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世界討厭起來啦。」戶張裕吉喃喃自語。
三月了,但風很冷,仿若回到冬天的夜晚。天空暗沉沉地躲在雲間,一顆星星也
沒有。
任何人在這種夜裡──而且是半夜兩點鐘,一個人在寂靜的路上兜來兜去的話,
都會發發牢騷的。
不過,戶張裕吉之所以發牢騷,並不是因如此寒冷的夜風,也不是暗沉沉的雲空
的關係,更不是在感嘆這個時間還在外面跑的自己。
毋寧說,對他來說,這種沒有月亮的晚上更方便。他的工作時間通常是這個時
段,雖然遲了點,但不至於討厭。
──戶張裕吉是小偷。
一名小偷感嘆「世界討厭」,總是有點怪怪的,原因是最近裕吉的「工作」顯著
地減少所致,但他並沒有衰老。
雖已四十八歲了,也許的確不年輕,但因「生意上」的關係,他一直很注意健
康,並以擁有三十歲的體力自負。
小偷就是小偷,不管怎樣強詞奪理,都不是值得讚揚的職業。不過,起碼到目前
為止,裕吉從未傷害過人,也沒不必要地弄翻別人的家。
只要偷偷潛入,可以在不吵醒住戶的情形下完成工作。萬一運氣不好遇到有人起
來上廁所時,他會毫不遲疑地一走了之。
相對的,他只要看一遍室內的佈置,便能無聲無息地割破玻璃窗進入,也能看穿
現款收在甚麼地方,這點他的確稱得上有專家的功力。
因此,裕吉所進過的房子,也有些一直沒察覺小偷來過。對有錢人家來說,儘管
有些現款從抽屜消失了,卻因不常記帳的關係,完全沒發覺有錢財損失也是有的。
裕吉的目標只是現款。那也算是裕吉的謹慎性格所致吧。
儘管如此……真頭痛啊。
裕吉嘆息著,四處張望坐落在馬路兩邊的住宅。任何一家,只要潛入的話,五十
萬、一百萬的現款總是有的。
可是,他進不去──因為大家還沒睡。
任何一家,總有一兩個窗口是亮著燈的。那並不是為防盜而亮的燈,乃是有人沒
睡。
一看窗簾後人影浮動就知道了。
裕吉看看錶,兩點半了。
最近一直是這種情況。三點或三點半了,沒有一家有入睡後靜下來的跡象。一過
四點鐘,便不能潛入了。
儘管還有一段時間才會天亮,但做任何事情都可能費一點功夫的。好不容易出來
時,萬一遇到派報或送牛奶的就麻煩了。
這樣一來,再過一小時左右的這段時間內,如果找不到適合潛入的房屋,今晚又
等於白跑一趟了。
真是的!現在的傢伙幹嘛要熬夜呢?
以前的大戶人家,到了晚上十一時左右,所有人都就寢。
現在的年輕一輩,大學生啦高校生之類,開收音機開到深夜,看電視看到不睡
覺。
無論怎樣都好,普通上班的人,十二點左右都會上床吧。但這一帶的住戶肯定不
太受時間束縛。
若是小型一點的普通受薪職員的家,他想進去很簡單,大概總有一點錢到手。可
是裕吉提不起勇氣那樣做。
從剛剛足夠一般生活費用的家偷走人家僅有的一點私房錢,令他覺得內疚。也許
在法律上任何情形都一樣,但在裕吉的心目中是不同的。
突然,鏘鏘然的音樂衝出街道,嚇得裕吉魂飛魄散。
「喂,不能開窗呀。」女孩的聲音說。
「有啥關係?跳跳舞就熱了嘛。」男人大聲回答。
大概是搖滾樂吧,音樂播放得奇響無比,若不大聲說話可能聽不見。
「不行!我會挨罵的。」女孩欲把窗關起來的樣子。
街上的寂靜又回復了。裕吉鬆一口氣。
每一家都這樣的嗎?這樣搞下去,到天亮都不會睡。醒來時已中午過後了。
裕吉有點焦急。沒工作就沒收入。雖然現在不為生活苦惱,但他並沒有太多儲
蓄。
倘若今晚也空手回去的話……
突然,他停步。
他覺得周圍突然暗了下來。街燈亮著。只有那幢房子靜悄悄的,不見一盞燈火。
還很新,相當寬大的房子。跟周圍的古老大宅比起來,可能小了一點,但從平民
的角度來看,算是「公館」了。
並非沒人住,門燈亮著,也模模糊糊地見到屋裡光線。不過沒有甚麼人還沒睡的
樣子。
他迅速環顧左右,沒有人經過的跡象。時間是凌晨三時,通常是睡眠最熟的時
刻。
幹吧,他決定,而且,他有這裡下手沒問題的直覺。直覺很少出賣裕吉。
裕吉戴上布手套,輕巧地靠到門上。
從馬路方向見不到裕吉的影子,不過幾秒鐘的時間,沒有任何一個人見到。
沒有人。
只是,在圍牆邊,有一隻在晚間散步的三色貓,牠驀地止步,望著裕吉在四處檢
查那幢房子的窗戶的情形……
適當的窗戶馬上找到了。
從房子的結構來說,這個窗口離二樓的寢室最遠(假設普通的房子,寢室通常在
二樓)。
他割開玻璃,貼上膠布小心拆掉,伸手進去開了鎖。
潛入屋內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走廊上亮著小小的常夜燈。他屏息探聽了一下情形,沒人醒來的動靜。
裕吉在走廊上前進。
飯廳兼廚房。這附近的棚架裡應該擺著一些現款備用的。
打開有頭緒的抽屜一看,裡頭有信封,一萬圓面額的鈔票共二三十張。
裕吉咧嘴一笑。直覺真好。
其他房間怎辦?就這樣功成身退嗎?他有點遲疑。
不過,遇上好運的時候不能輕易放過。可能還有更多現款在屋裡。
再找一會吧。裕吉出到走廊,眼睛忙著左顧右盼,那邊該是客廳吧。
好,去那邊找找看。不少人有古老的想法,把錢藏在客廳的壺中。
客廳的門虛掩著。裕吉伸手去推那道門。
冷不防,門從裡頭打開了。
連裕吉也差點喊出來。出來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白色睡袍把腳踝也遮住了。
長長的頭髮、大大的眼睛……
可是──奇怪。
那少女完全沒察覺眼前站住的裕吉似的。她沒看裕吉一眼。
不過,她又不像是瞎眼的。她以極普通的步伐從慌忙退到一邊的裕吉眼前走了過
去。
裕吉呆若木雞地目送時,少女就這樣安靜地走上樓梯去了。
──媽的!對心臟不好哇。
裕吉決定走進客廳看看。光線照不到,他從口袋掏出筆型電筒。
小小的光輪在比裕吉所住的公寓還寬敞的客廳中游動。然後,那道光定住……
有人倒在那裡。裕吉悄悄走上前去。
一個胖婦人。可能將近七十歲。穿著厚厚的晨褸,臉向上倒在地上。
裕吉馬上知道,她已經死了:頭在血泊中,旁邊掉了一把菜刀,刀刃被血弄髒
了。
怎會這樣……
被人刺死的。剛才的少女嗎?
