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忘記我了?」她微笑著說。
──怎會忘記?不可能忘記。
不是嗎?自己親手殺了的女人,不可能這麼容易忘記。
吉澤正男,他當然非常記得青木惠里這個人的事。
晚風清爽,初秋的一夜。
白天仍有暑氣未消,太陽一下山就有秋的氣息。可是,入夜之後,這裡依然亮如
白晝。
遊樂場裡,到處都是為了體驗夏的殘餘而來的年輕人。現在比起白天的擁擠已好
得多,加上小學生或中學生都不在的關係,客人的平均年齡因此提高不少。
太陽下山後才來的,通常是上班族情侶。畢竟以年輕人為多,其中也不乏中年男
士和年輕打工女郎的「不倫」組合。
「哎,下次我想坐那艘『幽靈船』!」志村直美雀躍地喊。
「幽靈船?我怕,不行的。」吉澤正男故意誇張地愁眉苦臉。「可能會暈倒
哦。」
「沒關係。我不理你就是了。」直美戲謔。
「好無情的傢伙!」吉澤笑。
「哎,還有時間吧!」
「嗯。我們才進來一個鐘頭。」吉澤看看腕錶。
「不如吃點東西吧。我餓了。」
「我訂了今晚的餐位哦。」
「可是人家餓了嘛。」直美嘟起嘴巴。「肚子餓了,甚麼都不能做呀。」
「好吧好吧。」吉澤摟住直美的肩膊。「那就隨便吃點東西好了。可以吧?」
「嗯。」
兩人走向漢堡包店。
那間用華麗彩燈裝飾的店,坐滿了許多以簡便食物當晚餐的年輕女孩們。
吉澤好不容易找到一張空桌,對直美說:「你坐,我去買。吃甚麼?」
「芝士漢堡包,還有,可樂。」
「可樂嗎?好的。」
吉澤大踏步走過桌間,在櫃台前的行列後面排隊。這種地方以快速取勝,應該不
必等太久的。
──吉澤正男穿西裝打領帶。志村直美是淡色連衣裙。一看就知道是「從公司回
來」的路上。
兩人是在同一間公司做事的同僚。吉澤廿八歲,直美廿五。是公認的「愛人同
志」。
來遊樂場的主要目的,通常是吃飯後上酒店。周末,大致上是以這種形式約會。
吉澤並沒有正式向直美求婚,不過在公司同事的眼中,吉澤和直美結婚是當然的
事。
吉澤是運動員類型,身材頎長,手長腳長。直美比他矮了二十公分之多,個子嬌
小但身材均勻。
在公司裡,兩個都是出眾的人物。
「肚子咕咕叫。」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的直美喃喃自語。
「喵。」
怎麼聽都是貓叫聲。
貓?這種地方有貓?
直美忽地望望腳畔,發現有隻毛色奇美的三色貓一直在仰臉看住她。
「喔,好可愛。你從哪裡來?好像是從動畫片跑出來似的。」直美對牠微笑。
「──福爾摩斯,你在這兒呀。」
走來一名年輕女子。
「你的貓?」直美問。
「嗯。」那女子向三色貓彎彎腰。「你走丟了路我可不管!」
「喵。」
「別當你是傻瓜?知道啦。迷路的是哥哥他們吧。」
「喵。」
直美在旁聽著,不由「噗哧」而笑。
「好好玩。你好像在跟牠聊天。」
「嗯。是呀。」那女子說。「來,去找位子吧。石津大概只剩下半條命了。」
直美環視一下四周,說:「如果方便就一起吧──位子夠不夠?我們只有兩個人
而已。」
那張圓桌有五張椅子。
「但──不介意嗎?」
「嗯。吃漢堡包罷了。」
「那就不客氣了……啊,來了──哥哥!這邊!」
一名高高瘦瘦溜肩的男子,以及體格健碩的男子走過來了。兩個跟吉澤一樣,同
是西裝打扮。
「晴美小姐!會不會餓死?」
「我又不是石津──哎,這位小姐讓我們搭檯坐哪。」
「噢,真不好意思。片山兄,馬上去買好嗎?」
「你最想吃對不對?好吧,一起去。晴美,你吃甚麼?」
「普通漢堡包可以了。還有咖啡。」
「我要特大號漢堡包。」
「不說也知道。」被稱片山的溜肩男人拍了一下另一個男人的肩。「走吧。」
二人往櫃台方向走去後,女的說:
「我是片山晴美。剛才那個是家兄和石津先生──呃,我的男友。」
「看來好像很靠得住哪。」
「說的也是──你也是和男朋友一起?」
「嗯。我叫志村直美。他叫吉澤……啊,現在正好去到櫃台……跟那個女人並排
的高個子。」她稍微站起身說。
前面的女性點說:「芝士漢堡包一份,還有可樂。」
跟直美要的一樣哪,吉澤一邊等一邊模糊地想。
「七百圓。」櫃台另一邊那名穿著花哨制服的女店員說。
接著,背向吉澤那名女性說:「由下面一位付帳。」
下面一位?喂,開甚麼玩笑!
