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簡介】
「聽說夏子小姐要回來啦!」
大概沒有人會認為現實中將發生時間停止的科幻事故吧!又不是置身於歌德的
「浮士德」之中──
可是,岡村幸男懷疑那樣「不可能的事」是否真的發生了,他繼續保持半蹲坐的
姿勢,環視圍坐在擺滿中國菜餚桌子前面的幾張臉孔。
當然,那個姿勢並不怎麼好看,而且從物理法則來說很難持久,實際上,岡村幸
男的屁股在椅子上「著陸」不過十秒鐘。陸續端來的熱騰騰菜餚升起如絲的白蒸氣。
倘若把沾上醬油的春卷送到嘴邊而雂謅ㄟ坁爾隉A肯定不是容易的動作。
「請問──」岡村幸男的語調不僅怯生生,甚至稱作戰戰兢兢更加正確。「我說
了甚麼──不好的話?」
他那句話仿如解除魔法的咒語般,大家開始活動起來。然而,那些活動並非靜止
前的持續,而是彼此望來望去,互相交換眼神,跟愉快的聚餐不相稱……
這裡是中國菜館的個人廂房,遠處傳來大餐廳的吵雜喧鬧聲。在眾人如此靜默無
語之前,大概誰也不會留意那些喧鬧聲吧!
最先恢復平日表情的是秋代。
「沒甚麼大不了的事。」
秋代對一臉震驚的未婚夫說。
「不是你的錯。吃吧!菜都涼啦!」
秋代正要把辣醬蝦分到自己的小碟上。
冬美將烏龍茶一飲而盡,然後嘆一口氣,說:「好驚人的聖誕禮物。」
帶了點調侃的語調。
「距離聖誕節還有一星期。」扶好眼鏡的水沼悠治說。「你用了我的碟子,你的
碟子在右邊。」
「抱歉。」冬美用疲倦的聲調說:「要不要把這個換給你?」
「不了,我另外要新的碟子好了。」
水沼悠治用餐巾揩揩嘴,不聲不響地啜了一口冷水。他的動作看起來似乎經過計
算。拿杯的高度、喝水時頭部傾斜的角度,每個動作都和平日一樣,就如電腦操縱的
機械人一般。
笠倉真一笑了一下,是帶點醉意的笑。也許是因他和妻子春子最早來到這間中國
菜館,喝了老酒的關係。
岡村幸男的一句話帶來的震撼,似乎使他醉意全消,很快又回復故態。
「有甚麼好笑?老公。」春子蹙蹙眉說。
「不,看到水沼襟弟的飲水方式,令我佩服之至。他喝水,就像在品嘗陳年老酒
一般。」
「那有甚麼不對?」冬美說。
她的語調不是氣忿的反駁,而是有些嘲弄的感覺。
「我沒說有甚麼不對呀!」
「大家用餐吧!」秋代大聲說。「今天是慶祝我的婚事,我不希望你們擺出不快
樂的表情。」
「對不起。」春子對岡村幸男說。「你不了解也是當然的,那是笠倉家的家庭內
部事情。」
「別提了,大姐。」秋代煩躁地說。「談別的話題吧!」
「對對對,別的話題。」笠倉真一又喝了一大口老酒。「喂,冬美!」
「甚麼?」冬美不看笠倉真一一眼。
「是不是應該報喜的時候了?你們結婚也有兩年了吧!」
冬美飛快地瞄了丈夫水沼悠治一眼。水沼彷彿沒聽見笠倉真一的話似的,沉默地
舀了一豌魚翅。
「我才二十四歲。」冬美說。「暫時不要小孩。」
「可是,水沼襟弟已經三十了!不是嗎?」
「不要談年齡吧!」春子調侃地說。「秋代,有沒有擇好結婚日子?」
「唔──我想在三月底左右。」
「也許三姐適合日本式婚禮。」冬美說。「當然,換裝時可以穿上西式禮服。」
圓臉的冬美雖然二十四了,看上去仍像大學生。丈夫水沼悠治予人年齡不詳的印
象,使她更顯得青春。
笠倉秋代比她年長三歲,今年二十七。岡村幸男大她一歲,個子大而膽小慎微,
長著西裝穿在身上顯得拘束的體格。
長女笠倉春子,三十四歲,由於穿著樸素,長相也不出眾,有人以為她已年近四
十。丈夫笠倉真一是入贅女婿,十年了。也許勞心的關係,頭髮脫落不少,像現在喝
醉的時候,連禿頂的地帶也染紅了。
「這兒的菜很好吃。」秋代發揮最佳食慾。「別客氣,盡量吃吧!」
「嗯……」從體型來看,應該吃個不停的岡村幸男,似乎僵硬了般吃得很顧忌。
「今年的聖誕怎樣慶祝?」春子環視一遍桌子問。
「我去滑雪。」秋代最先回答。「因為這是我獨身的最後一個冬天。」
「可別折斷了腿哦。」春子開她玩笑。「冬美呢?」
冬美不苟言笑地敷衍了事。
「現在才決定去哪兒玩的話,太遲了吧。」秋代說。「妹夫很忙嗎?」
冬美的丈夫水沼扶好眼鏡。並非眼鏡滑了下來,純粹是習慣成自然的動作而已。
「窮人沒時間玩。」水沼說了一句老實話。「商社職員,既沒年始也沒年關可
言。」
「那麼,冬美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去?」
秋代提出邀請,冬美第一次露出笑顏。
「可以嗎?我不想做電燈泡。」
「岡村這個人是舊道德觀念的化身。他不贊成婚前旅行的。」
「那就跟你去好了。可不可以?」冬美後面那句話是轉對水沼說的。
「隨你喜歡去做吧!」水沼如此回答,然而語調不太熱衷。
廂房的門打開,又有菜送來了。這兒的餐館經理同時出現。說:
「對不起。請問岡村先生在不在?」
「我是。」
「你的電話。」
「好。失陪一下。」
岡村慌忙站起來,差點踢翻椅子。
「不要緊吧!」秋代笑了。「用餐途中有電話找你,看來你也是重要人物咧!」
「我想是加班的同事找我,我馬上回來。」
岡村正要邁步時,秋代叫住他。
「哎,你的餐巾還夾在領子上!」
「噢……」岡村敲敲腦袋瓜。
岡村和餐館的人消失後,沉重的氣氛包圍整個廂房。
「爸爸真是──怎不轉告岡村一聲。」
秋代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大家又陷入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冬美。
她用愉快的語調說:
「那麼──誰來殺死夏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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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冬】
1
你說甚麼?
片山義太郎差點發出聲音反問。剛才她說了甚麼?
片山義太郎是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
有些刑警被冠上「鬼刑警」、「鐵腕刑警」之類的形容詞,可是片山的情形,單
單稱作普通的「刑警」最適合不過。
進入臘月,冒著寒風到處查訪監視,大概很辛苦吧!於是栗原警司替他訂了這間
中國菜館──若是有這種事的話,南半球和北半球將會顛倒過來才是!
片山之所以租用這個廂房,純粹是為公事。作為一名有良心的刑警(可能純粹是
膽子小之故),即使是為公務,片山認為不應該平白地佔據整個房間,於是叫了這兒
最便宜的「肉絲麵」,一邊吃一邊履行任務。
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誰來殺死夏子小姐?」
女人的聲音的確是這樣說的。
不,說得更正確些,應該是「誰來殺死夏子姐姐」吧!雖然分別不大。
可是,她真的說的是「殺死」嗎?片山隔著一道牆壁,雖然把椅子拉到最靠邊的
地方,一面吃麵一面偷聽,不能說是絕對正確。
只要事後重聽一次就懂了。片山俯望一下膝蓋上顛危危放著的小型錄音機,突然
覺得不安起來。
竊聽器緊緊貼在間隔的牆上,良好的感度遠遠超過人的耳朵,正在收錄鄰室的對
話。這房的設計在有必要時,間隔牆是可以拆掉,讓房間擴大使用,因此牆壁做得並
不太厚。
片山只要把耳朵湊近牆壁,就能聽見鄰室大部份的說話。
儘管如此……如果真的是說「殺死」,未免太荒謬了。
我不是為了發掘新的殺人事件而來的,片山很想埋怨一句。勉強地說,大概又是
「命運女神」的安排吧!
不過,片山本身也深深理解一件事,患有「女性恐懼症」的自己,女神對他並不
怎麼親切。
片山的左手拿著還盛著一半肉絲麵的碗,右手握住筷子,暫時中斷進食,豎起耳
朵傾聽鄰室如何繼續話題。
鄰室似乎也因那不顧後果的一句話,一時寂靜無聲。
然後……有腳步聲接近。
不,與其說是腳步聲,不如說是恐龍之類的怪獸發出轟隆般的震動。當然,這種
地方不可能出現恐龍或大猩猩,肯定那是人的腳步聲。
發出那種腳步聲的人並不常見,片山只知道有一個──可是那傢伙不可能跑到這
個地方來。
難道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片山兄!」
大得離譜的聲音響徹整個中國菜館,連店內的照明器具也跟著搖晃。
「片山義太郎先生!」
石津那廝!片山慌忙站起來。幹嗎喊得那麼大聲!
「你在哪兒?片山兄!」
石津刑警的聲量更加提高了,令人覺得這聲量不可能沒有透過擴音器的地步。
住口吧!笨蛋!
片山急急走向房門。可是,在那之前,他應當先把左手的碗攏在桌面才對。
腦袋是知道的,可是心情急躁,手腳就隨急躁的心情而行了。碗內的湯水起了波
濤,濺溢出來。不幸的是,地板是用最容易滑跌的材料做成的。
「嘩!」
片山的鞋子踩到濺出來的湯水,腳下一滑,頓時失去平衡。
沒奈何。縱使作為公僕,為了不添餐館的麻煩,也沒義務去跟肉絲麵一同自盡。
片山隨即拋開麵豌,在摔倒之前,好不容易伸手捉住門的把手,這才勉強支撐身
體。當然,碗在地上裂為兩半,還沒吃完的麵條和湯水完全傾倒在地。
「糟糕……」
片山靠在門上,半絕望地發出嘆息。可是,他嘆息得太早了。
石津刑警用他的蠻力,一把推開片山所靠著的門。
片山來不及喊出聲音,已經騰空飛起,然後趴臥在地上。當然了,地面上的牛肉
絲、有彈性的麵條,以及用調味品調得美味無比的湯,很快擴散開來,形成一個池
塘……
「片山兄!」石津走進來,發現仆臥在地的片山,不由愕然。「你怎麼啦?振作
些!」
片山甚至忘了生氣,被石津拉起身後,還說了一聲「多謝……」
「怎麼這樣糟糕──」
石津見到片山那套西裝和襯衫吸滿了湯水,發出同情的叫聲。
「你──倒是神通廣大,竟然找到這裡來。」
在片山能控制眼前的狀況之前,只能這樣說。
「不好了,片山兄!」石津又發出驚人的聲音喊叫。
「喂!拜託,請你說話小聲點,隔鄰是──」
「晴美小姐──」
當石津搬出片山那純情可愛(本人自稱)的胞妹的名字時,片山一時說不出話
來。
「晴美怎麼樣了?發生甚麼事?」
石津的臉色灰白,片山覺得事情不尋常。
「片山兄!請鎮定些!」
石津說話時,聲音咯咯咯打顫。
「晴美小姐──晴美小姐──」
「甚麼事?快說!」片山怒吼。
「她被男人襲擊了!」
片山愕然。
「你說甚麼?」
「K警署……打電話來。說晴美小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男人襲擊──」
「後來怎麼了?」片山一把捉住石津的手臂。「晴美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抑或
──」
抑或是……
「我只聽說,她被救護車載去K醫院了。」石津的眼睛溢出淚水。「片山
兄……」
「笨蛋!趕快到醫院去!在這裡鬧得天翻地覆又有甚麼用?」
「說的也是……」
「你開車來?」
「不,搭計程車。」
「好,馬上趕去K醫院──」
「這個……」
「甚麼?」
「我忘了叫司機等我,已付錢了。」
「你在幹些甚麼呀!趕快──總之,離開這兒再說!」
「是!」
晴美被救護車送去醫院了──難以置信。晴美絕對死不了!沒事的。她一定活
著!
片山正要衝出房間時,差點跟一名站在門邊的女士相撞。
「我剛才──在鄰室聽見兩位的對話。那位小姐真不幸。」那女士說。
鄰室?想起來了。她是水沼悠治的太太冬美。
片山同時想起,裝置在間隔牆上的竊聽器還留在那裡。可是,現在不是談那個的
時候。
「對不起,我們趕時間。」片山說。
「如果沒車,我用車子送你們一程好了。」水沼冬美說。
「嗄?」
「他這副打扮……」石津欲言又止。
片山這才想起,自己全身都是肉絲麵湯汁。
「計程車一定拒載的。加上天寒地凍的,很少空車會來。」冬美說。
「可是──你的車……」
「我的無所謂。過後清洗一下就行了。」
片山遲疑一會,可是,現在只能接受這位女士的好意了。
「那就……麻煩你啦!」
「請。我知道K醫院。」水沼冬美打開鄰室的門,對裡頭喊:「我去送一送他們
就回來。」
到了此際,片山終於察覺到,剛才說出那句驚人「台詞」的,就是這個冬美……
「還有一點路。」握住駕駛盤的冬美說。「噢,訊號燈──衝過去算了!」
訊號燈轉紅了,冬美不加理會地注前衝。這麼寒冷的晚上,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了。
片山滿腦子是晴美的事,不過依然表現有教養,歉疚地說:
「弄髒了你的新車,對不起。」
那部車子的確很新,感覺上還沒坐過幾次。
「不是甚麼新車了。」冬美表現了有驚無險的駕駛技術。「已經用了將近一年
啦。」
「一年了?」
當然,一年不算太久,然而保養得非常乾淨卻是事實。
「外子非常神經質。」冬美說。「經常把車擦得徹底的乾淨。甚至連油站的人也
不敢用手摸他的車。」
「那麼,這樣子……」
片山全身是麵湯,無論怎麼小心,還是沾到座位去了。
「不必介意。」
冬美的說話方式,叫人捉摸不到真意。
晴美!求你平安無事!
片山帶著祈禱的心情,咬緊嘴脣,望望旁邊的石津,誰知石津真的在祈禱著。他
的雙手緊緊合十,口中唸唸有詞。
「喂……你向誰祈禱?」片山問。
「我專用的神明。」石津回答。「牠掌管膳食和睡眠。」
片山彷彿可以理解他的意思……
「我想那就是K醫院了。」冬美望著前方的高聳建築物說。
「真的!你太幫忙啦。」
「哪兒的話──咦?」
突然,車後傳來警笛聲,一部白牌巡邏電單車並排在旁,用手指示停車。
「警察真是的!重要的時候不在場,用不著的時候偏偏出現!」冬美氣忿地說。
冬美把車開到路邊停下,絞下車窗。
「喂,你知道你開多少時速嗎?」警官過來窺望。
片山遲疑了一瞬,俱又不能置諸不理,讓這位女士和警察吵架。於是出示工作
證,說:
「緊急。為我們開路,到K醫院去!」
「失敬了!」
交通警敬禮一番,慌忙領先而行。
冬美目不轉睛地注視片山,問:
「你是刑警先生?」
「呃……是的。對不起。」片山不知何故,竟道歉一番。
冬美一言不發,用力踩油門。
在抵達K醫院之前,冬美一句話也沒說過。
不到五分鐘,他們來到醫院的夜間接待處。
「一名年輕女子,被救護車送來──」
「女子?」護士側側頭。「我想今晚沒有女人入院吧!」
「可是,肯定──」說到這裡,片山轉頭問石津。「喂,你肯定是這間醫院
麼?」
「嗯……我想不會錯的。」
石津一方面擔心晴美的安危,一方面擔心弄錯了醫院而有所不安。不由發出可憐
兮兮的聲音。就在這時──
「咦,不是哥哥嗎?」
當事人晴美,登登登地從走廊走了過來。
「晴美!你──」
「石津也來了?發生甚麼事?」看來是晴美大吃一驚。
「晴美小姐!」石津奔上前去,跪下來拉著晴美的手。「原來你還活著!萬一有
甚麼不測,我不知道從明天起,怎麼活下去是好……」
「晴美,你不是被人襲擊,被救護車送來醫院……」
片山話沒說完,晴美就點點頭。
「啊,那件事呀。我被襲擊是真的。那傢伙真是,調戲我!」
「然後──怎麼樣?好像沒甚麼嘛。」
「你說甚麼呀!我反過來踢他一腳,他從石階滾下去,摔斷了腿。又不能置諸不
理,沒法子,叫了救護車,把歹人送來這兒啦。」
片山傻乎乎地瞪著妹妹……
「那麼說,被救護車送來的不是你,而是歹人囉?」
「對呀。誰說是我來著?」晴美吃驚地問。
片山死直瞪著石津。
可是石津若無其事地說:
「好極了!只要晴美小姐平安無事,那種歹人管他折斷腳也好,扭斷脖子也罷,
怎樣都無所謂。」
片山嘆一口氣。
「哎……既然甚麼事也沒有就好了。」
不是只有這樣說的份兒了麼?
「剛才我把一切告訴了警方的人,把歹人交給他們懲辦了。」晴美說。
「我也想揍他一拳!」
石津把指頭弄得劈劈啪啪響。
「喂!好自為之!」片山推一推石津。
「哥哥。」晴美說。「你的襯衫……怎會那個顏色?而且好像有怪味道。」
「呃……這件事一言難盡。」片山假咳一聲。
「好像是湯麵的味道。」晴美的鼻子相當敏銳。「噫,那位是誰?」
回頭一看,見到水沼冬美離遠而站。
「啊,我們──是她載我們來醫院的。」
「原來這樣。對不起,哥哥總是說錯話,做錯事。」晴美走近冬美那邊。「雖是
刑警,卻從沒有好事幹。」
「哪裡哪裡。」冬美露出笑臉。「你們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哪。」
「我叫片山晴美,他是胞兄義太郎。另一位是石津。」
「水沼冬美。」
「其實還有一個家人。」晴美說。「我想她在家裡的暖被窩蜷成一團睡著了。」
「噢,真有趣,好像貓一樣。」冬美說……
2
「究竟想怎樣?」水沼悠治說。
冬美握住駕駛盤,眼睛望著正前方。夜晚冷颼颼的,路上很少行人。
由於冬美沒搭腔,水沼悠治把前座的座背稍微倒下去,盤起胳膊。
「竟然一分錢也不付,不要臉的傢伙。」水沼說。
冬美飛決地瞥了丈夫一眼。
「是我說不需要付錢的。」
「為甚麼?這個味道好難受!」水沼誇張地皺起眉頭。「座位上的污漬不曉得洗
不洗得脫。若是換過新的車套,你想想要花多少錢?」
「我不太清楚。」
「你沒向他拿名片嗎?」水沼生氣地說。「載一個毫無關係的人,而且只是搞錯
了,真是的!做好人也有個限度才是!」
冬美緊緊咬住嘴脣。
她知道,丈夫的牢騷將會持續到車子抵達大廈為止。同樣的事,或左或右,或會
採用不同的說法和別的表現方式講個不休。
冬美十分了解丈夫。因為每次都是這樣。
這就是三十而立的人麼?簡直像一個心眼壞,以找別人的碴兒為樂的老頭子一
樣。
冬美知道,水沼有一個信念。
即是得理不饒人。犯錯的人,必須好好向他道歉。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妻子,在
那個信念之前都是平等的。
在冬美說「是我不對,對不起」之前,水沼是會繼續冷嘲熱諷個不休。對方的道
歉,可以滿足自己的優越感。那是水沼的「主義」。
「你想一想,這輛車到底是用誰的錢買的?」隔了一會,水沼說下去。「不是便
宜車哦。即使下次要買車,若是保養得不好,抵價就完全不同了。如果從薪水扣除所
虧損的部份,你知道要工作多久才能賺回來嗎?」
水沼轉頭望一望妻子無表情的側臉。
「也許你沒做過事的關係,所以不知道。工作賺錢是件不容易的事喲。」
冬美不想再聽下去。她保持沉默。與其說是為丈夫,不如說是為了自己。
可是,再讓丈夫說下去的話,她會瘋掉。她真的可能不顧一切地猛踏油門,直衝
向前方的黑暗深處。
「他為何會在我們隔鄰?」
冬美的話使水沼中斷他的牢騷,於是他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講到哪兒去了?我在說這輛車──」
「我在說那個人的事呀。」冬美說。「他一個人佔用了與我們相連的廂房哦。」
「嗯哼。」水沼似乎不太關心的樣子。「大概在等人吧!」
「刑警一個人佔用廂房等人?」
冬美的話比預想中奏效。水沼的冷淡假面具一瞬間脫落,睜大眼鏡背後的眼睛注
視冬美。
「刑警?那個男人是警察?」
「路上被白牌車攔截時,他是這樣說的。」
「是嗎?」水沼注視前方。「刑警也會到中國餐館吃飯的。」
「不錯。」
丈夫的理由不成理由。刑警獨自一人佔用一間廂房。只為吃一碗麵的情形,怎麼
想也奇怪。
自此,水沼沉默不語。
冬美輕嘆一聲,問:「要不要找個地方喝杯咖啡?老公!」
水沼彷彿如夢初醒似的。
「甚麼?你說甚麼?」
「沒甚麼。」冬美搖搖頭。
「那就別出聲吧!」
你怎麼啦?你在害怕甚麼?
冬美因為躲開了丈夫諷刺的箭而安心,但同時又覺得有一股模糊的不安在心中擴
散。
然後,她的左手離開駕駛盤,悄然伸入旁邊的手袋之中摸索,在她的指尖碰到那
位片山刑警的名片之前,心裡總是放心不下。
「起身囉,老公。」笠倉春子說。
笠倉真一坐在出租計程車的後座,把靠背盡量傾斜,正在假寐。
車內確實溫暖,加上酒精作祟,睏意襲來一點也不奇怪。
儘管如此,春子卻是心知肚明,丈夫並沒睡著,僅僅假裝睡著罷了。如果真的睡
著的話,她也可以叫醒他。但是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好吧!」春子放棄了。「你就這樣睡去好了。在你睡醒之前,記得祈禱一切麻
煩的事全都一一處理妥當就是了。」
春子望望腕錶。一隻鑲滿寶石,價值一千萬圓以上的名錶。
看到昂貴的手錶時,春子想到,若是「時間」可以慢慢流逝就好了。或者只要把
時針撥回去,就能真的使時間回來……
若是這樣的話,也許一切會更加順利,也許可以重頭來過……
可能不是這樣,有可能更加糟糕也說不定。
重頭來過?甚麼事重頭來過?
問題就在這裡。就像「哈姆雷特」一樣,「問題就在這裡」……
跟一個不是真一的男人重頭來過?抑或是跟真一再一次重頭來過?
真一操心的事情多。身為入贅女婿,雖然在公司的職位是「副社長」,可是一切
都要對春子姐妹的父親笠倉伴人言從計聽,春子也知道丈夫的處境為難。
春子其實處處小心,不叫真一覺得內疚或有負擔。可是,真一從一開始就擺出敵
對的架勢。
「我是入贅女婿」的想法,已在真一心中牢牢紮根,她只能設法除去他的先入觀
念。
真一一點也不相信,小說或戲劇中的「入贅女婿」,在現實中並不存在。恐怕必
須真一對自己有重新認識和估價,才能解決一切問題……
咯一聲,計程車搖晃了一下。大概是輪胎輾到石頭上吧!
「發生甚麼事?」真一震驚地抬起臉來。
「甚麼事也沒有哇。」春子說。
「對不起。」司機畏縮地說。
「嚇我一跳。」真一嘆息。「我以為輾到誰了。」
「不要亂講。」春子瞪丈夫一眼。「和美一定在家睡著了。」
「是嗎?」真一故意揉揉眼睛。「最近很少見到和美。」
「因為你常常晚歸嘛。」春子說。「星期天不上班,應該陪她玩玩才是。」
「嗯……可是應酬太多,有啥辦法?」
春子在想,這個父親究竟愛不愛自己的女兒。雖不至於叫他學西方父親那樣擁吻
小孩,卻也應該大大方方地表示一點父愛才是……
「聽說夏子快回來了,肯不肯定?」
「不要談那件事。」
「為甚麼?橫豎總有一天要談的。」
「這種地方……」春子瞄一瞄司機那個方向。
真一唐突地揚聲而笑。
「有甚麼好笑的?」
「可不是嗎?你只要把留意司機的心情分出十分之一來留意自己的丈夫就好
了。」
春子頓時僵起臉來。但她不想在車上給人看見夫妻吵架。
「唷,我一直很留意你呀。」
她用故作輕鬆的語調反脣相譏。
春子本身在動搖。為甚麼?
對,「為甚麼」?
春子這樣問自己。
「醉醒了沒有?」秋代問。
「不行啊……」岡村幸男仿如吹蠟燭似地呼一口氣。「一旦鬆弛下來,反而突然
開始醉了。」
「振作些,真是的。」秋代笑了。
「當然了,這麼緊張。這是我和你的家人第一次正式見面哪。」
「話是這麼說……你和真一姐夫、冬美她們又不是初次碰面。」
「情況不同嘛。何況只是見過一兩次面而已。」
「這麼少?」
「對呀。」岡村點點頭,手搭住駕駛盤。「我做你父親的秘書,還不到半年
呢!」
「儘管如此,也沒必要顧忌甚麼。」秋代說。「因為你現在是我的未婚夫了。」
「這點我知道。」
「並沒有人反對你和我結婚,你根本不必擔心甚麼才是。」
「嗯……」
可是,岡村的緊張像一直無法解消的樣子。
「哎。」秋代往岡村身上偎依過去。「不要說這些……要不要在這兒休息一下?
