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日文原名:三毛貓оみуИソ正誤表
【序曲】
電車搖晃了一下,一張紙從他看著的書頁間翩然掉下。
幸好在掉地之前及時撿起,沒有弄髒──是甚麼呢?
起初以為是廣告,仔細一瞧,上面用大大的鉛字印著「正誤表」,小框中在「頁
數、行數、誤、正」等欄。
是原文中排錯字的訂正。
對──剛才讀著時,就覺得某些地方有點「怪怪的」。
原文是「星期二」的地方,正誤表上訂正為「星期三」。的確,時間應該過了兩
天才是,剛才就覺得很奇怪。當時也不以為意,繼續讀下去……
這樣子把「錯誤」改正過來,的確令人鬆一口氣。對,有錯就必須要改。
他注視著這張正誤表。
書本有錯,可以這樣訂正。若是人的生活方式錯了……
即使不是當事人的責任,一旦搞錯了方向,就可能從此完蛋了。
人生若有「正誤表」就好了──他由衷地想。
是的。上帝也有搞錯的時候吧!倘若因為「既成事實」而放棄的話,是否正確
呢?不,若是可以訂正的話,上帝也會把錯誤訂正吧?
任誰看了都知道是錯了的事,是否就能得到上帝的許可,由人去訂正呢?
人生的「正誤表」。
若是可以的話──
突然,從車窗望出去的夜空裡,掠過白色的閃電。
那是──神的許可。
「訂正它吧!」他彷彿聽見了神的聲音。
倘若那是賦予自己的使命……
訂正吧──儘管他還不清楚應該怎麼做。
不過,「正誤表」的框框早已在他腦海中畫好,等待著他把第一個名字填上
去……
「恭喜。」片山晴美舉起滿載香檳的杯子,一轉眼就把香檳喝光。
「謝謝。」野上惠利回應地,喝了半杯就打住。「今晚我不能喝太多。」
「對。不必勉強。身體是演員的資本。」晴美望著老朋友。「惠利──怎麼啦?
明明是慶祝的夜晚,但你好像不太開心哪。」
「抱歉。當然開心啦,難得你這樣子為我祝賀,我竟如此失態。」
「沒有失態啦。總之,一邊吃一邊告訴我好了。」
「告訴你甚麼?」
「你臉上明明寫著︰有話想告訴我。」
「晴美一點也沒變。」惠利苦笑。「哎,你哥是不是叫義太郎?」
「對呀。家裡的貓叫福爾摩斯。」
「對對對。府上有隻有點獨特的三色貓哪。」
「是相當獨特的。」晴美點點頭。「家兄倒是相當普通。」
──這頓晚餐,是由晴美款待野上惠利。
今晚片山也會出席,但他留言說「現在走不開,會遲到」的關係,於是兩位女士
決定先用餐。
「久候了。」晚餐的前菜先端上來了。「還有一位的晚餐,等他來了才上菜。」
「也好。不然被我全部吃光就不好了。」晴美說。「──來,吃吧。如果失去吃
的樂趣,人生多無聊呢。」
「對呀。做演員的,很多時都不能準時吃飯……」
「你們的劇團,是不是叫『黑龍』?」晴美邊吃前菜邊說。
「嗯。團主叫做黑島龍。」
「黑島龍?名字很有演員的味道。」
──對晴美來說,惠利當演員,似乎還是覺得不能置信。
她和野上惠利一起唸高校。惠利是個文靜又不起眼的女孩,一直像影子般緊跟著
晴美。
當然,人不會徹底改變,即使現在當了演員,惠利還是相當樸素,所穿的服裝跟
普通上班族女郎甚無差別,她只是穿著比較容易行動的運動裝。
那樣的惠利打電話來說︰「我在演話劇。」不過這已是一年前的事。
那次演出晴美去看了。在舞台上,惠利演的是小角色,但生動出色,十分突出。
從觀眾的對話中,晴美已經知道,惠利憑她出色的演技,成為眾人談論的話題……
然後,就在今晚,惠利被提拔為「黑龍劇團」一部新作品的女主角,於是晴美為
她慶祝。
「你吃得好快。」見到惠利的碟子已經空了,晴美瞪大了雙眼。「高中的時候,
你總是一個人慢條斯理地吃飯的。」
「我變成吃得快,食量又大啦。因為每天都流汗的緣故。」
小巧玲瓏的惠利最大的改變──不,應該說是令晴美驚訝的「發現」是,惠利有
足夠的「可愛」去擔任女主角。
「晴美。」惠利說。「府上的兄長,是位刑警吧。」
「嗯。」晴美點頭的同時,感覺到某種熟悉的「預感」。「惠利。如果要說的話
是『只有彼此是女人才能說』的話,哥哥來了我趕他走就是了。」
「怎會呢?」惠利笑了。「也沒甚麼大不了的。只是……我可能會被殺而已。」
桌子跌入沉默的氣氛──
「你們的朋友來了。」傳來侍應的聲音。晴美轉過臉去。
「嗨,遲到了,對不起。」片山義太郎跑過來。「好冷啊!快開始了吧?」
「已經開始了。」晴美說。「哥哥,記不記得她了?」
「嗯。她每次來我們家,都像貓一樣文靜。」
「哥哥,你的答案真失禮呀。」晴美瞪著他。惠利愉快地笑了。
「真的是那樣嘛!那時候的我,只有在自己的房間裡──不,只有一個人躲在棉
被裡,才會覺得安心。現在則加多一個地方。在舞台上也能覺得安心吧。」
「我說貓的比喻,不是貶詞啊。」片山推開餐巾。「噢,給我姜汁啤酒──我家
的貓呀,現在是最有威勢的一家之主。」
「福爾摩斯可能打噴嚏了。」晴美說。「哎,惠利有大事要跟我們商量呢。」
「哦。如果買票的話,叫石津好了。」
「在說甚麼呀。票不容易到手呢。」
「不,沒啥大不了的。」惠利搖搖頭。「現在不能講甚麼……如果我被殺的話,
請多多指教。」她鞠躬。
「哪裡哪裡,那是我的本行──」說到一半,片山瞪眼。「你說『被殺』?」
前菜的碟子擺在片山面前。
「快吃。不然我們不能吃下一道菜了。」晴美催促。
「嗯。」片山拿起刀叉,心想無論如何,在吃完飯之前不會被殺掉吧……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團體之一】
「好冷好冷!」
雖非有誰在聽,但又不能忍住不說出口。
外面實在很冷。岩井則子從大樓的側門飛也似地跑進去時,不禁大大地喘了幾口
氣。
已經將近晚上八時了,整幢大樓的暖氣都已關掉,然而裡面的空氣依然暖乎乎
的,單是沒有刮寒風已夠好了。
她脫下大衣,摘下圍巾,拿掉手套。對於怕冷的則子來說,這是一項工作,因為
她穿了好多衣服。
則子走向夜間用的接待窗口,往裡面窺望。
起初還以為保安員不舒服。因為她看見穿著深藍色的年輕保安員,閉起眼睛,頭
往左右用力搖擺,身體彎曲著。
彷彿是因痛苦而扭動身體的樣子。則子「咚咚」地敲玻璃門,對方也渾然不覺─
─
可是,則子很快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由忍俊不禁。
年輕保安員在聽耳機的音樂。正在配合音樂的旋律扭動身體而已。
她清咳了一陣,再度敲玻璃門,終於,保安員張開眼睛。
「啊──醫生!對不起!」他慌忙摘下耳機,停止收聽音樂。
「必須照規矩記名的關係。」則子笑。「打攪你啦,抱歉。」
「是!」保安員打開窗口的玻璃,拿出記錄簿。
「拜託了。嗯……現在是二十時零七分。」她記下「岩井則子」的名字,看看前
面的簽名。
「咦,南原先生已經來啦?」
上面是「南原悟士」的簽名,看慣了的端正字體。
「是的,十分鐘之前。」
「好少有哪。」則子把記錄簿交還。「那麼,其他幾位都到了的話,請他們進來
吧。」
「是,醫生。」
「別叫我醫生啦,好難為情。」則子笑道。「中林君,今晚一直是你當值?」
「嗯。平常都是十二點關門的,我就守到那個時候。」
「辛苦你了。」則子說,往大堂走去。
「呃──」保安員探前身子喊住她。
「甚麼?」
「空調都停了,會感到寒冷吧。替你開啟好嗎?」
「若是能夠就感激不盡了……可是,不行吧?」
「沒關係。上面不知道。」
這名年輕的保安員,名叫中林周一。甘五歲的單身漢,不知何故,多數由他深夜
值班,每當則子有「聚會」時,通常都是這年輕人守在窗口。
「你曉得我怕冷呀?」
「那個一看就知道了。」聽他這麼說,則子也噗哧而笑。
「那就拜託啦。不過,假如事後挨罵的話,告訴我。我會替你作證,說是我要求
的。」
「是!」他的笑臉一如高中生,十分爽朗。
則子走出微暗的大堂。按了電梯的掣。
岩井則子每星期來一次這棟大廈八樓的診所。今年卅四歲的她,擁有臨床心理博
士的資格,是心理治療專家,心理輔導員。
現時在企業中,患「心理病」的人不少。這幢大廈中的診所,必須有輔導員每天
輪班來做診療才能應付需求。
岩井則子當心理輔導員的日子尚短,白天的輔導工作都交給男前輩們,這是由於
大部份中間管理階層的男性都對「女性」敬而遠之的關係。
目前擁有臨床心理博士資格的人已超過四千,可是進行輔導工作不能打一支針就
了事,需要心思和時間,於是則子也要輪班當每周一晚的輔導工作。
在八樓出了電梯時,有「S診所」招牌的門就在眼前。
對於帶著有點沉重的心情來訪的人,這道門似乎給人某種無情的感覺,然而在則
子的立場,卻並不方便她向負責人陳述那種意見。
「晚上好。」
走進裡面時,有個護士留在接待處。她是這門診所最老經驗的大岡紘子。
「晚上好,醫生。」大岡紘子微笑。「今天沒有接到任何人請假的通知。」
「是嗎?」
年近五十的大岡紘子,年紀比則子大許多,但她一定稱呼她做「醫生」,絕不帶
出看輕則子的表情。
「南原先生已經來了。」大岡紘子低聲說,望望裡面。
「哦,少有哪。」
剛才在樓下的記錄簿已見到南原的名字,但則子卻露出現在才知道的樣子。所有
人都想說些讓對方嚇一跳的話,如果你表示「我早知道了」的話,對方會覺得沒趣。
邁步時,則子回頭說︰「你家小姐,好了嗎?」
她聽說她女兒感冒了,正在準備考大學的重要時期。
「嗯。好了。晚上開太多暖氣的關係吧。她自己也吸取教訓啦。」大岡紘子說。
她的笑臉,流露著一個母親的愛……
她先敲敲門才進入房間。
「嗨,醫生!」坐在沙發一角的南原悟士揚一揚手。「那衣服很好看。」
「謝謝。」則子沒有穿白袍。老實說,心理輔導員並不是醫生。她經常穿便服。
託福,她也開始留意衣服顏色的配搭了。
「今天提早回家呀,南原先生。」則子在隔開一張的椅子坐下。
在這裡,則子經常當「聽眾」。實際上,單是叫人把話說出來,已經能幫助不少
人重新振作起來。
「回家?」在K電機這個「無人不曉」的一流企業做事的南原聳聳肩。「好諷刺
的話。想回家的時候回不去,不想回家的時候又被人家趕出來。」
「又發生甚麼事──好吧,等其他人到齊再說。他們也快到了吧。」
則子翻開這個團體的檔案。
則子在這裡進行的是「集體輔導」。她聚集了一班自認為集體交談比一對一更好
的人,讓他們互相「發牢騷」,彼此對聽對談。
則子從旁看守他們談話的情形,除必要時甚麼也不說。
「醫生,你多大?」南原問。「恕我失禮。」
「我不介意,年齡對我來說不是秘密。我卅四了。」
「好年輕啊。」
「你指年齡?還是外表?」
「兩方面都是。我們科裡有位卅五歲的老手,看起來比醫生大十歲以上。」南原
注視她。「有無與男性發生關係?」
則子笑了,反脣相稽。「喝醉了?這裡不是酒吧啊。」
南原並不期待則子給他答案。他缺少一個可以這樣談笑而不生氣的對象。
嚴肅的科長──他努力表現得配合自己的形象。也可以說,那樣強迫自己幹出造
作的行為,被逼得喘不過氣來。
「──我曾經說過,三年前。我去過東南亞一帶。」南原唐突地說。「當時,有
個優秀的男子在當地協助我。然後,他來到日本,到總社來找我。好念舊啊。他也開
心得雙眼冒起淚珠。總之,我想讓他見見總經理,就帶他去了。去到時,總經理室是
空的,那位總經理時常離開崗位,不知跑去哪兒溜達了。」
南原苦笑。
「謠傳他去見總務科一名新來的女孩──總之,我讓那個男子在總經理室等候,
自己則出去找總經理。可是運氣不好,我一出去,總經理就回來了。當時。我去了會
客室,卻看見保安員趕往總經理室。我嚇一跳,過去一瞧,見到那名東南亞來的男子
在總經理室,而總經理在嚷叫著『捉拿小偷』!保安員當他是小偷,揪扭他的手
臂……」南原皺起眉頭。「我解釋後,誤會才冰釋。可是,總經理根本沒道歉。他還
對我怒吼說︰『別帶那種人來見我!』你怎麼想?我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向他道歉才
是。」
「那真不容易啊。」則子說。
「那個總經理是『傲慢與偏見』的翻版。這樣一來,公司要把工廠移去海外的計
劃就不能順利進行了。」
「瞧瞧,你臉上的皺紋──放鬆點。」則子說。
「那種傢伙,殺掉他就好了。」門口有聲音接腔。
由於房門半掩半開的關係,大概外面可以聽見他們的談話。
「進來吧,相良君。」則子向那名戴眼鏡,頭髮梳得服服貼貼,一看就知道是優
等生的十四歲男孩招招手。
「晚上好,醫生。」相良一彬彬有禮地打招呼。
「補習班如何?」
「不像學校那般無聊。大家都讀得很起勁。」
這種說法並不會令人不快。相良一隻是非常率直地表示自己的感想,並沒有取笑
那些不會唸書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是自己,別人是別人,不會妄自下定論。
若是可以徹底分辨是非的話,少年就不必到這裡來了。對相良一來說,為了「不
把別人的事擺在心上」,有一個條件,就是「自己的成績最好」。
「你說得好苛刻啊。」南原笑了。「叫我殺人?」
「因為那種人,無論說甚麼都不會改變的。一輩子都是那樣,所以只能死掉。」
「道理是對的。」南原點點頭。「老實說,即使他死了也不會有人覺得難過
的。」
「那個總經理,叫甚麼?」
「太川。太川恭介──是社長的心腹。突然從外面加入公司的。明白嗎?就像突
然從別的公司調進來做主管似的。而且比我小,才卅八歲。外表看來還不過三十出
頭。」
「奇了。那種人怎會當總經理?」
「那是──」南原說到一半。「咦,太太!幾時來的?請進來。」
「是不是……打攪了?」戰戰兢兢地窺望進來的,乃是村井敏江。則子也沒留意
到是幾時來的。她是個走路非常安靜的女子。
「甚麼打攪!你不是我們的夥伴嗎?」
在這種地方,南原總是很會「擺架子」。則子覺得那是他可憐的地方。
「因你們正談得興起……」村井敏江邊脫大衣邊說。
「還好啦。發牢騷是不分年齡的。該說是『牢騷超越年齡』吧?可能適合做電影
的名字呢。」南原笑了。「對了,相良君,你的對手怎麼啦?畢竟也想『殺掉
他』?」
「沒有那個必要。」相良一說。
「為甚麼?」
「我有自信。下星期的考試。我一定會贏!」
「了不起!就是那種氣勢!」南原鼓掌。
則子有點耿耿於懷──從小四開始就一直是「學校第一」的相良一,居然在上次
的考試中輸給一名轉校生,變成第二。
這給他造成頗大的衝擊,阿一開始表示頭痛和疲倦,於是父母讓他到這裡來。
雖然第二也很了不起,可是現在的阿一不這麼想。本來從「一」這個名字來看,
就包括了熱心教育的雙親祈願孩子「常常第一」的心願,但不僅如此。
跟家長對談時,他母親說︰「替他取這名字,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她這樣說。
「考試的時候,我希望孩子盡量不花時間在寫名字一欄上。『相良』的姓是沒法子改
變了,而『一』字寫起來是不是最快?」
則子聽了也啞口無言……
為了使阿一重新振作起來,有必要轉變他的「價值觀」。
「我一定考第一給你看」的想法,不能解決他的問題。
即使這一次的考試他又考第一,但不會永遠保持到。因他可能下次又失敗了,也
有可能被其他孩子追上。
「不一定要第一」的想法是使他能否定自己,看來還需要相當的時間,則子想。
「加油吧。不能輸呀。」南原拍拍阿一的肩膀。「那個對手叫甚麼?」
「他叫室田。室田淳一。」阿一特地拿出便條紙,用原子筆寫下那個名字給大家
看。
「室田?我們公司有個叫室田。酒性很差的,宴會時一喝醉酒就立刻脫衣。」
阿一皺皺眉頭。
「我不喜歡那種談話內容。」他說。
對相良一來說,他關心的只有「學習」。他不能原諒那種「詐癲扮傻」的傢伙。
則子對阿一這點頗感興趣。他父親也是個受薪的精英份子。她認為他也有醉酒回
家的時候……
「──太太,今天好沉默呀。」南原笑說。「是不是我講太多了?」
「不……」村井敏江急急搖頭。「我的煩惱……不算甚麼。如果跟大家相比的
話。」
「怎會呢?現在你不是來了這兒嗎?」
「嗯……」村井敏江卅七歲。可是,大概不理頭髮不裝扮的關係吧,外表看上去
像四十有多。像她這種文靜樸素的女性,如果長期守在冒煙的火爐邊的話,會有突然
爆炸的可能。
「我見到了。」敏江唐突地說。
南原困惑不已。「見到誰?」
敏江抬起臉龐,視線在空中飄移,但她的說話清晰可聞︰「我見到了他。」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公演】
「走吧。」黑島說。「不回去也可以吧?」
野上惠利不想從咖啡室的位子站起來。
「──惠利。」
「不行的。」
「為甚麼?」
「請考慮一下劇團的人事──假如我這個新手當上主角,一定有人反感的,如果
師傅和我做這種事的話……」
「要說就讓他們去說好了。」黑島說。「你是憑實力得到那個角色的。大家都知
道!」
「可是,不行。」惠利重複。「起碼要等這部話劇結束之後。」
黑島嘆息。
「暫時保留?這正是你可愛的地方。」他笑。
「對不起。」
「無須道歉。」黑島並沒有不高興的神色。「到了我這把年紀,脾氣總是急躁一
點。」
「甚麼這把年紀……你還年輕嘛。」
「將近你的一倍啦。」黑島說。
這時,隔鄰的桌子傳來聲音:「那麼更要學習忍耐了。」
「──誰?」黑島吃了一驚。冷不防一隻三色貓咻地探臉出來,嚇了黑島一跳。
「喂──這貓會說話?」
「怎麼可能!」
「喵!」
「──晴美!」惠利瞪大眼。「你已經來啦?」
「工作提早辦完了麻。」片山晴美從位子起立。「我不是有意偷聽的,而是無意
中聽到了。」
「呃……這位是黑島先生。我的好友片山晴美。」
「還有家貓福爾摩斯。請指教。」晴美致意一番。福爾摩斯也「喵」一聲打招
呼。
「你好……」黑島龍呆若木雞。
「失禮了。」晴美抱起福爾摩斯,轉到惠利他們的桌子。
「原來你另外還約了人呀。怎不直接說明呢?」黑島說。
「她不這樣說,正是惠利的作風。」晴美說。「如果你真的愛惠利,就應該等到
公演結束以後才是。」
「晴美……」惠利喜悅地說,悄悄和她交換一個眼神。
黑島笑說:「我竟不曉得你有如此強硬的友伴。」
──黑島龍(不知道是不是真實姓名)說他的年齡是野上惠利的一倍,即是四十
前後吧,畢竟在舞台上打滾的關係,有一副修長而結實的體型。為了配合「黑龍劇
團」的形象,黑毛衣黑色牛仔褲地用清一色黑來統一。頭髮也黑黝黝的,看起來反而
有點不自然,讓人以為是染髮。
意志堅強的輪廓,稱不上很英俊,卻有某種吸引人的特殊魅力。
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晴美想著。
「喵。」
「甚麼呢。」晴美瞪福爾摩斯一眼。
「好有趣的貓。」黑島笑了。
「牠叫福爾摩斯。」惠利說。「取自名探的名字。」
「呃。三色貓有個外國名?好少有哪。」黑島欽佩地注視著。
這時傳來「嘟嘟」聲。
「噢,我的電話。失陪一下。」黑島從座位上的大手袋內取出一具手提電話,邊
接聽邊站起來。
「喂喂?誰?」
為免騷擾旁邊的人,他走到咖啡室的入口空間去講電話。晴美佩服他的細心。
「晴美,要你特地出來一趟,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現正失業。」晴美搖搖頭。「不過,惠利,你和那位黑龍先
生……」
「他是黑島──可是,我和他甚麼也沒有。相信我。」
「我信呀!惠利還是小孩子嘛。」
「唷,好失禮呀。」惠利故意氣憤地說。「哎,難堪的是我不能否認。」
「我很小心。怎麼說,該是準備公演的重要時期。如果引起大家反感的話,怎能
做下去呢?可是他──黑島先生,他說這是自己的劇團,跟私生活無關。可是對團員
來說,事情就不是這樣的了。」
「我明白的──惠利,你所擔心的事,以及那位先生所想的事。我都明白。一旦
站在上面時,很容易就發生這種事的。」
「嗯……他是個受歡迎的人。即使他不採取主動。女孩子都會自動送上門的……
大概誇張了些,不過接近事實啊。老實說,被黑島先生邀約的劇團女孩,通常都不會
拒絕他的。為何只有我不識趣……」惠利擰擰頭。
跟以前一樣,惠利並不了解自己,晴美想。「為何只有我不識趣」的惠利,正是
因此迷倒了黑島的。
「──傷腦筋。」講完電話的黑島回到位子。
「發生甚麼事?」惠利問。
「阿桀打來的。」
「桀小姐?她怎麼啦?」
「桀小姐……是不是丹羽桀?上次的話劇女主角。」晴美問。
「是的。」惠利點點頭。「她目前身體不好……」
從惠利吞吐的情形來看,這件事可能跟她有關。
「她以為下一部作品也一定是自己當主角。」黑島說。「後來得悉那個角色由惠
利擔當,她因那個打擊而得了精神緊張症。」
「現在,她到心理輔導醫生那裡接受治療。」惠利心情沉重地說。「怪可憐
的。」
「那麼,你會把主角讓給她麼?」
惠利語塞了一下,答說︰「──不。」
「那就行了。你不須要為那種事煩惱,處理不滿意見也是我的工作。歸納來說,
演員是乞人憎的角色,只要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就行了。」
「可是……桀小姐為甚麼使你傷腦筋?」
「她說現在要來這裡。」
「嗄?」
「她以為我和你兩個人在一起。無論我怎麼說她都不信。於是我叫她過來看看。
真是傷腦筋。」
晴美詫然。未知道晴美在這前,他明明想誘惑惠利的。
「對不起,那位丹羽桀小姐。她是你的戀人嗎?」晴美老實不客氣地問。
「嗄?嗯,以前是的。」
若無其事的表情。應該說是藝術家的任性表現嗎?
「那麼,我和晴美先走了。」惠利準備起身。
「不行呀。那樣反而讓她懷疑了。只要見到你的朋友和貓咪,阿桀就會明白
的。」
「但是──」
「噢,她來了。」黑島往打開了的店門望去說。「看樣子,她是跟蹤我而來的。
然後從外面打電話來……喂,這裡。」他揚揚手。
那女子帶著僵硬的表情走過來。
廿五六歲吧。以輪廓來說,她比惠利更美。可是予人某種難以接近的高傲感,同
時表現了她內心隱秘的「脆弱」。
「惠利和這位朋友約好的。明白了吧?」黑島說。
「我的老友片山晴美,還有她養的貓福爾摩斯。」惠利介紹。
「你好。」丹羽桀有一把適合當演員的清亮嗓子。「那麼,我可以把師傅帶走了
吧。」
「那……要看師傅的意思了。」
「如何?師傅。」
黑島稍微遲疑了一瞬。見到惠利不安的表情,他似乎想到應該先緩和丹羽桀的情
緒。「好吧。我和惠利之間要商量的事都談妥了。而且惠利好像也準備和朋友出去
了。」
「那麼,這回輪到你和我來商量事情吧。」阿桀緊緊捉住黑島的手臂。
「好啦好啦。」黑島苦笑著。「──噢,對了,你叫片山小姐吧?」
「嗄?」
「剛剛突然想到了。」
「甚麼呢?」
黑島自己先提出話題,卻彷彿若有所思地,眼睛半閉,身體一動也不動。
晴美困惑地望望惠利。
惠利說︰「師傅一有甚麼構思浮現時,就是這樣。現在跟他說甚麼都沒用。他的
心已跑到假想中的舞台上面去了。」
「哦……」
確實令人感覺到某種驚人的集中力。大概丹羽桀也領悟到了吧,她對前來拿簽帳
單的女傳應默然搖搖手,不讓她走近來。
四五分鐘左右吧──黑島似乎連呼吸也停止似的,終於放鬆繃緊的身體。
「好。」他逕自點點頭。「這樣可以了。有雛形了。」
他的雙眼發亮,彷彿突然返老還童的樣子。晴美開始明白為何他身邊的女性被這
男人吸引的理由。
某種創作的精力就從他身上湧現出來的感覺,那是為工作而疲於奔命的普通男人
所求不到的東西。
「──那麼,可以吧。」出其不意地他這樣對晴美說。晴美眨眨眼。
「師傅,你還沒說甚麼呀。」阿桀笑說。
「是嗎?我還沒說嗎?」看來是真心的。「希望你參加這次的話劇。絕對必
要。」
「嗄?」晴美呆若木雞。
「是的。這次話劇成功的關鍵就在那裡。拒絕是罪惡的。懂嗎?」
「哎──等等。」晴美焦急了。「我從來沒演過話劇哦。不可能的!」
這時,這位天才演出家說了︰
「你?我沒說是你呀?」
「嗄?」
「那隻貓!他非常符合這次舞台的形象!」
晴美愕然,不知是氣是笑才好……
「你說甚麼?」片山義太郎停下用飯的動作。「你是福爾摩斯的經理人?」
「對。藝員嘛,畢竟須要有個正式的經理人才行的。」
「可是……會有片酬之類的嗎?」
「那個呀,那個『黑龍』的黑島相當懂得處世之道,他緊緊捉住一班贊助人,而
且讓電視台轉播他的演出,手段很高明啊。」
「哦。」
「當然,不管怎麼做都好,話劇這種東西都是拿不回本的,不過總能好好付片酬
給演出者就是了。」
「可是……福爾摩斯答應了嗎?」
片山望一眼正在一起吃著晚餐的三色貓。
「當著黑島面前,總不能直接問福爾摩斯吧。不過牠也不一定不答應的。」
──這裡是片山義太郎兄妹的公寓。
身為警視廳搜查一科刑警的片山義太郎,由於回家的時間不固定,像這種在「晚
飯和消夜之間」的進食情形是常有的事。
晴美本來是在一間文化中心上班的打工女郎,因為學校遷移而人數減少的關係,
現在辭工了。她領到一筆可觀的退職金,目前正在悠閒地物色另外一份差事。
充當福爾摩斯經理人,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差事。
「可是──到底要牠幹些甚麼?」
「不曉得。總之,明天要去排練的地方看看。如果真的不願意的話,福爾摩斯也
會表現出來的。」
「嗯哼……對了,那女孩說的事怎樣?」
「她說『可能被殺』的事?」
「對呀──噢,我懂了,你是因此才想去的吧?」
「不光如此。」
「她說被殺,是指那個甚麼女演員的事嗎?」
「丹羽桀?唔。她殺人也不出奇的。」
片山皺眉頭。
「別插手危險的事,儘管你很空閒。」他埋怨著。「──喂,那個腳步聲……」
「是石津。」
相當有「份量感」的腳步聲,往公寓二樓走上來了。
「叫他走路安靜一點好不好?」片山老大不高興。
「你自己說嘛。」晴美出玄關開門。
「咦?」石津眨眨眼。「還沒按門鈴,單憑腳步聲就知道是我嗎?奇跡!這就是
愛!」
「任誰都知道的。」片山沒好氣地說。
「哎,好久沒見晴美小姐的臉了。」
「你昨晚不是來過嗎?」
「可是,將近甘四小時啦。畢竟是久違了。」石津強調。
片山知道的。目前晴美在「失業中」的關係,石津才頻頻造訪。但他不正面說穿
石津的心思。
「噢,在吃飯嗎?」
「嗯。石津,你也吃吧?」
「可是……太厚臉皮了。」他現在已經夠厚臉皮。「──那麼,我不客氣啦。」
想到本月份的伙食費,片山嘆息。
「──那麼說,福爾摩斯小姐要粉墨登場囉。」聽說一切後,石津說。「那就必
須賀一賀了。」
「喵。」福爾摩斯說。
「牠說用不著。」晴美自己也在吃著茶漬飯。「總之,我在擔心惠利的事──當
然,丹羽桀本身也是演員,我想她不會做出搞砸舞台的傻事……」
「對嘛。不要杞人憂天,自尋苦惱了吧。」
「不過,萬一有事發生的話,你們馬上趕來哦。」晴美說。
石津停下筷子,問︰
「晴美小姐──公演時,福爾摩斯小姐有飯吃嗎?」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心跳】
假的!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可是……可是……
「嗨!」對方察覺了,向她走過來。「又見面啦。」
「瀨川先生……你怎會搭這班電車?」村井敏江問得很奇怪。
「偶爾啦──可以坐下嗎?」
「嗯,請。」
已經過了擁擠的時間。電車內有零零散散的空位。
敏江有點拘束地讓瀨川朋哉坐在旁邊。
「──嚇一跳哪。不久前才睽離十年再見。居然又這樣子見面了。」瀨川說。
「說不定以前就搭同一班電車,只是沒發現而已。」
「對呀。」敏江裝出笑臉,其實她沒有笑的心情。
見到瀨川。兩次都是偶然──不,不是偶然。一定是「命運」的安排。否則還有
其他解釋嗎?
