趟也需大半天。
「沒法子,只好一個人去啦!」
片山伸個大懶腰,現在反而十分愛睏了。
我總是慢了幾拍,凡事都是──片山想。
整裝完畢,拿著記事本走出房間,一邊看著字條一邊乘電梯下樓。
「卡布翠娜教堂,只要問問酒店的人就懂了……」
驀地赫然一驚。酒店的人不懂日語啊!把日語寫的教堂名稱出示給他們看也是徒
然。卡布翠娜的德語發音怎麼說?
走向櫃台時,片山不由心驚膽跳。每到這種時候,他就不由自主地膽怯畏縮了。
片山來到櫃台旁邊,正在躊躇不知如何開口時,聽到有人用日語喊他。
「刑警先生!」
「啊,老師!」
見是安西兼子,片山忙不迭地打招呼。
「一個人嗎?」兼子問。
「嗯。大家都跑去參觀貝多芬的故居了。」
「是嗎?」兼子微笑。「像我這樣一年來幾次維也納的人,還沒去過呢!」
「這樣的事也是有的。」片山附和著。「對不起,我想──」
「甚麼事呢?」
「我不曉得怎樣去這間卡布翠娜教堂,請您代我問問櫃台的人好嗎?」
兼子笑一笑。「好的。好像是奧地利女皇帝瑪麗亞.特麗莎的置棺處吧!」
置棺處?似乎不太吉祥。片山想。
兼子替他問了,再把櫃台的說明譯成日文,記錄在紙條上。這樣也會迷路的話,
片山覺得對不起天地良心了。
「我想這樣應該清楚了,走路過去並不太遠!」
「浪費您的時間,抱歉。」
片山鞠了一個躬,不經意地投目在兼子手腕上掛著的皮草大衣。
對了!在那次忙亂之中忘得一乾二淨了。當時,第三號房的掛架上,掛著一件皮
草長大衣!
那是怎麼回事?不可能是阿林帶去的,可是裡面沒有其他人,換句話說……
「這件大衣有甚麼不妥當?」安西兼子問。
「不,沒甚麼。我想這是非常名貴的大衣。」
片山不習慣說阿諛話,不由舌頭糾纏一塊。因為他分辨不出皮革的好壞。
「多謝你的讚賞。」兼子高興地說。「不過,這是岡田夫人的所有物。晚上有時
相當寒冷!」
原來是岡田夫人的大衣啊!片山也搞不清楚,到底這件大衣,是否是當時掛在第
三號廂房的那一件。
一般上,每件皮草大衣都很相似。加上當時裡面幽暗,無法判定是甚麼色調。
「謝謝你。」
片山向兼子道謝之後,走出帝國酒店。
卡布翠娜教堂不像聖士提反教堂,並非宏偉的大建築物,乃是精巧雅致的小教
堂。
如果事先不知道的人,也許連拍照留念的興趣也沒有。
片山從一個好像入口的門進去裡面,細長型的走廊伸展,一名肥肥胖胖的太太笑
眯眯地看著他。
片山付了錢,走進裡頭去。地下?
看來不管是聖士提反抑或卡布翠娜,都很喜歡在地下陳設各種名堂的東西吸引
人。
途中有一道通往地下的樓梯,兩名像是美國人的少女走著上來。
跟片山擦肩而過時,少女們瞄他一眼,然後彼此低聲細語。大概在猜「他是日本
人,抑或中國人」吧!
在片山眼中看來,德國人、法國人、美國人的樣子都差不多。對她們而言,也許
東方人也大同小異吧!
片山從樓梯走下去。
空氣冷颼颼的,也許在地下的緣故。
短短的通道兩邊,有些舖鐵絲網的架子,並排著斗大的金屬壺。
後來聽麻理說明了,金壺裡面裝著歷代皇帝的心臟。
為了弔悼死者,將其心臟取出、另外放起來的啟想,恐怕日本人難以理解。
裡面的房間乃是棺材室,分不清是誰的棺。
柳美知子在電話中說得不錯,幾乎不見人影,連她自己也不知躲在何方。
進到裡邊時,竟又出到寬敞的場所。
片山悚然一驚。眼前乃是吸血鬼電影中出現的納骨堂氣氛。
黑棺在兩邊排列整齊,四周幽暗,寒風襲人,不是一個令人覺得舒服的地方。
一般的吸血鬼,通常一天黑就跑出來……
胡說八道!片山罵自己。
這是觀光聖地,不可能有這些妖魔鬼怪出現!
對。我是遊客。非常冷靜地觀察之餘,所謂棺材,不過是普通的箱子罷了。唯一
的不同點是,棺材裡面裝了屍體而已……這是大不相同之處。
棺材上毫無任何裝飾,接近普通一般的箱子,但有豪華的雕刻和浮雕,光看外表
差別的確頗大。
著名的瑪麗亞.特麗莎,即法王路易十六世的王妃瑪麗.安多亞妮的母親,她的
棺柩大得令人瞠目。
它並沒有棺木的形狀,正確地說,外形像一座巨大的紀念牌,只是裡頭收容著女
皇帝的遺體而已。
這樣的壯觀,令人想到她生前的權勢非同小可。
片山在棺木的周圍轉了一圈。
地下的墳場不過如此,也即是說,柳美知子還沒來。
片山不喜歡在這種地方等人,但是沒法子啊!
繞著瑪麗亞.特麗莎的棺木轉了一圈後,回到起初所在的地方。
有人跟在片山後面,同樣在周圍轉了一圈。片山察覺到輕微的跫音,以為柳美知
子來了,於是轉過身來。
甚麼沉重的物體往他的後腦撞上來。當然物體不會自己任意飛來,而是有人毆擊
片山。
片山覺得眼前有人拉起窗帘似的暗下來,一陣遲鈍的暈厥感,使他失去知覺,摔
倒在冰冷的地上。
「振作些……喂,振作一點!」女人的聲音。
片山以為自己做夢。
很奇妙,居然記得自己是被人擊暈的。
可是……下面很軟。奇怪,地面怎會如此鬆鬆軟軟呢?而且有相當溫暖的感覺。
「你醒啦?」
看到一名女孩子的臉。她是誰?