只是親親嘴的話,應該不會遭報應的……」
「嗯……」
岡村依然戰戰兢兢似地把臉轉向秋代,嘴脣重疊其上。可是,輕若微風,完全稱
不上「熱吻」。
「你真令人著急!」
秋代說著,主動用力抱緊岡村。
岡村的眼睛翻白。秋代鬆開他後,他嘆一口氣,說:
「我以為會窒息!」
「太誇張啦。」秋代嬌嗔。「哎,今晚慢慢來總可以吧!」
「慢慢來?倒沒甚麼急著要辦的理由。」岡村說。「不過,已經是睡覺時間
啦!」
「又沒規定非要一個人睡覺不可。」
「那……話是這麼說……」
「開玩笑的。」秋代多少有些失望,可是並沒有生氣。「你這個人真是少見。我
又不是第一次,而且已經訂了婚約,即使我們一起過夜,誰也不會說半句的嘛。」
岡村用祈求同情和傾訴的眼神看著秋代,秋代被他的眼神折服了。
秋代以往所結交的男友中,全都認為約會了就該上床。當然,秋代本身要負責任
也是事實。
自從大學時代有過驚天動地的失戀以後,迄今回想起來,連秋代自己也難以置
信,竟然隨便跟認識的男人胡混過日子。在對方相邀之前,乃是秋代主動提出上酒店
的要求。
那種事一點也不能使她滿足,然而她始終重複放蕩的生活,也曾試過自殺未遂。
她並不想自殺,只想嘗試「自殺未遂」。
結果真的差點死掉,被人扛去醫院……
秋代在父親的公司遇見新任秘書岡村幸男,乃是四個月前的事。岡村尚未習慣秘
書的工作,根本沒有餘暇去留意秋代的存在,那樣子反而吸引秋代的注意。
秋代第一次遇見一個不對自己注目的年輕男人。這不是自命不凡。男人之所以對
她注意,最大的要素是因她是笠倉伴人的女兒,這點她很清楚。
可是對岡村而言,那種事似乎不具任何意義。即使當秋代邀他吃晚餐時,他也只
是穿一件不起眼的西裝從公司趕來赴會。
從岡村身上也感覺不出他故意裝作冷淡,來吸引女人的用心。
秋代感情高漲而燃燒了,岡村依然不冷不熱……
雖然極其彆扭笨拙,但在交往兩三個月後,秋代主動提出婚事。
如此花費時間(!),並非秋代的關係,而是岡村太忙了,連約會時間也抽不出
來……
「沒事了吧?」岡村說。「我送你回家好了。」
說完就開動引擎。
秋代沒有再說甚麼。
確實,岡村稍微過度「紳士」了些,有點美中不足,然而秋代就是愛上他這一
點,只好忍耐忍耐了。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車行駛了一段路之後,岡村說。
「甚麼事?」秋代問了,又說:「噢,有關夏子姐姐的事吧!」
「嗯。」岡村點點頭。「我不曉得你們還有一位姊妹。」
「哦?但是春子、秋代、冬美呀,你不覺得奇怪麼?」
「我以為去掉夏天嘛。也許缺了一個夏天出世的孩子──」
「爸媽好會生嘛。」秋代笑了。「我們的確是按著季節出生的,而且是從上到下
照著順序春夏秋冬。」
「那位夏子小姐,去了甚麼地方?」
秋代彷彿一時沒聽見岡村在說甚麼似地沉默不語。
岡村說:「如果有苦衷不想作答,我就不問好了。」
「沒關係。」秋代馬上回答。「反正很快就知道的。」
秋代的臉上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車子冒著寒氣飛馳,所經之處盡是黑暗,就像永無盡頭的隧道一樣。
他在等候秋代的嘴巴自然地說出來。
「夏子姐姐嘛──」秋代說。「她在監獄裡。」
3
「那麼,誰來殺死夏子姐姐?」
其後是短暫的沉默。接著是一陣吼聲:「片山兄!」
「喔,這是我的聲音嗎?」石津一邊聽著重播的錄音一邊問。「這個錄音帶有古
怪。我的音質不會這麼糟糕。」
「肯定是你的聲音,任何人聽了都會這樣說。」片山說。「哈啾!」
「哥哥,必須好好噯和身體才是。」晴美說。「剛剛洗過澡,很容易感冒哦。」
如果帶件衣服來豈不更好?片山想。晴美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不過,肯定沒錯了。」晴美點點頭。「剛才她確實是說『殺死』兩個字。」
「可不是嗎?」片山說。「你認為她到底是指怎樣的事說的?」
「有沒有下文?」
「到此結束了。因為有人發出驚人巨響,當然嚇得停止說話了。」
石津搔搔頭皮。看來他起碼理解到,片山的諷刺是朝向自己說的。
「哎呀,那是石津擔心我的關係嘛,你怪責他,未免太可憐了。」
聽晴美這麼說,石津頓時臉色一亮。
「是的,太可憐了。」
「不要自己說自己可憐。我在麵湯上面滑了一跤,更加可憐啦!」片山反駁一
句。「喂,福爾摩斯,你也這樣想吧!」
這裡是片山兄妹的寓所。時間已經很晚了,片山洗個熱水澡,舒暢下來。
晴美請石津吃了一碗茶泡飯,石津心滿意足之至。另一名住客在房間角落蜷成一
團,牠是一隻野貓──
「嘎!」
噢,失敬了。牠是三色貓福爾摩斯,帶著一副人間太平的祥和表情睡覺。
有關這隻獨特的三色貓,不需要多加說明了吧!唯一有必要強調的是,這間住家
陰盛陽衰,雌性比雄的強,唯一的雄性片山義太郎,經常被逼到不留情面的為難境
地。
聽了片山的話,福爾摩斯抬起頭來,豎起耳朵,似乎在問「你叫我嗎」的樣子,
轉臉看看片山。
「瞧瞧瞧,連福爾摩斯也同情我了。」
「那樣子叫同情?」晴美指了一指。恰好見到福爾摩斯張大嘴巴,正在打哈欠。
「反正吃虧的總是我。」片山氣鼓鼓地說。「幹嗎叫我臉上無光,抬不起頭來做
人?」
「哥哥喜歡低著頭走路嘛。」晴美調侃地說。「對了,對於這個錄音,不能等閒
視之哦。」
片山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但是,光是用嘴巴說一句『殺死』,不能拘捕她呀!」
「也許可以防止命案發生呀!」
「也有可能只是開開玩笑罷了。」
福爾摩斯漠不關心地看著他們兩兄妹針鋒相對……接著用力伸展前肢,伸了一個
大懶腰,哆嗦著甩甩頭,登登登向晴美走過去。
「怎麼,福爾摩斯?是不是餓了?」
「還不怎麼餓……」
回答的當然是石津了。
福爾摩斯從晴美面前經過,走到剛才重播錄音帶的唱機前,略為過目一下並排的
按鈕,伸出前肢去按其中一個掣。
「喂,不准作怪。」片山說。「萬一搞錯了消掉錄音就糟啦!」
「沒問題,牠又不是哥哥。」
片山氣得瞪了晴美一眼,實際上有過一次被福爾摩斯洗掉一段重要錄音的記錄,
但他不能生氣。片山想,晴美前生一定做過宗教裁判的異端審判官……
福爾摩斯把帶捲回去,這次按了重播的按鈕。
起初只是傳來一陣沙沙雜音,接著是椅子發出的咯噠咯噠聲。
「大姐,你坐那邊──」
「冬美,你們坐那邊不是更好?」
持續一段對話。
「這卷帶全部聽過啦!」片山說。
福爾摩斯「喵」一聲,瞪他一眼。
「福爾摩斯睡著了,沒聽到。」晴美說。
「太怠慢啦!」片山反脣相譏。
然後,岡村幸男遲到進來了。
「聽說夏子小姐要回來啦!」
聽了這句話,全體沉默。
「這個沉默不太尋常。」晴美盤起胳膊。
「是不是菜上齊了,大家專心吃飯?」
石津所陳述的見解被漠視。
這是常有的事,石津也不以為然。
片山再度傾聽笠倉一家的對話之後,側側頭說:「那叫夏子的是誰?」
「這點請你查一查嘛。」晴美輕鬆地說。「說起來,你為何把這樣的對話錄下
來?」
「那是──業務上的秘密。」
「晚上夜歸時,你想嘗試被關在門外嗎?最近天氣很冷哦。」
這簡直是威脅。不,正是不折不扣的威脅。
「好吧!」片山嘆息。「三個月前的事了,一名躅居的女子被殺。」
「你是說那宗命案?受害人以奇異的裝扮被殺的那件事……」
「嘎!」福爾摩斯彷彿在薄u吵死人」似的怒吼一聲。
「對不起。」晴美道歉,一直等到錄音帶播完為止都不開口。
這家的順序是貓兒最威風,妹妹第二,哥哥最窩囊。
「可以了嗎?」晴美問。福爾摩斯似表示可以的用力點頭,閉起眼睛,然後又回
到角落的座墊上,蜷成一團。這回細細地瞇起眼睛,毫無睡意,彷彿在等片山開口說
話。
「這和那宗命案有何關連?」
「被殺的女子叫小田布子,二十歲那年上東京,做過白領麗人。」片山說。
「一名白領住在那種大廈,確實太高級了。」
「嗯,怎麼說,那是以億元為計算單位的豪華大廈。」
「好厲害,跟這幢公寓沒得比。」
「總比被殺的好。」石津稀罕地說了一句像樣的話。
「的確是的。」片山點點頭。「不管過得如何奢華,若是死了就不能享受了。」
「我沒想過要過奢華生活。」晴美說。「但也不是說絕對不想過那種日子。」
「總之,當時感覺很奇妙。」片山假咳一聲。「令人以為搞錯了,來到不同的命
案現場。」
被殺的應該是個年輕女子。
可是──
九月中。殘暑仍未消失,東京的柏油路儲存了大量的太陽熱能。
片山受栗原警司之託出遠門辦事,又被叫回來,當他抵達大廈的現場時,已經筋
疲力竭了。
大堂之豪華氣派,令人聯想到高級酒店。由於開了冷氣,涼習習的十分舒服,卻
因急急趕來之故,依然汗流浹背。過了一會,才開始覺得冷了。
穿制服的巡查正在等候片山。
「現場是在三樓的『306』號室。」
「謝謝。」
電梯不是平板的,而是浮出美麗圖案的精緻設計。一旦進去後,令人有不得不留
神之感。
內側磨得發亮,加上雕嵌了圖案,仿如一面平滑的鏡子,坐久了會冒汗。
終於到了三樓。
電梯門開了,人們匆匆忙忙地走進走出。
片山走進玄關,說聲「我來晚了──」
「他來啦!」男人大聲喊。
「哦?」
怎麼如此騷動?片山有點吃驚,脫掉鞋子走進屋裡。
「你好。」一名笑臉盈盈,彷彿在哪兒見過的臉孔跑上來,拉起片山的手腕。
「在這邊!大家都在等著你!」
說著,一把拉著他走。
「請問──現場呢?」
「現場?你所在的地方就是現場了。」
「這裡嗎?」片山大吃一驚,以為屍體滾在腳畔,可是甚麼也沒有。
「來,大家在等著你!」
等著是甚麼意思?
片山被男人推擠著進到起居室,立刻嚇得呆立不動。
起居室有一半擠滿了人,而且幾乎全是攝影師。
確實,殺人現場有必要拍攝照片,可是從未見過如此大陣仗。而且其他幾個沒拿
相機的人,取而代之的拿麥克風在手裡。
那幾十個人一同轉向片山。片山當然嚇得吊若木雞了。
「來來來,請坐請坐。」
片山莫名其妙地被人按坐在沙發上。
「各位,拜託待會才拍照!」
帶路的男人大聲喊,可是帶來相反的效果,所有的相機對準片山一齊按快門。
幾十盞鎂光燈一同閃光,說多耀眼有多耀眼!片山眼睛冒花,甚麼也看不見。
「待會好了!拜託待會好不好?」男人拉開嗓門高聲喊。「現在我就把她叫
來!」
她?不可能把屍體搬來吧!
到了這個田地,片山也醒覺自己大概走錯地方了,可是視野被光線弄得雪白一
片,全身動彈不得。
「久等啦!」聽見男人大聲說完後,有人在片山身邊坐下。
又是一陣更強烈的閃光,有如雷雨般的強光迎面罩來,這回片山連轉向一邊的空
隙也沒有了。
「池山小姐!請你介紹溫柔體貼的他!」
池山?我是片山哦。不是池山。
終於眼睛開始看到東西了,看看旁邊坐的是誰──一個濃袸A抹,似曾見過的女
性臉孔。
「池山小姐,請再向他靠近一些!」
池山?原來是這樣。
片山猜對了。她叫池山安妮,是一名歌星又是演員,時常在電視上見到她的臉。
可是,池山安妮怎會坐在我旁邊?
那位女明星把嬌軀壓到困惑不解的片山身上。片山嚇得連閃避也來不及。
突然,池山安妮的臉湊過來吻他一下。片山嚇得目瞪口呆之餘,連鬧貧血的餘暇
也沒有。
「哎,我是──」
話沒說完,池山在他耳畔「噓」了一聲。「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請你好好幫忙
一下嘛。」
「嗄?」
「我在一個節目中胡謅說我有戀人,如果沒有豈不糟糕?拜託,請你充當我的臨
時戀人好不好?」
怎會如此胡鬧?片山不知是好是歹,僅僅呆著聽池山安妮一個人在唱獨腳戲……
片山終於衝出那個搞錯的房間,乃是十五分鐘以後的事。
「怎麼啦?你到哪兒去了?」
在走廊上走了一會,跟驗屍官南田不期而遇。
「嗚呼……好極了。」片山嘆息。「我被一名活生生的女人捉住啦!」
「你的工作不是去捉人麼?」南田微笑。「現場在這兒。」
「謝謝……」
片山跟在南田後面,走進現場之前,不由再三確定房間號碼是「306」才敢進
去。
「請問……屍體是怎麼個樣子?」
剛才在池山安妮那裡,已經冒了許多汗了,現在又是邊說邊揮汗如雨。
「屍體的樣子?就是死掉了嘛。」
南田驗屍官一踏入兇案現場,總是奇妙地沉著鎮定。
「這點我知道。」
大致上,片山最怕屍體。雖然因職業上的關係,年中要接觸不少屍體,卻是一直
無法習慣下來。
一旦遇見開始腐爛的屍體時,立即鬧貧血,從不例外。
「不要緊,很正常的屍體。」南田作出奇妙的保證。「現場在臥室。」
「呃……」
好幾個做鑑證的人員進進出出。片山戰戰兢兢地窺望臥室裡面……
「咦?」片山說。「受害人是那個?」
「是的。」
「可是……我聽說受害人是個年輕女子。」
倒在那裡的是個年輕男人。
屍體是從床上滑落的姿態,身軀有些扭曲似地倒下。藍色西裝、白襯衣,常見的
斜條子領帶……
無論怎麼看,都像普通新職員的樣子。
捆住脖子的,看似是晨褸的腰帶。
「勒死。」南田說了一句理所當然的話。
「我知道。死了多久?」
「大概過了十二小時吧!」南田說。
「這麼說,是昨晚深夜了。說不定將近天亮的時候吧。」
「差不多是這樣啦。」
「幹嗎報告說是年輕女子?」
片山說著,提心吊膽地走近屍體……
皮膚白皙,臉形輪廓稱得上「可愛」的少年,頭髮不長,梳得整齊好看。
「咦?」片山注視片刻。「說不定是──」
「懂了嗎?」南田說。
「這是女的?」
「不錯。要不要脫掉衣服給你看?」
「不必了。」片山慌忙說。「可是──好意外啊。」
「相當不錯的美男子打扮。對不?」南田感嘆不已。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
「調查是怎麼回事的,不是你的工作麼?」南田又說了一句理所當然的話。
「我記起來啦!」晴美說。「當時報紙登出『池山安妮的戀人曝光!』的新聞,
哥哥拚命裝蒜,說是人有相似,對不對?」
「如果不這麼說的話,解釋起來多麻煩,沒法子呀!」片山說。
「結果,被殺的是女人囉。」
「名叫小田布子,二十四歲。白領麗人,那段時期還在上班。經過調查發現,她
跟好幾個男人拿錢,過著情婦生活。」
「好幾個?厲害。」
「沒啥好佩服的。一個單身女子,怎能過那種生活嘛。」
「但是──男人們知不知道?即是除了自己以外,她還有別的男人的事。」
「沒有調查到那個地步。」片山搖搖頭。「小田布子完全沒留下對方會知道她有
別的男人的蛛絲馬跡。並不是毀掉了,我想是當事人十分小心的緣故。」
「那就無從知道男人是誰了。」
「好不容易找到兩個,其中一個就是水沼悠治。」
「啊?他不是笠倉冬美的丈夫麼?」
「嗯。事發當夜,有人看到一部跟水沼座駕同型的私家車,停在那幢大廈前
面。」片山說著,聳聳肩。「不過,單是憑這一點,不能逮捕他。」
「於是你才監視水沼。」
「正是如此。結果那天錄到了上述的對話。」
「看來這件事和那宗命案無關吧!不過,若是真的有關──」
「算了。」片山皺起眉尖。「一定是開玩笑罷了。」
「是嗎?」晴美說。
「那叫笠倉的是大富豪哦。幹嗎姊妹之間要互相殘殺?」
「有錢不一定不會殺人呀。」
「我知道……單憑一句話,總不能帶她回去調查的。你說是不是?福爾摩斯。」
仔細一瞧,不知何時,福爾摩斯已經閉起眼睛呼呼入睡了。
「我總覺得會有事發生似的。」晴美說。
片山彷彿聽見晴美的喉嚨在咯咯作響……
4
「小心啦!」
冷淡無情的語調,反而令她感激。
若是說得太過溫柔關懷,過於演戲味道的話,說不定她會笑出來。
鐵門在背後關起,發出隆一聲響。不過,那個聲音跟她在「裡面」時不同,不會
在建築物中沉重地迴響,而是分散於寬闊的空間,立刻消失了。
對了,現在我是在「外面」了,夏子想。
她不想回頭。不想再看第二次。灰色的牆壁和圍牆,令人窒息的四方形狹窄空
間。
不想看第二次。永遠不。
夏子挽著小小的旅行袋。裡面沒裝甚麼,只有一隻裝了一筆錢的錢包。
冬天了。十二月已過去一半。
不,今天是十二月十九日。怎能忘掉這個日期?從幾個月前起,當別人告訴她,
假釋日期定在十二月十九日那一天開始,無論睡著或醒來,那個日期就在她眼前閃
動。
隨著剩餘的日子逐漸減少,夏子心中的恐懼感卻日益膨脹,最近半夜時常做惡夢
而驚醒過來。不是害怕出獄。而是擔心出去之前,突然有事發生,取消假釋,或老突
然病發而死,或者受重傷……
壞念頭在夏子的腦海裡掠過,恐懼不堪。
可是──沒問題了,這裡是「外面」了。
她可以走去任何地方,無拘無束的……
溫暖的冬日。無風,陽光暖和了夏子的肩膀。
目前應該做些甚麼?
當然,今天假釋的事,應該通知了她的家人才是,可是沒有人來接她,她也沒有
期待甚麼。
自己已經被笠倉家抹殺了存在。父親、姐姐和妹妹們,大概把她看成陌路人了。
夏子的內心深處,掀起複雜而料纏的感情漩渦。因此亮起一絲可能有人來接她的
期待光芒。可是,那絲光芒也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算了吧!期待是愚蠢的事。
夏子連方向也搞不清楚,總之往右邊邁步前行。
她之所以往右走,因為在監獄裡上「運動課」時,經常從庭院向左轉跑步的緣
故。
監獄前面的寬大馬路上,車輛熙來攘往令人眼花撩亂,對面卻是毗鄰而建的住
家。她以為外面的情景應該更蕭瑟才對,不由覺得意外。
走了一會,有間裝飾可愛的咖啡室,夏子停了下來。
如果走進去的話,會不會給人一眼看出自己是剛出獄的人?會否用異樣的眼光看
她?
這個疑慮勝不過咖啡色香味的誘惑。夏子小心翼翼地不讓車子撞到,越過馬路。
實際上,由於一出獄就被車輾到的人很多,所以要特別留意。
「歡迎光臨。」
身材微胖,頭髮泛白的中年婦人靠在櫃台上招呼,似乎很空閒。沒有其他客人。
夏子稍鬆一口氣。
「可以嗎?」夏子問。
「請請請。隨便喜歡的地方都可以。」中年婦人攤攤手示意。
夏子在一個可以看見外面的靠窗位子坐下。廉價的沙發,在她眼中變成高貴的座
墊。
「風吹來,不冷嗎?」中年婦人拿一杯水過來說。
「不會。我想看看外面。」夏子說。「我要──咖啡。」
「好的。」
突然覺得喝了濃咖啡會嚇壞自己的胃,於是夏子叫住老板娘:「請沖淡一點的咖
啡。」
「是是是!」老板娘即刻應著。
每一杯咖啡都是從咖啡豆磨出來的粉泡成的。咖啡的香味飄到夏子的位子,使她
心情激動不已。
「久等啦!」老板娘端咖啡來了。
「謝謝。」夏子拿起咖啡杯,連自己也不明所以地說:「我進過那裡。」
對面可以看見高高的圍牆。
「我一看就知道了。」老板娘微微一笑。「剛出來的人時常到這裡來哦。」
「是嗎?」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我不餓,不用了。」夏子說。「進去那裡以後,變成小食啦。」
「那麼,我也進去節食好了。」老板娘笑說。「慢慢喝吧!」
「謝謝。」
老板娘沒有絮絮叨叨地問這問那,令她十分感激。因為,被同情也是很難受的
事。
夏子宛若用牙齒咬咖啡似地一口一口慢慢喝。隔著一道微髒的玻璃,可以望見那
道灰色的圍牆。
現在自己竟然身在這一邊,誠屬不可思議。她以為這種日子永遠不會來了……
突然,玻璃窗上出現一張男人的臉,不由心頭一震。她對那張窺望的臉毫無記
憶,可是對方卻很明顯地在注視夏子。他是誰?猜不著。
接著男人走進店內,然後走到夏子的桌子面前,對她說:
「失禮了。你是笠倉夏子小姐吧!」
「嗯……」夏子稍覺不安。
「我來晚啦,對不起。我是奉令尊之命前來接你的。」
「家父之命?」夏子這樣反問。「原來這樣。家父──好嗎?」
「他很好。只是今天怎麼也來不了,所以由我代表他來。」男人說。
裝扮整齊的男人,彬彬有禮。夏子不由鬆一口氣。這樣子就不至於徬徨失措,不
知何去何從了。
「我明白了。」夏子端起手上的咖啡杯。「我想喝完這個再走。」
「請。我先把車子開到前面,待會見。」
男人又慌慌張張地走了出去。他好忙啊,夏子想。不,也許是自己跟不上現實的
節奏之故。
夏子慢慢喝完咖啡,嘆一口氣,站起來。
「多謝。」夏子掏出錢包。「多少錢?」
「一百圓。」老板娘說。
「一百……」夏子困惑一下,問:「那麼便宜?」
「我對每一位剛出來的朋友都收一百圓,表示辛苦了之意。」
老板娘的笑臉無憂無慮,十分爽朗,有別於一般的同情。
「謝謝。」夏子放下一百圓鎳幣。「若是以後經過這兒的話,我會再來。」
「車來了,好有氣派的車。」
的確,咖啡室前面,停了一部漂亮而發亮的車。
「再見了。」夏子招呼一聲,走出店外。
老板娘只是說句「多謝光顧」,令她十分高興。
男人打開車子後座的門等著。
「請。路上要花幾小時,不妨好好休息一下。」
車門關了。一旦坐上舒適的座位時,反而一時不能沉著下來。
車子開動了,毫無傷感地駛過剛才夏子出來的門前。很快地,監獄遠去了,看不
見了。
她不想睡。怎能睡呢?
