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我回來啦!」 片山義太郎說。 當然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不過,等候他的不是可愛的妻子和孩子,而是可怕 的妹妹和三色貓一隻。 儘管如此,對於一個疲於查辦殺氣騰騰的罪案的刑警而言,家畢竟是綠洲…… 「晴美──我回來啦。」 即使不說也該知道才是。玄關裡有鞋子,燈也亮著──可是,晴美或福爾摩斯都 沒應他。 明明有鞋子在……片山終於發現,還有一雙男人的鞋子脫在那兒,有印象,這雙 鞋子看上去不昂貴,能支撐平均以上的體重。鞋底磨損了,是雙本身整體地在申訴 「讓我退休吧!」的鞋子。 「石津來了嗎?」 片山有點不高興地喃喃自語。他並不是討厭石津,除了他單純又傻氣這點以外─ ─家裡大概甚麼吃的都不剩啦。 哎,對於這個愛上妹妹的男人,片山實在沒自信去以公平的眼光看他。 但,為何誰都不應一聲? 進門後,片山被不安捉住了。飯桌是吃完晚飯,碗碟就擺在那兒的原樣,而且不 出所料的,有石津刑警同桌的情形下,每個碟子都是空的。 奇妙的是,晴美不收拾一下就擺在那兒,這點不像晴美向來的作風。 廚房和裡頭房間的隔門是關上的──血色從片山的臉上退去。 石津那傢伙! 吃過晚飯後,強蠻地把晴美拉去後面的房間……晴美反抗失敗,成了石津的「祭 物」── 無論怎樣都好,那種事都不可能發生的,但在打開隔門之前,片山總不免遲疑了 一瞬。 颼地打開隔門喊「晴美!」 晴美和石津從棉被裡慌忙坐起來──沒有的事。 呼呼呼。咕咕咕。 棉被是鋪好的,睡在那裡的只有石津一個而已。 「這傢伙……叫人窮擔心!」片山嘀嘀咕咕地說。「晴美這妮子跑到哪兒去 了?」 「你回來啦。」 背後傳來聲音,片山嘩一聲跳起來。 「──別嚇人好不好?!」 「你自己嚇自己罷了。」 晴美望望石津。 「他睡得很好呢。」 「石津有睡不好的時候嗎?」 「算了吧──讓他安靜一下。」晴美關上隔門。「他受到打擊,情緒低落。」 「你說誰?」 「石津呀。」 片山不信。受到打擊,竟然吃得這麼多?情緒低落,可以睡得那麼熟?…… 「剛才我去外面看過了,沒有回來的跡象。」 「你說誰?」 「福爾摩斯呀,那還用說!」 「看不出牠鬧情緒嘛。牠到哪兒去了?」 「總之坐下來再說──怎不脫了外套?」 片山把外套掛在衣架上,解開領帶。 「今天呀,我和石津去吃飯了。」 晴美邊為哥哥倒茶邊說。 「你瞞住我──」 「不可能每件事都向你報告呀。我又不是小孩子。」 「說的……也是。」 片山不情不願地說,喝了一口熱茶,燙得瞪圓了眼。 「福爾摩斯也一起去了。吃完烤肉後,我們去搭巴士──」 「慢著!吃完烤肉──回到這裡又吃?」 「沒關係啦。要安慰石津,只有讓他吃才是辦法呀。」 「說的……也是。」 「於是,我們上了巴士,然後──」 「呃……」石津戰戰兢兢地說。「福爾摩斯小姐。有件事想拜託一下。」 福爾摩斯不起勁地張開眼。牠蜷成一團在晴美的大腿上睡覺。 「那個……位子是空的,可否請您……從晴美小姐的膝頭下來,坐過去那邊的位 子?」 附近的乘客好奇地注視這個跟貓說話的大個子男人。 福爾摩斯似乎完全不賣他的賬,不屑地把臉扭過一邊,閉起眼睛。 「福爾摩斯,別耍脾氣了。有甚麼關係?現在又不是太冷的時期。」 晴美這樣說時,福爾摩斯這才打個哈欠,不情不願地移去晴美對面的空位子。 「謝謝……對不起哦。」 雖然長得牛高馬大,但石津有「貓恐懼症」卻是事實。他終於舒了一口氣。 「哎,說起來,沒片山兄在場的膳食,偶爾也真不錯!」 「是嗎?不過有他在的話,可以叫他付賬呀」 「不,跟晴美小姐一起吃飯的話,無論多麼昂貴的餐廳,我都絕不讓別人付 賬!」 「唷,好開心。那麼,下次去吃五萬圓一客的懷石料理吧。」 石津頓了一會才說:「我只要吃茶漬飯就夠了。……」 如前所述,巴士裡面很空,後面的位子,只有一名中學生少女坐在那裡。 若是放學回家的話,時間未免太晚了些。 可是,她穿著藍色制服,膝蓋上擺著學生制服。嬌小玲瓏,稍瘦,臉色有點蒼 白。 「──下一站是『╳╳町南』。」 飄出廣播聲,該少女按了一下旁邊的按鈕站起來。「下一站停車」的紅色燈亮 了。 巴士拐彎,在座位中間正要邁步的少女踉蹌了一下。 「危險呀。不要緊吧?」晴美說。 少女捉住晴美位子的椅背,總算站穩沒跌倒。 「嗯──對不起。」 少女稍微垂下眼睛,然後視線停留在一個「人」獨佔座位的福爾摩斯身上。然後 突然說: 「咦,不是咪咪嗎?你在這個地方幹甚麼?」 晴美吃驚地抬眼望望少女。 「咪咪?」 「嗯。牠是我家的貓。糟糕,怎麼跑上巴士了──來,咪咪,下車吧!」 福爾摩斯抬頸看著少女。 晴美對少女說: 「喂,這是我的貓哦。是不是跟府上的貓很相似?很稀奇呢。」 「嘎?──不過,這是咪咪,這副模樣的貓,除牠以外沒有別的了。」 「可是……牠的確是我們帶來的呀。」 