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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文原名:三毛貓оみуИソ四捨五入
【序曲】
「噯噯,老師!」一把甜膩膩的聲音從走廊另一端響起。
「又不是貓。不要喵喵叫好不好?」龍野康夫嘲諷地說。
「我沒『喵喵』叫呀。我說『噯噯』而已。」
又是嘟起嘴兒撒嬌的說法。
龍野對於這種甜膩膩黏呼呼的說話方式,無論怎樣也喜歡不來。
也沒有必須喜歡的理由,其他教師都不把它放在心上了,而龍野卻忍不住埋怨。
「甚麼『噯噯』也是一樣的。你已不是小孩子啦。」
「是──」賀川涼子回答時,把尾音拉得長長的。
「不是『是──』,說『是!』」
「是……老師好囉唆。」
「我是幹這行的嘛。」
嘴巴囉唆而已,實際上賀川涼子是個叫人氣不起來的有趣女孩,她擁有豐富的個
性,在這個時代是很寶貴的。
「甚麼事?」龍野說。「午休時間快結束了。」
「老師,說出來你會生氣的。」賀川涼子有一邊說話一邊輕輕地扭腰擺體的習
慣。
「說出來聽聽看。」
「昨天,不是已派回考試卷了嗎?」
「嗯。」
「我考34分,得『C』,而清美考35分,卻得『B』啊。一分之差罷了,何
以我得C而清美得B?老師,是不是清美比較可愛,所以偏袒她?」
那種直率的說法有點幽默,龍野無法對她生氣。「沒有那回事。」
「可是……唉,我又不是大美人……」
「跟那個毫無關係吧。你們才十五歲。」
「剛才你明明說『你已不是小孩子』的。」小女生最拿手找碴兒。
「懂嗎?你考34分,伊東清美35分。『四捨五入』之下,分成『B』和『
C』。明白了吧?」
賀川涼子似乎完全沒聽懂那個詞語。「死者五入?死了的人怎麼啦?」(註:日
語中,「死者」與「四捨」是諧音)
「死了的人……」龍野呆了一下。「甚麼『死者』──我是說四和五……你沒學
過數學嗎?怎麼不知道『四捨五入』!?」
涼子歪歪頭。「說起來……可能聽過吧。」
「真令人吃驚。你再把小學的教科書溫習一遍吧!」
「那種東西早就扔掉啦!」
涼子說話時身體總是扭來扭去,有時看起來也滿嬌媚的。即使是十五歲的中二女
生,在「女人味」方面也有頗大的個人差別。
「那就沒搞錯了。」
「唔,明白了吧。明白了就回課室去吧。下一堂要開始啦。」
龍野的話說過後,上課鐘聲就噹噹作響。
「糟了!那麼再見啦,老師!」
「喂,別跑!」當他喊著時,涼子已經飛也似地從走廊跑遠了。
「真是的……」
龍野走進職員室時,有人喊住他。
「龍野老師。下一節有沒有課?」
她是中學部部長荻野啟子。一身整潔的套裝打扮,乍看有點像某家大企業的女董
事長。
「不,下一節是空的。」
「那麼,請你來一趟部長室。」
甚麼事呢?從部長的表情來看,似乎並不是要抱怨或投訴甚麼的。
「──請坐。」
荻野啟子請他在部長室的舊沙發坐下後,從自己桌上拿了一個信封過來。
「其實,學校來了一名插班生。中三的,十五歲。」
「中三的?很罕有啊。」
通常唸到中三的學生不會選擇插班,而是直接參加高中考試。當然,N女子學園
是私立學府,一旦接受插班的話,等於保證可以直接升讀同校的高中部了。
「聽說她是理事長的知交。」荻野啟子說。「詳情我沒問。有時不問反而容易做
事,對嗎?」
憑這種冷淡的說法,可以聽出她內心覺得不是味兒。如果沒有很強的人際關係,
幾乎不可能在讀中三期間插班的。
「很抱歉,目前中三各班中人數最少的,就是龍野老師的C班。可以請你接受這
名插班生嗎?」
「好的。」沒有拒絕的理由。龍野接過那封信。
「她何時來上課?」
「她今天會先來學校拜會。大約在放學後五點鐘左右吧,剛好我有會議不在。龍
野老師呢?」
「我……應該沒問題。」
「那麼,請你跟她聊一聊好了。」
「好的。嗯……」他從信封抽出文件。「學生的名字是……『棚原彌生』。蠻古
典的嘛。」
「拜託了。」說著,荻野啟子站起來。
「部長老師。」龍野說。「關於話劇部教室的事……上次提過的。不知有何決
定?」
荻野啟子用複雜的表情望著他。
「龍野老師──請不要稱呼我為『部長老師』。」
「可是……」
「我們不是一同教書的夥伴嗎?」
荻野啟子跟龍野同年,四十四歲。
「當然,我知道……可是部長就是部長──」
「請叫我荻野。拜託。」
龍野彷彿窺見了這名能幹女教師出乎意料的落寞一面。
「好吧。荻野老師。」
「謝謝。」她微笑。「關於話劇部教室的事,由於碰上了高中部教室裝修的問
題,預算不夠,請再稍等一陣子。」
「對不起,我提出了無理要求。由於秋天的文化祭快到了,我們必須定好節目
表,所以才十分在意教室的事。」
「嗯,我會盡量安排的。」
這句話可以信賴。
「請指教。」
龍野拿好那份新插班生資料,鞠了個躬,離開部長室……
「龍野老師,有客人。」
當女職員過來通知龍野時,他壓根兒忘了今天下午五時會有插班生來拜會。
「我現在忙著。誰呀?」
他之所以有點不耐煩,是因為剛才為了某些學生在今年四月新學年開學後,完全
不上課這事,而跟其他教師發生磨擦;而且,又有堆積如山的工作必須要整理,不能
回家。
「是一名學生。她說校方通知她今天來找龍野老師的。」
龍野抬起頭來。「難道是……新來的插班生?」
「是的。」
「知道了,我馬上來。」
龍野因以「忙碌」來掩飾自己善忘而覺得有點羞愧。
「會客室在使用中,我叫她在A班的教室等老師。」
「謝謝你。」
龍野拿著附有學生資料的信封步出教員室。
──到了五時,幾乎所有學生都離開了。偶爾有些因學會活動而耽擱的學生,也
三三兩兩地結隊回家。
龍野急急走著,打開A班教室的門。「久候啦。」龍野說。
太陽快下山了,教室有點幽暗。一名少女站在面向操場的窗旁,正注視著窗外。
龍野只能從斜後方看見她的側面身影。
「你是棚原君吧。」他喊。
龍野有點困惑。他以為學生的家長必會跟著一起來的。
少女轉過身來。窗外的光線凸顯了少女的臉孔。少女望著龍野。
那一瞬間,二十年的時間消逝了。
龍野覺得自己被拖進一個眼睛看不見的漩渦。
這是甚麼?怎會──怎會有如此荒唐的事──
少女一直盯著龍野,那視線來自二十年前的過去。
龍野覺得目眩,腳步踉蹌。他以為自己只是頭暈而已。
他的肩膀碰到旁邊的牆壁,就這樣跌跌碰碰地蹲坐下去。
──不要!我──我──
「你沒事吧?」她說。
少女一副擔心的樣子,急忙跑向龍野的跟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老師一走進來就暈倒,當然嚇一大跳了。
「呃……老師,要不要叫人來?」
這把聲音……聲音也是來自二十年前。
「你……你是誰?」龍野喘著氣問。
「我是插班生。叫棚原彌生。」一把清亮而開朗的聲音。
棚原?是插班生。
是的。當然是。她是為此而來的。
振作些!
龍野好不容易調整呼吸,站起身來。
「呃……是不是心臟病發作或甚麼的?」
被她這樣一問,龍野緩緩搖一搖頭。「不……不要緊──我沒事。」
這少女是……不,不是她。當然不是。
當她這樣佇立在眼前時,就知道是另外一個人。可是,剛才站在窗旁的她……
的確有相似的地方。可能是光線的影響,強調了那相似的部份。
「對不起。嚇你一跳了吧。」龍野嘆氣說。振作些!他告訴自己,再作個深呼
吸。「你是……棚原彌生君吧。」
「是。」
「我是中三C班的班主任,叫龍野。『龍虎』的龍,『原野』的野。你被編入C
班,請多多指教。」
「啊,彼此彼此。請多多指教。」
彌生邊說邊正經八百地行禮。如此有教養的女孩,在現今社會算是罕有了。
「十五歲?」
「是。」
這少女個子並不高,但是背脊卻挺得直直的,沒有這個年代特有的不倫不類感,
反而予人某種穩重大方的印象。
那雙直視對方的黑色瞳孔,含有某種不像少女所有的深邃感情。
「你今天一個人來?雙親呢?」
答案是令人感到意外的。
「不在了──兩個都死了。」
「兩位都不在了?」
「先母在五年前去世,先父在今年……」
「是嗎?我不曉得。」
他飛快地望望手中的資料,少女眼尖地察覺了。
「先父的事,我想多半沒寫在上面。」她說。
「──是嗎?」
龍野從少女的語調中聽出特別的含意,但他不敢問下去。這事早晚會弄清楚的。
「那你現在與何人同住?」
「我住在弓削先生家裡。」
「弓削──理事長家?」
「是的。」
若是那樣,她能插班就讀中三這事就沒甚驚奇了。因弓削春夫是N女子學園的理
事長。
他想問,你和理事長有甚麼關係。不過,也許身為班主任的他還是不知道的好。
「C班就在這一排。」龍野說。「明天你可以開始來上課嗎?」
「可以。」她堅定地點頭回答。
「好。那麼你明天先到教員室,之後我帶你去課室,將你介紹給大家認識。」
「請多多指教。」
「制服是運動外套。你到售賣部度身訂做,約一星期後就做好的了。」
「是。」
「噢,那些事兒,辦事處職員會告訴你的。」龍野終於回復平時的鎮定。「你可
以回去啦。」
當他正要開門時,少女說:「老師,等等──」
「甚麼?」龍野回頭一看,棚原彌生掏出手帕。
「你流汗了。」
她用手帕輕輕按去龍野額上和頸上冒出的汗珠。
龍野內心一震。她的手勢,以及她稍微仰頭替他擦汗的溫柔表情,含有某種令他
怦然心跳的東西。
「……謝謝。」
「對不起……我不該多事的。」
龍野打開課室的門,讓棚原彌生先出去。「知道大門在哪兒吧?」
「知道。我先走了。」
「再見。」龍野點點頭,轉身走向教員室之際──
「明天見!」開朗的聲音,令龍野停下步伐。
他回頭看時,少女的裙子飄曳著,笑著跑遠的背影映入眼瞼。
龍野的心覺得一陣抽緊似的痛。
直到少女從視線消失,他的眼睛都無法離開。
──遙遠的記憶,再次擾亂龍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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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代罪羔羊】
「當作倒霉,死了心吧!」片山晴美說。
「喵。」
「連你也欺負我!事不關己己不勞心!」鼓起腮幫子生氣的是晴美的哥哥片山義
太郎。
當然,說「喵」的不是他。
「福爾摩斯也是女孩子嘛!牠也喜歡相親、結婚的故事的!」
咕嚕咕嚕……被晴美用手指摸著喉嚨的福爾摩斯,愜意地閉起眼睛,喉嚨發出聲
響。
「不是我求她給我相親的,明白嗎?」
片山所開的車子,在車龍陣中慢騰騰地往前進──二月底,外面的天氣依然嚴
寒。
「時間沒問題吧?」晴美在後座說。
「幸好提早出門,即使怎樣阻塞,再過二十分鐘就到N酒店啦。」片山打著呵欠
說。
「開車時別打瞌睡好嗎?刑警開車打瞌睡,萬一引起車禍的話,可不是鬧著玩
的。」
「三天裡,我只睡了七個小時。」片山反駁說。
「我呀,三天共睡了二十七小時!」坐在前座炫耀的是石津刑警。
「你睡得太多了!」
「嗯。所以腦袋有點糊裡糊塗的。」
「平常也是吧!」
「哥哥所說的話,別放在心上。」晴美說。「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相親之前緊
張,所以遷怒於人。」
「誰在遷怒於人?有人如此心平氣和地遷怒於人的嗎?」
車子往前走了一會,又遇紅燈而停下時,身為刑警的片山放棄了。
「石津,你來開車。突然睏頓得很。」
「好吧。」
兩人分別從左右車旁下車,迅速換位。
「真是的!好管閒事的姑媽,也真叫人為難!」
說著,片山弄倒椅背,閉上眼睛。
「不過嘛,姑媽就是姑媽,那是她的人生意義呀。」
──稍微知道片山兄妹和三色貓福爾摩斯的冒險故事的,當然不會對片山兄妹的
姑媽兒島光枝感到陌生。
好不容易逮捕了一宗兇殺案的兇手歸案,喘一口氣的,片山又被姑媽兒島光枝硬
叫了出來。
「哎,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晴美接下去說。「搞不好,今天你會遇見你的終身
伴侶啊。」
「終身伴侶!好棒的句子!」石津大表感動。「我已經遇到了!」
石津刑警單方面對晴美癡心一片。
至於主角片山嘛──
咕──咕──很快就發出鼻鼾聲呼呼大睡了。
「到酒店之前,讓他睡一會吧。」晴美說。「這種假寐有助消除疲勞的。」
「是。」石津於是放慢速度,在車龍中悠然往前。
晴美不經意地望望左鄰的車。隔鄰那條開往相同方向的行車線上,有一部左邊駕
駛的外國車,剛好跟晴美他們的車並排而行。
那車子的前座乘客位置在右邊,從晴美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女的側臉。
她是中學生吧,頂多高中一年級左右。輪廓依然稚嫩,然而她的側臉卻帶有成人
般的憂鬱。她那大大的黑色瞳孔裡,明顯地擁有自我意志,看在晴美眼裡,那雙眼睛
的深處有著某種悲哀的神色。
──那名少女突然望向晴美。
同時,坐在晴美大腿上的福爾摩斯把前肢踏在車窗上探臉出來,少女有些驚訝地
睜一睜眼,然後浮起愉快的笑容。
那張朝著福爾摩斯揮手的愉悅笑臉,畢竟散發著少女的氣息。
開車的男士往晴美這邊瞟了一眼,看來多半是少女的父親。
兩部車子往前移動一會又停下來,這回隔鄰的車子超前了一公尺左右。
晴美見到那名少女看看這邊,露出忍俊不禁的樣子時,突然不安起來。
搞不好……
她探前身子去窺望前座哥哥的臉,但見片山張開大口,頭往左側車窗傾斜──換
句話說,從外面看過來乃是一張「熟睡」的臉,人家想笑也是有道理的。
「──真是的,難看死了!」晴美埋怨著。不過,隔鄰的少女似乎很開心,若當
事人一無所知,也就算了。
──交通燈號轉綠,隔鄰的車子往前先開走,看不見少女的臉了。
當然,晴美以為從此再也不會見到同一張臉孔……
「喔……」
「哥哥……」晴美捅捅片山的旁腹。
「嗯,沒問題。在車上睡覺,第一次覺得那麼舒服。」
事實如此,片山的表情爽朗了不少。
片山等人幾乎準時來到N酒店的大堂。
「真的在這裡等就行了?」片山說。
「嗯。相親地點是在下面的餐廳,大致上約好在這大堂碰頭的。」晴美點點頭。
「那麼……對方叫甚麼名字?」
「等一等嘛──又不是我相親。」晴美從手袋掏出兒島光枝給她的字條。「呃,
名字是叫『棚原薰』。」
「嗯。還有呢?」
「僅此而已。」
「甚麼僅此而已……年齡呢?職業啦學歷之類──」
「甚麼也沒寫呀。只有名字而已──不,姑媽說了一句話。」
「說了甚麼?」
「她說『見面就知道了』。」
「不負責任的人,真是的!」片山吃了一驚。「連照片也沒有?搞錯對象也不知
道,不是嗎?」
「不要緊啦。對方知道我們這麼罕有的與貓同行,不會搞錯的。」
晴美的解釋也不無道理。
這時,傳來酒店服務員呼喊的聲音。「片山晴美小姐──片山晴美小姐。」
「甚麼事呢──來啦。」
晴美像小學生一樣充滿朝氣地回答著站起來走過去。
「有你的電話。」
「謝謝。」晴美急急走到櫃台,拿起電話筒。「──喂?」
「啊,晴美嗎?」是兒島光枝的聲音。
「姑媽,怎麼啦?」
「你們已到了。」
「當然啦。哥哥也被我們硬拉來了。你會遲到嗎?」
「是……是啊……抱歉。那個呀,就那個吧。」
「嗄?」
「沒啥大不了的……不過,總不能讓對方等太久……」
「是呀。那麼,我們先到餐廳去好了。」
「啊,好……就這麼辦好了。」
平時說話很有脅迫力的姑媽,不知怎地口齒不清。
「還有多久才能到?」
「這個嘛……我盡快就是。」
「那我們自行開始相親囉。再不快來的話,姑媽沒有出場機會啦。」晴美笑著
說。「待會兒見!」
正要掛斷時,光枝突然大聲喊:「晴美!」
「怎麼啦?」
「我呀,一直都盼望義太郎和晴美得到幸福的。相信我。」
「嗯。我知道。」
「我愛你,晴美!」說完,光枝掛了線。
晴美歪歪頭,喃喃自語說:「姑媽是不是忙過了頭,有點不對勁?」
她有點不祥的預感。忐忑不安的。
總之,事到如今,只能先去相親地點看一看。
晴美回到片山他們所在的地方,報告說姑媽叫他們先到餐廳去。
片山等人搭電動扶梯從大堂下到地下一樓,走進那間訂了相親廂房的餐廳。
「──我想是用兒島光枝的名義訂的。」晴美說著,一面擔心光枝會否忘了訂
座。
可是,侍應馬上領會了。「是的。請到這邊來。」
「呃,是誰……」
「是的,等候的人已經來了。」
對方先來了?幸好沒在上面乾等。
侍應敲敲門,說:「他們來了。」
「──我們遲到了,對不起。」晴美率先進去房間。「姑媽可能會遲些到的,我
們先來打個招呼。我叫片山晴美,是義太郎的妹妹。這位是我們的朋友石津先生。還
有咱們家成員之一福爾摩斯──」
「啊,是剛才那隻貓!」
聽到聲音後,晴美才仔細端詳對方的臉。「咦,是隔鄰車子的……」
她是先前從車上向福爾摩斯揮手的少女。
「牠叫福爾摩斯嗎?」
「嗯──我們總共四個人……」
一陣困惑的沉默。
在等候片山他們的,只有那名少女,以及一名四十歲前後的男人。
可是──看來不像是與片山相親的那類女性。
「總之──先坐下吧。」晴美振奮一下精神,說。「她會很快就到嗎?」
「呃──」少女說。「還有誰會來嗎?」
「不。你們那邊……」
「失敬了。」那名男士說。「我叫棚原。她是小女,名叫彌生。」
「哦……可是──不是有位薰小姐會來的嗎?」
父女兩人面面相覷。
「──呃,我就是棚原薰。」父親說。
「嗄?」晴美瞪圓了眼。「薰小姐……是你?」
的確,「薰」是男女皆可使用的名字──
「那麼……你就是我的相親對象?」片山說。
終於明白了──兒島光枝一心以為「薰」是女的,所以安排這場相親會。
後來得知真相,當然不敢來了。
「又上當了!」片山說。「姑媽真是好事多為!」
「她以為我爸爸是女人!」彌生說著,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種活潑的笑聲只屬年輕女孩所有。見到彌生笑彎了腰的樣子,大家都笑了。
「──這樣可叫人為難啦。怎辦呢?」棚原薰說。
「一起吃飯好了。不然對不起餐廳的。」晴美好不容易忍住笑容。「而且,有人
餓慌了。」
「我也餓了。」彌生擦著淚。「──笑得太厲害,眼淚都出來了。」
「彌生,如何?嫁給片山先生好嗎?」
「嗄?不要!」
當場被拒,片山臉上浮起痙攣似的笑容,說:「本來就是嘛,年齡相距太遠
了。」
「不是的。我決定終生獨身不嫁。」
「唷,為甚麼?」晴美問。
「因我認為不是只有結婚才是女人的幸福。」
「喂,這是中學生該說的嗎?」棚原苦笑。「來,先用餐吧。」
眾人如釋重負般各自就座。
用完餐離開餐廳,已是將近兩小時以後的事。
「給你們添了好多麻煩。」晴美致歉。
當然,兒島光枝並沒有出現。
「不不,我們也是。」棚原薰親切地說。「我也太疏忽了,只知道相親對象姓
『片山』,所以貿貿然跑來。」
「我姑媽現在一定在打噴嚏了。」晴美微笑著。
在長達兩小時的飯餐中,他們的話題都集中在那個「麻煩製造者」兒島光枝身
上,恐怕她已打了連續兩小時噴嚏。
「不過,我得以認識這麼有趣的貓呀。」彌生抱起福爾摩斯。
「女兒一直想養寵物。」棚原說。「但我死去的太太卻很討厭飼養動物。」
用餐期間,除了兒島光枝的話題外,棚原也提及五年前死去的妻子,以及獨生女
彌生充當主婦一職,把她訓練得非常懂事,思想及說話方式像大人的事,這統統都告
訴了片山他們。
由於彌生只是一名中二學生,因此片山也沒必要過份緊張,得以悠閒地吃完一頓
飯。假如真要「相親」,也該是棚原和晴美了──實際上,棚原似乎也被晴美所吸
引,幸好石津在熱衷於吃,沒有留意別的。
「──片山兄啊,那位棚原先生真是好人。」
離開餐廳後,石津還這樣對片山說,使片山對他的「遲鈍感」有點吃驚。
「好了,下去吧。」彌生把福爾摩斯放在地毯上。
福爾摩斯輕步跑到餐廳前面的小小空間,跳到沙發上蜷成一團。
「哎呀,福爾摩斯,不是睡覺的時候。要回家啦,真是的。」晴美喊住牠。
「哎,石津先生,你也是刑警吧。」
突然間,彌生向石津搭訕,石津有點不知所措。「是、是呀。」
「你會跟兇惡的犯人交手麼?」
「呃……不是常常遇到的。而且,如果交手的話,對方也是拚了老命的,刑警也
不一定佔上風。」
「好想看看那種場面哪。」畢竟是中學生,彌生也會說這種稚氣的話。
不知何時,晴美和福爾摩斯、石津和彌生、片山和棚原個別配對,相隔著分散坐
在大堂裡。
「──刑警的工作,大概很耗神吧。」棚原說。
「喔,每天的工作,總不能每時每刻繃緊神經就是了。」片山說。「否則突然遇
到有人打架而介入的話……莫名其妙地被刺一刀,豈非死得不明不白。」
「啊……家庭之中有人逝世,是很難堪的事。」棚原望望不遠處,注視著正在跟
石津聊天的女兒。
大概想起他亡妻的事吧,片山想。
「為了這孩子,我不得不設法活久一點。」棚原稍微小聲說。「噢,失禮了。我
不應該提這種事。」
「令千金很堅強懂事,像舍妹。」
「的確很像。」棚原笑了。「我之所以受令妹吸引,可能也是那個緣故。」
「哦……」
「以後有緣的話,請隨時來舍下坐坐。」棚原掏出名片,準備遞給片山。
「啊,謝謝──」片山也想掏名片,情急之下掉在地上。
「對不起。」片山彎身拾起來。
由於近日腰傷的關係,片山必須伏下腰身,半跪在地毯上拾名片。如果勉強俯身
去拾的話,腰部會如電極般疼痛。
片山拾起了名片。
就在那一瞬間──尖銳的破裂聲,在小小的大堂響起。
是槍聲。片山大喊一聲「伏下!」同時瞄見大堂深處往樓上大堂的電動扶梯處,
有個男人站在那裡。
像是一個中年男子,身材稍微高瘦。穿大衣,豎起衣領,戴面罩。軟帽邊擋住眼
睛,手裡握著槍。
那男子似乎被自己所開的槍所發出的巨響嚇了一跳,倏地翻身往扶梯衝上去。
「石津,追他!」片山喊。
石津以龍捲風的速度往前直衝。
「晴美!沒事吧?彌生君也──」
「我沒事。」
彌生似乎嚇壞了,癱坐在那裡。
「彌生!有沒有受傷?」棚原說。
「沒有。」
「──好極啦。」說完,棚原跪倒在地。
「哥哥!」晴美喊。「棚原先生──」
但見棚原按住胸口,緩緩倒在地毯上。從他按住的胸口一帶有血湧出。
「爸爸!」彌生奔上前去。
「我去叫救護車!」晴美往餐廳衝去。
片山愕然,一時動彈不得。
──子彈從恰好彎身下去的片山頭上掠過,打中了棚原!
