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該走了。」片山晴美看看時鐘說。
她並沒有對誰說。她是對自己說話。
她哥哥片山義太郎為了偵查一宗謀殺案,昨晚沒回家。
「今天好冷啊!」
晴美渾身顫抖,眼睛不由得轉向石油氣暖爐。
真的點著了嗎?其實是一目了然的事,可是公寓房間實在太冷了,使她不得不
肯定一下。
早上八時──應該是比較暖和的時間才是。
沒法子。磨磨蹭蹭的也於事無補,準備外出好了。
晴美把吃完的飯碗拿到洗碗槽去。
「福爾摩斯,我把食物擺在這兒,你餓了就吃吧。」她對「同居人」說。
是啦──那隻三色貓懶洋洋地睜開眼睛代替答覆。
「我出去啦。」
晴美走到臥室,準備更衣。她稍微拉開窗簾時,禁不住喊:
「嘩!福爾摩斯!難怪那麼冷!你看!」
下雪了。相當細碎的雪。被風捲起又落下的感覺。
「這樣會積雪哦。」
晴美覺得糟糕,但沒奈何。又不是小孩子,總不能說「因為下雪所以約會延期」。
「穿上防寒裝才去好了!」
晴美穿上防寒用的厚裝內衣褲。
萬一要跟男人上酒店的話,光是脫衣就累死了。
當然不會發生這種事。
「對了。福爾摩斯,你沒事吧?」晴美說。「總不能讓暖爐一直點著出門去。
若是關掉……一定很冷的。」
福爾摩斯有點焦慮地發出抗議的叫聲。
「可是……畢竟不能點著的。你明白嗎?」
福爾摩斯來到晴美的腳畔,用銳利的眼神責問:「你想凍死我嗎?」
「何不走進矮桌的暖爐?」
「嘎!」
「不要就算了!」晴美捲起圍巾。「還有甚麼呢?」
冷不防,福爾摩斯縱身躍起,靈巧地鑽進晴美的大衣胸口內。
「喂!你太重啦!不行,不能帶你上街的!」
貓應該是怕冷的,牠知道與其待在屋裡,不如跟晴美出去,到有暖氣的地方更
舒服。
「真拿你沒辦法。」晴美不由得笑了。「好吧。那就走吧!」
「喵……」從大衣裡傳來福爾摩斯鼻塞似的叫聲。
「惠理!惠理!」傳來的是佐和子興奮的叫聲,坐在暖氣吹風口打瞌睡的宮田
惠理不由得醒過來。
「──怎麼啦?」惠理舌頭有點打結的樣子。
小林佐和子窺探一下課室。「在打瞌睡呀!你不是值班生嗎?」
「我醒著的。」被人說中了,惠理不禁生氣。「而且,幹嘛那麼大聲?」話沒
說完,她又打個大哈欠。
「瞧!果然在躲懶!哎,你看看窗外嘛!」
「看甚麼?金剛猩猩出現?」惠理被佐和子拉住手臂。「好痛啊──不要拉我!」
出到走廊時,由於氣溫跟室內相差了好幾度。惠理的睏意因此減褪不少。
「瞧!」佐和子打開走廊的窗。冷冷的風立刻吹進來。
「佐和子呀,你想謀殺我嗎?」
怕冷的惠理半認真地說著,卻被外面大雪染成深灰的視野嚇一大跳。
「天好像要塌下來了!」惠理過度的驚奇轉眼間變成氣惱。「快關窗吧!凍死
人啦!」
「不是很棒嗎?你看,漸漸積雪啦。我呀,最喜歡雪了。」
十七歲的女孩,很少坦率地表示感動。見到佐和子像小孩子般手舞足蹈,惠理
不由得笑出來。
「好久沒下這樣正式的雪啦。」她說著,伸手到外面去。
冰冷刺骨的雪片跌入她的掌心。
「──會感冒的。關窗吧。」
這回是佐和子想要關窗,令惠理覺得有點悻悻然。
N女子高校,現在實行「值班」制度。
早上值班生要比大家早到一小時,開課室的暖氣(這是「順便」的工作),確
定出席和遲到的人數。檢查黑板、看看粉筆齊不齊全、教師的桌子有沒有髒……
有許多瑣碎的事情要做,可是大部份的值班生只是早到而已,來了只是發呆。
宮田惠理是今天高二C班的值班生。七點二十分準時到校。
小林佐和子並不是值班生。只是當她值班時,惠理大都早到來陪她,所以今天
來「還禮」。從這種行為看,她們是循規蹈矩的少女。
「噢,手凍僵啦。」
回到課室,惠理在暖氣的吹出口處不停地伸曲手指取暖。
「惠理。」佐和子說。
「幹嘛呀,突然一本正經的。」
「昨天……我媽去了K酒店。」
「然後?」
「她到處尋找宴會場──是我爸部下的婚宴嘛。在找的時候,她見到大堂有個穿
長袖和服的女子,覺得有點面善。」佐和子窺探惠理的表情。「她說是中?老師。」
惠理沒看佐和子。「大概有事情吧。」
「媽媽後來上前打招呼。然後中?老師靦腆地說,『我是來相親的』……」
表情從惠理的臉上消失。
「哦──中?老師,廿五歲了吧。相親也是理所當然的。」
「嗯……我想,惠理大概覺得寂寞吧。」