巴士停了。發出咻一聲,門扉開了。 「必須下車了──咪咪,過來!」少女走到乘車口。「咪咪真是!」 「下不下車?」 司機回過頭看後面說。 「啊,對不起,馬上就下──咪咪,下車啦。」 少女趕緊站到下車處,晴美頗困惑,不知如何是好。大概是少女搞錯了。 然而,當少女下去以後,福爾摩斯冷不防站了起來,然後…… 「你說甚麼?」片山瞪眼。「你說福爾摩斯跟那女孩走了?」 「對呀。我想阻止已來不及了,牠登地跳到地面……在我目瞪口呆期間,牠已從 巴士下去了。接著巴士就開動……」 「福爾摩斯這傢伙,在搞甚麼鬼呀?」 「不曉得呀。我只是啞然。」 「可是……那和石津大喇喇躺在那邊大睡特睡有啥關係。」 片山怎麼也無法理解。 「石津嘛,他很在意。他說是他干擾了福爾摩斯的事,福爾摩斯一時慪氣,離家 出走了啦。」 片山嚇呆了。 「於是他又大吃一頓睡覺去了?這傢伙!福爾摩斯怎會因這種小事而離家出走 呢?」 「我也這樣說了。但石津鑽牛角尖起來,就是那副德性──頭痛死啦。」 「福爾摩斯的事,別擔心。不過……福爾摩斯是不是知道甚麼,這才下去的?」 「關於那女孩的事?但她看起來並不特別呀。」晴美側側頭。「除非她有甚麼難 言之隱……」 「記不記得那個巴士站名?」 「當然記得。」 「在那附近,有沒有人養一隻叫咪咪的貓──唔,要找也不是找不到的。」 「對!這件事只有期待哥哥出馬了。」 片山瞪眼。 「你是主人呀。尋找離家出走的孩子是做父母的責任!」晴美一本正經地說。 「晴美小姐!」 突然,石津大聲喊,片山兄妹大吃一驚。 「甚麼事?」 「──說夢話。瞧!」 晴美寰望了一下裡頭的房間,石津果然繼續發出咕咕聲在睡。 「嗚呼……」 今晚能睡嗎?片山被新的不安捉住。 「好吃嗎?」道子問。 那隻三色貓從空了的碟子抬起臉來,用力緊閉眼睛一下,好像在表示點頭。 道子嘻嘻地笑了。 「好有趣的貓。外表跟咪咪一模一樣,但你比牠聰明多了。」 道子在說話時,三色貓走到房間角落背向她而坐,一個勁兒地舔著前肢擦擦臉, 開始所謂的「貓式洗臉」。道子抱膝坐在地氈上。 道子是獨生女,自小一個人睡在這裡,也曾因害怕而哭過。那種時候,經常過來 哄慰她,直至她睡著為止仍留在身邊的,就是父親。 噹一聲,樓下客廳的大掛鐘響起,傳到她這兒。一點鐘了。 雖是半夜,但她已習慣熬夜了。而且,這種時候怎睡得著?不能錯過如此精采的 時刻。 「你叫甚麼名字?米奇?唔,米奇不適合你的。」道子說。「咪咪──哎,十分 失敗的一隻貓。不過,牠很可愛,不能恨牠。牠很黏我爸爸的。一定是……所 以……」 少女的話仿如扭低擴音器的聲量般漸漸消失了。 道子望了望白色衣櫃上面擺著的相片架。這是張色彩鮮明的相片,那裡有道子, 以及緊摟道子的中年男性的笑顏。 道子好像被逗樂了似的稍微縮身,臉上浮起滿滿的笑意。少女的笑顏似乎在立下 證明,她信這種日子將永遠持續。 「那是我爸爸。」不知何時,道子開始對三色貓說起話來。「他是很了不起的 人。我的第一個戀人。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遇上另一個像他那麼出色的男孩子。」 道子隨著嘆息仰視那幀相片。 ──傳來卡嚓一聲。 道子的臉緊張起來。 「是媽媽。」她站起來。「哎,咱們一塊兒去迎接她吧!」 她悄聲開了門。樓梯下面傳來抑壓的說話聲。 「說不定還沒睡……」母親的聲音。「喂,今晚還是……」 「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的。」男人的聲音。 「噓。道子還沒……燈亮著呀。」 「有啥關係?起碼打個招呼嘛,又不是在這兒過夜──」 道子故意弄響腳步聲下樓梯。兩人的說話聲倏然停止。 「回來啦。好晚啊。」道子說。 母親的肩上還掛著大大的肩袋──常田芳江從事櫥窗的佈置設計工作,經常掛個 大肩袋,作十分運動型的打扮。 「還沒睡呀,道子。」明知故問。「呃──你認得他吧。百貨公司的長沼叔 叔。」 「晚安。」 道子露出和善的笑容,芳江鬆一口氣。 「嗨。」男人說。 西裝領帶。整整齊齊,無懈可擊。不過,道子敏感地嗅出肥皂的氣味。 他們兩人在哪間酒店共渡幾小時,而且今晚絕非第一次,道子是知道的。 「開會商議花了不少時間。」芳江放下肩袋。「晚飯有沒有好好地吃?」 「在車站前面吃過了。」 「哦──媽和長沼叔叔只是喝杯茶而已。你該去睡了吧?」 「太高興了,睡不著。」道子搖搖身子。 「咦,有甚麼開心的事?」芳江笑了。 「嗯。在那邊等一下,請等等。」 「到底搞甚麼把戲?」 道子走到樓梯下面,啪地拍拍手。 「來──下來吧!快!」 牠會下來嗎?道子想。因牠不是咪咪,而是一隻連名字也不曉得的三色貓…… 可是──牠下來了! 老實說,道子嚇了一大跳。那貓好像真的明白自己所說的意思! 「道子──」芳江不解地說。 「唔。牠回來啦!闊別三個月之後!」 三色貓登登登下樓了。 