「呃,下面就是我。誰要和你──」
那女性轉過頭來。然後嫣然一笑。
「忘記我了?」她說……
「怎麼啦?好遲呀。」見到吉澤回來,直美禁不住說。
「抱歉。對方算錯錢了。」吉澤把盛著漢堡包和飲料的盤子放在桌面上。
「咦──我不是說要可樂嗎?」看到盤子上並排的兩杯咖啡時,直美說。
「可樂?是嗎?大概我聽錯了。咖啡也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
「吃吧。吃得太慢,時間都沒啦。」吉澤把椅子弄出響聲拉出來,坐下,這才發
現晴美的存在。「──誰?」
晴美察覺,那叫吉澤的男人出奇地慌張。
面色蒼白,似乎失去平時的鎮定。
直美一邊吃著,一邊也察覺吉澤的樣子有異。
「怎麼啦?面色蒼白的。不是咖啡使你醉了吧?」她笑說。
「怎會呢?沒甚麼呀。」吉澤強顏歡笑。
「是嗎?可是,你的臉好像見到幽靈甚麼似的。」
聽了直美那句話,吉澤打翻了自己的咖啡杯。
「啊──對不起!」
咖啡往晴美那邊傾灑出來,吉澤慌忙道歉,並一把抓起紙巾去揩拭。
「不,不要緊。沒弄到。」晴美迅速起立。
「可是……對不起。」吉澤道歉個不停。
「怎麼啦?你沒事吧?」直美很驚訝的樣子。「你的手黏黏的。」
「嗯……沒事的。我去洗一下。」
吉澤快步往洗手間走去。
「久候啦。」
傳來石津洪亮的聲音,跟著盤子擺在桌面。
「份量好多呀。」晴美說。
「是嗎?片山兄一個,晴美小姐一個,我三個。福爾摩斯小姐……」
「好了,吃吧。」片山說。
過了一會,三人沉默地吃起來。
終於吉澤回來了,向片山等人致意後,很快就把東西吃完,然後站起來。
「走吧。」他說。
「現在?等一下。」直美連忙把剩餘的漢堡包塞進嘴裡,對晴美打個招呼說「再
見……」然後跟著吉澤離開。
「──好忽忙的情侶呀。」片山說。
「有點怪怪的。」晴美說。
「你說怪?」
「那叫吉澤的男人,好像真的很畏懼似的。」
「畏懼?唔,面色蒼白的咧。」
「可不是?那不是在拍拖中的愉快面孔哪。」
「算啦。你是說會發生甚麼?」
「不曉得……他聽到『幽靈』這句話時,差點跳起來。」
「大概相當討厭鬼吧。」石津陳述明確的意見。「──好了,吃第二個。」
「沒人喜歡鬼吧。」片山說。「喂,不如回去了。」
「回去?不是剛來嗎?」晴美說。「福爾摩斯,啊?」
「喵。」
「好啦。那麼待會做甚麼?」
「先去坐前面的『幽靈船』吧。」晴美說。
「幽靈船?這裡有一個喜歡幽靈的。」
「好失禮的。等於是坐船去參觀『鬼屋』之類的玩意呀。哥哥,你怕就不要去好
了。」
「傻話!那是騙小孩子的玩意。」片山說。
「硬撐罷了。」晴美笑。「不過,剛才那兩個人大概不玩那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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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
「我相當喜歡恐怖的東西。」直美說。「這種遊樂場,沒啥特別恐怖的玩意兒。
不過,如果害怕的話,我可能抱住你哦──哎?」直美捉住吉澤的手臂。「你有聽
嗎?」
「嗄?」吉澤嚇一跳的樣子。「嗯,我在聽著。」
「怎麼啦?東張西望的。」直美鼓起兩腮。
「沒有哇。」
「騙人。你從剛才起就樣子怪怪的。」
「沒有的事。」吉澤擠出笑臉,可是痙攣著。
二人在「幽靈船」的乘搭處前面排隊。前面一點是出口,坐過船的一對男女手牽
著手走出來。
二人只等了十五分鐘就來到乘搭處前面了。擁擠的時候,等上一小時也不稀奇。
「可以坐在前面咧。」直美說。「坐後面就不好玩了。」
每隻船都小小的,四人座位。前面兩個座位,後面兩個。
「請,下一位。」穿制服的人發出有點疲倦的聲音。「請拿票出來。」
吉澤買了兩張自由乘坐的通用券。他拿出來給收票員檢查。
「兩位請坐前面。」
「上去吧。」直美精神奕奕地坐進小船。
船身是從前海盜船式的設計。
「嘿。會搖啊。」吉澤坐在旁邊。
「因為浮在水面的關係。」
收票員說:「請兩位坐後面。」
他對幾名排在前面的年輕女孩說。