片山的眼睛又開又閉了兩三次。
「好極了。我以為你死掉了!」少女說。
這才發現那位穿著可愛洋裝的少女坐在冷冰冰的地上,讓片山的頭擺在她的腿
上。
「啊……謝謝……」片山稍微抬起頭來,不意一陣痛楚襲來。「好痛……」
「不行,你不能動。」
「不,沒事的。」片山坐起來,嘆一口氣,重新注視這位少女。「你是──我在
哪兒見過你,不是嗎?」
少女嘿嘿一笑,問︰「你忘掉了?」
她的聲音說出自己是誰。
「你是──麗莎啊!」
「是的。」
麗莎……看起來簡直是另外一個人。
可愛的一件洋裝,改變了髮型,那個用槍挾持片山、完全男性化打扮的麗莎不見
了。
「好意外。」片山坦白地說。
「我有甚麼地方──不妥嗎?」麗莎有點擔憂地說。
「沒有的事。」片山說。「非常適合你。」
「真的?」麗莎高興地羞紅了臉。
「不,我不應該說這些無聊的話。」片山忍住頭痛站起來。
「你還是躺著不要動的好──」
「不,不要緊的。」
片山站在瑪麗亞的棺柩前,用力甩甩頭。
「是誰擊暈你的?」麗莎問。
「不知道。後面突如其來的一擊。」片山環顧四周。「我暈了多久?」
「我想一下子而已。」
「你──跟蹤我?」
「嗯。對不起。」
「算了。剛才有沒有看見甚麼人走出去?」
「沒看見。我聽說你離開酒店來了這兒,這才跟來的。」
「那麼,你看到我進來,然後跟著?」
「不是的。我想我比你遲十分鐘進來。」
「然後發現我暈倒了?」
「對。我嚇了一跳,趕快跑過來看你。」
十分鐘啊!片山不由嘆息。
「我跟某位小姐約好在這裡踫面的。」片山說。「可能她還在這附近。」
「我幫你找找看,她是怎樣的人?」
「年輕的日本女性。」
「情人?」
「不,沒有的事。」片山作出反射性的答覆,慌忙否認。
「開玩笑罷了。」麗莎笑了。「我幫你找找著。」
「我也去找找看。」片山一邊摩挲拿著腦袋一邊說。「兩個人分頭找太危險啦,
一起走好了。萬一擊暈我的傢伙還在附近的話──」
「沒事的,我會很小心。」麗莎說。
她的說法還保留那個野少女的味道。
「可是,萬一你有甚麼意外就糟了。」
「喲,像我這樣的人──」麗莎笑起來,「被人殺了,橫死街頭也不會有人為我
哭泣的。」
「怎麼會呢?你不是有哥哥在嗎?」
麗莎的臉陰鬱下來。片山後悔不應該這樣說。
「哥哥是哥哥,我是我。」麗莎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憑我的力量,根本無法
幫助他。」
她的說法像是豁出去似的,聽起來十分悲哀。
「片山先生。」麗莎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你會把我押送去警局嗎?」
片山頓了一會兒。
「不。假如這樣做的話,我希望你自己去。因我不是這裡的刑警。」
「我好高興。」麗莎小聲地說。
然而聲音雖小,卻有真實的迴響。
「咦?」片山驀地察覺,「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從你妹妹那聽來的。」
「晴美?」
「這件衣服,還是晴美姐姐送給我的。」
晴美這小妮子……她的義理人情有她的一套!
「哎唷──」片山腳絆到甚麼。「這是甚麼?好像是皮包。」
腳畔的陰暗處,掉了一個女性手袋。
「誰的呢?」麗莎說。
「打開來看看好了。」
片山拿到明亮的地方,打開手袋窺望內部。
「裡面有護照。」
「這麼重要的證件──」
「我想不是有意跌掉的。」
片山說著,打開護照來看,不由睜大眼睛。
照片上的人物是水科禮子。
「你本來約好跟這個人見面?」麗莎問。
「嗯。看來她不是掉了皮包,而是……」
「被人綁架了?」
「可能是的。」
片山的心情沉重起來,當然他很擔心水科禮子的安危,但一想到不知晴美會說甚
麼時……
2
「你做了甚麼事啊?」晴美的話像慰勞戰士似的投向片山。
「我──」片山的頭還在隱隱作痛。
「你不是刑警嗎?竟然被人當面綁架女人,太羞恥了!開除你!」
「喵!」福爾摩斯的叫聲,不知表示贊成,抑或嘲笑。
這是酒店中晴美的房間。片山、晴美和福爾摩斯正在舉行「三巨頭會談」,內容
方面傾向於不充實的多。
「你還不是?瞞著我帶麗莎來這裡住!」
「這有甚麼不對?不可以嗎?」
「我又沒說不可以──」
「那孩子饑寒交迫。渾身發抖。你認為我幫她是錯的嗎?難道哥哥是這麼冷酷無
情無慈悲心的惡人?」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片山放棄了,嘆一口氣。「我知道的,麗莎不是
太壞的女孩子。」
「對呀!我們可以憎恨罪惡,但不可以憎恨人!」
晴美搬出一番大道理來,她相信自己絕對正確。
「喵!」福爾摩斯愉快地叫了一聲。
「不過,這是怎麼回事?」晴美突然改變話題。
見風轉舵,這是晴美拿手的把戲之一。
「甚麼事?」
「水科禮子被拐的事呀!那還用說,傻瓜!」
光是如此這般的受到晴美的「訓練」,片山日後無論娶到怎樣好勝倔強的太太也
無所謂了。
「問題在於她是以水科禮子的身份被拐,還是以柳美知子的身份被拐……」晴美
說。
「還不是同一件事?」
「笨蛋!」
「喵!」
片山完全失去招架之力。
「可是,為何綁架她呢?」
「這是我想問的。」晴美聳聳肩。「現在她確實被人綁架了喲!」
片山沉吟一會。「對了,明天就是演奏會了。」
「我也想到了。」
「換言之,為了使柳美知子不能出席?」
「對。這是目前可以想像的唯一理由。不過,有必要做到那個地步嗎?」晴美
說。
「假如有人指使的話,歹人就是月崎彌生了。」
「唔……有沒有其他可能?」晴美盤起胳膊。「先撇開理由不談,假設是殺死林
先生的同一個歹人做的,膽敢殺人的話,區區綁架的事當然也敢做了。」
「不錯。」片山點點頭。
話是那麼說,一名二十一歲的少女,怎會做出如此絕情的事?片山無法了解。
「不過,殺死阿林的不是月崎彌生。因為當時她不在現場,不可能是她。」
「我知道。那麼,肯定有不同的犯人了。」
晴美的假設隨時改變,乃是一貫的特徵。
「總之,兇手如何殺阿林,怎樣消失蹤影?這點不能解釋的話,兇手就找不出來
了。」片山喃喃地說。
「福爾摩斯,你有甚麼高見沒有?」晴美問。
福爾摩斯露出嘲諷的眼神(?),喵一聲,轉向門口。
晴美咦一聲,回頭去看的當兒,傳來叩門聲。
「片山兄!晴美小姐!吃晚飯囉!」
石津的聲音透過雙重門,清清楚楚地傳進來。
「栗原先生呢?」晴美問。
「他陪太太去聽今晚的演奏會了。」麻理一邊翻菜牌一邊回答。
「那就沒問題了。」晴美說著,向麗莎點點頭。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麗莎低下頭去。
「哪兒的話。吃飯的人愈多愈熱鬧嘛。」麻理說。
當然,在座的人全都知道麗莎被「窩藏」的事,只是瞞著不告訴栗原罷了。
在帝國酒店的餐廳用餐,雖然想到柳美知子的事,大家都很擔心,可是總不能餓
肚子呀!