道子用眼角打量母親的表情。 母親仿如凍僵似的呆立不動。臉白目瞠,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 「咪咪……」 然後說不下去了。道子從母親的嘴脣動作看出她這樣說:「不可能的……」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2 「哎喲喲,好痛!」石津皺眉苦臉地甩著左手。「這是第三度撓傷了!」 「沒辦法呀。」片山說。「如果找不到福爾摩斯就不能回公寓去。」 「那真是……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埋怨。」 「是嗎?──問問那間雜貨店吧。」 「是!」 石津飛速衝進雜貨店去了。 片山站在路上打哈欠。託石津的福,昨晚睡眠不足。 石津則睡得很夠,精神十足。可是,得悉福爾摩斯始終沒回來時,他又意氣消沉 了。 片山在石津的帶路下,來到昨晚那少女和福爾摩斯一起下車的巴士站。然後在那 附近問來問去: 「知不知道這隻三色貓?」 說起牠名叫咪咪,配色和福爾摩斯相似的話,他們以為並不多見,一定可以很快 找到才是…… 已經來回跑了將近一小時,依然掌握不到線索。 「不可能真的離家出走了吧,那傢伙……」片山喃喃自語。 貓兒離家出走。難道牠有甚麼苦惱不成?片山認真地沉思起來── 「貓的……」 聽見這個聲音,片山心頭一動。 恰好是石津走進的雜貨店對面的五金店。站在店前的少女說: 「好極了!我一直在找貓廁的泥沙。竟然在這個地方找到。」 「我家有養貓,所以順便擺賣的。」胖嘟嘟的店婦人說。「一袋就夠了?」 「嗯──啊,還有鐵鍬。」 「鐵鍬?折疊式輕盈那種是有的。」 「噢,那就要它好了。還有……有刀嗎?」 「怎樣的刀?可以開罐頭等複合用途那種?」 「不是,只要是刀就行了,要鋒利的。」 「那種刀店裡面有。用來幹甚麼的?」 「沒啥大不了。」少女眉開眼笑地說。「只是用來殺人罷了。」 「噢,那就要好好把刀刃磨一磨才行了。」 店婦人笑著走進屋裡去了。 ──片山覺得耿耿於懷。 少女根本沒察覺到片山。片山個子長得比普通人高,可是予人影子淡薄的印象, 被身邊的人忽略並不稀奇。 可是現在的情形,使他能好好地看少女的表情。 只是用來殺人罷了。 當然,肯定是開玩笑。 但──當店婦人消失在屋裡的同時,笑容從少女的臉消失。取而代之的,乃是某 種若有所思,壓抑感情的表情。 看到那個表情,片山心頭一震。搞不好,「殺人」是出於真心的,不是嗎? 刀,然後是鐵鍬…… 殺掉,埋掉──合理了。 傻瓜?怎會有那種事?刀可能是用來削木頭的,鐵鍬是用來埋垃圾在院子裡的, 或者用來做花圃也說不定。 然而,「貓廁的沙」是怎麼回事? 刀。鐵鍬。貓。 偶然──一定是偶然。 片山這樣告訴自己。 「不行啊。」石津出來了。「雜貨店老板完全不曉得──」 片山捉住石津的手臂,急急走過一邊去。 石津大吃一驚,說: 「片山兄,要拘捕我嗎?」 「安靜!──喂,拐那個彎吧。」 「呃……」 「停在這裡。喂,是不是有個女孩站在那間店對面?偷窺一下。」 「有哇。」 「怎樣?是不是昨晚巴士上的女孩?」 「從這裡看不清楚長相──」 「笨蛋!這樣你會被她看到自己的臉的!」 「是嗎──看起來像是,又好像不是。」 「靠不住的傢伙。」片山搖頭。 「不,誠實。本人性格是不說馬虎的話。」 「自己那樣子說,還有甚麼好說的!」 片山窺望了一下,但見少女付了錢,抱著大袋子吃力地邁步。 「怎麼辦?」石津問。 片山沉吟一下。可是……總是擺在心上放不下。 「釘她的稍。」片山說。「小心哦。」 「是!」石津邁步。「萬一根本是別人呢?」 「到時再說。」片山說。 晴美常說的口頭禪。難道我愈來愈像妹妹了?片山想…… 少女走進去的,是間相當有氣派的房子。 「──『常田宅』。」片山讀門上的名牌。「福爾摩斯是不是在這兒?」 路途上,石津看到少女的臉,斷定她的確就是昨晚巴士上的女孩。畢竟他是吃刑 警這行飯的,相當會認人的臉。 昨天的今天而已,他之所以記得也可說是理所當然的事。 「怎麼辦?」 「暫時看看情形好了。」 「但……到底福爾摩斯在不在,不是問一問就行了嗎?」 片山在意的是少女買刀和鐵鍬的事。 玄關的鎖頭發出卡嚓卡嚓聲響。 出來了!片山慌忙拉石津一把,走到路上停著的車後面去。 「片山兄!那不是……」 「噓!」 從玄關來的是剛才那個少女,還有──福爾摩斯。 少女手抱鐵鍬。她先把玄關的門好好上了鎖,然後轉對福爾摩斯說: 「哎,總之做做看吧!」 然後迅速邁步。福爾摩斯跟在她後面──片山他們又跟在福爾摩斯後面。 「她們去甚麼地方?」石津說。 「誰曉得。如果是挖泥……光天化日的,她想做些甚麼呢?」 片山訝異的是,從住宅區走十五分鐘左右,附近還保留著不少雜木林或竹樹叢。 少女不時的放慢腳步,從口袋掏出地圖之類的東西攤開來看。 