「我們四個一起的,坐一隻船比較好。」女孩說。
「是嗎?那麼,下下一位先請。」
可是,下面的也是四人團體。
「我一個人。」站在後面的女性忽地跑到前面來。「可以先坐嗎?」
「請,坐後面的位子。」收票員向她招手。
「不要!」突然,吉澤站起來大聲喊。「喂,快開動!」
「喂!你幹嘛呀!」直美捉住吉澤的手。「一站起來,船就搖啦。」
「我們兩個坐一隻!我不想和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吉澤大聲喊。
「先生,這樣我很為難的。」收票員皺起眉頭。「下一隻船馬上就到。遲了不方
便哦。」
「對呀。讓人家坐有啥關係?」直美說。
吉澤不情不願地坐下來。
「對不起。」那女人坐進吉澤他們後面的位子。
「喂,是他們咧。」片山說。
「好像是。」晴美點頭。
「在這種地方大喊大叫的給人添麻煩咧。要不要拘捕他?」石津說。
「怎麼可以?不過,好奇怪。」晴美望望前面的隊伍。
那叫吉澤的和志村直美所坐的船發動了,然後消失在黑暗的隧道中。
可以看到坐在後面的女人的背影,但也立刻消失在黑暗中。
「他們為甚麼事吵鬧?」晴美又說。
「不是聽見了嗎?」
「嗯。不過,那個吉澤的說法是認真的哦。」
「嗯……他出奇地生氣哪。」片山也點頭。
「喵。」福爾摩斯似乎也很在意的樣子。
對了──至於警視廳搜查一科的刑警之所以跑來這種地方……並沒有甚麼大不了
的理由。
由於晴美的工作地方拿到了這個遊樂場的招待券,「免費的話就去吧」的理由之
下,他們就來了。
「我很忙。」片山嘟嘟嚷嚷的,結果還是來了。
石津刑警是「只要跟晴美小姐在一起」,哪裡都去的。
「──被科長發現了,會說甚麼?」片山說。
「有啥關係?你就說是來護衛福爾摩斯好了。」
晴美不是刑警,所以說得輕鬆。
「啊,快到了。」石津有點興高采烈。
隊伍漸漸移動,輪到片山他們了。
「喂,還有一個問題。」片山說。
「甚麼?」
「我們四個,怎樣坐?」
晴美倒沒想到那個。怎麼看都避免不了不平衡。
「石津和福爾摩斯坐後面吧。總比前面沉下去的好。」晴美作出結論。
的確,片山和晴美坐前面,石津和福爾摩斯坐後面的排列法,船身將有多少怪異
的平衡,但不可能比這更穩定的了。
「開動啦。」負責人大概疲倦了吧,語氣有點不耐煩。船搖了一下,開始移動。
當然,船本身並沒有摩打,而是水面下用鋼索甚麼的拉動向前。
船很快就走進黑漆漆的隧道中,甚麼也看不見。
空氣涼颼颼的,重複地輕微往橫搖擺。前進時,船底發出「啪嚓、啪嚓」的浪
聲。
「甚麼也沒出現呀。」片山說著時,眼前出現一隻張開大口的鯊魚。
「嘩!」片山抱頭。
「振作些!才剛開始哪。」晴美蹙眉。
「可是……為何鯊魚是『鬼』?不是很怪嗎?」
「你說那個有甚麼用?」
兄妹倆在鬥嘴時,船身滑入有藍焰覆蓋水面的「死者之池」。
有時驀地從水中跑出一隻手來捉住船邊,有時濺起水花打在他們身上。
「──好冷!不是會感冒嗎?」片山不住地埋怨。
「噓!你再說,鬼會笑哦。」
「提到明年的事,鬼才會嘲笑吧。」(譯註:日本俚語)
──船靜靜地往下面的地點移動。
溺死的人浮起,或是重現中世紀的灌水拷問用刑的人偶之類。
片山也逐漸習慣了,開始有餘暇去佩服那些機關做得很精緻。
「再一下子就完了──沒事吧?」晴美問。
「嗯。蠻有趣的嘛。」片山逞強。
「石津。怎樣?怕不怕?」晴美喊。
「一點也不怕。」石津回答。
「是?」
晴美回頭看,但見石津緊緊閉起雙眼……
「處刑之沼」的文字,在船的前方泛著藍白光浮上來。
鑽過一道矮門,出現一個天花板極高的大房間,水路兩邊做成絞首台,現在好像
在執行死刑的階段。
「唉,栩栩如生。」片山皺眉頭。「我不喜歡這種東西。」
「是仿造的嘛。」晴美聳聳肩。「不過──相當真實咧。」
男體從一根粗木(當然是人工仿造的)的枝極懸掛著慢慢搖擺。綑在他脖子上的
繩子「吱吱」作響。
「可是──」晴美說。「為何只有那個人偶穿著西裝?」
這時,福爾摩斯「嘎」地尖叫。
「怎麼啦?」片山回頭。
「看,哥哥──」晴美用手指的是──
「救命……」傳來細細的求救聲,從絞首台的背後爬出來的,是個全身濕漉漉的