「你經常在這個時候回家?」瀨川問。
啊,那把聲音,跟以前一點也沒變。雖然老了一些──當然,瀨川也卅九歲了─
─卻不像丈夫那樣胖得不健康。
沒有禿頭,臉上也沒有流露出倦意。
不,禿頭也好疲倦也好,那些都不重要。自己也卅七歲了,並不十分年輕,疲倦
也是事實。
不過,丈夫從來不同情「疲倦的人」。她希望他至少對自己說一句溫柔的話語。
可是,村井貞夫似乎只想到說「工作疲倦的我,幹嘛還要對老婆說好聽的話。」
敏江之所以接受心理輔導,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契機……
「挨揍了?」瀨川驚詫地反問。「被你先生揍?」
「嗯。」
「那可不是『小事』哦。不是很豈有此理嗎?」瀨川露出憤怒的表情。「到底你
做了甚麼錯事?」
他倆在敏江下車的車站一起下來,走進一間小小的咖啡室。
其實像做夢一樣──不,「夢」的剎那間是更加羅曼蒂克的,她想說點愉快的
事。但對現在的敏江而言,她的話題只有是自己如何的不幸。
「報紙呀,少了一張。」
「報紙?」
「上面刊登了一篇有關洗衣粉的比較報導。我對那種日常用品蠻留意的。」敏江
說,「可是,那一版有他愛看的將棋一欄。他回來後,一面吃晚飯一面翻晚報……不
久發現了版數不對,就怒吼說『中間少了一張報紙哦』。我馬上去拿了,交給他說,
『這張是不是』。他就罵說『為何不道歉』甚麼的……不是甚麼須要道歉的事吧?我
以為他開玩笑,就笑了。如此一來。我冷不防便被他掌摑了一巴──」
「好過份呀!」瀨川揚起眉頭。
「不痛,而是震驚──為那種事而生氣的人,我沒見過。」敏江苦笑。「結果,
因為我不道歉,他氣了一陣子。我也開始一天到晚頭痛──不是感冒,我想是精神有
問題吧。於是跑去接受心理輔導。」
「是嗎!很多問題啊。」
「對呀。」敏江喝一口冷卻了的紅茶。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瀨川嘆息。
「唷──你不好嗎?在一流企業做事,跟公司美貌的同事結婚,有甚麼難唸的經
呢?」禁不住語帶牢騷,敏江說了才後悔。
「抱歉。我不該說這種話──只是發發牢騷而已。有時也想到他畢竟是自己的老
公,從前也發現過他的優點……況且,是自己挑選的對象嘛。」
「任何人都有判斷錯誤的時候。」瀨川說。「其實……上次見面時我沒說罷了,
那只是對你說的裝門面的話而已。」
「裝門面?」
「現在我是自由的編輯。所謂自由身,聽起來好聽而已,並不是十分好的差事,
處於半失業狀態。」
敏江啞然。
「怎會──開玩笑吧?」
「當時只跟你見一次面……外表裝門面來撐面子就了事。現在這樣子又見面了,
畢竟不應該隱瞞了,我想。」
「……究竟怎麼回事?」
「我老婆她……」
「你太太?」
「她揮霍成性,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到處貸款。某日,我回來一看,有一封
留言,她銷聲匿跡了。」
「──好過份哪。」
「她留下一大筆用我名義借的債。沒法子,房子甚麼的全都變賣了,工作也辭掉
了。退職金都用來還債了──我在雙親的援助下,總算把債全部還清,身無分文地從
頭做起。如此不景氣,要找新工作並不容易。」
說完這些,瀨川開朗地笑了。
「有甚麼可笑的?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呀。」
「因為笑是不用錢的──而且,我們彼此不必感到自卑,可以互相發牢騷嘛。」
聽到這句話,敏江也笑了。半帶痙攣地笑,總算是笑了。
跟生活了十年的丈夫一比,就在這幾分鐘間,瀨川變成一個更親近的人。
「那麼,你現在一個人?」敏江問。
「嗯。好遺憾。假如你也是一個人的話,我不會置之不理的。」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仿如一把利刀剜過敏江的胸口。
「那種人,殺掉就好了。」
──在做夢嗎?那句話如此鮮明地清晰可聞,岩井則子赫然睜開眼睛。
啊……睡著啦。
電車搖搖晃晃的,大概快將進站了吧,速度開始放慢。
來到這兒時,出城的電車也空了不少。則子扭轉身子看窗外,確認站名。
車站月台出現,看到了站名的牌子。沒問題。再過兩個站才是。
在回家的電車上打瞌睡並不稀奇。有趣的是,通常都在這一帶醒過來。
「那種人,殺掉就……」
對了。今晚的輔導會上,那個名叫相良一的少年所說的話。
那麼聰明的小孩,如此直率地說出那種話,因此印象深刻吧。
的確,現在的小孩就只會說「殺人」。不認識生命珍貴的小童還沒說話,而相良
一已十四歲了。
開始明白人間痛苦的年紀。
說起來,丹羽桀今晚缺席了。接待處接到通知說她忙著排演活劇,來不了。
丹羽桀的苦惱是新上演的作品主角──女主角的寶座,被一名初出茅廬的女孩奪
走了。
不過,恐怕丹羽桀本身也曾經從甚麼人那裡奪走「主角的寶座」吧。如今,她變
成「被奪之身」,忘掉了從前的事──車站到了。
則子正要站起來時,突然一陣暈眩──危險!
好不容易站穩了,差點就跌倒。
最近常有站起來暈眩或貧血之類的症狀出現。雖然在意,但卻沒下定決心去接受
檢查。
醫生都是這樣的。對病人說「你要好好接受身體檢查」,自己卻完全不做那回
事。
在診所,則子聆聽南原他們談話時,突然想到了。
我呢?我沒問題嗎?
我可以不必接受心理輔導嗎?向人提出忠告,自己並非沒有任何煩惱……
走出車站後,寒風吹來,不由將脖子縮入圍巾內。對於怕冷的則子來說,從車站
回家那段路好辛苦。
必須徒步十五分鐘。
可是,無論怎樣感嘆,回家的路也不可能變近,則子不顧一切地邁步往前。
──想想那些病人的事,多少可以忘記一點寒冷。
這是一條寂寞的路。以則子目前的入息,她只能選擇那種離車站頗遠的公寓。
──他們全是一群「被人奪走自己該有位置」的人。
南原接任總經理的位子,被太川那個人奪走了;相良一考第一的位置,被室田淳
一那孩子奪走了;丹羽桀的主角位子被奪……村井敏江有點不同,「丈夫」的位置,
本來應該是別的男人──那個重逢的他。仔細一想,也許是同樣的情況。
人,總是在哀嘆「有甚麼地方搞錯了」。
「岩井小姐──岩井醫生。」
被人喊住,不由遲疑一下才回頭。因她沒在這種地方被人喊住的印象。
「──啊,你好。」
是同一幢公寓的住客。他從車窗探臉出來。
「上車嗎?反正同路。」
名叫田口的推銷員,年近四十,獨居。為人和藹,但則子幾乎和他沒交往。
「但是……」
「這麼冷,感冒了就麻煩了。來,請上車。」
「那麼……」老實說,感激不盡。則子迅速溜進前座。
「──我經常把車停放在車站前面。」在夜道上開著車時,有點尷尬地說。「做
我這一行,也不知幾時可以回家。」
「討生活不容易哪。」則子說。「剛才,你是不是叫我『醫生』?」
「對。你不是醫生嗎?」
則子嚇了一跳。
「怎麼說呢……我是心理治療專家,心理輔導方面的。」
「醫心病的嗎?看來跟我無緣啦。」田口笑說。
則子想到,倘若問起對方的私事,就有必要作好交往的心理準備了。如果不想跟
對方做朋友的話,最好「甚麼都不知道」。
明知如此,還是忍不住問了。
「田口先生……獨身嗎?」
「嗯。應該說──離過一次婚。必須老實地回答醫生。」
「對不起,我說了多餘的話。」
「哪裡哪裡。那麼岩井醫生也是獨身?」
則子笑說︰「如假包換的單身女郎。太忙了,沒時間交男朋友。」
「可是,你還年輕嘛。」
「唷,我卅四歲啦。怎麼年輕……」
「我卅八。孩子──我有個女兒,快九歲了。最近兩年沒見啦。」
令人沒有感覺到太難過的語調。
見到公寓就在前面時,則子第二次希望公寓距離更遠一點就好了。
哎呀,我在想甚麼呀?
田口在公寓前面把車停下。
「請。我要把車開去前面不遠的停車場。」
「謝謝。那麼我先下車吧。」
則子抱著公事包下了車,冷風使她縮起脖子。
「那麼,對不起。」
「晚安。」則子說,衝進公寓。
──走進二樓自己的房間時,裡面冷得透骨。
其實還不是最冷的時候,以後還會愈來愈冷吧。
則子脫下大衣,燃點了室內的暖爐。小小的斗室,很快就暖和起來。
坐田口的順風車回來的關係,覺得相當舒暢──田口。大概不是那種不愛說話的
類型,聊天起來,令人覺得他有相當富人情味的一面。
盡量不要對人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乃是則子的信條,卻對身邊的人輕易有偏見。
身為心理治療專家,一旦離開工作崗位時,似乎都被人為的偏見支配了。
房間暖和不少。
則子鬆一口氣,脫下便服,換上運動衣。趕快放浴室的熱水吧。必須留心,以免
吵到樓下的人。
把脫下的套裝摺好時,電話作響,她被嚇一跳。
這個時間打來的,多半是家人吧。
「──是。」她接聽。
「我是田口。打攪你休息,對不起。」
「不不……謝謝了。」
「哪裡,沒有的事。」隔了一會。「呃──每晚都很忙吧。」
「也不是每晚都忙的。」
「那……如果有時間的話,找一晚一起吃晚飯如何?」
意料不到的話,令則子困惑不解。
「呃……謝謝你,可是我……」
「是嗎?沒關係。只是想到如果方便的話……打攪了,對不起。」
「不──謝謝。」
收線時,她後悔了。
為何拒絕人家?對方只是邀她用餐而已,並非有甚麼居心。
而且,有「居心」又如何?則子也卅四歲了,不是小孩子。
拒絕了田口的好意……倘若不方便的話還有話說,就這樣一口拒絕,表示她不信
任田口。
則子發現自己總是有意無意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人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
則子在廚房的抽屜搜尋一會,找到街坊會名冊,打開來看,尋找「田口」的名
字。
直接去他的寓所更快,但是這身打扮……
有了──「田口豐」。
她伸手拿起電話。一撥完號碼。對方立刻接聽。
「──喂?」
則子遲疑著。如果就這樣收線的話,他就不知道是誰打來的。
「是醫生吧。」田口說。
「──田口先生。萬分抱歉,我很願意和你一同吃飯!」
「好極啦!」田口似乎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那麼,幾時?」
對。並沒有說到甚麼。則子為自己的慌張失態而不禁失笑。
「我看著記事簿,請等一下!」
她伸手拿起手袋。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演出】
「你站在那邊不要動──對,貓兒到椅子上蜷成一團!」
──胡說吧,劇團員們苦笑。
所以,當他們見到那隻三色貓果真翩然跳到椅子上,蜷成一團睡下時,那嚇呆
了。
「瞧!」導演洋洋得意地。「貓兒也能照我的話去做。他比你們優秀得多啦。」
被他這麼一說,團員們自覺臉上無光。
「巧合罷了。」
「大概椅子上有貓兒愛吃的木天蓼吧?」團員們各自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當事人福爾摩斯似乎在說「我是因為自己喜歡才上去的」樣子。
「喂,惠利怎麼啦?」黑島說。
「還沒到。」充當劇團經理人的有田回答。
「還沒到?有通知嗎?」
「沒有。多半是電車遲了……」
「好吧。」黑島也沒叨絮地問下去。「阿桀在不在?」
「剛才明明見到她的──」有田話沒說完,丹羽桀走過來了。
「遲到了,對不起。」
「嗯。」黑島點點頭。「惠利沒來。稍等一會吧。」
「好。」
──晴美陪著福爾摩斯一道來。
團員們正在排演著。舞台上擺設著簡單的傢俱,伴隨著具體的行動而進展。
「黑島先生。」
晴美下到觀眾席,向在劇本上填寫甚麼似的黑島搭訕。
可是,黑島似乎浮起了甚麼靈感,完全不作答,忘我地寫東西。
晴美往在通路上舒展身體筋骨的丹羽桀走去。
「阿桀小姐。」
「噢,你是昨晚那位……」阿桀的臉上已冒出汗珠。
「你遲到,是否發生事情?」
「不是的。是導演搞錯了。」
「黑島先生搞惜了?」
「是他叫我遲三十分鐘到的。他常對我說那種話。」
「那麼……只要這樣說就好了嘛。」
「不行。如果遲到了,道歉一聲就沒事。若是找理由說藉口的話,他會勃然大
怒。」
「啊……」
「天才都是不好侍侯的。」阿桀笑說。
「惠利怎樣了,你知道嗎?」
「不曉得。她很少遲到的。我覺得了不起。儘管如此……」
阿桀沒有對惠利顯示任何敵意,令晴美暗自佩服。也許內心覺得不舒服,但是在
別人面前是否作中傷或講壞話,則是當事人的修養問題了。
「聽說你在心理治療專家那裡接受輔導是嗎?」
可能對方不想踫這些問題,但晴美嘗試問了。
「嗯,非常愉快哦。」阿桀立刻回答。「未去之前,我的心情很沉重。我在意過
別人的想法。可是,那樣子集體地交談後,使我得益不少。所有演員都應該接受輔導
才是。」
「好有趣。來的是怎樣的人?」
「各類型都有。從中學生到上班族……」
阿桀開始列舉時,傳來福爾摩斯尖銳的叫聲,響徹劇場。
晴美悚然一驚──發生甚麼事?
福爾摩斯從椅子彈跳下來,就這樣跳到通道上。
「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穿過晴美身邊,奔向劇場的後方。站在那裡的是──
「惠利!」晴美跟在福爾摩斯後面。
不尋常。
惠利全身虛脫似地靠著門扉,彷彿就快倒下去。
「惠利!」
晴美跑上前去,倒抽一口涼氣。她的大衣沾滿污泥,然後,從大衣下擺露出來的
裙子撕裂了。
「休息一下──找個地方躺下吧。」晴美扶著惠利,先帶她出到外面大堂。
「怎麼啦?」丹羽桀也出來了。
「有沒有地方可以躺下來?沒人進來的房間最好──」
「現在的話,後台空著──這邊。」
阿桀也從另一邊扶著惠利。
二人把惠利帶往後台。
「發生甚麼事?」黑島跑過來。
「請離開。」晴美說。
「可是──」
「請告訴其他人,她甚麼事情也沒有。她大衣下面的衣服破了,也髒了。」晴美
快口說。「所以,誰也不准靠近後台!」
晴美的說法,含有某種難以違抗的魄力。
黑島好像理解,帶著有點僵硬的表情走開了。
「惠利……好可憐。」晴美走過後台後,迅速讓惠利躺下。「振作些!能說點甚
麼?」
「山高空運……住人幸福……」惠利開始吟詩,晴美如釋重負。
「你呀!盡是叫人擔心。」
「我去拿點飲品來。」阿桀說,從後台走了出去。
「──遲到了,給大家添麻煩。」
「在說甚麼呀!要不要去醫院?」
「不行!沒時間做那種事。」
「惠利!發生甚麼事?」
惠利為了壓抑內心悸動似地用手貼住胸膛,作了幾下深呼吸,說︰
「我被人拖上車了。」
「拖上車。」
「來這裡的路上,有部旅行車想超越過來,馬路又窄,於是我停步讓它先走。突
然──旅行車後面的門打開了,三個男人……把我扛起來,拋進旅行車內。」
「然後?」
「他們撕破我的衣服,按倒我……我以為他們要殺我。這時,車停了。好像是十
字路口,我聽見警報機響。」
「哦。」
「我的腳自由了,不顧一切地踢向其中一人的下胯。那傢伙低吟著往後栽倒。我
立即推開另外兩個,打開後面的車門。剛好電車經過,即使喊叫也沒人聽見。因此,
我從車上滾下來。」
「好危險啊!」
「車子就這樣開走了。我差點被後面來的車子輾到。」惠利舒一口氣。「這是─
─綁架吧。」
「名副其實的。那麼……惠利,你沒事吧?」
「嗄?」惠利看看晴美,驀地臉紅。「──嗯?沒事。只受了點皮外傷。」
「是嗎?那就必須護理一下傷口了。」晴美鬆一口氣。「可是,到底是誰做
的?」
「不知道。有人暗戀我到那個地步嗎?」
「說得輕鬆!」晴美苦笑。「我要告訴哥哥,叫他調查這件事。這是強姦未遂
哦。」
「那個不要。」惠利搖一搖頭。
「為甚麼?」
「沒那種時間呀。現在是重要關頭。」
「但……」
「反正歹徒已捉不到了。我只記得是白色的旅行車。我對車的事不熟悉。甚麼車
種、幾年的款式之類、車牌甚麼的一概不知。而且。我也想不起他們的長相。所以,
我不想白白浪費時間。」
惠利握住晴美的手。
「好吧。」晴美點點頭。「不過,假如對方知道是你而有目的的而來的話,你可
能還會遇到危險哦。所以,盡量回想一切,把事情告訴我。其後的事交給我和哥哥處
理。」
惠利垂下眼睛,輕輕點一點頭。
「嗯。那就拜託了。」
丹羽桀拿來熱騰騰的湯,惠利由衷地道謝,津津有味地把湯喝個精光。
晴美悄悄望了一眼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彷彿若有所思似地閉起眼睛。
──難道牠在打瞌睡?
找我有甚麼事?
南原悟士有點煩躁地敲那道會員制俱樂部的門。
門立刻打開。還沒報上姓名,侍應就說:「太川先生在等著。」
他被帶到一個小房間。
「好遲哪。」太川不高興地說。
「工作忙不過來的關係。」南原說,在沙發坐下。
太川沒交代說是甚麼事,直接把他叫來這裡。可是,當事人這兩三天幾乎不在位
子上。
身為科長的南原光火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南原君。」踫杯後,太川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認為不是沒道理的。」
「是嗎?」南原望著太川那雙精明的眼睛──有不祥的預感。不能隨便說話。
「本來總經理應該是你做的,而我等於把位子從旁搶奪了。不過,我看好你。真
的。」
「謝謝。」他冷淡地說。
「將來你也會坐上總經理的位子的。那個我保證。可是,現在是不景的時代,位
子少,人才又多。不再是可以平穩地升職的時代了。對上面要『製造』恩惠──這點
很重要。」
「恩惠?」南原不明白怎麼回事。
太川突然改變話題。
「在你科裡的岡枝君,你認識吧。」
南原詫然。
「當然。同事已經十幾年了。」
岡枝靖子今年卅五歲,擁有豐富經驗,是個寡言樸素的女子,工作勤快,是他最
值得信賴的下屬。
「對,最近請了三天假。」南原想起來了。「她很少請假的。我就在想她怎樣
了。」
「昨晚,我見到她,她告訴我了。」太川說。
「總經理嗎?」
莫名其妙。
「她告訴我,三天前的晚上,她當夜班,被強姦了。」
南原愕然。
「三天前……對了。的確是她一個人留下來加班。可是──」
「你也留在公司吧。」
「到九點左右。我想離開時,看到岡枝君在電腦室裡面,我還招呼一聲說『辛苦
你啦』。」
「當時,你和她談了甚麼?」
「沒甚麼……好像是『怎麼還不回去』之類的。她回答說『把工作做到告一段落
才走』──對,然後我就回去了。」
「還有其他加班的人嗎?」
「不曉得……在我所見的範圍內,沒有別人。」南原搖搖頭。「岡枝君沒甚麼
吧?」
「沒受傷,只是精神上的衝擊,入院了。」
「──我不曉得。」
「她被強姦了,在辦公室。很大的打擊。」
「究竟是誰做的,知不知道?」南原探前身體問。
太川在手中輕搖酒杯.說︰「──據岡枝君說,做的人是你哦。」
「怎會呢?」
「甚麼意思?」
「岡枝君不可能說那種話……」
「約定的吧。你恐嚇她,如果講出來就開除她。」
「甚麼……岡枝君是那樣說的嗎?」
「是的。」太川點頭。
南原終於領悟到,這不是開玩笑。可是,實在難以置信。
「──怎樣?」太川問。
「我完全沒印象。」
「可是,岡枝君說肯定是你。」
「我不知道為何岡枝君要誣賴我。總之,我沒做。我要直接見到她說個明白。」
「那等於威脅了。」
「南原君,冷靜。」
「誰還能冷靜?」南原喊著站起來,然後嘆息。「──我沒做那種事。岡枝君如
果要報警也無所謂。」
「可以嗎?」
「我沒做。我不怕。」他昂然挺起胸膛。
「可是,事情公開後會怎樣?的確,她可能拿不出是你做的證據。不過,只要岡
枝君堅持是你做的話,兩個人的意見就會成為平行線了。」
「但──」
「聽我說。結果對你來說,即使你贏了,世人會怎樣想?即使沒證據,大家也會
想說可能是你做的。太太呢?即使她相信你沒做。可是心頭上的陰影是除不掉的。結
果,不是永遠留下一道陰影,無法消除夫妻隔膜了麼?」
聽著聽著,南原的臉也逐漸轉白。
「──總經理。」他欲言又止。
太川滔滔不絕地說話。意味著他預先想到事情會這樣子發展。
「南原君。這件事,交給我辦好嗎?」
「甚麼意思?」
「讓我來跟岡枝君談判。當然,她會因此而辭職,條件是不可外揚有關事件的一
切,由我交給她一筆錢。」
「錢?」
「是的。那不是最和平的解決辦法嗎?」
「那筆錢由誰支付?」
「我──怎麼說呢?我把它算進公司的經費中。」
南原更不耐煩了。
「你要我怎麼樣?請說清楚。」
「也好──簡單地說好了。」太川把酒喝光。「其實,公司出現一筆無法忽視的
虧損。房地產投資失敗了。怎麼做都無法填補的數額。」
「房地產?我們是電機公司哦。」
「是社長的興趣。如果買的話一定賺錢的。」
「那個與我何干?」
「即是說,須要有人負起責任來。社長知道,在股東大會上一定起爭執,正在苦
惱著。所以──希望你負起責任。」
南原啞然。
「太胡鬧了!」
「我懂。不過,這是為了公司好。如果現在的管理層負起責任的話,公司會發生
大混亂。現在是重要時刻,不管股價還是減低成本方面都在努力。這個時候如果爆出
這宗醜聞……公司本身就岌岌可危了。」
「可是我……」
「不會開除你的。這點我答應。暫時把你送去分公司,玩一陣子。一年左右,你
會回到比現在更高的位置。」
「總經理……太荒謬了!我沒做過的事,幹嘛要我負起責任?」
「因為必須有人負責的緣故。」太川泰然說道。
「如果拒絕的話呢?」
「岡枝君大概以強姦罪起訴你吧!要花好幾年打官司,也花錢。你將被人當作犯
罪者。你太太和女兒──高校生吧。那種事在學校傳開來的話,你想會怎樣?」
南原終於理解事情的真相。
一切都是太川策劃的。包括岡枝靖子的事。
岡枝靖子怎會答應他們做出那種卑鄙骯髒的事?