根據慣例,由麻理傳譯,大家好不容易叫了菜。
「時間過得好快,明天就是了。」麻理改變語調。
「我知道事情經過了。」麗莎插嘴。「想不到因我造成那樣的騷動,演變成這種
局面……」
「不要提了。」晴美制止她。「你若一直道歉,我聽得好累呀!」
「是!」
片山暗自嘆息。晴美對人的體恤,若有百分之一轉移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演奏會幾點鐘開始?」片山問。
「明晚七點整。」麻理回答。「在那之前,如果柳美知子不回來的話……」
「就由月崎彌生取代?」
「嗯。不過,我認為彌生小姐不是那種人。」麻理說。
「我有同感。」石津說。「假如她做得出那種惡事,她的鋼琴就不可能彈得
好。」
石津的說法有點不合情理,然而大家了解他的心情。
「我想請教大家一件事──」麗莎說。
「甚麼事呢?」麻理回轉向她。
「那位月崎彌生小姐,是否長期住在維也納的人?」
「不是的。不過她好像常常來這裡。為甚麼這樣問?」
「那就不可能是她了。因為綁票不是簡單的事,除非她很熟悉這裡的環境。」
「原來如此。」片山點點頭。「確實是的。憑她一個弱質女子的力量,不可能做
得來。」
「縱使她指使別人做,若不是住在維也納的人也辦不到吧!」晴美說。
「我去查查看如何?」麗莎提出意見。
「這種事,你查得到麼?」晴美問。
麗莎笑一笑。「我有一群太保朋友。只要打聽一下,通常都可以查得出來。」
「那真了不起。」石津十分欽佩的樣子。「假如可以順便代查到東京方面的案件
就好了!」
「胡說八道!」片山苦笑。「不過,你真的可以掌握甚麼消息嗎?」
「應該可以的。」麗莎點點頭。
「萬一你遇到甚麼危險的事……」
「不會的。我又沒有出賣他們。」
「可是……」
片山躊躇不決,因為麗莎跟這件事毫無瓜葛。而且,片山沒有任何權利,萬一麗
莎遇到甚麼不測,片山根本沒有辦法幫助她。
「讓我做吧!」麗莎說。「警察沒有這條門路,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找到眉目。
明天以前找不到那位小姐就失去所有意義了,對不對?」
「這個……」片山無奈了。「好吧!那麼,你真的願意做嗎?」
「是的。」
「但是不能冒險哦!」晴美說。
「嗯。我沒事的!」麗莎開朗地說。「吃過飯以後,我馬上出去。」
「那就麻煩你啦……」晴美說。
「哪兒的話。我這條命是晴美小姐救的,還有──福爾摩斯。」
「喵!」福爾摩斯發出有點自豪的叫聲。
食物來了,眾人暫時無語,專心吃東西。
「嗨,各位,大家都在呀!」女人的聲音。
抬頭一看,原來是伏見恭子。
「你還住在這裡?」晴美好奇地問。
「嗯。我遇到心上人了!再見啦,各位慢用!」
伏見恭子跟一個美國遊客模樣的人手挽手,很親熱地走開了。
目送她的背影離開後,晴美感嘆地搖搖頭。
「這個女人真有辦法,但也嚇壞人了。」
福爾摩斯目不轉睛地注視伏見恭子的背影……
「到底阿林是怎樣中槍的呢?」石津提出來。
「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
「不,我一看到她就想起阿林了。」
「總之,那是一個謎團。」麻理側側頭。
「兇手沒有逃跑的時間。」片山說。「說起來也是──有關皮草大衣的事,有沒
有聽到甚麼消息?」
「皮草大衣?」晴美皺皺眉。「我很想要一件,你要送給我嗎?」
「不是這個意思。」片山忙不迭地說。
聽了片山的解釋,晴美和麻理對望一眼。
「我沒留意到,可能有吧!」
「也許警察帶走了。」麻理說。「要不要查詢看看?」
「不必了,我請探長去問就行了。」
「無論怎麼想,兇手都不可能跑掉的呀!」石津說。
「所以才傷腦筋呀!」
「會不會是自殺的?」
石津的話叫片山呆了一陣……
「自殺?如果阿林是自殺的,那就沒有兇手,兇手也沒有消失的必要了。」
「可是,怎會那樣子中槍?」
「並非做不到的事。」片山的兩手繞到椅子背後。「這樣子把手槍在椅子背後,
用拇指扣動扳機的話……」
「手槍隨著掉在地上。」晴美說。「石津的想法相當不錯嘛!」
「真的嗎?」石津臉紅了,扭扭捏捏地害羞。
「可是──問題在於他為何用那種辦法自殺呢?」麻理說。
「對了。阿林有自殺的動機嗎?」
「阿林跟柳美知子之間的關係,不知真實情形如何?」
「唔。這宗案子動機不明啊!」片山喃喃地說。
出其不意地遇到福爾摩斯的眼睛。福爾摩斯隨即往下看。
「下面有甚麼?」片山窺望桌子底下。
「幹嘛?下流!」晴美罵他。
「傻瓜!誰要看你的腳嘛──啊,刀子掉了。甚麼人的刀子掉在下面了。」
「福爾摩斯坐在下面,所以看得見。」
且慢──桌子下面?
好像有甚麼影射之處。甚麼呢?