發呆發了多少時間?一瞬間不曉得。赫然回到現實。
走為上著。不能扯上這種事情。
正要轉身走出客廳時,燈亮了。
「不要動!」拿著散彈槍的男人怒吼。「喂!快打一一○報警!」
是個穿晨褸的中年小胖子。
「舉手!快!」
「知道啦……」裕吉第一次開口。
傳來呱嗒呱嗒的腳步聲。
打電話的大概是這男人的妻子吧。
「──現在我家有賊──嗯,外子用槍指住他,請趕快來!」
裕吉終於明白自己的處境。
「喂,倒在那邊的是──」
「這個人我不知道。」裕吉急急地說。「我只是剛剛見到她倒在──」
「媽──是我媽!」
男人從門口跑進客廳時,俯視老婦人的屍體,愕然。「你!你把我母親……」
「不是我!」
男人忘我地捉住槍身。裕吉用身體撞上去時,男人呆然地栽倒了。
裕吉衝出客廳。眼前,一名瘦削的女子瞪大眼直立在那裡。裕吉不顧一切地把她
推開,衝向剛才潛進來的窗口,滾出外面。
「慢著!」
聲音追來。砰一聲,槍聲響徹夜空。
裕吉狂跑,豁命地跑個不停。
咚咚咚,玄關的敲門聲吵醒了加奈子。
好睏……
「誰呀?」
看時鐘,才清晨四點半,難怪愛睏了。
是爸爸嗎?如果是爸爸的話,他會用自己的鑰匙開門進來。
在睡衣上面披上開襟毛衣,出到玄關。
話是這麼說,這只是六疊和四疊半的小公寓而已。
「哪一位?」加奈子喊。
「警察。」
警察?爸爸發生意外不成?
慎重起見,加奈子從防盜眼看走廊,穿制服的警員站在那裡。
「現在開門了。」她開了鎖。「有甚麼──」
門打開的當兒,五六名不知躲在哪裡的男人一下子湧進來,把加奈子撞去好遠。
「搜!」
「看清楚些!別疏忽了。」男人們互相吆喝。
所有燈都亮了,當著呆然坐地的加奈子的面前,日式壁櫥被打開,裡頭的棉被遂
一扔出來。
「他不在。」其中一名男人說,向加奈子走過去。「喂,站起來。」
加奈子慌忙起身。
「你們──是誰?」她終於生氣了。
「甚麼誰不誰的。不是說了嗎?警察。」那男的出示警察證。「你呢?」
「我是……戶張加奈子。」
「戶張的女兒呀。」
「家父……怎麼啦?」
「你母親呢?」
「家母去世了。很久以前的事。」
「其他家人呢?」
「沒有。」
「戶張回來了嗎?」
「今天嗎?我想……大概還沒。」
「『你想』是甚麼意思?」
「請不要大聲。」加奈子不由得後退。「家父經常上夜班,早上回來。我要上
學,通常出門時家父才下班回家的。」
「上班?」那名刑警笑了。「他做甚麼工作的?」
「呃──夜警。不同地方的……」
刑警揚聲笑起來。
「這真是傑作。夜警呀!」
「家父做了甚麼?」加奈子瞪住刑警。
「真的不知道?你父親呀,是小偷哦。」
「騙人。」加奈子厲聲反駁。「我曉得他有前科,但現在已──」
「就是一小時以前,他闖進一幢房子裡。很遺憾的,他的臉被人清楚地看到
了。」
「不會的……」加奈子的話有點無力。
「他會去甚麼地方?有沒有女人?」
「沒有那種人。」
「怎麼呢?總之,讓我們在此監視。因為他是殺人犯。」
加奈子懷疑自己的耳朵。
「剛才,你說甚麼?」
「他殺了人。在偷錢的地方被人發現,他用菜刀刺死對方。」
加奈子臉都白了,腳步不穩。刑警們把全部抽屜亂翻了一遍。
「好好搜查電話號碼和地址的紀錄。說不定他躲在哪個地方。」
刑警的聲音在加奈子的耳朵外面飛來飛去,但她甚麼也聽不進去。
爸爸……爸爸殺了人,怎會有那種事……
加奈子呆呆地癱坐在榻榻米上。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2
「一言蔽之,問題是──」石津刑警罕有地用哲學的語氣說。
「肚子餓了,不能打仗,是不是?」片山晴美說。
石津瞪大眼,佩服地說:
「我想說的話,晴美小姐立刻知道啦。」
「我也知道。」接腔的是晴美的兄長,隸屬警視廳搜查第一科,眾所皆知的片山
義太郎刑警。
「喵。」
這把聲音的主人不說也知,即本故事的英雄──不,女英雄,三色貓福爾摩斯是
也。
四個人(正確地說是三人一貓,但若不說成是四個人,會被福爾摩斯撓一把),
迎著風在街上走著。
「總之,吃點東西吧。」晴美說。「那間店的拉麵很好吃哦。」
「吃拉麵,石津不夠飽的,不是嗎?」
「沒有的事。」石津搖搖頭。「只要加上炒飯、燒賣和兩碟小菜的話,拉麵就夠
了。」
總而言之,跟石津刑警在一起的時候,走進昂貴的餐廳等於「自殺行為」。石津