「爸爸!不要!你怎麼啦?」
「彌生……」
片山臉鐵青的蹲下身去,急急脫下外套。
「先幫他止血。救護車馬上就來!」
「彌生……捉住爸爸的手──」
「爸爸!」彌生緊緊握住父親那染血的手。
「彌生……你……不能死!」棚原說。
「爸爸──」
「你要活久一點……只有你,不能死!」說完,棚原突然全身脫力。
就如生命的源頭突然切斷了一樣,棚原的手一下子放鬆,就這樣倒在地毯上。
「──爸爸!起來!你醒醒啊!怎會這樣……好過份!太過份啦!」
彌生哭喊著搖晃父親的身體。
片山知道──太遲了。
為甚麼?為何發生這種事……
「救護車馬上就到!」晴美跑回來。
片山踉蹌著站起來。
「喵──」福爾摩斯也跑到身邊。
「──片山兄!」石津奔過來。「上面大堂人太多,那人混進人堆不見了。怎
辦?」
片山無言地俯視棚原的遺體,以及呆坐在那裡,兩手依然緊握父親的手,無聲哭
泣著的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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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重逢】
「片山先生!」
一把充滿朝氣的聲音傳來,正要準備喝咖啡的片山差點嗆到喉嚨。
「──果然是片山先生!福爾摩斯好嗎?」
穿著短袖制服的女學生站在片山的桌子旁邊笑瞇瞇地說。
六月。
梅雨天,彷彿在預告夏天到來的強烈陽光照滿店內。
「忘掉我了。是不是?」少女說。沒有生氣的口吻,反而帶著好玩的意味。
「怎會忘記你呢?」片山說。「你不是棚原彌生君嗎?」
「唷,好記性。」少女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可以坐在這兒嗎?在等女朋
友?」
「不是呀。」
「喔,對了。聽說片山先生怕女性,有女性恐懼症。」
彌生叫住女侍應。
「給我刨冰!」然後說:「像已到了夏天似的,好熱啊!」
彌生一口氣說到這裡,這才喘一口氣。
「你……已經唸中學三年級了吧。」
「嗯。我轉校啦,現在在N女子學園的中學部,這制服是夏天的。可不可愛?」
「嗯。」
「好令人懷念呀。那位有趣的刑警,叫甚麼名字呢?」
「你說石津?」
「對對對。石津先生!晴美小姐也好吧?還有福爾摩斯。」
「大家都好,除了我以外。」
「唷,片山先生看起來很好呀。難道失戀了?可是,怕女人的人也會失戀的
嗎?」
片山困惑了。
不可能忘記。怎能忘記呢?
這女孩的父親在眼前被槍殺,不過是四個多月前的事。
刨冰來了。彌生說聲「不客氣了」,就開始吃將起來。
湯匙刺進被攪碎的冰塊中,發出沙沙聲。
──彌生在父親的告別儀式中對片山所說的話,他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明白的……不是片山先生的錯。爸爸之所以會死,是那個開槍的人的錯,與
你無關。可是……明白是明白,不行啊。為何死的不是片山先生,而是我爸爸……其
實受狙擊的是片山先生,為何我爸爸卻必須代替了你……對不起──請回去吧。今天
請你回去。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彌生重複說對不起的聲音,一直烙印在片山的耳內,揮之不去。
在告別式的門口,彌生把片山趕走時說了那番話。
怎能忘記呢?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心痛。
「──怎麼啦?」彌生停下吃刨冰,問。
「嗄?」
「你一直看著我的臉。我臉上黏著甚麼?」
「不不,我是覺得對你不起。」片山說。「因為還沒捉到兇手……」
「噢──對了……」彌生把湯匙放在盛碟上,兩手就膝。「那天真對不起,我說
了很過份的話。」
「不,沒這樣的事──」
「對嘛!我要向你道歉,你聽我說。」
「嗯……」
「片山先生沒中槍,那就好了。若先父沒被槍打中,便是片山先生受到狙擊,也
可能會被殺掉。但我卻說成是片山先生害死先父似的……」
「但我是一名警官,經常會遇到那種危險的。」
「真不容易啊──在捉到兇手以前,晴美小姐一定很擔心吧。」
「她呀……唔,我們的父親也是那樣子突然死去的。」
「是嗎……」
兩人沉默片刻。
「總之,看到你精神奕奕的,我便放心啦。」片山說。
「嗯,我很好。」彌生微笑點頭。「學校生活也很愉快。」
「你現在跟誰住?」
片山問時,彌生稍微移開視線。於是他連忙補充:「不,沒有特別的意思,隨便
問問而已。」
「現在嘛,」她振奮一下精神。「我在弓削春夫先生那裡。」
「弓削?」在哪兒聽過的名字?片山想。
「他曾經當過大臣。」
「啊,想起來了──是不是大藏大臣。(註:相當於「財政部長」的官階)」
「嗯。以前是K銀行總裁。」
「哦。是你的親戚?」
「不,是先父──」
「對了。你父親曾擔任K銀行的分行總經理。」
「弓削先生跟我們家很熟。當他看到報導說家父家母都先後去世以後,他叫我到
他家裡去。」
「哦?」
「有點奇怪,是不?我也這樣覺得,但又沒有別的辦法。弓削先生是N女子學園
的理事長,所以我才能中途插班。靠關係入學的我竟然說奇怪,有點忘恩負義吧。」
彌生自己滔滔說出一切,片山無法阻止她。
那是因為彌生本身非常在意的關係。
確實,不管如何熟絡都好,銀行總裁犯得著領養其中一間分行的經理的女兒嗎?
可是,片山並沒有說出來。
「片山先生。」彌生這才覺察的樣子。「你到這兒來有甚麼事?」
片山沒立即回答,彌生又問:「搞不好……找我有事?」
「不,不是。」片山說。「只是偶然吧。我也不曉得你在N女子學園上學。」
「──找N女子學園有事?」
「N學園的某人。」
「誰?」
「那個……」
「不能說──當然啦。不過,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還不告訴人家,好過份。」彌生
笑說。
「為何你會來這兒?」片山問。
「為甚麼呢?」彌生喝了一大口清水。「那我走啦。」
「要走了?」
「不然會打擾你呀。」
「沒有哇。」
「好過份。」彌生笑了。「我呀,跟『他』約好了。拜拜!」
片山察覺了──彌生不時越過玻璃望外面的馬路。大概是她等候的對象走過了
吧。
片山說:「這個讓我來付。」
「那就不客氣啦,多謝款待。」彌生站起來,一陣風似地衝了出去。
衝到店外的彌生,似乎不把片山的視線放在心上,用跳躍的步伐跑遠了。
──片山相當在意。
中學三年級的女生,談戀愛也很正常。可是從剛才的談話看來,彌生令人感覺她
並不怎麼幸福……
「對不起。」有把聲音說。「是片山先生嗎?」
「是的。你是N女子學園的……」
「中學部部長。我叫荻野啟子。」
在如此酷熱的天氣,那女子竟還穿著整齊的套裝。
可能她覺得隨隨便便地穿著反而感覺更熱吧。她是那種保守型的女性。
「要你百忙中來一趟,真過意不去。」荻野啟子就座之後說。
「哪裡哪裡──請問找我有甚麼要事?」
荻野啟子遲疑了一下。
「也許你會認為荒謬。不過,我覺得事情可大可小,不可當笑話來處理。」
「請說來聽聽。」
荻野啟子叫的紅茶來了。她鬆了一口氣似的,加糖,用湯匙靜靜攪動。
然後她拿出湯匙,悄聲放在碟子上。
「其實──我學校的學生,可能殺人。」她說。
「晴美?」
對方喊。晴美不由說聲:「是你?」
的確──她是那個清川昌子嗎?
對方跳起來喊:「好久不見!」
「好嗎?」晴美終於回過神來。
「哎,喝杯茶如何?」
「嗯……」
「有急事?」
「也不是的。」
「那就走吧!」
──晴美看了一場電影,準備買點晚飯的小菜回家,在踏進百貨公司的門口時,
被人喊住。
「昌子,你來買東西?」晴美說。
因為昌子的身後,有個像是百貨公司職員的年輕男子,兩手抱著一大堆包裹站
著。
「啊,差點忘了──你把這些送去我家好了。」
「遵命。」
「依以往的辦法掛賬吧。」
「知道。」
那人彷彿在做屈伸運動似的行了個頭就地的禮。
大概昌子是這裡的大客戶吧。晴美飛快地掃了一眼:Chanel的套裝、Gu
cci的手袋、Helmes的鞋……
總共要好幾十萬圓吧──晴美並不羨慕,只覺驚訝。
他們走上樓上一層的茶座。昌子似乎也是這裡的常客,被引進內裡的座位。
「──晴美,你一點也沒變。」高校時代的同學開心地說。
「是嗎?昌子也……不能說你沒變啊。」晴美笑了。「不過,你的笑臉跟從前一
樣。」
「謝謝。」
清川昌子是個不起眼的學生。她愛哭,時常被欺負。有時晴美發揮正義感,為了
保護昌子而跟男生吵架。
而現在……無論怎麼看,現在她穿的套裝也是Chanel的。
鞋子手袋等,都是極高級的名牌。不過,她臉上幾乎沒化妝,這點倒是跟以前一
樣。
「這種裝扮很奇怪吧。」昌子主動說了出來。「我知道不適合自己,可是沒辦
法。」
「昌子!你怎麼啦?」
「唔……我可以隨意用錢。」昌子說。「又沒事情做,好無聊的。情婦呀,真不
是人做的。」
「你說情婦……」
「嗯。被有錢人『包起』那種。」
「昌子……是真的?」
「嗯。」昌子點點頭。「奇怪吧。像我這種人,本來跟那個字眼是最無緣的。世
上就有這種好事之徒。」
不可思議的是,她說得絲毫沒有自卑感。
「昌子……你為此而滿足了嗎?」晴美不禁問了出口。
「也不是的……不過呀,我可不是為錢啊──的確,我們年齡懸殊,但他人不壞
的,還有許多優點──於是就喜歡上了。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他……有太太吧?」
「嗯。聽說在太太前面抬不起頭來。當然,我沒說要跟他分手,工作也做得好好
的,但是一旦有了那種關係以後,公司的人都知道了。我呆不下去,只好辭職啦,但
一直都找不到好差事。然後,他把我帶去現在的公寓,說『這裡就是你的家』。」
「可是昌子──」
「我曉得。我不會永遠住在現在的公寓,而他也可能會讓別的女人來住……不
過,那些都沒關係。」
晴美暗裡鬆一口氣──因她知道,清川昌子在現實裡並沒有改變太多。
「你的對象,幾歲了?」晴美說。
「六十。」
「嗄。」
「不過,他是很好的人。」
也許是的。可是,人不單只是要「好」那麼簡單。
問題是必須負責任的那種「好」。
「哎,改天來玩好不好?」昌子說。
「好哇……改天。」
出乎意料地,晴美很快就到昌子的公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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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參觀】
「授課參觀?」晴美說。「哥哥,你何時有小孩的?」
「別這麼說。」片山沉著臉繼續吃早餐。
「我不是喜歡才去的。我是為工作。」
「但是──」
「N女子學園是私立名校。刑警就這樣闖進去畢竟有問題。剛好今天是家長參觀
日,普通人也可以進進出出,所以今天進出學校也不甚顯眼。」
「所以要我陪你去?收費很貴的啊。」
「別威脅好不好!」
「必須詳細告訴我那件事的始末啊。」
「路上告訴你好了。有沒有其他約會?」
「這個嘛……」晴美故意翻閱記事簿。「有兩三個,取消好了。」
「喵。」福爾摩斯向晴美靠近,窺望她的記事簿,叫了一聲。
「幹甚麼?福爾摩斯。」
「牠在笑你,明明空白一片。」
「福爾摩斯不會說些傷女人心的話的。」
「喵。」
「──對了。牠想跟著一起去。是不?」
「喵。」
「喂,沒聽說家長帶貓參觀的。」片山笑了。「當然,你肯一起去就最好不過
啦。」
「那麼,我也穿得稍微樸素些,像個監護人的樣子好了。」晴美興致勃勃。「福
爾摩斯就好啦,不必苦惱該穿甚麼。」
「喵。」
「哥哥,你也打扮得樸素點吧。」
「還能更樸素了嗎?」片山說。「喂,茶漬飯。」
「我忙。自己弄吧──那件套裝可以嗎?可是沒有合適的鞋子呀。」
片山嘆息。「唉,福爾摩斯,你會不會弄茶漬飯?」
他的說話完全被漠視。
「──聽說那女孩也在N校?」
「你說棚原彌生?是的。」
「她好嗎?」
「嗯……」片山從彌生那開朗的舉止中,感覺到某種憂鬱。但當想到她父母雙亡
的事,也覺得是當然的。
對了──彌生的母親在五年前去世,不知因何死去?
當時棚原薰並沒有提起。會不會是病死的呢?