女人。
「做得真好。」石津表欽佩。「真的像活人一樣。」
「她──是剛才在漢堡包店遇見的人啊。」晴美驚呼。「那麼……」
片山再次用不同的眼光去看那個從木枝懸掛著的西裝男子。
「是他!」
「對呀──不好啦!石津!停止這隻船!」
石津連忙站起來說:「怎樣停止?」
「能不能在那個變窄的地方從船跳下去?去按緊急鈴的鈕!」
「是!」
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有點考慮不足吧。
「嘿!」石津的腳搭住船邊,往岸上縱身一躍──
由於船身並沒有固定,自然而然地往反方向移動,因此石津只能跳到預測距離的
一半。
「啊──」晴美喊。
「嘩啦」一聲,揚起水花的同時,石津的身體掉進水中去了。
「石津!沒事吧?」
「沒甚麼!」石津答──不是「沒甚麼」,他好不容易才爬到岸上。
然後,他往清楚浮現出「緊急」字樣的地方奔去,按了鈴。
「嗡──」地響起警笛聲,船停止了。
「他──吉澤他──」志村直美淚聲纏住石津。「趕快救他!」
石津攀上那條人造木枝,費了好大的勁,終於把懸掛著的吉澤的身體抱住。
木枝好像沒有外表所見的那麼結實。石津的體重加上去後,它發出「咯勒咯勒」
的聲音,從根部折斷了。
「嘩!」石津喊,一同掉到下面去。
片山等人使停止的船靠岸,走上來。
「石津!沒事吧?」晴美奔過去。
「沒甚麼……」石津勉強點個頭,跟著按住腰骨呷吟起來。
「好痛……」另一個人也呻吟。
「喂!」片山說。「他還活著!」
應該被吊死了的吉澤呻吟著坐起來。
「吉澤!」直美叫。「振作些!救護車就來了!」
「救護車?」吉澤貶貶眼。「你怎麼啦?」他問。
「看吧。」片山拿起那條從木枝套住吉澤的繩子。「你上吊了。繩子綑在你胸
上。在上面穿上西裝,再用別的短繩綑住你的脖子。從木枝吊住的話,看起來像吊
頸。」
「我……吊頸?」吉澤伸手摸摸脖子。「嘩!」整個人跳起。
「冷靜!」片山用手搭住吉澤的屑。「剛才聽到警報,工作人員應該會來的。總
之,先出去外面間問話吧。」
「問甚麼話……」
「我是警務人員。」片山出示警察證。
吉澤和直美啞然。
「怎麼回事?」在乘搭處那裡收票的男子,不知經哪條通道,從絞首台佈景的後
面跑了出來。
「是她!」吉澤脫口而出。「那個女人!所以我說不要和她搭同一條船……」
「你是說跟你們一同坐船的單身女人吧。」片山說。「她到哪兒去了?難道一個
人坐船走了?」
「不曉得……可是,那種事是不可能的。」吉澤自言自語地說。
「怎麼說?」
「不──因為她……已經死了。她不可能活著……」
在場的人聽了那句話,個個面面相覷。
獨有福爾摩斯,端然坐在岸邊,注視著使船身搖晃的黑暗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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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3
「對不起。」片山喊。
那女人停下手上的工作,回過頭來。
「甚麼事?」
「是青木女士嗎?」
「嗯。」
「青木久仁子女士吧。」
「是的……」
「我是警務人員。」
青木久仁子好奇地望住片山。
「我做了甚麼?」
「不,不是那個。是有關令千金的事。」
青木久仁子的表情僵住了。
「請。」她說。「沒坐的地方了。我收拾一下。請稍候。」
「不,站著也可以──」
「反正我也想休息一會了。」
青木久仁子,應該接近五十了,但身形結實。
片山注視那塊有人身大的大理石,逐漸被削成人的形狀了。
「請到這邊來。」
寬敞的工作室深處,有個陽光很好的小房間。
片山在可愛的沙發上坐下。
「打攪你創作,對不起。」他致歉。
「哪裡。反正不爭這一兩天。」
青木久仁子一身運動套裝和T恤的打扮。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肯定吸透了汗水。
青木久仁子是雕刻家,在雕刻界相當知名。
「你說關於小女的事,是甚麼事呢?」青木久仁子說。