他也是「重量不重質」就是了。
走進晴美常去的拉麵店時,時間雖然稍晚,但客人不少。
「噢,新來的。」晴美說。
一名十七八歲的女孩,穿著圍裙,紅著臉跑來跑去。
她在努力工作,可是仍未習慣的樣子。
「喂,這裡還沒好嗎?」性急的客人喊,女孩大聲回答:「是!對不起。」
儘管忙不過來,依然態度爽朗的模樣。
「我要叫──」空腹的石津正要點菜時,被晴美阻止。
「忍耐一下嘛。那女孩子忙不過來呀。」
「是,說的是。」他勉強擠個笑臉。「唔,我也不太餓……」
片山拚命忍著不笑。
女孩終於拿著點菜單和鉛筆走過來。
「對不起,久候了。」她揩去額頭的汗。
晴美簡潔地替大家點了菜,女孩迅速抄下,露出笑臉說:
「是!請稍等一會。」
相當可愛的女孩。
晴美說她是新來的,那就不是店裡的職員了,大概是打工幫忙家計的吧,片山
想。
「不急不急。」石津說。「不然,明天也可以──」
「不必那麼久的。」女孩笑起來。「我現在去拿水。」
她急急回到櫃台方面,交上點菜單,在杯裡倒水,用盤子端著過來。
冷不防,一個微醉的中年男人倏然伸出腿來。
一瞬間的事。女孩被他的腿一絆,往前撲倒。杯子打破了,水花四濺。
「喔,抱歉。」那男的若無其事地說。「我沒留心。腿太長了,不知擺哪兒
好。」
女孩爬起來,狠狠地瞪那人一眼,立刻向其他客人鞠躬道歉:「失禮了。」然後
蹲下去收拾摔破了的水杯。
「咪噢。」福爾摩斯發出怒聲。
傾灑出來的水潑到坐在地上的福爾摩斯身上,牠急忙跳到晴美的膝頭上,但身上
的毛還是濕了一點。
「做得好過份!」晴美臉紅耳赤地說。
「可不是!」儘管肚子餓了,但石津豈能袖手旁觀,他站起來,走向那個醉醺醺
的男人,死死瞪住他。
由於他個子高大,很有威嚴。
「甚麼嘛?」
「剛才你是故意弄跌那女孩的吧。」
「愛意?我沒有愛上她呀。我對黃毛丫頭不感興趣的。」男人說著,嘿嘿地笑。
「蓄意傷人、損壞器物、妨礙公務員執法的現行犯。」
石津飛快地露了一下警察證,對方的臉頓時失去血色。
「啊,我──只想開開玩笑罷了。真的──沒想到會這樣──」
「去幫個忙如何?」石津說。「萬一她被水杯的碎片割傷了手,再加傷人罪─
─」
「當然當然!我現在正想過去幫忙的。」男人連忙起立。「哎,讓我來好了。抹
布呢?我最拿手抹地的。交給我辦!」
說完,他也不管長褲會濕,馬上四腳趴地,開始收拾碎片。
另一方面,女孩有點意外地望望石津,立刻將臉轉向一邊,走到櫃台那邊去
了……
「我做了甚麼不好的事?」石津回位後,擔心地說。
「沒有的事。她只是在眾人面前畏縮而已。」
「如果是就好了。」
終於,女孩把水和湯一起端過來。
她彷彿盡量不要和人四目交投似地把水和湯分配好,然後準備轉身離開……
她止步,回過身來,垂著眼睛說:
「連多謝也沒說一聲,對不起。」
「沒關係。」晴美回答。「只是我們不忿氣而已。反而給你添麻煩了嗎?」
「不,只不過……」她欲言又止。
「只不過?」
「我是小偷的女兒。家父目前受到通緝。儘管如此,你們還是同樣地為我不忿氣
麼?」
那女孩的語調淡淡的,反而打動片山等人的心。
「當然。」片山說。「這個和那種事有何相干呢?」
「喵。」福爾摩斯溫和地叫。女孩抬起臉來,看著福爾摩斯,微微一笑。
「謝謝。」女孩用開朗的聲音說。「請稍候。」
她登地鞠個躬,走開了。
「她父親被通緝呀。」石津搖搖頭。「不過,她很剛強地努力著。真了不起!」
「喂,石津,你哭了?」片山驚詫地說。
「有啥關係?證明石津是個心腸很好的人呀。」晴美說。
「喵。」福爾摩斯也罕有地「讚賞」。
很好的氣氛。只是,片山兄妹費了一番脣舌,好不容易才勸阻石津不上去幫女孩
端菜。
「我先走啦。」加奈子對老闆說。
「辛苦啦。」溫和的聲音回答。
出到外面時,感覺到空氣有濕氣。天空陰雲密佈。大概會下雨吧──趕快回家。
加奈子快步往前。
身體總是很疲倦,腿也痠痠的,可是心情十分清爽。
那班有點怪趣的客人──貓兒擺出像人一般的臉孔而坐──是託他們的福。得到
別人的善意,真是一件美妙的事。
那些人也表示是刑警。世上有各式各樣的人,刑警也是。
加奈子知道,現在這樣子走在路上,也有刑警跟蹤的。
他們想在父親來看加奈子時逮住他。
父親已經半個月不在了。
他在甚麼地方?他好嗎?