「然後?」晴美在房裡一邊換衣一邊說。
「──甚麼?」
「關於可能發生命案的事是怎麼回事?」
「嗯──是中三C班,棚原彌生班上的同學──」
「哎……是不是不太好?」賀川涼子東張西望地說。
「甚麼嘛。一支香煙罷了。」伊東清美苦笑。「又不是抽大麻,大麻就可能不太
好。」
「可是……」賀川涼子像平日那樣嘟起嘴巴。
「來──你不要?」
「要哇。可是……」
賀川涼子和伊東清美兩人,在體育館背後擺放木箱頭的地方坐下來。
自修時間。
清美說「不舒服」,前來代課的年輕老師見她臉色蒼白,便叫她到保健室去休
息。
清美說她一個人害怕,要求涼子作伴,於是兩人離開中三C班的課室。
然後,出到走廊時,清美對面露擔心表情的涼子說:「好睏,又無聊,所以跑出
來。」
涼子嚇了一跳。清美又說:「休息一下吧。」
來到體育館後面,當清美掏出香煙時,涼子真的嚇至臉色蒼白,以為她在吸「麻
煩」的東西。
「別擔心,普通香煙而已。」清美笑說。「你不是沒吸過吧。」
「嗯……在家裡吸過幾次。」
清美熟練地拿起打火機點火。
「也許對身體不好,但疲倦時來一支,感覺很棒啊。」
「清美……你嚇了我一跳。」
「為甚麼?我很會玩的啊。」
清美外表是優等生(實際上很聰明),讀書認真,極受老師們疼愛,她這吐煙圈
的樣子,令涼子看得目瞪口呆。
「哎。」清美說。「龍野老師不錯吧。」
「你指甚麼?」
「他不是很帥麼?我喜歡那種類型。」像成年人般的口吻。
「他有太太啊。」
「我曉得。又不是要嫁給他。」
「這種事,起碼等上了高中才……」
「涼子出乎意料地思想保守呀。」清美笑了。
「我……不像清美那麼受歡迎。」
「撒甚麼嬌嘛。我還不是──大家以為我是優等生,一點也不好玩。從來就不邀
約我去玩。」清美用豁出去的語調說。
第一次見到清美這種臉孔,涼子覺得有點激動。人只有在自己信任的對象面前,
才會露出弱點說真心話──想到這點,涼子的心裡非常高興。
「──你知道棚原彌生的事嗎?」清美說。
「彌生?不曉得。她不是剛剛插班進來嗎?」
「很少有啊,讀至中三才插班。」
「說的也是。」涼子不太清楚幹嘛清美突然提起棚原彌生的事。
「龍野老師喜歡那女的。」清美說。
「哦?」
「老師親自邀請她進話劇部啊。這是第一次。」
「於是她入會了?」
「多半是吧。她也喜歡龍野老師的。」
「真的?」
「涼子是小孩子,所以不知道。」
「甚麼小孩子……」涼子嘟嘴。「我有接過吻的。」
「沒睡過吧。」
「──清美,你有?」
「嗯。」她坦率地點點頭。「是在六本木認識的美國高中生。當然很差勁,狼狽
得要命。」
涼子被嚇倒了──清美看起來像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涼子,有事拜託。」
「我嗎?」
「幫我調查一下彌生的事。」
「調查……」
「她還沒有特別親近的朋友。找個機會,跟她做朋友吧。」
「然後……調查甚麼?」
「甚麼都可以。她的父母都死啦。怎樣死的?以前在哪兒上學?嗜好是甚麼?喜
歡甚麼電影明星、用甚麼牌子的洗髮水、護髮素、內褲以甚麼顏色為多……總之甚麼
都可以。我想知道她的事。」
為了甚麼?涼子想問,但沒問下去。
清美的「命令」是一切。那種壓迫力束縛著涼子。
「懂了吧?我會好好答謝你的。」
「那種事……」
「考試時,我會很技巧地讓你偷看,絕對不會被發現的。」說著,清美突然扔掉
香煙,壓低聲音說:「有人來了!」
她連忙踩熄煙頭,揪住涼子的手,把她拉到大木箱頭的暗處。
「噓。別作聲──低下頭去。」
兩人摒住呼吸時,傳來腳步聲。不是一個,大概兩個或三個人。
「──這裡可以了。」男人的聲音。「學生一定有秘密聚集場所吧。」
其他人沒說話。
「明白我的意思嗎?」那人說。「不會太難的。對方不認識你,只要去到的話,
他一定接見。他們大概會端飲品給你的。瞄準空隙,把這個放進那女人的飲品裡──
這就完畢。」
片刻的沉默。男人接下去。
「這個容器,在半路的車站丟進垃圾箱就行了──重複一次,你和那女的毫無關
係,不會揭穿的。誰也不會想到中學女生落毒殺人的。」
──涼子拚命控制著不讓身體顫抖。
這是幻覺嗎?對,剛才的香煙可能真的是「麻煩的東西」。
「行了吧。」男人說。「拜託啦。」
「你可以回去了,不能引起別人懷疑。」
一同踏步的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遠去時,涼子覺得自己獲救了。
突然,腳步聲停住。
「──有沒有嗅到煙味?」男人說。
涼子不寒而慄,不由得握緊清美的手。
「心理作用吧。」男人又說。腳步聲逐漸變小,到最後終於消失時,涼子全身冒
汗,肩膀上下移動著喘氣。
「能站嗎?」清美出奇地鎮定。
「還好……」涼子膝蓋打顫,好不容易站起來,問道:
「──剛才的話,聽到嗎?」
假如清美說甚麼也沒聽見的話,涼子一定深信不疑。
「當然啦。」清美說。「很好玩哩。」
「好玩?」涼子難以置信。
「有趣有趣。那把聲音……」
「男的……你知道是誰?」
「大概吧。」
「誰?」
「不確定。」清美搖搖頭。「如果肯定沒錯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剛才那人說……要殺人啊。」
清美沉吟一下,說:「涼子,剛才聽到的話,告訴部長老師吧!」
「嗄?」
「別提你和我在這兒吸煙的事──就說你帶我去保健室,在回去的路上,在這裡
休息的時候聽到的。」
「在這種地方休息?」
「別露出沒出息的表情好不好?」清美笑了。「談話內容太可怕了,沒問題的。
她不會追問你在這兒幹甚麼的。」
「可是……」
「告訴部長老師。懂嗎?」
──涼子只有點頭。清美在想些甚麼?涼子一點頭緒也沒有。
然後,涼子依照清美的吩咐,去找部長老師──荻野啟子,把所聽到的內容報告
了。果然就如清美所說,部長老師沒問她從保健室回去時,幹嘛跑到體育館後面去。
荻野啟子要涼子重複一遍同樣的內容,之後沉思。
「知道了──謝謝你。」
部長老師居然向自己說謝謝,這是涼子進中學部兩年多以來的第一次。
「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荻野再三提醒。
「是。」涼子這麼堅定地回答,自覺也是第一次。
平時的自己,總是被龍野老師罵她把「是」的尾音拉得太長。
──龍野。對了。
離開部長室時,涼子想起來了。
是清美囑咐她的事──跟棚原彌生做朋友,調查一切有關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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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衝擊】
對學校來說,授課參觀日是一種特別的日子。
首先,學生們的情形跟平日完全不同──對學生們來說,父母到學校來,在老師
及朋友面前「亮相」,乃是一樁「大事」。
那些平時裝成大人模樣的女生,當母親向她揮手時會臉紅。而且,有些裝作生氣
模樣的,其實心裡是非常高興的。
龍野認為,不管怎樣狂妄的孩子,在「父母關心我」的情形下,內心都是欣喜
的。
「──棚原。」早上的自由活動時間,在有點興奮感覺的情形下結束後,步出走
廊的龍野,喊住隨後出來的彌生。
「是!」
「你家會有甚麼人來?」他覺得無需拐彎抹角的好。
「今天呀,婆婆會來。」
「是嗎?」
「媽媽那邊的──已經七十多歲了,還很健康。」
「那就好了。」龍野微笑。「──對了,話劇部的事,怎麼樣?」
「唔……蠻有意思的……讓我再考慮一下。」
「不要想得太複雜啊。」龍野拍拍彌生的肩膊說。
「是。下星期一定答覆你。」
「我等著。」
龍野回到教員室,開始準備第一堂課。
「──龍野老師。」荻野啟子喚他。「對不起,請來一下。」
「是。」龍野急急走去部長室,那裡除了荻野啟子外,還有三名怪客──不,是
二人一貓在等他。
「我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片山。」
那個高高瘦瘦又有斜斜肩膊的青年,看起來不像刑警。
「我是龍野。」
「舍妹晴美,以及家裡養的貓福爾摩斯。」
連三色貓也介紹的人真少有,龍野想。
「今天是家長參觀日,也許很忙。」荻野啟子說。「我想請這位片山先生幫
忙。」
「怎麼幫忙……」
「學校可能會發生殺人事件,是我們的學生做的。」
龍野啞然。
啟子簡明地把賀川涼子的話歸納說一遍。
「賀川……哦,是嗎?」
「聽了以後,我覺得不是假話。龍野老師,你認為呢?」
龍野想了想。「賀川涼子多少有點馬虎的地方,但不是那種會捏造這種故事的學
生。」他說。「她是自己來的吧。」
「嗯。」
「我不認為她會故意捏造故事,然後走進部長室撒謊。剛才那些話,大概是真
的。」
「我也這樣想,所以找片山先生商量。」啟子似乎鬆一口氣。「待會你叫賀川同
學引路,把片山先生帶去她聽到那番話的地點去吧。」
「好的。」龍野說。「上午是授課參觀……」
「當然。」晴美說。「我們會參觀一下授課環境的。」
「──片山先生?」
在休息時間,從教室走出來的彌生遇見片山等人,瞪圓了眼。
「好嗎?」晴美說。「福爾摩斯說牠也想來哩。」
「是嗎?牠依然那麼聰明伶俐的。」彌生彎下身抱起福爾摩斯。
班上的女生們蜂擁跑過來。
「嘩,貓啊!」
「毛色好美呀!」
福爾摩斯立刻被包圍著,成為受歡迎人物。
牠似乎也不排斥,乖乖地任由她們撫摸。
「授課參觀?」彌生問片山。「你們不可能為此而來吧。」
「有點小事。」片山說。「是不是下一堂課?我去旁觀一下。」
「好好看我們的班主任。他是個很棒的人。」彌生說。
家長們陸續來到,站在走廊跟孩子們說話,走廊馬上混亂一片。
「我的外婆會來。」彌生說。「但還沒到──她每次出門都花時間裝扮和打點
的,可能會遲到。」
「她像不像你?」
「不曉得……她滿頭白髮,愛穿和服──她叫倉田靖子。」
這時,龍野走過來。「各位爸爸媽媽,請到教室裡去。」
上課鐘聲響起。
「再見啦。」彌生再摸摸福爾摩斯的頭,返回教室了。
龍野向片山他們走過來。
「站在教室後面看時,賀川是右邊第二排,從後面算來第三個位。」
「謝謝。我們隨意參觀好了。」片山說。
「對不起,龍野先生教甚麼?」
對晴美的問題,龍野似乎有點難為情。
「國語。不過,我以前唸的是『文學』。對孩子們來說,那是無關痛癢的科
目。」他聳聳肩,轉頭對一名從走廊走過來的學生說:「──伊東,快去就位。」
那是個看起來頭腦精明的女生,予人行動敏捷之感,身上有某種中學生缺乏的穩
重。
「是。」她快步走進教室去了。
「──像模範生的女孩。」晴美說。
「嗯,她的確是。不過,今天她的家長不會來。」
「很忙嗎?」
「聽說正在討論離婚。我聯絡過他們,希望其中一方來,但是雙方都拒絕了。」
龍野看看錶。「先失陪了。這堂課結束後,請在走廊等我一下。」
說完,他走進教室。嘁嘁喳喳的聲音,馬上安靜下來。
「怎麼了,今天比平時安靜哩。」龍野說,引起笑聲。
「平時也是一樣呀。」聲音傳來。
片山他們從打開著的後門走進教室去。
家長們都擠在教室後面的空間,亂成一團,片山有點在意。
「現在點名啦。」龍野說。
片山他們站在後門附近,好讓他們隨時走出走廊外。
彌生回過頭來,向片山他們揚一揚手。
片山把賀川涼子的臉孔記在腦裡。
──開始授課後,片山開始明白彌生說龍野是個「很棒的老師」的意思。
龍野給人的印象是他喜歡教書,一種類似「熱忱」的東西馬上傳達開來。
當然,學生們今天上課也特別認真,教室內有一種愉悅而跳躍的氣氛。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吧。
「對不起。」小小的聲音響起,有人從片山和晴美之間穿過去。
那是一位個子小,一身和服裝扮,滿頭白髮的老婦人。片山可以肯定,那是彌生
的外祖母了。
她叫倉田甚麼吧。
耳尖的彌生似乎聽到外婆的聲音,迅速地回頭,向外婆揮揮手。
倉田靖子只是向孫女點點頭,似乎責備她太歡騰似地皺皺眉。
「──詩有定型詩和不定型詩兩種。無論如何,詩就是心思。『詩』也可以讀成
『歌』,『歌的心』是詩中最重要的元素。那麼,我們來讀一讀藤村著名的詩《初
戀》吧。大家可以細嚼日本語文言文的節奏有多美──」
龍野的話突然中斷。學生們困惑地看著他。
晴美捅捕片山。
「甚麼?」
「噓──你看,剛才那個人。」晴美低語。片山追蹤晴美的視線,見到剛才進來
的白髮婦人。
那婦人彷彿見到幽靈似的,蒼白著臉,睜大眼睛盯著龍野。
然後,龍野也蒼白著臉,盯著那位婦人。
「──婆婆。」彌生回頭說。「怎麼啦?」
突然,就如切斷一條看不見的鎖鍊似的,彌生的外婆推開人群,從教室走了出
去。福爾摩斯迅速鑽過人群的腳縫追了出去。
教室裡鴉雀無聲。
那婦人出去以後,龍野才回復現狀。
「這首《初戀》是很有名的……美麗的……詩歌……」
龍野想接下去,可是斷斷續續的,然後突然推開前面的門衝出教室。
──所有人呆若木雞。
晴美小聲對片山說:「你去追他!這裡交給我!」
「你──」
「我可以啦,快去!」
片山從教室飛奔出去。
晴美堂而皇之地穿過那些滿腦困惑的家長走向講壇。
「各位。」她回過身來。「龍野老師有急事離席一會兒,由我代他上課。」
大家呆住了。
「主題是『初戀』,對嗎?好。那麼,請每一個人說說看,自己的初戀是發生在
何時?不過,從家長開始好了。」
晴美不理會吵吵嚷嚷的聲音。
「好,從最後面那位開始。兩位是夫妻吧,就從父親說起,請。」
「呃……」
「你的初戀何時發生?」
「初戀嗎?在十四歲的時候。」一位頭頂光禿禿的叔叔說著。「很可愛的女孩,
我現在的太太實在無法相比……」
「老公!那是甚麼意思?」夫人瞪他。
「噢,你也在呀。」
眾人哄然大笑。
「我呀,十三歲時也有位初戀情人的,他長得好帥呀,頭又不禿。」她頂撞地
說。
「我又不是從中學生時代就禿頭的。」
兩人的對話引起大笑,只是他們的女兒臉紅耳赤地站起來埋怨:
「住口吧,難看死了。」
「來,下一位──是媽媽吧?你的初戀呢?」
「嗄,呃……初戀,是否一定要第一次談戀愛才算?」
妙趣的對話,使教室內的氣氛完全緩和下來。
「請等等!」龍野奔上前去。「倉田女士……」
倉田靖子大概知道跑不掉,就停下腳步,迎接龍野的視線。「龍野先生……」
「你是──棚原彌生的外婆!那麼,彌生君是你的──」
「怎麼可能!」倉田靖子喊著說。
「她是獨生女。那麼,彌生君是誰的孩子?」龍野說。「第一次見到彌生君時,
我嚇得呼吸差點停掉!因為她長得跟千草小姐一模一樣!」
倉田靖子轉過頭去。
──校舍的玄關有點潮濕,兩人的說話聲傳到片山的耳際。
「但我知道不可能,所以告訴自己,那是一個長得跟她很像的外人而已。」龍野
大聲嘆息。「可是,她的外婆竟然是你……不可能是巧合!」
倉田靖子蒼白著臉,愧疚地垂下眼睛。
「──明白了。」她說。「沒想到你是彌生的班主任……世界好小。」
「事情是怎樣的──」
「不是很清楚了嗎?」靖子說。「不過……請聽我說,你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的。」
靖子望望教室方向。「現在,身為教師的你,也有工作要做吧。」
「嗯……那麼,我改天再來?」
「請到舍下來──我會聯絡你。今晚,一定。」
「好吧。」
「我不會騙你的。彌生也在嘛。」靖子挺一挺腰背。「──彌生拜託你了。」
她向他施禮……
──龍野回到教室。
自己竟在上課途中跑了出來。而且,今天是家長參觀日。
搞不好會被開除啊──但總不能不進去。
教室傳來爆笑聲。
「──嘿,初戀是最美妙的!」
「初戀的感情糾纏不清,只有彼此傷害而已。」
「對對對!畢竟第二次、第三次的戀愛才有深沉的味道!」
嘰里呱啦的,家長們在互相討論著。然後,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
「來,現在到那邊穿綠色套裝的那位!」晴美舉手指示一位母親。「鞋子的顏色
跟身上的基本配搭不太合襯哩!」
學生們嘩然鼓掌。龍野目瞪口呆地注視這光景。
不一會兒,片山從後頭的出入口靜悄悄地溜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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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離屋】
門打開時,發出吱吱聲響。
「有甚麼事情發生了嗎?」
獨個兒躺在床上的彌生突然被呼喚,被嚇得跳起來。
「喔,嚇到你啦?」弓削笑說。「對不起。」
「不……」彌生連忙拉好裙子,整理頭髮。
「我本來想敲門的,但見房內燈熄了,以為你入睡啦。」
「不不,沒關係──我沒睡。」
紅色的夕陽越過窗簾,照進微暗的房間。
「發生甚麼事嗎?」弓削問。「剛才回來的時候,好像無精打采的。」
「也沒甚麼……」彌生說。「今天授課參觀,外婆來了。」
「倉田靖子女士?是嗎?一定是很久不見你了,她想看看你。」弓削點點頭。
「呃……她說要我在這兒受弓削先生照顧,覺得不好意思。她說其實應該帶我回
去她那裡住。」
「她說那種話嗎?真叫人為難。」弓削苦笑。「住在她老人家那兒,你得甚麼都
要做,沒時間好好讀書啦。而且,她現在雖然健康,但不保證還能健康到何時呀。」
「是。她說誠心請你……」
「我會打個電話給她的──那就沒甚麼特別問題囉。」
「當然。」
「那就好了──噢。」傳來鈴聲。「晚飯時間到啦。你餓了吧?」
「我馬上就去。」
「一起去吧,又不需要打扮。」
「可是……我想照照鏡子。你先請吧。」
「是嗎?那就快點來吧。」
「是。」
弓削出去以後,疲累的彌生坐在床上。
──這裡是弓削家的大宅裡,隔開建在院子的離屋。彌生就住在這裡。
這兒有一道走廊連接主屋,房間本身已夠寬敞的了。
可是……
彌生知道如果她遲到的話,弓削又會來看自己,於是快速梳好頭髮,用手把襯衣
的皺紋拉直。
離開離屋,通過走廊往主屋走去。
──剛才她在思索的,當然不外是今天授課參觀時,外祖母倉田靖子和班主任龍
野老師的異樣表情。
從他們的樣子來看,可以知悉他們從前已彼此相識。
可是當時……老師丟下課堂衝了出去。
那個並不尋常。到底是怎麼回事──彌生非常不安。
「你遲到啦。」走進飯廳時,弓削不耐煩地說。
「對不起。」
「老公。」弓削之妻貞子責備丈夫。「彌生不是小孩子啊。」
「所以更要遵守禮儀和規則呀,要年長的人等她是失禮的事。」
「來,吃吧。再嘮叨的話,飯菜都變冷了。」
貞子比丈夫小一歲,將近六十了。但是弓削的外表看起來蒼老些,也不愛活動;
而貞子的外表與年齡相稱,性格有點保守。
「──味噌湯涼了。」弓削說。
「我給你弄熱。」
「不用了,太麻煩。」
──每當見到弓削時,彌生都會覺得怎麼人老了就愛發牢騷,心中也不期然產生
絕望感。
不過,彌生最近開始知道人各有異,不可一概而論。
曾經當過「大臣」的弓削,經常讓周圍的人「在意他」,從而證實自己的權力。
現在他既不是大臣,也不是議員,而是N女子學園的理事長,他似乎很喜歡這個
頭銜。
「我要出去。」吃完飯後,弓削突然提出。
「現在?到甚麼地方去?」貞子問。
「跟從前的夥伴碰面。遲了的話,我會找個地方過夜。」他站起來。
「開車去嗎?」
「替我叫計程車。」
「是。」貞子打電話叫了計程車。
打點妥當,弓削出門去了。
「──他說要早點吃晚飯,原來是這麼回事。」貞子笑說。「彌生……那種男人
要不得啊。」
「嗄?」
「像弓削這樣的男人,自私、跋扈、吊兒郎當的。」
貞子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很舒服。
「你知道嗎?」她又說。
「知道甚麼?」
「一個叫清川昌子的女人。」
彌生一時領會不來。
「年輕女人嗎?」
「好像是──不過,我沒見過。」
彌生邊喝茶邊說:「你不生氣嗎?」
貞子笑了一下。「生氣的話,我和對手就會處於相同境況。我會視若無睹,取而
代之,我會把一切緊捉在手。那就行了。」
「哦……」彌生不了解──還在讀中學三年級的她,不了解也是理所當然的。可
是,這樣子做夫妻有甚麼意思……
電話作響。彌生急忙接聽。「──喂,弓削宅。」
「彌生嗎?」
「啊……婆婆,你好。」彌生說。
是外祖母倉田靖子打來的,彌生不曉得應該說些甚麼好。
「弓削先生在不在?」
「出去了,剛剛走的。」
「哦……那麼,叫太太聽一下。」
「好──阿姨。」
「現在甚麼也別問。」靖子打斷她。「遲些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來啦。」貞子走過來。「倉田女士?」
「嗯──請等等。」
「彌生。」靖子急急地說。「關於那位龍野老師的事──」
「他是很好的老師啊。真的。」
彌生不知怎地生氣了。
「我知道。不過,我現在不想提他的事。」
「為甚麼?」
「我不希望你有錯誤的回憶。」
「甚麼意思?」
「行了,叫太太聽吧。」
彌生惟有把電話筒遞給貞子,然後跑去收拾飯桌。當開了洗碗槽的水龍頭時,其
他聲音都聽不見了。但她無法禁止心中的聲音。
龍野老師……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麼說來,他以為自己的戀人死了?」晴美啞然。
「唔,詳情不清楚,但從他們的對話來猜,應該是那麼回事吧。」片山一邊開車
一邊說。
「彌生長得跟她母親一模一樣,以後會怎樣發展?有得瞧了。」
太陽西沉了,片山打呵欠。「但願不會造成麻煩就好了。」
「唷,你感覺到甚麼啦?」
「喵……」
片山回想賀川涼子所說的一番話。
「那樣太過份了──當時她在體育館後面幹甚麼?」
「不曉得。不過,知道她所說的內容不假,那就夠了。」
「當時,她會不會在吸大麻?」
「怎會呢?」
「現在的女孩呀,吸點輕量的大麻並不稀奇啊。」片山對晴美說。
「你是說,她所聽到的話可能是幻覺?」
「有可能。」
片山的手提電話作響,晴美拿出來。
「喂喂──啊,我是晴美。」
聽著聽著,晴美的表情逐漸僵起來。
「你回來啦。」信代到玄關迎接丈夫。
「好累。」龍野說著,走進屋裡。
「今天是不是授課參觀?」信代拿起龍野的外套,掛在衣架上。
「嗯。」
「剛才,荻野小姐打過電話來。」
「部長打電話來?」龍野停住解領帶的手勢。「她說了甚麼?」
「她說今天授課參觀,你一定很疲倦。」
「僅此而已?」
「還──她說『請轉告你先生,不要稱呼我為部長』。」信代笑說。
龍野也生硬地笑了。說實在,他的腦中混亂一片。
──在聽倉田靖子解釋以前,他無法保持平靜。
妻子信代,四十二歲。比他小兩歲。她本來也是教師。結婚以後也持續工作了一
陣子,後來因流產而引致精神上有點毛病。她目前留在家裡當主婦。
沒有小孩的生活,總是有點單調無聊。
「說起來──」信代說。「還有一個電話。我說你還沒回來,她說叫你打給
她。」
倉田靖子嗎?