惠理好不容易壓抑了自己不向佐和子頂撞,淡淡說:「謝謝你告訴我。」
「本來想瞞著你的……可是我媽一定會把這件事散播出去……於是決定先說出來。」
「見到她的話,我嘲笑她一番好了。」惠理大笑。「我去一趟職員室。」
說完,惠理飛也似的衝出課室。
「早安。下好大的雪啊!」
其他班級的值班生也來了,紛紛打招呼。
高二的課室在校舍二樓。
惠理快步下樓梯,走向職員室……
見到中?邦子的話,應該說甚麼好?「恭喜你?」她不想說。
寒風在腳下溜過。
惠理改變方向,穿過鞋箱的空間,出到下著雪的校庭。
我在做傻事。
──漫天風雪,居然穿著室內拖鞋在大雪中走動!
新雪在腳底下吱吱作響。很悅耳的聲音。可是腳尖馬上冷起來。
惠理回頭看建築物,佐和子從二樓的窗口探臉出來。
她揮揮手,佐和子把窗打開。
「你在幹甚麼呀!會感冒的!」佐和子大聲喊。
突然想到甚麼,惠理彎身下去,用雙手掬起一堆雪。
她把雪放在手中弄成一團,瞄準佐和子所在的窗口「嘿」一聲扔上去。
雪白的雪球描成弧形,精采地飛進窗內。
「哎呀!」叫聲傳來。「惠理!你幹甚麼呀?」
佐和子又探臉出來,整張臉變成花白。命中了!
惠理大笑。然後她又做一個雪球,擲出去。
「不要──惠理,停手啊!」
這回擲中窗下的牆壁。惠理繼續投出第三、四個雪球。
不久,其他班級的值班生也探臉出來,隨即以牙還牙,用雪球擲她,命中惠理
的臉。
「嘩!」惠理在雪中跌個四腳朝天。
「成功啦!」佐和子拍手。「我用桶去裝雪來!」
她自己也加入戰陣。
「好哇!」惠理避開一個飛來的雪球,抓了一把雪,又擲出去。
「幹甚麼呀?」同班的三四名同學也到校了。
「打雪仗!」惠理答。
「這麼冷的天!」其中一個說──
佐和子從上面擲來雪球,命中了那名女生。
「好過份!等等我!」
她衝進校舍,放下書包,立刻衝出外面。
然後她自己也做好雪球,對準二樓擲出去。
「我也要!」
三個變四個,四個變五個,雪球接二連三地飛向二樓的窗口。
校舍中的人數也在增加並應戰。
惠理忘了寒冷,身體熱了起來。
當她察覺時,其他班級的女孩也加入了。
校庭和校舍分成兩派,不知何時人數由十人變二十人。
最後校庭中人聲沸騰,雪球在大雪紛飛中飛來飛去。
──當晴美下了計程車,撐著傘走進校門時,看見的便是這種狀況。
「這是怎麼回事?」正當她呆若木雞時,不知從哪兒飛來的雪球,不偏不倚地
擊中她的臉。
「好傢伙!」晴美光火了。「是誰?」
她只是在乾瞪眼而已,因為大家都玩瘋了。
看著看著,晴美也開心起來。
「好少有哪。」她對懷中的福爾摩斯說。
「晴美!」一把聲音傳來。中?邦子衝了出來。
「啊,邦子。」
「抱歉,這個時候要你來。」她說。「你的臉濕啦。」
「被雪球打中了。」
「唷!真沒法子。」
「沒關係。不是很好玩麼?」
「我沒想到她們開始打雪仗呢。」中?邦子也笑了。
然後她發現從晴美的大衣中探臉出來的福爾摩斯。
「咦!牠就是傳說中的福爾摩斯?很冷吧。來,進校舍去。」
晴美踩著滿是學生腳印的雪地,跟著中?邦子走進校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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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穿上這個吧。」中?邦子為晴美拿出室內拖鞋。
外面雖然寒冷,可是校舍中仿如另外一個世界般暖洋洋。
福爾摩斯也從晴美的大衣溜出來,跳到地面,伸直前肢伸懶腰。
「還有十分鐘就是課外活動時間啦。」邦子說。「晴美,可以等我嗎?」
「當然可以。」
中?邦子是晴美高中時代的學姐。個子高大,做任何事都乾脆利落,是個心地
善良的女子。晴美受中?邦子所託而來。
「我有事跟你商量,可以到學校找我麼?」
至於為甚麼事而來,晴美毫無頭緒。
「課外活動結束之後,我有兩堂空檔。那時可以慢慢地聊啦。」
「嗯──那我應該在哪兒等你?」晴美問。
這時,有人喊:「中?老師。」
進來的是個應該才廿多歲的男性,可是體型卻像人到中年。
「啊……神崎老師。」中?邦子的說法稍帶調侃。「怎麼不跟學生們一塊兒玩?