加奈子的生活也改變很大。父親殺了人的事她還信不來,只有父親是小偷的事乃
無法否認的事實。
當她知道這件事時,她停了學,開始工作。家裡的錢,她一分也沒動。
幸好她以前在那間拉麵店打過工,老闆是在知道內情之下僱用她的,好歹總算可
以生活下去。她想盡量省吃省用,這份提供膳食的工作令她很感激。
她必須盡量儲一點錢,萬一父親被捕時可以請律師。
有車從後面來。車燈把加奈子的影子投射到前方。
加奈子稍微靠向路邊。車子扒頭去了。剎那間,父親的人影浮現在前面的車燈
中。
加奈子赫然,一時動彈不得。後面跑上來的腳步聲使她回到現實。
「爸爸!快跑!」她叫。跑上來的刑警碰到她的身體,她衝上去捉緊他。
「放手──戶張!別走!」刑警喊。
她見到父親往前跑,加奈子拚命地用自己的腳纏住刑警的腳。
兩人一起摔倒,加奈子的額頭碰地,啊地叫了一聲。
「走開!」刑警甩開加奈子,追趕上前──一隻貓突然在眼前跑過去。不,加奈
子看上去好像是貓的樣子……
她在硬繃繃的椅子上過了一夜。
雖然不想睡,但想躺一下,加奈子想。可是,單是這張小椅子卻不能睡。
她一個人被扔在這個小房間已好幾小時了。因為她讓父親跑掉了,刑警很生氣。
當然了。
作為懲罰,她必須在這張椅子上過一夜。一想到父親因殺人罪被捕的事,這點小
苦頭倒是可以忍受的,只是額頭的傷口隱隱作痛,令她不由得沮喪……
門開了,加奈子本能地挺直背脊。
「來。」昨晚那個刑警催她。
跟他走到走廊時,刑警說:
「你那樣做,本來是不能隨便放過你的。」
「對不起。」加奈子率直地道歉。
「算了──因為有個好事之徒要收留你。你到那邊要乖乖聽話哦。」
「嘎?」
收留我?加奈子大吃一驚。
「那是怎樣的人?」加奈子問。
「不曉得。總之,他等於是擔保人。」
雖然不太明白,但能恢復自由畢竟是開心的事。
她被帶去的房間跟昨晚那個煞風景的房間不同,雖然陳舊,但有沙發。
刑警叫她在那裡等,又剩下她一個人。沙發的座墊已不太有彈性,但對現在的加
奈子來說等於是羽絨棉被了。
突然倦意襲來。加奈子連額頭的痛楚也忘掉,即刻睡著了……
睡了多久呢?頂多十分鐘吧。看來睡得很熟,直到她的肩膀被搖晃以前都沒醒
來。
「啊──爸爸!」
醒來時,幾乎無意識地這樣溜口而出。俯視加奈子的是個年紀和她差不多、長頭
髮、皮膚白皙的女孩。
「噢……抱歉。」加奈子甩甩頭。
「我們決定收留你。」說話的是個中年胖子,好像是那女孩的父親。「來,一起
走吧。」
在不清不楚的情形下,加奈子被那兩個人帶出警局。
外面的陽光很耀眼,加奈子一瞬間便頭暈。
「不要緊嗎?」
「是……昨晚幾乎沒睡的關係。」
「是不是還沒吃飯?」女孩說。
「喂。不過──」話沒說完,加奈子的肚子咕地發出一聲響。
加奈子羞紅了臉。
──看樣子,他們相當富有。
加奈子被帶到附近的餐廳去,一面用餐一面打量那位父親的樣貌時想:女兒穿的
也是加奈子萬萬比不上的昂貴服裝。
「為何收留我……」
「是小女任性。」那位父親說。「她的身體不大好,也沒上學。因此,她想要一
個年紀相若的女孩,在家裡陪她聊聊天。」
「我叫由美。」女孩說。
的確,少女予人體弱多病的印象,不過笑臉很美。
「假如你不喜歡,隨時告訴我好了。不過,暫時你也不能做事,就在我家幹點活
吧。」
「是。家務大致上我都會做。」
「好偉大呀。」由美說。「我連茶杯也沒洗過──死去的祖母常說,這樣下去,
我永遠嫁不出去禍。」
「對了。有件事先告訴你。」父親說。
「甚麼呢?」
「最近,我母親被小偷殺了。她運氣不好,在小偷進屋時遇上了。家裡各人當然
大受打擊。所以,希望你在家裡不要提起那件事。反正你很快就會聽見甚麼人講及
的,我先告訴你就是了。」
加奈子停止用餐。
「好的。那麼──還沒請教貴姓大名……」
「噢,是嗎?失禮了。我叫增池。增池忠彥。她是小女由美,其他還有內子江利
子而已。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甚麼?」
──增池。加奈子想,不會錯了。
因為父親殺死的老婦人,據說就叫增池彌江子。
「呃──」加奈子說。「我叫片山加奈子。」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嗨,你是……」
片山被傳呼,出到走廊,有個似曾見過的女孩站在那裡。
「那天多謝了。」她鞠躬。「還有再去那間拉麵店麼?」
「哦!想起來啦。」片山堆起笑臉。「你竟知道我在這兒。」
「嗯。我問了警局的人。我說知不知道有個經常帶著貓、妹妹很神氣的刑警先
生,他們就說一定是片山先生……」
前半還可以,後半有點令人介意,但也不能否定,片山啼笑皆非,說:
「喝杯茶好嗎?」
「──片山先生吧?我呀,嚇了一跳。」加奈子邊喝忌廉梳打邊說。「因為我叫
片山加奈子。」
「片山?」
「其實不是。」
「怎麼回事?」
加奈子嚴肅地坐直身子。「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也許給你添麻煩,不過我想
起那天在店裡你們待我很好的事。」
「我能幫得上忙麼?」
「我──姓戶張。」
「戶張?」
在哪兒聽過的名字,片山想。
「家父叫戶張裕吉。現在──因涉嫌殺人而正被通緝中。」
「想起啦。那麼,你本來是戶張加奈子吧。為何自稱片山?」
「我現在……在某個家庭做工,打掃、洗衣之類……姓增池的家。一間很大的房
子。」
「增池──那名字我也聽過。」
「家父所殺的人,名叫增池彌江子。」
片山吃了一驚。
「那麼──你到你父親闖入的房子做事去了?」
「是。於是我才自稱片山的。」
「原來如此。那片山的姓從何得來?」
「我借用我學校朋友的名字……不過,刑警先生比較有型得多。」
「姑妄聽之。」片山笑了。「不過,事情變得很微妙哪。」
聽了加奈子的陳述,片山側頭不已。增池忠彥僱用了加奈子當女兒的談話對象兼
女傭的事,不是不能理解,但怎會在不知對方名字的情形下做擔保呢?