她要把長期以來被隔絕的世界一一毫不保留地看個清楚剔透。
夏子這樣想著。可是,車內的適度溫暖,以及逐漸習慣了的座墊,紓解了她的緊
張,不知何時,把她拉進沉沉睡眠中……
隨著開門聲,笠倉伴人以驚人的敏捷速度回轉身來。
「抱歉。」冬美說。「是我。」
笠倉伴人笑一笑,搖搖頭,輕輕招一招手。
「爸以為我是夏子姐姐吧!」
冬美走向父親那張靠背比頭高出三十公分左右的大椅子。
笠倉伴人面對一張令人想到是床的大書桌而坐。寬敞的書桌上,幾乎有八成被文
件蓋滿。
「怎麼把工作帶回家裡來做?」冬美搖搖頭。「還有兩年就七十歲了,爸爸,何
必如此辛苦自己──」
笠倉伴人用強而有力的手握著冬美的手。
冬美閉口不語。父親的手,一點也沒失去氣力。
實際上,從外表看來,笠倉伴人只像六十出頭的人。也許因他體態良好、動作敏
捷的關係。
他的肌膚曬成淺褐色,一點也沒有給人枯槁的印象。
笠倉用簽字筆在手邊的便條紙上寫道:〈為甚麼事而來?〉
三年前,笠倉的聲帶患上腫瘍,割了聲帶,所以不能說話。每天早上,他的手邊
都預備了厚厚一疊便條紙,不到一天就用完了。
這個障礙似乎一點也沒減少他對事業的熱忱。
「我以為夏子姐姐回來了嘛。」冬美說。「今天是她假釋的日子,對嗎?」
笠倉緩緩地點一點頭。
「爸爸不去接她?」
笠倉在便條紙上寫:〈我叫岡村去了。〉
「哦?那麼,應該抵步了。」冬美在大書桌的邊端一屁股坐下。「幹嗎隱瞞大家
夏子姐姐回來的事?」
〈你早就知道了?〉
「嗯,不久前偶然聽見的。上次跟律師見面的時候。」
最後一句話有點黯然的感覺。
〈甚麼事見律師?〉
「有點私事找他商量。」冬美說。然後跟父親四目相投,嘿嘿一笑。「甚麼也瞞
不過爸爸的眼睛。不錯,我想和他分手了。」
笠倉點點頭,並沒有在便條紙上寫「為甚麼」。
「他那個人究竟有沒有感情?他的腦海中只有數字。我的事,他完全記不起來
了。不,他只記得我的身高、體重、三圍尺碼、血壓,甚至視力是多少。然而他對我
的內心一無所知。」冬美看看父親,問:「爸爸認為怎樣?」
笠倉的答覆簡潔明瞭。
〈你自己決定。〉
「是嗎?說的也是。」冬美點點頭。「決定跟他結婚的也是我,當時爸爸也是既
不贊成也沒反對。」
父親的手溫和地重疊在冬美手上。
冬美垂下臉去。一副想流淚的神情,終於忍住了,展露笑顏,問:
「假如夏子姐姐回來了,爸爸準備對她說些甚麼?」
笠倉的臉上出現複雜的陰影。
〈我會告訴她,歡迎回家。〉他寫道。
「唔……夏子姐姐有沒有改變?」突然,冬美說。「已經過了七年了。當年我十
七歲,夏子姐姐二十四……跟我現在同年。」
然後驀地察覺似的說:「我已經這個年紀啦。那時的夏子姐姐已經很懂事,很有
大人樣子了。」
〈因為你愛撒嬌嘛。〉
「好失禮。我是人妻子了哦。」說著,笑起來:「很快就是失婚婦人啦。」
〈春子和秋代也知道了?〉
「昨晚吃飯時,岡村轉告大家的。不過,秋代姐姐氣極了。」
〈我在遲疑著,不知何時告訴你們。〉
「反正遲早會知道的。」
〈他們說了甚麼?〉
「你說姐姐們?沒說甚麼。她們裝作不知道有那回事。但在岡村面前很怪吧!」
笠倉點點頭。
「不過,姐姐們一定不原諒她。」冬美接下去說。「我也是。我是媽媽的孩子,
不過,夏子姐姐──」
〈你和夏子最親密了。〉
「不錯。春子姐姐太成熟,秋代姐姐跟我年紀太接近,合不來,我覺得夏子姐姐
最有姐姐的樣子……」
隔了一會,冬美說:
「但是,為甚麼?至今我不明白。夏子姐姐為何殺了媽媽?」
笠倉搖搖頭,閉起眼睛。
「姐姐們一定不原諒夏子姐姐的。」冬美重複地說。
笠倉欲言又止似地看著冬美時,書房門打開,岡村走了進來。
慌慌張張的步伐。
「岡村先生,辛苦你啦!」
「冬美小姐──你好。」
岡村似乎困惑而且不安。
「夏子姐姐呢?不是一起回來的嗎?」
「那個──」岡村說了一半,轉身對笠倉行個禮。「社長,萬分對不起。」
笠倉眼睛瞪的大大望著岡村。
「我去接小姐時,車子在路上發生故障……我事前檢查過的,原因不明。」
笠倉似乎覺得寫便條太慢的樣子,捉住岡村的手臂,催促他說下去。
「於是我把車停在一退,截了計程車。當我抵達時,對方說小姐已經在三十分鐘
前離開了……」
「她一個人去了哪兒?」冬美插嘴。
「怪就怪在這裡。我以為小姐在甚麼地方等候甚麼人去接她,於是到處找了一
遍,附近一間咖啡室的老板娘說,的確見過一個像是夏子小姐的人。」
「在她離開咖啡室之後呢?」
「當一位像是夏子小姐的女性在店裡時,據說有個自稱是她父親派來的男人,開
車把她載走了。」
笠倉的臉上浮現震驚的表情。
「社長,是否有頭緒,還有甚麼人會去接夏子小姐?」
笠倉搖搖頭。皺紋深刻的臉上,不安的表情取代了震驚。
「怎麼一回事?」冬美說。
「完全不知道。」岡村搖搖頭。「我問過那位老板娘,那個男人好像沒說出自己
的名字。她也沒看清楚車型和號碼。只知道是一部相當豪華的車。」
不知笠倉有沒有聽見,他半垂眼簾,一直在沉思。
「萬分抱歉,是我遲到造成的過失。」岡村低下頭去。
「不是你的錯。」冬美安慰他。「會不會是爸爸的律師也開車去接了?」
「如果是的話,應該有聯絡才對。」岡村說。「社長,怎麼辦?」
笠倉想了一分鐘左右,終於在便條紙上用有力的字體寫道:
〈報警吧!〉
「好的。」
岡村即刻伸手拿起電話。
5
「早。」晴美說。
「喵。」福爾摩斯說。
「怎麼?」片山還有八成是帶睏的臉。「今天你休假?」
「今天星期六放假。」晴美指指日曆。「哥哥不是有任務嗎?」
「嗯……」
「已經中午啦。不醒不行啊。」
「我睡醒了……」
話沒說完,片山打個大哈欠。
「咖啡?吃甚麼?」
「唔,容易消化好吃又能使人精神的東西。」
「怎麼可能有那種十全十美的東西?」
片山在洗刷期間,晴美開始預備早餐兼午餐。福爾摩斯是豆莢魚乾。向來都是福
爾摩斯比片山優先。
「現在在追蹤甚麼人?」晴美一邊倒咖啡一邊說。「是不是上次那個叫水沼的
人?」
「嘎?不,不是。調去追蹤強盜殺人案了。」片山終於清醒過來,盤膝而坐。
「福爾摩斯,這宗案子不可能有你出場的機會啦!」
「嘎──」福爾摩斯發出彷彿洩氣的聲音,然後開始用後肢嗒啪嗒啪地撓耳後。
「你就好了,簡單得很,可以不必結領帶,又不必刮鬍子。」
「貓兒刮掉鬍子就麻煩了。」
「晴美,替我開開電視看新聞吧!」
「發生甚麼大事?」
「我猜會不會在我睡覺期間破了案。」
「渺茫的希望。」晴美笑一笑,用遙控器開了電視。
「對了,關於那卷錄音帶中的對話一事。」
「哦?你說『夏子姐姐』那件事?」
「嗯。我知道夏子是誰了。她叫笠倉夏子,他們姊妹之中排行第二。」
「春夏秋冬全齊全啦!」
「好像是的。夏子應該是三十或三十一左右。」
「知道她為何將會『被殺』嗎?」
「不,夏子本身是殺人犯。」片山說。「喂,有沒有雞蛋或其他?」
「你先說了再說。」晴美探前身體。
應該吃完再說的:片山懊悔已來不及……
「七年前,夏子殺了她的母親。」片山說。
「殺了母親?」
「嗯。詳細情況則不太清楚。」
「為何殺了母親?」
「不清楚。並非沒有調查過,而是夏子本身絕口不提她的動機。」
「那就怪了。」
「嗯。總之她承認罪行,證據也確鑿,因此夏子進了監獄。」
晴美點點頭。
「那麼,她將從監獄──」
「對,本月十九日假釋出獄。」
「原來如此。」晴美沉思一會。「哎,雞蛋怎麼吃?炒或煎?」
「煎蛋好了。」
晴美走進廚房,把油倒在煎鍋上。
「她們說要殺了夏子,是因夏子殺死母親的緣故?」
「應該是那個意思。但不可能真的殺死她吧!已經過了七年啦。而且殺死父母,
大概有萬不得已的特別情由才是。」
「連她的家人也不知道?」
「好像是的。或許是隱瞞不說。」
「不錯……可能有不想為人所知的內情。」
「喂,你想得那麼入神,別把雞蛋煎得太硬好不好?」片山不安地說。
「喵。」福爾摩斯叫了。
「──從吊上來的車子發現年輕女性的屍首。」
新聞報導的聲音傳入耳際,片山望向電視畫面。
電視映現用吊車從海上吊上一輛車子來的畫面。
「──解剖結果得悉,死者在車子衝入海中之前已經死亡,警方認為有被殺害的
嫌疑。」
「又有命案了。」晴美說。
「真是討厭。」片山搖搖頭,開始吃那擺在面前的煎蛋。
「屍體損傷十分嚴重,臉孔辨認不清,但從車上發現的旅行袋來看,有可能是三
十一歲的笠倉夏子。」
片山嗆了喉嚨。晴美入神地盯著電視。福爾摩斯也燈澄澄跑過來,坐著抬眼望電
視。
「七年前,笠倉夏子因殺害母親而被判有罪,進入╳╳監獄服刑,本月十九日獲
得假釋,剛剛出獄不久。」
「怎會有這種事!」晴美呆然。「哥哥!」
「甚麼嘛……」片山喝了一口咖啡,終於嘆一口氣。
「她真的被殺了喲!怎麼辦?」晴美十分激動地說。
「不是我殺的哦!」
「那還用說!可是不能置之不理呀!」
「甚麼置之不理……一單還一單,這宗案子總有一天會好好查辦的。我為別的案
子──」
「那個女的叫──冬美吧!喂,跟她聯絡看看好嗎?」
「這種事情……」
片山打了個趔趄。這個時候的晴美,他永遠贏不了。只是他在忙著其他案子,如
果插手去管多餘的事件,肯定被課長叱責一頓。
這種時候還是趁早上班為妙。於是片山慌忙喝完咖啡,開始準備外出。
晴美似乎依依不捨地望著已經在報其他新聞的電視。
「會不會再報一次?」晴美喃喃地說。
又不是錄影機!片山把手帕塞進口袋時,電話響了。
「我來聽──片山宅。啊,你好。他還活著──哥哥,栗原先生的電話。」
「課長打來的?」片山假咳一聲。「我是片山,早安。」
「中午也叫早安嗎?」傳來栗原嘲諷的說話。「你和藝能界的人一樣嘛。」
「呃,我現在就去搜查總部──」
「你不來也可以。」
「嗄?」
「搜查一課接到一個電話。一名年輕小姐打來的。」
「嗄?甚麼?」
「一位叫水沼冬美的女子。應該有頭緒吧?」
片山的心情沉重起來。不是由於栗原那些話的關係。一想到晴美肯定幹勁十足地
跟著來時,不由發出嘆息……
「片山先生。」
冬美穿著灰色套裝,看起來比上次見到時老了幾歲。
「你好……。」片山不曉得說甚麼才好。只好說:「很不幸啊。」
停屍房冷颼颼的,雖然四周明亮,卻像置身地底的感覺。
「呃──舍妹也跟來了。」
晴美和福爾摩斯就站在他身後。
「如果不方便,叫她回去好嗎?」
「不,難得來了。」冬美說。「家父正在認屍。」
「是嗎?」
「根本難以辨認。」冬美搖搖頭。「看來撞向甚麼撞得很厲害。臉部份辨不出
來,而且相撞之後,車內燃燒,接著衝向大海──連指紋也無法證實。」
片山想說甚麼,又停止了。
一個男人走過來。
「他是家父。」
在冬美說出之前,片山想不到那個人就是笠倉夏子的父親。
因為那人長得相貌堂堂,步伐穩重,毫無躊躇地走著的緣故。
可是當他走近時,片山立刻知道,男人幾乎被沉重的打擊打垮了,只是用自己的
「堅強」自制,拚命把打擊推開一邊而已。
「爸爸……怎麼樣?」冬美說。
笠倉伴人用力搖搖頭。
「那是──甚麼意思?」
片山看到一名跟在笠倉身後的男人,把便條紙和簽字筆遞給他。冬美轉頭向片山
說明:
「家父在三年前動手術割掉聲帶……所以不能說話。」
片山和冬美一同看那些幾乎是亂寫的潦草文字。
〈不是夏子!我不知道是誰,總之不是夏子!〉
字句中表現了他的強烈憤怒。
笠倉這才留意到片山的存在,望向他。
「爸爸,他是片山刑警,我的──朋友。」
片山有點困惑,可是總不能在這時候否定她。
「我打電話叫他來的。那位是他妹妹──他替我們查辦這事件。」
笠倉終於回復冷靜。想是在遇到「陌生人」時有必要這樣做的關係。
笠倉緊緊握住片山的手。他應該將近七十了,然而他的手的力道大得驚人。
「我可以請教一件事麼?」晴美走上前,說。
笠倉的眼神驀地溫柔起來,看看晴美,點點頭。
「關於那個便條的事……你說車上發現的不是夏子小姐,是否有些甚麼明確的證
據?」
笠倉稍微嘆息,緩緩地搖頭。
「那麼,你是憑信念認為夏子小姐不可能死去?」
笠倉點點頭。然後把臉轉向身邊的男人。
「我──我叫岡村。」男人說。「我擔當笠倉社長的祕書……」
「同時也是秋代姐姐的未婚夫。」冬美說明。
在這時,笠倉又在便條紙上揮筆。這回他的字體沉著得多。
〈沒有證據證明那具屍首是夏子。因此我相信她沒有死。當然我知道,那是夏子
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片山可以了解笠倉的心情。由於屍體無從確認,意味著不是夏子的可能性存在,
作為父親的希望如此。
笠倉又寫了一張便條,遞給片山。
〈不管那是夏子抑或不是,希望你務必設法查出,是誰做出那種事來。〉
片山輕輕嘆息。當然,經過詳細驗屍解剖的結果,也許可以知道更多……
不過,並非晴美叫他做的,而是栗原課長也囑咐他繼續承辦這宗案子之故。所謂
繼續承辦,因為當局認為,這宗案子說不定跟小田布子扮男裝的被殺事件有所關連。
當然,到目前為止,片山完全猜不到,兩宗案子在甚麼地方有所牽連──
「我試試看。」天生性格謹慎客氣的片山說。
「沒問題,有我和福爾摩斯在。」天生性格不「客氣」的晴美說。
聽見福爾摩斯的名字,笠倉露出狐疑的表情。晴美蹲下身去,一把抱起福爾摩
斯。
「這貓就是福爾摩斯,牠是優秀的助手。」
「嘎!」
我不是助手!福爾摩斯有點不服氣。
這麼一來,笠倉出乎意外地咧嘴一笑。然後用他強而有力的手,輕輕摸了一下福
爾摩斯的鼻尖。
然後輕輕拍一拍片山的肩膀,催促岡村一聲,率先離去。岡村慌忙追上前去。
「看樣子,家父很欣賞你和你妹妹。」冬美說。「還有那隻小貓咪。」
下到地面的福爾摩斯,登登登跑開了。
「還有幾件事想向你請教,還有向令尊請教。」片山說。「改天另外──」
「隨時請便。」冬美說。
晴美覺得冬美的話裡,似乎有點雀躍的成份……難道自己太多心了?
不過,真的有那種感覺。
「那麼,請告訴我聯絡處。」
片山在記下冬美的住宅電話、笠倉的公司地點時,晴美東張張西望望、小小聲
喊:
「福爾摩斯,你在哪兒?」
福爾摩斯銜了一張白紙回來。
「你上哪兒去了?撿廢紙!佩服之至!」晴美說著,接過那張捲成一團的紙,放
進大衣的口袋。「應該好好扔進字紙簍才是!」
「再見,改天再聊。」片山行個禮。
冬美禮貌地說:「謝謝,請幫幫家父的忙。」
出到外面時,晴美說:
「明白嗎?」
「明白甚麼?」
「她不是說,請幫幫她父親的忙嗎?」
「是啊。」
「她的意思是說,也請幫幫我的忙哦。」
「她有說這個嗎?我沒聽見。」
「那叫心聲。哥哥不行啊。」晴美嘆一口氣。「難怪你不受女性歡迎。」
「多管閒事!」片山說。
一陣北風吹來,不由打個哆嗦。
「你說是不是!福爾摩斯。」
晴美在喊時,福爾摩斯彷彿也怕冷似地,率先跑向車子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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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春】
1
不祥的預感。
這一天,片山不用值勤,這是很久沒有的事,出到這個地方來,又並非烏雲低垂
或吹起旋風。
這是十分暖和的一日,三月即將結束,完全是春天的陽光了。
到了這種季節,通常都會心情愉快,步伐變得輕盈才是,可是對片山來說卻想睡
覺……
恰好沙發非常舒服,坐著坐著,片山開始打瞌睡。就在這時──
「片山先生,片山義太郎先生,在不在?」
隨著一陣刺耳的鈴聲,男侍應手拿一張寫著「片山先生」的傳呼牌,在酒店的大
堂走來走去。
片山赫然醒來,不由回答一句:
「是,老師!」
看來是上課時打瞌睡挨薊滌O憶在瞬間甦醒了。由於他說得相當大聲,幾名似乎
很早就望著片山打瞌睡而偷笑的女子大學生,聽見他那句話,哄然大笑起來。
片山臉紅紅地站起來,喊住男侍應。
「我──我就是片山。」
「啊,與你約好碰頭的兒島女士有傳言。」
「是嗎?」
是不是她不能來了?倘若是就好了……
「她在樓下的大堂等你,請你早點去。」
「樓下的大堂?」片山東張西望。「這裡不是大堂嗎?」
「這兒乃是正面大堂,樓下是本館大堂,那條甬道的對面則是新館大堂。」
「呃……」
「大家時常搞錯的。」
不會搞錯的反而奇怪了!
「那麼,下面是……新館大堂?」
「不,本館大堂。請利用那邊的電動扶梯吧!」
「謝謝……」
片山抹著汗,假裝漠視還在笑彎了腰的女子大學生們,直直走向電動扶梯。
「真是的……」
兒島姑媽究竟在想些甚麼?
「今天不是相親,你放心來吧!」
居然打電話來說要請吃午飯……怎麼可能。自己年紀也不小了,總不成叫姑媽付
賬,然後若無其事地說聲「多謝款待」了事……
儘管如此,片山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若是「本館」的話,另外一幢應該稱作「別
館」才對,若是有「新館」的話,表示有「舊館」。可是採用意義不同的「本館」和
「新館」,為甚麼呢?
這些都無所謂……
確實,從扶梯下到下面的一層一看,那裡也是一個跟上面的結構相似的大堂。
幹嗎會有幾個大堂嘛!似乎可以拍成新派的時代錯誤愛情倫理片了。
「義太郎!」
兒島光枝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堂,片山差點跳將起來。
「姑媽。我搞錯了,在上面等你。」
「我就猜到會這樣。」開朗如昔的兒島光枝說。「我訂好位子了。走吧!」
姑媽不是壞人。然而她一心相信,為片山找老婆乃是她的人生大目標。
「今天有甚麼事找我?姑媽。」
「沒事沒事。總之,我想和你輕輕鬆鬆吃個午餐。」
有古怪。片山側一側頭。
「今天不會又是──」
「不是相親,我不是說了嗎?我沒說謊哦。」
「那就好──」
搭電梯上到十樓時,進到一間燈火通明的餐廳。
「我訂了一個適合眺望的好位子咧。」
片山怕高。他把椅子移過一邊而坐,盡量不望下面。
「咦?」兒島光枝目不轉睛地盯著片山。
「我的臉沾到甚麼嗎?」
「沒有,不是這個意思……瞧,這個!」
冷不防地伸手過來,拔掉片山的一根頭髮。
「好痛!」片山禁不住跳起來怪叫。「你幹甚麼?」
「瞧瞧瞧!白頭髮哦!」
「嗄?」
的確,一根白髮直直擺到片山眼前。
「看到嗎?」
「看到了……」
兒島光枝把白髮擺得太靠近,片山幾乎頭暈眼花。
「再過兩三年,幾十根、幾百根白髮長出來啦。在那之前,你要設法做點甚麼才
是。」光枝強硬地說。
「太誇張了吧!僅僅白髮一根,誰沒有?」片山說。
「誰也沒說白髮不好呀。我只是想說,若是沒有一個跟你一齊增加白髮的對象的
話,情形就大不相同了。我也有很多白髮嘛。」
「是嗎?」
「男人嘛,還是必須結婚的好。」
果然又是那件事!
「哎,你說今天不是來相親的──」
「不是,不是相親。」光枝搖搖頭。「只是有個人想介紹一下。」
片山眨眨眼。
「女人?」
「你喜歡男人?」
「不是的!但是──那不就等於相親了嗎?」
「不要大喊大叫!」
「我沒有大喊大叫!」片山生氣地說。
前來點菜的女侍,呆呆地注視他們兩個針鋒相對。
「啊,兩份午餐。」光枝說。
「三份吧!」片山這樣說時,女侍問「是三份嗎?」
「兩份就好了。」光枝更正。「我要走了,只要飲料。」
「那我一個人吃嗎?」
「不,兩個人。」
「嗄……」
片山呆若木雞時,女侍走開了。
「姑媽──」
「阿義,你聽我說。」光枝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每個人總有做錯事的經
歷。」
「哦?」
「也有重頭來過的權利。」
「甚麼故事?」
「年輕的時候,任何女孩都不把男人放在眼裡。因此總會憑男人的外表、地位之
類受吸引而結婚。不過,總算察覺到那是很大的錯誤。如果就此放棄的話,造成更大
的錯誤了。人必須重頭來過。只要活著一天,不管七十歲或八十歲──」
「你要介紹一個七、八十歲的人給我?」
「怎會呢?」
「我懂了。」片山點點頭。「對方結過一次婚。」
「阿義呀,你幾時變得如此善於推測?」
這點推測,片山總是有的。
「她只離過一次婚,還是三次?」
「她沒有離過婚,一次也沒有。」
片山吃了一驚。
「可是……不是結過婚嗎?」
「對。還沒分手。不過決定不久以後就要分手了。」
「那麼……你要介紹別人的太太給我是嗎?」
「因為她是漂亮的人,若不趁早『預約』的話,很快就賣掉啦!」
「又不是二手公寓!那樣一來──不是偷情了嗎?」
「阿義呀!你從哪兒學到那種難聽的字眼的?」
片山開始頭痛──回去算了!
「噢,她來啦!來,輕輕鬆鬆地見個面吧!」
開玩笑!別人的妻子,怎麼可能輕輕鬆鬆的見面……
「午安,片山先生。」對方招呼。
片山嚇得抬起臉來。
「噫?」
有點難為情地站在那裡的,竟是水沼冬美。
「請問──」晴美喊。
正在塗指甲油的女孩頭也不抬地問:「甚麼事?」
「聽說這裡要請秘書。」晴美說。
「不是我請。」女孩打個哈欠。「我已經辭職了,所以耍找個人代替我的工
作。」
「哦……」
這麼一來,其後誰做都無所謂了。
「那麼──請問笠倉先生在哪兒?」晴美問。
「那道門的另一邊。」女秘書說。「冷靜一點走進去吧。」
晴美莫名其妙地致意一番,走向那道寫著「副社長室」的門。
「不必敲門也可以哦。」女秘書喊。
「是嗎?」
大概一定是這麼回事吧!
晴美在門前用手攏攏頭髮。頭髮並沒有凌亂。只是類似一種儀式的舉動。
「失禮了……」說著就把門打開。
「嘩!」裡頭的女人霍地跳起來。
對方似乎大吃一驚,晴美也是。的確,那是一個與「副社長室」相稱的房間,寬
敞而有格調,具備作為談生意條件的簡潔,然而怎麼也不適合一名上半身赤裸的女
性。
「怎麼不敲門!」
跟著女人從沙發上坐起來的,是個頭頂已禿的男人,臉紅耳赤地說。
看來他就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傳來女秘書咭咭咭的尖笑聲。
「那婆娘搞的鬼!」男人重新打好領帶。「你是誰?」
「我……聽說這裡有秘書的工作。」晴美說。「要不要改天來過?」
女人把褪下的裙子拉上來,整裝一番,說:「那我走了。我有工作。」
她向笠倉真一揚一揚手。
「嗯……我會打電話給你。」
顯然地,男人對她依依不捨。
「明天起有一星期的外景。回來再聯絡……」
外景?晴美注視那個惹人注目的艷女郎,散發著強烈的香水味從身邊走過,不由
側側頭想她是誰。
好像在哪兒見過……
「你叫甚麼名字?」
「啊!」晴美叫了一聲。
「啊──你的名字叫『啊』嗎?」
「不,不是的。我叫片山晴美。」
「唔,你是大學生吧?」
「是的,我在大學的學生課見到招聘廣告的。」
「坐。」笠倉真一假咳一聲。「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一下就來。」
「是的。」
晴美在沙發上坐下。盡量避開剛才笠倉真一和那女人「休息」的地方。
剩下一個人時,晴美喃喃地說:
「嚇死人了……剛才那個,肯定是池山安妮。」
沒錯,一定是池山安妮。
雖然她化了菕A但和出現在戲劇中的形象不同,乍看之下認不出來。
儘管如此……奇怪。晴美側側頭。像她這樣的女藝人,幹嗎跟笠倉真一在一起?
她覺得二者之間應沒有關連……
「這種副社長真了不起。」
當然是諷刺的話。那位女秘書之所以辭職,也許是理所當然的事。
晴美打開手袋,一張幾乎沒化菄瑭y,映現在粉底盒的鏡面上。
喂,沒問題。看起來像女子大學生。
不過,到大學去徵聘副社長秘書也很特殊。若是商業學校還說得過去,但是卻到
普通的女子大學找人啊。
晴美之所以以「大學生」身份到這裡來,自然有些情由。當然了──啊,笠倉真
一回來啦,容後說明。
「久等啦!」笠倉真一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就坐。「讓你遇到那種場面,很吃驚
吧!」
「心裡撲撲跳的。現在還是……」晴美把手貼在胸膛上。
笠倉真一飛快地瞄了晴美的胸部一眼,立刻裝著若無其事地說:
「哎,到了這種處境的人,積蓄了普通受薪職員無法比較的精神壓力,你明白
嗎?」
「嗯。」
「如果不經常這樣……發洩一下的話,久了就會傷到自己的胃,或者心臟了。」
怎麼不會傷到頭腦?晴美在心中嘀咕。
「那種場面當然很難看。可是,所謂的英才畢竟有別於普通人,必須作好心理準
備被人看見一切。為此就要解放自己──」
嘮嘮叼叼的分辯令人厭煩。晴美無禮地打斷他的話。
「我想談談工作的事。」
「哦?啊,你的工作嗎?當然了,你是來做兼職的。」
「但我不是唸秘書枓的。雖然貴公司是來請秘書的,會不會搞錯了?」
「搞錯了是甚麼意思?」
「即是──我完全不懂英語會話,或者電腦打字……這樣也可以嗎?」
笠倉真一聽了晴美的話,居然毫不吃驚。
「你會打電話吧!」
「當然。」
「你也會複印吧!」
「只要知道操作方法……」
「行了。你也會搭電車出去幫我辦點事吧!」
晴美彷彿覺得自己被人當傻瓜。
「重要的是人性。」
突然,笠倉真一提出哲學的理論,嚇了晴美一跳。
「哦……」
「工作的事,任誰做久了就會習慣下來。可是,人格呢,這就因人而異了。」
對方所說的話也有道理,晴美想。可是,從剛才的情況來看,似乎有點不適合談
論「人性」問題。
「那我星期一來上班了,請多多指教。」晴美鞠一個躬。
「你知道嗎?今天是星期六哦。」笠倉真一說。
「哦。」
「工作已經結束了。怎樣?待會有甚麼節目安排?」
「不,沒有……」
「那就找個地方吃飯吧!首先是人格,人格哦。」
「哦……」
人格和吃飯有著怎樣的關係?晴美百思不得其解……
2
「嚇你一跳,對不起。」冬美笑態可掬地說。
「哪裡哪裡……」
片山不曉得應該說甚麼好。
「我竟不曉得你是兒島姑媽的朋友。」
「不是直接認識的。不久前,我大學時代的好友在兒島女士的介紹下結婚,在婚
禮時見面的。」
「是嗎?」片山點點頭。「好像有點奇妙似的。」
由於沒其他地方好去,於是兩人在酒店的庭院裡散步……這樣子簡直就是「相
親」了。
況且還有別的相親伴侶四處漫步,彼此在意對方卻裝作漠不關心,真累──
「但你竟然知道我──」
「其實兒島女士誤解了。」
「誤解?」
「嗯。婚禮過後,我在大堂裡,她來找我搭訕。又說『有這麼一個人,你看怎
樣?』」
「那是──」
「她把片山先生的照片拿給我看。我嚇了一跳。」
「她以為你──」
「她以為我是獨身的。」
「姑媽做得出的事。」片山苦笑。「她不是壞人。總之,她以替我找到老婆為義
務──不,當作使命。請原諒她。」
「我不覺得不自在。而且我回答說,我想見見片山先生。」
片山覺得有點難受。
「我不好意思去拜訪你們。因為仍然找不到線索……」
「你指夏子姐姐的事吧。」冬美說:「沒法子。我知道你已全力以赴。」
「承蒙這樣說……」片山嘆息。「啊,那邊有空位。坐一坐好嗎?」
稀罕地空出一張長凳。實際上,所有長凳都被相親的「熱辣辣」情侶佔據了。
兩人並肩而坐。
這時,距離笠倉夏子失蹤已三個月。
結果,搜查工作毫無進展。車上發現的屍首到底是不是夏子,依然無法判定,用
車把夏子載走的男人也仍不知道是誰。
那輛車是失車。然而,倘若車中女屍是別人的話,夏子消失在何方?那個線索一
直掌握不到……
片山負責查辦與小田布子被殺案牽連的事件,兩邊都毫無進展。當然他沒把那件
事告訴冬美,不管怎樣,還不是逮捕水沼悠治的適當時候。
「令尊怎樣了?」片山問。
「家父嗎?他沒事。因他十分堅強。」
「可是,當時他受到相當衝擊──」
「嗯,夏子姐姐是家父最疼愛的。大概現在還使他心痛。不過,他不會表現出
來。」
「原來如此。」
「片山先生──麻煩了你是嗎?」冬美突然說。
「沒有的事……對了,恕我唐突──你要和你先生分手了嗎?」
「我有這個意思。」冬美說。「總之,我們不能相處下去了。」
「是嗎?」
總而言之,她現在還是水沼冬美。不能貿貿然說出水沼的事。
「我現在住在父親那裡。」
「那你……一個人?」
「嗯,自那以後,我和水沼已經分居了。」
冬美的表情竟是一片開朗。
「有件事,想問一問。」片山說。
「甚麼呢?」
就在這時,傳來一陣呱嗒呱嗒的腳步聲。
「在這裡!」
一個男孩出現,指指片山他們。
從後面追趕上來的,是個素昧平生的阿嬸。
「噢!」她一看見片山他們就喊。
阿嬸手裡拿著一張白紙。
「甚麼事?」片山說。
「對不起,這是小孩子做的。請原諒!」
片山愈發莫名其妙。
「請問──你在說甚麼?」
「剛才我聽小孩說了,趕快跑過來……誰知還是來不及。」
阿嬸戰戰兢兢地把手上的白紙展示給片山他們看。
「注意!油漆未乾!」
上面用紅字大大地寫著。
「這個本來貼在長凳上……小孩子撕了下來。真是萬分對不起……」
片山和冬美面面相覷──嚇得不敢馬上站起來。
片山悄悄打開浴室的門,窺望房間。
「我在這裡。」從床上傳來的聲音。
「你……在床上?」
由於燈熄了,看不清楚。
「嗯。片山先生,你沒事吧?」
「沒事。可是,真糟糕!」
他也不想開燈。怎麼說,上面雖是襯衫領帶,下面卻只有內褲一條。他的長褲和
冬美的裙子,一起交給酒店的洗衣服務,請求用「超特急」的速度洗掉油漆去了。
沒法子,片山在腰間圍上浴巾,坐在椅子上。
「據說無論怎麼趕,也要三個鐘頭。」冬美說。
「還有一小時三十分啊!糟透了。」
已經接近晚飯時間了。片山也餓了,可是這副打扮,不能去餐廳。
晴美今天好像出了門。叫人代送衣服來的話,福爾摩斯幫不上忙。
「我──快睡著啦!」冬美說。
「好哇!我會叫醒你的。」
聽你這麼說,我也睏啦,片山想:不行!好好振作,不能睡!