很好的運動哦。」
「沒有的事!心臟都結冰了,差點要放進微波爐去溫一下啦。」神崎故作正經
地回答。「對了,中?老師……」
「甚麼事?」
「呃……」神崎似乎在意晴美的存在。
「她是我的朋友。有事的話不妨直說。」
「哦……」神崎的臉色一沉。「聽說昨天……你去相親了,真的嗎?」
「你從哪兒聽來的?」
「不,只是……」
「是真的。」
那樣的答覆,似乎對神崎造成很大的衝擊。
「是、是嗎……那真恭喜。太好了。」
「只是相親而已。還不知道會怎樣。」中?邦子說。
這時,又有人走過來。
「啊,神崎老師。正好。」看起來五十多歲,穿深藍色西裝的男人拍拍神崎的
肩膀。「學生們在熱烈地打雪仗。雖然不是壞事,但要避免第一堂課受到干擾。」
「山並老師說得對。」
「很好。那麼,請出去誘導一下,叫全體同學回去校舍吧。」
神崎呆了一下。「──用麥克風廣播嗎?」
「不是,你要親自出去校庭,把大家帶進來。」
「換句話說……我也會被雪淋啦。」
「當然會啦。不過,神崎老師一定可以做到的。中?老師,你覺得呢?」
「我沒甚麼……」邦子的視線從神崎的臉上移開。
看來他們之間有些甚麼瓜葛。晴美看得出來。
「這位是誰?」山並好奇地看看晴美,以及她腳畔的三色貓說。
「她是我的學妹片山小姐。我有點事向她請教。」中?邦子補充。「她哥哥是
警視聽的刑警先生。」
「啊……那真難得。」
「我也是當顧問的。」晴美擅自賣廣告。
「這貓也是嗎?哈哈哈。」神崎自個兒笑。「看起來蠻聰明的,不是嗎?」
「比你聰明就是了。」
邦子的話使神崎的笑容消失。
「學生的事,拜託啦。」
山並似乎想轉移話題。他拍拍神崎的肩,轉身離去。
見到神崎哭喪著的臉,邦子笑了。
「開始打雪仗的好像是我班上的學生。我也陪你一起去吧。」
「那真是謝謝了。」神崎的臉一下子亮起來。
「晴美,你上二樓後轉左,有個房間掛著『中?』的名牌的。請你在那裡等我
好嗎?」
「好的。福爾摩斯,走吧。」
福爾摩斯在目送中?邦子和神崎奔向雪中的背影。
「你也要出去外面?」
「喵。」福爾摩斯連忙往樓梯衝去。
出到校庭時,邦子發現外面的學生人數又增加了。
當然,在校舍中「應戰」的學生也不少。幾乎到校的學生都加入戰陣了。
雪下個不停,加上寒風吹襲,埋在雪堆裡的腳尖馬上痳?。
然而,邦子覺得心情昂揚起來。
平時無論做任何事,光會埋怨和嫌麻煩的學生們,今早都稀罕地熱衷於打雪仗。
「喂,右邊!集中攻擊右邊!」
尖聲在指揮著的,居然是平時班上被忽視的平庸學生,邦子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喂!大家進去裡面!」神崎大吼。「不要玩了,進去吧!」
邦子也不得不跟著這樣做。可是她見到孩子們玩得那麼興高采烈,便不忍心阻止。
「快點進去!不進去就減分數!」神崎這樣吆喝,附近有幾名學生停手──
「幹吧!」是誰說的?一個雪球直擊神崎的臉。
「──傻瓜!幹甚麼?」神崎怒吼著,但踉蹌欲跌。
「嘿!」立刻又有二三十人從四方八面向他擲雪球。
「不要!停手!好痛啊!冷死了──停手!殺人啦!」
神崎的臉、頭、背皆被雪球打中,馬上變成「雪人」倒在雪地上。
再玩下去的話,大概有人要受處分了。邦子衝上去。
「不行!不能再玩了!」她分開學生群,站到神崎面前。「已經夠了!停止!」
學生們一哄而散,又回到校舍對校庭的雪仗中。
「神崎老師──你沒事吧?」邦子伸手把他扶起來。
「怎樣的壞學生啊!」他喘著氣。「停學!退學!他們想謀殺老師!」
「只是玩過了頭罷了。」邦子哄慰。
「不,不能置之不理。我要報告校長,請求處分,記大過!」
「神崎老師,他們是小孩子──」
「他們不是小孩子!是魔鬼!」
憤怒使他的聲音顫抖。神崎回到校舍去了。渾身是雪的背影可笑復可憐。
──真糟糕,邦子想。
像神崎這種隨著年紀增長,心智卻沒成長的類型不少。當教師的更是變相的