如果是知道而僱用加奈子的話,目的何在?
「那麼,你想商量甚麼?」片山說。「例如在那家中被虐待之類?」
「若是那種事,我就不來商量了。」加奈子有點生氣。「那種事,我自己可以解
決的。」
「失敬失敬。那是怎麼一回事?」
「由美小姐的託付。」
「由美──增池家的小姐?」
「跟我一樣十七歲。她身體不好,雖然沒上學,但是個聰明、神經質的女孩。」
「為何她會──」
「不曉得。有一晚,我在由美小姐的房間和她聊天時,她突然提出說:『我想我
祖母不是被小偷殺的』。我大吃一驚。我以為她知道我是誰了。但她沒這樣說。」
「唔。不過,為何她會認為她祖母不是被小偷殺的?」
「我問了,但她甚麼也不說,然後叫我把事情說給認識的刑警聽,她說希望那宗
案子重新查過。」
「原來如此。於是你來找我?」
「喂。我所認識的刑警先生,徐了片山先生外,全是一心以為家父是兇手而追蹤
他的。不過,如果由美小姐真的知道甚麼,以及知道不是家父做的話……我知道這是
無理的請求,但還是來了。」
片山十分了解加奈子的心情。
可是,他的立場是不便插手那件案子。
他不願意干涉其他管區管轄的案件。至少不能公開地插手進去。
「怎麼樣?」加奈子一直盯住片山。
片山最怕這種「眼神」。他無法拒絕說「不行就是不行」,是他人好的關係。這
次就以「我忙著辦別的案子」來推卻好了……
「哥哥,跟女孩幽會?」傳來活潑的說話聲。
是晴美!片山不由得嘆息。如此一來,加奈子的願望十之八九會實現了……
「咦?你是拉麵店那個女孩麼?為何跟家兄在一起?」
理所當然不用說,晴美因感興趣而雙眼發亮……
「那麼,你是加奈子的兄長了?」增池江利子說。
「嗯……舍妹承蒙照顧了。」
沒法子,片山只好這樣打招呼。
「哪裡哪裡。加奈子非常勤勞,由美也很開心。她幫了大忙啦。」
增池江利子。她應該是這個家的主婦,很瘦,好像有氣無力似的。四十一歲吧,
看起來很蒼老。通常別人以為她超過四十五吧。
「那這位是──」
「我是片山太太。」晴美一本正經地說。
「哦,是嗎?」
若是突然多了兩個兄姐會引人思疑的,於是以夫妻身份前來……片山總是覺得渾
身不自在。
「請隨便。」江利子說。「我有事必須外出一下……加奈子,好好招呼吧。」
「對不起。」加奈子在旁鞠躬致意。
增池江利子出去以後,片山鬆了一口氣。
「喂,晴美。」
「甚麼事?老公。」
「去你的。好噁心!」
「我才噁心哪。」
「這個客廳曾是案發現場哦。」片山說。「我是來查案的。那邊一片血泊,受害
人倒在地上……」
光是想到而已,怕血的片山已臉色發青了。
「喵。」聲音叫。
當然福爾摩斯也在一起。
「福爾摩斯,你上哪兒去了?擅自在別人家裡走動──找到甚麼嗎?」
「喵。」
福爾摩斯又從客廳走了出去。
「牠想帶我們去甚麼地方哪?去看看!」
出到走廊,他們跟在福爾摩斯後面走。
福爾摩斯在其中一個窗口下面坐下,開始用後肢撓耳朵。
「不可能是叫我們來曬太陽的吧。」片山望望那個窗口。「我懂啦。小偷是從這
窗口爬進來的。」
「玻璃是新的。新換的吧?」
「因為被人割過嘛。」
「可是,福爾摩斯,你怎知道是這個窗?」
福爾摩斯一副罔若不知的表情,在打哈欠。
「慢著。」片山回頭去看剛才走過的走廊。
「怎麼啦?老公。」
「那個『老公』不要叫了好不好?」片山沉著臉說。「明白嗎?用作兇器的菜刀
是廚房裡的東西。」
「那麼說,那名小偷先生從這窗口潛入後,接著跑去客廳?」
「不,先去廚房,不然拿不到菜刀的。」
「哦,說的也是。然後才去客廳的。」
「那個不可思議──我聽說,戶張是老練的小偷,過去從未傷過人。憑此可知,
他沒帶任何足以成為兇器的東西。但他為何故意拿菜刀進來呢?」
「是不是有人來了?」
「假如有人來了,他立刻逃跑就是了,不是嗎?」片山搖搖頭。「儘管可以這樣
做,而他故意跑去客廳。為甚麼?」
「我怎知道?」
「我問了一個知道戶張的為人的老刑警,他說戶張從來不傷人,當然更不會殺
人。」
「對!家父不會──」跟著來的加奈子說了一半,連忙住口。「糟了。我是片山
加奈子哪。」
「不過──」片山接著說。「人在慌張時,有時會做出一些荒謬的事的。」
「嗯,我明白。」加奈子點點頭。「如果家父──不做小偷,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了。」
「其實我們希望他自首,這樣一來就能問得更詳細了。」
「不行呀。」晴美插嘴。「因為警方已不容分說地指定她父親是兇手了。最理想
情形是我們先找出真相,然後才叫他自首。」
「道理上是的……」片山正在沉住臉時,福爾摩斯短促地叫了一聲。
「噢──」加奈子回過頭去。「由美小姐,你起來不要緊麼?」
「嗯……」穿毛衣配裙子的白皙少女站在那裡。「他們是誰?」
「這位是刑警先生哦。」
「哇!」由美的臉頓時發亮。「你真的帶來啦。」
「先到客廳休息一下再說──想吃甚麼?我去預備。」
「甚麼都好──加奈子的菜燒得好哇。」
「沒有的事。」
「媽媽呢?」
「剛剛出去了。」
「哦……」
回到客廳,由美和片山他們在沙發坐下。