「令千金名叫惠里吧。」
「嗯──她已經過世三年了。」
「惠里小姐是自殺的?」
「是的。她坐在車上,連人帶車從岸上衝進大海……車子從海中被拉起來了,但
屍體沒上來。」
「搜查過了,但沒找到,是嗎?」
「那一帶海流很強,大概漂去海中了。」青木久仁子的語調淡淡的,片山點點
頭。
「有沒有想過,令千金可能還活著?」
青木久仁子盤起腿兒。
「做父母的,即使看到孩子的遺體擺在眼前,也會想說可能是另一個相似的人。
特別是惠里的情形,她的屍體沒有被發現。」她微笑。「不過,如果她還活著,不可
能三年來都沒有任何聯絡的。」
「說的也是。」
「那……有何貴幹呢?刑警先生。」
「你認識吉澤正男嗎?」
表情從青木久仁子的臉上消失。
「一個我從此不想聽見的名字。」
「令千金的自殺,是因他的關係?」
「嗯……我女兒被他騙了。他玩她,然後拋棄她……我也不對。因我從沒教過她
有關男人的事……」青木久仁子看住片山。「你知道嗎?我未婚而生下惠里。」
「聽說了。」
「我想惠里對我的自信下意識地反抗。也許那樣反而使吉澤那種男人容易接近到
她。」
「原來如此。」
「對了──為何刑警先生要問起吉澤或惠里的事?」青木久仁子好奇地問。
「其實,吉澤正男差點被殺了。」
「是嗎?」雕刻家沒有太大的震驚。「大概又欺騙了女人吧。」
「他──獲救了,也見到對方的臉。」片山說。「他說是惠里小姐要殺他。」
青木久仁子愕然,就像自己也變成雕像般一動也不動……
「志村君。」肩膀被拍的直美抬起頭來。
「啊──經理。」
「一個人吃午飯?不寂寞嗎?」經理井上立刻在直美旁邊的位子坐下。
「一個人吃比較輕鬆。」直美說,盡量不看井上的眼睛。
午餐時間的高峰期已過,有好些空位子。井上多半是瞄準直美才故意走進來的。
「我聽說啦。」井上用平日的尊大語氣說。「男人嘛,總有各種過去的。沒有過
去的男人一點趣味也沒有。」
「有也不一定有趣味。」直美冷淡地說。「有話要對我說?」
「不……我以為你情緒低落嘛,想來安慰安慰你呀。」
「多謝關心。不過,我並沒有情緒低落。」
老實說,她真的沒有「情緒低落」。
那件騷動,不可能不成為新聞材料。加上吉澤曾經當著排隊的眾人面前大吵大
叫,結果甚麼都傳了出去。
「幽靈的報復?」「被出賣的女人的執著之念!」「天罰花花公子!」
各種各樣的標題出現在報章雜誌裡,也上了好幾次電視的八卦節目。
有關吉澤的過去戀情,直美並不想知,但也一點一滴地傳進耳際。
有關青木惠里的事,透過電視的報導才知悉。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照片也拍了出
來。相當陳舊的照片了,直美也不知道是不是當時同乘一隻船的女子。不過,吉澤說
「是她」的緣故,大概沒錯吧。
儘管如此,吉澤被看成是「壞人」的關係,直美的立場也很微妙。雙親勸她「不
如取消婚約算了……」站在父母的立場,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直美依然相信吉澤。不,正確地說,她希望能信他。
目前吉澤向公司請假。在公司內成為被嘲笑的「緋聞中的男人」。其實直美的心
情也很沉重,但若請假又覺得很不忿,所以就來上班了。
只是午飯之類的再也不想跟任何人一起吃,於是一個人用餐,當獨行俠。
「哎,不必逞強啦。」冷不防,經理井上把自己粗大的手重疊在直美的手上面。
「請尊重點。」直美漲紅了臉。「──手拿開!」
「我想幫你呀。怎樣?好好陪我一次好嗎?」
井上一直對直美出奇地親切也是事實,像這樣厚顏無恥地求歡倒是第一次……直
美怒上心頭,準備一腳把他踢開──
可是,無論怎麼說,他是頂頭上司。
這時,傳來「喵」的貓叫聲。
貓?說不定是……
「甚麼?」井上睨視仿如變魔術般出現在桌面的三色貓。「是不是想吃東西?礙
手礙腳的!走開!」
他想用手趕牠走,反而被牠迅速飛來的爪撓了一把。
「痛死了!」井上跳起。「好傢伙……」
「對不起。」走來一名年輕女孩。「福爾摩斯,做得好。他是色狼嗎?」
「喵。」
「你是誰?」井上氣沖沖的樣子。「當人是──」