「小孩子」。
「已經結束啦。」邦子在學生之間穿梭著重複叫喊。「快上課啦!回教室去!」
兩三個雪球打中她的臉或屁股,當然不是故意的。
「大家聽著,停止吧!」
學生們開始安靜下來。
「大家回教室去!弄濕的手,好好用毛巾擦乾!」
又有幾個雪球從校舍方面擲來。
邦子對著校舍方向高聲喊:「喂!已經結束啦!」
然後她環視校庭,說:「鞋子內進了雪的同學,在門口好好擦腳──」
話沒說完,又一個雪球飛來──
雪球恰好混在下著的白雪中,邦子一時不慎,被打中後腦。雪球碎了。
邦子按著頭走兩三步,踉蹌了一下,叭地倒在雪地上。
所有人呆在原地。
「老師……怎麼啦?」
「瞧!有血!」
點點的血濺在白色的雪地上。
「為甚麼?」
好幾個人戰戰兢兢地走近中?邦子。
這時,晴美奔過來。因她從二樓的窗口看到中?邦子暈倒的情形。
「邦子小姐!」晴美抱起邦子──手上黏到了血。
她赫然回頭一看,粉碎的雪球中跌出一塊黑色石頭。
石頭是用雪包著擲過來的。
「大家幫忙。」晴美喊。「把中?老師抬進去!」
立刻有十名學生走過來,抱起邦子。
晴美用手帕把石頭包起來,放進口袋中。
雪下得更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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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喵……
在聽見貓叫聲時,邦子彷彿聽見牠在說:「來,醒來吧。」
邦子微微張開眼睛。
「──這石頭是不可能的。」男聲說。「噢,她動啦。」
「邦子!」晴美窺視她。「感覺怎樣?」
「嗯……」邦子想坐起來。「好痛……幸好我是鐵頭。」
「不行不行!必須躺著。」晴美搖搖頭。「──這裡是保健室。本來想叫救護車
的,不過傷勢出乎意料的輕就是了。」
「對呀。沒事的。我不能躺著──對了,現在是幾點?」
「過了一小時了。」
「不能上課外活動是沒法子了,可是課不能不上。」邦子伸手摸摸頭。「誰幫
我綑繃帶的?」
「是我。」一名穿白衣的中年女子走過來。「你的頭好大。用了很多繃帶哪。」
「川本老師……勞煩你啦。」
「這是工作──明天必須多多採購感冒藥啦。」
川本信代,四十歲,是保健室的主人。
「他是我哥哥。」晴美又說。「是我把他叫來的。」
「噢……不好意思。你很忙吧。」邦子抬頭看著片山說。
「忙也要聽我妹妹的召喚的。」片山說。「你的後腦,被有石頭的雪球打中。」
「石頭?」
「它使你受了傷。嚴重的話就麻煩了。」
「我認為是有人故意狙擊你的,因此請我哥哥來一趟。」
晴美的話使邦子吃了一驚。
「你說是故意的?怎會呢?」
「邦子。今天你有甚麼話要對我說?」
「那個……是另外一回事。但不可能……」
「你覺得是雞毛蒜皮的事。對於別人可能是關乎生死的大事。」片山說。「方
便的話,請告訴我。」
「是……」邦子遲疑一下,躺下來,望著天花板娓娓道來。
「──是一星期以前的事。那天,我為了批改卷子打分數,在學校逗留至很晚。
我怕留在職員室會引人注意,因此使用小會客室──我沒想到時間那麼晚了……」
邦子看看腕錶,嚇了一跳。
「十點鐘啦!」
有時工作得更晚。但她一直以為現在才八點鐘而已,因此嚇一大跳。
回去吧。工作進展了許多,其他的明天就可完成。
邦子把卷子弄成一束,抱著它走出會客室。
走廊靜悄悄的。大概誰也不在了吧。
穿上膠底室內拖鞋的邦子急步走著。因為幾乎沒發出腳步聲的關係,所以對方
沒察覺。
遠處傳來說話聲──聽見的時候,邦子來到樓梯旁的稍暗處。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呀!」女聲說。
一把尖銳的聲音,使邦子驚訝地止步。是誰呢?