看了三遍之後,少女走進樹林中去了。福爾摩斯在路上停了一下,當片山二人來 到時,牠回頭「喵」了一聲。 「咦,福爾摩斯知道我們跟蹤呢。」 那還用說?福爾摩斯露出理當所然的表情,彷彿催促似的叫了一聲,消失在樹叢 之間。 片山有點不安。當然,得知是福爾摩斯的事令他很高興,但牠特意跑來這裡的理 由安在? 那個「理由」肯定不是件太愉快的事…… 「好痛!」 石津踫到一棵樹,揚聲怪叫。 「安靜──福爾摩斯去了哪兒?」 「喵。」,傳來叫聲,看來福爾摩斯在引導片山他們。 「啊,你來啦。」少女的聲音。「大概是這裡了。瞧。枯木倒下啦。這張地圖打 ╳記號的,就是這件事了。」 樹叢在數米的直徑範圍內生長,有兩三棵枯木的樹幹倒下在地上。 「就在下面嗎?……懂得了嗎?總之挖挖看好了。」 少女把折疊式的鐵鍬「嗒」一聲伸長。 「喵。」福爾摩斯尖聲叫。 「甚麼?你不會幫忙呀。不管你是如何聰明的貓都好。」 「咪噢!」 聽著的片山明白了。福爾摩斯那個叫法是「警告」,牠的意思是停手。 少女兩手握鐵鍬,往枯樹幹底下撬入。 「嘿──」 「等等!」片山喊。 「喵。」福爾摩斯叫。 「誰?」少女回過頸來。 「別動!」 「嗡嗡嗡……」震蕩空氣的細微聲音。 少女呆立不動。一群黑色的東西在少女的周圍飛來飛去。四隻,五隻…… 「別動。」片山說。「那是大胡蜂……你一亂動,牠們就來攻擊你啦!」 「片山兄……」石津也跑了出來。 「站住──不要動!」 汗水從片山的額頭噴出。 圍繞少女的大胡蜂,變成十隻,二十隻,愈來愈多…… 「辛苦啦。」 附著聲音,本田邦代探臉進來。 「咦,是你。」常田芳江停下工作的手。「怎樣?這次的佈置。」 她抹去額上的汗珠說。 「非常時髦。真的哦。」 「謝謝。聽你這麼一說,自信增加了不少。」芳江把塑膠模特兒所戴的大草帽稍 微弄斜一點,拍拍手說:「休息一下好了。」 櫥窗的佈置,乃是比外表所見辛苦許多的勞動功夫。 因這裡頭沒冷暖氣;夏天極熱,但又不能裸體工作,因路過的人從外面參觀也並 不出奇。 「在別人的注視下工作的藝術家,並不太多呢。」 在百貨公司中的茶房裡,芳江邊喝咖啡邊說。 「對呀。怎麼說,我們是看顧客做事的人嘛。」 本田邦代是N百貨公司的銷售部主任。三十四歲的年輕主管,動作敏捷的專家, 在芳江眼裡也是個很爽朗的人。 「長沼先生出去了?」芳江問。 「不清楚。」本田邦代促狹地笑。「常田小姐比較清楚,不是嗎?」 「別嘲笑人了。」芳江有點臉紅。 「可是,你不是和長沼先生交往得很好麼?」 「一般啦。不過,我有女兒,大致上也算有丈夫的。」 「但他失去行蹤了……」 「已經三個月啦。不知怎麼樣了……」 在丈夫失蹤以前,芳江從不對長沼假以辭色。她也感覺到長沼對自己有好感,但 身為有夫之婦,總會有所遲疑。 「噢,說曹操,曹操就到。」本田邦代站起來。「干擾者消失啦。」 「嗨……」長沼走過來。 「哎哎。」他在芳江斜對面的椅子坐下。「累死啦。怎樣?工作呢?」 「我想傍晚之前可以完成的。」 「是嗎?我期待著,決定中途不偷看。」 「就這麼辦。」 芳江稍微望望周圍。由於不是休憩時間,很少其他的女店員出入茶房。 「昨晚……道子在我走後說了甚麼?」長沼低聲說。 「沒說甚麼──那孩子知道了我們的事。」 「那已是──」 「我懂。」芳江點點頭。「我們是成年人嘛。但對道子而言,父親不在才三個 月,而母親另尋新歡,心情是不會好受的。」 「雖然如此,但請不要說停止和我交往。」 「我也不想呀。」芳江稍微挺前身子。「只是──必須更慎重……盡量不讓道子 察覺才好。」 「可是──」 長沼說到一半時,本田邦子急急步走過來。 「常田太太。」 「嗄?」 「你的客人。」 「找我?」 「他說是有關你女兒的事──是個刑警哦。」 芳江和長沼面面相覷。 片山稍微說些客套話之後,說: 「其實是關於道子小姐的事。」 「小女她……呃──她怎麼啦?」 常田芳江臉色發白。 「她差點受到大胡蜂襲擊。」 「大胡蜂?」 「對。您知道嗎?大胡蜂在你家附近的雜木林造窩。不,沒事了。總算沒有被襲 擊。」片山急忙說。 「是嗎?」芳江放下心頭大石。「但為甚麼──」 「說來話長。」片山有些顧忌,因為他們站在銷售場地談話。「總之,當時太緊 張了,道子小姐因鬧貧血而暈倒。我已送她到附近的醫院去啦。」 「啊……那真太麻煩您了。」 「如果您想去醫院的話,我可帶路。」 「當然去!呃──我馬上預備好。」 芳江往裡頭奔進去了。 片山坐立不安的樣子──因為那兒是女性的內衣褲部門……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怎麼樣?」 晴美悄悄過來窺視常田道子睜開眼睛,好像一下子不曉得是誰似的。 「啊。」她稍微瞪大眼。「對不起,關於那隻貓的事……」 「不要緊。是福爾摩斯主動跟你走的。」 晴美在床邊的椅子坐下。 「我接到我哥哥的電話──福爾摩斯呢?」 「喵。」 「噢,嚇我一跳。」 