「片山先生。」冬美的聲音。
「甚麼事?」
「剛才……你不是說有事要問我嗎?」
「啊,是的。」
「你想問甚麼?」
「呃……也許你不太想說。」片山有點遲疑。「關於你母親的事。」
「先母的事嗎?」
「嗯。夏子小姐為何……殺了母親?她最終不是甚麼也不說嗎?」
「對。」
「我在想,也許你知道內情。」片山這樣說。「我問過令尊,他也只是表示猜不
著。」
「當時我……才十七歲。」
「我知道。說不定你有你的想法,我想。」
由於冬美默不作聲,於是片山補充一句:「不必勉強的好。」
「先母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冬美說。「我想她是個好母親,同時也是嚴厲的
人。」
「夏子小姐是否有跟母親衝突過?」
「每個人都曾經跟父母衝突過吧!」
「嗯,也許是的。」
「不過,夏子姐姐並沒有特別與母親衝突過。反而是秋代姐姐經常反抗,整天玩
樂。」
「你大姐春子小姐呢?」
「春子姐姐是個悠閒的人。」冬美的聲音令人感覺到笑意。
「她丈夫是入贅女婿吧!」
「是的。她和丈夫也相處不好。換作是我,早就分手了。」冬美說。「對不起,
我們在談著母親的事的。」
「沒關係。」
「先母反對春子姐姐和真一姐夫的婚事。家母的眼光是正確的。家父倒是期望自
己的事業後繼有人。結果……」
「他不行嗎?」
「目前是裝飾用的副社長。也許我看得太悲觀,他是自作自受。」
裝飾用的副社長?不過,萬一笠倉伴人有所不測的話,他不就是「貨真價實」的
社長了麼?片山想。
「春子姐姐可能也很恨母親。」冬美說。
「為甚麼?」
「可不是嗎?……剛剛突然想到的。她不顧母親的反對而結婚,而且不到兩年就
知道,對方果然是母親所說的是個窩囊的男人。假如不是生了小和美的話,可能他們
分開了啦!」
「對於那件事,令先堂說了甚麼?」
「我不曉得她有沒有直接說,但在她眼中,經常帶有『瞧!是不是我對了。』的
眼神。在某種意義上,那樣子比當面責備更加使人受傷。」
「哦。」
確實,到了那時候,一個人會憎恨說對了的人,而不是為自己的無知覺得羞愧。
雖然這樣不合情理,但沒法子。
當然,那樣成不成為殺人動機則是疑問。
「七年前的事……說起來,小和美也七歲了吧?」片山說。
「嗯。先母被殺時,春子姐姐快臨盆了……我們都很擔心。」冬美突然說。「抱
歉,我不應該用這種語氣說話。」
「沒關係。」片山說。「我們是朋友嘛──又沒有不道德。」
冬美笑起來。
「兒島女士說得不錯,片山先生果然是這種人。」
「你聽說了?我一見血就鬧貧血,又有女性恐懼症──」
「加上懼高症、低血壓。很快睡著,很難睡醒。」
「她說得那麼多?」片山很氣。「不過──卻是事實。」
「片山先生……」冬美似乎欲言又止。
「甚麼事?」
「你不喜歡女人?」
「不,不是的。只是我不受女性歡迎……怎麼說呢?一想到遲早失戀遭遺棄─
─」
「我──現在躺在床上。」
房間很暗,彼此看不清楚對方的臉。
「嗯,我知道。」
「我們都是成年男女了。這樣子同在一個房間……而且,我結過婚了。」
「所以不行啊!」
「我在分居中。」
「更加不行了。」
「那麼,現在當作已經離了婚也可以。」
「你聽我說──」
「我甚麼也沒穿。」
「嗄?」片山尖聲叫。「你不冷嗎?」
「你來溫暖我吧!」
傳來蟋嗦聲,知道冬美坐起來了。片山焦急起來。
「嘩!不行啊!」片山從沙發站起來。
「我又不是叫你跟我結婚。」
冬美從床上走下來,黑暗中浮現一個模糊的白色胴體輪廓。
「因為你已經結婚了嘛!」
「從我第一次遇見你開始,我就有了預感。」
冬美走上前來,片山慌忙躲開。
「不管預不預感、不行就是不行。我是個沒用的男人,呆板無聊──」
在黑暗中躲來躲去的,結果甚麼也說了出來。
「我喜歡你,片山先生。」
「那那那是你──對你丈夫的無意識報復──嘩!」
片山摸索著走動,碰到桌子,一起跌個人仰馬翻。
「不要緊吧?我要開燈了。」
「不要緊!不要開燈!」片山發出「悲痛」的叫聲。
就在這時,傳來叩門聲。
片山坐起來,喊:「是誰?」
「衣服洗好送來了。」隔著房門的答覆。
「噢。」冬美似乎很失望地說。「太快了吧!」
「我現在去開門。總之,你上床去,乖孩子。」
「捉住別個男人的妻子,怎會是『乖孩子』?」冬美不服氣地。「那我上床
了。」
說完,不情不願地回到床上。
「可以了吧?那麼──」
片山又撞到沙發或椅子,跌跌撞撞的,終於來到門邊。嗚呼……
「頂快的嘛──」
打開門一看,站在眼前的不是男服務生。
一名穿西裝的男人,舉起小型相機。
「你──」
眼前啪地一陣閃光,片山眼花了。男人一轉眼就消失了蹤影。
「剛才是甚麼?」
五光十色在眼前亂舞。片山關起門來,甩甩頭,摸索著開了燈。
「噢,嚇我一跳。」冬美從床上坐起來。她用毛毯蓋住胸前,香肩裸露、發出光
滑的潤光。
「是他。」冬美說。
「他?」
「水沼呀。他僱用甚麼人跟蹤我了。」
「那麼──剛才那個是偵探?」
「一定是。他把你和我拍在一張照片裡了。」
片山啞然。
「可是──為了甚麼?」
「離婚時有利於他呀。那是我偷情的證據。」
片山臉都青了。
「瞧,我不是說了嗎?現在還來得及。趕快離開這兒吧!」
「已經太遲了。」
「我們甚麼也沒做呀!」
「但你沒穿長褲,我在床上。即使你說甚麼也沒有,誰相信?」
片山只好承認,冬美所說的肯定沒錯。
「糟透了。」
片山抱頭想坐下來──可是剛才躲來躲去之間,沙發的位置移動了。
片山坐在半空,然後精彩地跌個四腳朝天。
冬美捧腹大笑。那是十足孩子氣的笑……
3
如果問得更詳細些就好了。
總之,晴美是個容易動怒的人。當她從高中時代的學妹堀口知子口中聽見那件事
時,也是即刻勃然大怒。
「喵!」
福爾摩斯在旁聽了,似乎也嚇呆了。
話是這麼說,看官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吧!
這是針對晴美何以吹噓自己是大學生,在笠倉真一面前出現的說明。
幾天前的事了。同校的學妹堀口知子打電話來,說是有事商量。
晚上下了班才有空的關係,於是晴美邀她到自己的公寓來。
「說吧!商量甚麼?」
哥哥義太郎還沒回來,兩人邊喝啤酒邊天南地北的大談朋友的謠言。
「晴美,你哥哥是刑警吧?」堀口知子說。
「是呀!雖然說不上精明能幹。」晴美老實地說。
「其實是……」知子遲疑著說不下去。
眉尖深蹙的臉,連晴美也我見猶憐。暗想,哥哥配不上她之類。
當然,若是知子愛上了哥哥,則又另當別論。
「關於兼職的事。」知子說。
「兼職?」晴美眨眨眼。「那是不可能的。」
「嗄?」
「警察不能做兼職呀!因為沒有兼職的刑警嘛!」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知子笑了。「其實是某公司的副社長,到我大學的學
生課來,說要找女秘書。」
「女秘書?找到你的大學去?」
「對嘛。通常找那種人材,不是都到商業學校去嗎?我們卻是普通的文學院。」
「不錯,那你決定去應徵了?」
「不,由於條件太好,反而使我不安。在我猶豫不決期間,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去
了。」
「啊?」
「然而──」知子的表情僵硬起來。「結果,那女孩成為那個副社長的玩樂伴
侶……」
「你說甚麼?」
「就是那麼回事。不是叫她做事,而是一同飲酒作樂……所謂陪他去玩,當然不
是去狄斯尼樂園……」
「我知道。」晴美有點不悅。「後來那女孩怎樣了?陪他上酒店了?」
「是的。」知子點點頭。
「甚麼混蛋傢伙!」晴美立刻冒火了。「那種是正式的強暴罪哦。應該起訴!交
給我辦。我隨時把手續教你。」
「不,不是的。」知子說。
「不是的?」
「那女孩相當享受,還說拿了好幾萬零用錢──」
晴美頓時洩氣了,卻又斷然加強語氣說:「她缺乏女性的自尊!」
「喵!」福爾摩斯也同聲同氣。
「那麼……找我商量甚麼?」
「那女孩向那個副社長推薦了我。於是學生課的人通知我,叫我去找那個人。」
「千萬不能去!」晴美說。「難道連你也──看在零用錢的份上,準備做那種
事?」
「當然。」知子點點頭。「如果『只是』拿零用錢的話。」
「怎麼可能有那麼便宜的事?一旦出了錢,一定要有代價的呀!」
「不錯。」知子說。「而且對他不起……」
「你有……情人了?」
「嗯。不過,還沒談婚論嫁就是了。」
「哦,是嗎?」
在晴美眼中,知子看起來像小孩。晴美還沒有可以稱作情人的男朋友。
不──有個自以為是她情人的石津在。
「因此我不曉得怎辦才好,這才找你商量來的──」
「拒絕不就行了嗎?」
「話是這麼說……只是這是學生課方面派遣的兼職,一旦拒絕了,下次就不會輪
給我了。這點也是問題,如果我不去的話,就會有別的女孩去。若是她一無所知的去
了,恐怕又……」
知子所說的意思,晴美也能了解。
「那種男人不可饒恕。」晴美說。「他叫甚麼名字?」
「唔……」知子拿出記事簿來翻閱。「這個是了。叫做笠倉真一。」
如此這般……
晴美嚇呆了。
當然,她知道在笠倉真一那裡,不會做正正經經的秘書工作,但也沒想到會叫她
充當發牢騷的聽眾。
笠倉真一把晴美帶去一間相當著名的高級法國餐廳。
晴美想到,如果不陪陪他的話,無從下手教訓這個混賬的男人,於是無奈地跟他
一起走。
雖說無奈,她卻吃了不少食物。
很快她就知道,假如這個男人不用錢或給小費的話,不會有女孩子理睬他。
因他話很多,而且全是牢騷。聽了不到五分鐘就厭煩起來。
若是滔滔不絕地說上兩小時,晴美覺得是疲勞轟炸,這是理所當然的了。
「哎,不管別人怎麼批評我也沒法子。我就是這種男人嘛。」
最終說出這句類似文章告一段落的話。
「哦……」
何不死掉算了?她想這樣說,總算忍住了。
「說起來,我老婆──」
好像要開始另一章了,晴美慌忙站起來。
「失陪一下。」
然後拎起手袋衝進化菻ョC
獨自一人時,這才鬆一口氣。
「真是,開甚麼玩笑!」她對著鏡子喃喃自語。
那種男人,任何人都會退避三舍!
剛才吃得很飽,卻因他後來話太長,肚子也消化不少了。
待會吃點麵條吧!
那個男人在想些甚麼?嘮嘮叨叨地說個沒完沒了。
算了。無論如何,不可能第一天就準備帶自己上床吧!
晴美回到座位,笑盈盈地坐下。
「對不起。」
「不,我在反省。」笠倉真一說。
「哦,反省甚麼?」
「我想,光是叫你聽我發牢騷,會不會令你覺得無聊。」
「沒有的事。我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各種各樣的苦惱……」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笠倉真一說。「該走了吧!我送你。」
嗯哼。今天終於顯出紳士風度啦!
「那就麻煩你送我到附近的車站好了。」
晴美慢慢把咖啡喝光,鞠個躬說:「多謝款待。」
出到外面,在等候用電話召來的計程車時,感覺有點怪異起來。
「咦?你怎麼啦?」
「我……好像有點頭暈……」
腳步踉蹌,無法站立得穩。
「那可不行。是不是醉了?」
「不,不要緊。我可以好好站住……」
話沒說完,晴美整個人倒進笠倉真一的腕臂中。
其後的事記不清楚了……在矇矓的意識中,聽見車聲和開門聲……最後被拖入懶
洋洋的睡眠中。
片山在公寓附近走下計程車,已經接近半夜十二點了。
他的長褲和冬美的裙子洗好送回來,畢竟花費不少時間。
「我在這裡下車了。」
片山下了計程車,準備付錢。
「不用了。」冬美按住片山的手。「我還要坐回去。」
「可是──」
「今天是我不對,給你添了麻煩。是不?」
至於酒店費,冬美對酒店的人說,由於「油漆未乾」那張紙被撕掉的關係,所以
不必付錢。可是,在房間叫的晚餐費,卻是冬美結的賬。
站在片山的立場,不管對方多麼有錢,如果連計程車費也讓她出的話,自己實在
沒面子。
可是冬美拒絕了。
「待會我和家父約好在六本木見面。我會記在家父的公事費上,不必介意。還
有……」
「嗄?」
「我想再見你。」冬美用認真的表情說。
「可是你──」
「我已經知道,那邊那個人對我毫無留戀了。」
確實,他也不是不了解冬美的意思。然而冬美終歸還是別人的妻子啊!
「我再給你電話。」冬美說。「晚安,片山先生……」
門關上,計程車絕塵而去。片山呆呆地目送那盞紅色的標誌燈消失……
「嗚呼……」
究竟變成甚麼局面了?
當然,他和水沼冬美之間「甚麼也沒有」,可是,萬一搞不好的話──說不定搞
得「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和命案的關係者……荒謬的事!
當然,刑警也是人,即使對方是殺人犯,他也有權利去愛。但是,他要在此打消
念頭,則是關乎理性和道德問題。
縱使不去想得太複雜也好,冬美為何……是否出乎對丈夫的失望?
不然怎會看上像我這樣的人?
片山聳聳肩,走向自己的公寓。
晴美回來了沒有?雖是週末夜晚,若是在外逗留得太晚的話……
如果說了出來,晴美一定發怒說:
「不要把我當小孩子!」
不是的。不是把她當小孩子看待。片山最了解,晴美已經是「大人」了。
只是,晴美膽大包天,下,超越大膽的魯莽,則是令人擔心的根源。總之,希望
她平安無事的活下去就是了。
那是身為兄長的片山對妹妹提出的極其客氣的要求了。
「回來了嗎?」
玄關的門沒上鎖。最近治安不好。必須吩咐她,出門前記得好好把門鎖上才行。
「我回來啦!」
片山打開了門小小聲說。正想著萬一晴美先睡了就糟了──雖然可能性只有百分
之一。
「片山兄!」
突然迸裂一個淒厲的叫聲,嚇得片山跳起半天高。
剛才的聲音,怎麼聽也不是晴美。十之八九肯定是──
「石津嗎?」片山拍拍胸口。「不要嚇人好不好?」
「嚇嚇人才好!」石津說。
看來他相當慌張的樣子。
「怎麼啦?你怎會在這兒?」
「晴美小姐叫我來的。」
「喵。」
「福爾摩斯本來就在家的吧!」
福爾摩斯來到片山腳畔,喵喵地叫個不停,似乎在聞味道刺探甚麼。
「甚麼事如此騷動?」片山說。「晴美既然把你叫來,怎麼自己不在家?」
「正在查案中。」
「查案?查甚麼案?」
片山又有不祥的預感。
「我……不太清楚。」石津似乎也十分困擾。「總之,她叫我在這裡等到她回來
為上。」
「晴美去了甚麼地方?」
「呃……去了一個男人那裡。她說她假扮大學生潛入了。」
「扮大學生?」片山愈來愈不安。「然後,她還說了甚麼?」
「她說──十一點以前一定回來。如果不回來,叫我到餐廳或那傢伙的家去接
她。」
「不是已經十二點了嗎?」片山喊。「幹嗎還在這裡磨磨蹭蹭的?」
「喵!」福爾摩斯也尖聲叫。
「趕快打電話到那間餐廳問問看。那有人吃飯吃到這麼晚的?電話號碼是多
少?」
「那個……」
「那麼,餐廳叫甚麼名稱?」
「那個也……」石津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晴美小姐交給我的便條,掉
了。」
「喂──」
「萬一晴美小姐遭遇甚麼不測,我會切腹!」
「你死了又有甚麼用?」片山怒吼。怎麼說都好,石津死心塌地的愛上了晴美。
責備他也於事無補。片山甩甩頭說:
「現在懊悔也沒用。那個──晴美扮大學生去見的人是誰?」
「那個也記不得了。」
能諒解人的片山畢竟也惱火了。福爾摩斯看來也是,對著石津「猛吠」:「嘎─
─」
原本怕貓的石津跳起來,跪在榻榻米上求饒:「對對對不起!」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覷。
「晴美小姐──」
「也許是她。」
「那我──」
「我來聽!」片山急急拿起話筒。「喂喂,片山宅。喂──」
一陣沉默。然後……
「哥哥嗎?」晴美的聲音。可是前所未有的軟弱無力。
「晴美!你沒事吧!怎麼啦?你在哪兒?」
一次問那麼多,大概無法作答吧!然而晴美彷彿沒聽見片山的詢問似地,說:
「我……不曉得怎辦是好。」
「你說甚麼?」
「我……可能殺了人。」晴美的語調仿似束手無策……
4
車子穿過深夜的街道。
開始下著小雨,當擋風鏡終於佈滿了細雨。撥水器開始左右擺動時,車內氣氛稍
微鬆弛了些。撥水器的單調動作,在緊張的氣氛中顯得不合時宜。
「片山兄。」握住駕駛盤的石津說。
「甚麼?」
片山坐在前座,一直凝視前方,一遇到訊號快將轉紅時,彷彿在唸著「不要變」
的咒語似的。
當然福爾摩斯也來了。牠獨自坐在後座,一直閉起眼睛,就像在說急也沒用的樣
子。
「萬一……」石津接下去。「萬一晴美小姐真的殺了那傢伙──請拘捕我。」
「胡說。」片山皺眉。「萬一她真的做了,也是正當防衛。晴美沒事的。總之,
被殺的不是晴美,已是太好了。」
「說的也是。」
石津的一句話充滿感動的力量。
「喵!」福爾摩斯也附和。
「你在聽著嗎?」片山回頭望望後面。「說不定要你出場了,拜託啦。」
本來趕去現場之前,首先應該打一一○報警才對,可是片山畢竟希望先看清狀況
再說。
晴美大概被人強灌了藥吧!電話中的話語無倫次,十分混亂的樣子。
片山問到的是,她和笠倉真一兩個人在酒店房間裡,而真一被殺了。晴美為何會
在那種地方,片山則不知曉。
總之,僅僅知道晴美平安無事,片山首先放了心,當前之務是盡快趕去那裡……
幸好馬路很空,不必半小時就到了那間出問題的酒店。
這是都內的一流酒店,雖然深夜了,大堂裡仍有許多人進進出出。
「十一樓吧!」片山急急奔向電梯。
「啊,電梯要關門了!」
「快!」
片山和石津有驚無險地衝進即將關上門扉的電梯……
週末夜晚。電梯中有三對情侶,對對勾肩搭背,無聲勝有聲。
兩個大男人和一隻貓的組合,總覺不合時宜,片山一直盯著樓數的表示,暗祈盡
快抵達十一樓……
終於到了十一樓。他們當然知道是哪間房。敲敲門,沒回音。
「片山兄,晴美不會已經被捕了吧?」
「不可能的。她應該知道我們趕來了。」
片山再敲一次門。
「說不定被殺的傢伙驀地爬起來,襲擊晴美小姐……」
「你看太多恐怖片啦!」
片山正想再敲一次門之際,房門啪地打開,怪物──不,晴美笑嘻嘻地站在那
裡。
「好快!」
「晴美小姐!」
石津冷不防撲上去想擁抱她,可是方向估計錯誤,滾跌入房內。
「喂,你沒事吧!」片山走進去,順手關門。
「嗯,福爾摩斯也來啦!」晴美說。
「我們都很擔心。」
「抱歉。剛才藥力未散,昏沉沉的。」晴美說。「我洗了個澡,整個人清爽多
了。」
回復原來的晴美了。片山鬆一口氣的同時,氣上心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片山走向床鋪,在床邊坐下。「你說笠倉真一被殺了?」
「就是嘛。他在我的咖啡裡下了藥,把我帶來這兒。」
「那──沒甚麼事吧!」
「嗯。我不曉得應不應該說是幸運,有人殺掉笠倉真一了。」
「我再殺他一次!」石津震怒。
「那屍體呢?」
「床上。哥哥,就在你後面。」
「嘩!」片山跳起來……
「用床單蓋住了嘛。」
片山戰戰兢兢地掀開床單。
的確是笠倉真一。大概是沐浴過後吧!浴袍隨隨便便地披上,胸膛裸露,上面有
被利刃刺過的傷痕。
由於出血不多,片山才不至於鬧貧血。
「我確定他已死去。」晴美說。「不過可真嚇人。當我醒來時,轉了個身,發現
笠倉真一躺在身邊,而且死了。」
「兇器呢?」
「還沒找到。我想還是不要碰到的好。」
「不錯。喂,石津,你去通知酒店櫃面,叫他們聯絡警方,請人到這兒來一
趟。」
「知道!」
「留心指紋哦!」
石津用床邊的電話通知櫃面期間,片山在雙人床周圍走來走去。沒有異樣的地
方。
笠倉真一脫下的衣服,隨意疊放在沙發上。
「你是躺在這一邊嗎?」
說著,片山從晴美躺下那邊稍微挺出身體,轉向屍首那邊──冷不防有甚麼冰冷
的東西咚地掉在他脖子上,嚇得他哇然跳起。
「有水滴下來哦。」晴美說。「小心。」
「怎不早說嘛。」片山氣鼓鼓地。「這是甚麼玩意?」
「喵!」
福爾摩斯颼地跳到床上鳴叫。
這張雙人床附有所謂的「天蓋」,即是床頂上有塊厚布伸展出外面。
晴美就躺在那塊天蓋的正中央。
天蓋往下突出,從它的尖端有水滴瀝滴瀝地掉下來。
「怎麼一回事?」
「那些水滴在我的臉,我才醒轉過來的。否則我還會繼續沉睡下去哪。」
「看看上面有甚麼。石津,怎樣?」
「酒店經理馬上來。」
「好。桌子搬過來。我上去看看。擺在這兒吧!」
片山站到小桌上,窺視睡床的天蓋上面。高度是若不豎起腳尖就看不見的高度。
福爾摩斯跳到桌上,然後趁勢飛身到片山的肩膀上。
「喂!別嚇人好不好?」
「喵!」
「瞧……冰塊啊!」
大概是從冰箱拿出來的四方形冰塊吧!有十五六塊左右,放在天蓋上面。天蓋的
布因其重量而凹陷,積了溶解的水。
「這是甚麼玩意?」片山側側頭。
「這樣做的話,過一會我就會醒來,你說是不是?」
晴美對下到地面的片山說。
「哦……因為你若馬上醒來,對方也很頭痛。」
「大概兇手不想讓我看到長相吧!」
「幹嗎不把你擱在一邊不理呢?」
「不知道。」晴美聳聳肩。「一定是我長得太可愛。一見鍾情吧!」
已經完全回復平日瀟灑的晴美了。
「喵。」福爾摩斯也「安心地」叫了一聲。
片山難以置信,竟然有人在與屍體共處一室的時候,可以若無其事地沐浴而清醒
過來。他覺得自己的妹妹大膽得近乎可怕……
「總之,好好說明你是怎會跑到這裡來吧!」
片山拚命擺出兄長的威嚴說……
沒想到對方的聲音輕易地出現在對講機時,有時真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片山只是試著這樣做。半夜時分,叫醒別人不好意思,所以他只撳了一聲門鈴就
準備回去。
可是,他只撳一次鈴,當事人的聲音立刻從對講機傳出來。
「哪一位呀?」
片山嚇得霎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你是誰?」對方狐疑地問。
福爾摩斯不耐煩似地「喵」了一聲。尖銳的叫聲在大堂內迴響。
「誰?我沒有貓朋友哇。」池山安妮說。
「深夜打擾,對不起。」
走進池山安妮的房間時,片山說。
「沒關係。才三點鐘罷了。」池山安妮簡直以為是下午三點鐘的樣子。「牠很聰
明。」
「哦?」
「我說那隻小貓咪。」
好像沒有嘲諷的意味。片山則習以為常了。福爾摩斯得到牛奶款待,發出嗒嗒聲
喝著。
「真精靈。」池山安妮接二連三地表示感嘆。「竟能用舌頭那樣子喝牛奶。你有
試過嗎?」
「沒有。」片山搖搖頭。「老實說──」
「上次真抱歉。」池山安妮笑了。「你是刑警先生吧!看樣子你很親切。」
「別人說我不親切的多。」
「唷,沒有的事。」
池山安妮穿的是真絲晨褸。
「今晚有工作嗎?」片山問。
「對。一部電視連續劇,要分三次錄影。雖然我不怎麼忙,只是我的拍檔下週要
飛美國,所以嘛……」
池山安妮在沙發上舒適地盤起腿來。她應該年紀不小了,然而腿部修長,形狀美
好。
「對了,找我有何貴幹?」
「嗯哼……」片山假咳一聲,視線從那雙修長的腿移開。「你認識笠倉真一
嗎?」
池山安妮皺皺眉頭。
「幹嗎問那種事?」
「工作上需要。」
「你已知道我認識他了吧!一定是那個傲慢多嘴的女秘書說的!」
「不是的──不是那件事如何如何的問題。」
「說的也是。那是成年人之間的交往嘛。是不是他太太投訴了?」
「笠倉真一被殺了。」
「騙人!」
「真的。今晚,在N酒店被殺的。」
池山安妮似乎相當震驚的樣子。她努力想裝作平靜,慌忙點煙,卻把打火機掉在
地上了。
「那真不幸。」池山安妮說。「捉到兇手了嗎?」
「沒有。因此才半夜來訪。」
「是不是女人幹的?因他到處拈花惹草,做得很過份。」
「除你以外,還有別的女人?」
聽了片山的話,池山安妮苦笑了一下。
「我只是普通的玩具而已。那個人心高氣傲,他認為可以把上電視的女人任意為
所欲為。」
「那麼說,你們並不是彼此相愛的──」
「那種男人怎能愛?」池山安妮不吐不快似的說。
總歸一句,即使不願意也要奉陪──就如晴美所見的,他們不是普通一起吃吃飯
的關係,背後必然有相當不簡單的理由。
到底那是甚麼?
不過,池山安妮好像立刻察覺自己的話意味著甚麼,有點驚慌的說:
「不過嘛,他很有錢。女明星要過豪華生活,其實收入不多,所以必須找點外
快。」
「只是這樣?」
「甚麼意思?」
「不,即是說──會不會你有甚麼把柄握在他手裡?」
「怎會呢?別瞎猜了。」
池山安妮的笑容有點僵硬。
「那是為了錢嗎?」片山說。「對了,請告訴我,今晚╳時╳分,你在甚麼地
方?」
「剛才不是說了?在電視台呀!」
池山安妮的答覆說得斬釘截鐵,大概是事實吧!
片山大致上把電視台的有關人士名字記下來,然後起身告辭。
「對不起,打擾了。」
福爾摩斯好奇地在女明星的閨房走來走去。
「喂,走吧,福爾摩斯。」片山喊。
「若是只有貓咪的話,留下來過夜也無妨。」
池山安妮稍微輕鬆下來的樣子,把片山送到玄關。
「牠是母的。」片山說。「再見了!」
出到走廊,聽見背後傳來關門和上鎖的聲音後,片山才邁步走。
「我也懂啦!」片山來到電梯前面,說。「她和被殺的小田布子同大廈同樓。水
沼悠治和池山安妮之間是否有甚麼關連?不過,不能被她看穿我的本事,你說是不
是?」
「喵。」
福爾摩斯似乎也對片山的做法作出評價。當牠叫的當兒,有一樣白色物體「啪」
一聲掉下。
「那是甚麼?」片山撿起來。「這不是鈕扣嗎?掉在池山安妮的房間?」
「喵。」
那是薄而輕的白色鈕扣,不像是套裝或洋裙的,大概是襯衣的鈕扣吧!