彷彿在哪裡聽過的聲音,但不是這所學校的教職員,不然她會記得。
然後傳來男聲。低聲喃語似的,邦子聽不清楚內容。
看來他們在另一間稍大的會客室談著話。雖然門關著,但女人的高聲調還是清
晰可聞。
「我不想聽藉口!」女人歇斯底里的聲音持續著。「你欺騙了我!」
男人說了甚麼。可是聽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
「我是傻瓜。這點我承認。」女人說。「可是竟然被你這種人欺騙!不過,我
只是偷情罷了。懂嗎?」
說著,女人大笑。是尖銳而嘲諷似的笑聲。
「偷情並不是犯罪哦。儘管也許會被我老公揍一頓。不過嘛,他也在外面有女
人,大家扯平,他不會生氣的。」女人豁了出去的樣子。「最壞的情形,大不了離
婚了事。但你不同哦。假如盜用父母會的錢的話,那是嚴重的罪行哦!」
邦子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個聲音……她想起來了!
是一名擔任父母會委員的母親。邦子班上的學生──宮田惠理的母親。她叫宮田
貞子,好像是負責會計的。
「事到如今,說甚麼也沒用,我只要辭掉委員的工作就行了。而你教唆別人犯
罪,事情可沒那麼簡單!」
──邦子臉都白了。這是豈有此理的事。
從談話的情形來看,對方多半是教師。
「我走啦!」宮田貞子說。
太突然了,於是邦子藏身在樓梯下面的暗角。
「──好好考慮以後該怎麼辦吧!」門開了。「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腳步聲遠去。另外一個腳步聲稍遲一步追趕上去了。
邦子偷窺了一下,已經看不見兩人的身影。
邦子的心臟高鳴。然而……聽到了不應該聽見的事!
邦子等了一陣子才走出走廊。
怎麼辦才好呢?假如盜用父母會的錢是事實的話,總不能置之不理。
可是不懂宮田貞子的談話對象是誰。這種事應該跟誰講呢?
邦子心情沉重地走著時,突然眼前有人出現。
「咦,中?老師。」教務主任山並很意外。「你還沒回去?」
「嗯……山並老師也是?」
「我有訪客,談話費了一點時間所致──原來這麼晚了。」山並笑了。「那麼,
我先失陪啦。」
「辛苦你啦。」
──是山並嗎?宮田貞子的談話對象是不是山並?
「若是山並就麻煩啦。」川本信代的手插著白衣的口袋說。
「山並先生,是不是剛才在校舍門口遇見的……」晴美說。
「嗯,就是他。實際上,他現在是這間學校最有權力的人。」邦子說。「不
過,事情還沒結束哦。」
「怎麼說?」
「之後我收拾東西回家,來到校門時,有人喊『中?老師』──他是神崎老師。」
「呃,是不是那個樣子很老的人?」
「像中年人吧。其實才廿八歲。」
也許這時他正在打噴嚏。
「我不曉得為甚麼,神崎老師他──似乎對我有意思,一天到晚跑來我身邊。」
「好噁心!」川本信代只說一句話。
「他說他在等我回家,可是怎麼想都好,他都不可能在校門外等我幾個鐘頭……」
「那不是大問題吧。」片山說。「某人知道那件事被你聽見了,想堵住你的口。」
「但不可能是……」
「聽說你昨天相親去了?」川本信代說。
「唷,事情已經流傳出去啦。」邦子有點難為情。「是我親戚介紹的,沒法子
不去。我才廿五歲,暫時不想結婚。」
邦子慢慢坐起身。「啊……還有點痛,但必須起來了。」
「你好認真啊。」川本信代苦笑。「再休息一會吧,學生不介意的。」
這時傳來敲門聲。
「中?老師在嗎?」
「山並老師哪。」