恐怕太川本身也跟房地產虧本的事有所牽連,所以設法逃避責任吧。
「──怎樣?」太川說。
正確的答案只有一個。揍太川一頓,拂袖而去。
必須做好被革職的心理準備。可是……即使答應了,太川也沒有給他任何保
證……
「對你來說,這是好機會。」太川繼續說下去。「上總經理職位的最佳捷徑。對
你絕對不是壞事哦。」
對於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話的太川,南原一方面憤怒,一方面覺得他很可憐。
拒絕他,然後離開。很簡單。
可是,太川多半會照他所說的去做吧。然後把責任推給南原以外的甚麼人,用來
警戒南原說「你想變成那樣嗎」……
何等下流的手段。電視劇的惡人也會自嘆弗如。南原想悠閒地想。
事情似乎越出常軌,可能產生不了真實感。
「怎樣?」太川的逼問,愈發暴露他的弱點。
就跟三流的地產營業員想賣公寓,告訴人說「快要賣完了」,以期待叫人早日簽
約一樣。
如果真的那麼好賣,他就用不著強行推銷了。
若妥協太川的做法,而且用錢解決的話,就等於承認是自己的犯罪行為。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南原說。
「沒有時間了──好吧,今晚一個晚上好了。」
「知道。明天回覆。」
總之,應該有其他辦法──冷靜地思考,一定有辦法的……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陷阱】
「咦,這個人是誰?」在大樓的夜間出入口準備記名的岩井則子,見到那個沒印
象的名字,不由這樣問。
「這叫片山的嗎?」保安員中林周一笑眯眯地說。「她是跟著那女演員──丹羽
桀小姐來的,又不能說不准進來。」
「好吧。我上去見見她。」則子搞下手套,塞進大衣口袋,脫掉大衣。「還有一
個呢?福爾摩斯,外國人?」
「是貓。」
「嗄?」
「三色貓。這個片山──晴美帶來的。」
「那麼,這黑黑的圓印是……」
「牠把前肢放在印台上按的印。」
則子笑了起來。看樣子是個相當獨特的人。
「那我走啦。」則子往電梯邁步。
「醫生。」中林喊住她。
「呃?甚麼事?」她回頭。
「不……今晚,你很漂亮。」說完,他臉紅了。
平常的話,則子一笑置之,今晚她卻「唰」地羞紅了臉。
「中林君……不要取笑大人!」她快步走開了。
則子的反應,令中林意想不到。
「嘿……」他不由喃語。「岩井醫生好像在談戀愛。」
──則子乘電梯上八樓的診所。
悸動的心仍未平息。
可是,對現在的則子而言,那個感覺甜滋滋的,就像年輕懷春少女一樣難為情。
昨晚,則子罕有地告假──她和同一幢公寓的推銷員田口約會去了。
離過一次婚,有個九歲的女兒。雙親知道了,大概嘆息連連吧。
可是,跟田口在一起很愉快。他的話題廣泛,上窮碧落下黃泉,似乎有說不完的
有趣話題。
說是約會,只不過是兩個人一起吃飯、喝點兒酒、談談天就回去了。同一幢公
寓,應不應該邀請他「到我房間坐坐」呢?
不必焦急。
重要的是,彼此能夠稱對方是「朋友」……
診所的門打開時,跟以前一樣,大岡紘子坐在接待處。
「醫生,晚上好。」紘子微笑。「有甚麼喜事嗎?」
則子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難道大家一眼就看出來了?
「偶爾啦──聽說來了稀客?」
「很獨特的客人,一隻不普通的貓。」
聽到說話聲吧,丹羽桀從裡面的房間跑出來。
「醫生,我帶了朋友來。她可以旁聽嗎?」
阿桀的後面,站著一名年輕女子。
「片山晴美。」她致意。「突然來訪,對不起。」
「喵。」
放眼一看,片山晴美的腳畔,有隻體態輕盈的三色貓。
「晚上好,是福爾摩斯吧。」則子打招呼。
「輔導開始後,我會出去,因為大家談的都是私人的事。這貓可以旁聽嗎?牠有
使人心情穩定的效果的。」
晴美的說法,使則子有好感。看來這女孩雖年輕,卻善解人意,知道「人的傷
痛」。
「沒關係。你在這邊等好嗎?」則子說。「不過,在大家到齊之前,請到裡面的
房間坐。」
則子和阿桀談著話劇的趣事,往裡面的房間走去。
晴美盡量不干擾他們談話,在邊端的沙發坐下。
「──晚上好。」來了一名有點氣喘的女性。
「噢,敏江女士,今晚好早呢。」則子說。
「嗄!我想早點說出來給大家聽嘛。」村井敏江仿如彈簧似地蹦蹦跳。
「哎呀呀!看來是喜事哪。」
「嗯。昨天,我和那個人約會了!」
則子露出驚詫的表情。那一瞬間,晴美看到的不是「職業臉孔」,而是則子的原
本面目。
「那就恭喜啦。」
「哎,我好害怕呀。雖然我們甚麼也沒做,而我是個有夫之婦,居然和別的男人
約會……別人認為我偷情也是沒法子的事。對嗎?」
「那個……因人而異吧。」
「外子是絕不容許的。即使我沒做甚麼,但他絕不承認有人比他優越呀。」
敏江發現了晴美。
「新來的夥伴?」
「不,我是陪丹羽小姐來的,還有這隻貓。」晴美撫了一下蹲在腳畔的福爾摩
斯。
「唷,好可愛。」敏江彎下身,輕輕用指頭摸一摸福爾摩斯的毛。
「貓真好哇。沒有結婚的麻煩事兒……人做的盡是一些自己掐住自己脖子的事
哪。」
這時,大岡紘子探臉進來。
「醫生,南原先生來了。」
「請他進來吧。」
「他……」紘子遲疑著。
「沒事沒事!不用擔心。」推開紘子進來的是個上班族中年男人。
「南原先生,你醉了吧?」則子的語調有點譴責意味。
「一點點啦。可是,如果不醉一點,我無法好好說話呀。」南原說。
「發生甚麼事?」
「請聽──先說明,這是高度機密。說了也沒用。可是愈是機密愈是想說出來,
乃是人之常情吧。」
南原把身體陷進沙發裡。
「怎麼啦?」則子催促他。
今晚的南原跟平時不一樣。
晴美準備起身。南原說︰「請留在那邊!沒關係。我希望大家聽到。」
晴美望望岩井則子。則子點一點頭。
晴美其實很想聽。於是她再次坐在沙發上。
「那個男人。」南原說。「太川恭介──他設計陷害我!」
「──他欺騙你?」
「嗯……我相信他,也許是我糊塗。可是我沒有其他辦法。他威脅我叫我選擇。
這樣說,你們不會明白的吧。讓我從頭說起好了……」
南原從太川叫他去,把他自己的下屬岡枝靖子被強姦的事,以及硬把投資失敗的
責任嫁禍給他的事原原本本地說明一遍。
「──好過份哪。」村井敏江說。「那件事,你答應了?」
「沒法子呀。即使我說沒做過,卻跟受害者的意見成為平行線──思前想後,只
好照太川的話去做了。可是……」
南原帶著沉重的步伐,走入會議室。
因為屈服於太川的恐嚇,他陷入自我嫌惡的情緒。可是,他沒有別的辦法。他一
面告訴自己,一面打開會議室的門。
然後,南原呆立在那兒。
他以為太川一個人在等他,誰知社長、董事長、各部門總經理,一字排開坐在那
裡。
「進來。」武村社長說。「坐。」
南原在正面的椅子坐下。
「我讀了你的告白書。」武村說。「擅自進行房地產投資,擅自使用總經理的印
章,等於背負罪名。可是,如果本社的名字出現在新聞媒介,就會傷害公司的形象,
我希望避免發生這種事。經過商量得出結果,我們決定免職懲戒你。不過,不起訴。
也不要求你補償公司造成的損害。取代的,有關這件事,你一句話也不准洩漏出去。
假如說出去的話,我們將起訴你,並要求賠償損失。」
「還有,身為總經理的太川君。必須負起管理責任。要加以謹慎地注意,以後三
個月,減薪處分──可以吧。」
「是。」太川一臉嚴肅地。「萬分抱歉。」
武村看著南原。
「處分由今日起生效。你已不再是本社的職員。從明天起不必來上班了。」
南原一直盯著太川。太川不敢迎接他的眼光。
「還有甚麼要說的?」
被武村一說,南原終於回到現狀──他慢吞吞地站起來。
「這是……」他想喊。
這是陷阱。他想罵,卑鄙下流,不然就對他們吐口水。
可是,他知道了。太川從一開始就準備這樣欺騙南原。
不管怎樣辯說都好,現實裡有他「是我一個人投資房地產造成公司大損失」的告
白書,還有簽名捺印了,誰會相信他是無辜的?
太川和他私下的談話,太川只要否認一切就一了百了。
南原不覺得委屈。只有無力感蔓延全身。
「還有甚麼話要說?」
「……不,沒有。」南原說。
回到位子後,南原呆然坐了片刻。
這麼簡單……就被革取了?他中計了──怎會這樣?
為何相信那種人所說的話?他明明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科長先生。」女孩說。「你的電話。」
「我不是科長了。」
「嗄?」
「不──沒甚麼。」南原搖搖頭。「誰打來的?」
「府上。」
「我家打來的?」
少有的事。妻子洋子很小打電話來公司。
「喂──甚麼事?」
「老公。」洋子說,沉默了半晌。
「怎麼啦?」
「老公……我和京子,回娘家去了。」洋子的聲音顫抖。
「喂──甚麼事情?」
「你心知肚明的。自己做了甚麼。」
南原無以言對──不可能!不可能的!
「發生甚麼事?告訴我。」
「今天,她來了,那位岡枝小姐。」洋子說。「她說她不起訴你,但希望太太知
道……她哭了。」
「洋子!胡謅的!那件事是假的!」
聽見南原的聲音,科員們都停下工作望著他。那種事誰還在乎。反正我已「不是
職員」了。
「老公……聽說你被公司革職了吧。」
「洋子。你冷靜些。等我回來,我甚麼都告訴你。我甚麼也沒做過。真的!」
「我……京子多可憐啊。」變成淚聲,她收線了。
「洋子!」
傳來「嘟、嘟、嘟」的斷線聲。
南原用顫抖的手把電話筒放回去。
「科長先生,你沒事吧?」女孩擔心地說。
「嗯……」斗大的汗粒,從南原的太陽穴酥酥癢癢地無聲滑落。
「你臉青青的︰是不是不舒服……」
「不要跟我說話的好。」南原說。「我已不是科長甚麼的了!」
辦公室內掠過一陣困惑──南原幾乎無意識地收拾桌面。
太川離遠觀望著。南原領悟到,一切都是太川安排策劃的。
連洋子也不放過,告訴她一大堆豈有此理的話,企圖徹底地打倒南原。為甚麼?
我做了甚麼?
南原站起來,環視了一下科員們,說聲「謝謝各位」,然後快步離開。
永遠不可能回來這裡了。即使知道這樣,卻完全沒有真實感。
現在必須趕快回家,必須把真相告訴洋子和京子。
對。她們一定相信自己。洋子和我已經共同生活廿年了。
她們一定諒解我的……
「然後,我回到家裡。」南原笑一笑。「老婆、女兒都不在了。真是的!她寧信
一個從未謀面的女人的話,也不相信與她共患難廿年的丈夫!夫妻嘛,就是那麼回
事。」
「好不幸……」敏江說。「不過,等你太太冷靜下來的話,她一定會諒解你
的。」
「如果是就好了──不過,我是個失業漢,她要分手,也許正是時候。」
「南原先生,不要自暴自棄。」則子說。
換作平日,她不會開口,但今天不能不說點甚麼。
「對呀。想點甚麼具體的反擊辦法就好了。」丹羽桀說。「那種事是無法饒恕
的!是不是?」
「謝謝……起碼,在這裡的人都了解我。」南原淚眼盈眶。
「對呀。所以,可以借酒消愁忘掉一切,但不能自暴自棄。知道嗎?」
「嗯……我會振作的。一定。」南原說。
眾人這才發現來了另外一個人。
「嗨,相良君。」南原揮揮手。「進來吧。你聽到了嗎?」
「嗯。」相良一托著眼鏡走進來。
則子知道,他那習慣不是好預兆。
「相良君,這個禮拜過得怎樣?」則子開朗地問。
相良一看起來失去自信。
「怎麼啦?沒精打采的。」南原笑顏以對。
「我輸了。」相良一說。「考試敗給室田了。我拚了命全力以赴。自己也覺得做
得很好。我期待大家的讚美。可是……」
「是嗎?」南原點點頭。「我明白的。很委屈吧?不過,還有下一次機會!懂
嗎?提起精神來!」
「我不能勝過他的!」說完,相良一絕望地低下頭去。
沒有哭泣,也沒生氣。就像大人一樣,相良一被失敗感打倒了……
漫長的夜。
則子筋疲力竭地離開輔導室。
「辛苦啦。」護士大岡紘子對她微笑。「今晚很棘手哪。」
「真的。南原先生和相良君大幅度退步。丹羽桀不退不進。只有村井敏江一個人
有進步而已。」
「醫生也進步了吧?」
「我?我快累慘了。」她輕揉肩膀。「還有進步的成份嗎?」
「嗯。十二分的。」
「別取笑了。」則子笑說。「那我先走啦。」
「我看一遍就回去。」
「拜託了。」
則子走出診所,搭電梯下到一樓。在電梯裡獨處時,不由鬆一口氣。
與人接觸的工作,而且是研究人際關係的工作,竟然如此累人……不過,這個和
那個是兩回事。人需要孤獨的時間。
突然想起來了。她答應田口,今晚一回去就給他電話──在同一幢公寓打電話給
對方,說起來也怪怪的。
不過,故意透過電話線讓聲音傳達給對方,也是一件浪漫的事……
「中林君。」她窺望了保安員的窗口,不由笑起來。
中林又掛起隨身戴著的耳機,嘴巴半張地在打瞌睡。
她「咳」地假咳一聲。中林赫然睜開眼睛。
「抱歉!是醫生呀。」他甩頭。「咦?大家都回去了嗎?」
「對呀。瞧,全都簽名了。」
看看窗口上擺著的記錄簿,南原、村井敏江等都好端端地登記離開的時間並簽了
名。
「糟糕!我睡著啦。」
「有啥關係?喏,那隻貓咪也簽名啦。」上面有福爾摩斯的腳印。
「那麼,晚安。」則子也簽了名,輕輕揮手。
「晚安,醫生!啊……」中林呵欠連連。
出到外面,冷風使她縮起脖子。
「好冷!」則子禁不住喊出聲來,把圍巾拉到下巴上。
回去以後──在田口身邊取暖好嗎?想到這裡,則子驀地臉紅。
必須更正了。
搞錯了的人生,必須好好訂正才行。
下定決心──應該行動的時候到了。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訂正】
「義太郎!」
──義太郎?
片山在白天的銀座大街走著時,聽見有人喊一個跟自己同樣名字的小孩,心想好
少有哇,今時今日,還有父母給孩子取「義太郎」那個古老的名字嗎?
讓行人自由通行的十字路上的紅綠燈轉紅了,片山停步。
以冬天來說,這是個無風的舒暢下午。昨晚刮過強風的關係吧,城市的污濁空氣
被吹盡,天空澄藍一片。
「──阿義!義太郎!」
那聲音,看來是越過十字路的對角線,從對面傳來的。相當洪亮的聲音哪,他很
佩服。那麼多車子跑來跑去的,竟然能傳過對面馬路來。
可是……好像在哪兒聽過的聲音。
不可能──如果是的話,她會在這種場所高聲呼叫嗎?怎麼說都好,自己又不是
小孩子。
可是……
「義太郎!」
找到聲音的主人,片山愕然。
果然是她──姑媽兒島光枝。
儘管如此──何必從老遠地大聲喊自己的名字呢?
兒島光枝知道片山發現了她,開心地向他揮手。周圍的人以為是「危險人物」,
稍微離遠觀望。
片山冒汗了──真難看,丟人現眼!
他暗暗祈望訊號燈盡快轉緩,偏偏這種時候,訊號燈似乎特別延長了很多。
終於轉綠燈了,人們從四方八面湧出十字路。片山企圖混進人潮中逃之夭夭,可
是兒島光枝就像「禁忌的遊戲」中的少女般,即使在縱橫交錯的行人中,依然奮不顧
身地到處找他,口中「義太郎、義太郎」地喊個不停時,片山只好放棄了。
「哎呀,義太郎!見到你太好啦!」
兒島光枝拚命游過人潮,來到片山身邊,一把捉住他的手臂。
「在這種地方遇到你,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了!」
凡事誇大的人。片山領悟到,自己不得不花一點時間應酬這位姑媽了。
「近來好嗎?」
問這句多餘的話,多少有點嘲諷的意味,然而這個對象不適用。
「你在為我操心呀!何等善良的義太郎!你看,我很好哇。」光枝笑盈盈地說。
「在這兒站著講話也不是辦法呀。」
說的也是。片山他們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談著。訊號燈閃動,過路人都加快腳
步。
「姑媽!找個地方坐下再說吧!」
「好哇。去哪邊?」
哪邊都可以。總之,片山把光枝帶往自己要去的方向去。
踏上行人道時,車子已開始開動。
「那麼,找個地方喝杯茶好嗎?」片山說。
「也好。不過……」
「你忙的話,下次好了。」
「不不,一點也不忙。」光枝說。「只是──我想吃那間店的蛋糕。」
光枝所指的,就是剛才片山站著等訊號燈的地點──何必等到過了馬路才說!
「那就去那邊吧。」片山死心地點點頭。
可以盛放特大號牛扒的大碟子上,只有普通蛋糕一半大小的可愛蛋糕。
這樣就一千圓!換了石津的話,可能要發瘋了,片山想。
「又小又不太甜,吃了也不發胖的。」
光枝小心翼翼地把那塊小小的蛋糕再切成四、五塊,一口一口地慢慢吃。
大概蛋糕本身希望如此受到重視吧。
「對了,姑媽。」片山早已把蛋糕吃完。「有甚麼事嗎?」
「唷──沒甚麼特別的事呀。只是偶然遇見了,高高興興地揮揮手而已。」
「哦……」片山搭不上腔。當然,她不可能找他找到那種地方來,但若沒有特別
事情的話,須要如此大聲呼叫嗎?
「不過,難得遇上了嘛。」光枝打開手袋,掏出一本厚厚的記事簿。「我保管了
這麼多。有沒有你喜歡的?」
她用紙巾擦了一下片山前面的桌子,排列了七八張照片給他看。
「怎樣?每個都身世清白哦。」
好像是從前「賣身」的生意似的。
「姑媽,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啊。」
「哎呀,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呀。今天我和義太郎相遇,可能也是一種命運的
安排。」
「那就請姑媽和她們相親好了。」
「不要取笑我啦。我喜歡年輕女孩嘛。」
──甚麼意思?片山側側頭。
「那就閉起眼睛拿一張好不好?」
「又不是玩占卜。」
沒法子,片山只好逐張逐張拿起來看──這樣子帶著照片走(實際上還有更多)
也很了不起。大概也是兒島這媒人婆有信用的證明。
「──這女孩蠻年輕的。」片山的眼睛停留其中一張照片上。
「你喜歡?眼光很好哇!」
「不,我沒有……」
「等等啊!」光枝拿起那張照片,霍地站起來走開去了。
──甚麼事?
片山呆若木雞。不可能「本人」也預備在那裡吧。又不是招考演員。
片山只是覺得那女孩看起來很年輕,這才拿起來的。
沒法子。在喝著咖啡時,光枝已經回來了。不知趕甚麼似的氣喘不休。
「好事要快做。我馬上做好安排了。」
「安排甚麼?」
「見剛才那女孩呀。」
「姑媽!」
「不要丟我的臉,阿義。我呀,重視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比甚麼都重要的。假如你
逃避相親的話,我的命縮短五年呢。」
恐嚇來了──即使縮短五年,你還是可以活到九十歲的。好不容易才忍住沒說出
口。
「──好吧。不過,那女孩看起來好年輕呢。幾時拍的照片?」
「年輕嘛。才十八歲。」
「十……」
「照片後面不是寫了嗎?『大岡聰子.十八歲.高校三年生』。」
片山頭痛了。
「阿義。不必想得太深入。輕輕鬆鬆地見面就是了。對方也可能拒絕的。」
光枝的性格坦率,有哪句說哪句。
大岡聰子……大岡?
片山覺得,最近好像在哪兒聽過「大岡」這個名字……
辦完一件事。
每當兒島光枝達成一樁相親的約定後,就有「辦完一件事」的感覺──當然還沒
完畢。
雙方見面了,並不一定能發展為訂婚或結婚的對象。不過,那是光枝「負責範圍
之外」的事了。光技的「使命」是拉攏一男一女。尤其是有關片山義太郎的婚事,更
使光枝抱有雙倍的使命感。
義太郎答應「相親」的事,使光枝意氣揚揚地走下地下鐵的樓梯,也是不無道理
的。其實她是想「上去」才對。
車站的剪票口一帶,大概是約好踫頭的集合地點吧。七八名少女圍聚在那裡,很
難通過。
「噢,大嬸要過路。」其中一人察覺了。
「抱歉。」
她們立刻退開一邊。
年輕人也不是不講理的。只是「不講就不改」而已。
走得太急會摔倒。最近光枝對自己的年齡有沉痛感。嚴禁焦急。
所以外出時,她盡量避免在擁擠的時間。現在距離傍晚還早,是最少乘客搭電車
的時間。光枝慢條斯理地從樓梯走下月台。
老實說,光枝也知道義太郎嫌她「多管閒事」。可是,機會是很重要。不管是男
是女,都需要邂逅的場所。那是光枝的哲學。
月台的另一邊,電車正要開動。那不是光枝要搭的電車。鐘聲響了,月台上沒人
匆忙趕上。
突然──傳來「噠噠噠」衝下樓梯的腳步聲,有人撞向光枝。
光枝連忙捉住欄杆,總算不至摔倒。
甚麼嘛?撞到人,也不道歉一聲!
光枝光火了,狠狠地瞪住那男人的背影。穿西裝的胖男人,根本沒看光枝一眼,
衝下月台準備跳上電車去──
當他抬頭看到月台上「往╳╳方面」的顯示板時,赫然停步。響起「嗶」的笛
聲,電車門關了。
沒啥大不了。他不是搭乘往那個方向的電車。
並沒有誰在看著,但男人環視一下月台,故意讓人聽見似地說︰「搞錯了……這
車站的方向好複雜的……」
光枝覺得可笑──外表穿著畢挺的西裝,乍看像精英份子,原來是冒失鬼。
當事人似乎也察覺自己的失策,拚命裝出平靜的樣子。好像在說,我時常搞錯的
樣子。
可是,當光枝下到月台時,他彷彿在意似地看她一眼,輕輕點個頭。
膽小的男人──光枝反而喜歡他了。
然後,光枝向他露出微笑,男的有點尷尬地浮起笑意,如釋重負似的。
「你沒事吧?」他問。
「嗯。」
「對不起。我以為電車來了……」
「沒關係。」
這時,光枝要搭的電車來了。地下鐵從隧道中響起「轟隆」聲,月台上傳出廣
播。
終於出現明亮的燈光……同時「嘁嘁喳喳」地跑下樓梯的,乃是剛才約好踫頭的
年輕人。
「噢,電車來啦。」
「時間恰恰好哇。」
大約男女十名的團體,喧嘩地穿過光枝和那男子的身邊。
電車進站了。
男人對光枝說︰「剛才真對不起。我怕錯過一班電車,因為一班車就會帶來驚人
的損失──」
話還未說完,男人的身體往前倒下。
怎麼啦──光枝發現,男人無聲無息地撲向前,就這樣掉到電車前面的路軌去
了。
伴隨著尖銳的煞車聲,有點異樣的聲音在月台上驟響,那是甚麼聲音。事後光枝
也想不起來……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驚惶】
「兒島姑媽被電車撞到?」晴美在電話的另一端跳起來。「不好了!那麼,幾時
守靈?喪禮呢?」
「冷靜!」片山說。「姑媽只是在死者身邊而已。她沒死。」
「啊,嚇死了。」晴美嘆息。「姑媽不可能死的。」
說法也很奇妙……周圍太嘈雜了,片山不由大聲說︰
「但是,姑媽受到刺激,必須暫時休息一時才能走動。你幫忙通知她的家人吧。
告訴他們,當事人一切平安就可以了。」
「知道啦。」晴美心不在焉似的。「我又不會亂講說話。」
──收線後,片山回到車站的剪票處。
「因為先前發生了意外,電車暫停使用。」車站員扯開喉嚨聲嘶力竭地喊。
片山穿過他旁邊,往月台走下去。覺得提不起勁……
「啊,片山兄。」石津在擦汗。
「怎樣?」片山飛快地望了一眼停駛的電車。
「很嚴重。脖子被車輪切斷了……肯定是當場死亡。」
「有沒有身份證之類的?」
「嗯,口袋中有許多東西保留著──現在擺在板凳上。」
片山跑過去看陳列在白布上的卡片及鈔票夾子等。
「看來是這個吧。」
鈔票夾裡有好幾張同樣的名片。
「太川恭介。K電機的總經理。哦,相當有地位。」
「唔……」
「難道他有撞車自殺的理由?精英份子也是蠻痛苦的啊。」
與精英份子無緣的石津說這句話時有點怪怪的。
「太川……K電機的總經理……」
「片山兄,你認識他?會不會是上次電視有故障時,他來過你家修理?」
「電視故障要總經理出動嗎?」片山沒好氣地環視月台。「再不趕快收拾一切的
話,就踫上傍晚的擁擠時間啦。」
有個像去遠足的青年向片山走過來。
「警務人員嗎?」
「是的。」片山點點頭。
「我們必須趕時間起程了。一直禁止我們離開也教人為難吧。」
「哦──可是,有人死了。」
「我知道。但又不是我們的錯。」那人不服氣。
「這種事件的情形,必須有目擊者留下。你們之中有甚麼人看見死者撞電車
嗎?」
「那是在我們走開之後才發生的。」
「那……形式上,我想向大家問問話。」
「哎,怎麼啦?」一個女孩走過來。
「他說要問話呀。」
「關於甚麼?聯遠的事?」
「聯遠?」
「聯合遠足呀。刑警先生,你不玩那個?」
「很少。太忙了。」片山說。「總之,我們在找目睹意外的人。」
「甚麼嘛。早點說就好了。我看到啦。」好像是女子大學生。看來她對死了個人
的事並不感到遺憾。
「看到了?不是在你們走過之後嗎?」
「是呀。不過,我走在最後。因我的背囊快掉下了,當我整理時,我回頭看了一
下。」
「那你看到了?看到那男子從月台掉下去?」
「嗯──是掉下去的感覺。不過,即使要阻止也來不及了。這樣不是罪吧。」她
擔心地說。
「那樣沒問題──可以請你稍微詳細地把當時的情形告訴我嗎?」片山說。「那
男的是自己主動撞上去的嗎?」
女孩眨眨眼。
「怎會呢!我有那樣說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樣做,不是痛死了嗎?」女孩皺起眉頭。「而且,他不是自殺的類型。我
呀,很會算命的。掌相啦臉相之類的,各種都有研究。刑警先生,我幫你看相好嗎?
免費的。」
「不用了。這麼一來,男的為何掉到電車前面去?」
「當然是被人推跌的啦。」女孩說得太乾脆利落的關係,片山啞然。
「即是說……有人推那男人的背?」
「嗯。」
「那……你看到誰推他了?」
「看到了呀。即使不想看也看到了。」
「那是──怎樣的男人?」
「不是男人。是女的。中年女人哦。」
「中年女人?」
「他和她兩個好像在談著甚麼。然後,那個中年女人猛然一推男人的背。」
片山不知如何應付。
這女孩所說的「中年女人」……是指兒島姑媽!