龍野不想在信代面前提起千草的事。
他按奈著急躁的心緒,慢條斯理地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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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醜聞】
在公寓大堂按了室內對講機的鈕後,馬上傳來回音。大概她在等著吧。
「昌子嗎?是我,晴美。」
「上來吧。」
「呃,哥哥跟我一起──」
話沒說完,對講機已關掉,中央鎖的門迅速打開。
「怎辦?」片山說。「我在這裡等嗎?」
「哥哥也在的好。」
晴美催他一起進去。
他們乘升降機上三樓,來到「306」室的門前,門一下子打開。
「晴美!抱歉!」
「沒關係。」晴美說。「我哥哥也來了。」
「嗯,請進。」清川昌子一臉蒼白。
剛才是昌子打電話到片山他們的車上。
「我好苦惱啊!」
昌子的說法並不尋常。於是晴美叫片山飛車趕來……
房子空間並不太大,但四處擺滿物品。百貨公司的紙袋啦包裹之類擺列整然,有
些還沒被拆開。
「他暈倒了?」晴美問。
「唉……」片山搖搖頭。
這是經常發生的事。男人在年輕情婦的家心臟發作,暈倒了。由於這種事不方便
給人知道了,所以事主通常不叫救護車──
「萬一遲了就麻煩啦。」晴美說。「必須叫救護車才行。好嗎?」
清川昌子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
「好像已經太遲了。」她說。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他在哪兒?」
「那個房間。」昌子指示一道門。
片山開門,立刻呆立在那兒。
房內滿地是血,穿著浴袍的老人睜大雙眼倒在那裡……
「他吐血,然後倒了。」昌子站著不動。
這樣的衝擊太大,難怪她束手無策。
片山也是──他沒想到血流得那麼多,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晴美──」
「知道。」晴美走上前,替老人把脈。「──已經死了。」
片山作了好幾次深呼吸,總算不至於腦部缺氧……
隨後,他的視線停留在角落上滾跌的玻璃杯。
「他喝了甚麼?」片山問昌子。
「嗯……洗澡出來後,他通常會喝一杯檸檬汁。」
「喝了那個就吐血?」
昌子沉默地搖搖頭。
不知在表示「不是」還是「不曉得」……
「哥哥,不可能是──」
「不,血的吐法有點奇怪──請別碰那個玻璃杯。」
昌子困惑地說:「晴美,怎麼回事?」
「哥哥的意思是──搞不好,他可能是中毒致死的。」
昌子睜大了眼。「中毒?怎會呢?」
「冷靜點。到客廳去坐,好嗎?」
晴美催促昌子,把她帶到客廳去。
在那期間,片山利用臥室的電話聯絡警視廳。
晴美回來。
「多半是謀殺吧。」
「嗯。即使要自殺,也不會特地跑到情婦的公寓來自殺的。」
「可是──」晴美飛快地望望客廳那邊。「不是她做的吧。」
「嗯。假如是她做的話,她不會把你叫來的。」
「對嘛。」晴美鬆一口氣。「不過,昌子居然捲入這種事情……她本來跟這種事
最是無關的。」
「即是表示有人在檸檬汁裡落毒了。這通常只有兩個人私下在一起時才有機
會。」
「等她稍為平靜下來時,讓我來問。」晴美說。「你認識這個人嗎?」
「不……我沒正面看他的臉。」
「振作些好不好?」
晴美苦笑,走到死者身邊跪下去,注視他的臉……
「──哥哥。」
「嗯?」
「我見過這個人。」
「嗄?」片山不顧一切地看看死者的臉。「真的。在哪兒見過呢……」
說到一半,他想起來了。「喂……不可能是他吧!」
「知道是誰嗎?」
「嗯……多半是──不,肯定是他,弓削春夫。」
「啊,是了!」晴美拍一下手。「電視新聞中常有他的消息。是不是銀行總裁,
後來做過大藏大臣那個?」
「嗯,不光如此,他現在是N女子學園的理事長。」
「N女子學園……是他?」
「對,棚原彌生目前就住在弓削春夫家裡。」片山說。
「很奇妙的偶然。」
「你說的偶然……是關於落毒的事──」
「我才剛剛從那學校聽到這消息。」
「然後,N校的理事長被毒殺了……」片山搔頭。「怎麼回事?」
「總之,我會詳細地向昌子探問有關弓削春夫的事的。」
「嗯。這裡不宜久留,到客廳去吧。」
兩人回到客廳──困惑極了。
沙發上,不見昌子的蹤影。
「昌子──昌子?」
晴美窺望了廁所及其他地方,到處也不見昌子的人影。
「她不在……」
片山臉都白了。
要算是重要證人的清川昌子,一個人在客廳。然後,被她跑了!
「糟糕……」
「她居然跑了──她一跑,不是表示自己被懷疑了麼?」
「可是實際上,她是跑了。」
「昌子……」晴美坐在沙發上,抱頭苦惱。
「喂。」片山想起來了。「福爾摩斯……」
「我把牠留在車上了。」
「我去看看。」
「我去!」晴美急忙衝出昌子的房間。
車輛停下,一名臉色灰白的女子下來。
陪她下車的乃是棚原彌生。
「片山先生!」彌生說。
「這位是弓削先生的夫人吧。」
「是,我叫,已削貞子。」她的聲音有點顫抖。「外子──真的死了?」
「很遺憾。」
「是嗎……」貞子的臉色蒼白得彷彿隨時會暈倒。「刑警先生,外子曾經做過大
臣。」
「我曉得。」
「這樣的人,竟然死在女人的公寓裡……實在可恥!」貞子盯住片山。「可不可
以──讓他在別的地方死去?」
「我了解你的心情……那是不可能的。」片山說。「總之,請進去吧。」
傳媒大軍已經齊集了。死者是原任大臣的事還未廣傳,不過這只是時間問題。
「──306號,那個房間。」在升降機裡,片山說。「夫人,警方認為你先生
是被人謀殺的。」
貞子瞪大了眼。
「因此,更加不能讓他死在別的地點了。」
「謀殺……可是,是誰做的?」
「那件事正在調查。」
「片山先生,那個女人,在不在?」
「你說清川昌子吧。」片山說。「你認識她?」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
「她現在藏起行蹤,我們在找她。」
在片山說完以前,升降機已抵達三樓。
306號室的門開著,警員走進走出。附近單位的人把門打開細縫偷看。
走進去時,福爾摩斯坐在玄關口,好像在迎接他們。
「噢,福爾摩斯也在。」彌生似乎鬆一口氣地說。
在片山的帶領下,貞子走進裡面的房間。彌生好奇地在客廳裡張望,干擾了鑑證
人員的工作。
貞子很快就從臥室走出來。
片山說:「我覺得很抱歉。」
「謝謝……肯定是外子沒錯,很遺憾。」
看到屍體以後,貞子反而平靜下來的樣子。
「你說遺憾……」
「有那樣的丈夫,我覺得遺憾。彌生,回去吧。」
她說完,便快步走向玄關。
「是──片山先生,可以嗎?」
「不能讓夫人一個人回家,你陪她回去好了。」
「是。」彌生連忙追趕貞子而去。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然後,福爾摩斯從臥室探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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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職員會議】
「究竟有甚麼事?」
不滿之聲此起彼落。
「昨天授課參觀,我累死啦……」
「可不是!」
聚集在會議室的教師們,有些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其實龍野也很睏,昨晚,他幾乎一夜沒睡好。
他昨晚最後決定致電倉田靖子,但電話沒人接聽。上床以後,他仍清醒得很,一
想起千草的事就怎樣也睡不著……
第二天大清早,他便被電話鈴聲吵醒。
「早上有職員會議,請提前一小時到校。」
就是這樣的聯絡。
如此這般,教師們陸陸續續到齊了,卻都不約而同地嘀咕,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房門咯勒一聲被拉開,部長荻野啟子進來,會議室總算安靜下來。
四十四歲的荻野啟子,在這群教師中算是老資格,加上她是中學部部長,幾乎沒
有人對她表示不滿。
而且,大家都知道,N女子學園之中的中學部部長跟普通中學的校長不同,這個
職位相當難為,而且費神。
荻野啟子有辦事能力,處事圓滑,這也是她成為部長的條件之一。
「──對不起,一大早就把各位叫來。」啟子用洪亮的聲音說。
龍野從她的表情察覺出,有甚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昨天晚上,本學園的理事長弓削春夫先生,不幸去世了。」
啟子的話,引起一陣騷動。
「問題不光如此,他是被謀殺的。」
眾人啞然。在還沒騷動以前,啟子迅速接下去。
「遺體現正在警局接受解剖檢驗,之後會送還給遺屬。葬禮當然會採取密葬的形
式,但針對一般的學生和家長,我們將舉行學園葬。」
她環視眾人的臉。
「為了籌辦葬儀,我想挑選幾位老師合作。中學部方面,拜託龍野老師當葬儀委
員。」
龍野呆若木雞,好不容易才回答說「知道」。
「還有許多問題。」啟子的樣子有點疲倦。「新聞媒體當然會針對這件事前來採
訪。不過,弓削先生是理事長,並不是教師,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
「你說他是被謀殺的,捉到兇手了嗎?」其中一名教師問。
「還沒有。」
「那麼──」
「還不知道兇手是誰。只知道他不是在自己家中遇害的。」
「在別的地方……外面?」
「嗯──隱瞞也不是辦法,坦白說好了。是在某女士的公寓裡。」
傳出一陣嘆氣。
「那件事也報導出來了吧。」
「應該是吧。」
「那麼,應該怎樣告訴學生才好?」
啟子頓了一會才說:「中學生這個年代很麻煩。他們很了解成年人的事,有些認
為可以接受,有些卻會強烈反抗。」她說。「不過,隱瞞或佯裝不知,我想都是最壞
的做法。事實即是事實,不得不承認。」
教師們陷入沉重的沉默。
「只有淡淡地告知事實了。」龍野說。「讓她們從其他地方聽到──比如電視新
聞,還不如從我們口中知道的好。」
「我有同感。」啟子說。「就如剛才龍野所說的,把事實毫不隱瞞地告訴學生們
好了。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都說。另外,請轉告他們,不要回應新聞媒體的採訪。
不是不合作,而是避免任何形式的預測,或者登報出電視。」
「知道。」龍野點點頭。
「昨天的參觀活動,大家都累了,辛苦啦。」
啟子周到地道謝,然後解散。
教師之間立刻互相猜測:「那個女的是誰?」
「龍野先生。」啟子喚。「午休時請來一趟。」
「好的。」龍野說,差點又補充說「部長老師」。
啟子察覺了,微笑說:「謝謝。」
「不好意思,有勞你要內子轉告。」
「啊。因為只有你可拜託嘛。」啟子說。「被你稱呼『部長老師』時,額外覺得
失望。」
「老師大概疲倦了吧。」
「嗯……又有荒謬的事情發生了。」
會議室內,不知何時只剩下他們倆。
「學校──好安靜。」啟子說。
「對呀,學生們沒那麼早來上學的。」
「世界上,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似的。」
「太誇張啦!」龍野笑了。
然後──啟子把手上的文件扔到一邊,突然抱住龍野,把嘴脣壓上來。
龍野大吃一驚。不,他是過了一會才知道吃驚。
離身後,啟子吐一口氣,說:「──把口紅擦掉吧。」
說完後,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文件,快步走出會議室。
龍野輕輕摸了摸嘴脣,用以確定剛才那一幕是不是現實。
然後,啟子又探臉進來,提醒他:「中午休息時見,別忘了。」
然後她消失。
龍野回過神來,連忙掏出紙巾,擦擦嘴脣──上面沒有任何痕跡。
在午休以前那段時間,感覺出奇地漫長。
到了午休時間,龍野決定先去部長室一趟,然後才吃午餐。
「──對不起。」他開了門。
「請。」荻野啟子的表情跟平時沒兩樣。「龍野老師,吃過午飯沒有?」
「不,還沒……」
「噢,也是剛剛才響過下課的鐘。」啟子望望時鐘。「既然你來了,我們先把事
情弄妥再說吧。」
「哦……」
「為了辦理弓削理事長的學園葬,今天放學後,各部的代表將會集合商討。對不
起,你會出席嗎?」
「當然。」
「拜託了──請坐。」啟子請他坐下。「學生們的反應如何?」
「理事長並不是學生們經常接觸的人物,對於他的死,大家只是表示『哦』一聲
的感覺,好像不太關心似的。」龍野說。「當然,棚原彌生例外。」
「她有沒有特別的表現……」
「不,她保持沉默。我想學生當中,幾乎無人知道她是住在理事長家裡。」
「是嗎?即是沒有特別負面的反應──」
「沒有。」
「那就可以放心了。」啟子嘆一口氣。「其實──你還記得賀川涼子所說的話
吧。」
「哦,關於她在體育館後面聽見的──」
「嗯,即是叫學生落毒殺人那件事。可是──弓削理事長果真被毒殺了。」
這時,龍野才首次忘記今早發生的事。
「即是說……我們的學生殺了弓削先生?」
「那就不曉得。不過,可能性是有的。」
「儘管如此……」
「其後只能旁觀警方的偵查進展了。」
「不錯。」龍野點點頭。
然後──龍野開始覺得坐立不安。「呃……我可以出去吃飯了嗎?」
「請便──對了,還有一件事。」啟子說。「聽說昨天授課參觀時,老師一度中
斷授課,衝出走廊?」
「是……萬分抱歉。」龍野垂下眼睛。
「你不需要道歉──」
「不!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那樣做!」
「是否發生了甚麼特別的事情?」
「的確──前來參觀的人之中,有一位是從前的相識,我做夢也想不到……」龍
野說。「我無法抑制自己,覺得很抱歉。」
「有怎樣的情由,不妨說出來──」
「現在還不清楚……我還不知道真相。」
「那麼,到了可以說的時候,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我答應。」
「明白了。」啟子點點頭。「請去用餐吧。對不起,午休時間把你叫來。」
龍野一半覺得如釋重負,一半覺得有點掃興。
當他施過禮,正要離開之際,啟子說:「你是否覺得我變態?」
「荻野老師──」
「我時常夢見被老師擁抱的。」
龍野再施個禮,走出部長室。
心臟怦悻的跳,有點貧血的感覺。
他當然明白。荻野啟子也是女人,而且,她跟龍野無所不談,合作無間。他們同
齡,長期以來共事生活──龍野從來不曾把啟子當普通女人看待。
──龍野驀地見到棚原彌生一個人站在走廊,於是停步。
「棚原,怎麼啦?」
「啊,老師……」
「很為難吧。弓削先生遇到那種不幸,你以後打算怎辦?」
「不曉得。」彌生搖搖頭。「不過,老師,也許我不應該說這種話……」
「甚麼呢?」
「我,覺得鬆一口氣。」
「鬆一口氣?」
「因為……在他們家生活,使我覺得連呼吸也有點困難。可是,現在只剩下太太
與我了。我在猶豫著,不知應該怎辦才好。」
「是嗎……大概覺得有點精神疲勞吧,有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大概只有外婆那裡了──但不曉得為甚麼,要我與外婆同住,我總是提不起勁
似的。」
「是嗎?」
「老師!」
「嗯?」
「你認識我外婆吧。」
龍野在彌生臉上尋找某位女性的臉孔。
「──嗯,我們認識。」
「為甚麼?」
「這裡不方便談話。而且,在跟你外婆談論以前,我也有許多事情不明白。」
「那麼,總有一天可以說吧。」
「嗯。」
「約定了?」
「約定。」
「好極了。」彌生似乎鬆了一口氣,急步從走廊步離。
目送她的背影,龍野不覺微笑起來。然後,喃喃自語:「糟糕,差點沒時間吃午
飯啦。」
他邁開大步而行。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飛躍】
「科長──」片山想喊栗原一聲,但見他一臉凝重地似在沉思的樣子,只好顧忌
地暫停一會。
可是,再看栗原,似乎他的「苦惱」沒完沒了的樣子,於是把心一橫,說:「對
不起,科長。」
「甚麼事?」
身為警視廳搜查一科科長的栗原,站在搜查的最前線,而他並不因此神經過敏,
為人仍相當隨和。
「打擾你,萬分抱歉。」
「我不忙,有甚麼事?」
「可是……剛才你好像唸唸有詞似的。」
「是嗎──唔,我在想一幅畫的構圖。」
「構圖?」
「主題是沐浴在月光下,變身為狼之前的女性。」
「狼女嗎?聽起來蠻有魄力的。」
託這位喜歡畫畫的科長的福,片山曾被捲入各種各樣的命案。
「關於弓削春夫命案,我想向你報告一下。」
「哦,那位原任大藏大臣呀。」栗原點點頭。「我家太太是終身的財政部長
哩。」
「是。是砒霜類的毒物、他在洗澡過後把檸檬汁一口氣喝掉,幾乎立刻死
亡……」
「嗯哼──那名公寓女人,行蹤還不明嗎?」
「嗯。」
「聽說她是晴美君的朋友?」
「是的──不過,我們不認為清川昌子是兇手。」片山說。「假如她是兇手,她
不會聯絡我們,把我們叫去現場的。」
「唔,有道理。」
「總之,她為何要隱藏起行蹤的事,只有找到她後問她才知道。」
「有沒有其他可疑人物?」
「目前還沒有具體的……」
「知道了。」栗原說。「──片山。」
「嗄。」
「有關弓削春夫命案的事,上面的人說,適可而止地查就好了。」
片山困惑了。「甚麼意思?」
「換句話說,找到兇手也好,假如沒找到也沒關係,不要勉強的意思。」
「不勉強是查不到的。」
「我知道。隨你的意願去做吧。」
這是栗原的長處,假如他不畫畫的話,也算是一名好科長的……
百貨公司的樓頂上。
晴美把手中的照片跟眼前的風景比一比,喃喃地說:「是這裡了。」
平日,總有好些母親帶著小孩到樓頂上遊玩。
晴美環視著周圍,在樓頂慢慢步行。可是,沒有見到熟悉的臉孔──理所當然的
事,蓋因她也不太清楚這張照片的含意……
今天上午,公寓玄關突然傳來聲響,晴美走過去一看,這張照片就塞在門底下,
沒有留言或任何信件。
晴美只知道這是某間百貨公司的樓頂。
可是,晴美憑直覺知道:「是昌子的。」她也不知何故會知道。總之,她打點一
切離開寓所,然後四處尋找這張照片的拍攝地點。
晴美只從遠景看出這是新宿一帶的百貨店,但要單單這樣跑一趟已不容易。
當她終於找到這裡時,她的腿已硬如鐵棒。
可是,到處也不見昌子的身影──難道又搞錯了?