「啊,你是刑警先生的妹妹吧。」直美說。井上嚇一跳,悻悻然走開了。
「多謝。」直美向晴美致謝。
「不用客氣。」晴美在旁邊坐下。「可以坐在一起嗎?」
「當然!牠叫福爾摩斯呀。謝謝。那位經理很討厭的。」
「喵。」
「牠說呀,一看就知道了。」晴美傳譯。
直美笑了。「好久沒開心地笑了。自從那件事以後,心情很鬱悶。」
「當然了──啊,我要午餐。」晴美轉首對女侍應說。「吉澤呢?」
「一直請假。沒面子嘛,不敢出來見人。」
直美聳聳肩。「那是以前的事了,也許不是單方面的錯……不過,畢竟是他不對
吧。」
「當時上船的那名女子,你記得清楚嗎?」
「不清楚……因為乘搭處也很暗,而且,她當時又坐在我們後面。」
「來到那個『處刑之沼』之前,你記得發生過甚麼事嗎?」
直美邊用餐邊說:「不記得了……因為太突然了。船身突然搖晃,我站起來,以
為發生甚麼而嚇得轉過頭去。接著船身大大搖動,我倒頭插進水裡去了──那條水路
的水很淺的,我好像碰到頭,暈了過去……可能差點淹死了。」
「當你察覺時,人已在岸上?」
「是的。吉澤就從那上面懸掛著──應該有幾隻船從那裡經過的,他們大概沒想
到是真人吧。」
直美嘆一口氣,又說:「假如──是那叫惠里的變鬼出來,為何她不殺死吉澤
呢?」
「對呀──看來只能向當事人問一問了。」晴美也開始吃她的午餐。「待會我想
去見見吉澤先生,要不要一起去?」
直美遲疑一下子。「我有工作。」然後用力點點頭。「好,我也去!」
「──誰?」
隔了一陣子才有回音,聲音小得好不容易才聽見。
「吉澤。是我,直美。」她對著對講機說。
「哦……來吧。」
吉澤住的公寓相當有氣派。
即使稱不上豪華,也有完備的安全鎖。
安全鎖打開後,晴美等人走進裡頭。
搭電梯上三樓。
叩門後,傳來「咯噠咯噠」的響聲。
「──誰?你跟甚麼人在一起?」吉澤的聲音隔著門傳出。
「我叫片山晴美,是那位刑警的妹妹。」
「哦……」終於,門開了。「──你來啦。」
「我在想著你怎樣了。」直美說。「可以進去嗎?」
「當然──我以為你遺棄我啦。」
室內暗沉沉的──窗簾拉上之故。
「幹嘛拉起窗簾?」
「被人偷窺呀。電視台的,攝影記者之類。不能疏忽,也不能給他們空隙。」
「怎會這樣……已經沒事了。電視台也不會永遠追蹤你的。」
直美往窗口走去,手搭在窗簾上。
「不要!」吉澤高聲叫。「不──對不起。不過,關起來,感覺平靜些。」
「那就不打開好了……」直美說。「你──沒事吧?」
「嗯。我很好哇。」
可是,從外表看,他看不出「好」在哪裡。眼睛下面有黑眼圈,蒼白的臉憔悴不
堪。
「你沒睡覺,不是嗎?」直美說。
「不……有點睡不夠罷了。但……沒法子。總要想辦法捱過這段時期。」吉澤浮
起軟弱的微笑。
「其後,有甚麼怪事發生?」晴美問。
「怪事?沒啥大不了。那叫惠里的女人,半夜不停地打電話來而已。」
「那……」
「不,是別的女人的聲音──如果是惠里的話,我聽得出來的。」吉澤用注視遠
方的眼神說。「惠里……若是真的惠里,一個嘆息我就知道是她了。」
「吉澤──」
「直美。對不起。我當然喜歡你。不過,惠里要帶我走了。」吉澤用淡淡的語調
說。
「帶你走?」
「去那個世界,我也開始覺得,也許那樣比較好。」
「喂!振作些!」直美大聲說。「你是不是瘋了?」
「我瘋了?沒有的事──惠里想救我一把。不是嗎?以前我真的像無賴。但她認
真地愛我。而我拋棄了她,我是傻瓜……」
吉澤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直美和晴美不由對望一眼。
這時,對講機的鈴響了。吉澤彈跳起來。
「來了!她來帶我走了!」他喊。
「冷靜點。好像是玄關的地方。」
晴美走過去開門。一名身材結實的女性站在那裡。
「吉澤先生在不在?」
「哪一位?」
「青木惠里的母親。」
「你是青木──久仁子女士吧。」
「嗯。」那名女雕刻家走進來。「吉澤先生,好久不見啦。」
「你好……」吉澤鞠躬。
「我以為永遠不會再見到你了。」青木久仁子用平靜的聲音說。「不過,我必須
確定一件事──你真的見到惠里?」