晴美望望腳畔上福爾摩斯從床底爬出來,打哈欠。 「在打瞌睡呀?」 「喵!」牠伸伸舌頭。 「──牠叫福爾摩斯嗎?」道子說。 「對呀。有點特別的。」 「很有趣的貓。」道子微笑。 「聽說……你差點被大胡蜂襲擊?」 「喂,假如片山先生不在的話……那大蜜蜂會咬人的,聽說。」 「對。嚴重的話,也會死於襲擊的。」 「當時我嚇得不敢動……不久蜜蜂也安靜下來了。後來我走到安全的地點,就暈 倒了。」 「好險啊。」晴美點點頭。「但你為何跑進雜木林中?」 道子遲疑片刻,說: 「片山先生是刑警先生吧。」 「對。大致上是的。」 「我……是去挖屍體的。」道子說。 晴美啞然。 「你說屍體……誰的?」 「家父的。」 「你父親?──確實我聽家兄說過,他行蹤不明了。」 「三個月前,他突然不見了。」 「於是……為何你認為屍體在那個雜木林中?」 晴美問時,道子一直盯著天花板。 「家父被殺了。」隔了半晌,她接下去說。「家母和她的情人長沼殺他的。」 「你的情緒不穩定!」 「真的。可以請片山先生替我調查嗎?」 道子慢慢轉過頭來看晴美。 「那個……如果有那種疑惑的話,調查本是家兄的工作。不過,為何你這樣想 呢?請讓我知道。」 這時,病房門口傳來聲音: 「我也想知道。」 「咦。哥哥。已經沒事了?」 片山假咳一聲。 「甚麼有事沒事的……我從來就沒事。」 「噢,你把道子送來以後,自己不是也鬧貧血麼?」 「那是──只是頭暈而已。」 道子笑了一下,說: 「片山先生非常脆弱呀。」 「說好聽一點的話。」晴美補充一句。「來,聽你的故事。」 「好──三個月前,家父失蹤那天,我恰好有社團結束活動的餐會,其後預定到 朋友家過夜。我這樣告訴了家母,可是不巧那晚朋友的親戚家發生不幸的意外,我不 方便去過夜。我打電話回家了,但沒人接。不過並不稀奇,因為家父通常遲歸,而家 母也有工作,有時比家父更晚回家。」 「她負責櫥窗的佈置吧。」片山說。 「咦,你很清楚嘛。」 「我去通知令堂有關你的事了。我想她很快就會來到的。」 「是嗎?……總之,那晚我將近十二點才搭最後一班電車回家。那晚異常寒冷, 當然巴士已經不開了,我急急往家裡跑去……」 道子豎起大衣的衣襟,加快腳步走。 不過,再快就變成「跑步」了。她很懊悔把圍巾留在學校。 還有十分鐘就到了,她這樣告訴自己。搭巴士的感覺是距離很短,走起來竟然那 麼遠! 加上時間這麼晚,路上相當寂靜可怕。如果從車站打電話回去叫爸爸來接就好 了。她不應該這樣想,說只要是快一點就沒事。 可是,如果現在再回去車站會更遲。總之,道子拼命趕路。 來到雜木林附近。據說這一帶常有色魔出現,天黑以後應盡量別經過這裡。但─ ─不可能吧! 道子準備跑步穿過樹林。 有車稍微靠近樹林停下,感覺上好像是見過的車子。 偶爾母親夜歸,好像就是這部車送她回來的。難道只是物有相似? 道子在車子不遠處停步。因為傳來人的說話聲。 然後,有人從樹林中走出來。由於太暗看得不太清楚,看似兩個人,一男一女的 樣子。 「可是──」女人說。「就這樣算數了?」 「沒法子。」男的回答。「來,上車吧。」 那個聲音……男的聽不出是誰,女的好像是母親。但她在這種地方幹甚麼? 就這樣算數,是指甚麼? 兩人坐上車去了。車門打開時,車內燈亮起,可以看到母親的臉。男人繞去駕駛 座位,是張見過的臉。他是母親做事的N百貨公司的上司。 道子只是呆呆地注視他們……突然兩人臉孔湊近,嘴脣重疊。 道子呆然目送車子駛去,駛向自己家的方向。難道是向送母親回家的路上走? 但──不可能的。 道子感覺不到一絲寒意。腳下踏著的地面彷彿發出崩裂聲音似的…… 過了多久才回到家門呢?當她察覺時,已在家門口了。 燈亮著。當然母親也回來了。可是──應該以怎樣的臉孔和母親說話呢? 總不能永遠站在外面。道子稍微嘆一口氣──驀地發覺路邊有甚麼東西躺著似 的。 街燈的光照在搖晃的樹枝裡時隱時現的……是貓。 走前一看,道子倒抽了一口涼氣。 「咪咪!──咪咪。」 已經死了。一目了然。 被車輾死的。道子見過幾次被車輾死的貓。 「咪咪……」 她蹲下去想伸手,但停住了。為何發生如此殘忍的事? 萬一父親知道了,他會怎麼想? 咪咪最愛黏住父親,父親也很疼咪咪。他一定很洩氣了。他是否已經知道了。 「──我回來啦。」 道子走進玄關說。 母親出來了。 「道子……你不是去朋友家嗎?」 臉色蒼白得不尋常。她的右手捏住一張信紙之類的東西。 「她家有點事,不去過夜了──哎,在外面──」 「你爸爸……」 「嗄?」 「你爸爸走啦。」 道子啞然。 「走了?……走去哪兒?」 「不曉得。總之──他離開了啦。」 道子曉得。爸爸知道了,知道媽媽的事。──不,媽媽和那個N百貨公司的男人 的事。 所以他走了。爸爸是個善良的人。他不會向媽媽舉起手來,也不會發怒。 媽媽另有情人,他會想到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甚麼,有甚麼不對之處。 