「姑媽殺了人?」晴美呆了一下,然後笑起來。「別開玩笑了!」
「我懂。我也信不來呀。」
片山回到寓所後,「叭噠」一聲躺在榻榻米上。
「那麼,你把姑媽關在拘留所?」
「不,讓她回去了。科長也不認為她有『逃亡的可能』。」
「可是……怎麼回事?」
「別管了,快開飯吧。」片山懇求。
「是啦是啦。」晴美走進廚房站著。「──是那女孩看錯了。」
「嗯……我想是的。不過,當時月台很空。姑媽也說附近沒人站著。」
「假如是姑媽做的話,她會說身邊有人吧?」
「可不是──總之,有了目擊證詞,總不能漠視的。」片山坐直身子,嘆一口
氣。「對了,上次你提起的『太川恭介』,他是不是總經理?」
晴美回頭來。
「對呀。他怎麼啦?」
「死去的,就是那個人。」
──當天的晚飯因此延遲了半小時……
連皮鞋裡面的趾頭都凍僵了。
南原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個如此有耐性的人。
那幢公寓建在正面受北風的地點。雖然不舊,但結構不怎麼牢固。從城市要搭一
小時電車,再從車站前轉廿分鐘巴士車程。
幾乎所有的窗戶都亮著燈。唯一沒亮燈的是岡枝靖子的房間。
南原無論如何都要跟岡枝談一談。事到如今,他不認為還有機會返回工作崗位。
可是,他無論如何想知道。事情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他從兩三年前的賀年卡堆中找到了岡枝靖子的地址。單是找地址就花去好幾小
時,找到之時已經天黑了。
她不在家,不過,南原有的是時間。
即使有時間,卻對寒冷毫無辦法。可是,即使等到天亮,南原也要等岡枝靖子回
來。
幸好不須要等那麼久。她和男人外出之後回家,時間上絕不算太晚。雖然感覺已
經等了很久。
車子在公寓前停下,眨眼看到了岡枝靖子的側臉在車上。開車的是男人,看不清
楚長相。
岡枝靖子下車後,輕輕鞠躬──看樣子對方不是她的戀人。車子內的男人有點冷
漠地絕塵而去。
岡枝靖子縮縮脖子,匆匆走進公寓裡。南原彷彿被拖住似的跟在後面。
──靖子。
南原以為自己很了解這個跟自己共事了十幾年地女子──靖子。只有她是自己直
呼名字的下屬。
太川就任總經理之職時,她真的生氣了。
真的生氣?抑或那是做戲給他看?現在南原已經不知道了。
南原走進公寓。傳來靖子上樓的腳步聲。
他盡量壓低自己的腳步聲。很清晰,無論怎樣小心也消不掉腳步聲,靖子應該察
覺並回頭才是。可是她彷彿心事重重的樣子,完全沒察覺有人跟著上樓。
她在門前停步,從手袋掏出鑰匙──南原站在距離她兩三步的地方。
他想怎麼做?假如靖子回頭的話,他該說些甚麼?
來到這裡,這才發覺自己甚麼也沒想。可是靖子已經伸向門鈕準備開門了。一旦
被她走了進去就完了。
迫不得已,南原行動了。門打開,身體進入一半之際,靖子察覺有人的動靜,赫
然回頭。
南原無言地把靖子推進屋內,反手關上門。靖子在玄關高起來的地方踉蹌跌在地
上,抬眼看南原。
南原上了鎖,一直俯視著靖子。
兩人相對無言。南原想說的話,不必說出來靖子也知道吧。南原一句話也不說。
他揪起靖子的手臂,把她拖進房間。鞋子掉在玄關和房門口,依然穿著大衣的靖
子倒在榻榻米上。
南原直立在那兒,俯視在自己腳下一動也不動的靖子。
「──說點甚麼吧!」很久很久以後,南原這樣說。「大聲叫,叫人也好,做點
甚麼如何?」
靖子稍微坐起身體,仰視南原。凌亂的頭髮蓋在臉上,那裡有個從未見過的靖子
的臉。
想自己失去的一切,以及妻子女兒都被這個女人奪走的事時──南原再也無法控
制自己。
「你說被我強姦?那麼,我就真的做給你看!」
南原把自己的大衣胡亂脫掉,扔到靖子的臉上。然後壓在她上面,粗暴地分開她
的兩腿……
然後──然後?
冰冷空氣的觸覺。熱燙的呼吸。
摻雜了正反兩面的感覺。奇妙的記憶──南原發覺自己真的清醒過來。
這種事是第一次。這種事……
自己做了甚麼來?
明亮的燈光十分耀眼。
「──很冷吧?」靖子說。把襯衣合攏起來。「我來點暖爐。」
南原癱坐在冰冷的榻榻米上,左手放下,一動也不動。靖子在暖爐裡點著火後,
終於感覺到輕微的暖意迎面撲來。
靖子用無意識的動作撫平亂髮,在榻榻米上正坐。突然察覺似地起身,從壁櫥裡
拿出兩張座墊來。
「請。」她給南原勸坐,自己也坐上其中一張。
她的膝頭被榻榻米擦破了,流了一點血。南原悚然一驚。這才醒覺,自己做了甚
麼?
「──怎不報警?」南原說。「我真的成了強姦犯了。」
靖子垂下眼睛,說︰「理應如此的──殺了我也是當然。」
「靖子──為甚麼?為甚麼說那種說話?告訴我。我……不生氣了。我自己真的
做出這種事──我做了一件可恥的事啊。」
靖子嘆了一口氣。
「家父向人借貸……走投無路了。債主的電話打到公司來,我不曉得怎辦才
好……然後,太川部長偶然知道了這件事,他說『公司以貸款的形式幫你好了』。」
「公司?不是他自己掏腰包嗎?狡猾的狐狸。」南原苦笑。
靖子也輕輕笑起來。「我也想到了。可是當時真的沒有別的希望。然後。太川部
長邀我去吃飯,帶我去喝酒……」
「陪太川那種人?他配不起!」
「他居然對你做那種事,我覺得很過份。當他向我提出他的計劃時,我拒絕了。
可是,他又提出債務的事……那些人的催債方式,真的好可怕。我以為會被殺!他們
當然也去找我爸爸媽媽多方恐嚇,爸媽都來向我哭訴──結果。我答應了太川。我沒
藉口好推諉。不管你怎樣罵我……」
「算了。」南原搖搖頭。「聽到這些話,我放心了──只要知道理由就夠了。太
川的目的,是要我背黑鍋,把房地產的損失嫁禍於我。即使你拒絕,他也會找別人來
說同樣的話陷害我的。只是……」
「我向你太太講了假話,真的萬分抱歉。」
「你竟然那麼會演戲呀。」
「演戲……,不,不是。」
「可是──」
「我的確哭了。一是覺得對不起你,另外一個原因是……我真的希望被南原先生
侵犯一次。在謊言中,我的願望實現了。是不是很悲慘?不過──今晚,真的實現
了。」
意想不到的內心話。
「靖子……你是真心的?」
「嗯──雖然痛了一點。」靖子微笑。
南原心都痛了。
「──對不起。」他鞠躬。「我沒資格責備太川。對你,我做了一件過份的
事。」
「不要這樣說──我會去見尊夫人,把事情真相告訴她。」靖子說。「我下定決
心了。」
「可是,如果那樣做的話,太川不會放過你吧。」
靖子詫異地看著南原。
「你不曉得?」
「曉得甚麼?」
「太川部長去世了。」
南原懷疑自己的耳朵──這才留意到,靖子穿的是黑色套裝。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報導】
「休息啦。」黑島那把洪亮的聲音在大廳裡回響。
團員們鬆一口氣,「吱吱喳喳」地走下舞台。
「惠利。昨晚有做發聲練習?」黑島喊住野上惠利。
惠利停下來。「有──大約十五分鐘左右。」
「我不是叫你做三十分鐘的嗎?」
「對不起。」
晴美聽了嚇一跳。起碼外行人聽不懂他們在談甚麼。
「還未輪到福爾摩斯演出,好無聊哪。」丹羽桀笑說。
因為福爾摩斯是少有的「演出者」,也是團員們歡迎的對象,福爾摩斯似乎也很
樂意來這裡。
「喵。」牠先站起來,悠閒地走開。
「肚餓啦。」惠利伸個大大的懶腰。
後台由幾個房間打通而成,做成臨時的食堂。
當然,總不能汗水淋灕越吃飯的緣故,他們只是隨便吃點小食而已。
有人在讀劇本,有人在翻雜誌。也許彼此都有敵對意識,但表面上絕不顯露出
來。
「惠利呀,動作愈來愈多啦。」丹羽桀說。
「對呀。」惠利在喝冰凍的烏龍菜。
惠利差點被襲擊的事件,晴美當然告訴她哥哥了。可是,片山為手頭上的案子忙
得暈頭轉向。況且,惠利本身也無意報案。
「那種事也登新聞,好少有哇。」
「不常看報紙,快跟社會脫節啦。」年輕女孩們走過來。
其中一名把放置在房間角落的合訂報紙拿來,開始在桌上翻閱。
「對呀。上次有人問我美國的總統是誰,我竟說是列根,好羞恥啊。」
「那樣是過份了點,不是嗎?」
揚起笑聲。
「喂,惠利。」經理人有田探臉進來。「跟你談談海報拍攝的事。休息過後你來
一下。」
「好的。」惠利站起來,走開了。
丹羽桀一個人在喝著紙杯奶茶,隨手翻看劇本。
周圍的團員們在窺探阿桀的樣子,以及阿桀本身也知道他們在看她的情形,晴美
一一看在眼裡。
可是,今天阿桀看起來相當沉靜。對野上惠利淡淡的應對,一點也沒有隱藏的嫉
意。
她和黑島之間談了甚麼?
至少她壓抑了在那間咖啡室時懷疑黑島和惠利有私情的激烈感情。
不久,大家也淡忘了阿桀的事,開始熱心地各自喧嘩。女孩較多,加上年輕的關
係。
對……年輕。說起來,那個指證說是兒島姑媽推跌太川的女孩,據說也很年輕。
在片山詢問以前,她甚麼也沒說,似乎有點古怪。假如姑媽是殺人犯的話,她應
該更早說出來才是。
抑或「不想牽連麻煩的事」吧。那是現時年輕女孩們一般的想法──晴美本身也
還年輕,卻因跟著兄長一起遭遇各種事件的關係,察覺到人不能永遠年輕不長大……
在看報紙的女孩,不知幾時也加入談話的圈圈,丹羽桀驀地伸手把合訂的報紙拉
過自己那邊。
然後,她悄悄地翻著版面,仔細地讀著。
晴美發現福爾摩斯不知幾時跳到桌面。牠幹甚麼?
福爾摩斯靜靜地(牠本來做任何事都躡手躡腳的)走近阿桀,越過阿桀的肩膀看
版面。
牠在看甚麼呢?
阿桀在桌面撐著肘看報。她的眼睛停留在某個版位──
她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拿起報紙,湊近臉去看。
對──一定是太川恭介的風波報導出來了。
阿桀突然回過神來的樣子,合起報紙。
她似乎沒發覺福爾摩斯就在身邊,有點慌張地站起來,從食堂走了出去。
晴美和福爾摩斯飛快地交換一瞥,立刻站起來,追在阿桀後面。
「江田美香?她是誰?」片山說。
「不太清楚,是女孩子。」鄰座的年輕刑警說。「她說非要見到片山兄不可,我
說你外出了,她說等你。」
「她在哪兒?」片山嘆一口氣,在自己的椅子坐下。外面雖冷,但警視廳的建築
物內有暖氣。從外面走回來時,幾乎熱得冒汗。
「在樓下的K咖啡屋。不過,已經一小時了,不知還在不在?」
好不容易回來了,如果又跑下去下面的咖啡室,對方已經離開的話,豈非白跑一
趟。
片山用桌上的電話打給接線生,幫他接去K咖啡室。
「──我是搜查一科的片山。那邊有沒有一位叫『江田美香』的女孩?」
過了一會兒。
「有的。但她在五分鐘前離開了。不過有留言給片山先生。」
「她說甚麼?」
「叫你給她電話。她說半夜一點過後會在家。」
對方唸了一個號碼,片山把它記下來。
「──謝謝。是怎樣的女孩?」
「穿著學校制服的女孩。大概是是高校生吧。」
高校生?片山毫無頭緒。
他歪歪頭,把便條塞進口袋,然後拿起頭痛的問題──兒島光枝事件的文件。
片山為太川的事去了一趟K電機公司,可是對方一直不回覆他說應該見甚麼人,
正覺為難時,最後得到的答覆是「現在可以應答的人一個也不在」。
於是暫時回來一趟,找個時間再去……
無論怎麼想,太川和兒島光枝之間都不可能有任何關連。當然,光枝也表示「我
根本不認識他」。
換句話說,是那女孩看錯了。片山非常明白,人的記憶是何等的靠不住。
片山翻開用電腦打的那女孩的口供,準備再讀一次──那女孩……叫甚麼名字?
片山在意姑媽的事,把錄口供的事交給石津處理。
看到最後一頁,那裡有「女孩」的簽名。「江田美香」──江田美香?
「我出去一下!」片山連忙起身──咖啡室的人說她在五分鐘前離開。說不定她
還在附近。
途中差點和栗原科長相撞。
「噢!」
「片山!幹嘛那麼匆忙?」
「對不起!我要去追一個女孩子!」
見到衝向大門的片山那樣慌張,栗原有點發呆……
「片山也開始學會『追女仔』了嗎?」不知何故,栗原有感慨良多地喃喃自語。
另一方面──
片山伸手要打開搜查一科的門時,門從對面「啪」一聲打開。
門是往走廊推出的關係,片山伸出去的手撲個空,身體往前撲倒。
「啊……」都來不及說。
對方比片山的個子矮了許多。片山往前撲倒的剎那,恰好臉對臉跟對方相遇。
不管是千分之一或萬分之一,肯定的是或然率不是零。那是偶然的脣與脣相踫,
片山握門鈕的手抓向女孩胸脯的或然率……
兩人以片山壓在上面的姿勢,雙雙倒在走廊上。
──啪!
女孩用手摑在片山的臉上。在場的刑警們一致同意,那實在是十分清脆悅耳的聲
音。
「──喂?是我,丹羽桀──嗯,剛剛看到報紙,嚇了一跳──是啊──當然,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沒事的──是呀。不過……你那邊沒甚麼吧?──我知道,就
怕萬一──是的。請小心。因為對方是殺人犯嘛──好。我要開始排練了──禮拜五
見。」
阿桀掛了電話。
電話卡退回時,發出「嗶」一聲響,晴美離開原地,急忙走向舞台。那邊比較
近,容易藏起身影。
福爾摩斯當然也跟著來。
「──剛才的電話,你猜是甚麼?」晴美說。「假設她在報紙上看到的是太川遇
害的消息,那和她通電話的就是集體心理輔導會的甚麼人了。是不?因她說『禮拜五
見』嘛。禮拜五是輔導的日子。她為太川的事叫對方『小心』,看來是打給南原
吧。」
不過,南原是站在想殺太川的立場的。若是如此,而她叫對方「小心」,又是怎
麼回事?
「你怎麼想?福爾摩斯。」
對晴美的疑問,福爾摩斯只是無言的閉起眼睛。
「就像用紅色簽字筆在我臉上畫個手形一樣。」片山用濕毛巾貼住臉說。
「對不起……」江田美香朝上轉動眼珠看著片山。「要拘捕我嗎?」
片山苦笑。「怎會呢──好痛。」
兩人坐在小小的會客室。
「因為太突然了嘛……」江田美香找藉口。
「可是,嚇我一跳。」片山說。「你是高校生?」
「高一。十六歲。」穿制服的少女說。「不過,看起來像大學生吧。」
「對呀。」
胸部很大,很豐滿。假如不穿制服的話,看起來真的像大學生。
尤其是關於「胸前的偉大」,片山的右手有記憶(?)
片山假咳一聲。
「那麼……有甚麼事來找我?」
「當時……我是以大學生身份參加那個團體的。當然,那件事不重要,只是萬一
被學校知道我和大學男生或社會人士一起去郊遊的話……」
「原來如此。你怕警方去你的學校找你是嗎?」
「會去嗎?」
「如非必要是不會去的。」片山搖搖頭。「如果你把真相告訴我,我就替你保守
秘密。」
江田美香凝視了片山片刻。
「對不起。」她鞠躬。
「你說謊了吧。」
「是。」
「為甚麼?」
「我想早點離開嘛。大家都想快點問完話就起程的。」江田美香坦率地說。
「可是呀,那個中年女人差點被關進拘留所哦。」
「我知道了,所以來找你呀。」她雙手合十。「抱歉!請原諒!」
「你每次都是那種調子?」
「我上課很認真的。」美香說。「可以原諒我嗎?」
「沒法子啦。」片山嘆息。「本來給假證供和用手打人就可以判你有罪的。」
「可是,你吻了我,又佔了便宜呀。」
「又不是故意的!」片山氣憤地說。
「那麼,下次故意做做著如何?」
片山瞠目結舌。
「──算了。總之,把你所見到的好好告訴我吧。」
「我……看是看到了,但不敢確定。不是故意回頭去看的,而是想到不知後面還
有沒有人。那時,那男的掉下去……」
「慢著。那麼說,你並沒有見到男人被推下去的情形囉?」
「是沒看到那一瞬間。」美香點點頭。「不過,那人是突然離開原地的呀。是不
是很怪?電車緊急煞車,發出驚人巨響,所有人都回頭去看了。可是那人頭也不回,
急促地衝上樓梯去了。」
「是甚麼人?」
「沒見到臉孔。只是剎那的側面……不過,我想不起是怎樣的長相。」
「即是說,除了那個中年女人以外,有人從現場離開了。是怎樣的男人?」
「不是男人。是女的。多半是很年輕的女人。」江田美香說。
南原發現有部大型的外國車停在自家門口前面不遠的地方,卻不特別擺在心上。
雙腳凍得像冰棒,只想盡快躺在床上──找工作並非難事,但想起當初自己剛剛
就職時期的事,感覺上就如成了童話故事中的浦島太郎似的。
沒有退職金,儲蓄也不豐厚。可能無法再挑選工作了,他一面想一面掏出鑰匙。
就在這時候。
「南原君。」有人喊,他回頭看。
不知何時,那部外國車來到面前,從車窗探臉出來的乃是武村社長。
「社長!怎麼啦?」
在他想到不必稱呼「社長」也可以之前,習慣成自然地喊出那句話。
「在等你。上車吧。」
「可是……」
「拜託,南原君──上車吧。」
南原嚇了一跳。武村是個「一言堂」的典型人物,一旦說了出口的話就不能改
變。他讓太川做總經理,以及投資房地產失敗的事,只要他提了出來,誰也不能反
對,已經成為一種「社風」了。
這樣的武村竟然低頭說「拜託」。難以置信的情景。
沒法子,南原只好坐上那部外國車的後座。跟社長並肩而坐。
「隨便走走。」武村命令司機。「近來好嗎?」
「還好。聽說太川先生遇到不幸啊。」
經過岡枝靖子的事後,南原對太川的憎恨轉淡了不少。不光是因著太川已死,而
是聽了靖子那些話後,他開始覺得太川很可憐。
「南原君。對不起!」武村突然向他鞠躬。「請你原諒!」
南原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糊塗。不過,我也是被太川欺騙了。我為自己的無知覺得羞愧。」
南原嚇得不停眨眼。武村接下去說︰「我是來求你的──希望你回公司。當然,
你將接任太川的總經理位子。本來就應該由你繼承的位子。」
武村用力捉住南原的肩膀。「對你,我在考慮特別的升職及加薪。不,當作補
償。請務必接受才好!」
南原終於開始理解這是現實……
──從武村的車下來,乃是十五分鐘過後的事。他把自己送到家門前。
回到家裡,坐在客廳呆坐了一會。
還沒答覆,大概會接受武村社長的提議吧。即使在外面找到新工作,薪水也會大
幅度降低。而且,是武村搞錯了,他想改正過來,不須要客氣或顧慮甚麼。
對。本來就應該屬於自己的。
可是──心底明白。武村並沒有表示後悔。只因太川被殺,他預測警方會到公司
來調查內情,因此設法把南原拉攏到自己那一邊。
太川……怪可憐的。
「死無對證」的關係,武村準備把所有責任推給太川。然後,只要拉攏南原,他
自己就安全了……
他也可以拒絕社長的提議。心想如果那樣做的話,感覺是何等的痛快。
可是,那樣做的話,會有甚麼改變?武村不可能因此而洗心革面,南原也不可能
找到更好的工作。
而且,即使找到了新工作,在新的工作環境裡,可能有另外一個像武村那樣的社
長,或者像太川那樣的總經理。
這樣考慮時,他便覺得依從武村的話會做,結果是更有利的事實。
電話響了。他接聽。「喂?哪一位?」
對方沉默了片刻,說︰「──老公。」
南原仿如被電擊似地脫口而出︰「洋子!」
「老公……你在做甚麼?」妻子有點難以啟齒似地說。
「呃……我去外面吃飯了。打掃之類的工作就偷懶了。」南原說。「京子呢?」
「她很好──老公,我可以回去打掃嗎?」
有點畏怯的語調,南原都聽出來了,一定是岡枝靖子找過洋子來,把強姦事件是
捏造的事都向她說明了。
「洋子,你來打掃。我好開心。不,你回來吧。」
「我現在就來──不,回去!」洋子的聲音很雀躍。「我買晚上的飯菜回來!」
「嗯,我等你。」南原說。「對了,其實原來的公司──」
話沒說完,已掛斷電話了。
南原坐立不安地在家中踱來踱去。以為失去了的一切,如今換回幾倍的喜悅。
他的步伐像少年般輕盈……
南原走到玄關張望,突然發現門縫間塞著一個白色信封。
甚麼呢?宣傳單張?
沒有收信人姓名的白信封。也沒有寄信人的名字。
拆來看看吧。他拿進客廳,開封後,一張紙條從裡面掉下來。
甚麼呢?用線圍住的表,上面寫著「正誤表」。好像是用文字處理機打出來的。
正誤表?甚麼正誤表?
看了那張表的內容時,南原赫然。
「誤」的一欄是「太川部長」,「正」的一欄是「南原悟士部長。」
這是甚麼?
是誰直接放進玄關的?
南原急急走到玄關往外窺望,沒有見到任何人影。
「正誤表」──的確是這樣的改變。可是,究竟是誰做的?
南原聳聳肩,把它丟進抽屜裡。
他不想把它扔掉,卻也不太放在心上……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再訂正】
「對不起。」丹羽桀打開門,困惑不已。「有田先生?」
是經理人有田叫她來的。可是,劇團排練場後面的事務室裡誰也不在。
一眼望盡的小房間,不須要尋找。
只有一名一年到晚替換的兼職女孩。經常換人的原因,據說是有田愛囉唆的關
係,真實又如何呢?
聽說有田是黑島大學時代的後輩,而且本來就是演劇部的經理人之故,也許適合
這種工作。
「難道他忘了……」阿桀看看有田的桌面,找到一張便條,上面潦草地寫著︰
「致丹羽君︰我可能遲到。等我一下。」
原來如此。希望快點。我餓了。
阿桀拉開折花式的椅子坐下。排練完畢,大家都回去了。排練場響起「再見」的
聲音,然後又像退潮似地回復寧靜。
今天黑島也因被訪問的關係提早離去,排練場稍微呈現悠閒的氣氛。雖然接近正
式公演了,偶爾也有這種輕鬆的日子。
「演員和導演都不是優等生。若不偷懶一下會窒息的。」
這是黑島的藉口。
可是,如果演得草率的話,馬上被他「撤掉」。他對女人放蕩是事實,但在話劇
的事上卻非常嚴格。
阿桀也逐漸從不是主角的衝擊中恢復過來。因為消沉下去的話,可能連現在的角
色也失去。
即使不願意,也得投入現在的角色。
可是,隨著公演的接近,見到雜誌的專訪之類等媒體爭相報導野上惠利的消息時
──關於那方面,黑島有廣大人的緣──老實說,阿桀也覺得有醋意……
「要我等到幾時呢?」她喃喃地說。
在舞台上習慣了說獨白,所以便養成不知不覺地發出聲音的習慣。
她信步而行,望望雜亂無章的桌面──
大大的照片,上面蓋著白色的薄紙攤開在那裡。那一定是……
用手按住薄紙時,可以透視下面的圖案,知道那是跟黑島相熟的畫家的插圖,上
面有剪成圓形的黑島照片。
是這回公演的海報。當然,這些版面設計和文字將會拿去製作。除了大型海報以
外,有關各地劇場或票務的傳單、節目表等等,都會在這次變動中製作出來,相當花
錢也費功夫。一切變動都根據黑島的經營手腕。
只有上面的薄紙往內翻起的關係,阿桀悄悄掀起那張薄紙,偷看下面的說明和照
片。
剪成鵝蛋形的是主演級的演員臉部照片……
最高位的一張照片是不見了的。那裡應該是放野上惠利的臉部照片的位置。
她的下面是男主角及從其他劇團來的客串演員的臉,再下面也包括阿桀的照片。
看來連海報的照片,黑島也干涉了。
一旦離開話劇之後,黑島也是個善解人意的認真男人。唯一的缺點是不能對一名
對手的感情持續太久……
海報下端是工作人員、演出者的名字等一字排開。阿桀轉移視線,突然凝目而
視。
訂正──用紅色簽字筆訂正演出者的名字。排最前面的野上惠利的名字被紅筆畫
一直線刪去,從那裡多畫一條線,也是用紅色字體填上「丹羽桀」的名字。
這是甚麼意思?
剎那間以為惠利因某種內情不能演出,可是她今天也好端端地來排練了,而且如
果換角的話,應該發生大騷動才是。
那麼,這個訂正是怎麼回事?
正當看呆了時,門打開了。阿桀赫然,急忙把薄紙依原樣蓋回去,轉過身來。
「久候了,對不起。」有田用平日親切的口吻說。他是個別人不知他內心在想甚
麼的男人。
「不──找我有甚麼事?」阿桀說。
「唔……一點小事。」
有田經過阿桀身邊,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坐在椅子上,嘆一口氣。
然後──阿桀以為他會開口時,他卻拿起桌上堆積如山的郵件,逐一開封看內
容。
阿桀等他開口說甚麼,可是等了近十分鐘,仍然沒有開口的跡象。
「有田先生。」阿桀忍不住了。「我好累,想早點回去。有事的話請快說。」
這時,有田抬起眼睛,笑了一下。「好硬的脾氣呀。」
「甚麼意思?」
「為了你,我一直等到這排練場所有人都不在為止──大概都走了吧,我要再三
小心嘛。」
「為了甚麼?」
「你那邊有話要說吧?」
阿桀不耐煩了。她不喜歡拐彎抹角地兜圈子說話。
「有事說清楚好了。」她鄭重地說。「我沒多餘的時間。」
「不必我講了吧。」有田瞟了一眼桌上的海報。「剛剛你不是在看嗎?」
阿桀飛快地望了海報一眼。「你說那張海報的事?紅字的訂正是怎麼回事?」
有田聽了揚聲大笑。「好膽識!在現場被抓住了,竟然假裝不知道。」
阿桀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你的意思是我做的?」
「撕掉野上惠利的照片,改了名字──不是你,是誰做的?」
阿桀打從心底勃然大怒。
「胡說八道!」她站起來。「我幹嘛要做那種事?當我來到這裡時,就已經是那
樣的了。」
「我知道的。午休之後,他們把這個送來。然後我外出,回來一看,就是那樣子
了。」
「那為何──」
「你不是現在做的。可是,被我叫來這裡,你覺得不安,中午趁我不在,一氣之
下就做了。又怕不知變得怎樣,所以剛才又看一次。」
阿桀搖搖頭。
「不是我。別訛賴!」
「那麼,是誰做出那種事來?」
有田站起來,向阿桀走過去。
「──哎,阿桀。不要誤解我。我很了解你的心情。不光是黑島被搶走了,連主
角也被奪了。你生氣是理所當然的。我也覺得沒趣呀,真的。」
出奇地溫柔的口氣,反而噁心。
「有田先生。那種事與我何干?有人做了那種惡作劇。如果懷疑的話,儘管調查
好了。我沒做!」
「別生氣嘛──哎,你否認是當然的。可是,除你以外,沒有人會做那種事也是
事實。」
有田慢吞吞地跑來跑去,往海報指了一下,說︰「如果把這件事告訴黑島的話,
你想會怎樣?」
阿桀驀地望向海報。突然,有田從後面抱緊阿桀。
「幹甚麼?」阿桀掙扎。「不要!我大聲喊啦!」
「誰也不在──嗯,只要聽我的話,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乖乖聽話吧!」
阿桀設法甩掉有田的手臂,可是男人的力道不容易反彈回去。她想鬆開他的懷
抱,不料雙腳一時不聽使喚,倒在地上。
有田緊緊抱住阿桀,變成從背後壓在阿桀身上的姿勢。
「不要!不要!」
阿桀俯面趴在地上被壓住,全身動彈不得。她感覺到有田的膝頭擠進自己的腿
間,不由恐懼遍身。她拚命伸手捉住桌子的腳,企圖坐起身來。
「放棄吧!聽我的話,不會害你的──黑島前輩配不起你……」
胸口被壓迫,呼吸好辛苦──阿桀在這種情形下依然下定決心︰「即使死,我也
不能讓那種傢伙為所欲為!」
反抗力轉弱的同時,有田乘機把阿桀用力扭伏在地。
「──乖乖的!」有田粗暴地呼吸著,扯住阿桀的頭髮。
「不要……」她的聲音沙啞,體力虛脫。
「懂嗎?反抗我也沒用!只要我對黑島說點甚麼,你就從這裡被趕出去了!」有
田笑。「對啦。這樣乖乖不就好了。我不會使你後悔的。」
可是,有田自己馬上「後悔」了。
喵……
突然響起貓叫聲,有田吃驚地抬起頭來。
靠近的聲音──福爾摩斯!是福爾摩斯!