「好,查查看。」片山隨手把鈕扣塞進口袋裡。
電梯來了。
片山想,小田布子、笠倉真一,甚至笠倉夏子……這三宗事件,肯定在某種形式
上互相牽連。
「能不能一併破案?比方兇手前來自首之類。」
「喵。」
福爾摩斯也許在說,你太樂觀了。
離開大廈時,雨停了。
片山打個哈欠,伴隨著嘆息喃語:「回到家時,大概要四點半啦!」
邊說邊打開車門……
5
「好可憐哪……」
大人這樣說著,又摸摸她的頭。
不要摸啦。難得頭髮梳得這麼漂亮。
和美很想對那些「感覺遲鈍」地摸人家的頭的人這樣說。不過,當然她沒說出
來。
因為今天舉行「喪禮」。通常爸爸死了的話,孩子應該傷心得哇哇大哭才對。
和美已經七歲了。在媽媽眼中看來,可能她是小孩子,但她自己認為「我已經知
道許多事情了」。
因此,她一直忍耐著讓那些沒見過面的大人們摸頭。
而且,媽媽聽見爸爸死了時,雖然大感震驚,但沒有哭。若是光叫和美一個人露
出悲傷的臉也是無理由……
「啊,來了好多人。」
和美悄悄對穿黑套裝坐在旁邊的媽媽說。
「是的。」媽媽小聲說,「你要安靜哦。」
媽媽的手交疊在和美的手上。
媽媽的手又柔又溫暖。和美希望媽媽常常這樣做。
不過,一旦「公司的人」或熟人來到時,媽媽又把手收回去,低下頭來。
「公司的人」不來就好了。
由於和美的家太小,所以到爺爺的家來舉行喪禮。這樣的話,無論多少人來都沒
問題了。
爺爺一直對和美很溫和。可是現在不能開口說話,好可憐。爺爺比和美可憐多
了……
爺爺坐在媽媽的對面,就像佛像似地一動也不動。那樣的爺爺看起來非常偉大。
爸爸死了,爺爺並不怎麼傷心。當然了,因為不是真的兒子。
和美絕不是壞心眼,也不是毫無感清的冷酷小孩。那是爺爺本人這樣說的,絕對
沒錯。
死了爸爸,卻沒有悲傷的心情,是不是很羞恥的事?不過,四處張望前來喪禮的
人時,真正傷心的人一個也沒有。
坐在後方的人,都在和旁邊的人說悄悄話。出到外面一看,大家不是在抽煙就是
在聊天。
和美並非不喜歡爸爸,只是──沒有時間去喜歡。因為他幾乎每晚夜歸,假日也
出門……
生日時,爸爸買禮物送和美。如果和美堅持說「我要那個」時,爸爸通常都會買
給她。
可是,難道爸爸是個會說話的錢包嗎?
總之,和美很高興的是,爸爸死了,學校放假,以及可以穿黑色的洋裙……
「謝謝。」媽媽行禮。
一個看來溫和的男人,和美沒見過。他是誰?
爺爺推了一下媽媽,嘴巴好像在動。似乎在問「他是誰?」
「爸爸,他是刑警先生。」
媽媽的回答,和美也聽見了。
刑警──電視上時常拿槍追人的人。
噫,形象有點不同嘛,和美想。看起來不是很厲害,跑起來大概也不很快。
不過,好像是「好人」。
和美馬上喜歡那位刑警先生。
和美知道,爸爸是被甚麼人殺死的。媽媽瞞著不告訴她,也許以為和美現在還不
知道。其實她知道了。
因為和美看得懂電視新聞。
還有一個……名叫夏子阿姨的人,好像也是被殺的。媽媽和爸爸在談那件事時,
被和美聽見了。
和美從未見過夏子阿姨。據媽媽說,在和美出世之前不久,那位阿姨去了很遠的
地方旅行,一直沒回來。
然後在回來的路上就被殺掉了……
那位阿姨也很可憐呀,和美想。不過,當然我也有點可憐也說不定。
「媽。」和美輕聲說。
「甚麼?」
「我口渴。」
「哦,可能還要半小時左右──好吧!你到廚房去要點東西喝吧!」
「果汁?」
「甚麼都可以。牛奶也行。」
「那我去了。」和美站起來。
「一個人去行不行?媽媽不能走開。」
「嗯。」
「喝了就回來哦。」
「嗯。」
我知道。我會乖乖回來的。
和美從大人們的椅子之間穿過去。
途中遇到冬美阿姨,問她「去哪兒?」和美好好說明後,說我一個人會去。
雖然爺爺的家非常非常大,但她從小來慣了,不會迷路。
走進廚房,那裡人很多,擺滿三文治和壽司之類,看得和美眼都圓了。突然覺得
肚子餓,於是捉住就近的女孩,要了一杯果汁和一片三文治,一溜煙跑掉。
「對不起,請讓一讓。」
又有大箱子搬進來了,和美不想干擾他們,於是走出廚房。
不斷的有許多人來。和美心想,爸爸也相當有名嘛。
「喵。」
貓。是不是貓的叫聲?
和美開始東張西望。
然後看到一隻三色貓,從玄關沿著樓梯方向登登登地走著。
和美一直很想養狗或貓。可是爸爸不喜歡小動物,所以不能養。
以後……說不定可以養了。和美第一次思考這件事。
和美跟在三色貓後面。
「咦,福爾摩斯呢?」晴美說。
「不知道。在不在那邊?」
「可是……我叫牠在這裡等我的。」晴美在玄關外面四處尋找。
「那傢伙怎會乖乖等你?」片山說。「在這兒等一會吧!很快就回來的。」
「不錯……抑或給牠發現了可疑人物?」
「牠又不是你。」片山說。
就在這時,有人喊:「恕我失禮。」
來者是水沼悠治。
「你是片山先生吧?」
「嗯……」
「我正想找你好好打個招呼。我是冬美的丈夫。」
片山不太想跟他打交道。
「你好。請問──」
「當然,我不知道可以做冬美的丈夫到甚麼時候。」
水沼用拐彎抹角的話說。
「是嗎?」
「冬美承蒙照顧了。」
「水沼先生,你知不知道──」
水沼打斷片山要說的話。
「怎麼說,這裡是喪禮,場地不對。下次慢慢聊好了。」
「哦……」
「對了──我想這個必須交給你。」水沼遞過一張照片給片山。「拍得不錯
吧!」說完,咧嘴一笑,走開了。
「甚麼照片?」晴美走過來。
沒法子,紙包不住火。
不出所料,拍到沒穿長褲的片山呆呆地站在那裡,以及裸肩坐在床上的冬美。
「哥哥……」
「這是巧合罷了!我們沒做錯事,說起來是兒島姑媽不好!」
片山的解釋,更叫晴美摸不著頭腦……
「小貓咪,你上哪兒去?」
和美上到二樓,張望走廊。
那隻三色貓不見了。肯定牠跑上二樓來了的……
「小貓咪──」
叫著叫著,和美想,那隻貓一定有名字才是。
她叫「小貓咪」,當然不回應了……
二樓很安靜。看樣子今天沒有人上樓來。
和美也很少上樓。過夜時上來過,那時通常都睡著了,從沒到處參觀二樓的情
形。
在走廊上走了一會,看見其中一道門虛掩著。那間房是……
對。那不是爺爺的房間麼?爺爺在家裡做事的房間……和美進過去一次。
她想,那隻貓一定是走進那裡去了。因為其他房門沒打開。和美也知道,貓咪不
會自個兒開門的。
但是,為何那門打開了?
和美窺望房內。有人在嗎?
和美走進去,四處張望,企圖找到那隻貓的時候──
有個女人站在那裡,面向爺爺工作的桌子而立。
和美知道,她也是來參加喪禮的人。
因為她和媽媽一樣穿黑衣服。
和美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時,那女人轉過身來,行動迅速,帶著警惕的眼神。
但一看到和美時,女人稍微放鬆一口氣似地露出笑臉,說「午安」。
和美不作答。心想,這個人是誰呢?
從未見過的人。也許見過。可是和美還小,若是嬰兒時期見過的人,當然記不
得。
至少和美想不起她是誰。然而對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和美,然後說:
「你是和美?」
和美不說話。媽媽叮囑過,不跟不認識的人說話的才是「好孩子」。
「小和美?」
那女人向她走過來,稍微彎下身說。
別人問了兩次,她覺得還是回答的好。於是默默地點頭。
「哦……你長得這麼大了。」女人更向和美彎身。「真……可愛。」
那人的手輕輕按一按和美的頭。不過,跟其他大人這樣做時不一樣,和美不覺得
討厭。
為甚麼呢?不可思議。
「阿姨……你是誰?」和美問。
「我?我是小和美不認識的阿姨。」女人說。
「是嗎?」
可是,她的笑臉,她的說話方式,以及她的手輕輕放在自己頭上的觸覺,令和美
想起「某個人」。
「你有見過阿姨嗎?」
「沒有……」
「沒有是不是?對不起,我不應該進來這個地方。但是這房子太漂亮了,所以忍
不住想看一看。」
「這裡是爺爺的房間哦。」和美告訴她。
「爺爺的?哦,好大啊。」
「爺爺是很偉大的人嘛。」和美只會這樣形容。
「應該是的。他對和美好不好?」
「你說爺爺?嗯,他對我好極了。」和美說。「阿姨是來參加喪禮的?」
「嗯,你父親很不幸哪。」
「但我不太傷心。」
「哦,為甚麼?」
「因為他幾乎不在家嘛。」
聽了和美的話,那女人笑了一下。
這個笑法,跟媽媽一模一樣。
「那麼……小和美,你要好好珍惜媽媽哦。」
「嗯。」
那女人直起腰身,說:「再見,和美。」
然後走向門口。
「哎。」和美說。「阿姨認識我媽媽吧!」
「為甚麼?」
「因為你笑起來很像媽媽。」
女人不知何故,露出悲哀的神情。
「謝謝。若你說出來的話,媽媽會覺得害怕。不要把我的事告訴她。知道嗎?」
為何跟這個人說話,媽媽會害怕?和美不明白。還有,為何不能把這個人的事講
出來?
「喂,我不說。」和美點點頭。
「乖孩子。那麼,再見。」
說著,女人快步走出走廊去了。
不知何故,和美的心撲撲跳。突然好像變成「大人」似的──似乎有點迷失在
「大人」世界的感覺。
「喵。」傳來叫聲。
「啊……小貓咪。」
不知何時,那隻三色貓好端端地坐在房中央。剛才躲到哪兒去了?
「你在幹甚麼?」和美問。
這時有腳步聲接近。
「和美!原來你在這兒!」冬美阿姨出現了。「你在幹甚麼?」
「沒有哇。」和美說。
「媽媽正在擔心,怎麼不見和美回來哪。來,走吧!咦,那隻貓……」
「我和貓咪在玩耍。」
「哦。」冬美阿姨微笑了。「來吧!」
「嗯。」
小貓咪率先出到走廊外面去了。
「冬美阿姨。」
「嗯?」
「剛才有沒有遇見一個女人?」
「在哪兒?」
「算了。」和美說。
那個人到底是誰?
和美發現,那隻跟自己並行的三色貓一直看著自己。
「不能說出來哦。」
貓兒看起來好像是這樣說。
和美不知道為甚麼,就是感覺這樣……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夏】
1
「真的是這裡嗎?」晴美說。
當然,晴美並非真的懷疑。
晴美事先確定過,在這個車站等候。
「車票不是你買的麼?」片山反駁她。
「那是因為哥哥根本不會買車票的關係嘛,不是嗎?」
晴美總是很巧妙地調換問題。片山又是立刻上她的當。
「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東西嘛。」片山生氣了。
「那麼,哥哥擅長甚麼?」
「你的意思是我甚麼都不會?」
說實在的,說不定這是事實,想到這點,片山更氣了。
「喵。」福爾摩斯叫。
「瞧,福爾摩斯也嚇呆了?」
「被你嚇倒了。」
「哥哥嚇壞了牠!」
也許福爾摩斯想說:「兩個都是。」
另一方面,這是夏天嗎?
進入了七月,梅雨仍下個不停,每天都濕漉漉的。正當大家覺得厭煩時,梅雨終
於過去了。
可是從第二天起,又是雨。
氣象廳說這並不是梅雨,然而雨畢竟是雨。總之今天又是雨天就是了。
「晴美小姐!」
往車站的長凳奔過來的,乃是只要跟晴美在一起,雨天也是晴天的石津。
「怎麼樣?」片山問。
「雨還在下著。」
「這點我知道,我問的是有沒有車!」
「完全沒有。」
石津似乎在感嘆。
片山嘆一口氣。
他們在這個鄉間小車站走下火車,已經過了兩小時。據說從車站前的「計程車
站」搭計程車去是十五分鐘……不能說是謊話。問題在於一輛計程車也找不到。
「已經四點鐘了。」晴美搖搖頭。「要不要在這裡住一晚?」
「只要跟晴美小姐在一起,住甚麼地方都可以。」石津興高采烈地說。
「你……總之,快去找車來,這樣子怎能動彈得了?」片山怒吼。
「是……可是,好像連租車服務也沒有啊!」
說的也是。因為車站前面甚麼也沒有,只是一片草原。他們擔心是不是真的來對
了地方,並非沒道理。
「要不是我搭下一班火車回去?」晴美提出自己的見解。
「那我也──」石津說。
「不能這樣做。你知道嗎?」片山說。
當然,晴美只是「說說」而已。因為這趟旅行是──
汽車喇叭響了。
「有車!」三個人同時喊。
「哥哥!升火!」
「片山兄!發SOS訊號──」
看來他們以為在沙漠遇難了。
「看哪!」
片山看到一部大型外國車停在車站前,水沼冬美撐著傘奔過來。
「她不就是哥哥所愛的別人之妻麼?」
「去你的!」片山紅了臉。
「對不起。」冬美衝到月台上。「我忘了,這個時間沒有計程車……你們等了很
久嗎?」
「不怎麼久……」片山說。
難得她來接了,不好意思發怨言。
「請上車。」冬美說。「如果我早點發現就好了。」
「承蒙相邀……」晴美對外人總是和藹可親。「我們一大堆人湧來,會不會添麻
煩?」
「沒有的事。今年發生了許多事……啊,片山先生,請上前座……」
「但是──」
片山看到晴美和石津兩個迅速跑進後座,無奈地坐進前座。
福爾摩斯跳上他的大腿。
「喂,你好重,去後面吧!」
「喵!」
「讓牠坐前面嘛,哥哥。你知道石津怕貓的。」
「好吧!」片山不情不願地說。
當然,由於車子夠大,一起坐在前座,一點也不擁擠。
「十五分鐘就到了。」冬美說著,把車子調回頭走。
「府上諸位都來齊了?」晴美說。
「喂,家父、春子姐姐、小和美,還有秋代姐姐。」
「聽說秋代小姐的婚禮延後了?」
「本來預定三月結婚的……可是發生真一姐夫的事。」冬美握住駕駛盤說。「多
半延到年底吧!」
車子穿過樹林中的道路。
「岡村先生還有工作沒做完,明天或後天才來。」冬美說。
片山有些顧忌地說:「那麼……你先生呢?」
「我先生?」
「對。」
「目前正在離婚判決中,他不會來的。」冬美聳聳肩。
「可是在車站時……」石津唐突地說。
「車站?」冬美緊追不捨地問。「車站怎麼啦?」
「不,片山兄說,那個人肯定是水沼先生。」
冬美飛快地瞄了片山一眼,問:
「你見到那個人?」
「多半是……」片山似乎沒有甚麼自信。「可能是相似的人──在N車站那
裡。」
「哦。」冬美點點頭。「說不定是他。他那種人,能利用的就會利用到最後。」
「他不一定來這裡。」
「不可能去別的地方。」冬美搖搖頭。「好哇,來了也無所謂。」
自此,車內持續一段沉默。
兩星期前,冬美寄來一封信,問夏天有假期時,要不要到海邊別墅來玩?
當然,片山沒有玩的心情。結果卻四個人──三人一貓浩浩蕩蕩的來了。
「這場雨很令人頭痛。」冬美說。「若不放晴的話,在海邊就無所事事了。」
也不盡然,片山想。
「我帶了泳衣來。」晴美說。「除了游泳,還能做甚麼?」
「我們有遊艇,也可以潛水。」冬美回答。
「福爾摩斯,不要妨礙駕駛!」片山說。
片山之所以擔心,絕不是不信任冬美的駕駛技術。他知道她的技術很高明。
然而到處懸崖峭壁,而且山路蜿蜒。
「沒關係,我習慣了。」冬美說。
「快到了吧!」
「拐了那個彎就是了──」
馬路彎向山邊。片山沒有勇氣從海側的懸崖往下看。
「是不是那邊?」晴美瞠目地說。
「喂,聽說建造時很辛苦。」
白牆建築物很出色,即使在雨中也看得出它的豪華。
道路平緩地上坡,終於車子來到建築物前面,停在屋檐下的上下車處。
「好漂亮的房子。」下車後,晴美率直的衝口而出。
福爾摩斯也長長地「喵」了一聲,表示感嘆之意。
「這裡只有這麼一幢建築物。」冬美一邊走向玄關一邊說。「而且依山而建,說
浪費也真夠浪費。」
「能夠浪費也夠厲害了。」晴美說。
玄關的門打開時,小女孩──和美站在眼前。
「哎,小和美,大家呢?」
「在玩撞球。」和美說著,向片山他們行禮。「歡迎。」
「謝謝。」片山和石津慌忙禮貌地彎腰打招呼,冬美和晴美不由噗哧而笑。
「你是刑警先生吧?」和美對呆立在寬敞的玄關大堂的片山說。
「嗄?嗯,是的。」
「那麼,你有槍囉。」
「今天休假,所以放在警局。」
「怎麼沒帶來呀?」
「為甚麼要帶槍來?」
「因為我想開開槍嘛。」
「你說甚麼呀!」冬美笑了。「來,請。」
冬美率先走向樓梯。
「請到房間休息一下。」
「真對不起。」晴美致意一番。「石津,行李拜託啦!」
石津兩手抱著全體的行李,氣喘呼呼地跟在最後。福爾摩斯不必拿行李,配合著
冬美的腳步輕盈地上樓梯。
「我預備了兩個房間。」冬美說。「你們以怎樣的組合住進去?」
「當然是女性同盟了。」晴美說。「福爾摩斯,你說對嗎?」
「喵!」
「其實呀,她想一個人獨佔一間房哪。」片山說。
「如果不介意──」冬美帶著促狹的微笑說。「片山先生在我房間過夜也無
妨。」
「噫?」
片山霎時臉都青了。難道忘了帶來?不可能的!
那樣的話,真不曉得是為甚麼而來。片山焦急得很,拚命尋找行李箱的袋子。
「有了,哎……」
因為體積太小,擠到角落去,所以找不到。
裝在小膠袋裡有個鈕扣。那是福爾摩斯在池山安妮的房間銜回來的鈕扣。
「如果不見了,晴美不知又會罵甚麼了……」他喃喃自語。
「哥哥。」
房門打開,晴美探臉進來。
「喂!別嚇人好不好?」片山拍拍胸口。
「石津呢?」
「那傢伙說滿身臭汗,跑去沖花灑啦!」
「哦,竟有五間客人用的臥室,好厲害,而且每間附帶浴室。」
「離開時,會不會開出一晚多少錢的賬單?」
「怎會呢!」晴美笑了。「哎,她不是主動邀你同室了麼?」
「去你的。」片山皺起眉頭。「那是別人的太太哦。」
「不是已經等於分手了嗎?」
「等於分手和已經分手是完全不同的事!」
「那有甚麼關係?」晴美在床邊坐下。「不過,哥哥,這是查案哦。」
「不管查甚麼案……總不能脫離人道立場。」片山頑固地堅持己見。「這種東
西,從何找起?」
片山看看塑膠袋裡的鈕扣,嘆一口氣。
「被殺的小田布子所穿的男裝襯衫鈕扣,是不是跟它一樣?」
「可是,她的襯衫鈕和,一顆也沒脫落呀!」
「襯衫鈕和都是大同小異的。」
「我也這麼想。但是這一顆是特別的,很少見。」片山把鈕扣舉到眼前。「好像
是訂做的高級襯衫鈕扣。」
「比方笠倉家族的人使用的鈕扣嗎?」
「正是如此。」片山點點頭。「可是,這樣的別墅,你想誰會把高級襯衫放在這
兒?」
「從一開始就放棄的話,有何作為?任何事,不做做看怎知道不行?」晴美先激
勵一番。「即使不行,可以免費渡一個假期,也沒損失嘛!」
片山明白這點。
這次絕不是單單為了查案而來。冬美她們也想不到片山是為了尋找甚麼而來。
生性純樸的片山,受到冬美一家款待,總是覺得內疚,彷彿欺騙了她似的。
「總之,他們是一番盛意邀請我們的。」
「報答的方式就是玩得盡興囉!」
「像你那樣輕鬆就好了。」片山嘆息。
「啊,好舒服。」石津從浴室走了出來。「本來只想淋淋花灑的,心情好起來,
結果泡熱水泡個過癮。」
滿臉紅得像烤魷魚的石津,腰間只圍浴巾。赫然發現晴美在房間,慌忙跳起來
說:「晴美小姐!對不起!」
又衝進浴室去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晴美笑了。「不能使石津太與奮,我回去隔壁房啦!」
「啊,我也沖個花灑好了。」片山打哈欠。
晴美離開後,浴室的門悄悄打開。
「她……不在了嗎?」石津探臉出來。
「沒事了。何必如此慌張?」
「可是……哎,嚇我一跳。」
石津誇張地嘆息,用浴巾擦著頭髮,僅穿一條內褲走出來。
「那我也沖個花灑好了。」
「如果晴美小姐來了,我會敲門。」
「她的聲音,只要豎起耳朵就知道了。」
片山正要脫衣時──
有人敲門。門立刻打開,和美站在那裡。
「晚飯七點鐘。」
和美用清晰的聲音宣告,然後眼睛在只穿內褲的石津和脫下長褲的片山身上望來
望去。
「當著淑女面前,請別脫衣。」
說完,關起房門。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覷,彼此羞紅了臉……
2
稱得上是室內烤肉的晚餐,十分愉快。
「來,這是小貓咪的份。」
專門服侍福爾摩斯的和美,把上等肉分給牠。
福爾摩斯當然毫不客氣地吃了。
片山和晴美由於旅途疲憊,肚子奇餓,吃了很多。
石津呢?問也沒用。只要說在餐桌上的對話,石津幾乎沒參加,這就夠了。
「秋代姐姐沒胃口哇。」冬美調侃地說。「岡村先生不在,提不起精神?」
「少來這一套。」秋代瞪著冬美。「我在節食中呀。萬一穿不下婚紗就糟了。」
「怎麼粗心大意地對離婚裁判中的妹妹說這種話嘛。」冬美笑了。
片山對吃雖然熱心,腦袋中總是擺脫不了「工作」的事。
殺死小田布子的是水沼嗎?還有,殺掉笠倉真一的是誰?
另外一個不能忘記的是笠倉夏子。
片山即使來了笠倉家的別墅,依然心情沉重,因為三宗事件沒有任何一宗有進
展。
假設那部車上發現的屍體是夏子的話,她被甚麼人綁架而被殺的可能就更大。倘
若那是別的女人,則意味著夏子失蹤了。
殺死笠倉真一的兇手也毫無頭緒。雖然令晴美獲救,但總不能放過兇手。
難以理解的是,為何兇手使用冰塊,做成那樣的裝置使晴美甦醒過來。
至於殺死真一的動機何在,同樣令人猜疑。也許真一的確一無是處,但是據片山
查探所知,起碼找不到有人恨真一恨到要殺死他的地步。
片山一邊喝茶,一邊悄悄望了未亡人春子一眼。當然,妻子殺丈夫的事己不稀
奇。夫婦之間有些怎樣的爭執,外人無從知悉。
儘管如此,並沒有春子殺夫的有力證據。
然後是小田布子命案……水沼悠治有嫌疑是事實,但是不到可以拘捕的地步,小
田布子為何喬扮男裝被殺的疑點也是不明不白。
小田布子有幾個愛人的事,使得案情更加複雜。跟她同住一幢大廈的池山安妮,
與笠倉真一之間有曖昧關係,又和命案有著何種聯繫?
片山之所以來到這間別墅,多少帶著可能觸碰到笠倉家的某些秘密的念頭。
這三宗案件,恐怕在某些方面互相牽連。片山望望正在專心用膳的福爾摩斯,不
由在心中嘀咕,這傢伙好無情……
「片山先生。」冬美說。「你在想甚麼?」
「啊,不……吃得太飽了,想睏,只是發呆而已。」片山分辯。
「那就喝杯咖啡提提神吧!」冬美促狹地說。「待會還要你通宵達旦地陪陪我
哪!」
「一出門旅行,就想早點睡覺了。」片山忙不迭地說。「畢竟健康第一。」
我在說些甚麼?片山連自己也混亂了……
咖啡出場了。而且是提神醒腦的濃咖啡。
「我哥哥很在意。」晴美解釋。「關乎府上的案件一宗也無法解決,卻受到如此
款待,他很過意不去。」
片山飛快地看晴美一眼──別說多餘的話!
飯後,大家轉移到寬敞的起居室,隨意休息喝咖啡。
石津一臉幸福的表情。福爾摩斯呢?牠在角落上專一地做飯後的「洗臉」。
「請別太過介懷。」春子說。「難得休假來到這裡,忘掉工作吧!」
「呃……可是,完全找不到線索,畢竟覺得內疚──」
笠倉伴人搖搖頭,在經常帶在身上的便條紙上潦草地寫了甚麼。
「我來讀。」冬美拿起便條。「『有一個男人不能言語了。至少現在增加了男
性,我已經很高興啦!』」
「如果增加年輕的少女,豈不是更高興?」秋代冷嘲一番。
電話響起,就近的冬美拿起話筒。
「是──啊,岡村先生?我是冬美。你若搞錯了,秋代姐姐會生氣哦。」
冬美笑著,把話筒轉給秋代。
「喂喂──你幾時能來這裡?後天?明天不能設法來嗎?」
秋代發出撒嬌的聲音。
男人對這種聲音很難違抗吧!片山想。
「明天。無論多麼晚都可以。我等你哦──嗄?」秋代突然望望父親那邊。「好
吧!請等一下。」
秋代對笠倉伴人說:「爸爸,岡村的電話。」
笠倉點點頭,接過話筒。
當然,笠倉不能講話。冬美把傳聲口湊近嘴邊,說:
「岡村先生,爸爸在聽著。你說吧!」
當然變成對方單方面的說話了。起初好像在聽業務上的內容,冬美不時把父親的
便條讀出來。
「另外……他好像還有別的話題。」
冬美這樣說,笠倉點點頭。
位置的關係,片山很清楚的看見笠倉伴人的臉。他有意無意地注視笠倉聽電話的
表情。
談話內容似乎很長。同時笠倉的表情變得深沉,眉頭深蹙,彷彿聽得十分入神。
甚麼要事呢?好像相當複雜……
笠倉放開話筒,不住地沉思。
「爸爸──還要說些甚麼?」冬美問。
笠倉點頭之後,把話筒交給冬美,在便條紙上疾書。
「喂?岡村先生,有沒有聽到?這是爸爸的便條……哎,全是難讀的字。『依計
行事,直到無路可走為止,前進』……」冬美搖搖頭。「你明白他的意思嗎?嗯,只
有這些。我不知道他指甚麼。嗄?」
冬美有點困惑地問笠倉伴人:「可以了嗎?岡村先生慎重地問,是否真的可
以。」
笠倉盤起胳膊,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爸爸點頭了。好,再見。」
冬美放下話筒,聳聳肩說:
「到底有甚麼要事?」
「明天天晴。」春子說。「如果天氣預測準確的話。」
「如果一早放晴的話,不如去潛水。」冬美對片山說。
「謝謝……」
片山在意的是,笠倉伴人的臉色非常嚴峻。
也許是咖啡的關係。
晴美總是難以入眠。長途旅程反而睡不著,並不稀奇。(其實真正疲倦的是片山
和石津。)
「唉。」晴美坐在床邊上嘆息。「睡不著時勉強去睡,更加清醒了。是不是?福
爾摩斯。」
看看獨佔鄰床的福爾摩斯,「名探」絲毫沒有睡不著的苦惱,在毯子上蜷成一團
呼呼大睡。
「喂,這種平穩的夜,通常都會發生殺人事件。如此悠閒入睡,可以麼?」
福爾摩斯輕輕睜一睜眼,彷彿在說:「那種事誰知道?」接著轉向另一邊,又睡
著了。
「職務怠慢!」晴美埋怨──
望望時鐘,一點多了,對於習慣熬夜的晴美而言,還不算太晚,尚未入睡並不出
奇。
晴美下了床,在睡衣上面披上房裡預備好的絲質晨褸。宛如過豪華生活的有錢夫
人的心情。
打開房門窺望走廊。一片寧靜,到處聽不見人聲。
「雖然不好,但是──」
喉嚨乾了,晴美決定去廚房看看。如果有冷茶──沒有的話,開水也無妨。
她下樓梯去。
廚房應該在那邊。大廳和走廊的燈,好像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亮著的。
打開這道門,穿過飯廳,應該是──
「咦?」
飯廳和廚房之間的門是開著的,廚房的燈亮著。是誰起來了?