「聽說媽媽以前也很會燒菜,很愛下廚的。」由美說。「但我幾乎從未吃過。」
「為甚麼?」晴美問。「是不是請傭人──」
「不,因為我祖母愛燒菜嘛。祖母是個非常挑吃的人。」
「她親自做飯?」
「是的。毋寧說,膳食由我祖母全部負責。她直的好會煮,又好吃……」由美突
然笑起來。「對不起,難得你們來了,我卻在講無關痛癢的話。」
「喵。」
「她說不客氣。」晴美做「傳譯」。由美愉快地笑了。
「好好玩的貓咪。」
「對了,聽說你認為你祖母不是被小偷殺的。」片山說。
「腮。因為我祖母不是那種聽見聲音就爬起來看的人。她睡得很熟,即使發生了
地震,大家都在騷動時,她還一個人睡大覺。」
「原來如此。」
當然,單是這樣不能證明增池彌江子半夜沒醒來。
「但你祖母是在這個客廳被殺的,起碼表示她下到這裡來了,不是嗎?」
「嗯。我想一定有甚麼,雖然我不知道。」
看樣子,這少女知道甚麼,片山想。她知道,所以希望找出真相的樣子……
加奈子把點心端來了。
「謝謝。」由美微笑。「沒想到加奈子和我同年哪。我也想做點甚麼。」
「首先你要吃東西,養好身子。」加奈子笑臉回應。
加奈子似乎擁有一種使身邊的人提起精神的力量。
玄關那裡傳來聲響,然後,一名中年胖子出現在客廳。
「怎麼,由美,你起身不要緊嗎?」
「爸爸,好早哇。」由美有點冷淡地說。
「我在工作哪。有客人?」
「呃──他是家兄。」加奈子急急地說。增池露出赫然的怪異表情。
「啊,是嗎?你好。我趕時間,失陪了。」
然後慌忙走了出去。
因為待太久也不太好,所以大約十分鐘後,片山他們便離開增池的家。
「對不起,是我任性。」出來送行的加奈子鞠躬。
「我們看過了現場,以後會想該怎麼做的。提起精神來吧。」
受到晴美激勵,加奈子有點淚光……
走出來後,片山怨聲連連。
「幹嘛擅自答應人家?」他說。「說不定真的是她父親殺的。」
「我想不是。」
「喵。」
「是不是?福爾摩斯。」
「那到底是誰做的呢?」
「你看到那個增池的表情吧?」晴美說。
「她父親?」
「對。他很吃驚地看住我們哦。」
「那個我也留意到了。」
「你知道為甚麼嗎?因為他知道我們不是加奈子的兄妹呀。」
「嗯。換句話說──」
「他也知道加奈子是小偷的女兒啊。」
「但他為何特意僱用她呢?」
「那一定另有理由的。」晴美作出非常正確的推理……
「喵。」福爾摩斯叫。
「怎麼啦?」
晴美回過頭來,福爾摩斯扭過頭去──剛才有個男人和晴美他們擦肩而過。
福爾摩斯好像在看那個男人。
「哥,你先回去。」晴美說。
「你呢?」
「我有事要調查一下。」
「好吧。不過──晚飯前要回來。」
「我會回去的!」
晴美跟在福爾摩斯後面去了。
那男子在增池家前面止步,彷彿在張望屋內情況似地佇立了一會兒。
晴美從前面不遠處打量男人的側面。
「說不定,他是……」
「喵。」福爾摩斯叫。男人轉過臉來。
「恕我冒昧。」晴美走上前去。男人露出戒備的神色。
「呃──甚麼事?」
「你是當小偷的戶張裕吉先生?」
可能問法不太妥當。男人慌忙想跑,福爾摩斯颼地跑上前,向男人撲去。
「嘩!」
男人向前踤倒。
「你沒事吧?」晴美奔上前。男人坐起身來。
「我的確是戶張。你是女警?」
「我?不是。只是當警視廳的顧問。」晴美自說自話。「加奈子現在這幢房子裡
做事哦。」
「你說甚麼?」戶張臉色轉白。「那麼──為了代父贖罪?」
「怎會呢?又不是江戶時代。事情有點複雜。要不要好好談一談?」
「嗯……」戶張站起來。「為何不把我扭送警局?」
「可以請教一件事嗎?」晴美說。「殺死這家祖母的是不是你?」
戶張的臉緊緊一抽擋,說:
「不是我。這點我可以發誓。」
「好吧。」晴美微笑。「那我介紹家兄給你。」
「哎,太好吃了。」戶張放下筷子和飯碗。「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食物。」
他鞠躬。
「你喜歡吃,我就高興啦。」晴美笑盈盈說。「是不是?哥哥。」
「唔……」
片山胃口不太好,僅僅吃了三碗飯而已。
當然了,刑警在家裡招待一名逃亡中的兇手,甚至請他吃飯。萬一洩漏出去時,
首先革職。
片山想辭職乃是事實,但辭職和革職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這樣毫無遺憾了。」戶張說。「請用繩子綁我。」
「是不是看太多時代(武俠)劇了?」晴美笑起來。「總之,我們想找到真正的
兇手。你也覺得那樣做比較──」
「那還用說。」戶張說。「無論如何,對加奈子都是不公平的。」
「不過,殺人和沒殺人的分別很大。應讓我知道你潛入時的情形。」片山說。
「是。」
戶張把潛入增池家、在廚房兼飯廳拿到了現款,再轉去客廳,在那裡遇見少女,
以及在廳裡發現屍體,其後被人用槍指住的事一一說出。
「就是這樣。我沒撒謊。」
片山也在猶豫著可不可以相信他。不過,這種藉口,他不認為別的刑警會接受。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言──」晴美說。「那少女就是由美了。幹嘛她半夜三更的