「哥哥,你怎麼啦?」
「不……那個時候……」片山沉思片刻。「對了,手槍──」
「啊?」
「當時,手槍從麗莎的手飛掉,然後掉到座位的椅子底下去了。」
「我記得。」麗莎點點頭。「福爾摩斯從布袋跳出來之際,我真的嚇壞了。」
「假設當時阿林醒來,但是背向我們,他也看不見手槍掉在甚麼地方吧!」
「聲音呢?」
「我想沒有發出聲音,廂房的地毯很厚。」
「那麼──到底是誰撿去了?」
問題又回到原點上。
晴美沒好氣地說︰「兇手會不會是──哥哥?」
栗原陪著太太,踏著疲倦的步伐,走上帝國酒店的階梯。
參觀美術館的確是件累人的事。
這間帝國酒店的樓梯也很出色美觀,然而栗原沒有閒暇的心情去欣賞。
「咦,老公──」栗原夫人說。
「唔?」
「那個不是片山先生嗎?」
栗原往夫人指示的方向看去,樓梯上部的大理石柱後面,有一對擁抱的男女……
「怎麼可能!」栗原笑了。「假如男的是片山,恐怕早就暈倒了。」
「是嗎?」夫人懷疑地側側頭。「可是太像他了。」
「真的?」
栗原也仔細再看兩眼,覺得果然很像是片山。
爬上樓梯後,栗原不由瞧得直眨眼睛。
「真的是片山啊!」
「啊,探長!」片山依然緊緊擁抱懷中少女。「正是緊張關頭,請別打擾我
們!」
「嗯……是嗎……好。」
栗原捉住太太的手,走向房間去了。
「你瞧!果然是片山先生!」夫人說。「老公,你怎麼啦?」
「沒……沒甚麼。」栗原竟然噙著眼淚。「那傢伙,開始變成男子漢大丈夫
了……」
「你──」
「就憑這點,他也不會一輩子打光棍了……」
栗原夫人目瞪口呆地望著感動地抽噎的丈夫……
話說回頭。
栗原夫婦不在以後,片山鬆一口氣。
「已經沒問題了,嚇了我一跳。」
麗莎抬起頭來。「他走了嗎?」
「嗯,走了。」
「那真遺憾。」
「啊?」片山大吃一驚。
麗莎離開他的身體,她已回復從前穿牛仔褲的妝扮。
「那麼,我也走啦。」
「小心一點。」
「嗯。我沒事的。」麗莎點點頭。「演奏會是明天,晚上七點吧!」
「是的。」
「在那之前,我一定想辦法聯絡你。」
「拜託了。」
片山自然地向麗莎伸出手來。因為麗莎還是十七歲的大孩子之故吧!
麗莎想捉住片山的手,驟間遲疑了。她望著片山的眼眸,發出奇異的淚光。
麗莎飛快地靠過臉去吻片山,然後定睛凝視片山一剎那,同時轉過身來,沿著樓
梯衝了下去。
片山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麗莎的影子看不見為止……
3
「早。」晴美說。
「早安!」石津也說,聲音失去平日的朝氣。
在早餐的座位上,這可不是尋常的現象。
片山也不太開口。
他很在意麗莎的事。讓她接受那樣的差事,會不會錯了?畢竟她只是個十七歲的
女孩子。
何況,從旁人看來,片山讓她逃跑,代價是要她調查水科禮子的去向……
片山發現石津沒有打開菜牌,而且嘆息連連,不由覺得愧疚。連石津也在擔心麗
莎啊!
「早安!」麻理走進餐廳來了。「對不起,我來晚啦!」
「好極了!」石津如釋重負的樣子。「現在我們可以叫東西吃啦!」
原來沒有甚麼,他只是擔心不曉得如何叫菜而已!
當然,福爾摩斯就如平時一般,擺出撲克牌的臉孔。
「好快,今天就是了。」
叫完東西後,麻理如是說。
「是啊。」晴美點點頭。「警方有沒有得到柳美知子的消息?」
「查詢過了,好像沒有任何線索。」
「問過了?」
「聽岡田夫人說的,夫人也很擔心她。」
「難道不能延期舉行演奏會?」
「那是不可能的。」麻理搖搖頭。「管弦樂團也有日程表的,演奏會堂也是幾年
前就訂好的。假如今晚不行的話,就要拖到幾年以後才能舉行了。」
「可是,音樂比賽冠軍行蹤不明呀!」晴美說。
「冠軍在這裡。」傳來聲音說。
月崎彌生笑態嫣然地走過來。
「早,刑警先生。」
「早。」見到彌生坐在同一張桌子後,片山問︰「是不是很緊張?」
「當然囉。」彌生爽朗地說。「若是不緊張,就不能有好的演奏了。」
彌生只叫了咖啡和麵包,然後又笑著說︰
「距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現在就開始緊張的話,怎能成為專業音樂家嘛!」
「據說柳美知子被綁架了。」麻理說。
彌生點點頭。「我聽說了,好可憐。最近維也納的治安也不太好哪!」
「可是,為甚麼偏偏是她──」
「因為大家認為日本人很有錢呀!你說是不是?」彌生望著片山,促狹地笑。
彌生看起來比平日多話,真的是因為緊張的緣故嗎?片山沒法子判斷出來。
所謂的音樂家,不管平日的練習如何嚴謹,結果來說,勝負只在乎當著觀眾面前
表演的幾十分鐘。假如那時情形不理想,她不能用一句「我平日彈得更好」來抵賴。
為了發揮在那段時間的集中力,外行人根本無從想像那種精神力量。
彌生嘿嘿地笑。「你們以為是我綁了柳美知子嗎?很遺憾,我又不是黑街的首
腦,那種事我辦不到!」
「我們沒有那樣想過。」晴美說。
「哦?那就怪了。你們的眼神好像都在懷疑我呀!」
「但是──你不需要那樣做也可以贏她的,不是嗎?」片山說。
「嗯,假如重新來過的話。」彌生即時回答。「可惜比賽不能重新再來一次
啊!」
「我想不是你做的。」麻理說。「一個真正熱愛音樂的人,應該做不出那樣的
事。」
「謝謝你。」彌生恢復嫣然笑臉。
「今晚好好表現吧!」麻理勉勵地說。
片山可以了解麻理的心情,因為她曾經親身捲入音樂比賽有關的兇殺案。
麻理從經歷中學習到,音樂的世界並非全是完美無瑕的,因此反而不敢輕易相信
彌生。
「可以向你請教一件事嗎?」片山說。
「請說。」彌生一邊喝咖啡一邊點頭。
片山遲疑片刻,終於把心一橫,說了出來。