「好像是剛剛才走的。」母親說。「因為桌上的茶還是溫的。」 然後慢慢搖搖頭。 「又不是小孩子……即使說帶他回來,也不曉得他在甚麼地方呀。」 剛剛走的?沒有那個可能,道子想。媽媽若是說謊的話,意味著…… 「──為何你認為你母親所說的是假話?」晴美問。 「因為咪咪死了。」道子從床上坐起來。「當我見到時,咪咪完全死去了。倘若 家父是在那之前離家的話,他不可能沒發現咪咪。如果發現了,他絕對不會置之不理 而離去的。」 「原來如此。」片山點點頭。「於是,令尊從此行蹤不明了?」 「是的。所以我……沒有別的可能是不是?家母和長沼兩個人合力……」 「那你為何想去挖那個雜木林?」 「那晚他們跑出來的,我想是那一帶。但是太暗了,我不能確定。」 道子的語調有點不好意思。 「那麼──你為何在巴士上喊福爾摩斯?」晴美問。 「因牠太像咪咪了……我想到如果喊她的,說不定牠會跟我來──我沒想到牠真 的跟來了。」 「喵。」床底的福爾摩斯叫。 「半夜時我再出去看看,咪咪的屍體不見了。一定是家母把牠收拾了。因此我要 讓她看看那隻貓。她作賊心虛,嚇得說『不可能』──是不是很怪?假如她知道咪咪 死了,她應該說出來才是,而當時她甚麼也不說,事後才說『一定是你爸爸把咪咪帶 走了』……」 道子說到這裡時,病房的門打開,常田芳江氣急敗壞地跑進來。 「道子!你沒事吧?」 她急急走到床邊。 「已經沒事啦。」道子移開視線。「希望我早點精神起來嗎?」 「那還用說!」 「那麼,把爸爸帶來。」 說完,道子在床上蜷縮成一團,用氈子蓋住自己的頭。 「──那是府上的貓囉。」 在醫院大門附近大堂裡,常田芳江說。 「真的像極了,嚇我一大跳。」 「那叫咪咪的貓──」 「死了。」芳江說。「外子失蹤那個晚上,我回家,正要進門口時,看見牠死 了……被車輾死的。好可憐。」 晴美抱住福爾摩斯,和片山交換一瞥。片山問: 「那件事,道子小姐知不知道?」 「我覺得怪可憐的,所以沒告訴她。而且外子離家了,不是談那個的時候。只是 ──半夜時,我想起咪咪的事,想到要收拾一下比較好,決定出去一看,可是屍體沒 有了。」 「沒有了?不是很晚了嗎?」 「不可思議。」芳江說。「那個時間,誰會……不過,真的不見了。」 「好奇怪。」 「嗯……大概是巡警巡邏時發現而收拾的……但我的確看到牠死了的關係,所以 當見到那隻貓在家裡出現時,差點呼吸停止啦。」 芳江微笑一下,然而那個笑容有點牽強。 「你先生失蹤的事,有報警嗎?」片山問。 「沒有──他又不是小孩子。外子是憑自己的意念出走的。不能勉強帶他回 來。」 芳江有點落寞地搖搖頭。 「──道子大概告訴你們了吧。我也有個叫長沼的情人……」 「你說『我也有』吧。」晴美插嘴。「是否你先生也有女朋友呢?」 「不,外子不會──」芳江想即刻否定,但遲疑著。「呃,當然詳情我不清楚, 我想多半沒有。」 芳江假咳一聲。 「呃,真是多謝了。小女的事,我們會商量之後作出決定……謝謝。」 很明顯的,她想結束談話,片山兄妹暫時告別醫院。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4 「哎呀,太好了!恭喜你,福爾摩斯小姐!」 石津整個人高興起來。 「我從此不再干擾福爾摩斯小姐的行動!」 「喵。」福爾摩斯答。 「要不要擁抱福爾摩斯?」片山說。石津慌忙說: 「不了不了──像我這樣的人,福爾摩斯小姐大概不想被我抱的……」 「哥哥呀,算了吧。你欺負石津也於事無補的。」晴美說。「要不要再添飯?」 「領受了。」石津說。 「又不是問你!」片山反脣相譏。 兩個男人爭執起來。 ──這是片山的寓所。正在進行福爾摩斯的「歸宅記念晚餐會」。 「福爾摩斯才是主角,幹嘛你吃最多?」片山說。 「那是體型大小不同所致。對嗎?」晴美代替石津發言。 這時,電話作響。 「電話也說是。」 「亂講!」 晴美去接電話,說了幾句之後── 「哥!」 「找我?」片山回過頭去。 「你曉得是誰。」 「不曉得?」 「嗯。對方只說叫你去N百貨公司的女裝部一趟。」 「我不會買女裝呀。」 「那還用說。已經晚上九點鐘了。早就打烊啦。」 「是嗎?……那是甚麼事?」 「不曉得,聲音很含糊。一定是說得故意使人聽不出是誰的。」 片山搖搖頭。 「別管它。惡作劇罷了。」他說。「再不吃快點的話,自己那份也沒有啦。」 「但是──N百貨公司,不是常田芳江做事的地方嗎?」 「是又怎樣?在N百貨公司做事的人還有很多嘛。」 「現在這個時辰有電話來,畢竟跟她有所關連呀。」 「所以……」說到一半,片山嘆息。「好吧!喂,石津,你也一起去吧!」 「是是是!」 慌忙把飯塞滿嘴巴的石津,眼睛都翻白了。 「──話是這麼說。」保安人員一臉不願意。「沒有許可是不准進去的……」 「確實,我們不敢寫保單說一定有事發生。但是萬一──」 晴美話沒說完,福爾摩斯「喵」了一聲,從晴美的腕臂中跳下地面,鑽過保 安人員的腳下,快步走進裡頭去了。 