川本信代把門打開。山並走進來。
「嗨,看來精神蠻好的,我也放心啦。」山並笑著說。
「嗯。健康是我的長處嘛。下一堂課,我會出席的。」
「那就好──外面有個學生,她說要向老師道歉。」
戰戰兢兢地走進來的,是個外表予人神經質印象的女生。
「宮田同學。怎麼啦?」
她就是宮田惠理?晴美和片山對望一眼。
「老師……對不起。」惠理十分沮喪的樣子。「打雪仗的事,是我起頭的。」
「唷,是嗎?那真稀奇。」
「我沒想到變成那麼大件事的……甚至害老師受傷,對不起。」
惠理又深深鞠躬。
「沒關係,算了吧。取而代之的,你們要好好打掃被雪弄髒的走廊哦。」
「是!午休的時間做。」惠理望著邦子頭上的繃帶。「不過,很痛吧……」
「下次請老師吃飯好了。」
「是!我一定親手做!」惠理終於露出開朗的笑臉。
「你可以走啦。下一堂是我的課吧。你去轉告大家,老師會來上課的。」
「是!」宮田惠理精神奕奕地出去了。
「──幸好你沒甚麼事,太好了。」山並說。
「神崎老師沒甚麼吧?他好像很激動的樣子。」
「嗯。他渾身是雪,像個穿舊衣的聖誕老人。」山並笑了。「他跑去找校長,
投訴要開除那些擲雪球的學生。校長說不要,叫他先回去換衣服再說,不然會感冒
甚麼的。」
「那就是沒甚麼事。好極了。」
「意料之中的。他打著噴嚏回家去了。」
邦子介紹片山時,山並似乎吃了一驚。片山解釋說「我是順路來接妹妹的」,
他才比較安心的樣子。
「對了。」山並突然想起甚麼的樣子。「中?邦子老師。宮田惠理的母親,你
認識嗎?」
「宮田女士?嗯,她是父母會的──」
「對。她是委員之一。事實上,她寄出了宮田惠理的退學書。」
邦子啞然。「我甚麼都不曉得呀。」
「當然了。今天早上才收到的。」
「她用郵寄?」
「嗯。又沒寫任何理由……我也嚇了一跳。那麼,中?邦子老師事前並不知道了。」
「當然。」
「我打電話去她家問理由,可是沒人接。」
「喵。」
福爾摩斯突然叫了一聲,山並嚇得跳了起來。
「原來是貓呀!嚇我一跳。」
「邦子。」晴美說。「我想應該去宮田同學家裡看看的好。我們也去,請把地
址告訴我們。」
「可是──」
「你要上課是不是?交給我們辦吧。」
「好吧。那麼,我馬上去影印地圖。」
中?邦子似乎忘了頭上的傷囗,從保健室衝了出去。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他們的擔心兌現了。
片山等人見到石津刑警站在宮田家門前,以及巡邏車停在那裡時,已心知不妙。
「怎麼樣?」片山首先下車衝上前去。
「我接到片山兄的電話後,馬上趕來。她用剃刀割脈,倒在浴室裡。」
「我就猜到會有事。」晴美說。「現在情形怎樣?」
「剛剛用救護車載走了。血也止了,性命暫時無礙。」
「是嗎?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啦。」
片山知道叫石津開巡邏車去,會比自己快到,所以用電話通知他。看來這樣處
理是正確的。
「難道她怕盜用父母會的錢的事被發現,因害怕而尋死?」晴美說。
「不曉得……但從中?邦子的話來看,她不會做這種事的呀。」
進到浴室一看,片山馬上臉色轉白,陷入缺氧狀態。
浴室的地面有血。
「怎麼沒沖走呀?」晴美問。
「水龍頭沒水。我看了也吃一驚。」石津說。
「有沒有發現遺書?」
「好像沒有。」
石津扶著片山,到客廳的沙發坐下。
「真是的!堅強點嘛。」
即使晴美埋怨,但人的體質也是沒法子改變的。