「是。」吉澤點頭。「肯定是她。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活著……」
「我是個現實的人。大理石嘛,單靠一星點的力量是雕不成的。那種手感很現
實。假如你真的看到惠里,那她就是活的。」青木久仁子快口說道。「只要知道這點
就夠了──那麼,失禮了。」
正要走出去時,她看看晴美。
「──你是吉澤先生的未婚妻?」
「不。我是一度打攪過你的那位片山刑警的妹妹。未婚妻是她,志村直美小
姐。」
晴美望望直美那邊。
青木久仁子定睛注視直美片刻。
「這個男人,如果成長到配得上你的愛情就好了。」
說完,她快步離去。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4
福爾摩斯在某幢公寓前面止步。
「怎麼啦?」晴美問。
「喂,是這幢公寓嗎?」片山抬頭望。「蠻有氣派的嘛。」
「不是這裡呀。福爾摩斯,是不是搞錯了?」
「喵。」福爾摩斯「心不在焉」地叫一聲,大步地跑去。
「等等!你這心高氣傲的傢伙!」晴美嘀嘀咕咕地追上去。
片山和石津也追隨在後。
「可能牠想表示甚麼。」片山說。
「牠想搬去那邊住也說不定。」石津說。
「憑刑警的薪水,哪住得起那種地方嘛。」
這個意見,福爾摩斯不會不諒解的。
「這裡是了。」晴美停步。
已近午夜十二時了。
「真的有鬼出現嗎?」石津說。
「怎樣呢?先去看看再說。」
片山等人利用大堂的對講機傳呼吉澤的房間。
「是!」志村直美的聲音。
「直美小姐!我是片山晴美。」
「好極啦。吉澤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兒?」
「我現在就來。」直美相當慌張的樣子。
直美很快就搭電梯下到大堂。
「直美小姐──」
「我在等你們!剛才吉澤接了一個電話。」
「誰打來的?」
「他說是惠里──他說肯定是她本人沒錯。」
「然後?」
「對方說在那個遊樂場的『幽靈船』那邊等他。說必須馬上就去。我阻止他,叫
他等你們來了再說,但他不聽。」
「好,走吧。」片山說。「幽靈船?會不會見到貨真價實的幽靈?」
「喵。」福爾摩斯催促似地叫了。
片山等人之所以半夜跑出來,是因吉澤告訴直美說,十二點鐘,青木惠里會來接
他。
直美聽了很擔心,從吉澤的公寓打電話給片山。
「從一開始就叫我們在遊樂場等好了。」片山在車上說。
「幽靈嘛,可能怎樣走都不會累的。」石津一面認真地說。他是開玩笑的,但誰
都不笑。
「這麼晚了,遊樂場還開著?」晴美問。
「好像是。周末是通宵的。」
「有人一整晚都坐過山車嗎?」片山搖搖頭。「難以置信。」
終於看到遊樂場了。確實,明亮的燈光把夜空映得一片白。
片山等人急急進到裡面,直接前往「幽靈船」。
「啊,你是上次那位刑警先生吧。」穿制服的男子過來打招呼。他是「幽靈船」
乘搭處的負責人。
「嗨,是你。」
「剛才那個人坐船進去啦。」收票員說。
「那他現在在裡面囉?有人跟他一起嗎?」
「女的。兩人坐一隻船。」
「跟上次那個女人相同嗎?」
「不,完全不同。」收票員即刻搖頭。「這次這個年紀蠻大的。身材很結實。」
「是青木久仁子啊。」晴美說。
「我們也去。裡面一定有事發生的。」
片山說完時,警報聲尖銳地響起。
「船停了!」收票員奔向操作盤。「果然,跟上次一樣。在『處刑之沼』,有人
按了緊急鈕。」
「有路通向裡頭吧?請你帶路。」片山說。
「這邊──很暗,有危險啊。」
晴美對直美說:「你留在這裡。」
「可是──」
「交給我們辦,好不好?」晴美重述。
「好吧。」直美點頭。
片山等人跟著收票員,消失在隧道中。
直美帶著不安的心情等候。
由於船停了的關係,排隊的幾名客人跑去別的遊戲地點了。
乘搭處附近沒有別人,直美一個人呆立在那裡。
突然背後傳來腳步聲,直美正要回頭時──布袋直罩在直美頭上,同時脖子被手
臂夾住,聲音叫不出來。
直美拚命掙扎。她扣掉手袋揮動雙手,可是碰不到在她身後的對手。
她想拿開緊箍她脖子的手臂,可是逐漸無力,意識轉薄……
這時候,傳來「嘩」地一聲,箍在她脖子上的手臂鬆開。
直美跪倒在地。奔過來的腳步聲。然後是貓叫聲……
難道是做夢?幻覺?