「假如是新開百貨店的宣傳手法的話,我宰掉你!」晴美喃語著坐在板凳上。大
概呆坐了二十分鐘左右吧?
「──小姐。」
晴美猛然被叫喚,赫然回到現狀。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在打瞌睡。
「是。」
「你是……片山小姐嗎?」那位女店員說。
「是的。」
「有你的電話。」
果然!有下文了!
晴美急急跟著女店員去。她在樓頂的詢問處拿起電話筒。
「喂──喂喂,昌子?」
「你知道是我呀。」傳來昌子的聲音。晴美嘆息。
「好極啦──起碼留一句話,我也不必找得那麼辛苦嘛。」晴美抱怨地說。
「抱歉。不過,晴美聰明嘛。」
「你在說甚麼呀!對了,你在哪兒?慢慢把事情告訴我好嗎?」
「晴美──」
「我哥哥也認為不是你做的。你之所以藏起行蹤。一定有甚麼苦衷吧?可以告訴
我的,對不對?」
「晴美……你真好。我有幸成為你的朋友。」
「昌子……」
「我想最後一次聽聽你的聲音。」
「甚麼最後……甚麼意思──昌子!」
隔了一會,昌子說:「現在,我在看著你。」
「嗄?在哪兒?」
「不在你那幢樓。」
「你說甚麼?」
「請你抬起眼睛,看看隔鄰的大廈。」
晴美往隔著一條街的鄰座辦公大廈望過去,果然找到了昌子。
那條馬路不是大街,距離不遠,因此可以清楚地望見昌子的臉。
「──昌子!」
「晴美。小心啊。」
「嗄?」
昌子利用手提電話,從鄰座大廈的樓頂打給她。她站在鐵絲網的另一邊。
「你說小心,是甚麼意思?」
「你要充份留心啊──我,不應該成為那個人的情婦的……」
「昌子,不要站在那種地方說話。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談,好不好?」
「晴美,保重了。向你哥哥和府上的貓兒問好。」
「昌子──」
掛了線,昌子開始攀爬鐵絲網。
晴美扔掉電話筒,大聲疾喊:「昌子!不要──昌子!」
昌子越過鐵絲網,步出外側的窄小屋簷上,向晴美揮揮手。
「昌子!不要!」晴美倒抽一口涼氣。
接下去的瞬間,昌子的身影已經消失。
晴美衝向樓梯,不顧一切地奔跑。
彷彿跑快一點的話,就能阻止昌子掉落地面……
電話響了。信代知道,但她不想接聽。
她時常會這樣──心裡知道要去做一件事,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現在,龍野信代並非忙得不可分身,她只是呆呆地看著電視而已。
一部重播的舊劇集,以前看過,故事情節大致上都知道。
儘管如此,她還是每天在看──不,也許因著知道才看也說不定。
起碼在那裡邊可找到「安心感」,對於登場人物有著某種「優越感」,可向他們
預告說「你很快就遇到意外啦」,或者「你好可憐,你會被戀人拋棄……」
那樣子給信代某種說不出來的溫暖。
──電話。
對了,電話。
她本以為是劇集中的響聲,其實不是。
放廣告片時,電話還響著,於是信代從沙發站起來。
「──喂?」她說。「哪一位?」
傳來嘻嘻的笑聲──好像是女孩。
「甚麼事?」信代說。「不要惡作劇。」
多半是學生吧,中學生愛做這種事。曾經當過教師的信代很了解。
「我掛線啦。」信代說。
「是龍野老師的家嗎?」少女的聲音。
「是的。你是誰?」
「學生。」對方說,又笑了。電話周圍似乎有兩三個人。
「你們呀──」
「老師偷情了。」那名少女說。
「小孩子,在胡說甚麼?」
「是真的啊。在學校裡,龍野老師和荻野老師接吻了。」
「荻野老師──你說的是部長老師?」
「他們相擁著,很熱烈地接吻啊!」
「胡說八道──不要惡作劇!」
「是真的呀!不然你去問問看?」跳躍般的笑聲。然後,掛斷了。
「──現在的孩子,真是的!」放下電話筒,信代回到沙發上。
丈夫和荻野啟子?
信代也很熟悉荻野啟子。她是個很堅強的女性,給人優秀教師的印象。
而且她目前當上了中學部部長──她沒空跟自己的丈夫表演親熱鏡頭。
她用遙控器不停地更換頻道。不知何時,她心煩氣躁起來。
憑教師的經驗,她可以猜到學生有沒有說謊。剛才的電話……
經驗告訴她「是真的」,但同時自己想告訴自己「是胡謅的」。
對,當作不知道,就等於甚麼也沒發生。──就當作不知道好了。
電話又響了。
不想接,沒有必要接聽,不管它就是了。想歸想,信代不覺間提起了電話筒。
「──信代嗎?」
「老公……」
「今晚我會遲歸。我要留下來商量弓削理事長的學園葬。」
「哦?辛苦你啦!」
「可能的話,我盡量提早回來。」
「嗯。」
「對了──倉田靖子女士有電話來嗎?」
「沒有……剛才有學生打電話來。」
「學生?」
「嗯,沒說名字。」
「大概是關於考試的事情吧。」
「不。她說見到你和部長老師接吻。現在的中學生,太早熟啦。」
一陣靜默──可怕的靜默。
「喂?老公?」
「嗯,我聽著。懂嗎?那是胡說八道,不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
「真是拿她們沒辦法。」
「她說得很真啊。」
「因為我在部長室商量事情,她們就胡思亂想起來啦。不要管就是了。」
「嗯。」
「再見啦。」丈夫掛斷電話。
──信代放下話筒,回到沙發上。
她知道龍野有一瞬的猶豫,好像是倒抽了一口涼氣的樣子。
那表示,事情是真的。
接吻?接吻又怎樣?
不必擔心甚麼。對呀。
信代用遙控器,更頻繁地更換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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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厚禮】
片山下了巡邏車,分開人群往前行。「──晴美!」他喊。
「哥哥……昌子她……」晴美無力地垂下肩膀。
「振作些。」他輕按晴美的肩膀。
百貨公司和鄰座大廈之間的馬路並不大,是給百貨公司上下貨物的貨車使用的,
現在禁止通行。
「發生甚麼事情?」
晴美向片山說了一遍經過。
「那麼,她是從那裡跳下來的囉?」
「嗯……她掉到地面,剛好一部大型卡車經過──」晴美中斷了。
「是嗎……」
「她被捲入車輪底下,臉都分辨不清了。」
「真不幸……可是,她為甚麼要自殺?」
「好奇怪的。她沒說自己殺了弓削春夫,只留言說叫我小心──很怪吧?」
「嗯……其實嘛──」片山把栗原說的那番話告訴晴美。
「那麼說,弓削的死有甚麼古怪的地方了。」
「他的意思是說,不要深入偵查那件事。說不定,清川昌子所說的也是這個意
思。」晴美脹紅了臉。
「不可饒恕!若是這樣,更要查個水落石出了!」
「嗯,我也不想事情不清不楚地了結。」片山拍拍晴美的肩。「別生氣啦。」
「天性如此。」晴美有點不好意思。
「──首先要知道,昌子為何要做弓削的情婦。」晴美說。
平靜下來後,晴美和片山去喝咖啡。
「她本來不是那種女孩的。不管她怎樣喜歡弓削,她都沒必要那樣子受他照顧
的。」
「可不是?戀人歸戀人,她可以自己工作養活自己嘛。」
「對呀!以那種方式來做『情婦』,一定另有特別的內情!」
「──為錢嗎?」片山說。
「錢?」
「不然還有甚麼?為了自己,或者家人、兄弟、或者真正的戀人……也許需要用
錢。」
「我來接觸昌子的家人好了。」晴美點點頭,記錄起來。
「毒殺弓削的,應該另有其人吧。換句話說──弓削在那幢公寓裡,除了她以
外,還見了甚麼人。」
「可能有人來訪──也有可能是弓削工作關係上的人物。」
「唔。他既不是大臣,也不是銀行總裁了,他還做了甚麼?」片山沉吟。「我去
接觸一下對政界內幕事情熟悉的人。」
「對呀。單是N女子學園理事長的頭銜,似乎沒啥大作為的。」
「只是──關於『用毒藥殺人』那番說話,假如跟這件事有關的話,事情就不能
這樣說了。」
片山的手提電話適時鳴響。
「喔……拿著這種東西,也真麻煩──喂?」
「啊,請問那邊有位片山先生嗎?」
「怎麼,是石津呀。」
「片山兄嗎?好極啦,居然接通了。」石津大表佩服的樣子。
「甚麼事?」
「我現在公寓裡。」
「公寓……我們家的?」
「我自己擅自跑進來的。」
「常有的事啦。那又怎樣?」
「剛好有人送東西來。」
「幫我收下就行了。」
「嗯。我一看,上寫『要冷藏』,所以我打開來看看。」
「是不是水果之類的?誰會把那種東西送來?我沒頭緒。」
「內裡的東西是不需要放進雪櫃的。」
「那是甚麼?」
「『銀紙』。」
「『銀紙』……甚麼『銀紙』?」
「鈔票。一束一束的,滿滿一大箱──怎辦?還是放進雪櫃?」
「我馬上回來。」說完後,片山慌忙站起來。
「開甚麼玩笑!」晴美怒氣沖沖的。
「可不是──到底是誰把那種東西送來的?」
片山把車停下。
「還沒到家呀。」
「過不去。」
「嗄?」晴美見到前面停了好幾輛車子,擋住去路。「甚麼事呢?」
「不曉得……總之,走過去看看吧。」
片山把車靠到路邊,下了車,穿過並排的車縫間走過去。
下午購物的時間,一些拖著購物車的太太埋怨著:「這樣怎能過去嘛!」
「──哥哥。」
「嗯?」
「搞不好,這是──」
「來我們公寓的!」
片山停步。公寓門口擠滿了人。
攝影師啦記者的──這些全是報社或電視台的車子。
「發生甚麼事呢?」晴美說。
片山也覺得不安。他怕萬一……
「石津他在……」
「他不會有事的,我擔心福爾摩斯……」
兩兄妹往人牆直進。
──好不容易分開人群走進公寓,直奔二樓的寓所。
果然!片山的房間大門是打開的。
「福爾摩斯!」片出衝進去。
「喵。」福爾摩斯出迎。
「你沒事呀。」片山不由按住胸口。「別嚇人好不好?」
「喵!」牠彷彿在說,是你自己嚇自己罷了,與我何關!
「哥。」晴美說。
兩名陌生男子站在眼前。「你是片山義太郎先生?」
「是的。」
「我們知道你接受賄賂,坦白地把錢拿出來吧。」
「錢?」
幾名搜查員,正在房間各處徹底地搜查。
「你回來啦。」石津出現。
「石津──」片山腳畔的福爾摩斯豎起尖爪。「你在幹甚麼?」
「我在家看門,突然這些人跑來。」
「刑警被收買,對不起社會大眾啊。」其中一名搜查員說。
「收買?」
片山見到石津坦然的表情,知道沒事。
「可是,錢在哪裡?」晴美說。「假如被收買的話,他的生活應該過得比較好才
是。」
這時,深處傳來聲音。
「找到了!果然就如通報所說的,是水果箱!鈔票──」
「好,拿過來!」
「可是……」
「幹嘛!快些拿來呀!」
另一名搜查員把水果箱搬過來。
「內裡有甚麼?」
「鈔票是鈔票……」
搜查員拿出來的──乃是印有「Kitty」公仔臉的「兒童銀行」鈔票。
「我想是有人開玩笑而送來的玩意。」石津說。
「呃……真是抱歉。」搜查員道了好幾次歉,這才撤退回去。
報導陣也嘀咕著「胡鬧」甚麼的一一收隊離去。三十分鐘後,公寓前面終於安靜
下來。
「──嗚呼。」片山說。「石津,做得很好。」
「不,是福爾摩斯小姐。」
「福爾摩斯?」
「牠拉我去玩具店,叫我把那些玩具鈔票買回來。」
「這是圈套。」晴美說。「先送錢來,然後通報,同時連新聞界也通知了,想得
好周到啊。」
「這些一定是為了叫我們放棄查案的錢──福爾摩斯,獲救啦。假如找到真的鈔
票的話……」片山說到一半。「石津,你把真鈔票怎樣了?」
「我照上面所寫的,放去『冷藏』了。」
石津打開雪櫃,取出包裹。
「──貨真價實的百萬大鈔,大概有二千或三千萬左右。」
「怎麼處理?找到就麻煩了。」
「吃掉好嗎?」
「又不是山羊。」
「不,到餐廳去,叫三千萬的──」
「你能吃得下嗎?」
「交給栗原先生處理如何?」
「對!好,就這麼辦──從這些鈔票的來源,可能可以查到甚麼。」
片山再度把它包好,說:「那麼,為免折損,再冷藏一次吧!」
「石津,你去調查弓削春夫的事。」
「知道。」
「荒謬的理事長!」晴美氣忿不平。
「再來一碟肉。」石津說。
火鍋旁邊的空碟子,又堆疊了好幾片肉。
當然,石津聽說可以「愛吃多少就多少」,自然吃得興沖沖。
「喵。」福爾摩斯也分到一塊熱騰騰的肉片,呼呼哈哈地吃著。
「──那叫棚原彌生的女孩,為何會到弓削家去住呢?」晴美說。
「嗯,很奇怪。跟那位未亡人好好談一談好了。怎麼說,最了解弓削的是她──
喂,蔬菜也加一點吧。」片山說。
「辛苦你們啦。」荻野啟子說。
兩人往中學部走回去──當然是啟子和龍野兩個。
這是大學部,為弓削的學園葬而開會的地點。
「老師也有得忙啦。」龍野說。
「必須決定下一任理事長的人選,還有許多要忙的。」
「我只適合當教師。」
「我也是……不過,損失太大了。單身的人,總以為時間多的是。」
龍野甚麼也沒說。
回到教員室,龍野收拾東西準備回去,但又覺得這樣一走了之不太好,於是走過
去喊一聲:「荻野老師──我先走一步。」
他敲敲部長室的門才打開。啟子正在對著桌子工作。
「抱歉──我沒聽見。請用先回吧。」
「還在工作?」
「明天沒時間了,我先做一部份。」
「辛苦啦。」龍野說。「那我先走了。」
他致意一番,關起房門。
──鬆了一口氣。
那個吻代表甚麼?
總之,被學生看到了,是很糟糕的事。
龍野擔心信代,但願甚麼也沒有就好了。
他從便門出到外面的馬路時,有人喊:「龍野先生。」
他於是止步。
和服打扮的倉田靖子站在那裡。
「我在等你──談話的時候好像到了。」
龍野也在乎信代的事,但他不能把倉田靖子的說話延後再聽。
「那麼,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吧。」
「正有此意。」
倉田靖子催促龍野,往計程車的方向走去。
「──學校這地方,好安靜哩。」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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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絕望】
「嗨,好熱啊!」
龍野康夫打著招呼。但是對方沒回答,而且還別過臉,拉著沉重的搬貨車走了。
「──怎麼,他忘記我啦。」
他並不在意肩繩吃進肩膀的疼痛。他在意的是走出車站後來到這裡的路上,跟所
有相遇而有印象的臉孔逐一打招呼了,可是沒有一個向他回禮。
確實,在這個小小的鄉村裡,像龍野這種來自城市的「學者」,總是引人注目的
人物。
龍野來過好幾趟,開始受到村民溫馨的接待,使他喜不自禁。可是現在又……
不要放在心上。大概他們遇到甚麼不愉快的事吧!
這是個和平的村子,若有甚麼麻煩事兒的話,都會把賬算在「那個來自東京的年
輕小伙子」身上。
龍野不顧灼熱的陽光,往倉田家的房子走去──他要去見千草。
村子很快走完,來到林中小徑,蟲聲不絕於耳,吹過樹梢的風兒十分愜意,然而
在兩公里外的白牆房子中等候他的倉田千草,就像強大的磁力般把龍野吸引過去……
汗水沿著脖子和背部滴落,而他一點也不在意。
為了寫博士論文而收集的數十本資料文獻揹在背上,是一種喜悅的沉重。
龍野有自信,他會通過博士論文。
同時意味著,他迎娶千草的日子即將來到。
穿過農田和樹林,終於看到了倉田家那發出刺眼白光的長牆。
最初到這裡來時,總要拚命裝好氣勢,不被它的氣燄壓倒。那種緊張感迄今還沒
消失,然而為了千草這女孩,他覺得一切都算不得甚麼。
「──對不起。」龍野從開啟著的玄關喊。「有人在家嗎?」
太小的聲音,無法傳到這幢大房子的深處。於是龍野再喊一聲:「有人在家
嗎?」
可是,屋內鴉雀無聲,沒有人的動靜。怎麼回事?儘管是鄉下,這個情形似乎─
─
這時,背後有人說:「龍野先生?」
他嚇得跳起來。「啊……你好。」
「幾時回來的?」
如此酷熱之中,倉田靖子似乎一滴汗也沒有。
「剛剛才到。好像沒人在家……」
「嗯,是的。」千草的母親突然把視線移開。「很熱吧。進來坐坐。」
「是……」
龍野最怕這位母親。當然,一名收入低微的大學助教,竟然向地方名流的女兒求
婚,自然不會受到熱烈歡迎。
這位母親早年喪夫,其後守著家園把獨生女撫養成人,送去東京唸大學,她是位
堅強女性,個性溫和的龍野怕她也不是沒道理。
「進來吧。」
「是──打擾啦。」
龍野把重甸甸的背包放在大門,跟著倉田靖子進到屋裡。
長長的走廊。
他記得第一次來這裡時,因著過度緊張而滑倒的事。
「──千草小姐,出去了嗎?」龍野在途中嘗試著問,卻沒得到答覆。
「請。」靖子打開裡頭一道小房間的拉門。
「哦……」
走進裡面──冷不妨,千草的笑臉飛入眼瞼。
在大學裡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就向他展示那個笑臉。剎那間,這笑顏就把龍野捉
住。
可是現在,那個笑臉被收藏在鏡框裡──掛上黑色緞帶的黑白照片中。
龍野咚地坐倒在地。
「很突然。」靖子說。「連痛苦的時間也沒有。」
「到底是甚麼──」
「心臟不好。連她本人也不曉得.」靖子說:「她一直感冒,發高燒,我說要讓她
住院的,而她卻說『感冒罷了』……當晚她突然失去意識,到了半夜就……本來想通
知你的,卻不曉得你住哪兒,聯絡不上……」
龍野抬眼望那張照片,以及用白布包著,擺在照片前面的骨灰甕。
沒有眼淚。這是夢嗎?一定是……
如此朝氣活潑的千草竟然……
怎麼可以發生這種事!?