說不定是石津,肚子餓了睡不著……不可能。晚餐他吃了那麼多。
呃哼一聲假咳,喊著「失禮了」,走進廚房──
突然,廚房的燈熄了,晴美嚇了一跳。由於飯廳沒亮燈,變成黑漆漆一片。
然後晴美察覺有人的動靜──有人從廚房穿出飯廳,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以及布
料摩擦的聲音。飯廳那邊亮了一瞬,又暗下來。有人開門出去,走廊的燈照射進來。
是誰呢?有人不想跟自己打照面麼?
晴美用手摸索牆壁,企圖開了廚房的燈。找來找去找不到燈掣。好不容易找到
了,開了燈,這才鬆一口氣。
然後卡嚓一聲,飯廳的燈也亮了,晴美又嚇得差點跳起來。
站在那裡的是──笠倉伴人。看見晴美時,頗感意外地睜大了眼,但沒有表示不
愉快的樣子。
「啊──晚安。」晴美急急地說。「對不起,我有點口渴。」
笠倉伴人微笑,搖搖頭。
「我可以──從冰箱拿東西出來麼?」
笠倉點點頭,走過來,自己開冰箱,替晴美拿了一罐冰烏龍茶。
「謝謝。」晴美說。「啊,讓我自己來。」
笠倉拿出兩個杯子,注入烏龍茶。
「謝謝……」
晴美接過杯子時,突然聞到甚麼香味,香水或化菻~之類的味道。
無論哪一種香味,都不適合笠倉。是不是女性的味道?
可是,為何笠倉的身體發出女性的香味?
晴美喝了一口烏龍茶,說:
「請問──剛才有沒有人從飯廳走出去?」
笠倉用狐疑的表情看著晴美。
「你沒有碰到甚麼人麼?」
笠倉困惑地側側頭,然後聳聳肩。
「沒關係。也許是心理作用……」晴美說著,把烏龍茶一飲而盡。「多謝款待,
晚安。」
她想盡快回去臥室。不知為何,她有某種被怪異氣氛壓迫的不舒暢感覺。
「那我失陪了。」
晴美致意之後,穿過飯廳,出到走廊。她鬆一口氣,拖鞋的呱嗒呱嗒聲在走廊迴
響……
對了。剛才的確有人從廚房衝了出去,卻沒發出拖鞋聲。若是住在這裡的人,必
定有穿拖鞋才對。
笠倉穿的是室內拖鞋,卻仍發出清晰的腳步聲。走廊是鋪木板的,若是沒有腳步
聲,意味著對方是赤腳的,不然就是穿上不會發出聲音的鞋子。
那是誰呢?
正要從走廊上放電話的地方經過時,突然電話響起,嚇得晴美跳起來。
怎麼辦?不過,即使笠倉過來接電話,他也不能說話。
晴美拿起話筒。
「是。」她用從未有過的斯文聲音說。
隔了一會,傳來男聲:「是你嗎?」
「嗄?」
「我已經是麻煩人物啦!」有點醉意的聲音。「我隨時答應分手。隨你喜歡的去
做吧!」
「呃……」
「你以為我對你依戀不捨?哼,別自大了。」
終於知道了,他是水沼悠治。看來他誤以為晴美是冬美。
「我──」
「放心,好好睡覺吧!還是你和那個刑警一同在床上了?」
水沼悠治說完大笑,然後掛斷電話。
「怎麼嘛,自說自話!」晴美嘀嘀咕咕地放下話筒。
如果面對面的話,晴美絕不讓他說那些話。不過,若是面對面的情形,對方就不
會把晴美當作冬美了。
晴美聳聳肩,走上樓去。
醉酒男人的話都靠不住,明天還是告訴冬美一聲好了。
可是……晴美有點耿耿於懷。剛才的電話不知道從哪兒打來,聲音聽起來可是十
分靠近。
3
「晴美小姐!」石津滿腔高興地說。「我終於贏了福爾摩斯啦!」
「喵!」福爾摩斯彷彿在說他「無聊」。
「石津,沉著些。」晴美苦笑。「何不吃點東西?游了那麼久,肚子餓了吧?」
「不,再餓一點的好。」石津說。「這次我要潛水三分鐘以上,把海底的海盜船
寶物找回來!」
說完,石津衝了出去,舉起雙手,彷彿用身體撞向波浪似地,高聲吶喊著撞入海
裡。
「就像小孩一樣。」片山苦笑不已。
「有甚麼關係?率直嘛。」晴美說。「福爾摩斯,想吃甚麼?」
福爾摩斯走進海灘陽傘的陰涼處,悠悠閒閒地打肫去了。
昨天的雨被夏日的強烈陽光趕散,白沙和海的反射造成十分刺眼的一日。
「這裡是天堂。」晴美說。
當然,不是真的天堂之意,而是說「好像天堂」。
小小的海灘,笠倉的別墅範圍之內,成了私人海浴場,除了片山和笠倉一家人
外,沙灘上沒有別人。
白桌子和椅子都出齊了,何等優雅的氣氛。
「你不游嗎?」冬美氣喘喘地跑過來。
身穿明朗顏色泳裝的冬美,令人感覺她青春如同十幾歲的女孩。
「哥哥說他腳抽筋,怕沉下去。」晴美說。「其實他膽子小。」
「不是膽小。」片山氣鼓鼓地。「只是──慎重罷了。」
「沒事的,片山先生。」冬美說。「這一帶,兩邊全是岩石,如果潛水下去,魚
很多,十分美麗哦。」
「我比較喜歡肉……」片山說。
福爾摩斯當然不會游泳。石津欣喜地說他贏了福爾摩斯,就是指這個。他除了游
泳,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勝過福爾摩斯,說起來怪可憐的。
「抱歉,我借了你的泳衣。」晴美對冬美說。
由於她自己帶來的泳衣的肩帶斷了,於是向擁有好幾件泳衣的冬美借一件來穿。
「哪裡。晴美小姐好出眾,假如我是男人,一定搶著的娶你。」
「唷,沒有的事。」晴美莫名其妙地臉紅了。
「片山先生!那邊很美,走吧!」
「我──等一下──萬一頭髮濕了──」
片山被冬美硬拉著手往海走去,沒法子,只好跟著走。
「我也游游泳好嗎?最近缺乏運動。福爾摩斯,你是不是也缺乏運動?」
「喵。」冷淡的答覆。
晴美從可愛的白椅子站起來,伸個懶腰,雙腳鑽在熱沙中漫步而行。
笠倉春子在岸邊跟和美嬉戲。上午,秋代游了一會,說「曬太陽太久會頭痛」,
因此下午沒有到海邊來。
笠倉伴人人從一開始就待在別墅裡沒出來。也許他已過了游泳作樂的年齡之故。
「那麼,福爾摩斯,拜託你看家囉。」
晴美說著,往岸邊走過去。
白色泡沫溫暖地裹住腳踝,晴美站著曬了一會太陽。
「已經不行啦!」
右邊的岩石一帶,片山被冬美強迫潛水,發出悲鳴。
「看來不要靠近的好。」
晴美微笑著,決定往相反方向的岩石另一邊游去。
水相當冷,帶給手腳快感的刺激。
很久沒有到海灘來游泳了,晴美想。泡在波浪間讓身體浮沉的感覺,令她想起童
年時代的歡樂。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岩石突出的地方,避免割破腳底,小心翼翼地爬到岩石上。
游了不是很遠的距離,已經呼吸困難,不由感嘆「不行啊,運動不足。」
她在岩石的平坦處坐下,環視這個小小的峽灣,濕漉漉的肌膚很快就乾了,太陽
的熱度直接傳到皮膚。
真好……如果可以忘掉一切,每天在這種地方渡過的話。
當然,偶爾到這種地方來是好的,若是天天住在這裡,恐怕會厭倦吧!
不過,夏天畢竟應該在這種地方……
遊艇滑翔似地橫切遠處的海。晴美出神地眺望那看起來有點朦朧的白帆。海風微
微吹來,十分爽朗。
嘎啦一聲,背後傳來擦過岩石的響聲。
甚麼呢?在如此醉人的氣氛中,無法馬上轉過身來。
突然,晴美被人從後面摟住,還來不及喊,就從岩石被人拖進海中。
是誰?她想喊,嘴巴張開來,又被人把頭按進水中,禁不住喝了許多水。
有人壓在她上面,拚命按住她。晴美在水中拚命擺動手腳。她的腳碰到岩石的
角,她知道割傷了,總之必須設法從水中探臉出來!
可是,對方整個人壓住她,使晴美成俯伏的姿態,即使掙扎也搆不到對方的手
腕。
她拚命喘氣,不顧一切地探索,以期突破局勢。她的手捉住了岩石的突角。只要
順勢往上一推……
做不到。對方的體重壓下來的關係。
好辛苦。水一旦跑進肺裡就完了!
甚麼人──福爾摩斯!石津!還有誰來著?對,哥哥也可以!
有人發現就好了!
接近界限了!晴美感覺到自己的手碰到甚麼。
腳?──對方的腳。
晴美使勁地捉住對方的腳踝,把它扯向自己身體的旁邊。
對方踩住岩石的腳被拉扯,身體搖擺了。晴美往更深處沉下自己的身體,把對方
一同拖下水。
對方栽頭栽腦地撞入水中。
晴美用手肘猛撞對方的腹郡。按住她的手鬆開了。
晴美爬上岩石上。
「晴美小姐!」
她看見石津猛然向這邊游過來。
晴美猛地喘氣,嗆得拚命咳嗽。
對方也渾身濕淋淋地爬上岩石。
他是水沼。
水沼見到晴美,不禁失色。
「原來不是冬美!他媽的!」
他脫口薑@聲,從岩石跳起,往沙灘方向逃跑了。
「晴美小姐!你沒事吧?」石津爬到岩石上。「剛才那個是……」
「已經……沒事了。」
因為喝了很多水,晴美嗆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樣……晴美借了冬美的泳衣來穿,水沼以為她是冬美,企圖殺了她。
「發生甚麼事?」
傳來散散落落的說話聲。抬眼一望,片山游過來,爬到岩石上了。
「好辛苦啊……」晴美終於發出聲音。
「你也潛水了?我也是。被迫潛了好久,我以為死定了。」片山嘆息。
「你知道嗎?」晴美氣沖沖地說。「我是真的差點死掉了!差點被殺了哦!」
「我也以為被殺了呀!那個冬美,竟然輕輕鬆鬆地說:『加油!再努力!』
哎!」
晴美有一半是出自真心的,想把片山從岩石上一腳踢下去……
「怎會這樣?」冬美一邊用繃帶包紮晴美腳上的傷口一邊說。「那個人……做了
甚麼呀!」
「不是你的關係。」晴美說。「謝謝。傷得不嚴重,這樣可以了。」
「真是抱歉。」冬美頹喪地說。「是我把泳衣借給你的。」
「又不是你想殺我。」
「可是……」冬美似乎還沒從衝擊中恢復過來的樣子。「當然,我也不是十分了
解他的為人,但是想也未曾想過,他竟恨我恨到想殺我的地步。」
這是別墅的起居室。
冬美正在護理晴美的傷口。笠倉伴人以嚴峻的神情坐在旁邊。
「春子小姐她們呢?」晴美轉換話題。
「我想春子姐姐在哄和美睡午覺吧。秋代姐姐在廚房預備晚餐。」
「我也幫幫忙好嗎?」
「怎麼可以?人手足夠有多了。」
「可是甚麼也不做,很無聊呀。真的不要緊,皮外傷罷了。」晴美開朗地說。
冬美微笑一下。
「我不明白,你差點被殺,為何能夠如此開朗?」
「唔──天生個性關係吧!而且這又不是太稀奇的經驗。」
冬美好像被晴美的話完全征服了。生活普通的人,很少會有被殺的危險。
片山和石津走進起居室。兩個都是泳裝打扮,他們去追水沼了。
「怎麼樣?」晴美問。片山似乎奄奄一息的樣子。
「不行。我們沿著他的腳印走,立刻不見蹤影,這一帶太大了,找也找不著。」
「對不起。」石津因曬太陽和憤怒而臉紅耳赤。「如果找到他,我想扭斷他的脖
子的!」
「石津!在冬美小姐面前,不能說這種話!」
「對不起,我忍不住……」石津畏縮地說。
「沒關係。」冬美也勃然大怒。「我也想把他折為兩斷!」
「我聯絡警方了。」片山說。「但是人手不夠,夏天嘛,全都趕出去擁擠的海灘
維持秩序去了,說起來很難為情。」
「我這麼精神倒無所謂,卻是擔心冬美小姐下次若是被狙擊怎麼辦?」晴美說。
「也許不留在這兒的好。」
「我有同感。」片山點點頭。「還是回去東京比較好。最重要的是找到水沼。」
「福爾摩斯認為如何?」晴美喊。
福爾摩斯悠悠然坐在沙發上,一貫的木無表情。
「喂?太無情了吧!我差點被殺時,你也不來救我!」
「那是不可能的。福爾摩斯不能游到那個地方去嘛!」
「哥哥會游泳,你也不來救我呀!」
被晴美反咬一口,片山氣得不說話。
「爸爸,應該怎辦?」冬美轉向笠倉伴人。
笠倉一直表情嚴峻地盤起胳膊。聽了冬美的問話,嘆一口氣,在便條紙上用筆疾
書。冬美把它朗讀出來。
「……『抱歉。希望片山先生把我的女兄們帶走。我必須留在這裡。』」
「你一個人太危險了。」片山說。「萬一水沼跑來這裹──」
「怎樣了?」進來的是春子。
「姐姐,和美呢?」
「終於睡著了。雖然是小孩子,但她知道發生甚麼事了。」春子轉向晴美,擔心
地問:「傷勢怎麼樣?」
「不礙事。重要的是──」
「竟然是水沼幹的!幹嗎他想殺了冬美?」
「連我也不懂。」冬美聳聳肩。「他該不至於愛我愛到因嫉成恨的地步才是!」
「喵。」福爾摩斯叫。
「你說甚麼?」晴美看看福爾摩斯。
剛才的「說法」彷彿是說:「那種事還用說?」
「對呀!」片山想到了。「他和冬美小姐的離婚已無法避免,也許他擔心之
故。」
「擔心?」
「擔心財產的事。只要你現在死去,水沼還是丈夫的身份嘛。」
「那麼……他想殺我是為了錢?」
「那個可能性是有的。」
笠倉伴人在便條紙上唰唰地寫著。
「爸爸寫著:『我贊成片山刑警的意見。水沼為錢苦惱。』」這回由春子朗讀便
條。
「那麼他昨晚打電話來說同意離婚,乃是為了叫人以為他不會到這裡來了。」晴
美說。「我就覺得聲音近得出奇。」
「他所製造的不在現場證據相當單純。其實只要一查就知道了。」
「是不是大傻瓜?」石津說出坦率的意見。
「好意見。」冬美點點頭。「我也有同感。」
石津高興地搔搔頭……
「不過,爸爸。」冬美轉向笠倉伴人。「你說那個人為錢苦惱是怎麼回事?」
笠倉遲疑一會,拿起便條紙,準備寫東西。
「讓我來說好了。」
突然傳來的聲音,眾人嚇得差點跳起來。
「岡村先生!」冬美瞪大眼睛。「幾時來的?」
「剛剛到的。」
岡村好像是從公司直接趕來的樣子,穿西裝結領帶。
「噫,是你呀!」秋代聞聲而至,奔了過來。「你沒說你這麼早到的嘛。」
「因為水沼先生的樣子很古怪。他從昨天起就行蹤不明。我怕萬一有事發生,於
是急急趕來看個究竟。」
「那個『萬一』已經發生了。」冬美說。
「剛才聽到了一些。幸好不至釀成大禍。」
「岡村先生。」晴美說。「據說水沼先生為錢苦惱,是否真有其事?」
「他是個對金錢十分計較的人。」冬美說。「他把錢用到甚麼地方去了?」
「首先是女人。」岡村說。「一個叫小田布子的女子被殺了。她是水沼的──」
「情婦吧!」冬美點點頭。「我就猜到他在外面有女人。」
「商社職員都很忙,積蓄了許多精神壓力。不過,他應該沒有太多錢傾注在女人
身上才對。」
「他從哪兒來的錢?」
「詳情不太清楚。無論如何,他欠了許多債,而且為還債苦惱則是肯定的。」
「那他是為了還債而想殺我了?」冬美說。
「只有那個可能了。不管怎樣,只要捉到他就真相大白……」岡村欲言又止。
「對冬美小姐而言,他是你丈夫。若是把這件事交給警方,介不介意?」
冬美的眼睛垂下片刻,立刻點點頭。
「不介意。剛才我之所以遲疑,是因討厭自己為何不帶眼識人而已。」
「我明白了。總之──」
岡村的話還沒說完,坐在沙發上的福爾摩斯赫地抬起臉來,尖「喵」了一聲,像
一陣風似地衝向客廳的門。
「有事發生了!開門!」晴美也一同衝出去。
片山和石津是隨後行動的,結果打開客廳門的乃是晴美。
福爾摩斯穿過玄關大堂,奔上樓梯。
「甚麼事?」片山慌忙追上前去。
「不曉得,事不尋常!」
晴美追趕福爾摩斯奔上樓梯。突然,福爾摩斯在樓梯上停下來。
「福爾摩斯,怎麼啦?」
晴美問了之後,馬上知道為何福爾摩斯停下來。
因為水沼出現在樓梯頂上。
由於他和晴美一同掉進水裡的關係,衣服還是濕的。然後……
「和美!」來到樓梯下面的春子大喊。「你想幹甚麼?」
「不要上來!」水沼發出神經質的叫聲。「上來的話,她就會死!」
被水沼的手臂緊緊箍住,喉嚨被刀指住的,乃是小和美。
4
全體集合在樓梯下,一動也不動。
水沼是真心的。所有人都知道。
「水沼。」冬美說。「到底怎麼了?你瘋了嗎?」
「恐怕是的。」水沼說。「總之,大家退後!退到樓梯下面去!」
「照他所說的去做好了。」晴美說。
福爾摩斯也倏地改變方向,登登登下樓梯。晴美和片山下完樓梯時,水沼提高聲
音說:
「知道嗎?我本來不想捉住和美的。」
「不要亂來的好。」岡村冷靜地說。「你逃不掉的。」
「逃?」水沼浮現痙攣似的笑。「我為何要逃?我根本沒有逃的必要。」
「水沼先生。」春子挺身上前。「放開和美!我們絕不會報警,我答應你。」
「我可不是老好人。」水沼低聲笑。「懂嗎?殺一個傲慢的小孩太簡單了。」
「不要!」春子狂喊。
「如果照我的話去做,我不會殺她的。」水沼說。「首先讓我吃個飽吧!挑幾樣
吃的來好嗎?拿食物來的是──對了,秋代小姐,你來做吧!其他人退回客廳去。知
不知道?」
「好,就照你的話去做。」片山採取穩重的說法。「別傷害那個孩子,懂嗎?」
「還沒說完哪。」水沼說。「食物拿上來三十分鐘後,笠倉先生,你一個人上
來。」
笠倉伴人沒有驚慌失措。他一直臉色嚴峻,站在大家後面一步的地方,抬眼望住
水沼。
「我來代替笠倉先生。」岡村說。「這樣可以吧!」
「我要笠倉伴人先生上來。」水沼粗聲粗氣地說。「這樣明白了吧!」
「可是笠倉先生──」
「只要他聽我說就行了。他不需要講話。他一個人上來就夠了。明白嗎?」
笠倉伴人特意做給水沼看似的用力點點頭。
「好,可別耍花樣哦。那麼,十分鐘內,為我預備吃的吧!」
水沼抱起和美,從樓梯上面逐漸後退。
「和美!媽媽會來救你的!你要乖乖聽話哦!」
春子大聲喊,當然沒有回音。
「沒法子,總之,照他的話去做!」岡村說。「預備甚麼吃的吧!」
「我正在烤意大利燒餅。」秋代依然發著呆。「可是──那是水沼妹夫麼?難以
置信。」
差點被殺的晴美立刻相信了。確實,平日冷靜沉著的水沼,到底為何如此大改
變,令她也有多少困惑不解。
回到客廳時,片山對石津說:
「你把門稍微開一條縫,趁水沼不注意時,看看他會做些甚麼。」
「頭痛極了。」岡村搖搖頭。
「爸爸,你會去嗎?」冬美問。笠倉伴人輕輕聳一聳肩,彷彿使人安心似地點一
點頭。
片山和晴美稍微遠離笠倉一家人而站。
「哥哥,是不是有點怪?」晴美低聲說。
「甚麼地方怪?」
「那個水沼呀。他在想些甚麼?做出那種事,不是等於把自己趕入絕境麼?」
「他搞錯了,差點殺了你,所以自暴自棄。」
是嗎?晴美在意的是,水沼說他「沒有必要逃跑」。
晴美覺得那種說法,好像是他真的如此相信。當然,從常識來看,那是不可能的
事。
為何水沼認為自己「不會被捉」?如哥哥所說,他只是精神錯亂,也不是沒可
能……
還有,他說他想跟笠倉伴人單獨談話,是否有甚麼特殊理由?若是單單有所要求
的話,應該是誰都可以才是。
岡村向著片山和晴美走過來。
「抱歉,讓你們惹上無妄之災。」岡村嘆息。
「不,對我而言是份內工作。」片山說。「這種時候,不要刺激對方的好。」
「可是,和美的安全……如果不如想像中順利時,不曉得他會對和美做些甚麼
啊!」
「說的也是。」
「有甚麼好辦法嗎?」晴美問。
「呃……」岡村飛快地望了笠倉一家人一眼。「他們可能會反對,不准我亂出主
意。」
「孩子是人質,必須慎而重之才行。」
「當然。不過,我不認為甚麼也不做是最好的辦法。」
確實,岡村所說的也有道理。可是,最終定論是結果如何。
「請聽我說。」岡村壓低聲音。「如果把食物拿上去時,我想水沼不可能在走廊
上吃。若是擺在地面則不容易吃,捉住和美吃起來也很麻煩。他一定是走進房間去吃
吧!而且多半是走進正面那個可以望到樓梯的房間。」
「是的,有可能。」
「那裡可以從涼台直接進去,因為外邊有樓梯。如果從海邊上來,可以不必經過
大廳就到房間去。」
「那麼,你想從那個房間的涼台上去?」
「很危險的賭注哦。」片山禁不住說。
「當然,這點我很了解。可是他用和美做人質,而且叫笠倉先生一個人上去,誰
也猜不著會發生甚麼事。若是單要錢還好,只要給他就行,但是我們不知道他在想甚
麼呀。」
的確,片山也很在意這一點。若果水沼有甚麼理由憎恨笠倉,企圖殺了笠倉而後
自殺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所以我想從涼台窺探房內的情形,如果笠倉先生與和美都平安無事的回來,我
就不出手。萬一有任何不對的情形,我就衝入室內──你看怎麼樣?若是聽見慘叫聲
才衝上去,而他把門上了鎖,恐怕來不及了。」
片山沉吟著。萬一被水沼發現了,反而極度危險,然而岡村的話也有說服人的地
方。
「不過,岡村先生。」晴美說。「萬一情況危急,要從涼台進去也不容易吧!玻
璃相當厚啊!」
「不錯。」岡村點點頭。
「你準備怎麼做?需要可以割破玻璃的工具嗎?」
「我有槍。」
「你說甚麼?」片山大吃一驚,不由叫出聲來。
「噓!」岡村慌忙制止他。「那是可以射得很遠的散槍。緊急的情形下──」
「射殺他?」
「大概不至於如此吧!我是怕萬一有危險時,這才從東京帶槍來的,當然,因為
是散彈的關係,有可能連和美也打中。只要不太緊急,我不想使用它的。」
岡村的說法沉著,頗有說服力。可是,片山總是有所不安。
「哥哥。」晴美說。「沒有時間猶豫了。」
我知道。我了解。可是……
片山嘆一口氣,低聲問:「槍在哪裡?」
「爸爸。」春子按住父親的手臂。「和美拜託你了,請救救她!」
笠倉伴人用強而有力的手握住長女的手,彷彿說交給我辦似地輕輕一搖。
然後用穩重的步伐走向樓梯。
正如岡村所預想的一樣,接過食物的水沼,走進一個可以望見樓梯的房間,打開
房門等候著。
「怎麼樣?時間到了哦!」二樓傳來水沼的聲音。
「現在來了!」春子從樓梯下面大嚷。「和美沒甚麼事嗎?」
「別擔心。」水沼回答。
笠倉上樓去了。片山稍稍退後而望,然後躡手躡腳地從玄關出去外面。當他快要
關上門時,福爾摩斯以褐和黑為主的身體,颼地從門縫問跑了出去。
「怎麼,你也去嗎?我以為你只想冷眼旁觀哪。」
「喵。」福爾摩斯心不在焉地喊。
「噓!開玩笑罷了。」
「片山先生。」
岡村跑過來。手裡拎著二連式的散彈槍。
「笠倉先生剛剛上去了。我們也──」
「快!這邊。」
岡村手拿著槍,率先繞到建築物的旁邊。片山和福爾摩斯跟在後面。
「從這裡上去。」
岡村把片山帶到一個接近梯子式的緊急樓梯下面。
「懂嗎?」片山提醒他。「請保持沉著。除非逼不得已,不然不要開槍。」
「我知道。」岡村點點頭。「請先上去。」
「不──我隨後上去,你先請。」
雖然不是互相推讓的時候,片山卻讓岡村先上去。因為攀上這種梯子式的東西,
對有畏高症的片山而言,乃是莫大的苦差事。
「那我先上了。」岡村開始往上爬。「我先上去鄰室的涼台,從那裡沿著涼台過
去。」
怎樣都可以……片山盡量不看下面,總算跟在岡村後面了。福爾摩斯呢?由於是
梯子型,貓兒不容易上。於是牠老實不客氣地攀附在片山的肩膀上。
待會感謝我吧!片山在心中對福爾摩斯說。
總算平平安安地上到涼台了。片山早已汗流汰背,當然天氣熱也有關係。
涼台一直延續著,可以來來去去的設計。片山和岡村赤著腳,避免發出腳步聲,
悄悄走近水沼與和美進去的房間外面。
從涼台的玻璃門往內窺望,見到水沼背著站在沙發旁邊。和美好像坐在沙發上,
只見她的腳在搖搖晃晃。
恰好笠倉伴人走進房間來了。他反手關上房門,水沼說了甚麼。像叫他把門鎖
上。
石津說他會在門外,萬一裡頭發生變故,他就用身體撞壞那道門。可是,那是一
道製作堅固的門,儘管石津力大無窮,他要破門而入,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目前的情形十分平靜。」岡村低聲說。
水沼和笠倉在房內談話的聲音,完全聽不見。笠倉不能講話,只是水沼一個人在
自言自語罷了。
從面向片山他們的笠倉的表情來察看,談判的氣氛並不太險惡。然而到底水沼想
要求甚麼,片山完全猜不著。
縱然他逼笠倉出錢逃亡,並且答應不追究他,又把人質和美歸還,相信他也知道
那個承諾守不住。
這麼一來,水沼說他「不會被捕」是甚麼意思?
「不會有事吧!」岡村似乎很不安。「如果闖入又太危險。」
「這個玻璃門不這麼容易打開啊。」片山說。「玻璃很厚,而且鎖住了。第一槍
必須先打玻璃,伸手進去拆掉鎖。可是沒有時間──」
然後,水沼站起來。由於背向著,看不到表情,不過好像沒怎麼發怒的樣子。只
是有點煩躁似的走到和美可坐的沙發背後,越過和美的頭,對笠倉說話。
「鎖頭──」岡村低聲說。
「嗄?」
「鎖頭鬆掉了。」
片山稍微採出頭去,看看玻璃門的鎖。原來鎖頭沒有完全上緊,只要彈動一下就
會立刻脫開。
「只要拍拍門,鎖頭一定鬆掉。」岡村說。
「甚麼?拍門?」片山瞪大眼睛。「水沼會察覺的!」
「即使不拍門,只要搖一搖就脫開了。」岡村說。
那時,福爾摩斯嗒嗒嗒地向玻璃門走去,片山困惑不已。牠想幹甚麼?