「安西兼子女士,會不會是你的母親?」
「甚麼?我的母親?」彌生嚇呆了,望著片山的臉。
「不,我只是問問而已。」片山慌忙解釋。
「哥哥真是的,怎麼可能嘛!你從年齡考慮看看好了。」晴美不悅地說。
「唔。說的也是。」
安西兼子也七十多了,彌生才二十一歲。與其說是母女,不如說是婆孫輩的關
係。
「到底從何想到這種事?」彌生問。
「其實是……」
片山把在「葛里罕.拜斯」餐廳看到簽名的事講出來。彌生聽了說︰
「很有趣的故事。可惜,那不是我。」
「是嗎?」
片山有點失望。應該從年齡方面好好考慮才對。
「咦,彌生。」
說曹操,曹操就到。安西兼子和岡田夫人出現了。
「早安。」彌生微笑。
「情形如何?」
「非常好。」
「哦。那麼,下午三點鐘去會堂吧!需要綵排。」
「是,母親!」
彌生用力點點頭,還促狹地附加一個句稱呼。
片山頓時臉紅耳赤地低下頭去。
「你說甚麼?」兼子驚詫地回問。
就在這時,侍應走過來,說了幾句話。
麻理傳譯︰「片山先生,有你的電話。」
片山道謝一聲,離席去聽電話。
走進電話亭,拿起話筒時,傳來麗莎的聲音。
「喂,片山先生?」
片山頓時鬆一口氣。「是你,沒事吧?」
「柳美知子小姐好像沒事。」
「我是問你自己。」片山說。「知道甚麼了嗎?」
「嗯。怎樣了?很快是不是?」麗莎得意洋洋地說。
「了不起。」
「不過,這是黑道朋友告訴我的,你不能通知警察哦!」
「我知道。怎樣了?」
「好好聽著。」麗莎壓低聲音。「今天下午三點鐘,你到普拉達來。」
「普拉達?啊,那個遊樂場呀!」
其實,普拉達應該稱作大公園更恰當。
「對。我想在那裡跟你踫頭。」
「有沒有容易找到你的地點?」
「唔──你知道那邊有個很大的摩天輪嗎?」
「嗯。曾經出現在『第三個男人』片中……」
「對。就在摩天輪下如何?跟電影一樣。」
「好哇。那麼,三點鐘見。」
「好。你一個人來哦!」
「好的。」
「片山先生──」麗莎欲言又止似的遲疑不決。
「甚麼事?」
隔了一會,麗莎說︰
「不,沒甚麼了。待會見!」
電話掛斷了。
走出電話亭時,晴美站在那兒等著。
「麗莎打來的?」
「嗯。她好像捉到甚麼眉目了。」
「哦,那麼──」
「她約我三點鐘在普拉達踫頭。」
「三點?」
「而且只准我一個人去。」
「哥哥你一個人去?」
「我也不知道為甚麼。」
片山湧起莫名的不祥預感,可是不能不去。光天化日下的普拉達,人來人往的,
應該不會有事發生……
「那麼我們先去會堂了。」晴美說。「一有甚麼不對勁,馬上聯絡哦!」
「我知道。」片山點點頭。「三點鐘,摩天輪下。」
「啊,不是很像『第三個男人』嗎?」
民族樂器的迴響;男人的友情──可是,那部電影卻結束於悲劇啊!
晴美等人抵達會堂時,已經兩點半了。當然,片山單獨跑去普拉達赴『第三個男
人』的約會了。希望他不會迷路。
進入會堂時,鋼琴的鏗然強烈音響響徹底整個空間。
彌生一個人在彈鋼琴。
當然今晚不是演奏莫札特。她在忘我的境界中,不停地彈奏其他曲子,一首接一
首。
「好厲害。」麻理喃喃地說。「發生甚麼事嗎?」
「我不清楚……好像豁出一切的感覺。」
對。連晴美也聽出來了。
會不會純粹為了忘掉今晚的緊張,所以……
「咦,福爾摩斯呢?」晴美東張西望。「石津,有沒有看見牠?」
「沒有啊。剛才在大堂裡『驚鴻一瞥』而已。」
「難道把牠留在大堂了?福爾摩斯再神通廣大,也沒法子拉開那道厚重的大門
啊!」
「我去看看好嗎?」石津說。
「不了,我去。」
晴美站起來,從會堂走進大堂。
當然大堂水靜河飛,四處無人,也不見福爾摩斯的蹤影。
「福爾摩斯──你在哪兒?」
晴美在大堂裡走著。踩著厚厚的地毯往前走,不期然地看到一張沙發,一件柔軟
的皮草大衣擺在其上。
皮草大衣。對了,哥哥曾經提起過。他說了甚麼?
晴美突然想起來,當時,在三號廂房中,確實掛了一件類似的皮草長大衣……
但是這件不可能是那一件。假如留在廂房中的話,警方當然會把它視為物證帶走
的。
晴美的眼睛一邊瞄向大衣,一邊往前走。恰好來到沙發前面時,突然大衣蠕蠕作
動起來。
「哇!」晴美嚇得跳起來。
皮草大衣動了!然後,另外一件皮草從大衣下面跑出來──福爾摩斯的頭!
「喵!」牠的頭探出來,叫了一聲。
「福爾摩斯!你真是的!」晴美拍拍胸口。「嚇死人啦!我那軟弱的心臟被你嚇
到停止跳動的話,怎辦才好?」
這句話被片山聽到,一定笑破肚皮了。
「喵!」
福爾摩斯繼續坐在沙發上喵喵叫。
「哦?幹甚麼?」
福爾摩斯的眼瞳閃閃發亮,盯著晴美。
晴美目不轉睛地注視那件大衣。
不錯。假如這就是當時那件大衣的話……晴美拿起大衣來看。長型的厚大衣──
掛在廂房架上的大衣,的確長曳到地。
大衣掛架古老兼大型,結構堅固,當時那一帶十分幽暗。
「等一等。福爾摩斯!說不定當時就像現在這樣……」
這可不是普通的便宜貨。它厚而柔軟,換句話說,縱使有點鼓漲起來,別人也以
為是大衣本身的形狀。
對!兇手就躲在大衣裡面!
片山和麗莎在廂房外面騷亂時,兇手聽到了。情急之下,藏身在掛著的長大衣裡
面,緊靠著牆壁站著。
在那個時候,片山和麗莎都沒留意到裡面有人。
麗莎逃走了。石津和片山追了出去。兇手看到手槍溜到椅子底下,迅速撿起,槍
擊阿林,然後丟掉手槍,再度藏進大衣裡面。
這時晴美和麻理走進來。阿林滾落樓下的池座,發生大騷亂。栗原跟著進來,往
下俯望。三個人都因意外而呆了好一陣子。
在那期間,兇手披上大衣,悠悠然地離開廂房逃之夭夭。
其後又是大混亂……大衣還在不在呢?記不清楚了。
「不錯。這是唯一的可能。」
可是──如此一來,兇手是誰呢?