「咦?喂,等等──」 保安人員慌忙追趕福爾摩斯去了。 「走吧!」片山催促一聲。 「女裝部,通常在三樓一帶。」 「從樓梯上去吧。」 片山等人開始上樓梯。 當然主要的燈火照明都熄了,但有幾盞常夜燈,相當明亮。 「這邊有女裝衣服。」晴美說。「是不是這一層樓?」 「福爾摩斯那傢伙跑到哪兒去了?──福爾摩斯,在不在?」 片山的聲音在偌大的樓層裡迴響。接著「喵」一聲,在遠處有「答覆」。 「牠在那邊!」 晴美率先跑過去,片山和石津急急跟上去。 福爾摩斯從櫥窗的背後跑出來,向著片山等人再叫一次。 「哥哥!」 晴美繞到櫥窗後面,倒抽一口涼氣。 有人倒在那裡──是常田芳江。 片山急忙跪下去,拿起常田芳江的手腕。 「──脈搏正常。只是失去知覺而已。晴美,你去把弄濕手帕甚麼的拿來。」 「我去。」石津走了幾步,又停下。「水在甚麼地方?」 「我去好了。」晴美正要邁步時,咦了一聲。 「怎麼啦?」 「我踢到甚麼──這是領帶夾呀。」 晴美拿出手帕,把它撿起來。 「鏈子斷了。」 「女裝部怎會有領帶夾?」 「這……搞不好是線索呢。」 這時,常田芳江發出低吟聲,大聲呼吸。然後睜開眼睛。 「咦?……刑警先生?」 「你醒啦。」片山說。「不要緊吧?」 「嗯……我怎麼啦?」她坐起來,皺皺眉頭。「對了……我被甚麼人毆擊……」 「看到對方嗎?」 「不……太突然了。從後面一擊──我就甚麼也不知道了。」 芳江輕輕用力摸一摸後腦。 「有點腫……好過份……」 「你在這裡幹甚麼?」晴美問。 「我在樓下的櫥窗做著佈置。但想確定一下服裝的顏色,所以過來這裡看看。」 片山從晴美手裡把領帶夾接過去。 「這個掉在這裡。有印象嗎?」 他拿給芳江看。 「是領帶夾呀……」 「是的。說不定是歹徒的東西,我想。」 「讓我好好看一看。」芳江湊前去看,接著瞪大眼。「啊,這是……」 「你認得?」 「喂……可是,當然,相同的領帶夾多的是。」 「是誰戴的東西?」 如此被問──方江有點遲疑。 「呃……但沒有那個可能的。」 「怎麼回事?」 芳江在片山和晴美臉上看來看去,說:「這個──跟外子的一樣。」 「你先生的?即常田修平的東西?」 「他有同樣的東西。不過……不曉得是否就是這個。」 片山把它用手帕包好,收進口袋裡。 「可以站起來嗎?」 「喂──只是有點頭暈。」 芳江站起來,甩甩頭。 「外子他……不,不會的。」 「為甚麼?假如他知道你和長沼先生的事──」 「即使他知道了……打我又怎樣?若是殺了我還好……」 「怎麼這樣說?搞不好的話可能致命哦。」晴美說。 「那個人並沒有愛我愛到那個地步。」芳江堅決地說。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這時,石津回來了。 「片山兄!我回來遲了──」 「已經用不著啦。」 片山回過頭去── 「嘩!」 石津拿在手裡的濕手帕往片山的臉貼個正著。 「好冷!喂!小心一點好不好?」 「對……對不起!」石津慌了手腳。「呃──我去把手帕弄乾好不好?」 「你自己的東西自己用來擦臉吧!」片山說,回頭對芳江說:「常田女士,剛才 那句話是甚麼意思?」 芳江躊躇片刻,終於,她在排滿塑膠模特兒的台上坐下來。 「我也……不太明白。」她說。「結婚初期,他並沒怎麼樣。道子出世了,然 後……不知何時開始,外子不再碰我了。」 她垂下眼簾。 「我那時也開始忙於工作,大概是我不好吧。不過……我們已經好幾年沒同床睡 了。」 「你先生是不是有別的女人?」 「也沒那種跡象。不過,除了這個以外,他真的是個溫和的人……道子也好,咪 咪也好,他都疼得不得了。」 芳江似乎有點難堪的樣子。 「道子比較傾慕外子,也是當然的事。因我晚間工作多,而外子經常盡量早 歸。」 「原來如此。那麼說來,並沒有特別的情由了。」 「我沒問過他。我……不敢問。」 「於是你和長沼在一起?」 「嗯。不過,在外子失蹤以前,我和他從未過過夜。外子失蹤後才開始的……」 「太太。」晴美說。「道子小姐曾經看到你和長沼先生從回家路上的雜木林走來 哦。」 芳江赫然一驚。 「是……是嗎?」 「你們兩位──」 「那是第一次。真的嗎?」 「你們在雜木林幹甚麼?」 「我看到咪咪。」 「那隻貓?」 「嗯。」芳江點點頭。「在車燈裡晃眼看到一下,牠立刻跑進樹林中去了。因為 牠身上有特徵,我肯定是牠。於是我們停下車來,四處找了一會。」 「之後,咪咪回家去了吧。」 「好像是的。我從長沼的車下來,正要進屋內時,發現咪咪死了。」 芳江的話,不可能是假的。 可是,在這裡打暈她的是誰?假如領帶夾是常田修平的東西,那麼是他本人做 的,抑或是另有人企圖讓人以為是常田做的? 「哥哥。」晴美說。 「甚麼?」 「福爾摩斯不見了。」 原來不知幾時,福爾摩斯不見了蹤影。 「石津,你喊喊看。你的聲音,大概遠一點也聽見的。」 「是!」 分配到自己拿手的角色,石津也幹勁十足,假咳兩三聲後,大大吸入一口氣, 說:「那麼──」 片山正想塞住耳朵時── 「哎呀!」 