一個人從客廳跑出來?」
「而且裡頭有祖母的屍體……」片山點點頭。「那女孩說不定有夢遊病,不是
嗎?」
「可能性是有的。」晴美駭然。「你是說,她在不知不覺之下刺死自己的祖
母?」
「會那麼巧合嗎?」
「我想不是她。」戶張說。
「為甚麼?」
「當時她穿著白睡袍。死者流了那麼多血,應該會噴回一些在她身上才是。但她
的睡袍上沒有一絲污跡。」
「原來如此。」
片山大表欽佩,戶張不愧是老練小偷,那種情形下也觀察入微。
「那時是在被殺之後的話呢?」
「若是這樣……」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
晴美回頭一看,見到福爾摩斯坐在衣櫥上的座鐘旁邊,其中一隻前肢搭在鐘上。
「時針不準?不是這個呀。」晴美說。「等等──牠想說甚麼哪。」
「時鐘……時間?」片山沉思。在剛才戶張的談話中,有些甚麼令人介懷。
「唔,是時間吧。」片山點頭。「這麼一來……喂,福爾摩斯,你是不是還想說
甚麼?」
福爾摩斯從衣櫥跳下,往廚房跑去,在洗碗槽下面坐著。
「甚麼意思?」晴美無趣地說。
「很簡單。」片山心情大好。「戶張先生。」
「是。」
「今晚可以再潛進那一家去嗎?」
戶張和晴美都瞪大了眼。以片山來說,那是大膽的事──一年一度的。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加奈子突然醒來,從床上坐起來。
奇怪,她想。
「咪噢。」傳來貓叫聲。是被那把聲音吵醒的吧。
怎麼說,她很年輕,累了就睡得很熟,不太容易醒來。
可是,剛才的貓叫聲好像是那隻三色貓。對,名叫「福爾摩斯」甚麼的,像名探
的名字。
感覺上是在很近的地方叫。難道牠在屋裡?不可能的。
加奈子一個人在樓下睡。本來是儲物室,經過裝修改為她的房間。
說是儲物室,卻很寬敞。
加奈子悄然起身。
穿著睡衣出到走廊時,四周微亮。過了一會才察覺,那不光是常夜燈的光度。
廚房那裡很亮。有誰在呢?
也許沒必要在意。可能是增池或者夫人起身喝水……
咚咚咚……聽見微弱的敲東西聲音。甚麼呢?
加奈子留心不發出腳步聲,悄然在走廊上前進。
誰呢?那聲音好像是用菜刀在切蔬菜似的,咚咚咚……
愈近愈有那個感覺。可是,這種時間,有誰會做菜呢?
將近半夜兩點鐘了。
一瞬間,加奈子臉都白了。說不定是死去的增池彌江子的幽靈……
不會的!不要胡思亂想!
加奈子用力甩甩頭,然後,她悄悄窺探廚房。
站在洗碗槽的是──由美。她穿著粉紅色的睡衣,手拿菜刀,正在砧板上切著甚
麼。
由美……她在幹甚麼?
掂起腳跟一看,加奈子瞠目。砧板上甚麼都沒有。由美的動作很熟練,可是她在
切空氣。
「喔,湯已經煮好啦……」由美喃喃地說,拿起煤氣爐上擺著的鍋蓋。「剛剛
好……」
沒點火。當然,也沒蒸氣從鍋裡昇起。
由美又拿起砧板,順向鍋子,把「奇幻的蔬菜」倒進鍋內。
「這樣可以了……」
由美扭開水龍頭洗砧板和菜刀,用毛巾搽手。
她一骨碌轉身,朝向加奈子這邊──可是,她沒看加奈子。
由美就像根本沒見到加奈子似地走過來,然後一直出到走廊,上樓去了。
「由美……」加奈子嘆一口氣。
所謂的病,就是這回事啊。
「你看到啦。」突然傳來說話聲。
加奈子「嘩」地叫出聲來。
增池站在那裡。
「進來吧。」他催促加奈子。
走進客廳亮燈後,增池疲倦不堪似地坐在沙發上。
「每周兩次,她都會這樣。好累呀!」他嘆息。
「那麼,由美小姐──」
「她繼承了家母的血統,喜歡烹飪。不,她以為自己是喜歡的。」
「是一種病吧。」
「若是無害,就不理她了。」增池說。「但她把空鍋子放在煤氣爐的關係,好幾
次差點引致煤氣中毒啊。所以,我經常起來替她關掉煤氣的開關。」
「何不請醫生診治一下?」
「怎樣呢……」增池的手伸到沙發後去。「被醫生知道她殺了祖母就麻煩啦。」
「由美她?」
加奈子呆然望住增池拿出散彈槍來,槍口對準自己。
「被你看到了,不能讓你活啦。」
「怎麼……為何殺我?」
「只要說搞錯了,以為是小偷,就以過失了事。何況你是小偷的女兒。」
加奈子大聲嘆息。
「你早知道啦。」
「當然。」
「為何特地──」加奈子說到一半時,聲音傳來:
「為了我。」
「爸爸!」
戶張走進客廳。加奈子跑上前去,把臉埋在父親的胸膛。
「讓你擔心。對不起。」戶張看著增池說。「你是為了把我引來這裡,這才僱用
我女兒的吧。若是這樣,我女兒就無關了。」
「那可不行。幸好你一直沒被拘捕,要不然你亂講話就麻煩了。」增池站起來,
槍口朝向戶張父女。「這樣子,我開槍的理由也能成立了。」
「爸爸──」加奈子緊緊摟住父親,閉起眼睛。
砰,轟聲響遍整間屋子,硝煙裊裊昇起,然後轉薄。
「為甚麼……」增池瞠目。
戶張父女絲毫無損地站在那裡,加奈子也吃了一驚,說:
「爸爸上這是──」
「幸好是空槍。」聲音說。
片山從沙發後站起來。
血色從增池臉上退去。
「慢著。」增池說。「不是由美的責任。她有病,她在不知不覺下殺了祖母。可