太胖的人,無法藏身大衣底下不被發現。
假設這件就是那件大衣的話,到底是誰的呢?
晴美察覺後面有人,猛然轉回身來。
安西兼子站在後面。
「你發覺啦!」安西兼子安靜地說。
大堂裡寂靜無聲。
「片山先生!」
隨著呼聲回頭一看,麗莎坐在一張長凳上揮手。
「來晚了,對不起!」片山跑上前去。
有人跟麗莎並肩坐在長凳上──柳美知子。即水科禮子。可是彷彿睡著了,無力
地靠在麗莎身上。
「她怎麼啦?」
「藥。」麗莎說。
片山飛快地環視四周。普通常見的遊樂場情景,人來人往的煞是熱鬧。
「藥?」
「是的。她被注射了藥物。我想還要兩三小時才能回復意識。」
「你沒事吧!」片山用力搖晃水科禮子。看樣子多少有點知覺。
「總之,快點帶她走,回去酒店泡浴缸,很快就會清醒過來的。」麗莎說。
「好的。我想辦法帶她回去好了。」片山嘆息。「可是,你呢?」
「我不能走。」麗莎說。
「為甚麼?」
麗莎沒有回答,片山有點在意了。
「你真有辦法,竟然帶她出來。」
「我認識那班傢伙。」
「你這樣帶她出去,沒有問題嗎?」
「呃。我跟他們談判過了。」麗莎點點頭。
「真的?那就好了。」
「快走吧!不然惹人注目啊!」麗莎催促他。
「嗯。你也跟著來哦!」
「好。」
「今晚,我們在酒店等你。」片山說。「我會把你救出這個人的事告訴探長,再
向警方交涉。也許你哥哥可以減刑也說不定。」
麗莎微笑。
「謝謝你。片山先生,你真好。」
「時間不夠了,我走啦!」
片山讓水科禮子的一條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攙扶著她站起來。旁人看來,就像一
個白天喝醉酒的人。
麗莎站起來,喊了一聲︰「片山先生。」
「唔?」
「小心!再見了!」
說完,麗莎轉身奔去,混入人群裡看不見了。
片山驀地覺得,她可能不會回來了。
「唔……」水科禮子呻吟。
「來,振作一點!」
片山扶好她的身體向前走。可是她軟綿綿地壓在身上,居然很重。
畜生!早知道把石津那廝帶來就好了!
「──彌生是我的孫女。」安西兼子說。
「孫女?」晴美凝視著安西兼子。
大堂靜悄悄的,沒有人影。
彌生在彈琴的聲音,從會堂輕微傳了出來。
「彌生的母親是我的女兒。那時我年輕氣盛,到維也納來學音樂,跟一名音樂家
生下彌生的母親。可是對方已有妻室,終於我離開了他,帶著孩子悄悄回去日本。」
「哦?那個孩子怎樣了?」
「我交給別人寄養。後來她跟姓月崎的人結婚。生下彌生,我初步開始教她學
琴。」
「原來這樣啊!」
「那間餐廳的簽名,是我和我女兒回去日本以前,寫下來留著回憶的。」
「可是──簽名是『YAYOI』呀!」
「我女兒也叫彌生。」兼子說。「她生下孩子時難產死了。所以孩子取了母親同
樣的名字。」
「哦,原來如此……」
「月崎再婚了。彌生把現在的母親當作是生母。」
晴美盯著兼子。「你為何讓柳美知子第一?」
「很簡單。因為她彈得更出色。」兼子堅定地說。「可是彌生無法了解。她不肯
原諒我投下決定性的一票給柳美知子,我們發生激烈的爭執。彌生提出要脫離我的門
下,跟隨別的老師。那時我也按捺不住,終於告訴她,我是她的外婆。」
「然後彌生呢?」
「她受到很大的衝擊,賭氣飛來維也納。當然,她並沒有想過要將柳美知子怎麼
樣。」
「那麼──安西老師,你為何殺了林先生?」晴美問。
「瞬間的事,太突然了。」兼子說。「我聽彌生說,柳美知子可能會去那個廂
房。彌生離開後,我留在廂房等候。可是,她並沒有出現……說不定看到我,掉頭走
了。」
「安西老師沒有見過她的臉孔啊!」
「我想在廂房裡等下去。但是有點寒氣……我回去拿皮草大衣。回來時,發現那
個男人坐在廂房裡。」
「他睡著了?」
「嗯。彌生去窺探時,大概他已經來了。可是他坐在靠裡邊的椅子,彌生沒看見
他……彌生有點近視。」
兼子嘆一口氣說下去。
「我又聽彌生提過,柳美知子的男朋友會來,所以認為他就是了。我想叫醒他,
跟他商量……為了彌生,請他勸柳美知子把優勝者的名份出讓給彌生。真是矛盾的事
啊!」
兼子一定是在外婆和教師的心情之間掙扎過。
「可是,我無法下定決心叫醒他。就在那時,片山先生和一個女孩子跑進來─
─」
「於是你就倉促地躲起來。」
「嗯。那件大衣是岡田夫人的,很長。普通人穿起來都會曳地。」
「你把大衣掛起來,躲到裡面去了。」
「就如所見,我很瘦小,而且那一帶很暗……我無意中瞥見那女孩子裡有槍,這
時更加出不去了。」
「然後,你看見麗莎的槍掉了。」
「嗯。我看到手槍掉到座位底下。接著他們全都跑了出去,廂房裡空了,只剩下
我和睡著的林先生。」兼子緩緩地搖搖頭。「為甚麼我會做出那種事?」
「你認為只要林先生死了,柳美知子就無法出席演奏會……」
「大概──我是這樣考慮吧!」兼子軟弱地低語。「連我自己也記不清楚了。當
時,我握住手槍,瞄準那人的背部一帶發射──想不到,交響樂的聲音掩蓋了槍
聲。」
「然後你把槍丟掉,又藏進大衣裡面去。」
「你們進去時,那人掉到樓下去了,引起大騷動。你們不是過去俯望下面嗎?我
把心一橫,趁機離開廂房。」
晴美點點頭。
「那麼,指使人綁架柳美知子的也是你?」
「你哥哥託我詢問卡布翠娜教堂的地點,我突然想到,他可能去見柳美知子,於
是先去那邊等候。」
「可是,你怎樣把她──」
「憑我的力量當然辦不到。」兼子說。「我走進卡布翠娜教堂時,有人向我撞過
來。年輕太保,專以遊客為對象的扒手。我叫住他……」
「你叫他綁架柳美知子?」
「我給他錢,他立刻召集了一班黨羽。我吩咐他們,假如看到一名日本少女是來
教堂,請把她帶去別的地方監禁起來──但是不準傷害到她。總之,我只想到一件
事,只要演奏會結束,一切都解決了。」
「安西教師……」
「我知道。」兼子點點頭。「我殺了人,指使人綁架,我會自首的。但是──請
等到這個演奏會結束為止。」
「柳美知子小姐在甚麼地方?」晴美問。
「我不知道。明天那些人會跟我聯絡。」
「請你考慮一下。」晴美說。「演奏會的事並不重要。但是,你以為那些不良少
年會照你所吩咐的去做,將柳美知子平安送返麼?你說不准傷害她,他們會聽從嗎?