那個驚叫聲,怎麼看都不是石津發出的。 「在那邊!」 片山呆了一瞬,率先奔過去。 有人滾跌出到樓層的寬敞處。 「救命呀──貓!」 那人匍匐在地上發抖。 「噢。」芳江跑過來,說:「本田小姐!」 福爾摩斯來到本田邦代身邊,叫一聲「喵」。 「不要!」本田邦代抱住頭顱。 「看樣子,輾死咪咪的是這個人哪。」晴美說。 芳江啞然。 「但……為甚麼?」 「箇中內情,慢慢問當事人好了。」片山說。 「拜託……把那隻鬼貓帶去那邊!」 本田邦代的臉一片灰白。 原來她以為福爾摩斯是真的咪咪。 「看來你有仇恨哪。」片山說。 「不──不是我的錯。是他不好!他……他出賣了我啊!」 說了這些,本田邦代哭了起來。 「喵。」 福爾摩斯叫了,聲音帶著幾分同情。 「我和常田先生,是在這一年搭上關係的。」本田邦代說。 這是保安室。邦代終於稍微平靜下來。 「你和外子?」 「嗯……有一次,他來找你,我們就在那個時候相識。我覺得他很溫柔──常田 先生也對我很好。可是……」 邦代有點遲疑地說下去。 「我好像懷孕了,於是跟他商量看怎麼辦。他告訴我說,我們兩個一切從頭開始 來過。」 「啊……」芳江說。「他要拋棄我們。」 「嗯。不過──」邦代笑了一下。「他拋不下的只有貓。」 福爾摩斯一直抬頭注視邦代。 「那一晚,我和他坐上車準備遠走高飛時,他提出說『我必須把咪咪帶走』── 我知道他很疼他的貓。可是,在這個跟情人逃跑的時候……太嚇人了。不過,他堅持 說一定要帶牠走……」 「於是帶著走了?」 「嗯。可是那貓在途中從車窗跑出去了。晚上嘛,很難找的。我說放棄好了,但 他說不和咪咪在一起他就不走。」 「不正常哪。」晴美瞪大了眼。 「不。」芳江搖搖頭。「我明白。從他開始養咪咪那時開始,他就逐漸對我冷淡 起來了。」 「沒想到他是那種人。」邦代搖搖頭。「他說咪咪一定是回家去了,我說別回 去,但他不聽。沒法子,只好回去。可是到處找不到咪咪的影子,當時我在他家周圍 找,開車倒後期間──輾到了咪咪。」 「一定是我們在樹林中找咪咪的時刻。」芳江說。 「我想向他隱瞞這件事。然後,我們又再出發……」邦代輕輕搖肩膊。「好想讓 你看看他喪氣的樣子──我終於明白,這個人是不正常的。」 片山帶著難受的心情聽這些話。 「我一時火起,衝口說出我輾死了咪咪的事。他叫我下車,然後自己開車回去 了……」 「咪咪的屍體……」 「他去拿了。我在下車的地方等他,不久他開車回來了。他把咪咪包在塑膠墊 裡,載著走,然後向我道歉。他說是他不好,說了過份的話。但是,他想起碼把咪咪 埋掉。」 邦代疲倦地嘆息。 「我們走進樹林中去挖洞。然後埋葬咪咪……我以為他終於恢復正常了。可 是……」邦代突然渾身發抖。「他樣子有異,當我回頭看時,他的神色變了──他想 殺我。」 「你說甚麼?」晴美啞然。 「我反抗,反而抓起石頭毆他……是我殺的。我殺了他。」 邦代放聲大哭。 芳江輕輕把手搭在邦代的肩上。 妻子和情婦──不可思議的構圖。 「屍體找到啦。」片山說。 「哦。」晴美正在預備晚飯。「在哪兒?」 「雜木林的深處。距離上次大胡蜂所在的地點相當遠哪。」 片山摘下領帶,伸個懶腰。 「貓也是?」 「嗯。同一個地點。就跟本田邦代的供詞一樣。」 「好悲哀的故事。」 「誰?」 「大家。那麼,在N百貨公司擊暈芳江女士的是誰?」 「本田邦代囉。因她反而擔心芳江涉嫌殺夫。」 「於是故意留下那個領帶夾?」 「當然不是常田本人的東西,是她把相同的東西從銷售處帶來的。大概她同情常 田太太吧。」 「芳江女士也同情她呀。」 「嗯。單單只疼貓,畢竟不正常啊。」 「他的心態是無法稱得上為人吧!──有人來啦。去應門好嗎?」 「是不是石津?」 「這種敲門方式,對石津來說未免太斯文了。」 「是嗎?」片山去開門。「──嗨。」 常田道子拿學生書包站在那裡。 「請問,福爾摩斯在嗎?」 「嗯,牠在那裡。喂,福爾摩斯。」 「喵。」福爾摩斯打哈欠。 「唷,在自己的家,相當悠然自在哪。」道子笑了。「──真是多謝了。」 她鞠躬致意。 「哪裡哪裡……解決方式很荒謬呢。進來坐坐好嗎?」 「打擾啦。」 道子輕撫福爾摩斯的毛。 「好懷念。可惜你不是咪咪。」 「喵。」 「我可以常常來看牠嗎?」 「當然可以。」晴美說。「如果方便的話,一起用飯如何?」 「媽媽做好飯在等我啦。」道子說。「最近我們感情很好。」 然後難為情地笑了…… 道子回去以後,片山說:「總之,好極了。」他說。「來,開飯吧!」 這時,傳來呱嗒呱嗒的腳步聲。 「片山兄!晴美小姐!我來啦。」 石津的聲音。 片山撫撫胸口,心想,幸好道子沒留下來吃晚飯…… (全文完)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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