阿桀尖聲喊︰「救命啊!」
門開啟,一個黑褐色的身體像箭一般直直撲向有田。
「痛!──跑開!不要!」
有田滾跌在地,逃避福爾摩斯利爪的攻擊。可是,福摩斯瞄準所有空隙,迅速採
取攻勢。
「──可以啦,福爾摩斯。」晴美進來說。「阿桀小姐,不要緊吧?」
「嗯……」阿桀好不容易坐起身。呼吸急促,喉嚨刺刺地痛。
「畜牲!」有田靠著桌子,用手摸著手上臉上刻印的傷痕,皺著眉頭咒罵。
「也許福爾摩斯是『畜牲』,不過,你才是真正的『畜牲』哪。」晴美說。她扶
阿桀站起來。「──能走嗎?」
「嗯……惠利呢?」
「她在後門等著。」晴美說。「走吧,福爾摩斯。」
「喵。」福爾摩斯飛快地望有田一眼,好像是說「吃夠苦頭了嗎?」然後再叫一
聲「喵」,率先走出房間。
「平服下來了嗎?」晴美問。
「嗯……謝謝。」阿桀嘆一口氣,放下喝光了的湯碗。
她們走進附近的餐廳用膳──晴美、惠利和阿桀三個。福爾摩斯在晴美身邊打
盹。
「不過,太過份了。」惠利說。「應該告訴師傅才對。」
「沒有必要。」阿桀搖頭。
「可是──」
「今晚他已經吃盡苦頭;不敢怎樣的了。而且,他做了很久的經理人,起碼在這
次的公演結束以前不能使他辭工的。」
「是嗎?」
「不然途中沒有經理人哦。而且,你想他會乖乖地辭工嗎?那種人,他一定會妨
礙公演的。」
聽了阿桀的話,惠利望了晴美一眼。
「你也說過同樣的話哪。」晴美微笑。
是的。惠利本身也沒呈報受到偷襲的事。
「沒資格說別人啊。」惠利笑了。
「吃東西補充精力!下次他再偷襲的話,我把他扭成就魷魚乾!」阿桀擺出大力
士的甫士。
「不過。海報的事令人在意。」晴美說。
「惠利,真的不是我做的哦。」
「我知道──在劇團中有誰會做那種事?是不是有田為了找藉口而自己做的?」
「那個可能性也是有的……」晴美點點頭──旁邊的福爾摩斯突然抬頭看晴美。
「嗯……福爾摩斯也說令人在意。」
「唷。」阿桀噗哧而笑。
晴美驚訝地看著惠利和阿桀吃喝。看來當演員是很消耗精力的工作。
三人很快進食完,各自付了帳,離開餐廳。
「回去排練場看看。」晴美說。
「為甚麼?」
「我想看看那張海報。因我有點……預感之類的東西。」晴美說。
「好痛……那隻衰貓!」
有田在鏡子前面護理傷口。
當然他一個人。明天被人看到這種傷口時,大家會說甚麼?
兩三天內不露臉的好。
像有田這樣的工作,跑外頭不來上班的事並不稀奇。阿桀也一定不會告訴黑島
的。因她是那種愛面子的女人。
那隻貓……下次要帶木天蓼來,好好「整」牠一頓。
有田氣沖沖地療傷。
「好痛!痛死了!」
反正沒人聽見。有田一個人大聲怪叫著消毒傷口。
他在鏡子的後台護理,終於完畢後,回到辦公的房間去。
「唉……」
那張海報──他本來想利用它來調戲丹羽桀的……
有田慢慢掀開海報上面的薄紙。
到底是誰作出這樣的訂正?老實說,他不認為是阿桀做的。難道劇團中有人憎恨
她?
抑或真的有人想讓阿桀做主角?可是那樣做的話,可能對阿桀造成負面的影
響……
有田這才發覺,那裡填上了剛才沒有的訂正。在「製作」下面出現有田的名字,
被紅色簽字筆完全刪去。
「怎會……剛才是沒有的──」
說到一半,有田察覺不只是自己一個人。
背後有人的動靜。正想回頭之際,有田的後腦吃了一擊,倒在地上。
必須護理傷口……
有田迷迷糊糊地想。可是,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
「──是警報器。」晴美邊走邊說。
「真的。在哪兒呢?消防車哪。」
惠利聽見警報器混合著噹噹響的鐘聲。
「火災頻盈的季節呀。那間排練場已破破爛爛的,必須留意才是。」
「不過,太漂亮的排練場練起來不安心嘛。」
「有同感。」阿桀笑了。
兩名演員彷彿完全不在意寒冷的樣子。
「可以進去嗎?」晴美問。
「有田一定還在裡面。」阿桀說。「他那張臉怎能回去呢?」
「對呀。他得化化妝才能回去。」惠利說。「咦,消防車跑到這邊來啦。」
消防車在路上出現,追趕她們三人,在前面的角落拐彎走了。接著有第二輛、第
三輛。
「──看!火花!」
建築物的對面,紅色的火花在飛舞。
三人對望一眼,然後衝上前。
「福爾摩斯!走吧!」晴美邊回頭邊喊。福爾摩斯如夢初醒般奔上前,一下子就
追過她們。
拐彎後,三人止步。
「──假的吧!」惠利說。
排練場被火焰包圍。不是燃燒著,而是火焰把整棟建築物完全裹住了。
消防員把水管接到消防栓上,開始放水。但顯然已經太遲了。
「排練場燒了……」阿桀突然全身虛脫似地當場蹲下。
晴美看著福爾摩斯,喃喃地說︰「有田……在不在裡面?」
福爾摩斯不答。火焰的亮度,在牠眼裡清清楚楚地映現出來。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追尋】
「是災難啊。」片山邊吃早餐邊說。
「好散漫哪。可能是謀殺哦。」晴美在自己的飯碗裡澆上茶漬。「確實找到燒屍
的關係。」
「那叫有田的,在該丹羽桀搏鬥時,附近可能有甚麼火種──譬如香煙之類,被
他踢倒了。」片山看看時鐘。「噢!該走了!」
「哎,有了現場檢查的結果,記得通知我!可以吧?」
「知道啦。」片山聳聳肩。「不要故意弄成謀殺案一樣好不好?──我走啦。」
「路上小心。」晴美在玄關目送兄長。
「你不出去?」
「排練場沒有啦。我在等他們的聯絡。」
「是嗎?」片山穿上大衣,匆匆忙忙地走了。
晴美伸個懶腰,喃喃地說︰「今天……打掃房子好了。」
有福爾摩斯在,但牠只會造成干擾而已。
收拾飯桌時。電話響了。
「晴美君?我是黑島。」
「啊,早。昨晚──」
「我們暫時借用『S劇團』的地方排練。一小時以後開始。」
晴美話沒講完,已被黑島連珠炮似的話打斷。
「嗄?」
「阿桀知道地方。那麼,我等著。」對方完全不顧晴美的感受,逕自掛斷電話。
「──甚麼人嘛。」
畢竟是怪人一個。
但總不能不去。於是晴美急急準備外出。
又有電話。
「是!」看似很有威勢地接聽。
「晴美?是我呀。」兒島光枝。
「噢,姑媽。好極啦,地下鐵的事──」
「哎呀。沒時間啦。」
「沒時間?」
「你轉告義太郎吧。下午三時,在K劇場二樓,廂位R─2。」
「嗄?」
「她會在那邊等的。拜託啦!」
旋風似的,收線了。
差點涉嫌殺人的姑媽……何等悠閒啊!
「她?」
光枝所說的「她」,多半是相親對象吧。片山甚麼也沒提過。
「忘了!」
晴美抱住頭──為何所有人都慌張得不太正常?
「真是的!正常的只有我一個而已!」
「喵!」福爾摩斯叫,晴美接受為「同意」的解法。
然後──這回不是電話,而是「呱嗒呱嗒」的熟悉腳步聲。
「片山兄!早上好!」
響起石津刑警的雷公聲。
「啊!」栗原抬頭看看桌前站著的片山。「相親?不是很好嗎?」
「對不起,還在查案中。不過,只要給姑媽面子去一下就可以了,我馬上回
來。」片山熱切地說。
「哦,不必那麼急。大家好好見個面,彼此看清楚,才是真正的『相親』嘛,匆
匆忙忙的不是很失禮嗎?」栗原促狹地說。「而且,那位姑媽又是親戚,你慢慢來好
了。」
片山本身並不想「慢慢來」。
「對不起,我出去一下。」片山裝咳。「K電機方面,石津會負責。」
同一時間。
「片山兄。」年輕刑警手中揮著一張紙走過來。「給片山兄的傳真來啦。」
「給我的?」
「這個好重要哦。務必要讓科長看一看。」
「甚麼?給我看看。」
看到那張擺在栗原桌面的傳真時,片山啞然。那裡畫了一個大大的心形,裡面用
圓圓的字體寫道︰
「我的義太郎!上次非常開心,改天再見哦,我會想起甚麼來的,為了你的緣
故!
你可愛的美香」
──栗原沉默地注視了片刻。
「我該走了……」片山結結巴巴地說。
「你可愛的美香──這女孩是誰?」
「地下鐵事件的目擊者。」片山說。「她才十六歲哦。」
「噢!那天你在走廊上親吻的女孩呀。」
「那個只是相撞而已。」片山堅持。
「那麼,待會要相親的是十八歲?片山,你也快步入中年啦,趕快娶個老婆!加
油吧。今晚不必回家了,我會向晴美姑娘解釋一番的。」
可以跟下屬開玩笑到如此地步,可見搜查一科有多太平。
片山回到自己位子,氣憤地對年輕的刑警說︰「別把奇怪的東西拿給科長看!」
「對不起。不過,她不是很可愛嗎?」
「那又怎樣──這是甚麼?」
片山的桌上,擺著一張「不可愛」的男性通緝犯的照片影印本。
「喔,上次在護送途中逃脫的殺人犯囉。叫川北吧。」年輕刑警說。「聽說潛入
市區了。」
「見到的話,代我問好。」片山說,在見到「可愛的」臉孔以前,迅速溜出搜查
一科。
「──是S診所。」
聽到母親的聲音時,聰子漏出輕笑聲。
「喂?」
「對不起,是我。」
「聰子!嚇了媽一跳。」大岡紘子說。「怎麼啦?發生甚麼事?」
聰子從母親的聲音感覺到她的緊張,覺得有點內疚。
「沒甚麼。只是今天受到朋友邀請,去看話劇哦。多出一張票了。可以嗎?」
大岡紘子沒有即刻回答。「可以……但不要太遲哦。」
「沒問題。我的朋友也答應回家吃飯的。所以一看完直接回去。」
「哦,那就好──對了,喂喂?」
「我在聽呀。」
「到了車站就掛個電話吧。媽八點鐘就回到的。知道嗎?」
「嗯。知道」
「那麼──小心啦。」
從母親的話裡聽出,她有所躊躇,又怕重複太多會使女兒反感。
收線後,大岡聰子對公共電話合十說「抱歉」。
電話卡跑出來,發出「嗶嗶」聲,彷彿在回答她的樣子。
聰子抽出電話卡,收回皮包,環視劇場的大堂。看看時鐘,兩點四十分。三點開
演的關係,她到的正是時候。
觀眾們魚貫地走進劇場中。
進去也好──她直接從學校來的關係,當然穿制服提書包。有點陳舊的制服,想
到明年春天終於可以和制服說再見時,不由鬆一口氣。
穿上制服時,即使冬天也不用大衣,可以想像它有多麼臃腫。
聰子從書包的袋子取出一張人家送的票,上面寫著「K劇場.二樓.廂位R─
2」。
好了──來的會是怎樣的人?
聰子決定不管其他細節,現在先享受「相親」之樂。她把票遞給門口的女子。
「歡迎光臨──請由右邊的樓梯上去。有人會帶位。」
「謝謝。」聰子說。她拿著半截票,踏著軟綿綿的地毯走進劇場中。
她依著指示上到二樓時,帶位的女子有點無聊地站著,看到聰子有點困惑的樣
子。
「要帶位嗎?」話中也半信半疑的。
「拜託。」聰子把票遞過去時,那女的態度才改變。
「請到這邊來。」
彷彿變成獨立的大人似的,聰子覺得相當得意。
「R─2」的金色字體出現在小門上。
門開啟時,眼前只有兩個座位並排在那裡。前面就是一樓座位頭上的廣大空間。
左右也有同樣的廂位,隔開一段距離,感覺上是隔離的空間。
「你的朋友自己來嗎?」帶位員問。
「是。」
「那麼,如果來了,我會給他帶位的。」
──一個人坐下時,聰子把書包擱在腳下,讓身體陷進靠背高高的舒適椅子裡。
張望樓下的座位,知道一半都坐滿了──待會上演的是一出大規模音樂劇,名氣
頗高,聽說不容易買到票。給她票的那個人──兒島光枝,不知從哪裡得來的票,叫
她「無須在意那個」。
又說︰「義太郎是個膽小的孩子,你可別嚇他才好。」
就像對待小狗的說法,叫聰子忍俊不禁。
對聰子而言,那個片山又太郎是怎樣的人並不重要。要緊的是他是一名「刑
警」……
還有十分鐘就要開演了。
聰子看看錶──他真的會來嗎?
他是刑警。會不會突然發生案件,即使想來也來不了呢?
聰子有點忐忑不安。說是心情緊張也很奇妙,但對一名十八歲的少女來說,跟成
年男性私下看話劇,肯定是很刺激的體驗。
開演五分鐘前的鈴聲在廣大的空間回響,樓下的觀眾席已八成滿──聰子作深呼
吸。鎮定些!
這時,背後的門打開,倏地吹來一陣風──他來了!
在她回頭以前,那男子已在聰子旁邊的位子坐下。
──聰子懷疑自己的眼睛。難道做夢?
「是聰子吧。」那人說。「記得我嗎?我是你爸爸。」
「可是,的確是的。」片山強調。「肯定是這個時間沒錯。」
「話是這麼說……」入口的帶位員面有難色,困惑不已。
「呃,可以傳呼一下嗎?她叫大岡。」
「大岡小姐嗎?」女子本情不願地記下名字。「大岡甚麼?」
「──忘了。」
公平地說,片山也知道自己沒道理。
他遲到了──音樂劇已開演十五分鐘。
在上演期間傳呼客人是不合理的事。況且,雖然他好不容易才記起對方姓「大
岡」,可是下面的名字卻忘得一乾二淨。
女帶位員對片山懷疑起來,也是當然的事。
「哎呀。你又不記得朋友的名字,連座位號碼也不知道。我們也幫不上忙了。」
她斷然拒絕。
「的確很沒道理。你說得對。」
「如果明白的話,請回吧。」
「可是,一定有甚麼辦法──」
自己很想放棄了,卻又不能就此右轉回家。事後姑媽不知道會講甚麼……
這時──就像伴隨著《維廉提爾序曲》(有點古老的比喻)時英雄登場的音樂
般,傳來一聲悅耳的「喵」。
不是英雄,是「英雌」出現。
「哥哥,不要為難劇場的人!」晴美說。
「晴美……福爾摩斯,你們來幹甚麼?」
「還說哪。人家是特地為你們送票來的。」晴美仿如變戲法般,倏地掏出一張入
門票。
「你拿著呀。」
「不是啦。我不是拜託石津向你轉告這件事嗎?然後,當我準備出門時,窺望了
一下信箱,看到了這個。一定是姑媽忘記說票在哪兒的事。」
「真是的!」
「怕你出醜,我就決定親自送票來啦。可是福爾摩斯那邊的排練延長了,現在才
匆匆趕來。過來一看,哥哥正在這裡苦惱著。」
「這樣一來……算了。那麼,票給我。我進去啦。」
「慢著。」不知晴美想起甚麼,悻悻然走向女帶位員。「對不起。其實,我們是
警務人員。」
「嗄?」
「如果早點表示身份就好了──嗯,警察證!」沒法子,片山只好出示身份證。
「噢──失敬了。我不曉得。」帶位員焦急了。
「那是當然的。其實──希望你瞞住別人。」晴美壓低聲音。「我們接到通報,
有逃犯潛入今天的觀眾席──」
「怎會!那怎辦?」
「鎮定些。還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可是形式上必須證實一下。」
「那個當然。」
「可以進去一下嗎?我手上沒有票。」
「是──這是廂位,開演中也能自由進出的。」
「好極了。又是二樓,可以一眼望盡下面的觀眾席位。」
「是。右邊的位子,可以看得很清楚。」
「那麼,請帶我從那邊看看吧。」
「遵命。讓我來帶路。」
「只有一張票,可以兩個人過去嗎?」
「沒問題!必要時,我多預備一張椅子好了。」
晴美跟著片山和福爾摩斯,隨那名女子往前走。
「喂!」在上二樓的樓梯途中,片山說。「是不是很厚臉皮?」
「我一直想看這齣音樂劇的。」晴美一本正經說。
二樓處也有二樓的帶位員,她看著票面,說︰「噢,有個女孩在位子上──這
邊。」
她悄聲為他們打開「R─2」的門。
福爾摩斯突然回頭。
「咦?不在。」
兩個位子都是空的──舞台上的音樂向片山等人傳過來。
「怎辦?」片山正覺遲疑時,一名中年男子拉住一名穿學生制服的女孩的手走過
二樓的大堂。
「咦?」片山發現那女孩。「你是……」
「片山先生?」女孩說。
中年男子「啪」地鬆手。
「她迷路啦。」他快口說。「對不起。」然後快步離去。
「我沒帶過那個人進場呀。」二樓的帶位員不解地歪歪頭。
「遲到了,抱歉。」片山說畢,又問︰「剛才那男的是誰?」
他想起了。那人有點面善──在哪兒見過呢?
「總之,先進去──」晴美話還沒說完,那女孩突然倒在原地,不由大吃一驚。
「──振作些!怎麼啦?」她蹲下去。「她暈倒了──難道見到哥哥受不住刺
激?」
「噢,那是甚麼意思?」片山生氣了。
「不要緊──只是一下子鬆弛下的感覺。但為甚麼……哥哥,你也臉青青的。」
想起來了──出門前,在桌子上擺著的「逃亡中的殺人犯」的照片。片山遇到的
就是照片中人!
「後事拜託了!」片山追趕犯人去了。
居然真的遇上了!畜牲!
片山奔下樓梯,從劇場衝出外面。可是,那人的影子,已經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
潮中……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逃犯】
「──川北……拓郎呀。」片山在電話旁的便條紙上記下名字。「──嗯,五分
鐘前。在K劇場前跑掉了。」
片山等人在劇場的事務室裡。
大岡聰子躺在沙發上,晴美守在旁邊。福爾摩斯在其中一張椅子上蜷成一團,但
沒睡著。
「那麼,拜託了。」片山收線。「覺得怎樣?」
「對不起……」聰子有氣無力地說。「如果我緊張一點的話,就能立刻捉住他
了。」
「沒法子的。跟殺人犯在一起,任誰也不會覺得愉快。」
聰子從沙發慢慢坐起來後,片山說︰「你叫做──大岡聰子吧。」
「是。家母是護士,在『S診所』做事。」
晴美瞪大了眼。「那麼,那位接待處的人就是……」
「是的。」聰子點點頭。「而家父是……川北拓郎。」
片山和晴美同時停頓一會。
「那麼說,川北知道你在這裡──」
「是的。我是因此才想跟片山先生交往的。」聰子說了一句令人不明所以然的
話。「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哎呀。」晴美輕拍聰子的肩膀。「對方不覺得是麻煩的話,用不著道歉的。」
「但是……」
「沒關係啦。這叫女性的特權嘛。尤其是年輕又可愛的女孩。」
「你這個人呀。」片山反脣相稽。
聰子如釋重負似地笑了。緊繃的空氣也和緩下來的樣子……
聽了聰子的敘述後,晴美點點頭。
「嗯。我記得了。跟那位接待處的護士閒談時,我有提起過家兄的事。」
「反正我的事充其量是『閒聊』而已。」
「然後,我也提起兒島姑媽的事……對了,聽說你母親所認識的一名護士,是在
姑媽的介紹下相親結婚的。」
聽見那句話時,片山想到兒島姑媽會不會在日本全國各地宣揚他要相親的事。
「嗯。」聰子說。「家母回來後,跟我提起那件事。我從家母的地址簿找出兒島
女士的住所,把自己的照片寄去。還附信說明家母的名字,說『我是她女兒,請多多
指教』。」
片山歪歪頭。「但不一定跟我相親呀。」
「所以我準備稍後寫信告訴她說像你這樣的人最好呀。結果她通知我說片山先生
挑選了我……」
「甚麼挑選……哎,也算是吧。」片山不滿地說。「那件事跟川北如何相連?」
「在我年幼時,家母就告訴我父親死了。她現在還以為我這樣相信。可是,大約
三年前,我接到一封家父託一位出獄的朋友交給我的信──我沒有告訴家母,他在信
上寫著,在見到我以前,他不想死。」
「川北拓郎已經坐了十五年的監牢啦。」
「他是終生監禁吧?搶劫殺人。聽說他入屋行劫,把那家人全殺了……」說著說
著。聰子的臉色轉白。「知道是那種人的孩子,太震驚了。若是事實,我也只好承
認。」
「殺人不是病。不會遺傳的。」
「說的也是。不過──我也了解家母不讓我知道真相的心情。」
「對呀。」晴美點點頭。「可是,川北逃跑了──我懂啦。你是因此才想跟家兄
見面的吧?」
「是的。看到家父逃亡的新聞,我嚇呆了。我想他一定會來找我。那天回來時,
剛好家母提起片山小姐的事──她說你哥是刑警,沒有女朋友,覺得好苦惱……」
「晴美!你連那種事也說出去?」片山氣極。
「有啥關係?」
「喵。」
「你給我住口。」
看到片山兄妹和福爾摩斯之間的對應,聰子莞爾。
「我知道片山先生一直獨身的理由了。」
「甚麼理由?」
「你跟妹妹感情太好了。不需要其他女人呀。又有那麼出色的愛貓。」
「唷……」
晴美連忙撥好頭髮,福爾摩斯倏地坐直,挺起胸膛,擺出一個雕像的甫士。
裝模作樣幹甚麼?片山嘆息。
「可是呀,聰子君,即使跟我交往──」
「片山先生不會對戀人見死不救吧?你會保護我吧?」
「即使能保護……像今天這樣,不是遲到了嗎?」
「可是,如果有刑警跟在我身邊的話,我想家父也不會那麼容易接近我吧。」
「今天他怎會跑來這兒?」晴美說。
「他知道我學校的名字。我不曉得他怎樣查到的。我猜他等我放學,跟蹤我來
的。」
「原來如此。」片山遲疑了一瞬。「川北對你說了甚麼?」
「他叫我跟他一起走。我說我不能丟下母親不理。然後……」她吞吞吐吐起來。
「他──用粗言穢語罵我媽。又說少說廢話,跟他走。我和他出到大堂,從樓梯
的另外一邊找出口,走錯了,回來時,見到你們……獲救了。」
晴美覺得,大概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關係,這女孩相當懂事。雖然多少有點跟年
齡不相符的印象,卻不至於做出不自量力的事。
「總之,平安無事就好了。」晴美說。
房間外面傳來鈴聲。
「噢,後半場第二部份開始啦,可以看嗎?」聰子飛躍著站起來的模樣很可愛,
晴美笑了起來。
「我有點事──我得回去報告川北的事。」
「那麼,讓我和福爾摩斯代你保護聰子小姐吧!」
「你自己也想看話劇罷了。」片山反脣相譏。
「走吧。我讓福爾摩斯躺在大腿上就行了。」
「是!」
晴美、福爾摩斯和大岡聰子立刻走了,留下片山一人。
「喂……是我在相親哦。」片山獨自嘀咕著,可是內心鬆一口氣,走出那個房
間。
後半場開始了,大堂裡人影全無。外面已微暗,日近黃昏,開始吹起冷風。
「喂,相良。」飛來嘲弄的聲音。「考第二,怎樣的心情?」
笑聲在校舍大堂響起。
這裡不是學校,而是相良一所上的「補習班。它跟普通補習學校的形象大相徑
庭,是一幢六層樓的堂皇大廈。
對於來這裡學習的孩子們來說,「讀書」的地方不是學校,而是這裡。
現在,相良一站在一樓玄關大堂稍微靠裡面的「成績人佈告室」前,每周的考試
結果都會完完整整地張貼在此。
「本周第一名」──用有點低俗趣味的金紙裝飾的框內,寫著「室田淳一」的名
字。
然後在他的下面──大致上畫了一條紅線的,乃是第二名的「相良一」。
可是,只有第一名的名字才引起大家關心。第二名,沒有任何意義。
晚上,這所補習學校並沒有休息。有些學生因為學校距離遠,或家長回家太遲的
關係,所以選上夜班的課。最後一堂課結束時已十時半,這個時間有些孩子已回到
家,也有些聽說比當營業員的父親還要晚回家。
相良一已上完課,準備回家。
「相良君。」回頭一看,室田淳一站在那裡。
「是你。」
「要回去了?」
「嗯。」相良一把書包掛到肩膀上。「又第一啦。恭喜。」
「算了吧。在這地方考第一,有甚麼用?」室田蠻沒趣地說。「哎,找地方喝點
東西如何?」
「──嗯。」
他想說不要,但打住了,因為他不想表現得如此沒風度。
過了馬路對面的地方,有間漢堡包店,一半以上的客人是補習班的學生。
室田淳一買了漢包堡和飲品,阿一只叫奶昔。
「家裡做了消夜等我。」兩人在圓桌子旁坐下後,阿一說。
「那我請客不好嗎?」
「沒有的事。我媽會開車來接我。她通常遲到廿分鐘左右。」
「啊。好厲害。我家根本不管我的。」淳一笑說。
阿一悄悄打量淳一──雖然同是學校的轉校生,可是很少這樣子在旁看著他。
室田淳一比阿一高十公分以上,手腳都很修長。可能皮膚白皙的關係,令人覺得
他也許有西洋人的血統。
「是他們。」有人說。
阿一抬臉,覺得身體僵住了。
男孩們──同級的四名少年人,走進店內。
「怎麼啦?」淳一說。「那四個……你認識嗎?」
「不認識。」
「以前來上過補習班的……在課室裡吸煙。」阿一小聲說。「我告訴了老師……
也不算是告狀啦,因為其他同學也不以為然。結果,他們四個立刻被停學了。」
「不是理所當然嗎?中學生怎可以吸煙!」
「可是……他們的家長很生氣,跑到補習班來大吵大鬧。」
「別管他們。當作沒看到。」淳一說,啃著漢堡包。
四人組叫了四份漢堡包和薯條,盛在托盤上,在找空位子時,向他們二人走過
來。
「嗨,優等生。」其中一名嬉皮笑臉的。「又考第一嗎?書呆子。」
血色從阿一的臉上褪去,卻無技可施。他對吵架等暴力行為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臉都青了。」他們互相嘻笑。「放心。我們呀,託你的福,不必再上那種沒
趣的補習班啦。是不是?」
「嗯,必須向他道謝才是。」
「對呀。」另外一個拿起茄汁的容器,把茄汁擠進阿一的奶昔裡。
四人忍俊不禁。
「來,幫你加料啦。喝吧!」
「快喝!」他們催促。
阿一的額間浮起汗珠。膝頭「咯咯」顫抖。他想跑,可惜雙腳不聽使喚。
「──你不喝?」其中一名揪住阿一的衣領。
阿一想叫,可是叫不出聲。
店內有好些同一個補習班的學生,大家察覺了,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大概店員
也不想惹是非吧,也都裝作不知情。
這時,淳一吃完漢堡包了,他用紙巾擦擦手指,說︰「算了吧。」
四人面面相覷。
「──這傢伙是誰?」
「我是他朋友。」淳一說。「放手,別踫相良君。」
四人馬上把淳一包圍住。
「新臉孔吧。一副很懂事的表情。」
「你代相良喝茄汁奶昔如何?」淳一木無表情地拿起奶昔杯。「你來喝!」
他把奶昔完全傾倒在倒茄汁的少年臉上。
阿一懷疑自己的眼睛。只見淳一的長腿一勾,其中一人當場載倒在地上。他用右
肘去撞一下背後一人的腹部,那人呻吟著滾地。
淳一迅速揪住一名看呆了的少年的手腕,繞到背部扭起。
「痛啊!放手!」
「好吧!」淳一猛烈一推那人的背,那人跟滿臉奶昔的少年正面相踫,呱呱叫著
踉蹌後退。
「要打架,學會打架的方法才來吧!」淳一說。
四人把眼睛睜得老大,慌裡慌張地逃出店外。
最目瞪口呆的相信是阿一吧。
「我幫你換一杯奶昔。」淳一走去櫃台。「請換一杯新的。」
「嘩!你好強啊!」像是店長的男子大表佩服的樣子。「就讓我請客。你想喝甚
麼?」
「只要換過這個就行了。」
「別這樣說嘛。我很佩服你啊!」
淳一冷冷地看著店長。
「幹嘛不在打架之前阻止?你不是大人嗎?你不是這間店鋪的負責人嗎?幹嘛假
裝出看見?」
「不……」店長一時語塞。
「你們那樣子姑息,他們才會如此放肆的。是大人就該做大人的事!」
女店員替他換了一杯新的奶昔。
「謝謝。」淳一拿了奶昔回來,送給阿一。
「──室田。」
「我打架打慣了的。因我在紐約的黑人區住過一段時期。」淳一說。「必須學會
打架的方法,不然怎能活下去。」
阿一甚麼也不說,默默地喝著奶昔……
兩人離開漢堡包店,輕輕揮手道別。
阿一目送淳一的背影,然後縮縮脖子,回到補習學校的建築物中。
母親的車會開到前面來。如果被她看到自己在外面等,她會罵「感冒了怎麼
辦?」
走進補習中心裡面後,他鬆一口氣。
真是沒出息。在這裡時,比起在家覺得心平氣和。
特別是那個成績貼出來的空間,對阿一乃是心靈安息的場所。
不是第一,當然沒以前那麼愉快,然而在這個地方,阿一是「名人」,是特別的
存在人物。
「第一名 室田淳一」。「第二名 相良一」。
阿一望望那個佈告欄,嚇了一跳。
因為名字用紅色筆重新寫過了。
寫成「第一名 相良一」。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團體之二】
「晚上好。」岩井則子如往常般從窗口喊。
「晚上好。好冷啊。」今晚的保安員也是小林周一。
「今晚怎不聽耳機了?」則子一面記名字一面問。
「在這兒哪。」中林拿起耳機給她看。「不過,在見到醫生之前,我決定暫時不
聽。」
「啊,那麼客氣!」則子笑了。
「喵。」
回頭一看,三色貓正走進來。
「啊,福爾摩斯。心情好嗎?」
「你好。」片山晴美和丹羽桀一起走進來。
「歡迎──請在這兒寫個名字。一起上去吧。」則子說。
三人一貓搭電梯上樓。
「我接到南原先生的通知。他說今晚不知道能不能來。」
則子在電梯裡說。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丹羽桀問。
「好像不是。他說當了總經理後,工作很忙。」
「噢,那麼說……」
「嗯,他回去原來的公司上班了。」
「好極了。」阿桀說。
「不一定好哦。」晴美說。「他是在那個問題總經理死去之後接任的。」
「是嗎?我不曉得。」則子困惑不已。「你說總經理……是意外還是甚麼?」
已經到八樓了,晴美暫時含糊地說︰「大概是意外吧。」
大岡紘子坐在「S診所」的接待處。
「醫生,晚上好。」她微笑說。
見到笑眯眯的大岡紘子,晴美想到假如她知道女兒見到父親的話,大概很震驚
吧。
片山總不能一直跟聰子在一起。首先是由那班負責追蹤川北的探員在聰子的身邊
監視。目的當然是拘捕川北,他們反而期待川北出現。
所以,大致上聰子是安全的。
「──我們的排練場燒了,好麻煩哦。」在輔導室坐定後,丹羽桀說。
「嗯。我在報上看到新聞了。死了一個人,好不幸啊。」
聽了則子的話,阿桀看了晴美一眼。
「現在我們四處借人家的劇場來排練,因此練得不太起勁。當然的,主角野上小
姐更加為難啦。」
見到阿桀為惠利的事操心,則子似乎舒一口氣的樣子。
「晚上好!」
不知何時,相良一站在門口。
「相良君──隨便坐吧。還欠村井女士哪。」
「剛才我和她一起上來的。」相良一說。「她說去洗手間補補粉。她好像哭
過。」
「哦,那就要好好聽她說一說了。」
「南原先生呢?」阿一問。
「聽說他當了總經理。以前的總經理突然去世了。」
聽了則子的話,阿一似乎愕然。
「死了?那個總經理?」
「他從月台掉下去,被電車輾過。」晴美補充說明。
阿一臉上震驚之色消失,變得木無表情。「是嗎?」他只說一句。
「相良君。發生甚麼事?」則子稍微謹慎地問。她大概察覺阿一的情形與平日有
異吧。
「沒甚麼。」
「別隱瞞了。大家說好,在這裡無話不談的。」
阿一想了一下,說︰「其實……發生了一件好像電影一樣的事。」
「唷!務必說來聽聽!」則子探前身子。
村井敏江也進來了,阿一沒有馬上開腔的意思,於是則子再催促一次。晴美發現
福爾摩斯有點坐立不安似地在房間角落裡跑來跑去。牠在幹甚麼?