「村裡的人都很疼她。」靖子搖搖頭。「現在全村的人都為她服喪。」
難怪誰也不跟自己打招呼……
「多謝你對這孩子那麼好。」靖子施禮。
「不……」
「這表示那孩子福薄,與你無緣。死了心吧。來,起碼上一炷香……」
「是……」
龍野呆然在照片前面合十,然後──任由突然湧上來的淚水流遍全身。
「換句話說──」龍野把一滿杯的冷啤酒一口氣喝光。「一切都是謊言吧。」
──位於大酒店庭園中的「離屋」,只有龍野和倉田靖子兩個。
四周安靜得不像是在都會的中央。某處傳來流水的聲音。
「我知道你恨我。」倉田靖子也喝了兩三口啤酒。「當時,我只能那樣做。」
「恨也沒用……不久以前,我還以為千草小姐死了。」龍野苦笑。「要恨的話,
是以後。」
「可是,你已有妻子了。」
「嗯。沒有孩子──怎麼回事?當時全村的人都加入演出那齣『戲』?」
隔了一會,倉田靖子才說:「當時,倉田家瀕臨破產。」她說。「土地和房子都
給抵押了,在十天之內就被查封,那時情勢很危急。」
「──我第一次聽說。」
「當然,我們對外面的人極度保密。那個夏天,我為了拯救倉田家而東奔西跑,
可是一切都徒勞無功。」
「──後來呢?」
「我去拜訪一位當地出選的議員,求他想辦法幫個忙。那位議員年輕的時候,先
夫曾經當過他的後盾,出過很大的力。」靖子浮起淺淺的笑。「可是,對一個即將破
產的家,任何人都是無情的,他只說一句『我幫不上忙』。」
「結果──」
「是的。我放棄了,當正要離開他的家時,他突然說了:『你家是不是有位女
兒?』」
「他說的是千草小姐吧。」
「我也不太清楚他想說甚麼,只答一句『是的』……」
靖子停在這裡,拿起啤酒杯一飲而盡。
「不可能是……」龍野喃喃地說。
「不是他,而是更有實力的人。那人跟議員先生來訪問過我們的村子,見過當時
還是高中生的千草,當時就不停地說她『好可愛』。議員先生說,說不定他可以幫得
上忙,所以安排我們見面。」
血色從龍野的臉褪去。他不想再聽下去。可是──不能不聽。
「那位人物聽了我的要求後,說要考慮幾天。之後,我打了兩三次電話給他……
倉田家獲救了。其後就說是『看千草小姐的心情而定』、『不必勉強』甚麼的……」
「還不是一樣?」龍野憤慨地說。「結果,千草小姐送了給那位政治家,救了自
己的家──甚麼名門嘛!那幢房子,燒掉就好了!」
「你不了解的。」靖子說。「代代相傳的『家名』,只有在那裡長大的人才知道
失去家名的恐懼。」
「千草小姐接受嗎?」
「她當然哭著拒絕……最後還是諒解了。」
「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你怎麼說也可以。」
「請相信我──她叮囑過的,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讓你知道。」
最難說出口的部份都說過去了,靖子的表情比較輕鬆下來。
「不過千草也知道,要瞞著你去政治家那裡是不可能的事。但若告訴你,年輕的
你一定不接受事實真相。」
「於是……」
「有人提出說『就當千草小姐去世就好了』,然後大家贊成了──我請村裡的長
老們來談話。村裡的人也害怕見到倉田家破產,因為倉田家的存亡關係到村子以後的
發展前途。」
「為了蒙騙我一個人?辛苦大家了!」
「在你抵達車站以前,村民已接到通知說你那天會來──包括我在內。」
「連靈位都做好了?令人驚奇啊!」龍野的臉上浮起痙攣似的笑。「其後大家一
定大肆慶祝,嘲笑我這個愚昧的大傻瓜吧!」
龍野的聲調提高,怒氣湧起。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我知道對你不起。可是,千草希望我們這樣做。她哭著要求的。」
「明白了。」龍野突然站起來。「夠了。總之,她現在真的死了。對吧。」
「嗯──龍野先生。」靖子拉住轉身就要走的龍野。「你要恨,就恨我吧。不要
把恨意加在她身上!」
一瞬間,他不清楚靖子說的是誰。
「──你說棚原彌生君?」
「是的。那孩子是無辜的──」
「等等。」龍野打斷她的話。「你說她父親最近去世了……」
靖子垂下眼睛。
「即是說……彌生君不是棚原先生的孩子,而是那位『政治家』的親生女囉。」
明白了。龍野終於明白了。
「嗯。」靖子點點頭。「彌生的親生父親,乃是弓削春夫先生。」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革職】
「喂,片山。你去這裡跑一趟。」栗原這樣說。
片山跑過來問:「幹甚麼?」
「你去一趟。」
栗原遞來一張字條。
只有一個地址,在東京都的,其他一概不知。
「這是甚麼地方?」
「不曉得。」栗原聳聳肩。「總之,你去那個地址搜查一遍吧。」
「可以是可以的……為甚麼事而去?」
栗原面露難色。「我也問過了,上面只是說,你去了就知道的。」
「是誰說的?」
「警察總監。」
──弓削春夫被殺,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對新聞界而言,「原任大臣之死」並非大不了的新聞。弓削的名字,已經逐漸從
電視和報章消失。
當然,搜查工作不能停止。但一直毫無進展也是事實。
「片山。」栗原壓低聲音。「關於鈔票那件案子──」
「怎麼辦?目前那些錢放在銀行的保險庫。」
「借我一點。」
片山啞然。
「傻瓜!開玩笑的!」栗原笑了。
啊,嚇了一跳──假如栗原知道片山有一瞬當真的話,大概感嘆連連吧……
「也許對方會提起鈔票的事。你要裝作不知道。」
「是。」片山把那張字條摺好,放進口袋。「現在馬上就去嗎?」
「下午三點鐘,不很遠的,有三十分鐘就夠了。」
「那麼──」
「查到甚麼了嗎?」栗原問。
「晴美去找清川昌子的家人和朋友了。不曉得是不是早已說好的,大家一致堅持
『甚麼都不知道』。」
對於好友之死,晴美相當氣忿。她一定不會放過任何線索,勢必查究到底。
「是嗎?告訴晴美君,叫她小心啊。」
「是。」
片山回到自己的座位,用二十分鐘整理工作後,決定提早出動。
出到外面時,空氣有點濕漉漉的。重甸甸的雲空,令人想到梅雨季節來了。
若以片山的工作性質來說,單憑地址找房子應該不是難事,可片山自認是方向
痴,於是事先詳看分區地圖。
換了兩次地鐵和私人鐵路,大約二十分鐘後下車。應該就在附近。
到派出所問確定的地址最保險──幸好車站前面有派出所。
刑警問路,好像是羞恥的事,但能節省時間,羞恥又何妨。
無所事事的巡查員,高高興興地幫他調查。
「是公寓吧。」
片山也從地址看出多半是公寓住宅。
拿著畫得很仔細的簡圖,片山往那幢公寓進發。
徒步走七、八分鐘並不算遠,但已足夠被雨淋濕。
突然下起雨來,片山連忙跑到架空天橋下面。
「媽的……」
不過一轉眼功夫,肩膊又濕又冷。頸項也有雨水了,連忙用手帕去擦。
希望雨馬上停止就好了……
他以為是普通驟雨,然而雨勢愈下愈強,恐怕趕不及三點鐘的約定時刻了。
糟糕……
不能以感冒做藉口。
「沒辦法,冒雨去吧……」
片山帶著懊悔的心情,從天橋的邊端仰望雨空。
這時傳來女聲:「要不要進來?」
回頭一看,一名面熟的女孩撐著雨傘站在那裡。
「你好像是N學園的……」
「啊,刑警先生。那天的授課參觀,你也來了。」少女也記起來了。「我是伊東
清美。」
對。因她外表看起來聰明伶俐,所以有印象。
「刑警先生上哪兒去?」
「前面左轉不遠的地方。」
「那就同方向了。」伊東清美說。「一起走吧。」
「不好意思。你也會淋濕的。」
「沒關係,馬上就乾的。」
雨勢稍微轉弱。
片山的個子較高,所以拿傘。兩人從天橋底下走出雨中。
「你家住在附近?」
「不是,稍微拐進去串門子而已。」清美浮起笑意。
片山想起龍野說過,這女孩的父母正處於離婚的爭執中。
「不要太晚回家囉。」
「以刑警身份說的?」
「不,以年長的人的身份。」
快步走著,很快就看到目標中的公寓。
「就是這裡──謝謝你。」片山來到公寓上下車的屋簷下。
「不客氣了。」清美關好雨傘,雨滴以直線滴下來。
「你──」
「我也是來這幢公寓有事情辦。」
片山嚇一跳──是偶然嗎?
可是,沒時間去考慮那種事。已經三點多了。
「那麼再見……多謝了。」
「不客氣。」
清美在大堂的沙發坐下,把傘掛在沙發的扶手上。
片山往電梯方向走了又止步。
「清美君……你在這兒幹甚麼?」他問。「噢,我想我是多管閒事了。」
「我在等人。」清美說。
「哦……等朋友?」
「不曉得。」清美坦率地說。
「不認識的人?」
「嗯。有人叫我在這裡等而已。」
「是嗎……」
「遲到了吧?還不快去?」
「是呀。」
片山不停地回著頭,往升降機走去。
「五樓的……505室。」
一幢非常普通的公寓。
在安靜的走廊走著時,片山開始擔心那叫清美的少女。
跟不認識的人約好碰面?在這種地方?
──不可能是拿大人的錢,在這公寓的某個地方……
可能又如何?那種事她怎會說?
那女孩看起來很聰明。也許她的目的就是要他這樣以為。
來到505室的門前,伸手想按門鐘。
──現在那女孩可能還在大堂等人。
進去以後,可能暫時出不來。萬一那段時間她──
片山急忙衝回升降機去。
遲到的事,就以下雨甚麼的理由推搪好了。可是,少女的事萬一太遲就來不及
了!
下到一樓,清美依然坐在沙發上。
「怎麼啦?好快呀。」
片山鬆一口氣,支支吾吾地說:「我不放心你……你不可能……」
「好怪的刑警。」清美笑了。
「哎……」片山突然靈機一動。「你跟我一起來。」
「跟你一起?為甚麼?」
「跟一個不認識的人碰頭,大概也沒啥大不了的事吧?」
片山一把拉住清美的手。
「到哪兒去嘛?」
「你等我辦完事再說好了。」
他們乘升降機上到五樓。
「待會慢慢談。」
「好吧。」清美用狡黠的表情說。
片山再度站在「505」室的門前,按了門鐘。
可是,沒有回音。
「你的對手,是不是走了?」
「不會吧……」
片山嘗試開開門──門沒上鎖。
「打擾啦。」片山喊。
屋裡幽暗如空室,涼颼颼的。
「裡頭會不會有屍體?」清美說。
「別說不吉利的話。」
「還是有人躲在暗處,冷不妨跑出來殺人?常常發生的事吧!」
「我不喜歡別人暗算的。」片山在玄關再喊一遍。「我進去看看。你留在這
裡。」
「嗯。」
片山脫掉鞋子進去,窺望一下正面像是客廳的房間。所有房門都是打開的。
怎麼看都是一間空屋──難道字條寫錯了?
片山正要踏入客廳的時候。玄關傳來「喵」一聲貓叫聲。
福爾摩斯嗎?片山驚訝地回轉頭去的瞬間,「嗖」地一聲空氣迸裂,有甚麼罩頭
揮下。這樣砸下去的話,肯定腦袋開花。
「嘩!」片山慌忙回到玄關,然後開門縱身撲出去──
「哎喲!」
晴美站在眼前。
片山以跟妹妹相擁的狀態跌倒在走廊。
「重死啦你!」晴美怪叫。
「福爾摩斯呢?」
「不是進去了嗎?」晴美爬起身來。「你在裡面幹甚麼?」
「我和那女孩──」片山打開大門。「咦?」
不見伊東清美的人影。
片山慌忙回到房間裡。
福爾摩斯在露台上「喵」地叫了一聲。
「跑到隔鄰的露台去了。」片山拍拍胸口。「謝謝福爾摩斯,得救了。」
「可是,為何一個人也不在?」
片山問晴美:「你為何跑來這兒?」
「我接到栗原先生的聯絡呀。」
「科長聯絡你?」
「嗯。他說片山來了這個地方,怕他靠不住,叫我過去看看。」
奇妙的事情。
片山歪歪頭。「本來是科長自己叫我來的。」他摸摸福爾摩斯的頭。「太奇怪
了。連伊東清美也不見啦。」
「你說的伊東清美……」
「對。那個N女子中學的女生。」
片山等人下到大堂,打電話給栗原。
「喂喂,我是片山。」他用手提電話打回去。
「喔,辛苦你啦。」栗原說。
「科長,好奇怪。在那個公寓房間裡,我差點被人暗算──」
「你說片山嗎?唔,真叫人頭痛。」
栗原說的話,叫片山吃了一驚。「我是片山呀!科長,振作些!」
「嗯嗯──呵,連照片也被拍啦。」
「甚麼照片……」
看樣子,栗原做成好像是在跟片山以外的人在說話。
「──知道。我很了解片山的為人,只能說,他是中邪了。」
「怎麼回事?」
「──唔,是他的真名。新聞方面已登出他名字了。會有許多謠言,沒辦法。只
要我求情就了結的。」
片山也知道事情並不尋常。
晴美見他神色有異,跑到身邊來,說:「怎麼啦?」
似乎聽見了晴美的聲音吧,栗原更大聲地說:
「唔,這時候,他的公寓門口大概擠滿報導陣了。他家有個妹妹哪,怪可憐
的。」
「意思是叫我不要回去公寓吧。」
「怎麼說都好,是我監督無方,我沒話可說。搜查一科的刑警,居然硬把中學女
生帶進公寓裡去,實在不像話。」
片山啞然。栗原繼續唱獨腳戲。
「我也不曉得片山知不知道這件事。知道的話,他當然不敢回來了。」
「明白了。我暫時不回公寓好了。」
「唔,就這麼辦。唉,人非聖賢,總會做錯一兩件事的。」
「科長,難道是──」
「改天再聯絡吧。多多指教!」
「甚麼多多指教!」片山抱怨一句。「那麼,待會再聯絡好了。」
「我明白我明白。」栗原說。「──嗯,當然的,已經沒有片山的座位啦。」
「嗄?」
──電話掛斷了。
「怎麼啦?」晴美不解地問。
「看來……我被革職啦。」片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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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暫住】
「沒辦法,暫時在這裡忍耐一陣子吧。」
石津把兩手滿滿的紙袋放在榻榻米上。
「怎樣睡?」
「我去搬租來的棉被。」對於需要勞動力的工作,石津似乎幹來輕鬆愉快。「最
重要的還是先填飽肚皮!」
「是你自己肚子餓罷了。」
石津把便利店買來的便當和茶水之類的排列在榻榻米上。
「嘿,有點像去野餐的味道哩!」
「有這種野餐嗎?」片山怒氣沖沖的──他有充份的權利生氣。
「你向石津發脾氣也沒用。」晴美把福爾摩斯放下。「假如石津不來的話,我們
三個今天要露宿街頭啦。」
「可是!」
「總之,肚子餓了不能作戰。吃吧!福爾摩斯,對不對?」
福爾摩斯多少被雨淋濕的關係,頻頻甩頭弄乾自己。
沒辦法,片山只好在榻榻米上盤腿而坐,挑了石津所買的五份(!)便當之中的
一份,開始吃將起來。
「近來便利店的便當也不馬虎哩。」晴美邊吃邊說。「福爾摩斯,來,吃魚
吧。」
「怎麼可以馬虎?」石津很快就擺平了第一份便當。「承蒙照顧,應該感謝才
是!」
那也是情理──監視行動時,便利店提供便利也是事實。大多數的城市中,到處
都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讓人能夠吃到溫熱的食品。
片山畢竟是人,肚子餓時脾氣也不好。
吃過便當後,晴美在簡陋的廚房用煤氣爐煮水泡茶,對栗原的埋怨也減少了些。
「──且將石津從栗原聽來的話歸納一下……」晴美開口了。
「肚子餓了不能作戰。」石津說。
「那個不消說──而是他最初交給哥哥的地址,途中被人調換了。」
「說來奇妙。」片山點點頭。「是在警視廳內被調換的。歹徒怎知道科長拿到字
條的事?」
「還有一個問題是,哥哥本來應該去的地方是哪兒?」
「石津,你到警察總監那裡探聽一下好了。」
「知道。」石津馬上起身。
「慢著!開玩笑的。」片山連忙阻止。石津單純到如此地步,只能說是一種「諷
刺」。
「那件事,栗原先生會做的。其後是有關哥哥被革職的話,誰會得益的事了。」
「我想不會有好事之徒願意取代我的工作的。」片山嘆息。
「說的也是……一名普通的基層刑警,薪水又不見得好。加上年近三十仍未找到
結婚對象,怕女人又怕高──」
「喂喂,那件事跟我的性格如何扯上關係?」
「只是順帶列舉出來而已。」
「不過,片山兄也有他的長處。」石津說。「即是他是晴美小姐的兄長也。」
「那是讚美我嗎?」
「嗯。」
片山又嘆息。「總而言之,目的顯而易見。不是篇了開除我,而是為了妨礙這次
的查案。」
「關於弓削春夫命案吧。不過,對我來說,弓削怎樣都無所謂,我非要查個水落
石出的,乃是甚麼人逼死昌子。」晴美有力地說。
「儘管力量有限,我石津也要幫忙。」
「謝謝。」
「吃的東西,我每天幫你帶來。」
「食物不消說,目前唯一的線索是伊東清美。」
「把你哥哥拉去公寓的女孩子嗎?」
「我並沒有被她拉著走!」片山怒說。
「知道啦。你對我生氣也沒用。」晴美說。
「總之,遇到她並不是偶然。有人故意這樣安排,好使我和她一起被拍照的!」
「這件事如果詢問當事人──」
「她大概不會說出真相吧──石津,你幫我監視那女孩好嗎?看來除了表面上是
優等生外,她應該還有另外一副臉孔。」
「知道。」
「總之,今天只好在這裡睡覺了。這是誰的房間?」晴美說。
「為了上次的案件,我們租了這個二樓的房間作為監視用途。房租還付著吧,我
想。」片山說。
「所以嘛,這裡可以大睡特睡──」
「預備棉被吧──今天累死啦。」
「雨好像停啦。」石津拉開窗簾說──現在是日長夜短季節,畢竟也天黑了。
晴美走近窗旁,俯親外邊。「你們監視甚麼地方?」
「那邊斜對面的食堂。」片山也走過去。「上次在這裡一動也不動地監視了一整
個星期。事後回想起來,做得不錯的。」
「我來收拾吧。」晴美把榻榻米上的空硬當盒重疊看用繩綁好。「結果呢?歹徒
出現了嗎?」
「結果,在大阪拘捕了。」
「世事總是這樣。」
「所謂監視嘛,如果知道對方一定來就好辦了。通常出現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而
已。儘管如此──」片山中止說話。
晴美一邊把垃圾收進一個大紙袋一邊問:「你怎麼啦?」
「嗄?」
「剛才說著『儘管如此』,怎麼突然停住了?」
「啊……打呵欠嘛。」
「那麼睏?福爾摩斯也是……咦,已經睡了啦。」晴美笑了。
「那我去租棉被啦。」石津走了出去。
片山以為自己看到幻覺。
剛才俯望外面時,有人在街燈下停步,抬頭望著片山嫣然一笑──看起來好像是
伊東清美。
「──她不在?」龍野反問。「你是說她不住在這裡了,還是說她出去了?」
「老師。」弓削貞子提高聲量。「棚原彌生不在這裡,你認為是我的責任不
成?」
對於未亡人強硬的語氣,龍野不由得搖搖頭。
「沒有的事。如果你聽起來是那個意思的話,我道歉。就如剛才所言,因為棚原
君不來上課,而我打過幾次電話來都沒人接聽,這才親自上門來看看的。」
「你已經說過了。」貞子喝一口茶。「白天我有很多事情要忙。外子突然逝世,
我要處理一大堆後事的。」
「那個我曉得。」龍野說。「換句話說,棚原君已經不在這裡受照顧了。」
「本來那女孩是外子一句『怪可憐的』就把她帶回來的外人。其實她本人也有血
緣關係的親戚吧。」
「的確……她的外祖母還健在。」
「那麼,何不造訪那人的家?」
龍野覺得困惑。
弓削春夫死了,他知道未亡人並不好過。可是貞子的態度卻不是來自疲倦的不耐
煩。以「精神旺盛」來作標準,她甚至比弓削生前還要強。
「畢竟覺得怪異的是,他居然收養一個既不是親戚或甚麼的女孩。」
「那個我明白。」龍野說。「那麼,棚原君到哪兒去了呢?」
「不知道。」冷淡的回答。「我不是負責監視那女孩的。」
──原來如此。
龍野終於明白了。
不曉得她是從何知悉的,總之,這位未亡人已知道棚原彌生是死去的丈夫的親生
女。如此一來,她當然希望彌生盡快離開。那不光是她「住在那裡」的問題。
而是萬一證明彌生是弓削春夫的親生女兒,說不定彌生會提出繼承遺產的要求。
「──明白了。對不起,半夜突然騷擾你。」
龍野想盡快從這位完全恢復活力的未亡人面前消失。
丈夫跟別的女人生了孩子,當然覺得不是味兒。可是,孩子本身是沒有罪的。
──龍野離開那幢大宅,回頭感嘆一聲。
彌生到哪兒去了呢?