萬一她遇害了,怎麼辦才好?」
「這──」
「這件事稍後就揭曉了,可是彌生小姐的前途呢?縱使她不曉得──」
晴美的話還沒說完,有聲音打岔︰
「我曉得的。」
兼子驚愕地抬起臉來。彌生站在那裡。
「彌生……我以為你在裡頭練琴。」
「你是傻瓜。」彌生說。「假如你去自首,我的成功還不是歸於泡影?不如殺人
滅口好了!」
晴美大吃一驚。接著,彌生仰天大笑起來。
混著她的尖銳笑聲,鋼琴聲傳出大堂。
「彌生……誰在彈琴?」兼子說。
「你呀,傻事做了一件又一件。」彌生說。「到底你綁走的是誰?現在彈琴的是
柳美知子!」
「甚麼?」兼子意外地睜大眼睛。
「對呀!她出現了!我還是第二名。不管你做了甚麼,盡都是徒勞無功啊!」
兼子搖搖欲墜似的倒在沙發上。
「原諒我……彌生……」
「不要這樣。」彌生安靜地走上前去,輕輕摟住兼子的肩膀。「為了我……你若
不那樣做的話……多好啊!」
兼子泣不成聲。彌生緊緊地擁抱她的外婆。
晴美和福爾摩斯一直沉默地注視眼前的光景……
「沒事了吧!覺得如何?」
見到水科禮子從浴室出來後,片山對他說。
「還可以……」
水科禮子穿著毛巾質的寬大衣服,甩甩濕漉漉的頭。
「好像還有一點頭暈。」她說。
「我去拿咖啡給你。」片山在杯子裡倒咖啡。「把它喝了吧!已經五點鐘了,再
不趕緊的話,演奏會就開始啦!」
禮子慢慢啜著咖啡,低頭致歉不已。
「不,你應該多謝麗莎。」片山說。「因為我是吊兒郎當的刑警。」
「不是這樣。」禮子搖搖頭。
「怎麼說呢?」
「我──我不是柳美知子。」
「甚麼?」片山聽了啞然。「可是你──」
「是她叫我這樣做的。我和她自小相識,我只是普通的文員。她雖然貧苦,然而
立定志向,目標是靠鋼琴成名。」
「你為何做她的替身?」
「自從她獲得優勝以後,許多人都想找她,看看她到底是甚麼來歷。她要抗拒所
謂不是出身名師的弟子就無法獲勝的現實。像她那樣的出身,當然不容易勝出了。於
是她戴了假面具出場,向現實挑戰。」
「原來如此。」片山逐漸明白過來。
「不過,她可以預測到會有阻攔。就憑她不用原名出賽,可能就構成取消資格的
理由了。但她過關了。然後,她用相反的方法,在這個演奏會舉行之前不出現。」
「那麼說,她是故意躲起來的囉?」
「是的。只要當事人不在,演奏會就不能取消。然而當天出現的話,已經站在維
也納的觀眾面前了,日本的樂壇就不能取消她的比賽資格啦。」
「那你為甚麼來維也納?」
「總之,我有必要通知大家,柳美知子來了維也納。」
「那麼。是你自己主動在機場消失的嗎?」
「是的。不過,我想不到阿林也到維也納來了。」
「你對林先生有甚麼看法?」
「雖然喜歡他,但是不想跟他結婚。我打算跟他分手的。」
「為甚麼?」
「他對女人三心兩意。除我以外還有女朋友,因此我跟他分手也不覺得遺憾。」
「那次你看到別人的婚禮時哭了。」
「是的……起初我以為他是為了我而來這裡,曾經一度歡喜……」
「難道不是嗎?」
「不是。」禮子搖搖頭。「他是跟著她來的。」
「她?你說柳美知子?」
「不知何時,我被蒙在鼓裡,阿林跟她談戀愛了。但她覺得一個人到維也納來太
過惹人注目,所以把他也帶來了……」
「那位柳美知子是……」
片山終於明白過來。
「日本音樂比賽冠軍,柳美知子。」
司儀用日語和德語廣播的聲音在會堂裡迴響。
一名穿鮮紅色長裙的女性,立刻出現在舞台上。
掌聲響起。片山站在門邊。
那位女性從容不迫地一鞠躬,對著鋼琴坐下。臉上已經不帶面具了。
她是伏見恭子,阿林房間裡的女人。
交響樂鳴響以前,片山出到大堂。
月崎彌生的手裡抱著鋼琴樂譜,快步走著過來。見到片山,停下來注視他。
「你會好受嗎?」
「怎麼可能。」片山搖搖頭。「有點悲哀。」
「是嗎?」彌生的表情緩和下來。「我也是。」
「安西老師呢?」
「剛才在你那位探長先生的陪同下,去了警局。」
「是嗎?」片山點點頭。
「我們血脈相連,可是我幫不了甚麼。」彌生淡然一笑。「她為了我不惜殺人
啊!」
她的笑容含有悲哀的味道。
「不過,總算有一件是好事。」彌生說。
「甚麼呢?」
「知道我的外婆還在人間呀!」這回彌生開朗地笑了。「來,要不要喝杯酒?」
「我不會喝酒啊!」
「你不擅交際!」
就在這時,麻理走過來。
「片山先生!」
「啊──麗莎呢?」
「她好像沒去酒店。」麻理搖搖頭。
「是嗎?」
「晴美小姐他們在大門口等著,一起吃晚飯去。彌生小姐也一塊兒來,如何?」
「不會打擾嗎?」
「怎麼會呢?」
「喵!」不知何時,福爾摩斯跑到身邊來。
彌生高興地高聲說︰「那就去吃個痛快!」
「不妨跟石津分勝負!」片山說︰「走吧!」
走出大堂,跟晴美、石津匯合後,一行人在維也納的夜街上徒步而行。
「相當冷啊!」片山瑟縮一下脖子。
福爾摩斯突然停下來,回過頭去。
遠離的街燈下,麗莎獨自佇立在那兒,目送片山等人的背影。
麗莎發現福爾摩斯回頭看她,輕輕揮一揮手。
福爾摩斯沉默地蹺起尾巴,跟在片山等人後面小跑步追上去。
「再見了,片山先生。」
麗莎這樣喃語了一句,慢慢往前走。
走了一會,麗莎突然發現有人影站在前面,不由停下來。
四名少年立刻上前包圍她。
麗莎毫不畏懼,她早就知道的事。