福爾摩斯在玻璃門前大喇喇地坐下,用響亮的聲音「喵」了一聲。
當然,裡頭的水沼也聽見了。水沼霍地轉過身來,片山他們慌忙緊靠在牆邊。
水沼向玻璃門走過來。然後伸手按住玻璃門,望望在玻璃門外的福爾摩斯,有點
狐疑地蹙蹙眉,又回到沙發那邊──
「請看。」岡村與奮地說。「銷頭打開了!」
原來剛才水沼伸手在玻璃門上按一按,等於推了一把的姿態,把鎖打了開來。
怎麼辦?片山遲疑不決。
如果衝進去,和美或笠倉發生意外的話……這並不是捉到犯人就可以了的事。
就在這時,岡村拿著槍往玻璃門挺進了。來不及阻止他了。
岡村來到玻璃門前準備開門。但是為了開門,一隻手必須放開槍。當他左手搭在
玻璃門上時,槍口向下,不知受到甚麼震盪,突然散彈槍走火了。
玻璃門下面破成碎片。
岡村的腳好像受了傷,皺起眉頭踉蹌後退。
當然水沼立刻回頭,看到岡村的身影。
「畜牲!」
玻璃碎了,聽見水沼的聲音。
「你們騙我!」
片山霎時間動彈不得。事情太突然了,如果要動的話,他必須赤腳踏在飛散的玻
璃碎片上面!
「看著吧!我殺掉這小丫頭!」水沼喊。
笠倉想撲向水沼,可是水沼揮動刀子,刀尖切過笠倉的手腕。笠倉踉蹌後退。那
一瞬間,水沼抱起和美。
傳來隆一聲巨響。石津開始用身體撞門了。
水沼向涼台奔去。打破了的玻璃門一開,他向重新握好槍的岡村撞過去。岡村仰
面往後倒。槍鬆離岡村的手,飛到涼台的相反角落去。
「慢著!」片山大聲說。
「別靠近!」水沼抱住和美,刀子擱在她的喉嚨上。「不然我割斷她的喉嚨!」
「不准亂來!」
片山身上沒有武器。而且水沼緊緊抱著和美,他甚麼也不能做。
砰一聲,宛如爆炸的來勢,房門打開,石津滾跌進來了。
接著是春子──
「和美!」春子喊。
水沼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同時,偷偷來到水沼腳背後的福爾摩斯,一口氣跳上水
沼的背,越過他的肩膊咬他拿刀的手。
這是突然的襲擊,刀子從水沼的手掉落。
「好傢伙!」水沼趕走了福爾摩斯,卻沒放開和美。「走著瞧吧!」
片山屏住呼吸。水沼抱著和美,企圖攀越涼台的欄杆。
「不要!」
由於建築物本身很龐大,二樓與地面相距甚高。像和美這樣的小孩一旦從這裡掉
下去的話──
片山不顧一切地向水沼撞過去,和美從水沼的手上「嘩」一聲掉下來,掉在片山
的腳畔。
「啊──」
身體越出欄杆的水沼失去平衡,一把抓住片山的胸膛。
欄杆並不太高。片山被水沼一拉,差點從欄杆掉下去。
喂,放手!開甚麼玩笑!
可是──水沼的身體果真越過欄杆掉了下去。然後,水沼繼續捉住片山的身體不
放。
於是跟著……咦?我怎麼啦?
片山困惑了,因他看到景物上下倒轉過來。難道我在倒立著?
接著的瞬間,猛烈的衝擊襲擊片山的身體,使他完全失去意識……
對了,這就是死後的世界──片山想。
好像髒兮兮的亂成一團。天國方面大概有各種隱情,廚房可能很小……
而且相當熱鬧。彷彿那裡聽過的笑聲……
是晴美!哥哥死了,那小妞居然格格大笑!
真是冷酷無情!我們原是一家人……冷酷──冷冷的,甚麼東西?
麻麻的,不,粗粗的感覺。
就像貓舌頭一樣。對,福爾摩斯的……
睜開眼睛一看,福爾摩斯的濕鼻子就在眼前。稱不上是羅曼蒂克的甦醒。
「噢,好像醒來啦!」晴美慢條斯理地走過來。「怎樣?心情如何?你好會睡
哪。」
「我……不是死掉了嗎?」片山喃喃地說。
「誰說你死了?死的是水沼。哥哥你掉在他上面,所以獲救了。」
水沼……對了,想起來了。
「喂,那小孩呢?」
「你說和美?她沒事,只是擦傷膝蓋而已。」
「那就好了……」片山嘆息。「這是甚麼地方?」
「醫院。在別墅附近。你昏迷了三天哦。」晴美拿起片山的手。「我好擔心,一
直陪在你身邊哦。」
「是嗎?……」片山覺得心頭一熱。
「托福,我睡得好熟哦。」
這是怎樣的妹妹?
「好痛……」片山想動一動身體,不由喊出來。
「不能動!你的肋骨有裂痕,腳扭傷了,腦袋碰撞過,也許腦筋會好一些
吧……」
「傻瓜!」片山瞪了晴美一眼,然後笑了。
一笑,胸口就痛起來。
「但你做得很好咧!栗原先生送了水果來,叫你好好休養哦。」
「栗原課長送水果來?」片山嚇了一跳。「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兇手是水沼哦。」
「兇手?唔,當時的確……」
「不是那件事!據說殺死小田布子以及笠原真一的就是水沼。」
「你說甚麼?」
「當時他把一切都告訴笠倉先生了。同樣的鈕扣,在水沼的襯衫上找到了。」
「是嗎?可是──笠倉夏子呢?」
「他好像沒說到。因他發現了岡村,談話中途停止了。」
「原來是水沼……我確實懷疑過他──」
「不是好極了麼?起碼解決了兩宗命案。」
「嗯……」
這是私人病房,雖然說不上很新,卻是寬敞明亮。
傳來敲門聲,晴美過去開門。
「噢,請進。他剛剛醒來了。」
晴美退到一邊,春子牽著和美的手進來了。接著是秋代和岡村,以及冬美陸續進
來。
「片山先生……」春子來到床邊。「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才好……」
「不──我是警官,這種事何必說謝……」
和美握住片山的手,說:「謝謝。」
「好極啦,你沒受傷。」
「唔。」和美點點頭。「我嫁給你也可以。」
「片山先生……萬分抱歉,是我失策搞糟了的。」岡村的腳受傷,拄著拐杖。
「我替你薔L一頓了。」秋代說。「讓我吻一下大英雄。」
說完,在片山臉頰上親了一下。
「讓開讓開。」冬美擠到片山的身邊來。「我的眼睛果然沒看錯。對不對?片山
先生。」
「呃……你先生的事,很不幸。如果有辦法救他就好了。」
「算了吧,不要提他的事了。」
「可是──」
「趕快好起來,我們約會去。」
冬美以不像未亡人的大膽動作,伏在片山身上,給他一個纏綿的長吻……
笠倉一家人回去以後,石津來了。
「我買了冷飲。片山兄──還沒恢復意識?」
「一度恢復過的。」晴美盤起胳膊。「因著一件小意外,他又陷入昏迷狀態
了。」
「喵……」
在病房一角,福爾摩斯發出感嘆似的叫聲。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秋】
1
「有點涼颼颼的。」冬美說。「這是十月天氣嗎?你說是不是?」
「嗯……」
「就像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一樣。」
「嗯。」
「那時是冬天……好冷啊!你被麵湯弄髒了襯衣──」
「不要回想那種事好嗎?」片山難為情地說。
「過去是過去,必須好好面對。」冬美說。「我也是,對於我和水沼的婚姻,我
要定睛去看自己的錯誤。」
可以定睛地看自己錯誤的人是好的。那是屬於不畏艱叵的堅強的人。不過,不是
每個人都如此堅強的。
跟片山在一起的是水沼冬美──不,現在是未亡人笠倉冬美了。
他們在約會?不錯,目前是的。
說是約會,並不是在外面。他們在外面吃過飯後,剛剛回到笠倉家的豪華公館。
「今天多謝款待啦!」晴美走進客廳來。
晴美穿上最好的衣服赴會。
「哪裡哪裡。我們給你們添了太多麻煩啦!」
冬美變得十分開朗。而且現在她不再是「別人的妻子」,可以大大方方的接受片
山的追求了。
可是片山決定,若不是跟晴美一起就不跟冬美見面。膽小畏縮的片山,一旦被冬
美的熱情包圍時,更加膽怯了。總之他一個人的話,怕得不敢約會佳人。
今天是冬美主動提出:「我請兩位吃飯。」
「真的,如果片山先生不在的話,飯局就不會如此愉快了。當然就沒有明天的婚
禮啦!」
所謂的婚禮,不是片山和冬美的,乃是岡村和秋代的婚禮。
因為笠倉真一的死,他們的婚禮本來延到年底舉行,可是夏天發生水沼的騷動,
命案也大致上告一段落,因此秋代極力堅持說:「我等不下去了!」
終於作出定案──明天就是秋代和岡村的良辰吉日。
「承蒙邀請我們參加明天的婚禮,今天還請我們吃飯。」
「婚禮是婚禮嘛,我個人無論如何都要表示謝意呀!喝點甚麼?」
片山被問,忸忸怩怩地答:
「如果方便的話,熱奶好了。」
「要不要用奶瓶?」冬美促狹地說。「晴美小姐呢?」
「我喝紅茶吧!」
「我馬上去預備。」冬美從沙發站起來。
「需不需要幫忙?」
「不要緊,我一個人做得到。」冬美笑說。
冬美從客廳出去以後,片山呼一口氣,鬆開領帶。
「哎,累死了。」
「不行啊,和女士吃吃飯就說累,怎能成事?」晴美吃驚地說。
「明天就是婚禮啦!」
「我最喜歡婚禮了。」
「我不明白。」片山搖搖頭。「又不是自己的婚禮,幹嗎如此熱心?」
「因為可以張羅穿的,打扮得漂漂亮亮,有許許多多的樂趣呀!」
「話是這麼說──即使有樂趣,也不怎麼樣嘛。」
「哥哥決定了如何?」
「說得輕鬆。」片山斜睨妹妹一眼。「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必須慎而重之。」
「你真古板,結婚又不是一次就決定一切的。」
「話是這麼說──最期待明天的人,大概是石津那廝吧!」
片山很想問冬美,明天的菜式如何,一直忍著。如果份量不夠,石津另外「加
菜」的話,坐在他旁邊就難受了。
「不過,命案告一段落,好極啦!」晴美似乎已經適應了這間大房子,十分逍遙
自在。「否則誰也不曉得,秋代小姐和岡村先生何時才能結婚了。」
「但是並沒有完全解決哦。」
「我知道,很複雜的難題吧!尤其是夏子小姐生死未卜這點。」
「嗯,即使那真是夏子的屍體,水沼為甚麼殺了她,也很耐人尋味。」
片山也很了解一件事。
水沼殺了情婦小田布子,又殺了笠倉真一。那是他對笠倉伴人這樣說的。理所當
然的,殺死夏子的也「應該」是水沼才對。
說不上是理論性,卻是笠倉一家的想法。他們寧可這樣想的心情,片山也很了
解。因為這樣想的話,一切就可以結束了。只有笠倉伴人不願意相信夏子的死而已。
但是片山以刑警的立場來看,他不敢說一切都解決了。因著水沼的死,許多事情
在無法說明的情形下不了了之。
比方小田布子被殺時,為何男裝村扮?此外,水沼殺死小田布子的動機也不顯
明。
關於動機這點,笠倉真一命案也一樣。為何水沼要殺真一?還有,就如晴美所擔
心的一樣,為何花心思使用冰塊,去製作那樣的「鬧鐘」?
另外,不曉得是否直接和案件有關的是,為何池山安妮在不願意的情形下跟笠倉
真一交往?
每一件都不清不楚。可是一旦肯定水沼是兇手以後,警方就對這些疑點視而不
見,立刻轉移去辦別的案件了。
當然,在現實中,並非所有案件都能完完整整的說明一切,然而片山心中總是牽
掛著。
想到這些,晚上睡不著覺……雖然不至於如此,白天畢竟睡不著就是了。
「啊──啊。」片山打個大哈欠。
「不行啊!在情人的房間打哈欠,被她看到的話,一下子就討厭你啦!」
「這兒不是我情人的房間。」片山抗議。
「可是,冬美小姐好像把你當情人看待了哦。」
「不久她就會醒過來的。」片山聳聳肩。
絕不是冬美本人缺乏女性魅力。可是──
冬美和晴美,怎麼連名宇也有相似之處?
「我去洗個臉,驅走睏意。」片山邊站起來邊打哈欠。
「可別迷路了哦。」晴美嘲諷地說。
其實晴美不是沒有懷疑,究竟哥哥和冬美能不能匹配成雙。不過,以旁人眼光來
看,世上多的是不能匹配的夫婦……
哥哥不是小孩子了。如果被妹妹這樣一說就完蛋了。
「啊──糟糕。」
晴美似乎感染了哥哥的哈欠,忍不住哈欠連連,拚命眨眼睛。
這時,客廳的電話響起來。
「噫?……」
鈴、鈴、鈴、鈴地響個不停,一直沒人接聽。
「冬美小姐……難道她不在家?」
家裡到處都可以接電話才對,偶爾也有不是每個人都能接的情形吧!晴美遲疑
著,電話繼續在響。沒法子,晴美決定接聽。
「喂喂。」她說。
「你是誰?」彷彿壓抑著聲量的女人聲。
「嗄?」
那正是我想問的,晴美想。
「你是誰?」女人用沙啞的聲音問。
似乎不太尋常的氣氛。晴美不曉得如何說明自己的身份才好。
女人接著用萬不得已的聲音說:
「求求你,快來救我──我在監獄前面的咖啡室──快來!」
「哎,你是──喂喂喂!」
晴美對著收了線的電話喊。
是誰呢?沒有報上姓名,唐突地問「你是誰」的人……
「噢,有電話嗎?」冬美走進來了。「對不起,我沒聽見。」
「不是。」晴美突然說。「好像打錯了。」
不曉得為甚麼,就是這樣說了。
「花了一點功夫泡紅茶。義太郎先生……」
「他說他去洗把臉。」
「喔!」冬美笑了。「你哥哥的為人,真是不可思議。」
「是嗎?我覺得他只是單純罷了。」
冬美把茶杯放在晴美面前。
「請用茶──當我見到義太郎先生時,令我想起夏子姐姐的事。」
「想起夏于小姐?為甚麼?」
「唔……」冬美坐進沙發。「總覺得他和她有點相似……夏子姐姐經常飾演吃虧
的角色。排在中間的姊妹通常最難做,我家夏子姐姐也是。秋代姐姐和我都任性慣
了,春子姐姐也是悠閒的人,只有夏子姐姐最細心,對任何事都留意──也許因此疲
倦了,那種倦意,因著某種契機而爆炸……」
「於是殺了母親?」
「嗯,夏子姐姐為何做出那種事來,現在還不知道原因。」說著,冬美彷彿自言
自語:「夏子姐姐真的死了麼?」
「唔……但她到現在都沒有任何聯絡呀。」
「她好可憐。進了監牢那麼久,竟然一出來就被殺害了……」
監牢!對,那女的說,監牢前面的咖啡室。
晴美悚然一驚。如果剛才聽到時察覺就好了。
夏子是從監牢附近的咖啡室消失的。
對──那個電話是夏子打來的!
「噢,我聞到牛奶的味道。」片山回來了。
「哥哥!」
晴美突然大聲喊著站起來,片山嚇得跳起半天高。
「到底幹甚麼?」
「怎麼你忘了呀!你不是答應打電話給石津的麼?」
「打電話給石津?」
「對呀!你們不是約好一起去辦事的麼?」
「我沒有──」
「你一下子就忘啦!振作些,還不到癡呆年齡嘛。」
「可是──有那回事嗎?」
「對呀!你自己不是說,可能有急事,不得不去一趟麼?」
「真的嗎?」
片山每次都被晴美唬得團團轉,聽她這樣一說,他也覺得是有其事了。
「冬美小姐!我可以借個電話嗎?」晴美說。
「請便。」呆若木雞的冬美點點頭。
「喂喂,石津嗎?是我──是的。後來怎樣了?哦,是嗎?那就必須一起去了。
不,沒關係,工作嘛,沒法子的。那麼,在哪兒碰頭?那個十字路呀。好的,我們開
車來,你等著哦!我和哥哥盡快趕到。你說福爾摩斯?對,帶牠一起來好了。哦?你
也想到了?還是你夠細心。那麼,三十分鐘後見。再見!」
石津在電話的另一端,肯定嚇呆了。
「你說甚麼?」
「你說甚麼?」
「喵。」
聽了晴美的話,三個異口同聲地說。
「你說那個電話是夏子打來的?」片山說。
「夏子是誰?」石津問。
「喵。」福爾摩斯說。
「她說在監牢前面的咖啡室。哥哥應該記得的,笠倉夏子失蹤時的事。」
「當然記得。」片山似乎很意外的樣子。「可是,如果她真是夏子,為何在這之
前一直不出現?」
「你問當事人吧!」晴美說得很有道理。「石津,趕快!」
「是!」
石津還未十分掌握狀況,只知道必須趕緊。於是猛力踩油門。
「那女的說……快去救她?」片山說。
「對呀!她一定是被人監禁在甚麼地方了。」
「到底是誰把她──」
「我不是說了?問當事人去!」晴美用吃人的語調說。
石津駕駛著車在夜道上疾馳。
「萬一夏子是被甚麼人監禁,也許局面就完全改變啦!」晴美說。「福爾摩斯,
你怎麼想?」
福爾摩斯在後座,一直閉起眼睛。片山知道,牠不是睡著了,而是在等候。
有甚麼事即將發生,是將一切顛倒過來的甚麼事變……
「快到了。」石津說。「片山兄,監牢在哪一帶?」
「我不清楚。」片山說。「確實是──對了,從那個角落向左轉就是了。」
「肯定嗎?」
「唔──大概是。」
「石津,向右轉吧!」晴美說。
車子向右轉後,監牢的灰色圍牆出現在黑夜裡。
「不愧是片山兄!」
石津似乎無意諷刺。可是,片山還是氣鼓鼓地沉默下來……
2
「是不是這兒?」石津停下車時,晴美問。
「唔……大概是吧!」片山說。
「真靠不住。笠倉夏子失蹤時,你不是來錄口供了麼?」
「嗯,但是在白天哦。晚上天黑下來,感覺也不同了……不過,我想是沒錯
了。」
片山絕不是靠不住,他只是慎重而已。
不過……對了,就是這間咖啡室。
下車後,片山左顧右盼,這條路本來行人不多,現在更加沒有行人的動靜了。
笠倉夏子失蹤,從吊起的車子發現女屍時,片山曾經前來造訪過這間咖啡室的老
板娘。
他來問過,前來迎接夏子的男人長得怎麼樣,以及他坐甚麼車等等,可是老板娘
的記憶似乎不太有幫助。不過,片山記得她是個使人產生好感的溫厚婦人,於是帶著
好印象回去。
笠倉夏子一出獄就立刻走進這間店,片山彷彿可以理解夏子的心情……
「店門關了。」晴美說。
「因為夜深了嘛。」
「入口在……一定轉去後門了。」
「你在這裡等候。萬一有危險──」
「福爾摩斯在等就行了。如果夏子躲起來,見到只有男人湧進去的話,她會害怕
的。」
她會更怕你。片山想說,總算忍住了。
「但是──福爾摩斯不會沉得住氣不出聲吧!」
然而,福爾摩斯並沒有埋怨他們怎把牠當外人排擠出去。牠一屁股坐在店外面,
彷彿在說「你們去吧」似地,輕輕「喵」了一聲。
「可以嗎?那就走吧!」
片山等三人穿過店旁的小巷子,來到後門。那裡有一道細細長長的門,好像是玄
關。上次來的時候問過,下面是店面,人住在二樓。
「好黑喲。」晴美說。
「如果猜錯了,恐怕對方會生氣哪。」
「那也沒法子呀!到時哥哥陪罪就是了,你不是人民公僕嗎?」
「知道啦!」
片山早已習慣陪罪了。總之,呆呆站在這兒也不是辦法。
片山伸手去撳玄關的門鈴。隔著一道門,傳來一陣砰碰聲響。
假如店主人睡熟了的話,大概不會馬上醒來吧!於是片山撳了三次鈴。
「是否不在家?」片山說。
「奇了,那個不像是惡作劇電話,只可能是這個地方了……」
「可是──」
總不能任意破門而入。萬一甚麼事也沒有發生,不可能說句「抱歉」就了事……
「怎麼辦?」石津說。「要不要用身體撞門看看?」
石津不擅於用頭腦,若是用身體則另當別論。可是一旦要「負責任」時,情形又
大不相同了。
「唔,再等等看,可能一下子就醒了──」
片山的話沒說完,傳來甚麼破裂的聲音。從店外面傳來的。片山等人面面相覷。
「剛才的聲音──」
「前面的玻璃呀!」晴美喊。「有人打破玻璃跑出去啦!」
片山也察覺到了。
「快!」他催促石津,繞到店前。
片山停下腳步。正面的玻璃門粉碎了,碎片灑滿路面。
「福爾摩斯!福爾摩斯沒事嗎?」晴美也趕來大嚷大叫。
「對!福爾摩斯,你在哪裡?」片山大聲喊。
「喵!」好像是從頭上來的回應。
「牠在那邊!」石津說。
福爾摩斯跳到隔壁的圍牆上俯視三人。
「好極了!有沒有受傷?不要緊吧?」晴美嚷。
片山想,晴美會如此擔心我的安危嗎?
「從這裡跑出來的傢伙,到哪兒去了?」晴美問。
「喵。」
「牠好像漠不關心的樣子。」
「但──」
三人又面面相覷。
「畜牲!從後門走啦!」
片山奔過去。歹人先打破前面的玻璃門,然後從後門跑掉,竟然中了如此簡單的
聲東擊西之計!
「車聲啊!」晴美說。
不知車子停在甚麼地方,三人只聽見車子遠去的聲音。
「要不要追?」石津問。
「已經來不及啦。」晴美嘆息。「栗原先生一定很高興。」
片山望望打開了的後門。
「總之進去看看再說。萬一這裡的女主人有甚麼事……」
肯定「有事」發生了。
片山先叫石津在外面等著,跟晴美一同走進去。
不祥的預感。隨著上樓梯的步伐,那種預感愈發沉重地壓在片山心上……
那肯定是預測不到的突然襲擊。
「不是死得很祥和麼?」南田驗屍官稀罕地用痛切的語調說。「看到這樣的『鹹
魚』,令我痛恨不已。」
「我明白的。」片山點點頭。
咖啡室的女主人,在二樓一個簡陋的小房間裡被殺了。
「一刀刺中心臟。當時她已熟睡,大概完全沒察覺到吧!」南田再度彎身看躺在
被窩裡的屍體。「完全沒有痛苦,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啦!」
不幸中的大幸?可是,死掉的事實無法改變。人死不能復生。片山覺得怒不可
遏,十分難受。
跟自己讓兇手逃走的心情當然有關。不過,縱使親自捉到兇手以後,他也要責問
兇手,為何殺掉一個無辜的好人,否則難消心頭之氣。
迅速的一擊,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線索。當然,現在就要開始周圍的查訪和詳細的
偵查行動,但是不可能找到重大線索的樣子。
二樓很窄,鑑證的人員來到時,片山下到樓下的店面去。
風從打破了的玻璃門吹起來。
「怎麼回事?」晴美說。「假如那個電話是夏子小姐打來的話……」
「她大概逃到這裡來了。可是──」片山側側頭。「如果是那樣,這裡的女主人
睡得那麼熟就有古怪了。」
「不錯。而且,若是她被甚麼人帶走了,應該留下掙扎的痕跡才是。」
「即使那是笠倉夏子打來的電話,她並沒有來這裡,則是肯定的了。」片山說
著,轉向福爾摩斯。「你也這樣想,對不對?」
可是,福爾摩斯好像被別的東西吸引著。牠走進店內櫃台深處,不停地走來走
去。
「若是如此,兇手幹嗎殺了這裡的女主人?」
「我知道就不必辛苦了。」片山聳聳肩。「這裡的女主人,是否隱瞞了甚
麼……?不過,我想她不會的。」
「你的意思是……關於那個前來迎接夏子的男人的事,她撒了謊?」
當然片山也知道,不是沒有可能。可是片山憑直覺相信,那個女主人不是那種為
了錢而撒謊的人。
即使她撒了謊,應該另有甚麼相當的隱情才是……
「喵。」福爾摩斯叫了。
「福爾摩斯叫你啦!」晴美說。
「你在冰箱上面幹甚麼?」片山問。
福爾摩斯坐在櫃台內擺放的冰箱上,正在呼叫片山。
「冰箱裡面有甚麼?」片山走過去。「不可能是兇手躲在裡頭吧!」
那是一個只有他一半高度的小型舊冰箱。
「說不定有甚麼重大的線索哦。」晴美也走了過來。
可是,打開冰箱一看,片山失望了。裹面只有煮咖啡用的過濾紙包,以及做三文
治的火腿肉而已。
「甚麼也沒有哇。」
「冷凍庫呢?」
「只有冰塊。」
「喵。」福爾摩斯發出清晰的叫聲。
「冰塊?冰塊有些甚麼蹺蹊?」
片山抽出製冰格來看。只是普通的冰塊而已。
裝在塑膠袋的方角冰塊也在角落上放著。
「慢著。」晴美彷彿想起甚麼。「牠是不是說那個時候的事?笠倉真一被殺
時……為了使我甦醒過來,有人使用冰塊,設計了那樣複雜的裝置……」
福爾摩斯倏地從冰箱躍下,這次輕盈地跳到櫃台上面。然後走到擺在櫃台邊端的
電話旁,回頭轉向片山。
「冰塊和電話?甚麼意思?」片山驚訝地注視福爾摩斯……
「牠是在說甚麼?」晴美側側頭。
「等一等……」片山喃喃地說。
「哥哥,知道甚麼了嗎?」
可是,片山好像沒把晴美的話聽進耳裡。
「說不定……原來這樣。如果電話──」
「你在嘀嘀咕咕的說甚麼嘛?」
片山瞪大眼睛注視福爾摩斯片刻。然後突然回過神來,問:「你說甚麼?」
「我在問你呀。」
「啊,是嗎?不,假如福爾摩斯所想的是正確的話──」
「甚麼?」
「夏子的電話是假的。」
「嗄?」
「你不覺得嗎?打電話的女人,沒有自稱是『夏子』吧!是不是很怪?首先對方
應該說自己是夏子,這才提出求救才對。」
「話是這麼說──」
「對方打去笠倉家,可能沒想到是別人接電話。大概以為是家人接的吧!所以沒
報上名字。如果說出名字,說不定反過來被問,若是說太久,可能被聽出聲音不對。
因此故意採取那種曖昧的說法。」
「那麼,那種語調是演戲囉?」
「不錯。」片山點點頭。「即使不是名演員,亦是演戲為生的有關人士。」
晴美悚然一驚。
「池山安妮!」
「再來一次深夜探訪如何?」片山說。
這回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誰呀?」對講機好不容易傳出一把帶睏而冷淡的聲音。
「我是片山。」
「片山?如果來推銷的話,恕我拒絕。」
哪兒有人在三更半夜做推銷的道理?
「有點急事打擾。」片山說,福爾摩斯也在旁邊幫口說「喵」。
對方沉默一會,說:「請。」
當片山、晴美、石津和福爾摩斯組成的大部隊魚貫走進去時。池山安妮嚇得拚命
眨眼。
「你們要開派對嗎?」她啼笑皆非。「我只能提供一點酒。」
「我知道了。」晴美說。「那是你的聲音。」
「嗄?」
「打電話到笠倉家的女人,她說『我在監牢前面的咖啡室』。」
池山安妮的臉色猝變。她做夢也沒想到接電話的是晴美吧!