倉田靖子那裡?只有那個可能。
不管內心如何複雜不安,終歸那是自己的外孫女。
龍野正要邁步之際──見到前面不遠的街燈下,彌生俏生生地站在那裡。
幻覺嗎?剛剛在想著她的事──可是,彌生直挺挺地向他走過來。
「棚原……」
「老師……你來啦。」
「你……住哪兒?」
「我在朋友家過夜──但又不能不回去……」她垂下眼睛。
「我明白的。本來就沒理由留在弓削先生那裡。」
「老師,我──」
她從貞子那裡聽到了甚麼?或許,她已知道自己真正的父親是誰。
「如果沒地方去的話,到我家來好了。」
龍野的話使彌生瞪大了眼。
「真的?」她問。
「嗯。反正只有我和內子兩個人住。你一個人來,沒問題。」
「好開心!」
彌生突然上前抱住龍野。
這是學生對老師──不,單純地說,只是「孩子」對「大人」的一種擁抱。然而
對龍野來說,數十年的空白一下子飛逝,把這孩子的母親擁在懷裡的記憶倏然復
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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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妄想】
那輛旅行車以不徐不疾的奇怪速度接近了──接下去的瞬間,晴美被車上下來的
大漢們前後夾住。
「你不吵的話,不會叫你挨痛的。」其中一名西裝打扮的男人說。「乖乖上車
吧,要不然──」
「我會上車的。」晴美說。「甚麼嘛,對付一個弱質女子也如此小題大作!」
男人們似乎吃了一驚。
「那就上車吧!」他們打開旅行車的旁門。
晴美上車後,被兩名大漢夾在中間。
「讓我幫你一蒙上眼睛吧。」
「請便。可別用哥羅芳啊。味道消不去,你們也辛苦吧。」
男人們苦笑。「我們都聽說了,你比傳言更辣。」
晴美被蒙上宛如機艙中使用的眼罩,重新坐好。
──當然,晴美也不是不害怕的。
只是這樣子見到使用直接暴力的黨羽時,特別無名火起。尤其是想到這些人可能
跟清川昌子的死有關時。
──時間是將近下午三時。
晴美造訪昌子曾經做事的某公司,向她的舊同事問話,結果甚麼也問不出來。
今天一整天,一直感覺有人釘自己的梢。
他們這樣子出來亮相,反而覺得正中下懷。
然而想到萬一被他們扔進河裡,或者被賣到外國去當妓女的情形發生時,總是打
從心底害怕起來。
二十分鐘左右,車停了。
周圍很安靜,傳來輪胎踩在沙石上的聲音。
「──下來吧。」
晴美的眼睛還被些蒙著,就這樣被牽著走進某幢建築物中。
涼颼颼的空氣,多半是很大的建築物吧。響起腳步聲。
接著傳來開關房門的響聲。
「讓她坐在那邊。」聲音說。
晴美在一張椅子坐下。
「還蒙著眼哪,嗯。」從正面傳來男聲。
「有甚麼話要說的?」晴美說。
「我想不需要說明了──」
「需要!你們是為此才叫我來的吧!」
晴美的威勢似乎使對方嚇了一跳。
「那個嘛……是就是的,嗯。」對方支吾其詞。「即是說……嗯,你太多管閒
事,是很危險的,嗯。」
「根本不曉得你們在搞甚麼鬼!」
「不曉得?」
「對呀。你在說哪一件事?弓削春夫被殺了。他的情婦清川昌子是我的老朋友
啊。你是叫我停止查搽她自殺的理由?還有,家兄中了圈套,被人拍到他和中學女生
在一起的照片,他也極力要挽回自己的名譽。你指哪一件事?還是兩方面?把話說個
一清二楚好了!」她一口氣也沒喘地說個滔滔不絕。
「不是那個啦。」對方嘀嘀咕咕地說。「所以我說不要這樣做的……嗯。」
「你在嘮叨甚麼?」
「甚麼嘮叨──我沒嘮叨,嗯。」
「你不是有話要說嗎?快說呀!」
「我說了,不要多管閒事──」
「我在問,那件『閒事』是甚麼呀。你不說出來,我怎知道?」
「說的也是……」
「跟你話不投機。有沒有上面的人?」
「先生出去了。」他脫口而出。「啊,糟糕。」
相當散漫的對手。
先生──看來是政治家。
「那麼,先聽聽你想說的好了,嗯。」
晴美皺皺眉頭。
「你,說不定是……」
「嗄?」
「對!我就想是在哪兒聽過的聲音!最後加上『嗯』的說話習慣……中村克士
君!是不是?」
「嗄?你……」
晴美「啪」地摘下眼罩。
「果然是你!」
「片山晴美?」
他是中學時期,比自己高兩班,「每次被打就哭」的男孩。
兩人互相凝視一會。
「──中村君,這種事不適合你。」晴美說。「現在你是議員先生的秘書吧?」
他一點也沒改變。那種有點畏畏縮縮地窺探晴美的臉色的眼神,身體稍微傾斜的
說話姿勢依舊。
「跟以前一樣,只是穿上西裝而已。」
「我說不過你。」中村克士苦笑。「他們告訴我,只要稍微恐嚇一下,你就會哭
昏過去……」
「是他們不好。」
「可不是?」
「這裡是先生的住家?」
「其中一間。他到處有房子的。」
晴美回頭看一看。「把我帶來的人呢?」
「他們是先生地方上的小嘍囉。我會送你回去的。」
「有勞啦。」晴美說。「哎,中村君。我不曉得你在害怕甚麼,而我也無意揭發
無關痛癱的人的私生活。我只想設法搞清楚昌子死去的理由。僅此而已。」
「嗯……」中村點點頭。「我知道,不管說甚麼都好,你都不會改變主意的。」
「你知道就好。」
中村嘆一口氣。「人說三歲定八十。晴美呀,大概到九十一百都不變吧。」
「這種角色也不適合中村君呀。」
「嗯,我懂,嗯。」中村站起來。「出庭院一下好了。」
「哦?」
──院子大到可以稱作庭園。
「了不起。」晴美在樹叢中踱著步。
「嗯──我的老闆小時候很窮。現在這樣子到處買房子,也是因著小時候窮得沒
房子住,跟家人露宿街頭的記憶深刻所致。」中村說。「晴美,一旦到手的東西絕不
放手那種執著也是很可怕的,嗯──小心點,為了維護這一切,老闆可能殺人。」
「中村君……」
「我老闆說,他有錢,隨時可以找人殺了你──拜託。做樣子也好,讓他覺得你
收手不管這件事了好不好?」
晴美感覺得到,這句話出自中村的衷心。
她突然覺得整個庭園陰風陣陣……
荻野啟子倏然停步。
穿著體操服的少女們在校園裡朝氣勃勃地奔跑的情景映入眼簾。
帶頭跑的是──棚原彌生。
她已完全恢復朝氣,一時擅自輟學的事像假的一樣。
「噢,是學會的練習呀。」
隊伍的最後面,是運動裝打扮的龍野在跑著。
這是話劇部的體力訓練。
──那些孩子們的笑臉真是燦爛。
即使有苦惱的事情發生,她們的生命力更加堅強。孩子經得起任何打擊。
可是,當她們察覺時,那些時期已經成為遙遠的過去,再也找不回來……
「部長老師。」女職員過來喊。「有客人。」
「客人?是誰呢……」
沒有約好的客人──當然,這種私立學校,也有突然到訪的家長。
「請客人在會客室等一下好了。」
「是。」
啟子先回去部長室,在鏡子前面略為整理衣裝,然後走向會客室。
「──讓你久候了──咦?」
「外子承蒙照顧了。」龍野信代站起來說。
「噢,好意外。我還以為是誰來了。龍野老師現在校園裡──」
「沒關係。」信代說。「我是瞞著外子而來的。」
「哦……有甚麼事?」
信代慢吞吞地喝著女職員端來的茶。「有個叫棚原彌生的學生,你知道吧。」
「嗯,當然。」
「她現在住我家。」
「聽說了。她父母雙亡,而外祖母又好像不願意收留她──她有段時間沒來上
課,我一直擔心,不過現在已完全活潑起來了。」
信代用剛硬的表情說:「荻野老師,請你勒令棚原彌生退學!」
啟子困惑了。「那是怎麼回事……」
「如果偷人家東西,當然該受處罰吧?」
「那孩子──是不是偷竊了甚麼的?」
「不是。她偷人家的丈夫。」
一陣沉默。
「──太太,那是……」
「我們住在一起。他們兩人之間怎麼樣,我是知道的。」
「那種事……」
「自從她來了以後,外子那高興的樣子,我好想讓你看到。還有,她也是。」
──信代一直凝視啟子的表情。
啟子眼裡燃起一瞬嫉妒火燄的情形,信代沒有看漏。
「大太──那個年代的女孩會憧憬一些像父親的年紀的男人,不是稀奇的事。況
且,她剛剛死了父親──」
「我也當過教師的,部長老師。」信代說。「我相當了解女孩的心理。不過,那
女孩的情形不是這樣。」
「是否有……甚麼明顯的證據──」
「昨天,我有事外出。回來時,外子和那女孩都有點慌張的樣子……我察覺了。
床單亂了,掛著的浴巾是濕的。」
血色從啟子的臉褪去。
「──太太。即使那是事實……責任在於教師這方面。」
「外子會被革職?」
「那個──」
「假如因那種事被革職的話,他永遠也不能再有教職了吧。」
「龍野老師居然……難以置信。」
啟子動搖了。
「你不信也沒關係。而我被那女孩偷了丈夫,總不能沉默下去。」
「太太──」
「她不是小孩子了!現在的中三女生……身體已是成熟的女人了!」
啟子緊握顫抖的手。
「──明白了。」她點點頭。「總之,我不能單憑太太一面之詞就決定處分
的。」
「說的也是。」
「我會調查這件事。在結果出來之前,請稍候。」
「我不能等太久。外子會漸漸沉溺於那女孩的懷抱中!」
「不會等太久的。」啟子點點頭。「總之,給我三兩天時間好了。」
「好的。」信代站起來,「你正忙著,打擾啦。」
說完,步出了會客室。
啟子暫時無法站起來。
──龍野和棚原彌生?
不可能!那種事不可能……
可是,彌生進了話劇部以後,龍野說:「她比別人遲了,我要替她補課。」然後
只留下她一個人做發聲訓練。
那是事實。
光是想像他們兩個在無人的房間或壁櫥室相擁相吻的光景,啟子便覺得心臟抽
縮,汗水直流。
而且,那個場面就如現實擺在眼前般,把啟子壓倒……
「老師。」
女職員的聲音,嚇得她跳起來。
「甚麼事?」
「呃……我可以收拾茶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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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輕傷】
片山爬上公寓的樓梯,正要打開門鎖。
──沒上鎖。
難道晴美回來了?
他推門進去。「我回來啦。門沒上鎖,太大意啦──」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
「真的太大意了。」伊東清美說。
「你……怎樣進來的?」
「這種破公寓的破鎖頭,很容易開的。」
清美大概剛放學吧。她把書包放在榻榻米上,盤腿而坐。
「找我有事?」片山一邊把買回來的東西放進冰箱一邊問。
「你想在這裡住多久?」
「這個破公寓?你以為是誰造成的?」
「我甚麼也沒說啊。」清美從書包掏出香煙和打火機。「有沒有煙灰盅?」
「沒有那種東西。」
「那就算了。」
清美走到洗碗槽前面點煙。
「喵──」
「嘩!」清美跳想來。「──嚇我一跳!剛才躲在哪兒?」
福爾摩斯躺在洗碗槽前面的窄小木板空間,所以不顯眼。
「這就扯平了。」片山說。「可以不吸煙嗎?福爾摩斯也不喜歡。」
清美聳聳肩。「好吧好吧。」她把煙扔進洗碗槽。「為何不來找我?」
「找你你會說真相嗎?」
「不曉得──不過,我想會有嘗試價值的。」
「那天你不是在這下面看我嗎?我想你一定會來。」
「你在等我?」
「不是。只知道勉強你說的話,你一定不會就範。我覺得倒不如等你主動告訴我
的好。」
「你很了解女人心哪。」
「很遺憾,不是的。人各有異,沒有男人心女人心之別。」
「有些人的心是彎曲的啊。」
片山坐在榻榻米上。
「只有那個時候──你裝成那個樣子?」
「你說我在公寓等候陌生人的工作?」
「那是工作嗎?」
「是工作呀──我怕生病,不常做的。別看我這樣,我很謹慎的。」清美抱膝而
坐。「一個月做一兩次吧。挑那些有錢、外表看起來很善良的人。」
「也許有錢,但不可能有善良的男人。」
「你明明甚麼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不過,有些事情,不必知道也會知道。」
「我不是來聽你說教的。」清美有點不耐煩。「難得人家想來幫你。」
「附上賬單的?」
清美微笑。「是你的話,不要錢。」一邊說,一邊用指尖去描片山的臉。
「不要!」片山連忙縮起脖子。
「好好玩。」
福爾摩斯走到清美身邊。
「──刑警先生,被革職了?」
「不,科長也很明白事理。如今這樣安排,是為了讓我專心查案。」
「嗯哼。」
「無聊?玩弄大人比較有趣?」
「我沒玩弄男人。是他們主動投入羅網的。」說著,清美一骨碌躺在榻榻米上。
「裙子翻上去啦。」
「你幫我拉下來嘛。」
片山把眼睛移到一邊。
這時,福爾摩斯走近她,銜住她的裙裾,用力拉扯下來。
「好怪的貓!」清美笑了。
「牠是雌的,把你當作女同志啦,一定是──委託你辦那件事的是誰?」
「你抱我,我就告訴你。」
片山嘆息。「那就不必告訴我了。」
清美坐起來。「為甚麼不可以?大人還不是一樣,花天酒地玩女人吃喝玩樂的。
我不會有把柄給你們捉到,何況我讀書也很認真。」她嘟起嘴巴。
「我知道。」
「那有甚麼不對?是我的身體,我要怎樣是我的自由。我又不會給任何人添麻
煩。」
片山搖搖頭。「不,你給人添麻煩了。」
「我爸媽?不知道反而快樂。」
「不是你的父母──」
「那些男人?」
「不是。」片山說。「──是給你自己添麻煩。現在的你,也許覺得這樣也可
以,但五年後、十年後的你,一定痛恨現在的你。」
清美把片山盯了一會兒……
然後霍地站起來。
「我走啦──永遠不回來了。」
她快口拋下這句話,拿起書包就走。
片山嘆息,說:「好像甚麼地方搞錯了。」
「喵。」
福爾摩斯銜著甚麼揮動著。
發出沙啦沙啦的聲音。是鑰匙圈。
「從書包掉下來的。追她去!」
「喵。」
福爾摩斯也跟著跑出房間。片山衝下樓梯,出到大馬路。
「哪邊?」
福爾摩斯往右邊跑。
片山連忙追在後面──可以看到快步走在前面不遠的清美的背影。
「喂!等等!」
片山揮手大叫。剛好一部貨車經過,似乎沒聽見。
片山加快腳步狂追,一邊喘氣一邊埋怨:「腳步好快的孩子!」
斑馬線恰好轉紅燈,清美停步。
太好了!