福爾摩斯大概不想干擾別人吧?牠根本不和晴美對望。晴美決定讓牠「自由發
揮」。
當相良一說出室田淳一和四名少年打架的事後,眾人感嘆不已。
「那個時候,我第一次覺得,我永遠贏不了他。」阿一說。
則子點一點頭。
看來那件事對阿一有好的影響。人有不同的過去,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方式。為了
理解那個觀念,阿一似乎已掌握機會了。
「其後有甚麼嗎?那四個人會不會報復?」晴美問。
「不要講那個好不好?」阿一皺起眉間。「單是聽到那種事,我就冒汗啦。」
「抱歉抱歉。」晴美笑說。大家也跟著笑。
見到阿一本身也在笑,則子嚇了一跳。在人前承認自己的缺點,必須擁有某種自
信才能做到。
相良一開始康復了──想到這裡,則子很開心。
可是──村井敏江笑了一下,很快又情緒低沉下去。
「村井女士,有甚麼事?上次只有你一個人好精神。」
隔了一會,敏江才回過神來的樣子。
「嗄?對不起。我在聽著的……」
「說說看,發生了甚麼事?」
「我……」敏江嘆一口氣。「──不行。我馬上就想流淚了。」
則子不說話。不能再催促她。敏江準備說甚麼。不能干擾她的情緒。
「外子……」那句話像鉛─般重。「他知道了。我和瀨川的事──明明知道有這
麼一天,而我沒想好藉口,也沒做好隱瞞的功夫……」
敏江的語調,彷彿在自言自語。
「──上哪兒去了?」
想不到,丈夫先回來了。
敏江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霎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敏江不擅於在這種時候說謊。
「好早哇。」她放下購物袋。「我去看大減價,所以遲了──而且,你從來沒在
這種時間回家的呀。我馬上預備晚餐。」
晚上七點多。平時不到晚上十點不回家的村井貞夫,這種事一年都沒有一次。
敏江急急走進廚房,用微波爐把買回來的小菜弄熱。
她和瀨川約會已經第幾次呢?
有了第一次,以後就簡單了。瀨川說他是自由身的編輯。白天相當自由。
在酒店裡來去匆匆的愛。可是,跟丈夫之間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歡愉就在那裡。敏
江並不後悔。
「抱歉。」她先說了。少了一張報紙不說道歉就要打老婆的男人。回家後晚飯還
沒有預備好的話,可能會殺人。
想到這裡,她不由笑了。
「有甚麼好笑?」村井說。
「沒有哇──我又不是笑你。我連笑也不可以嗎?」她忍不住頂嘴了。
飯盛出來後,村井一口氣吃完第一碗,默默地遞出空碗。
敏江替他盛了第二碗。
「肚子那麼餓呀?」
「加把勁嘛。你也吃吧。在酒店出了力,大概很累了吧!」
敏江僵住了。
可是,她早知道有這麼一天。
是的。不可能持續太久。那種幸福,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說點甚麼吧。」村井沒有生氣,反而更加可怕。心情就像戲弄老鼠的貓那
般愉快。
「說甚麼呢?反正是要揍我的了。動手吧!」
「豁出去了嗎?」村井的脣痙攣似地笑了。「跟那個叫做瀨川的睡覺,那麼快樂
嗎?」
敏江臉都白了──因她知道,丈夫不會白白放過瀨川的。
「拜託。不要傷害那個人。是我不好。不是他的錯。」
「你是傻瓜啊!」村井站起來,從自己的公事包掏出一個大信封,「彭」地扔到
桌上。
「──看看裡面吧。」
說完,他繼續吃飯。
敏江從信封裡面拿出十幾張紙的文件,以及好幾張照片。
照片是敏江和瀨川的。兩人在約好的咖啡室中。手挽著手走在市中心。還有兩人
走進酒店,以及從酒店出來的情形。
──他知道一切了嗎?
「你拍照蠻上鏡的嘛。照片比真人好看多了。」
「你……特地委託人調查的?」
「嗯。我想看你吃驚的表情嘛。怎樣?很好的禮物吧?」村井笑說。「文件方面
也讀讀看。」
「沒必要吧。我不會否認的。」
「那當然了。證據確鑿嘛。不光如此──」
敏江盯著丈夫。丈夫還知道甚麼。也有更加傷害敏江、使她痛苦的毒藥在手。
「我不曉得瀨川那傢伙怎樣告訴你的,不過,他是因盜用公司的錢而被革職
的。」村井說。「老婆當然跑掉啦,他一個人生活。就在這時候,你出現了──對他
來說,真是幸運。所有費用都是你支付的吧?包括酒店費、飲食費,不是嗎?」
「是的。不過,不是他叫我付的。是我自己想支付才付的。」
「儘管如此,是男人的話,自己所吃的那份就該自己付帳才是。」村井說。
「與你無關吧。這是我的自由哦。」
「你的自由?你用我賺來的錢請那個傢伙吃飯,叫做你的自由?」
「如果你不高興,我用我的積蓄還給你好了!」敏江反駁。
「敏江──你被愚弄到那個地步?你不知道自己受騙了嗎?」
「不要指責地。那個人──可能真的是在失業中,也沒錢,但我愛他,我喜歡
他,他不像你是個無情的人。」
連自己也吃了一驚。
我居然對丈夫說這種話!
村井無聲地笑了,站起來。
「還有一份文件。你看吧。」
「夠了。這次又叫我看甚麼?」
「這個。」村井從信封抽出一張照片,丟給敏江。
是瀨川──他穿著跟今天見面時穿的同一件外套。
跟一個女人站在夜總會的門口,不光是站著,女的兩手搭住瀨川的脖子,踮起腳
跟吻他,還有幾張在那前後的照片。
「女的現在跟他同居。那傢伙叫那女的去夜總會做事賺錢養他。自己不找工作,
游手好閒。不信的話,你去找那個女的吧。」
敏江一直盯著那張照片。
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長得像永恆。
敏江把照片擺在桌上。
「──還要嗎?」
對敏江的問話,起初村井並不解。
「甚麼?」
「飯。不要添飯了嗎?」
村井嚇一跳。
「嗯──夠了。」
「那麼,我要吃了。」
敏江在自己的碗裡盛了滿滿的飯,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村井有點噁心似地望了幾眼。說句「我出去了」,立刻快步離去了。
玄關發出關上門的聲音,敏江這才停止吃飯,嘆一口氣。
她和瀨川的,以及瀨川和陌生女人的照片散落在桌面。
敏江伸出雙手,把照片撥在一起,用力捏握。淚水沒完沒了地溢淌下來……
「對不起。」大岡紘子站在門口。「醫生……」
「是。」則子站起來。
「南原先生他……」大岡紘子話沒說完,南原出現了。
「晚上好──對不起,打攪你們了。」
「沒有的事。還以為你今晚下來了。」則子向大岡紘子點頭示意。「來,坐
吧。」
「不,其實我只是來打個轉。」南原走進房間。「給大家添了好大的麻煩……真
的很感激大家。在這裡可以暢所欲言,對我是莫大的幫助啊!」
南原就像另外一個人。
穿著也不同了。雙襟的西裝,看起來跟「重要人物」的形象很合襯,單是領帶就
跟以前的不能比較了。
而且,給人某種威風凜凜的氣勢,令人覺得原來自信可以把一個人的氣質改變到
如此地步。
「聽說你當上了總經理,恭喜啦。」村井敏江悄悄抹去眼淚說。
「謝謝……意想不到的變化。哎,上面也有把柄給我捉住,所以很重視我。」
南原笑得很開心。
「很愉快吧!」相良一說。
「對呀。不錯不錯。」南原點點頭。「最後笑的人是贏家。你也別放棄哦。很快
地,幸運就會降臨在你身上的,一定。」
「嗯。」
「無論如何都要當面向大家說聲謝謝。」南原巡視眾人的臉。「下次務必──」
口袋傳出「嘟嘟嘟」的聲音。
「對不起。」南原從口袋取出手提電話。「──喂──嗯,是我──現在就來。
二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去到你那邊──幫我留住客人吧──好的。」
南原把電話放回口袋,站起來。
「待會我有地方要去。失陪了。改天我再來看你們。」
「謝謝。」傳來他對大岡紘子的說話聲。
──暫時誰也不開口。
晴美發現福爾摩斯一直坐在房間角落,注視那一幕「人間喜劇」。
做了總經理以後,南原變成一個非常平凡而俗氣的男人──所有人都這樣覺得。
有苦惱和怨恨時的南原,是一個有個性和人情味的男人。可是,一旦成為重要人
物時,南原跟這裡的人之間形成一道牆壁隔開了……
「好極啦。」則子說。「南原先生整個人都變年輕了。」
「無聊。」相良一說。「那樣子多無聊啊。」
阿一坦率的說話,誰也不否認。
──敏江覺得,幸好南原來了,途中打斷了她的說話。
真的應該說出來嗎?
可是……那樣實在太悲慘了……
我太過可憐了。
敏江驀地感覺到甚麼人的注視。
那隻貓──三色貓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自己。不可思議的眼神。
那眼神使敏江的心平靜下來。
儘管如此,那並不能打消她心中萌生的意念。
以前從未有過的意念──對丈夫的殺意。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交換傳真】
「片山兄!緊急傳真!」
在自己位子上打盹的片山,聽到那句不可思議的說話時,居然完全理解。
我也相當認真的嘛,他逕自佩服自己。
「發生甚麼事?」他甩甩頭,望望牆上的時鐘。半夜兩點。
「寫給片山兄的──殺人預告!」
「你說甚麼?」片山連忙一把將傳真搶過來看。
「晚上好!我所愛的義太郎!
還在工作?不要感冒才好。
如果抱住我的話,很溫暖,不會感冒哦!
我的房裡有傳真機,號碼是(╳╳╳╳)╳╳╳╳──等你回音。
你的 美香」
片山瞪著那名笑滾在地的年輕刑警。
「喂!」
「片山兄!不好嗎?」說話的是石津。「搜查一科收到那種傳真,是太平的證據
呀!」
片山像吃了黃連似地板起臉孔回到座位,埋怨地說,「我是為你才留下來的!快
點!」
「對不起。」石津正在整理地造訪K電機所問到的口供,須要費功夫。
「不過嘛,片山兄。」
「幹甚麼?」
「何不給人家回個信呢?」
「那種事不要你管!趕快把報告整理出來!」
「是!」石津搖搖頭。「畢竟對女孩子有過敏反應哪。」
「你講誰?」片山撅著嘴巴說。
──江田美香。
現在的小孩怎麼搞的?在自己房裡有傳真機?我家沒有哦。
片山打著呵欠,喝了一口凍茶,太苦了,完全清醒過來。
電話響起,隨手接聽。
「哥哥?」
「怎麼,是你呀。」
「收到傳真沒有?」
「甚麼?是你把號碼告訴她的?」
「她說用傳真講話比電話清楚嘛。不是很可愛麼?」
「有甚麼可愛的?」片山再看美香的傳真。「你還沒睡?即使沒工作,也該好好
睡覺。」
「別用家長的口吻說話。對了,有關今晚心理輔導會的事。」
「哦,又有事發生了?」
「我聽到一些有趣的事嘛。」晴美把相良一和村井敏江的事概略地說了一遍。
「那樣可以治療麼?」
「那叫相良一的小男孩,因著把心事告訴大家,開始很有把握地找到自己啦。」
「啊──甚麼?」隨即有一張傳真送到他面前。
「義太郎?
你怎不回應我愛的呼喚?
若是那樣,我就死到你身邊去!
美香」
「怎麼啦?」
「甚麼也沒有。」
片山取出一張白紙,用簽字筆潦草地寫道:
「小孩子要早睡!
會被媽媽罵的!明天上學遲到怎麼辦?
片山」
「你等我一下。」他對晴美說,放下電話筒,來到傳真機面前,把自己所寫的傳
真出去。
「──這樣可以了。」他回位,拿起電話筒。「喂?好了。還有甚麼?」
「福爾摩斯呀。他對這次的輔導會好像有點在意哦。」
「所以怎樣?殺太川的不是南原。事發當日,南原去了老朋友那裡託人幫他找工
作。」
「哦。那麼,有動機要殺太川的人是誰?」
片山用嘲弄的眼光望著正在用食指敲打文字處理機的石津。
「你問石津吧。他已經花了五個小時去製作報告書了。」
石津霍地站起來。
「是晴美小姐!」他跑過來。
「你怎知道?」
「我知道!我聞到晴美小組的味道嘛!」石津從片山手中把電話筒搶過去。「
喂!我是石津!晴美小姐,好久不見!你好嗎?」
「甚麼好久不見,嘖!」片山咕嚕著。
然後,電話中傳來一聲「喵!」,嚇得石津魂飛魄散。
「失禮了!我不曉得是福爾摩斯小姐!」
聽見晴美的笑聲。片山離開座位,隨便走來走去。
這是搜查一科事務室的關係,還有幾名刑警留下。即使不在這裡,也有好些人在
外面做監視工作。
「──我老啦。」片山喃喃自語著。「咚咚」地敲著腰骨時,傳來「咯噠咯噠」
的聲音,傳真機有信進來了。
喂……不可能是……
看到那帶圓的字體時,片山嘆息──真是的,搞甚麼玩意嘛!
也許須要直接打電話罵她一頓才行。
紙張「嗶」一聲切斷。接收完畢。片山悄悄打量一下周圍,把它拿起來。
找了就近的空椅子坐下,片山開始讀信。
「多謝回信!
知道你有看我的信,我好高興!
讓你擔心了,抱歉。明天學校放假。真的!上個禮拜天,學校有節目,所以明天
補假。
至於甚麼節目呢?你猜。叫做『學校創辦人追思會』!在我出生之前卅年死去的
人。我該怎樣追思他?
然而大家還是帶著奇妙的表情,聽現在的校長先生說話。不久,一個睡著了,兩
個睡著了,最後幾乎所有學生都睡著了。事後,我們被班主任罵了一頓。
不過,從校長先生的談話就聽出來了,雖然校長先生是他的學生,但也看不見他
怎樣尊敬創辦人。
我們不能熱切地聽人家講假話呀。睡著也是沒法子的事。我是這樣想的。當然,
這種想法不能告訴別人。
我寫到哪裡去了?
片山先生跟那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也許是我沒有談話對象的關係。一定是。
目前,我爸爸人在紐約。他去了好幾個月了。我的房裡有傳真機的原因,是為方
便我爸爸有空就寫信給我的關係。
媽媽從昨天起,跟朋友去四日三夜的溫泉旅行了。我不太清楚是怎樣的朋友。我
媽媽有許許多多的朋友哦。
所以,現在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是獨生女?
我不覺得寂寞。習慣了嘛。不過,不管學校發生了任何有趣的事,都沒有人與我
分享就是了。
如果媽媽回來的話,我會講給她聽,不過到時就忘了。為免忘記,我把要說的話
都記下來。可是每次當我想告訴媽媽甚麼的時候,她都在講電話,而且一講就兩個小
時。她完全不聽我的……
抱歉。你那麼忙,而我讓看這些無聊的東西。
我要睡啦。不打攪你了。
晚安!
美香」
──讀完那封長長的傳真後,片山有點遲疑。見到石津還在跟晴美講著電話時,
他從那張桌子拿出白紙和簽字筆,寫了一封信,傳到美香那裡。
如果還要給你傳真的話,改用另一個號碼(╳╳╳╳─╳╳╳╳)。過去你用的
號碼要接很多外面的消息,萬一有緊急聯絡時,被私人佔用了不太好。
我有時間讀你的傳真的。
片山」
──有時間?
唉……片山見到石津終於講完電話了,他也回到自己的位子。
「喂,晴美說了甚麼?」片山問。
石津笑眯眯地︰「她用溫柔的聲音對我說『晚安』。」
「是嗎……」
回去問晴美好了。
片山搖搖頭,開始重讀太川的驗屍報告。
我的酒量那麼好?
村井貞夫佩服自己──喝了那麼多,居然一點也不醉。有這種事嗎?
可是,寒風透骨,就像酒精從丹田把身體凍僵了似的。
好冷……而我在路上走著。
明明可以截停一部計程車回家的。然而,我在路上走著。
走在黑暗的路上──在寒風中,回家的路好像遠了一倍的感覺。
村井知道,自己是故意這樣做的。
敏江大概在家吧?她說她在接受心理治療專家的輔導,那個應該不是謊言。
──把那個瀨川的男人的底細完全向敏江揭露的事,使村井覺得內疚。
折磨敏江並不快樂。他也不認為當敏江知悉真相後,會像電視劇那樣馬上知錯並
表示懺悔。
讓對方知道真相,對方反而因此恨你。
算了。過不久,她會諒解自己的。
路上沒甚麼街燈,好暗。很快就要過河了。當然是從橋上過去。平時不知不覺就
走過了,突然從腳下傳來水聲,然後察覺了。
對……聽見了。
那道橋只容一部車子經過。當橋上一剎那間亮起車燈時,這才發現它出奇地接
近。
村井在橋上停步。他從欄杆俯視下面的流水。流水沉澱在漆黑的夜裡,只有靜靜
的水聲飄上來。
這樣子傾聽水聲時,使現在的村井有某種心平氣靜的感覺……
車燈「啪」地照住村井,村井目眩地眯起眼睛。
他以為那車子要從身邊過去,然而它在橋頭前面停下──幹甚麼?
傳來引擎的聲音。
聽起來有點像猛獸在攻擊前發出低吼聲般。
燈光熄了一下,然後再度點著,一口氣提高引擎聲往前開動。
村井看到車燈急促地朝向自己──怎麼回事?
幾乎不假思索地,身體作出反應了。村井沒有選擇餘地,他越過欄杆,縱身躍進
腳黑暗的流水中。
車子「吱」一聲擦過欄杆直衝過去。
可是,那聲音並沒有傳進沉在冰冷流水中的村井耳裡。
「片山先生︰
謝謝。
這個號碼,沒問題了吧?
我還沒睡。女孩子在臨睡前要預備一番的!
我重讀剛才的傳真,覺得好羞愧!請把它扔掉!
我一個人在家時,家裡的燈都開著。一方面是謹慎起見,不僅如此,更因為我害
怕黑暗。
其實我是很膽小的。說出這個秘密,片山先生是第一個知道的吧。
今晚也是。我把每個角落的燈都開啟了,浴室和廁所的燈也亮著,亮一整個晚
上,也許浪費電費,可是這樣做時,我才不會有只是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感覺。
窺望一下明亮的客廳或飯廳時,好像媽媽就在那裡似的……
不過,今晚沒關係。看到傳真機時,我知道片山先生就在另一邊。
好,這回真的晚安啦。
美香」
村井不顧一切地捉住他手上踫到的物體。
幸好那是攀上河岸梯子的一部份,連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地幸運。總之,當他攀
上去的時候,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如此「幸運」。
喝了好多水,全身濕透,身體很重。因為不顧一切,這才爬得上來,可算是從死
裡逃生吧。
終於爬到岸上,村井把喝到的河水吐了出來。
他蹲在原地,全身動彈不得。風很冷,吹在濕透的身上仿如針刺般,胸口很辛
苦,只有等候那種痛楚平息下來。
那是怎麼回事?
那部車不是幻覺。它真的衝向我而來,準備撞死我!
可是,到底是誰?
馬上浮起敏江的臉,但她不會駕駛。那麼──是瀨川嗎?
那是一種想法。但總算逃出生天了。
回家……回家吧。這樣下去一定會凍死的。
好不容易才站起來。能走嗎?一步,再一步,踉踉蹌蹌地總算能走了。
看到丈夫的臉,敏江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村井回到了原來的道路。
接下去,總有辦法走回家的。
正在邁步的村井,被車頭打從正面照住,不由停步。
那燈的其中一邊被打破了。
村井繼續站著無法動禪──真的動不了。
車子齜牙裂齒地向他衝過來……
敏江赫然抬頭。「老公?」
玄關好像發出聲響。
還是心理作用的關係?
伏在廚房的桌面睡著了的敏江,站起身時有點頭暈。
出玄關一看,沒有丈夫的鞋子。那麼,他還沒回來。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老公?」敏江喊,趿了拖鞋,開了門鎖,打開門一看。
冷風迎面吹來,那裡誰也不在。可是──腳下有甚麼掉在那裡。
門上的名牌?為何會掉下來呢?
敏江彎身抬起來,在玄關的燈光下看看名牌,嚇了一跳。
「村井貞夫.敏江」的文字,只有「貞夫」兩個字被紅色簽字筆劃掉。
「給美香君︰
我也要回家了。
家裡有妹妹和三色貓在等著。不,也許她們沒等我,總之她們在家就是了。
希望你母親早點回來就好了。
片山義太郎」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黑影】
瀨川走進事先約好踫面的咖啡室,見到敏江已經先來了,露出寬心似的笑顏。
「嗨!好早哇。」他就座。「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哦。」
「對呀。因我把要辦的事提早辦好了。」敏江說。
「是嗎?我也是,一項專訪工作提早結束了……那麼,可以走了吧?」他想起
身。
「對不起店裡的人吧。」
「噢──是的。」他用不起勁的聲音對端水來的女侍應說︰「給我咖啡。」
「普通咖啡嗎?」女侍應問。
「普通的──那個比較便宜吧?唔,那個可以了。」瀨川嘆一口氣。「怎麼啦?