「能不能把一切告訴我們?」片山說。
「你要我說甚麼?我甚麼也不知道。」
池山安妮語氣強硬,但沒隱藏她的動搖。
「那可不行。雖然水沼死了,笠倉真一命案也有了著落,但現在演變成這樣,一
切都要從頭再調查一遍了。」
「你在說甚麼──」
「監獄旁咖啡室的女主人被殺了。」片山說。「說不定,你也是串謀人。」
「胡說八道!我甚麼也不知道哇!」
池山安妮臉色蒼白。看樣子她也從睏意清醒過來了。
「其實我很怕半夜。」片山說。「不過今晚多晚都可以奉陪。」
石津站在門前擋駕,劈劈啪啪地弄響指頭。
「我……我可以喝杯酒麼?」池山安妮吞吞吐吐地說。
「請便。」
池山安妮走句櫥櫃時,福爾摩斯望望片山,喵了一聲。
「我有很好的威士忌哦,都是別人送的。」池山安妮開玩笑地說著,開了新瓶的
封口,倒酒在玻璃杯裡。「刑警先生也來一杯如何?」
池山安妮把酒杯端到脣邊時,突然福爾摩斯撲上去。池山安妮跌到地氈上,玻璃
杯從她手中掉下來。
「嘩!」池山安妮喊。「你幹甚麼呀!」
「奇怪。」片山跑過去,撿起滾跌的玻璃杯,嗅嗅味道。
「怎麼啦?哥哥。」
「唔……你撿回小命啦!」片山點點頭。「這是氰酸鉀的味道。」
「你說甚麼?」池山安妮嚇呆了。
「如果喝下這個,十秒鐘內就去另外一個世界啦!」
「騙人!怎麼可能……」
眼看著池山安妮的臉色愈來愈蒼白,然後咚一聲,整個人暈倒過去。
「咦,她的體重相當不輕咧。」石津說出感想。
「藥力太見效了。」
片山向福爾摩斯打個眼色。
「喵。」福爾摩斯緊緊閉上眼睛。
3
「嗚哇。」
福爾摩斯──不,片山打個哈欠。
「哥哥,別在婚宴上打瞌睡哦。」
晴美精神煥發,表情生動。
「你和福爾摩斯都睡得很飽呀。我只不過睡了三十分鐘罷了。」片山埋怨不已。
「我忙死啦!」
「那是工作嘛。福爾摩斯,準備好了……牠又不能穿甚麼,真是。」
「喵。」
「石津快來接我們啦。」晴美打開窗,窺望一下外面。
驟然一陣冷風吹來,不禁縮起脖子。
「嘩!今天好冷,才不過十月而已。」
陰沉沉的一日。晴美關起窗門。
「今天覺得溫暖的,大概只有岡村和秋代了。」
「是嗎?」片山似乎有點心情沉重的樣子。「不過,必須要做的事不能不做就是
了。」
「沒法子呀!」晴美把大衣拿出來。「這件大衣雖然不漂亮,還是披著去好了。
反正到了那裡,就要交給衣帽間保管的。」
「我的大衣呢?」
「哥哥只有一百零一件,一年到頭都是一樣的嘛。」
「是嗎?」片山顯得有點落寞。
「噫,口袋裡有甚麼──一張廢紙呀。討厭,何時放進去的呢?」
晴美把揉成一團的廢紙扔掉,但沒投中字紙簍,滾跌在地。
「噢,福爾摩斯,幫我撿起來吧!」
福爾摩斯鼻子「哼」了一聲……
「喂,錢包放進手袋了。沒有忘了拿東西吧!啊,是不是石津來了?」
傳來車聲。過了一會,又有呱嗒呱嗒的腳步聲。
「是石津。」片山點點頭。「那就動身吧!」
「晴美小姐!我來接你啦!」
石津那有威勢的聲音隔門傳過來。
「就像沒有門一樣。」片山感嘆。「走吧──福爾摩斯,你在幹甚麼?」
福爾摩斯正用前肢沙啦沙啦地攤開晴美所扔掉的廢紙。
「你在玩甚麼?」
福爾摩斯抬臉看晴美。晴美撿起那張紙。
「哥哥,你看!」
「看甚麼?」
「這張廢紙是在哪兒撿到的?一直放在大衣口袋裡……」
片山接過那張紙。
「這不是笠倉伴人的便條麼?」
便條上,寫著笠倉伴人雄勁的字:
〈明天的晚餐,夏子也會出席。替我轉告大家。〉
「這是在哪兒……」晴美思索。「對了,想起來啦!上次去確認笠倉夏子的遺體
時,我把福爾摩斯撿到的紙放進口袋……」
「關於那個錄音帶中岡村的說話吧。」片山點點頭。「我在隔壁廂房聽見時,全
體靜默無聲。」
「然後哥哥被麵湯──」
「那件事別提了!」片山氣鼓鼓地說。「走吧!」
「喵。」
「幹嗎?你在那裡也有東西吃哦。」
「嗄!」
「牠在生甚麼氣?」
門打開,石津探臉進來。
「晴美小姐,預備好了嗎?」
「我也在,別當我透明!」
「啊,那當然。福爾摩斯先生也是。」石津畢恭畢敬地說。「我來迎接各位
了。」
「晴美,走吧。──你怎麼啦?」
晴美不知怎地,楞楞地站在那裡。
「哥哥。」晴美說。「你記得那時的錄音嗎?」
「你說甚麼呀?」
晴美把便條小心翼翼地折起來。
「這個有必要帶著去。」
「你說甚麼?」
「上車再說。走吧!」
晴美快步走出房間。片山他們慌忙追上去。
「今天好安靜。」春子說。
「因為是『佛滅』(大凶日)嘛。」秋代坐在鏡子前。「怎樣?這塊面紗是不是
很怪?」
「很好看。」春子微笑。「我也想再穿一次婚紗哪。」
「可以呀,姐姐是未亡人嘛。」
「可是……太麻煩啦!」
「只要找到對象……和美呀,是不是有個溫馴的爸爸比較好?」
和美能夠盡情扮時鬃,十分心滿意足,目前再也沒有需要的東西了。
「不知道。」和美學大人揚起半邊眉。「又不是我找老公,是媽媽。」
春子和秋代笑了。和美問媽媽:
「我可以出去嗎?」
「可以,但是不要走進奇怪的地方去哦。」
「嗯。」
和美出到酒店大堂。
大人的婚禮,和美並沒有拿到甚麼獎賞。不過,她覺得很有趣。
這裡寬寬大大的,心情很舒暢。和美噠噠噠往前跑。當然,爺爺的家也很大,畢
竟沒有大到這個地步。
「啊,小貓咪。」和美說。
在空蕩蕩的大堂裡,一隻三色貓端然而坐。好像是在等候和美。
在爸爸的喪禮時遇見的同一隻貓,一定是,和美想。
還有,當那個水沼姨丈的頭腦有甚麼問題時,也是那隻貓咪救了我一命。
和美一直想對那隻貓表示感謝,後來忘得一乾二淨,現在又想起來了。
對,不知貓咪喜歡甚麼?和美一點也不知道……
當和美走近時,三色貓颼地起來,向另一邊邁步走。
那時也是──對。和美想起上次跟在貓咪後面走的事。然後見到一名不可思議的
阿姨。她是誰呢?
說不定……如果跟著貓咪走,又能見到那位阿姨了。和美有這種感覺。
貓咪在走廊上不停地前進,突然拐個彎消失了。和美急忙跟著拐彎。
「噢!」
有人站在眼前,和美差點撞上去。
要不要道歉?但是沒有真的撞到……
那個「某人」正在俯視和美。和美抬眼看那個人,不禁咧嘴一笑。
「果然,又遇見你啦!」
那個「某人」也對和美盈盈而笑。
傳來叩門聲。
「請進。」岡村幸男說。
門開了,進來一個意外的人物。
「嗨,是你……」
「對不起,打擾了。」晴美說。
「哪裡哪裡,兩個人在一起時,總是渾身不自在。」岡村難為情地笑了。「看鏡
子時,好像不是自己似的。」
岡村身穿白色燕尾禮服。確實,穿上這樣的裝束,感到拘束也不是沒道理。
「還有一小時就是婚禮啦!」晴美說。
「嗯。」岡村點點頭,問:「找我有事嗎?」
「有件事想向你請教。」
晴美說著,把一張皺巴巴的紙遞給岡村。
「這是甚麼?」
「有沒有印象?」
「這是……笠倉先生的便條吧!」岡村說。「啊,上次在中國菜館向大家轉告夏
子小姐的事時──」
「這是笠倉先生交給你的便條吧?」
「是的,我就是猜不透,何以大家如此震驚。」
「你不曉得夏子小姐的事吧?」
「後來聽秋代說了。」岡村把便條放在桌面上。「那件事怎麼啦?」
「當時你們的對話,我哥哥在隔壁聽見了。」
「好像是的,我聽片山先生提過。」
「當時你說,夏子小姐要回來了。可是,那張便條並沒有使用『回來』的字眼,
只是說『夏子也會出席』。你明白嗎?」
岡村似乎有點困惑的樣子,自言自語似地說:
「我說『回來』嗎?」
「不錯。即是說,你已知道夏子小姐的存在,甚至知道夏子小姐為何不在的原
因,對不?」
「我──」
「你有甚麼的個人隱情,以及想做甚麼都無所謂。可是,夏子小姐失蹤的事,以
及最後見到她的咖啡室女主人被殺的事,若是與你有一點點關連的話,我們畢竟不能
不出聲吧!然後……」
晴美頓了一會,補添一句:
「究竟你是否真的想跟秋代小組結婚,我想那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岡村木無表情地注視晴美。然後自言自語地說:
「那位女士果然救不了啊,真是不幸。」
「昨晚在那間店的人是──」
「是我。」岡村說。「不過不是我殺的。我去到時,人已經被殺了。接著你們來
到……我把正面的玻璃門打破,總算逃了出來。」
「岡村先生。」晴美說。「你是誰?」
岡村呼出一口氣,點點頭。
「我本來想幹到底的,但『她』反對。我也很迷惘。看來你們知道不少,也許是
我應該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岡村站起來,直直盯著晴美,說:
「我是被殺的小田布子的哥哥。」
「啊。」進來新娘休息室窺望的冬美說。「相當不錯嘛。」
「怎麼這樣說姐姐?」秋代嘟起嘴。
「唷,我是稱讚你呀。」冬美不甘示弱。「不過,我想我會更適合這種裝扮。」
「跟那位刑警先生?」
「怎樣呢?」冬美裝蒜。「不如今晚帶他去某個地方灌醉他好了。」
「冬美,有沒有看到和美?」春子問。
「和美?沒看到。要不耍找找看?」
「不用了,我去。」
春子走出休息室,環視大堂。和美跑到哪兒去了?
「和美──小和美。」
四周很寧靜,太大聲也有點避忌。春子快步往前走。
由於發生過那樣危險的事,一旦看不見和美的影子,不由不安起來。雖然這是東
京都內一流的結婚地點,應該不會發生意外……
「和美──」
輕輕呼喚了一聲,驀地聽見一陣喜悅的笑聲。
是和美,她在那個角落的另一邊。春子加速腳步。
「和美!」
春子拐彎時,差點跟飛奔過來的女兒迎面相撞。
「媽媽!不准干擾我!」和美不悅地說。
「你在幹嗎?和美。」
「在玩耍呀,跟阿姨。」
「阿姨?哪個阿姨?」
春子問時,和美轉過身來,指了一指。
「喏,那個阿姨。」
跟和美玩捉迷藏的「阿姨」出現,停下腳步。
春子呆立在那兒,似乎懷疑自己的眼睛。終於,從她的口叫出一個名字。
「夏子……」
「姐姐。」夏子安詳地微笑。「好久不見了。」
新娘休息室的門打開,笠倉伴人走進來。
「爸爸!好遲啊!」秋代埋怨。「應該在三十分鐘前來到的。」
笠倉伴人苦笑一下,從禮服的口袋掏出便條紙,疾筆而書。
〈出門時有客到,捉住我不放。別生氣。〉
「好吧!」秋代笑了。「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嘛。」
「片山先生怎麼還沒到?」冬美說。「春子姐姐出去找和美了。我去看看。」
冬美正要離開時,喜悅地喊:「哦,他來啦!」
片山有點膽怯似的走了進來。然後,福爾摩斯依在他的腳畔。
「恭喜……」片山致意一番。「這種時候,我本來不想談太嚴肅的話題……」
「發生甚麼事?」冬美不安地說。
「一切不是都解決了麼?」秋代的表情也很狐疑。
「那是……給我一點時間。因為現在命案的關係者都聚集在這兒。」
「嘿,是不是玩懸疑故事的解謎遊戲?」冬美帶著好玩的語調說。
「關係者是誰?春子姐姐?還有誰──」
「岡村幸男。還有和美小妹妹,以及其他兩位女士。其中一個是……」
在片山的催促下,一名穿著樸素的女性,怯生生地走進來。冬美立刻認出她是
誰。
「你是池山安妮吧!」
「還有一個呢?」秋代問。
晴美陪同岡村一起走進來。
「喂,晴美。」
「她和我們在一起。」晴美點點頭,說。
和美走在前面,春子跟著進來。然後是──夏子。
「夏子姐姐!」冬美喊。「你還活著啊!」
「如你所見的一樣。」片山輕咳一聲。
最後進來的是石津。他把門關上,然後叉起雙臂,叉開雙腿而立,好像故意堵住
去路似的。
「喵。」
福爾摩斯好像宣佈開幕似地叫了一聲。
4
「其實是個小小的契機。」片山說。「我沒法子條理井然地說明,且讓我從那件
小事說起。」
片山嘆一口氣,首先從聽見岡村說「夏子小姐要回來了」的事開始,以及說明那
句話和笠倉伴人的便條有出入之點。
「岡村他──」
秋代的話被片山打斷。
「請等一下。岡村先生本身的事容後再說,還有一件事必須說在前頭。」
福爾摩斯一直蹲在休息室的一角,緩緩打量每一個人的表情。
「真一先生被殺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片山說。「舍妹晴美因著自己魯
莽,用老實話說,差點被真一先生玷污了。」
晴美對片山的說明方式有些不滿,然而事實畢竟是事實,最終只好沉默地注視著
片山,一句話也沒說。
「假如兇手不殺真一先生的話,舍妹不曉得會遭遇甚麼。換句話說,舍妹托兇手
的福獲救了。」片山繼續下去。「當然,兇手不是為此而殺真一先生的吧!他偶然地
救了舍妹卻是事實。這個兇手,做了一件奇妙的事才離去。」
片山把兇手為了使晴美甦醒過來,在睡床的天蓋上放冰塊的裝置說一遍。
「天蓋位置頗高之故,這件事實際做起來相當花時間,若不是站在椅子上伸直腰
身就搆不到了。我屬於高個子,也要那樣做才行。」
「為何做出那麼麻煩的事?」秋代說。
「我想了很久,結果只想到是,兇手為了不叫人誤會是舍妹殺了真一先生才這樣
做。即是說,倘若舍妹一直沉睡不醒,被酒店服務生之類發現她和屍體同在一處的
話,說不定她有嫌疑。不,更重要的是,一名年輕女性在那種情況下被發現的話,可
能成為醜聞。」
「相當細心的兇手啊。」秋代說。
「的確是的。可是,他又不能把沉睡中的晴美帶走,於是安排那種做法,讓晴美
經過一段時間主動醒來。這才離開,這點不是不可理解。」
片山彷彿說得很累似的嘆一口氣。
「不過,為何採用那麼麻煩的做法呢?難道沒有其他辦法麼?」片山飛快地望了
福爾摩斯一眼。「通常下榻酒店時,在固定時間叫醒一個人,怎麼辦?」
「叫鐘呀。」冬美說。
「不錯。不管哪間酒店,床邊一定有電話。那間酒店也是。隨時可以利用電話聯
絡櫃台。」片山點點頭。「可是,兇手沒有使用電話。為甚麼?普遍的情形,從房間
跑出去後,稍微走遠一點再打電話去房間就可以了。因為不管被藥弄昏多久都好,只
要不停地響鈴,應會醒過來才是。可是兇手沒有那樣做,反而做了那件麻煩的事。」
「是不是──有甚麼苦衷?」冬美說。
「可能的理由是──兇手不能打電話。」片山說。「又不是幾時幾分非打電話不
可。若說他在沒有電話的地方,譬如車上,那也不成理由。身上沒電話卡或輔幣嗎?
真一先生或舍妹都有錢包,從那兒拿幾十個輔幣走也來得及。然而兇手沒有這樣
做……」
「那是為甚麼──」
「換言之,因著別的理由,兇手不能打電話。」
此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好幾道視線逐個逐個集中到一個人身上,前後花了好幾分鐘。
「不會的。」春子喃喃地說。
「如果他能直接打電話去酒店房間,情形又不同了。」片山說。「因他只要使電
話作響吵醒舍妹即可,不需要說話。可是酒店的情形不行。若要打去酒店房間,必須
經過接線生,把房間號碼說出來──笠倉先生辦不到。」
笠倉伴人宛如石膏像一般木無表情,他的視線沒有看任何人。
「爸爸!為甚麼?」冬美先喊起來。「為甚麼殺了姐夫?」
取代片山開口的是岡村。
「讓我來說吧!」岡村淡淡地說。「在某種意義上,我和笠倉先生乃是串謀
人。」
「岡村……」秋代的臉白了。
「我覺得很對不起秋代小姐。」岡村說。「結果來說,等於我欺騙了你。可
是……從頭開始說明好了。從小田布子是我妹妹的事說起……」
「那個被殺的女子?」冬美說。「可是你們不同姓──那麼,岡村不是真實姓名
囉?」
「小田布子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岡村說。「家父和家母分手後,另外再婚,
生下了布子。因為我由母方領養長大,所以跟了母方的姓。」
「長大以後,第一次見到布子,我就十分疼愛她。布子來到東京就職時,我特意
到她的工作地點看她。她工作很認真、勤奮,我也十分放心……可是,她公司的最大
交易客戶,卻是這位笠倉先生。有一次,笠倉先生偶爾到布子的公司去,布子端茶給
他,那是一切不幸的開始。」
岡村嘆一口氣。
「笠倉先生以答應讓她獨佔一宗大買賣為交換條件,叫她到別墅去。布子為著呈
交文件的任務而去到別墅──」岡村的眼睛在眾人的臉上掠過。「布子就在那裡,被
笠倉先生、真一和水沼三個人為所欲為了。」
笠倉伴人閉起眼睛。
「那麼,包起小田布子的是爸爸了。」春子說。「還有真一,甚至水沼?」
「在旁人眼中看來,布子是貪慕虛榮,拿錢作樂的淫女子。」岡村歪著脣微笑。
「我一無所知,久別重逢,才知道內情,嚇得啞然。布子整個人都變了……我決定拯
救布子出來。布子本身只把笠倉伴人的事告訴我。於是我千方百計地潛入笠倉的公
司,卻沒想到我會成為他的私人秘書。」
岡村飛快地瞥了笠倉一眼。
「在當秘書期間,我查悉了笠倉真一和水沼的事。笠倉先生為了避開醜聞,經常
使用水沼的車去布子的公寓大廈。」
「那麼,殺死小田布子的也是爸爸?」春子用顫抖的聲音說。
「不,不是的。」岡村搖搖手。「住在那幢大廈期間,布子和池山安妮熟絡起
來。也許因著對男人的憎恨吧!她和池山安妮成為同性戀人。布子之所以死,就為那
段糾纏不清的戀情。」
「因此她以男裝打扮──那麼,是你幹的?」冬美盯著池山安妮。
池山安妮一臉灰白,彷彿隨時都會暈厥的樣子。
「笠倉先生知悉了池山安妮和布子的關係。池山安妮被他捉住把柄,只好言從計
聽了。不過,逼死布子的則是笠倉先生。然後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替布子報仇
雪恨。」
岡村的聲音,第一次蘊含激動的感情。
「為了報復,應該怎辦才好?然後,發生一件料想不到的事,秋代小姐愛上了
我。我想,為了取得笠倉先生的信任,那是很大的幫助。另外,我著手調查笠倉家姊
妹的事,獲得一張意外的王牌。」
「夏子的事吧!」春子說。
「是的。她是次女,因殺了母親被關進監獄,不過最近獲假釋出獄。我當秘書期
間,發覺笠倉先生非常在意夏子小姐的事,似乎有虧欠她的感覺。我想設法知道原
因,乃是理所當然的事。」
岡村的眼睛望向夏子。那是一種奇異的視線,跟他看其他姊妹時有所不同。
「我去接夏子小姐,然後把她帶去一間預備好的廢屋。我要把她監禁在那裡,藉
此折磨笠倉先生。」
「那麼,前去迎接夏子姐姐的,真的是岡村先生囉。」冬美說。
「當然,只是改變服裝和髮型,意圖變換形象而已。」岡村點點頭。「我把錢給
了一位在醫院工作的朋友,換來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讓她穿上夏子小姐的衣服,放
到車上,點了火,推入海中。那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夏子小姐的情形,更能折磨笠倉先
生吧!」
笠倉伴人雙手緊緊互握。
「那為甚麼……真一和水沼……」春子說。
「冬去春來──」岡村有點曖昧地說。「某件事──改變了一切,那件事容後再
說。我知道真一愛上了池山安妮的事。當時池山安妮是笠倉先生的情婦,當然她和真
一先生的感情是秘密。如果有意無意地讓笠倉先生發現,則是易如反掌的事……」
岡村很慎重地選擇用詞。
「但她做夢也沒想到,笠倉先生那麼簡單地殺了真一先生。笠倉先生對真一本來
就有了殺意。因他發現,真一不是一個適合繼承自己事業的人選。可是,關於小田布
子的事,由於他和真一、水沼共有一個秘密,他不能隨隨便便地趕走真一。因此,使
他下定決心殺了真一。」
「但他擔心我捲入命案,所以留下了線索。」晴美說。
「水沼的事又如何?」冬美說。「為何水沼做出那種事來?」
「當時我所說的是事實。」岡村回答。「水沼為錢苦惱,於是開始向笠倉先生要
錢。他的情形跟真一同樣,因著小田布子的事,站在笠倉先生的立場,他也想把水沼
解決掉。然後──他來找我商量。」
「找你商量?」
「我當然答應合作了。從債務方面逼得水沼走投無路,說不定膽小的水沼會自
殺,他這樣想。」
片山想起上次在別墅時,岡村打電話來,笠倉答說「做到無路可走為止」的事。
原來那是關乎水沼的指示。
「但是沒想到水沼會狙擊冬美,以及拿和美做人質。那是走投無路之餘的自暴自
棄行動。」
「水沼說他不會被捕的意思,這樣就明白了。」晴美點點頭。
「笠倉先生有必要設法堵住水沼的口,我故意使散彈槍走火,以期製造射殺水沼
的藉口。可是不小心弄傷了腿……」岡村望望片山。「托片山先生的福,和美總算平
安無事了,當時我真的捏了一把冷汗。不過,水沼死了,於是把布子事件、真一事件
全都推卸在水沼身上,說是他一個人幹的。」
「可是──」冬美說。「你肯這樣罷手麼?你不是想向家父報復麼?」
「是的。但是那段期間,情形改變了。」岡村遲疑不決地說。
這時,夏子開口說話了。
「因為我和岡村先生彼此相愛了。」
所有人帶著難以置信的眼光注視著她。
「我被岡村先生監禁,起初當然很害怕。」夏子說。「不過,聽了小田布子小姐
的事,我認為岡村先生之所以憤怒是理所當然的。所以……」
「我對夏子小姐的感情很微妙。笠倉先生是她的父親。報復的目的在我對她的感
情之間動搖了。」
「那麼說──」秋代的嘴脣打哆嗦。「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意思跟我結婚囉。」
「秋代。」夏子說。「你也必須為你自己所做過的事接受懲罰才行。」
「我做過甚麼事?」
「你趁著吵架的當兒,殺死了母親。」
空氣彷彿一下子凍結了。
「秋代姐姐攸做?」冬美喃喃地說。
「她吸大麻,被母親發現了。」岡村點點頭。「雖然殺人時,不曉得是否有明顯
的殺機。」
「那為甚麼夏子姐姐──?」
「我聽說是春子姐姐做的。」夏子說。「可是,當時春子姐姐快臨盆了,她說一
想到孩子生下來的事就哭……於是由我承擔罪名。」
春子蒼白著臉。她在冬美責備的眼光下垂下眼簾。
「夏子一直都很堅強自立,認真做人……我因選錯丈夫而心煩氣躁,又被秋代哭
著央求……終於想到,若是夏子的話,她一定肯犧牲自己……原諒我,夏子。」
「光是精神犧牲的話,七年太長了。」夏子說。「當我得悉真相時,的確大受衝
擊啊!」
「爸爸知道真相吧!」冬美說。「因此他對夏子姐姐虧疚──」
「總而言之,」岡村說。「我準備在一切了結後,對笠倉先生說出一切的。」
「笠倉先生害怕岡村先生成為家族的一員。」片山說。「因他知道了太多祕密,
甚至連殺死母親的其實是秋代的事也說了出來。」
「我本來打算在今天的婚宴上,把夏子帶到眾人面前,宣佈跟她結婚的。然而─
─」
「昨晚,池山安妮依照笠倉先生的指示,假扮那間咖啡室的女主人,把岡村先生
叫去那裡。」片山說。「然後叫她模仿夏子的聲音,打電話回家,以期叫人發現岡村
在女主人的屍體旁邊。」
「那樣太過份啦!」晴美說。「笠倉先生,真一或水沼的情形,也許等於自作自
受,那位女主人卻是無辜的,怎能為了嫁禍給岡村先生而殺人……」
「她真是個好人。」夏子搖頭嘆息。「爸爸──怎會失去理性似的瘋掉了?」
「大概他逐漸察覺我的真面目了。」岡村說。「他認為只要殺了那位女主人,就
能封住我的口。另一方面,說不定下次輪到我被殺。」
所有人沉默無語。
一段長而沉重的沉默。
「笠倉先生。」片山嘆一口氣。「我們走吧!」
笠倉的手伸入外套的內側──取出一把手槍。
「嘩!」石津跳起來。「晴美小姐,危險!」
「爸爸!」夏子說。
笠倉的口張得老大,嗡嗡而動。
「你們出去。」他用無聲的聲音說。「讓我單獨一個人……」
所有人都躊躇不決。
「喵。」
福爾摩斯第一個出去了。
接著,岡村牽著夏子的手,春子抱起哭泣的和美,陸續走了出去。然後……
終於,除了笠倉以外,誰也不在了。
從新娘休息室傳來一發槍聲,則是幾秒鐘以後的事。
熾天使書城
【尾聲】
「片山先生。」
有人喊。片山和晴美同時轉過身來。
笠倉冬美從靠路邊停下的車走下來。
「噫,冬美小姐。」
「聽說你今天不值班。」冬美說。「買東西嗎?」
一看就知道啦。片山重新拿好兩手滿滿的包裹,啼笑皆非。
「名探也幫不上忙的緣故。」晴美望望隨後優哉游哉地跟著的福爾摩斯說。
初冬的溫暖一日。冬美似乎瘦了一點,然而她的笑臉沒有陰影。
「真是麻煩了你。」冬美說。「家父死後,事情總算了結了,我們三姊妹準備去
歐洲一趟。當然和美也一塊兒去。」
「也許那樣比較好。」晴美說。
「多半──半年左右不會回來了。我和秋代姐姐,說不定多住幾年。」冬美笑
說。
「夏子小姐呢?」
「聽說她和岡村姐夫準備去紐西蘭。但願他們幸福快樂。」
「不錯。」晴美點點頭。「說起來,昨天池山安妮──」
「她的電視記者招待會?我看了,她笑啦。」冬美聳聳肩。「不愧是吃這行飯
的。那樣的人好剛強啊!」
那天在別墅裡,池山安妮大概悄悄來過吧!晴美想起在廚房見到笠倉伴人時突然
聞到「女人的味道」的事。
「片山先生,再見了。」冬美說。「好遺憾,我想和你更親密的。」
「祝你也幸福快樂。」片山說。
「謝謝──後會有期。」
冬美飛快在片山臉上吻了一下。
冬美回到車上。車子絕塵而去,片山滿臉通紅……
「喵。」
「別笑我!」片山瞪福爾摩斯一眼。
「那宗案件,拖了好久啊。從去年冬天開始,恰好一年。」晴美說。
「是啊。喂,我的口袋裡有甚麼?悉悉率率的。」
「哪個口袋?咦,這是甚麼?」
晴美從片山的口袋掏出一個信封。
「那是甚麼?我沒見過。」
「拿出來看看──嘩,機票哦!去巴黎的。下星期的機票。」
片山嚇呆了。
「剛才那個女人放進來的。」
「好浪費!何不去一趟?」
「開玩笑!我很忙啊!」片山氣鼓鼓地說。
「而且,如果去了,可能永遠回不來啦!」晴美微笑著。「福爾摩斯,你去好
嗎?」
「喵。」
福爾摩斯彷彿在說,讓我考慮看看。
晴美笑著,從片山手中接過一件包裹。
二人一貓,在午後的明亮道路上悠閒地漫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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