直美不太清楚。因為她就這樣失去知覺倒在地面。
「感覺怎樣?」
模糊的視野,傳來溫柔的說話聲。
是誰?在擔心我……
視野終於清晰後,直美才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的床上,晴美正在窺視她。
「晴美……」直美咳嗽。
「別勉強。因你被人掐了脖子。」晴美說。「已經沒事了。兇手被拘捕啦。」
「兇手是……」
「吉澤呀。」
──直美覺得,剛剛聽到的那句話在自己腦袋中「嗡嗡」作響。
「吉澤……想殺我?為甚麼?」
「為了保險金。你是不是買了人壽保險?」
「人壽保險……啊,好像是受他的朋友所託的──對,他是受益人哪。不過,那
是開玩笑的──」
「他有必要那樣做。為了做成你是自殺的,這才引起那場騷動呀。」
「那場騷動?那麼,不是他被狙擊嗎?」直美問。
適時,傳來開門聲。
「嗨。沒甚麼了吧?」片山走進病房來。
「喵。」福爾摩斯也來了,牠在下面,所以看不到。
「怎樣?」晴美問。
「唔,吉澤招供了。」片山說。「總之,跟女人玩需要錢,住那幢公寓也需要
錢。他被錢逼得很緊,正當傷腦筋時,遇到從前的女朋友之一。在那個遊樂場。」
「不是青木惠里吧?」
「當然不是。青木惠里肯定是死了。怪不幸的──只不過,在事發的前一晚,他
夢見了青木惠里,然後,在一模一樣的狀況下遇見那個女人──那女的好像做過不少
壞事,吉澤決定跟她聯合起來,準備殺了直美君。」
「於是引起那宗幽靈騷動。」
「嗯。他故意裝成吊頸,使過去的事成為話題,然後裝作患上精神病,把自己關
在家裡。」
「喵。」
「對。他把自己的房間弄暗,為了不讓你們察覺他裝疲勞和憔悴的化妝。福爾摩
斯在的話,大概嗅得出化妝品的味道吧。」
「他想勒死直美,把她的屍體吊在遊樂場的某一棵樹上,做成她是自殺的樣子,
為的是讓世人以為是幽靈作祟,是嗎?」
「為了製造不在現場證據,他叫惠里的母親一同乘船,真是大膽。其實他事先收
買了負責操作的工作人員,使他的船停在那個地方。然後吩咐他去叫人相助,自己從
通路跑出外面去了。」
「然後從後面偷襲直美小姐呀。幸好來得及。」晴美微笑。「不過──直美當然
很難受了。」
直美覺得心口刺刺作痛。可是……
「我不要緊。更難受的是青木惠里的母親吧。因她一度以為女兒可能還活著,抱
著希望而去的──儘管如此,我不能原諒吉澤。」直美說。
晴美拿起直美的手。
「好偉大。」她說。「我覺得吉澤配不起你。」
「喵。」福爾摩斯倏地跳到床上,然後用有點粗糙的舌頭去舔直美的面頰。說不
定她的眼淚有點鹹味。
「謝謝……」直美說。
「福爾摩斯大概知道,那一切都是吉澤本身搞出來的。」片山說。
「你說他假裝吊頸的事?」晴美問。
「嗯。不妨回想看看。石津想救吉澤,爬上那木枝時,木枝一下子就斷了。換句
話說,那條木枝只能承受一個人的體重。除吉澤以外,假如有人想上去做那種事,木
枝必斷無疑。」
「是嗎?和他串謀的女人呢?」
「當然被逮捕了。吉澤為了維持公寓的開支,大概也做了其他勾當。警方準備叫
他招供出來。」
「儘管去做吧。」直美說,碰碰福爾摩斯的鼻尖。「你要不要幫我撓他一把?」
「喵。」福爾摩斯回答。
青木久仁子把那塊大理石望了良久。
用這塊石來雕那孩子吧──她終於下定決心。
因著這件事,久仁子裡頭的某樣東西解開了。她一直拒絕去雕刻女兒。
可是──算了。惠里的確很可憐,不過必須下決心……
久仁子大聲嘆一口氣,面對大理石而立。
這時,門鈴作響,久仁子皺一皺眉,走去玄關。
「──哪一位?」她打開大門──
「媽。」惠里說。
「嗄?」久仁子呆若木雞。
「是我──惠里啊。」那女孩說。「我被船救起,卻失去記憶。可是,這件事的
新聞使我想起一切……媽!是我,我是惠里呀。」
久仁子徒有眨眼的份兒。
「我……變了很多?」惠里問。
久仁子終於開口了。「幸好還沒動手雕刻。」她說。「你胖了好多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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