「我跟學校聯絡一下。」晴美正要拿起電話。「怎麼啦?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坐在地氈上,一直俯視那表面。
「好像有東西哪。」
晴美跪下去,用手去碰福爾摩斯在俯視的地氈一帶。
「嘩!」她縮手。
「怎麼啦?」片山嚇得跳起。
「地氈是濕的──難道是血?」
「喵。」福爾摩斯彷彿叫她鎮定。
晴美看看自己的手,然後再用指尖去按地氈。
「不是血。不黏手的。」
「別嚇人好不好?」
「即是……水?」晴美按一按。「濕的範圍相當廣哪。」
福爾摩斯走到窗旁,望向下著雪的戶外。
「雪嗎?還在下雪。」片山也走過來摸一摸地氈。「咦,這裡也是濕的。」
「喵。」福爾摩斯彷彿在點頭。
由於地氈顏色的關係,看不出甚麼,可是濕的部份,跟乾的部份幾乎相間著延
續到玄關。
「是腳印。」片山說。
「對。一定是。」晴美伸手去摸地氈。「是外面下雪的關係嗎?濕得這麼厲害。」
「可能。不過……大概不是赤腳進來的吧。」
「慢著──石津。你進來時,腳是濕的?」
「不。我穿上防雪的鞋子啦。很貴哦。」
「無須炫耀的。」片山說。「那麼,哪來的腳印?」
「──搞不好,不是宮田貞子自己割脈的。」晴美突然說。
「你說甚麼?」
「有人進來過。從雪中來。然後先使宮田貞子暈倒,再割她的手腕……」
「為何要這樣做──」片山說。「對,做成她是自殺的,就能使她獨自承擔盜用
父母會的錢的罪了。」
「我想你說對了。」晴美點點頭。「有人做得很過份──我要通知宮田惠理。」
片山打電話去學校。「──請中?老師聽電話。」
片山說著時,見到福爾摩斯在地氈上轉來轉去。
「哥哥。」晴美說。「說不定……」
「甚麼?啊,是中?老師嗎?我是片山。警視廳的──是的。其實……」
晴美冷不防從旁把電話奪去。
「喂!」
「喂?我是晴美──是的,我們現在宮田女士的家裡……」她氣喘著。「宮田貞子
女士割脈了。」
「嘎?」中?邦子在電話裡倒抽一口涼氣。
「那麼──獲救嗎?」
「她……」晴美故意壓低聲音。「總之,請叫她女兒馬上回家。」
「好的。」邦子的聲音發抖。「我也去一趟好了。」
「嗯。我們等你。」晴美掛斷電話。
「喂……」片山說。
「明白了嗎?」
「即是說為何有濕腳印──」
「對。在普通的情形,脫了鞋子的話,腳不可能那麼濕。而歹徒脫了鞋進來,
雙腳還是濕的。」
片山用手碰碰濕地氈。
「不光是腳。歹徒身上也黏著雪,因屋裡開著暖氣而溶解脫落。換句話說,身
上的衣服也濕了。」
「就是這麼回事。」晴美嘆息。「我想再玩一次打雪仗哪。」
「哈啾!」巨大的噴嚏,在空蕩的校舍中迴響。
「媽的!感冒了!」神崎在校舍裡走著。「晚上好冷啊。」
他走樓梯上二樓。
「──誰?」聲音說。
「是我──哈啾!」
「哎呀,感冒了嗎?」山並說。「進來吧,舒服一點的。」
神崎走進空教室,間:「你在幹甚麼?」
「藏起父母會的記事簿。」
「藏在這裡?」神崎環視教室內部。「這是──中五C班呀。」
「嗯。」
「這是中?邦子的教室。不會有麻煩嗎?」
「對不起,要她擔起責任啦。」山並從外套的內袋掏出記事簿,打開教室後面
的壁櫃,把它塞進去。
「做成是她做的?」
「這是所謂的黑賬簿。只要被發現的話,她就沒藉口抵賴了。」山並望著神
崎。「不捨得?」
「嗯?哦……沒有哇。」
「是你不行。你沒辦法得到中?邦子。」
神崎沉下了臉。「有啥法子?該做的都做了。」
「算了──宮田貞子死啦。是自殺的,表示她做了甚麼虧心事。做成是她和中?