她欺騙了他們,任意地帶走柳美知子。
她不這樣做的話,柳美知子就永遠回不來了。
麗莎沒有後悔。那些人,還有那隻三色貓,乃是「唯一」對她的人生有過關懷的
人。
他們拔出刀子逼到眼前,麗莎一動也不動。
當麗莎的小身體倒在路上時,四名太保一哄而散。
麗莎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彷彿聽到那隻貓的叫聲。
熾天使書城
【尾聲】
「甚麼時候再來玩啊!」麻理說。
帝國酒店的大堂。片山等人的行李已經放在開往機場的巴士中。
「咦,石津呢?」
片山從櫃台方面走過來。
「大概還在吃東西吧!」晴美說。「算了,讓他多吃一點好了。」
「遲了趕不及上飛機,怎辦?」片山鼓起腮幫子。「如果你跟他結婚,也准他遲
到嗎?」
「沒頭沒腦的生氣方法,免了吧!」
「喵!」福爾摩斯叫。
「總之,我去揪他過來!」
片山往餐廳大踏步走去。
「今天天氣真好。」麻理眺望明亮的外邊。「空中之旅一定十分愜意!」
「麻理小姐,暫時不打算回去日本嗎?」
「嗯……」麻理垂下眼睛,「我還不能掌握自己的才能,不知可以發展到甚麼地
步──我想留在這裡一段時候。」
「哦。你還年輕,為理想努力也是應該的。」晴美的手放在麻理肩上。
「不過,我想我會時常回去。到時記得跟我踫面!」
「當然囉。哥哥一定丟掉殺人事件不管,飛去看你。」
「他會嗎?」麻理笑了。「很快就會忘掉我了。」
「沒有的事。」晴美搖搖頭。「你曉得哥哥為何那麼煩躁嗎?因為他要跟你說再
見啊!」
「怎麼會……不要開我玩笑了!」麻理用哀怨的眼神望著晴美。
「我甚麼時候說謊了?」
「可是──」
「麻理,音樂是你的第一情人,哥哥是第二情人。這樣不是很好嗎?」
麻理緊緊擁抱晴美。
「假如可以的話,我想就這樣跟著片山先生走天涯。但是,我知道這樣做的話,
一定會對小提琴留下悔意……」
「算了吧!哥哥也能了解你的。」
晴美稀罕地對片山的事有「評價」。
「當我回到日本時,片山先生一定找到了意中人……」
「放心好了。我那位寶貝哥哥不會那麼受歡迎的!」
又褒又貶的,也夠晴美忙了。
片山唉聲嘆息地跑回來。
「石津怎麼啦?」晴美問。
「他說,不讓他多吃一片煙肉的,他就死給我看!」
晴美不由噴飯。
「麻理,你跟哥哥有話說吧!我先出去外面。」
「晴美小姐──」
晴美無視麻理的話,三步併作兩步走出酒店玄關外。
確實是爽朗的好天氣。晴美稍微回頭去看,但見片山和麻理,在大堂裡肩靠肩談
悄悄話呢!
「我幫了一個大忙啦!」晴美自言自語。
「準備出發了吧?」
栗原笑嘻嘻地走過來。
「栗原先生,幾時可以離開?」
「這裡還有一點善後工作要做,可能要多留幾天。」栗原說。「到了瑞士,希望
你們不會遇到兇殺案,阿門!」
「哥哥也一定這樣祈禱的!」晴美笑著說。「對了,安西兼子女士呢?」
「唔,她很平靜。考慮實際情況之後,大概酌情從輕量刑吧!無論怎樣,這是一
個尊敬音樂家的城市!」
「彌生小姐──」
「她暫時留在維也納,為安西女士的事到處奔波。她本人不說,不過,我想她出
乎意外地體諒她的外婆。」
「應該是的。她的情緒安定下來啦!」
「對了,還有一件事。」栗原的臉認真起來。「片山呢?」
「還在裡面。要不要叫他過來?」
「不了。我先告訴你吧!」栗原壓低聲音。「那個名叫麗莎的女孩……」
晴美悚然一驚。「麗莎?她怎樣了?」
「被人刺傷了。在路邊發現時,她已奄奄一息。」
「啊……」
「據說是黑道朋友的報復。也許為了她把水科禮子帶走的事。」
頓了一會,晴美才問︰「死了?」
「目前還撐著。不過,可以撐到幾時就不曉得了。」
「假如哥哥聽到消息……」
「一定很擔憂,不要告訴他好了。麗莎還年輕,也許可以好轉過來。」
「但願如此。」
「回到日本,讓我來說。」
「希望她能得救──」
「替她祈禱吧!」栗原說。然後窺望一下酒店裡面的情形。
「咦?那不是片山嗎?他在裡面跟女孩子親嘴呢!」
「好像是的。」
「這傢伙……終於變成大人了。」栗原微笑。
石津和福爾摩斯從酒店跑出來。
「對不起!我來晚啦!」
「沒有哇!哥哥才是最後的。喂,哥哥,我們要走啦!」
片山慌忙飛出來。
中型巴士載著他們開動了。
「再見!片山先生──」麻理在路上揮手。
巴士逐漸加快速度。
片山一直回頭注視不停地揮手的麻理,直到巴士轉了彎,看不見麻理的身影為
止。
「哥哥不准哭哦!」
「胡說!」片山生氣地說。「不過,晴美──」
「怎樣?」
「是否應該強行拉她上車比較好?」
晴美笑了。
「這種事還要問我的話,一輩子結不了婚喲!」
「是嗎?可是,我是我啊!」
「對。你就照你自己的方式去做好了,這點最重要。」
結婚,也許是二三十年以後的事也說不定。
「你說是不是?福爾摩斯。」
「喵!」
福爾摩斯似乎十分了解他,很俏皮地眨眨眼睛。
中型巴士開上高速公路,加快速度往維也納機場疾馳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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