你看起來好累的樣子。」
「這兩三天睡不好。」敏江說著,打開皮包。
瀨川坐直身子,說︰「對不起,真是──」見到敏江拿出來的只是粉底,他把話
打住。
「人一疲倦,粉底就不好上了。」她在臉上輕輕撲粉。「今天好忙,我得馬上回
去了。」
瀨川似乎很失望的樣子。
「是……好遺憾。我一心期待著的。」
「抱歉。」
「不,沒關係。你從忙碌中特地抽空跑來,我很開心。」
「你倒說得輕鬆。」
「甚麼嘛。憑我們的交情,不是說好凡事都互相傾吐心意的嗎?」
「對呀。」
瀨川裝咳一聲。「對了……上次跟你談起那件事……」
「有沒有頭痛藥?」
「嗄?」
「隨便一種都可以……睡不夠的關係,頭好痛啊。」
「啊……現在沒有──」
「算了。只是想到你可能帶著的。」敏江嘆息。咖啡來了,她把根本咖啡不沾口
的瀨川望了一會,說︰「──我先走啦。」
瀨川連忙說︰「敏江……你忘了今天為甚麼而來的嗎?昨晚在電話裡……」
「噢,是嗎?糟糕,年紀大了,記性就差了。」敏江笑。
瀨川擦一擦汗。
「好極啦。我以為你真的忘了。」
「不過,沒有的話,你很為難吧?」
「嗯……真的覺得過意不去。」
瀨川的眼睛一直盯著敏江從皮包裡拿出信封來的手。
「你運氣不好哇。」
「對。真的。我運氣不好!是啊。不過,我一定重新振作的。到時,我一定迎接
你回來。」
「好開心──只有你對我說這些話。」敏江把信封放在桌上。
「對不起──那麼,算我借的。我一定還你。」
「好好確定一下信封內的東西吧。」
「不用了吧──」
「這種事,必須好好弄清楚的。」
「好吧。」
瀨川取出信封裡面的東西──
敏江用平靜的表情注視著瀨川。那是瀨川和同居中的女人在夜總會前面接吻的照
片。
「敏江──」
「不是我叫人拍的。是外子。」
「原來你生氣了呀。可是,這種女人沒甚麼呀,這是以前我常去的店鋪中認識的
女孩罷了。她開玩笑才做這種事的。沒甚麼奇怪吧。」
「即使你們在同居中?」
瀨川沮喪地拿出香煙來點火。
「你懂嗎──」
「先生!這邊是禁煙區。」女侍應上前對他說。瀨川板起臉孔。
「我知!我馬上走的!」
敏江笑了。
「怪可憐的。你對她發脾氣也沒用啊。」
「敏江,我相信你,這才給你電話的。今天如果不給多少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這件事,我改天再解釋,總之,多少都可以,現在借給我。」瀨川在顫抖。
「──不要說了。再說下去,我會更悲慘呢。」
「我不能不說。你不知道,我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敏江搖一搖頭。
「難以置信──你曾經看起來如此閃亮。」她說。「我這邊已經無話可說了。不
過,有人想跟你談一談。」
「嗄?」
片山和石津站在瀨川旁邊。
「你是瀨川朋哉先生吧。警務人員。」片山說。「有點事向你請教。」
「我──」瀨川想站起來,被石津捉住肩膀按著不動。
「──村井貞夫先生被殺了。你知道嗎?」片山在敏江旁邊的位子坐下。
「村井……是不是敏江的老公?我不知道有那回事!」
「他被車撞死了。」
「不是意外嗎?」
「被撞了好多下,很明顯從一開始就決意要置他於死地。」
「是嗎……那真不幸。」瀨川慪氣地說。
「三天前的晚上,你在哪裡?」片山的問法使瀨川的臉色逐漸轉白。
「這樣問──不可能以為是我──」
「你和他太太有親密關係,又為錢苦惱。假如村井死了,你就可向他太太借更多
錢啦。」
「沒有的事!幹嘛我要……我和敏江是成人的交往,做朋友罷了。雖然也上酒
店……純粹是遊戲,不是真心的!說我殺了她老公,荒謬!」瀨川的額頭冒起汗珠。
「敏江,幫我說點甚麼吧!我有說過是認真的嗎?」
「起碼我是。有一段時間,我真的想和你一起私奔。不過,從一開始,你就沒有
認真過,對吧。」
「那還用說──你已經不年輕了。好好照照鏡子吧!你以為男人會對你神魂顛倒
嗎?」
敏江有點蒼白,可是她沒說甚麼。
「石津,帶他回去,慢慢錄口供。」片山說。
「是!走吧。」石津一把揪往瀨川的衣領,瀨川慌忙站起來。
「等一等──放過我吧!被警察捉去……借錢給我的人會怎樣想呀!」
「那種事誰知道?」
石津不由分說,把瀨川帶走了。片山拾起掉在地上的香煙。
「不好意思,弄髒了。」他對拿著煙灰缸來的女侍應說。
「哪裡。」女侍應嫣然一笑。
片山轉向敏江。
「讓他嚇得冒一身冷汗也好。不過,殺你先生的,我想不是他。」
「嗯,我知道。他不是那種有膽量的人。」敏江點點頭。「請看這個。」
她從皮包拿出來的是用布包住的名牌。
片山見到用紅線劃掉「貞夫」的名字的名牌,說:「這是……」
「我想是在外子被殺後做的。有人來做了就跑掉。」
片山帶著嚴峻的表情,跑去打電話。
「室田君吧。」從事務室的窗口有人喊。
跟相良一準備出外的室田淳一止步。
「是?」他走向窗口。
「是這樣的。你的補習費出一點差錯,五分鐘就可以了,等一下好嗎?」窗口對
面,一名戴眼鏡的男子說。
「好的。」淳一點點頭。「站在這裡可以了嗎?」
「嗯。現在重新計算過。對不起,是電腦的輸入錯誤了。」
「沒關係。」淳一對相良一說。「你先回去好了。」
「我媽的車還沒來。在那之前。我在玄關。」阿一揮揮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淳一覺得事務員也很辛苦。
晚上總是很忙碌的。雖然窗口的布簾落下,但大概還有人在裡面工作吧。
星期日休息。但平日不能來的學生有時集中在星期日補課,定期的考試也是星期
日舉行。測驗結果在兩天後發佈,然後馬上又開始為下一次測驗出題目。
現在窗口那個人也是一臉倦意的樣子。
大家都累了──老師、學生、事務員。不,做父母的也都累了。
不光是接接送送的問題。好些人的母親,為了支付這裡的補習費,晚上也要出去
做事,因為補習費實在並不便宜。
如此努力,到底誰會快樂?
淳一信步走到成績佈告室,他根本不想看自己的成績。
一到考試時。大家變成敵人,感情交惡,連話也不說,令淳一難以置信。考試和
友誼是兩碼子事。為何大家不這麼想呢?
「好慢哪。」淳一喃喃自語。
其他學生都跑光了,周圍寂靜一片。
房間的燈突然熄滅,淳一困惑不已。
「嗨,相良君。」阿一在玄關前等淳一。經過身邊的是教英語的講師,是這裡的
專任老師。
「晚上好。」
「一個人?」
「媽媽開車來接我──還有,我在等室田君出來。」
「室田君?他在裡面幹甚麼?」
「好像是事務室的人有事找他。」
講師狐疑地說︰「事務室早已關閉,大家都走啦。而且今天輪到我檢查門戶和鎖
門的。有人在裡面的話,不能鎖大門啦。」
「但……」阿一回頭,見到裡面的燈都熄了,「唰」地臉色一變。「──不好
了!」
「請跟我來!」阿一捉住講師的手,拉著他跑進去。
「老師!開燈!」阿一邊走邊喊。「淳一!淳一!小心啊!」
燈光「啪」地亮了──淳一靠著牆壁而站。
「淳一!」
「快跑!」淳一說。「危險!快跑!」
見到淳一用力按住的旁腹一帶有血滲出時,阿一倒抽一口涼氣。
「老師!快來!」他大聲喊。「趕快,叫救護車!」
阿一扔掉書包,衝到淳一面前。
「傻瓜!快跑啊!」淳一跪到地面,往前跌倒。
「淳一!」
「跑……」淳一用沙啞的聲音說。
阿一見到那裡站著一個男人──不,他背著光,只能看到一個黑影。
「你?」阿一忘掉恐懼。「我要殺你!」
他向男人撞過去。
「為甚麼?」那男人說。
講師跑過來。
男人一把推開阿一,一晃眼就跑得無影無蹤。
「紅色簽字筆?」晴美說。「那麼一來……」
「所以我才來的。」
片山在劇場的觀眾席望向舞台。
「那張海報……改正名字的,也是紅色簽字筆呀。」晴美說。
「然後有田死了。村井貞夫被殺後,名牌用紅色簽字筆畫掉他的名字。我不認為
是偶然或巧合。」
「可是……若是同一個兇手做的──」
舞台上,剛好是野上惠利和丹羽桀在演對手戲。福爾摩斯也在沙發上「領銜主
演」著。
「這時,貓打哈欠。」黑島說。福爾摩斯真的打個哈欠。
起了一陣哄動,鎂光燈四閃。
「那是甚麼?」
「給新聞界的公開綵排囉。」晴美說。「福爾摩斯成為明星的話,我不如開公司
當經理人好了。」
「喂……」
「開玩笑的。福爾摩斯怎會做那種事?」晴美說。「哎,假如是同一名兇手的
話……」
「從太川被殺的事說起,死了三個人。它的接觸點是──」
「那間診所的心理輔導療程?怎麼可能!」晴美瞪大眼。
「想想看。太川死了,南原當總經理。村井貞夫死了,敏江從丈夫的枷鎖中釋放
──有田的死不是真正目的。海報上更正的是誰的名字?」
「惠利哦。萬一惠利死了……」
「多半就由丹羽桀當主角吧。」片山說。「換句話說,他們在心理輔導室彼此傾
訴的煩惱根源,都一一解除了。」
「可是……是誰做的?」
「知道的話,我就不在這裡啦。」
「說的也是。」說著,晴美赫然一驚。「那個叫相良一的男孩,他的對手──」
「我知道。石津去了那間補習中心了。」
晴美望向舞台。
「可能是出於同情……但有必要為別人殺人麼?」
「不曉得。世上有各式各樣的人,有那種人也不奇怪。」片山說。
「叭噹」一聲,後面的門發出聲響打開。
「安靜點!」黑島怒吼。
「是石津。」晴美站起來。「在這邊!」
石津跑過來。一看他的模樣,片山就知道有事發生了。
「片山兄!」
「有事?」
石津點點頭。「名叫室田淳一的男生,在補習班被刺了。」
「然後?」
「救護車送去N醫院了。好像沒刺中要害,但有出血──」
「走!」片山焦急地起身走出去。
「喵」一聲,福爾摩斯飛速奔過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歸來】
車子靠向K大廈前面停下來。
岩井則子正要開門之際,田口說︰「外面好冷。脖子一帶弄暖一點才下去較
好。」
「哦,忘了。」則子扣好大衣的鈕扣,把丟在一邊的頸巾輕繞在脖子上。「跟你
在一起時,忘了寒冷這回事。」
說著,則子從前座探前身去吻田口。
「今晚真抱歉。」
「沒法子呀,你有急事嘛。」田口微笑。「我先回公寓。如果提早回來的
話……」
「我叫你。」則子點點頭。「我不曉得要花多久時間,也不清楚是為了甚麼
事。」
「那叫片山的不是刑警嗎?」
「嗯──但願不是令人沉重的事就好了。」則子與田口的手相握。「我走啦。」
「嗯。」則子開車門離開。「風不太大哦。那麼,拜拜。」
「天冷了。你快進去。」
「不。我等你的車看不見了才走。」
田口笑著關起車門,開動車子。
則子揮手。當然田口不能看後面,只看到他的左手在揮動。
──走吧。
則子往大廈走去。
其實今晚不是有輔導的日子。可是接到片山晴美的通知說︰「希望你緊急召集大
家!」
而且是「人命攸關」的事,則子總不能不照她既意思去做。
今晚本來是跟田口約會的日子。
急促地走向夜間出入口的當兒,則子也因自己不在乎寒冷的事而吃驚。
跟你在一起時,忘了寒冷這回事……就像十幾歲少女的台詞,說出來嚇了自己一
跳。田口豐年近四十,明知他離過婚,卻不能阻止她對田口的戀慕。
戀慕……的確,現在的則子對田口一往情深。
說來也很奇妙。在同一幢公寓踫過好幾次面,一直沒甚麼感覺。一旦用不同的眼
光看他之後……
所謂的愛憎,也許就是這麼一回事。
則子已經和田口在自己的房間裡共渡一宵──彷彿第一次嘗到愛的喜悅。
當她的手搭在夜間入口的門鈕上時,傳來奔跑的腳步聲。
「請等一下。」年輕女聲說。
「嗄?」則子回頭,見一名年約廿四五歲的年輕女子氣喘喘地站在那裡。「有甚
麼事嗎?」
「呃……對不起,剛才我看到了。」
則子莫名其妙。「看到甚麼?」
「你和田口豐在一起吧,在車上。我……是田口先生的下屬。我是處理事務
的。」
「哦。那個與我何干呢?」
「你是田口先生的戀人吧?」
則子一時語塞。
「──那是私人的事,我想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她說。
那女子說︰「不。對我來說很重要,非常重要的。」她把心一橫似地接下去。
「我和田口先生,已經交往了一年多。可是他最近突然對我很冷淡……我察覺到,他
一定是喜歡別人了。」
「且慢。田口先生是單身的。他和誰交往是他的自由吧。」
「當然……我很明白。」女子稍微垂下眼瞼。「如果哭泣可以解決問題的話,我
也可以忍耐著一個人哭泣。他是很受歡迎的人物,我明知道的,卻還是一頭栽了下
去。」
「哎,我很忙。有事要辦。那些話改天再談好了。」則子不理會她,準備走進大
廈。
「我不能和他分手的!」女子喊著說。「我有了田口的骨肉!」
──則子慢吞吞地轉過身來。
「噢,醫生,晚上好。」保安員中林,從夜間接待窗口探臉出來。
「咦,今晚又是你?」則子一面拿下頸巾一面說。
「嗯。今晚本來是另外一個輪班的。但他說『臨時佳人有約,幫我頂檔』。你猜
他說甚麼?他說『反正你閒著』!好失禮呀!」
見到中林鼓起面龐,則子笑了。
她在記錄簿上記下名字。
「今晚遲了點──可以幫我開暖氣嗎?」
「是。當然,已經開了。」中林一面戴上耳機一面說。
「謝謝……獲救了。」
真的。當身心都冰凍了的時候,真的需要暖氣。起碼在房間裡暖和下來……
搭電梯上到八樓時,『S診所』的門開著,裡面的燈光也照到沒有亮燈的走廊
上。
「醫生,辛苦啦。」接待的大岡紘子走過來,幫則子把大衣掛到大衣架上。
「大岡小姐,今天沒事?」
「片山小姐特別交代。說希望我也在。」
「哦──究竟有甚麼事呢?」
則子為剛才發生了那件新奇的事覺得感謝。
「晚上好。打攪你們啦。」片山晴美帶著福爾摩斯一起出來。
「發生事情了嗎?」
「呃……其實是家兄有話要告訴大家。」晴美說。
走進房間時,丹羽桀、村井敏江和相良一已坐在那裡。
「我們也通知了南原先生說希望他來一趟。」晴美說。
「你哥哥……」
「我想他正來著,很快就到的。」晴美看看腕錶。「不過,醫生還一無所知,讓
我簡略地說一遍吧。」
「嗯……」則子完全一頭霧水。只是警視廳的刑警如此特意地召集自己所負責輔
導的人,看來事情不尋常。
則子在平時坐的椅子上坐下時,晴美說明了事件的概要。對則子來說,那是有點
匪夷所思的事。
「請等等。」則子說。「那麼說來……除了太川以外,其他人也……」
「村井敏江女士的先生遇害了,室田淳一君被刺重傷。」晴美說。「還有,跟劇
場的排練場被縱火的事合起來想,三次都是用紅色簽字筆甚麼的訂正過。這不是巧合
吧?」
「可是──」
「用紅色簽字筆訂正的事完全沒公開過,知道詳情的只有兇手而已。」則子因衝
擊而暫時無言。
「是我的錯。」相良一無力地說。「淳一是我害的……」
「別擔心。」晴美輕拍少年的肩。「淳一君並沒有恨你。你這樣子自責,不是對
淳一君失敬了麼?」
相良一有點吃驚地看晴美。「也有那種想法的呀。」
「對。年紀大的人不是有句話說順其自然麼?」
福爾摩斯諷刺地「喵」了一聲。
接待處的電話響起,大岡紘子接聽,立刻又探臉進來。
「晴美小姐,你哥哥打來的。」
「是。」晴美飛去接電話。「──喂?你在幹甚麼呀?大家都到齊啦──哦。知
道。我會警告的──那你趕快來吧!」
晴美回來說︰「室田淳一君挽回性命了。」
「好了!好了!」見到相良一雀躍得當場跳起來的樣子,則子嚇一跳。她沒想到
阿一會用這種方式表達內心的感情。
而且──他哭了。掉個不住的眼淚,他也沒擦去。
大岡紘子回到接待處,打電話回家。
平時她是絕對不為私人用途使用這裡的電話的,但今天沒法子。
「喂?」
「噢,媽?」聰子接電話。「我聽了你的留言錄音啦。」
「哦。抱歉。今天有急事。」
「沒關係呀,又不是第一次。」
「話是這麼說……我盡早回來就是了。」紘子小聲說。「小心哦。」
「是。」
聽到聰子的聲音,紘子稍微鬆一口氣,悄悄放下電話。
聰子收線後,走到窗前,掀起窗簾的一角。
馬路對面的街燈下,有個豎起大衣衣領的男人站在那裡。他是刑警。
雖然是輪班的,但在寒冷中,站在外面也是不容易的事。
聰子一個人吃過晚飯後,決定先洗個澡。
她不希望母親回來時,以為聰子不洗澡等她。
明天要上課,不能太遲睡。
聰子走進浴室,快速洗過浴槽,然後放熱水,十五分鐘左右就會注滿的。
回到客廳,開了電視,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晚報。
川北還沒捉到。儘管母親沒說甚麼,但她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假如她知道川北
來找過自己,也可能會暈倒。
片山先生很慎重地派刑警來保護自己(當然,目的是為了捉川北),可是聰子一
點也不擔心。
老實說,在劇場的廂位上跟川北私下在一起時,雖然毫無記憶,但畢竟是有血緣
的父女關係,似乎有甚麼從心底湧上來的感覺……
說期待似乎不夠慎重,而她的確有點盼望某種戲劇性的境遇。所以,當川北坐在
旁邊,告訴她說「我是你爸爸」時,聰子覺得他並不是「外人」。
聰子有點失望,同時鬆一口氣。
想到母親含辛茹苦地獨自把她帶大,而她居然對川北有「父親」的感覺時,不由
對母親產生了虧欠之情……
聰子站起來,再度窺望外面。
街燈下沒有人影。
刑警先生跑去哪兒了?聰子也不怎麼在意,走進浴室,停止放熱水,開始寬衣。
噢,洗頭水用完了。
記得買了新的──她穿著內衣褲走到廚房,打開櫥櫃。
「有了!好極啦。」
洗髮水、護髮素等,拘泥於「這個適合我」的年代。
她拿著新的洗頭水,正要回去浴室──
「嗨。」川北說。
聰子反射地盤臂遮住胸前,往後退。
「在爸爸面前何必害羞呢?」川北笑了。「喔,你也長大了啦。」
望著臉青青的聰子,川北穿著大衣坐在椅子上。
「幸好那名刑警所穿的大衣適合我穿,以前爸爸魁梧多了……」
聰子拚命讓自己鎮定──刑警被幹掉了!
怎辦?身上這副打扮,甚麼也做不了!
「我想……穿衣服。」聰子說。
「好哇。是不是要洗澡?爸爸等你好了。」
「不……」
「也許辦完事情回來再洗也好。那麼,你去穿衣服吧。」
「是……」
「不要跑哦。」川北說。「這個也是從刑警身上拿來的。」
「咯登」一聲放在桌面的是手槍。
聰子不得不言聽計從。
小小的房子,如果打電話,他馬上知道。
穿上衣服回來一看,川北在客廳看晚報。
「──你想怎樣?」聰子說。
「當然先去見你媽啦。」他說。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危機】
「久候啦。」片山輕輕致意。
「好遲呀!」晴美瞪他。
「我是趕過來的。」
「片山兄,我……」石津站在門口。
「你在接待處一帶等著好了。」片山嘆息。「南原先生呢?」
「大概快到了──」
大岡紘子還沒說完,「呱嗒呱嗒」地,南原快步走過來。
「對不起!」
「你忙著,不好意思。」片山說。
「哎,其實我是在宴會途中溜出來的。必須馬上回去──」他把大衣「啪」地脫
掉,大剌剌地坐在沙發上,盤起二郎腿。
那些動作,跟以前的南原判若兩人。
「對了,有何貴幹?」
片山把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件說明一遍。
「太川總經理遇害時,有沒有甚麼暗示性的東西寄去你那兒?」
南原明顯的有了頭緒,露出恍然的表情。
「沒想到是這種事……起初我也不怎麼在意。」他從上衣掏出名片夾子。「這封
信,放在我家玄關裡。」
片山把那張紙打開來看。
「正誤表?是用文字處理機打的字體哪。」
晴美也過來窺望。
「誤是『太川部長』,正是『南原悟士部長』──簡直像是書本改正錯字的訂正
嘛。」
片山把那張紙交給大家輪流看。
南原說明他發現信件時的情況。
「在武村社長找我談話之後的事。我以為是公司的總務做的……心裡在意,所以
帶在身上。」
「不明白。」則子呆然。「為何會發生這種事?兇手好像知道大家在這裡的談話
似的。」
「是這麼回事了。」片山點點頭。
「可是……這裡的談話是絕對不對外洩露的。」則子說。「那是我的義務,我是
絕不說出去的呀。」
「應該是的。」片山點點頭。「如此一來……」
南原聳聳肩,說︰「你的意思是,兇手在我們中間?好哇,我想表示感謝哪。本
來應該屬於我的東西,終於到手了。可是,我沒動手哦。」他望望其他人。「哎,村
井太太,你也是,你先生去世後,就能光明正大地談戀愛了。相良君也能回到第一的
位子去了。那不是我們所盼望的嗎?」
敏江和相良一對望一眼。
「──的確,外子是個很過份的人。」敏江說。「我根本不愛他。可是──弄死
丈夫是另一回事。我只想跟他離婚,卻沒有勇氣提出……我下不定決心獨立生活,外
子對我似乎也有不滿……」
「我也覺得不考第一的好。」相良一說。「一生漫長得很,不可能永遠持續第
一。」
「原來如此──看來因獲得『訂正』而滿意的只有我一個──噢。」
手提電話響起,南原從口袋拿出來。
「──我是,南原──唔,我現在就回去──其後的安排是──喂?喂喂?」
插入雜音,南原咋舌,先掛斷再打過。
「──喂?是我。聽到嗎──媽的。」
就在這時候,福爾摩斯突然抬臉,向南原奔過去。
「甚麼?對不起,我要走了。」南原站起來。「失陪了。」
說完,他快步走了出去。
「哥,福爾摩斯……」
「唔──南原的電話之所以打不通……」
福爾摩斯把臉湊近南原坐過的沙發墊的接口,豎起前肢的爪,拉著沙發布「卡哧
卡哧」地撓著。
片山等人連忙跑上前去。
「對不起。」江田美香喊。
在窗口深處戴上耳機入神地聽著的中林抬起眼睛。
「甚麼事?」他摘下耳機問。
「呃──有位片山先生叫我來的。我叫江田美香。」
「找片山先生?」
「他是刑警。他說他會在這裡的診所……」
「哦。那就上八樓吧。請在這本薄子上寫個名字。」中林把記錄簿拿到窗口邊。
「哦,有筆嗎?」
中林把原子筆遞給美香,美香正要寫名字時,南原從裡面走出來。
「抱歉!我趕時間。」他從美香身邊經過時,踫了她一下。
「啊筆!」原子筆從美香的手掉下,不知掉到哪兒去了。
「我再拿一支給你。」中林說,走到深處的櫥架前,打開放備用品的抽屜。
找了一會,找到一支黑色原子筆。
「──你用這個吧。」
回來時,美香正好奇地拿起中林的耳機,貼到耳朵上。然後皺起眉頭。
「──你在聽甚麼呀?」
片山和晴美撕開沙發的接口,窺探裡面。
「有甚麼?」
片山伸手探索沙發墊裡面塞著的空間。踫到某種硬物。
拉出來一看,是個連接電線的小箱子。
「這是……」
「竊聽器。還有發訊裝置。」片山說。「這個東西使南原的電話產生雜音──有
人在偷聽這裡的談話,然後企圖『訂正』大家的一生。」
「可是,誰呢?」則子站起來。然後臉色一變。「那個耳機……」
南原行色匆匆地走到外面的馬路。
「在胡說甚麼!」他脫口而出。
我是憑自己的實力當上總經理的!
那有甚麼不對?太川的死,不是因我的關係。那還用說!
南原站在路邊準備截計程車,他在宴會途中離開的關係,沒用公司的車。
計程車來了。可是。有人!
正當咂嘴表現厭煩時,那部計程立刻靠到旁邊停下。
是在這裡下車的──運氣真好!
南原急急跑近那部計程車。
裡面走出來一名穿大衣的高大男人,還有一名少女。
「對不起──可以吧?我趕時間。」南原說。
「不行!」男人說。
南原的腳已踏上車內。
「為何不行?」
「我還要用車的。車子在等著。」
「有啥關係?我趕時間。你另外再截好嗎?我給你錢。哪!」南原掏出錢包。
「多少?五千圓夠了吧?」
男人用冷冷的眼光看住南原。
「錢我不要。是我截的計程車。」
「你說甚麼?不講理的傢伙!」
南原這才發現那名少女驚怯的樣子──這男的是誰?
「不要!爸爸!不要!」少女喊著說。
南原以為對方開玩笑。不管怎樣都好,坐計程車用不著帶槍吧?
「喂,別做傻瓜了吧。」南原說。「好吧。我等下一部。」
「傻瓜?你說我是傻瓜?」
男人氣得發抖。然後──手搶走火了。
南原覺得胸口好像被錘打到,痛得踉蹌倒退──甚麼事?怎麼回事?
少女發出悲鳴。計程車「彭」地關上自動門,一下子絕塵而去。
南原站不穩。伸手摸一摸胸口,某種溫暖的東西弄濕他的手。
血──我流血了嗎?
「喂……」南原說。「開玩笑吧?」
我是總經理。對。總經理哦。我不須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我是憑實力當上總經
理的。
這種事──怎麼可能在這種地方被人開一槍?
甚麼人……我有許多下屬。甚麼人快來!快來代替我──死!我是總經理。我不
可能死的!