邦子聯手的就行了。你去找個作證的人。」
「作證的人?」
「就說他時常見到中?邦子和宮田貞子碰面好了。」
「捏造嗎?」
「當然。」山並笑了。「不管中?邦子如何分辯也沒用,對方死了。第三者的
證言就行得通了。」
「可是……」神崎嘟起嘴巴。「你叫我做的是最過份的。必須先分一點賬才……」
「喂喂。你已經用了很多『訂金』啦。現在還要敲詐?沒有的事!」
「可是……只有你一個人得到好處啊!」神崎生氣了。「宮田貞子已經很讓步的
了。中?邦子是碰不得的。拿錢來!」
「父母會的錢不能再碰了──我想好了。」
「你這惡徒,又想到甚麼餿主意?」
「惡徒?我們做的只是小兒科罷了。」山並在其中一張桌子上坐下來。「目標
是保健室的預算。」
「保健室?沒啥大不了的吧。」
「有藥哇──虛報採購的藥單,另作預算表。不會有人逐一去查的。」
「可是──川本老師會囉唆呀。」
「我有辦法拉攏她的。」山並說。「不過,她不同宮田貞子,我可沒意思邀她
上床。很遺憾。」
兩人一同大笑。神崎又「哈啾」一聲。
「請服藥吧。」聲音說。
不知何時,教室的門開啟,穿上白衣的川本信代站在那裡。
「──川本老師。」山並啞然。「啊……今晚好遲哪,辛苦你啦。」
「感冒的人多嘛。」川本信代從口袋掏出一包藥。「來,這是感冒藥。不只這
個哦……」
「怎麼說……」
「還有繃帶、紅藥水、膠布……甚麼都有。安心的去吧。」
「去哪兒?」
「哪兒都可以,你住的地方也行。」信代注視他們兩個。「物以類聚哪。」
「失陪啦,川本老師。」
說著,山並出到走廊。
──走廊上,站著五六十名學生。
「幹甚麼?」山並大聲喊──
學生們預備了好幾桶的雪。
「OK。」片山晴美走出來。「不顧一切,盡情地玩吧!」
嘩聲四起。
學生們把水桶中的雪迅速弄成一團,各自瞄準神崎和山並擲去。
雪球從四面八方飛來,根本無從閃避。
「停手!不要!」
雪球打中他們的頭、肩和腹,碎了。
「你們幹甚麼?這西裝我今天才換的啊!」
他們的衣服立刻變成「雪衣」。
「停手!」二人發出悲鳴。
「好了,可以啦。」中?邦子站出來說。
「中?老師!這是怎麼回事?」山並靠著牆壁氣喘喘地說。
「剛才那番話,你們聽明白吧──託福,宮田女士挽回性命了。」
「神崎老師。」片山出現。「我要帶他們回去啦。」
「開玩笑!」神崎喊一聲,向學生們衝過去。
學生們往左右分開──正面站著的,乃是石津。
彭。
石津的拳頭打中神崎的下巴,神崎變成「大」字暈倒。
「山並老師,你想有同樣待遇麼?」片山問。
「不……我……」山並臉都變青了。
這時,一個特大號的雪球,擊中山並的臉。山並在走廊上暈死過去。
「代替惠理做的。」小林佐和子說。
──石津把神崎和山並帶上巡邏車。
「謝謝大家合作。」晴美對學生們說。
眾人異口同聲地說:「心裡好舒暢啊!」
學生們歡呼著各自回家去。
「承蒙照顧了。」中?邦子向片山道謝。
「幸好宮田貞子沒事。她也後悔了。」
「我會說服她把退學書收回去的。」邦子微笑。
「等等。」川本信代走過來。「我來幫你換繃帶。」
「不痛的吧。」邦子皺起眉頭。
走廊上,剩下小林佐和子。
「小林同學,怎麼啦?」邦子問。
「老師……對不起!」她鞠躬。
「甚麼事呀?」
「你的傷口──是我造成的。」佐和子說。
「我做了甚麼使你如此痛恨的事?」
「不。其實──因我喜歡老師……」
「那為何──」
「我聽說老師去相親──我覺得被出賣了……對不起,我沒想到打中了。」少女佐
和子噙著眼淚。「要……退學嗎?」
「是石頭自己跑進去的。」邦子說。「我沒理由叫石頭退學。」
「──謝謝你。」佐和子擦眼淚。「我去探望惠理的母親!」
她奔了出去。
「我們也走吧。」片山說。
「可以載我一程嗎?」邦子說。
「當然。」
「不行。」川本信代拍拍邦子的肩。「你不想換繃帶,藉故溜掉。那可不行。」
「揭穿了。」邦子聳聳肩,說:「手勢溫柔點哦。」
──片山和晴美走出校舍。
入夜後,氣溫更低了,腳下的雪凍入心扉。
「喵。」
「福爾摩斯,冷不冷?」
當然,福爾摩斯躲在晴美的大衣裡。
「打雪仗……學生們大概不敢再玩了吧。」片山說。
「有啥關係?我也曾經忘我地玩過哪。」
「是嗎?」
片山掬起腳下的硬雪塊,把它弄圓,向校舍方面扔去。
在雪的反射中,那雪球描出弧形飛向天空。
「以後不會有事了。」晴美說。
「馬上就聖誕啦。」
「喵。」福爾摩斯探頭出來望天空。
雪已消失,出現星空。
「明天的陽光會很刺眼哪。」片山說──不小心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個四腳朝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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