以當作是我做的嗎?這樣的話……」
「必須面對現實的。」片山說。「總之,應該讓由美小姐看醫生才是。」
「爸爸!」客廳門口傳來聲音。由美站在那裡。
「由美──」
「真的?是我殺了祖母?」
增池點頭,由美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加奈子跑上前去,抱住由美,讓她坐在沙發上。
「不必這麼難過!」片山說。
「可是──不管生甚麼病都好,做過的事是改變不了的。」由美兩手掩臉。
「不,你沒做。」
聽了片山的話,由美、增池和加奈子都困惑地抬起臉來。
「因我見到你時,你身上完全沒有沾上血呀。」戶張說。
「但──那麼是誰做的?」加奈子問。
「當我發現屍體時,這人已經拿著槍走出來了,我不曉得槍能不能這麼簡單地準
備好……所以我想,他是在那之前就醒來的,然後被他看到我潛進來,把殺人的罪名
嫁禍在我身上。」
「講大話!」增池的聲音打顫。「幹嘛我要殺我母親?」
「不是你哦。」片山說。「有人長期當主婦,但是廚房沒交給她,那種恨意,在
那一晚爆發了。」
──暫時,誰也不說話。
「媽……」由美喃語。
增池江利子站在客廳門口。
「嗯,是我。」江利子靜靜地說。「我很少在半夜醒來的。那一晚……不知何故
醒了,下樓時,聽見廚房有聲音,我窺望一下,見到家姑在用菜刀……家姑和由美一
樣,夜裡會做那種事。我不曉得,以為她在含沙射影諷刺我,於是勃然大怒。家姑被
我的聲音弄醒了吧,她繼續拿著菜刀跑進客廳。」
「被你看到她自己有那種病,一下子著慌了。」
「是的。現在想起來……可是當時我不知道。家姑也是心高氣傲的人,所以發生
口角──我說以後廚房的事讓我來做,然後拿走菜刀。家姑要拿回去,在爭奪間,結
果……」
「江利子,你……」增池愕然。
「我──不敢告訴你真相。我怕一旦你知道是我殺了你母親,你不會原諒我。」
「那時,你大概見到戶張先生偷偷潛入吧。於是你在染了血的睡袍上披上晨褸,
衝上二樓,叫醒丈夫,然後告訴他,由美小姐殺了彌江子女士,現在剛好有小偷進
來,恰好可以把罪名嫁禍給他……」
「是的。」江利子低下頭去。「我以為,只要由美一無所知,我們就不至於傷害
她。」
「可是,戶張跑掉了。於是你們想到,若是請加奈子小姐到這兒來做事,戶張一
定會出現。」片山搖搖頭。「如果從一開始就坦白是最好的。」
玄關的門鐘作響。
「是警察。這不是我的管區。」說完,片山走了出去。
「爸爸!」加奈子用力捉住父親的手。「我相信你的。」
「抱歉……我會入監一陣子的。」
「不要緊。我會去送東西探你。」
「可是……」
「假如爸爸真的殺了人,我準備殺了爸爸,然後自殺的。」
「你不能死!」戶張緊緊抱住女兒。「絕對不要死哦。」
「喂……」
片山帶著刑警們回來。
「──詳細情形,請聽這對夫婦說好了。」片山說。「還有──」他轉向戶張。
由美挺身向前。
「他們是我家的傭人,與事件無關。」
「由美小姐。」加奈子瞪大眼睛。
「回房去吧。有事才叫你。」由美說。
「那麼說,戶張先生重新自首了?好極啦。」晴美說。「我也想在那現場作見
證!」
「沒有你,事情也能解決的。」片山挺起胸瞠。福爾摩斯「喵」一聲發出抗議。
「咦,是誰呢?」
傳來敲門聲,晴美站起來。
「若是石津則聲音太小。也許肚子餓得太厲害了。」
是晚飯的時候了,所以可能是……
晴美打開大門。
「晚上好。」加奈子鞠躬。「真是感謝了。」
晴美也歡歡喜喜地邀請加奈子加入晚飯。
「不了,我得回去收拾一下。」
「做飯?那就在這裡吃了才走好了。」
「不,我決定暫時留在增池先生那裡。」
「噢。」
「在太太回來以前,我會負責那邊的家務……由美小姐也希望我這樣做。」
「是嗎?」
「由美小姐開始去醫院了,我也要陪她。有許多事等我去做的。」
「也好──努力吧。」
「是。我給貓咪帶了禮物。」加奈子遞出紙包。「竹筴魚乾。」
「喵。」福爾摩斯「道謝」一聲。
「律師先生說,我爸爸不會關太久的。」
「為了你,你父親這次一定會重新做人的。」
「是的。」加奈子綻開笑顏。「不過,小偷的工作不是日夜顛倒麼?他在感嘆,
監獄內要早起,那點很辛苦喎。」
「對呀。」晴美微笑。「熬夜畢竟對身體不好哇。」
「甚麼對身體不好?」
倏然探頭進來的乃是石津。
「果然來啦。」片山嘆息。
「對身體不好的是忍餓呀。」石津堅持地說。「可以打擾一下嗎?我馬上走
的。」
「好哇。吃了晚飯才走吧。」晴美說。
「是嗎?不,我不是為那個而來的……」
加奈子笑著回去後,石津大模大樣地坐下,肚子「咕」一聲響。
聽到那個聲音時,片山同時想到伙食費的事,一下子心情沉重起來。
「喂,福爾摩斯。」片山悄悄低語。「對身體不好的,不單是熬夜吧。」
「喵。」福爾摩斯叫。
(全文完)
熾天使書城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SSX 掃描, SSX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