突然,南原的意識中斷了。就像有人按了電視遙控器的掣一樣,一切的記憶,所
有能望到的,一下子消失殆盡。
片山等人搭電梯下到一樓,急急走向夜間出入口。
「假如他在那個房間一直偷聽我們談話的話,大概已經跑啦。」晴美說。
「總之,先證實再說。」片山說。「喂,晴美。你在這兒等好了。萬一對方有武
器,反抗起來就危險了。」
「可是……」
「我和石津去一趟。」
可是,晴美不安於一個人等待。稍微落後幾步,她也跟著片山和福爾摩斯的後面
走。
「如何?」片山窺望窗口。
「不在──跑啦。」石津說。
片山拿起耳機,拉著電線──前端連接的不是錄音機,而是黑色小箱。
「接收裝置呀──果然。」
這時,岩井則子也走過來。
「抱歉。我在上面坐立難安。」
「果然是那名保安員。他用這個在房間裡盜聽。」
「是中林君……他為何要做那種事……」則子似乎還掛著不相信的樣子。
「石津,你聯絡這大廈的管理公司,調查中林的住處。」
「是。」
石津開始搜查管理的抽屜。
「中林君多半是開車來的。」則子說。「我見過一次。」
「如果看到,認得出他的車嗎?」
「大概可以。」則子點頭。「出去外面,左轉就是停車場。」
片山和則子出到外面,繞向大廈旁邊。則子停步。
「應該是這部了。」
片山走近那部車,窺望裡面──車子還在,意味著中林還在大廈中。
「他用這部車撞死村井太太的先生?」則子說。
「不,那部是賊車。他從一開始就準備殺了他的。」
「我不明白!那麼心地善良的男孩……」說著,則子苦笑。「不行呀,心理輔導
醫生說這種話……結果只知道一件事,人心難測啊!」
「到了那個年紀,所有人都有過去哪。」片山說。
「哥哥!」晴美奔過來。福爾摩斯跟她一起。
「怎麼啦?」
「剛才福爾摩斯在看櫃台上面開啟著的記錄簿……你看這個。」
在停車場的照明下打開簿子一看,寫在最後的名字是「江田美香」。
「對了,我把那女孩也叫來了。可是──她沒上去呀。」
「你看著記入時間。」
「才過幾分鐘……」片山臉色一變。「搞不好──」
「跟中林在一起?」
「車子還在這裡。回去吧!中林在附近哦。」
片山等人回到出入口時,石津正走出來。
「片山兄。剛才有誰來過?」
「你說甚麼?」
「我聽到腳步聲──好像不是出去,是進來的。」
「為何不阻止?」
「剛好有聯絡電話打來──聽說那名監視大岡聰子的刑警被幹掉了。」
「被幹掉了。」
「被打至重傷。好像是川北做的。」
「那麼,大岡聰子呢?」
「不在家──片山兄,川北把槍拿走了。」
片山嘆息。
「媽的!幹嘛所有事情一起發生!」
「你生氣也沒用的。」晴美說。
片山叫石津負責聯絡,等候援助,在大廈周圍加強守衛之後才搜查內部。
「對了,請上面的人先回家的好。」
「也好。我去好了。」
「慢著──岩井小姐,這棟大廈的夜間出入口,只有這裡是嗎?」
「應該是的。」
可是,中林是這裡的保安員。只要他願意,就能使用別的出入口。
人手有限,與其尋找中林,不如盡快讓大家離開危險的地方。
「我們先上去。石津,你和福爾摩斯守住這裡。」
片山陪著岩井則子和晴美,走入電梯。
「──大岡女士的先生是殺人犯?」
在電梯裡聽說了川北的事,則子瞠目結舌。
「正在逃亡中。」晴美點點頭。「萬一他把聰子小姐帶走了……」
「必須告訴她母親才是。」
對片山而言,那是很沉重的工作。雖然聰子叫他隱瞞,但若大岡紘子因此責怪的
話,他也無話可說。
到了八樓,見診所的門關著,則子說︰「咦,我出來時是開著的。」
片山停步,用手按住她們兩個。
「慢著!」
「哥──」
「說不定……退開點。」
片山拔出手槍。
「不會吧……」則子臉都白了。「大家還在裡面哦。」
「危險,退後吧。」
晴美按住則子的肩膀帶她退離診所的門。
片山作個深呼吸──如果把石津帶上來就好了,他想。
門從裡面打開了。
「片山先生。」大岡聰子站在那裡。
「好極了!你們沒事呀。」
情形不是很好。
從聰子後面突然伸出頭來的是川北,而且手裡握住的槍,越過聰子的肩膀瞄向片
山。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疲於奔命】
「刑警先生吧?」川北說。「讓開。我要把這女孩帶走。」
「不行。」
「你說不行是甚麼意思?」
「你無法從這裡出去的。這幢大樓已經被包圍了。」片山說。
川北笑了一下。
「別胡扯了。你剛剛才見到我,怎能馬上叫人通緝我?」他搖搖槍口。「讓開。
抑或你想我開槍打她?」
「我們不是通緝你。剛才有個殺人犯潛入這幢大樓!因此警方的人趕來援助
了。」
片山當然害怕。可是,現在是聰子的人身安全第一。
「開玩笑也有個限度──」川北說到一半就打住。
遠處傳來警笛聲,由遠而近。
「怎樣?我沒說謊話吧。」
但只能依言去做。片山把槍輕輕放在地上。「放開她。你不能帶著她跑的。」
「胡說。你以為我是為甚麼來這兒的?」
則子駭然,踏前一步說︰「紘子女士呢?」
「危險啊。」晴美阻止她。
「我媽沒事。」聰子說。「她在裡面的房間。跟其他人一起……」
「我有話跟你講。聰子,走吧。」川北催促。
聰子看住片山,然後垂下眼睛,跟川北一起往電梯方向邁步。
「不要動哦。」川北把片山的槍踢到遠處,按了電梯的按鈕。由於電梯繼續停在
八樓的關係,門馬上開啟。
聰子走進去,按了一樓的掣。
「別搞花樣哦,要不然我殺了她,自己也一起死。」川北說著,按了「關門」的
掣。
門安靜地關上。在那剎那間,聰子一把推開川北。川北站不穩。
聰子側著身。在關著的門之間一口氣擠過去,投身在地。
「聰子!」川北的聲音響起。可是門完全關上了,開始下降。
「做得好!」片山跑上前去扶起聰子。「晴美,你帶她和其他人躲起來!川北可
能會再來。」
「知道。」晴美摟住聰子的肩。「不過,哥哥──」
「甚麼?」
「石津和福爾摩斯在下面等著。萬一遇到川北的話──」
對。石津大概想不到川北會下來吧!
「走樓梯下去!」
片山上前撿起手槍,急速地衝下樓去。
「小心!」晴美喊著,樓梯方面已傳來「噠噠噠」,以及呼痛的聲音。
「沒關係吧。」晴美搖搖頭。
這時,大岡紘子從診所跑出來。
「聰子!」
「媽──我沒事。」聰子堅定地說。
則子說︰「我把他們三個帶出來。」
她走進診所去了。紘子和聰子母女暫時相對佇立一會。
「聰子……」
「我的親人,只有母親一個。」聰子說。
晴美看著她們母女相握著手的情景。則子把村井敏江、相良一、丹羽桀三人帶了
出來。
「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晴美說。
則子想了一下。「下面一樓有儲物室。那裡也能上鎖。」
「那就走吧。」晴美催促。
「中林君跑到哪兒去了呢?」則子邊下樓梯邊說。
「那男孩居然是兇手……」大岡紘子似乎難以置信的樣子。「他是個很有同情心
的人哪。」
「太過有同情心啦。」晴美說。「說不定,他捉住一名女孩做人質哪。」
「剛才──」聰子停步。
「怎麼啦?」
「──川北帶我上來時,電梯是停在最高一層的。」
「最高一層?」
「嗯。在R樓。」
「是頂樓呀。」則子說。「剛才晴美小姐和片山先生下去以後,我等得不耐煩,
跟著從後面下去了……那時電梯是在一樓的。」
「可是,當我們想上來時,電梯在R……」
「在那段時間,有人上了電梯啦。」晴美望望上面。「那麼說……」
「中林君他們在頂樓啊!」則子說。
片山跑到一樓時,心臟快破裂了。
有人說下樓比較輕鬆,胡說八道。
「石津──」片山喘著氣喊──
「甚麼事?」石津倏地出現。
「──你沒事?有腳嗎?」
「現在沒事。有三部巡邏車到了,首先請他們分為內外兩路接應。」
「哦……」片山累垮垮地坐倒地原地。
「片山兄!」石津嚇一跳。「你肚子餓?」
「不要緊……福爾摩斯呢?」
「剛才還在那邊的……咦?」
「喵。」福爾摩斯從正面大堂方面跑回來。
「有人出去了?他媽的!」片山擦汗。「一步之差。川北跑啦!」
「從哪兒跑掉的?」
「待會說明。」
片山累得連話也不想說。
這時,從某處傳來電話的響聲。
「好像是窗口處。」
石津奔過去。片山好不容易才站起來。
「──片山兄!晴美小姐找你。」
「嗯……喂?是我。看來被川北跑了──你說甚麼?」
「中林多半在頂樓上。」晴美說。
想到又要爬樓梯,片山渾身打個冷顫,後來知道這回可以用電梯才鬆一口氣。
「頂樓嗎──好,我去看看。」
「小心。我也會去。」
「不,太多人去的話,可能刺激他。我沒有問題的。」片山收線。「──石津,
這裡拜託了。福爾摩斯,走吧!」
「喵──」福爾摩斯用「你真的沒問題嗎?」的表情看片山。
「巡邏車又來了。」中林說。「冷不冷?」
「有一點。」
當然覺得冷。頂樓上四面冷風的關係。
「你是……江田美香吧。」中林用穩定的語氣說。
「對……」
「我最拿手記住人家的名字和臉孔的。」中林在手中把玩匕首。
刀鋒不時閃光,使美香不寒而慄。
在頂樓的一角──兩人坐著的地方,並排著許多排氣的通氣管。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哦。」中林想了一會。「──對了那天在地下鐵……」
「嗄?」美香瞪大眼。突然想起。
她見過這張臉。只是一霎眼的事。
「你是當時那個女人?」
「如何?我扮女裝很成功吧?我喜歡研究那種東西。不是喜歡女裝,而是喜歡欺
騙別人的眼睛。」中林愉快地說。「放假的時候,我以女裝出門哦。常有男人上前搭
訕說︰『美女,要不要陪我兜風?』甚麼的。不過,我可不喜歡『美女』的叫法。」
美香盯著中林,問︰「為何把那個人推下去?」
「我呀,運氣很壞的。一直以來……」中林的眼睛望著遠方。
又有一部巡邏車的警笛聲靠近。
「中三時,我的成績是全級最好的,考高中時,可以很輕鬆地就考進志願學校。
可惜去考試場的電車中有小偷,他把錢包裡面的錢拿掉,然後將錢包放進我的書包,
我毫不察覺。突然,在我抵達車站時,他們捉住我,拉我進站長室。我說與我無關,
他們怎樣都不信,結果到了將近中午才澄清,放我回去──當然,我不能參加考
試。」
中林俯視自己的保安員制服。
「現在這種打扮,但一想當時的事,就會打寒顫。」
「真是不幸。」美香說。
「高中時,我參加田徑部。我跑得很快,跨欄賽跑不知贏了多少次。高三時,有
個大型比賽,如果勝出的話,我可以不用考試,直接保送進三間大學。我絕對有自信
哦。從記錄來看,我應該第一位。可是……」中林搖搖頭。「比賽前一晚,教練從學
校開車送我回家,在十字路口闖紅燈,撞到貨車。教練重傷,我也骨折,自此斷送了
運動員的生命。」
中林嘆息。
「我想,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神。我甚麼壞事也美做。幹嘛只有自己遭遇如此不
幸?」他說。「──你冷嗎?不要緊吧?」
美香點點頭。即使說冷,他也不會讓自己回去吧。
「結果,我進了一間三流大學。就職後,做的也是毫無興趣可言的事務工作。假
如當時我獲冠軍的話,大概可以進一間以運動著名的有名企業吧。」中林笑了一下。
「說來好笑。我進的公司,三個月就破產了。當然甚麼退職金都沒有。我走投無路─
─就做了現在這份工了。」
風勢稍轉強。中林似乎完全不覺得冷。
「在這裡當接待員不久,聽聞上面的診所在做心理輔導,我想聽聽他們談些甚
麼。要裝竊聽器是很簡單的事,蓋因我夜間多數時間在這裡嘛──起初,光是聽人家
談話就很有趣了。旁聽人家的不幸是很愉快的事。可是聽著聽著,我開始覺得那些不
是別人的事。他們都是『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如果當時不是這樣的話』……那種
心情,大概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
「於是……」
「某日,我無意中看到書中的『正誤表』,突然想到了。想到了人生也許可以
『訂正』。我之所以站在這種立場和處境,可能就是為了執行那個任務……」
「於是你殺人?」
「嗯──不過,人真奇怪,我幫他們做了好事,他們並不感激我。沒關係,總有
一天,他們一定會感謝我的。」
美香一直注視中林臉上那種近乎純真無邪的表情。
「──對不起啊,讓你受寒了。」
「可是──」美香說。「假如不知道甚麼是對,甚麼是錯的話,就不能做『正誤
表』了吧?是對是錯。由誰決定?」
中林有點冷淡地望著美香。
「我告訴你這些事,看來是『錯』的了。」他站起來說。「來,起身。」
片山在頂樓以下的一層出了電梯後,再走樓梯上頂樓。
樓塔的門半掩著。
「福爾摩斯……好暗呀,你看得見吧?」片山小聲說,手握著槍,悄悄潛入。
冷風迎面吹來。
在哪兒?很暗,不能馬上掌握四周的情形。
就在這時候,傳來「救命」的呼聲。
是江田美香。片山衝出去。
在頂樓的一角,高及胸膛的欄杆處,有兩個扭動搏鬥的影子。太暗了,只能模模
糊糊地看到而已。
福爾摩斯尖叫並停步。
「怎麼啦?」片山問。他也發現了。
兩人是在欄杆的對面互相扭打。如果福爾摩斯撲上去的話,他們可能一起掉下
去。
「住手!」片山喊。「你已經被包圍了!停止反抗吧!」
他緊握手槍,伸直手腕瞄準。
兩人的動作停止了──雖然看不清楚,卻能憑服裝看出端倪。
「放開那女孩!」片山說。
「我和她一起死。」一個聲音說。「你在那邊看著吧!」
「不要!」
不能瞄準他的腳。四周太暗,而且兩個身體相疊的關係,只能瞄準胸部以上。
片山單膝就地,左手托住槍的底部。
「過來欄杆這邊!」
「抱歉!我要帶她一起赴黃泉!」
「放開她!不然開槍啦!」
如果遲疑的話,江田美香就沒命了。片山下定決心,扣動扳機──
福爾摩斯霍地縱身跳起,前肢搭住片山的手。
手閃動了一下。那一瞬間,子彈發射。
「喵!」揚起叫聲。
「福爾摩斯!你幹甚麼?」
福爾摩斯撲向欄杆。
片山也追上去,頓時嚇得呆立在那兒。
偎靠著欄杆倒在那裡的,是穿保安員制服的人,另外一個不見蹤影。
難道開槍打中了江田美香?
「喵。」福爾摩斯開朗地叫。
片山走近去看──穿上制服暈倒的,乃是美香。
「交換來穿呀。」片山嘆息。
中林跟美香只是交換上衣,做成是跟失去知覺了的美香搏鬥,讓片山向美香開
槍。
福爾摩斯識破,於是干擾片山的射擊。
「片山兄。」石津趕到。「剛才有人掉下去──」
「是中林。」片山突然坐倒在地。因他想到美香是在欄杆外側那塊狹小的地方暈
倒的緣故,雙膝突然發軟。
「沒事吧?」
「別管我。趕快把她搬過這邊來!」片山的聲音幾乎是在悲鳴。
「哥哥的臉色最難看。」
「不要管我的事。」片山說。
「片山先生救了我一命……好感動啊!」美香獨自沉醉在感激的情緒中。
石津把美香抬到大廈保安的房間,她已完全復原了。
從美香的口中知悉有關中林的心事後,則子殷切地說︰
「我以為自己能幫助人的──居然沒察覺他有這種心理毛病,是我不好。」
──大廈內的人慌慌張張地跑上跑下。
已經半夜了,丹羽桀、相良一和村井敏江已先回去,但為搜索逃走了川北,以及
死去的中林的事,片山等人還不能離開。
「對不起。」聲音說。大岡紘子帶著女兒進來。
「大岡女士,你還沒走?」則子回頭說。
「嗯……川北的事,令我……」
「你們不是分手了嗎?你不須要付上任何責任的。」
「謝謝──片山先生,小女給你添了好大的麻煩。」
「哪裡哪裡……被川北打傷的那名刑警,傷勢好像不重,性命無礙了。」
「好極啦!」聰子拍拍胸口。
「阿桀小姐非常擔心哪。」紘子說。
「丹羽小姐?」晴美說。
「嗯。在那裡閒聊時,我稍微洩露了有關川北的事。她從報上得悉川北逃走的消
息,擔心地給我電話……」
「噢,那麼說,在休息時她打的那個電話,是為川北的事……原來這樣。」晴美
點點頭。「聰子小姐,還不能安心哦。」
「不要緊!有片山先生陪著我嘛。」聰子說著時,美香霍地站起來。
「喂──那是甚麼意思?」
「嗄?」
「請不要隨便叫我的義太郎做事!」
「唷。」聰子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我和片山先生相過親哦。」
「相親?」
「哎,那種事──」片山想打岔。
「我呀,跟他感情要好到互相交換傳真哦!」
「甚麼嘛,黃毛丫頭。」
「我十六歲了!」
「去吃兒童餐吧。我十八歲了,已經可以結婚啦。」
「原來你這麼老了呀。」
「放馬過來吧!」
「甚麼嘛!」
兩名少女之間火花四濺,片山佯裝不知……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演出成功】
第一幕結束,掌聲四起。
「爆滿呢。了不起。」晴美說。
「可以嗎?你把福爾摩斯丟在一邊。」片山在位子上伸懶腰。「喂,石津,起身
啦。」
石津在呼呼大睡,被片山一捅,赫地醒過來。
「了不起!真棒!」他大聲說,周圍的觀眾吃了一驚。
「我去看看惠利。」晴美站起來,出到大堂,往後台走去。
今晚是第一場演出,惠利第一次獨挑大樑。福爾摩斯的「處女舞台」演出當然很
順利,後半場出場機會很多。
「惠利!好樣哦。」晴美揮揮手說。滿頭大汗的惠利嘆一口氣。
「緊張死了!不過,感覺非常舒服。」她紅著臉興奮地說。
「喂,擦掉汗水,重新補妝吧。」黑島說。
「是。」惠利坐到鏡子前面。
丹羽桀也在這邊補妝。
「福爾摩斯如何?」晴美問。
「牠大概不能跟我簽專屬契約吧?」
「報酬要很高的。」
福爾摩斯悠閒地在那兒躺著。
「──惠利演得還不錯。」黑島小聲說。「請別告訴她本人。不然她會自滿。」
「是。」晴美微笑。
「有田不在,我忙死了。」黑島嘆息。
那是含有真實感的語調,晴美忍俊不禁。
「那麼,結束以後,我來接福爾摩斯。」
「喵。」
晴美走出後台,穿過人潮洶湧的大堂。大堂裡擠滿買飲料的人。
「啊,晴美小姐。」有人喊,回頭一看,是大岡聰子。
「噢,你來啦。」
「嗯。我媽今晚有工作,她說明天看。」
「謝謝。」
聰子看起來十分開朗。雖然還沒找到川北,但似乎已不影響大岡的母女的生活。
「片山先生呢?」
「哥哥?他來啦。完畢後,他要帶福爾摩斯回去的。」
「那麼,我來伏擊他好了。」
「請便請便。」事不關己,晴美也樂得好玩。
晴美走開後,聰子把紙杯果汁喝盡,在開演前五分鐘的鈴聲響起時走進洗手間。
洗了手出到大堂時,大家已陸續到觀眾席中。聰子也往接近自己座位的入口走去──
「聰子。」
回頭以前,她已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你來幹甚麼?」聰子用壓低的聲音說。「這裡人很多哦。」
「我懂。」川北說。
「快走吧!」
「聰子……我再來求你,跟我一起走。」川北拿起聰子手。聰子沒有甩脫那雙
手。
「不能。」她搖頭。「我做不到。」
「為甚麼?」
「我能扔下母親嗎?那種事我做不出來。」
「可是──」
「爸爸。」聰子說。「我並非不相信,關於我是你和別的女人所生的事,以及母
親領養我的事……可是,血緣是甚麼?就因為我不是她的親生女,更加顯出母親的偉
大,爸爸你明白麼?」
「那個……她這樣子養大你,我的確很感激她的。」
「若是那樣,你就不要管我和媽媽。那是你向她表示感謝的唯一方法了。」
川北把聰子凝視了片刻。
鈴聲響了。
「開始啦──被人見到不好。你走吧。」聰子快口說。
「好吧。」川北鬆手。「我明白了。」
「抱歉。」
說著,聰子快步走進觀眾席去。
川北慢吞吞地離開劇場。
懷裡的槍還有兩粒子彈,川北本來打算今天把兩粒都用掉的。結果,他留下了一
粒。
其後只要找個地方自盡就行了。
仿似突然從夢中醒來般,川北打量一下黑暗的四周,然後往他決定了的方向邁
步。
舒適的起居室。
福爾摩斯在沙發上打呵欠。
「那貓是真東西?」
「大概是機械貓吧。」
「用遙控器操縱的嗎?做得好像啊。」
附近傳來那樣的私語,晴美忍住笑意。
舞台上,丹羽桀和惠利走了過來。
「你的心情我很了解。」阿桀說,捲起手中的雜誌,坐在沙發上,輕撫福爾摩
斯。
「你不了解的──誰也不了解我。」惠利疲倦地坐在單人的扶椅上。「那個時
候,不是這樣的。」
「甚麼那個時候?」阿桀問。
惠利稍微往前托著腮,望向暖爐。
這段排練的戲,晴美已看過無數次,大致上記得台詞應對……
奇怪──晴美皺眉。時間拖得太長了。
惠利……輪到你的對白啦。
惠利在舞台上僵住了。
說不出台詞!
怎會這樣?重複了那麼多次,已唸得滾瓜爛熟的台詞,不管怎麼迷糊都能說出來
才是!
突然腦海中一片空白,她不記得台詞!
汗水滲出──怎麼辦?怎麼辦?
冷靜點!一定想得起的!
對,沒問題的……
可是,白紙就是白紙,怎麼翻也是白紙。
相隔太久了。觀眾席開始發生騷動。
愈焦急愈想不起來。
福爾摩斯伸個大懶腰,跳到地面,走進沙發背後。
阿桀把撕下的紙條悄悄扔到沙發背後。福爾摩斯銜起它,穿過沙發後面,拿到惠
利身邊。
惠利赫然望住福爾摩斯。福爾摩斯銜在嘴裡的──是劇本的這一頁。
可以讀出第一行的字句──想起來了!
「那個時候,當然是指我去那兒學插花的那段時間啦。」惠利說。
她和阿桀四目交投──阿桀的嘴角輕微笑意。
觀眾席發出如釋重負的感嘆聲。
惠利那流利而冗長的台詞在劇場裡迴響……
落幕了。
同時惠利呆坐在舞台上。
阿桀驚異地彎身問︰「你沒事吧?」
「真不像話。」黑島走過來。「你想弄垮我嗎?」
「師傅……請換主角,讓阿桀代替我。」惠利說。「我不行了……那麼丟臉。」
「別擔心。」阿桀說。「不管怎樣老練,都有那種事的。我第一次上舞台時,把
台詞忘得一乾二淨,甚至跑出走廊去問哪。」
「阿桀……」
「自那以後,每次演出的第一日,我都帶著劇本。我是想到可能對甚麼人有幫
助。」
「謝謝。」惠利緊握阿桀的手。
「別哭──哎,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還要上舞台哪。」
惠利終於站了起來,晴美走過來。
「惠利!辛苦你啦。」
「晴美!為我捏一把汗了吧?」
「壽命因此縮短三年啦。」
「抱歉。」惠利笑了。「──有件事,我要告白。」
「甚麼事?」
「我說差點被男人偷襲的事……是假的。那天是想找遲到的藉口,想到誇張的話
反而更逼真……阿桀,對不起。縱使被降級,我也毫無怨言。」
「傻瓜。」黑島用拳頭敲了一下惠利的頭。「反正說了大話,不如說你和男人睡
覺睡過了頭。演員嘛,不怕說大話的。」
「對不起。」惠利縮縮脖子。
「惠利還是小孩子。」
「喵。」福爾摩斯的叫法好像是說「是啊」,眾人哄然大笑。
──首次演出,總算順利結束了。
熾天使書城
【尾聲】
片山在打瞌睡。
並非每次都在搜查一科打瞌睡。今晚看完話劇後,又要值班,現已凌晨一時。
愛睏也是情有可原的……
傳來「咯噠咯噠」聲,他睜開眼睛。咦?傳真嗎──甚麼呢?
睏意不翼而飛,他站起來,往傳真機方面走去……
「義太郎,晚上好!」
唉,又是她。片山苦笑著看下去。
「今晚又是我一個人。剛才外面有點聲響,令人覺得有點恐怖,因此把這個傳給
你……」
片山眨眨眼。傳真的文字到此中斷,後面有個奇怪的圓形──
不是。而某種液體在傳真紙上散開的樣子……就這樣原樣傳過來。
這個不可能是……是血嗎?
「外面有點聲響……」
片山提起那張傳真,對留下來的同僚喊一聲︰「我出去一下!」然後急速地衝出
第一科。
然後……
大致上,他不知道對方住在哪兒,居然來到了對方的家。
後來想一想,好像是在車上打電話給晴美問到的地址的。
總之,當他察覺時,已經氣喘如牛地站在江田家的門前。
玄關的門開著!果然有古怪。
「美香君!我是片山!」他喊著。不是客套的時候,他直直走進屋內。
「美香──」
打開客廳的門,當事人美香站在那裡。
「你來了!」
「你……」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美香跑過來,一把捉住片山的手臂。「歡迎回家!」
「那麼……是你故意那樣做的了?」片山滿臉通紅地說。
「甚麼那樣做?」
「你的傳真……那個……」
不可能有血飛濺到傳真上的!是自己傻瓜,一時大意沒察覺。
「喂,我有工作在身──」
「我做了消夜。一起吃吧!」美香把片山拉著走。
「喂……」
「我又沒說要你陪我喝咖啡到天亮!」
沒法子,片山只好笑說︰「好吧。」
「成功啦!」美香把片山帶到飯廳。讓他坐下,然後迅速弄熱飯菜。
「半夜做事時,你吃甚麼?」
「嗯?哦,吃便利店的飯盒。」
「對身體不好哦。讓我做便當給你吃不就好了。」
「你是高中生哦。學校功課第一。」
「我有唸書呀。今晚讀考試的書。」
「所以做消夜?」
「嗯──來,做好了!」
美香歡天喜地的,跟片山一起就座。
「片山先生,你會獨身到幾時?」
「不曉得……我有個可怕的妹妹。」
「在我成年以前,你要獨身哦。我會去搶奪你的。」
「在那之前,幫晴美找個老公吧。」片山邊吃邊說。「──好味道!」
「是?」
「嗯……」
晴美這個時候,一定在打噴嚏了。
這樣想著時,片山打個老大的噴嚏。
一定是晴美和福爾摩斯在說我的壞話!
片山帶著有點沒出息的想法,埋頭吃著美香所做的消夜。
──說不定,我適合當保姆哪。
抬起眼睛,遇到美香開朗的笑臉。尚未知道人生陰暗面的開朗。
片山驀地想起自己的青春年代,感覺有點傷感。
「──不吃了?」
「不,吃呀。相當好吃──嗯,好吃。」
片山忙不迭地繼續吃飯。
(全文完)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SSX 掃描, SSX 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