這時,一部車子放慢速度──車道的燈號是綠的。
正覺奇怪的同時,車窗被絞下。
車子在清美前面半停著。
持槍的手從車窗伸出,槍口瞄準清美。
片山向清美跑去。
福爾摩斯比他更快,霍地撲向清美的臉。
吃驚的清美,反射地舉起書包擋住自己的臉。
槍聲響起,清美仿如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揍了一拳般向後倒。
車子一下子加速離去。
「喂!」片山奔上前。「振作些!」
「胸口……」清美呻吟。
襯衣有血滲出。
「振作些!」片山一把抱起她來。
「好痛啊!溫柔一點好不好?」
「胸部中槍的人還這麼有朝氣?」片山看看書包。「──你看!」
「嗄?」
「子彈貫穿書包和書本。來勢減弱了,只是擦傷而已。」
「我……」
清美打開襯衣前面的扣──胸口只有輕微的傷口。
「獲救啦……」
「能不能站起來?」
「嗯……」
「你被狙擊。明白嗎?」
「嗯……」
「書包和──對了,幸好你掉了這鑰匙圈,要不然……喂!」
清美一臉蒼白,暈了過去。
「糟糕──福爾摩斯,幫個忙吧。」
「咪噢。」
不管如何神通廣大,福爾摩斯都不可能抱起清美。
這時,救星出現。
「片山兄。怎麼啦?」石津提著裝有便當的紙袋走過來。
「石津!你把便當全部吃掉也可以!這女孩拜託你了!」
輕輕鬆鬆地,石津揹起清美,片山提著書包和便當袋子,一起回去公寓。
「好極啦。正是危急的時候。」片山說。
福爾摩斯也找到了彈頭了。希望可以成為線索……
「居然狙擊這女孩,怎麼回事?」石津說。
「背後一定藏著某個大人物。否則的話──」
片山停步。
人在跑著,嘩然聚在一堆,大聲喊叫:「報警吧!」
「叫消防車!」
「──片山兄。」石津說。
「嗯。」
「是那個單位啊!」
不說也知道。
就在不久前,片山和清美所在的二樓房間,有火從窗口噴出,而且順勢燒向屋
頂。
「──租來的棉被,還不了啦!」石津遺憾地說。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生日】
「咦,怎麼啦?」龍野朝房間內喊。「你不回去?」
棚原彌生已經收拾好書包,卻在翻看話劇部的圖書。
「老師──你先走吧。」彌生說。
「怎麼啦?」
彌生搖搖頭,說:「我跟朋友吃了東西才回去。老師,何不跟師母出去外面吃
飯?」
龍野走進房間,關上房門,問:「彌生──信代說了甚麼?」
「沒甚麼呀。」
「若是那樣──」
「你忘記啦。」
「忘記甚麼?」
「師母的生日。」
龍野一時語塞。
「你居然知道呀。」
「上次我看到她填寫一份申請書。」
「是嗎……可是連她本人也……」
「即使她忘了,而老師記住的話,我想她會更開心的。」
「──說的也是。」
對於彌生的細心,龍野覺得歡喜。
「我會到朋友家過夜的。好嗎?」
「知道。就這麼辦。」龍野點頭。
「那就再見啦。」
「小心囉。」
「是,老師。」
龍野正要開門出去時,彌生又喊住他。
「老師,你記不記得我的生日?」
「不……文件上應該看過的,忘了。」
「哼。」彌生扮個鬼臉。
──離開學校前,龍野打個電話回家。
「喂?」
「信代,是我。現在可以出來嗎?」
「為甚麼?」
「你生日呀,到外面吃飯吧。」
信代沉默了一會。「可是……彌生呢?」
「她說要到朋友家過夜。恰好。你現在預備出門,咱們在路上踫頭好了。」
「……也好。」信代的聲音明顯地開朗起來。「那我馬上預備了。」
「不急不急。因我還在學校。那麼,一小時後,我在S車站的西出口等你。」
「好的。」
「待會見。」
掛斷電話後,龍野正要把退出的電話卡拔出來時,突然覺得心痛。
跟信代之間的冷淡關係──是彼此的責任。我連妻子的生日也忘了。
不是單方面的錯。也許我們都忽略了對方的存在太久了……
龍野快步走出學校──為了讓他們夫婦共渡良宵,故意到朋友家過一夜。彌生的
細心體貼方式,令他覺得心頭一熱……
「真是的!」晴美氣忿地說。「我還以為你們被燒焦了!」
「別對我生氣。」片山也很生氣。「又不是我放火的。」
──已經入夜了,公寓周圍全是水,人們還在匆忙地跑來跑去。
殘舊的兩層建築物很快就燒光,兩邊的房子也半燒了。
「幸好風勢轉弱了。」一名消防員發出安心的嘆息。
「還冒著煙。」伊東清美呆呆地望著。
「你差點死在這裡了。」片山說。
「嗯……」伊東清美用複雜的表情點點頭。「不能讓家人擔心,我回去了。」
「石津,你送她一程吧。」
「是……」不知怎地,石津有點無精打采。
「哥哥,必須讓他吃點甚麼才行。」
「哦,是嗎?」便當還一直拿在片山手上。「可是沒有吃的地方。」
「這樣好了,」清美突然揚聲說。「我請客!大家一起吃東西去!」
「喂,你──」
「我先打電話回家。」
「可是,怎能叫中學生請客──」
「冤枉錢來冤枉去。而且,我的『兼職』也因此結束。所以,大吃一頓吧!」
「不過……」見到石津的眼睛早已發出閃亮的光,片山只好說:「那就讓你請客
好了。」
「走吧走吧!」
「喵。」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火災現場出發去了。附近的人看了不由得歪歪頭……
「老公……」信代放下酒杯說。
「怎麼樣──這肉的味道很好吧。」
「你幫我吃一點。」
「不吃了?」
「已經飽啦。」
──兩人走進酒店的餐廳用餐。
「晚餐的全餐,已多年沒吃了。」龍野說。「偶爾吃吃也不錯。」
「嗯……老公,今天有跟荻野部長老師談過話嗎?」
「荻野老師?沒有特別談過甚麼。為何這樣問?」
「沒甚麼。」信代搖搖頭。
「來,還有甜品。」龍野用餐巾擦擦嘴。
信代笑了一下。「你是甜黨呀,但在家明明不吃的。」
「我怕發胖。」龍野說。「不過,已經到了不得不胖的年紀啦。」
「對呀。通常每年褲子都緊得穿不下,必須重做的。」
「我也開始被老婆埋怨啦。」龍野笑了。
主菜的盤子收下去後,盛載甜品的餐車來了。
兩人「這個和那個」的競相拿了幾種。
突然回到年輕時代的感覺。
──用餐完畢,離開餐廳時。
「等一下……」信代說。「肚子好辛苦……」
「我也是。」
兩夫婦不約而同地在酒店大堂的沙發坐下。
「我的裙頭……好辛苦。」
龍野看著信代。「反正家裡沒人在。在這兒過夜吧。」他說。
「太浪費啦。」
「住一晚,沒啥大不了的──等我一下。」
龍野向櫃台走去。不一會兒,拿著房間鑰匙回來了。
「你這個人呀!真的開房了?」
「如果你在這兒脫裙子,我可受不了。」龍野說。「走吧!」
兩人乘升降機上到十二樓。
拿的是雙人房,不大,睡覺倒是充份有餘。
「啊……好像做夢一樣。」信代伸懶腰。「酒意現在才上升哪!」
她仰面倒在床上。
「就這樣睡著的話,明天出去時,衣服會起皺的。」
龍野笑著把外套掛在衣架上,解下領帶。
「──老公。」信代說。
「嗯?」
「你幫我脫。」她久違地撒嬌……
龍野悄然把身體沉在注滿水的浴缸裡。熱水滿溢了出去。
──信代在床上沉沉睡著了。
龍野久違地親近了信代,感覺親密了許多。
必須感謝彌生才行……
想到這裡,龍野突然喃語:「萬一彌生回家了怎辦?」
彌生說她「到朋友家過夜」,一定沒有特定的對象。
萬一她沒地方過夜而回家的話……也許她會擔心龍野夫婦一夜未歸的事。
已經將近午夜十二點鐘。
稍微遲疑後,龍野從浴缸出來,用毛巾擦乾身體,悄悄窺探一下房間。
電話在床頭,而且是在入睡了的信代旁邊。
龍野穿上襯衣長褲,從錢包取出電話卡,拿起房間鑰匙,輕輕走出房間。
下到大堂,還有不少人進進出出。
他走進電話亭打電話回自己的家,響了好一陣子,沒人接聽。
也許彌生在甚麼地方借宿吧。看來自己的擔心是多餘而傻氣的。
──彌生。
彌生應該不知道自己是弓削的孩子。
當然,她也會不知道她是龍野的舊情人的女兒。
總有一天──時機到了的話,便會把事情說給彌生聽。告訴她:「你的母親和我
曾經相愛……」
現在還早。彌生才十五歲。太早了些。
龍野步出電話亭,乘升降機回到十二樓。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去學校。
龍野悄悄開門,溜了進去。
燈熄了──只有盥洗台的燈亮著。透過那光,可以看見信代幾乎用毛毯蓋住臉而
睡。大概她一度起來關燈吧。
為免吵醒信代,龍野悄聲脫去衣服,穿上酒店的浴衣單和服,鑽進另一張床。
設好晨早叫鐘,他便躺到軟綿綿的大枕頭上。不過幾秒鐘,便進入夢鄉……
電話……
是電話──何以如此接近地作響?
龍野擦擦眼睛。
「對了。我在酒店裡。」
他拿起床頭的電話筒,傳來錄音的聲音:「早安……」
不回答似乎不太好的樣子,於是說聲「多謝」,放下電話筒。
沉沉入睡後,有一種舒適的疲倦感。
這種感覺也久違了。
由於提早了起床,時間很充裕。
信代還在睡。龍野不想叫醒她,先去浴室淋浴。
清醒過來,全身舒爽。
信代也該起來了,可以一起吃早餐去。
「喂,起身啦。」他喊一聲,拉開窗簾。
清晨的陽光格外耀眼。
「信代──天亮啦。」龍野坐在床邊。「已經睡夠了吧?」
他掀開她的毯子。
──信代的胸到腹部一帶,被血染紅了。傷口在胸部,把毯子和床單染成發暗的
顏色。
這是幻覺嗎?
「信代──喂!」
怎麼喊她都不會醒過來了。信代已死去。
「怎麼回事?怎會這樣?」
龍野想站起來,可是膝蓋打顫,跌倒了。
他不明白,為何發生這種事?
終於來到沙發椅邊,他再次回頭往床上看。並不是夢或者幻覺。
信代──她被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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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逃亡】
在玄關旁蹲著的,怎麼看都是棚原彌生。
龍野以為看到幻影,不由得擦擦眼睛。彌生還是穿著昨天從學校回來的校服。
龍野呆呆地望了一會。彌生抬起頭來,眨眨眼睛。
「──老師。」
「你……在幹甚麼?」龍野說。
「老師昨晚……也沒回家?」
「啊……」龍野支吾著。「昨晚我和信代吃飯……吃得太飽,不能動,所以在酒
店渡宿。」
聽了他的話,彌生寬心地笑了。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師母跑了,你去找她哩。」
「她……」龍野欲言又止。「對了──你不是在朋友家過夜麼?」
「本來想的……」彌生站起來,揉揉腰。「我沒人緣啊。誰也不肯收留我。」
龍野早料到──彌生是轉校生,並沒有親近的朋友。
「是嗎……那你為何不進去?」
「我沒鑰匙。」
「你說甚麼?」龍野吃一驚。「你不是帶著一把門匙麼?」
「被師母沒收了。」彌生微笑。「畢竟我是外人嘛。師母擔心的事,我明白
的。」
「──我竟然不曉得。」龍野說。「抱歉──昨晚我曾打過電話回家,怕你回來
了,原來你一直坐在這兒呀。」
「又不是太冷的季節。」彌生說。「靠著玄關的柱子而睡,並不太難。」
「是我不好……」
「進去吧。」
「嗯。」
龍野打開玄關的門。
「我得準備上學了。」彌生急忙上樓。「老師,你把鬍子刮一刮的好。」
說完,逕自跑去盥洗更衣。
然後她便整理書包,把今天要用的課本重新收拾好──頭髮亂糟糟的,但沒時間
清洗,就在鏡子前面輕輕塗上定型泡沫梳理一下了事。
「老師,準備好了嗎?」
窺望客廳,但見龍野繼續坐在沙發上發呆。
彌生悄悄走近他。「老師……是不是不舒服?」
龍野慢慢地轉過臉看著彌生。「我……永遠不能去學校了。」他說。
「嗄?」
「你可不能遲到。快去吧──啊,這是這裡的鑰匙。」他掏出鑰匙圈給她。
「老師……發生甚麼事?」
彌生終於察覺事態不尋常。她把書包放下,跪在地毯上,仰臉望住龍野。
「老師──怎麼啦?你和師母……」
「信代,死了。」
彌生懷疑自己的耳朵。「剛才你說甚麼?」
「她死了。昨晚,不知被甚麼人殺了。」
彌生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一無所知地蒙頭大睡。早上醒來,掀開她的毛毯一看……她已渾身是血,死
去了。」
「然後……」
彌生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假如她們好好冷靜下來談一談的話,事態也許會
改變。
「只有我和她兩個。儘管如此,她被殺了。」
「老師!振作些──老師!」
龍野驟然抬起臉來。
「是警笛。」
「嗯……真的──巡邏車?」
「到這邊來了……」龍野臉色蒼白,哆嗦著站起來。「與你無關。在受牽連以
前,趕快到學校去。」
「我不能這樣做!」彌生霍地站立,緊抿雙脣,捉住龍野的手臂。「老師!
走!」
「你──」
「快!巡邏車來了!」
兩人出到玄關,衝出外面。巡邏車的警笛聲更接近了,但還看不見影子。
「這邊!」
彌生牽住龍野的手,往前直衝。
──已是早上上班的時間,好些人在旁觀這兩個奇妙的組合狂奔的樣子。
假如冷靜一點的話,龍野應該知道,那部巡邏車從他的家門前直直經過走遠了。
可是,他們在「逃走」。逃走,意味著他們做了甚麼虧心事……
他們以為「被追蹤」,因此逃走。一念之差,使他們成為「逃亡者」。
電話在耳邊發出爆炸似的響聲。
「喂?」片山甩甩腦袋。「昨晚吃太飽,辛苦死了。別大吵大鬧好不好?」
「你在胡說甚麼呀?」晴美說。「不好了!快起來!」
「怎麼啦?」片山邊說邊坐起來。
──一瞬間,他以為伊東清美在同一張床上,不由悚然一驚。幸好發現是一個
人,不要緊。
「剛才我接到栗原先生的通知。他說在S酒店的客房,發現龍野信代的屍體。」
「龍野信代是!」
「龍野老師的太太。聽說是被刺殺的。」
「然、然後呢?」
「聽說昨晚,她和丈夫二人投宿。但因今早沒辦理離房手續,侍應跑去看看,這
才發現屍體。」
「龍野老師呢?」
「失蹤了──既不在家,也沒去學校。」
「嗚呼……」片山打呵欠。「我馬上去S酒店。」
「慢著!哥哥,你自己現在也處境不妙啊。」
「噢,是嗎?」
差點忘了。
「我和福爾摩斯馬上出門去了……對啦。我有好主意。」
「甚麼好主意?」
晴美所說的「好主意」,通常靠不住。
「我叫石津去你那邊一趟。」
「好吧──這裡是哪兒來著?」
片山這樣問,晴美怔了一下,就這樣掛斷電話。
老實說,他這才清醒過來。
龍野的妻子被殺了……跟弓削被殺事件,以及清川昌子自殺事件有無關連?
對了。這裡是商用酒店。
那幢臨時棲身的公寓燒了,所以住在這裡。
差一點就被燒死,伊東清美也中槍受輕傷──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晴美被議員秘書中村恐嚇的事,看來是其中一個線索。
那名議員似乎想隱瞞甚麼。因此認為殺了片山或伊東清美也無妨。
「挺起腰來!」片山伸個懶腰。
由於石津還要過一陣子才來的關係,片山走進小小的浴室,來個花灑浴,沖掉頭
昏感。
因為浴室太小了,熱氣都聚在那裡。
好不容易把鬍子刮乾淨時,傳來房門幾乎要被打壞的敲門聲。
「片山兄!起來了嗎?」石津那把充滿威勢的聲音響起。
片山連忙開門。「這一層的房客都被你叫醒啦。」
「吃甚麼?」
石津若不先從吃的話題開始就無法講下去的樣子。
「你昨晚已吃了那麼多啦。」
「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石津說。「──這是依照晴美小姐的吩咐買來
的。」
片山打開石津帶來的紙袋,窺探內裡東西。「這是晴美叫你買的?」
「是的。」
「她是來真的嗎?」
片山也猜得到,看到這個時,福爾摩斯會有何種反應。
當然,福爾摩斯只是說一聲「喵」。
晴美忍俊不禁。「我們在等你哪,老師!」
「你在搞甚麼玩意……」片山從酒店大堂往升降機邊走邊說。
「咦,相當合襯啊。」
片山步入升降機──磨得光亮亮的壁面,映出他的臉。
八字鬍、眼鏡、半白的假髮。
以變裝來說,應該有更好的方式才對。
「這樣子,很快就被揭穿啦。」片山窺望著自己的「新面孔」說。
「沒有的事。」石津說。「睡眼惺忪的人,一定不知道是片山兄。」
不知是真心還是玩笑……
片山等人在兇案現場的走廊外遇見栗原。
「栗原先生。」晴美說。「龍野老師的行蹤如何?」
「還不曉得。」栗原搖搖頭。「片山,還有一個壞消息。」
看來他的變裝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科長──」
「棚原彌生的事。」
「棚原……她怎麼啦?」
「弓削春夫遇害之後,她住在龍野家。今天早上,有人見到他們手牽著手逃
走。」
「他們……龍野和棚原?」
「嗯。龍野殺了妻子,跟那女孩跑了──只可能是這樣的情形。」
「換句話說……可是科長,他們年齡懸殊,可以當父女啦。」
「我懂。但並非不可能。」
「不可能吧……」
「總之,必須找到二人的下落。女孩是穿著校服的,應該很快找到才是。」
「那女孩……」
片山對彌生有一種愧疚的感情,因她的父親是自己的代罪羔羊。假如她真的在逃
的話,他希望能保護她的平安。
「我去看看現場。」片山說。「不過──這樣子,馬上便被揭穿吧。」
「沒關係。」栗原說。「是我叫晴美這樣做的。」
「嗄?」
「起碼外表有所不同,大家即使察覺了,也可佯裝說不知道。」
栗原的體恤使片山心頭一熱。不過!仔細一想,遇到這種事也真是豈有此理!
當他想抱怨甚麼時,栗原已經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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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挑戰】
「總而言之──」晴美說。「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找到棚原彌生和龍野先生。」
片山在巡視現場。
屍體已經被運走。只有片山等人留下。
床還是亂七八糟的,床單和毛毯上染到的血跡已乾涸。
「──這樣一來,死了多少個人?」片山在窗沿坐下說。
「弓削春夫、清川昌子、龍野信代……三個吧?」晴美說。
福爾摩斯用前肢去翻動小几上面擺著的周刊。
「有甚麼有趣的報導?」石津問。「是不是有柴魚絲的廣告。」
福爾摩斯無視他的問話,繼續嘩啦嘩啦地翻,然後,似乎找到了牠要的頁數,
轉向片山「咪噢」地招呼一聲。
「──甚麼呢?」
片山端詳那一頁。
好像是某位高校生藝人的彩頁。穿校服的女孩朝著鏡頭微笑。
「這女孩怎麼啦──女子高校生?你說伊東清美?是不是?」
「棚原彌生?」晴美問。
「喵。」
「那女孩怎麼啦?」
福爾摩斯伸出前肢的爪,把彩頁抓破,劃出一、二、三、四條線。
「不是三個,是四個?」
「喵。」
「牠說四個……還有一個是誰?」片山說。
然後一直注視那張女子高校生的照片。
「──對呀。」他喃喃地說。「那個並沒有搞錯呀。」
「你說甚麼?」
「想想看──每次有棚原彌生在的地方,就有人死。」
「嗄?」
「弓削春夫把彌生安置在家。明明沒有安置她的理由。然後,龍野信代的情形也
是。」
「可是昌子……」
「她的死也跟弓削有關。」
「那就三個人嘛。」
「四個。」片山說。「最初死的是她父親,棚原薰。」
「他呀……可是那次──」晴美說到一半。「那麼說,那不是搞錯要殺哥哥的
囉?」
「這樣一來,死了四個。都以彌生為中心──假設四宗命案都有關連的話呢?」
「可是居然殺了棚原先生……」
「從來沒想過動機。因為一直以為目標是為狙擊我的關係。」
「那就有必要重新考慮了。」
「棚原死了,弓削收養彌生──為甚麼?她明明有外祖母在。」
「龍野先生也是。」
片山想了一下,說:「首先是她的外祖母。」
「是不是姓倉田?倉田靖子。」
「去找她問問話──彌生身上一定有甚麼秘密。」片山轉對石津說。「對不對?
石津,伊東清美的事拜託你了。」
「知道。她還會受狙擊吧。」
「她還有一些話沒講出來。一些可以致命的話。」
石津離開後,片山拿掉鬍子,說:「出動吧。我有不祥的預感。」
「我沒甚麼好說的。」倉田靖子說。「請回吧。」
同樣的答案,片山等人聽了五遍。
「懂嗎?」片山說。「你不擔心彌生君有事?」
「她已不是三歲小孩子。她是憑自己的判斷行動的,我沒甚麼話好說。」
一片靜謐的客廳──倉田靖子所住的大宅,又大又古老。
「請回吧。」靖子重複。
片山看看腳畔的福爾摩斯。福爾摩斯仰視他,移動視線。
「──明白了。」片山嘆息。「晴美,回去吧。」
「可是哥哥──」
「在不想說話的人那裡賴著不走也沒用。浪費時間而已。當前必須盡快找到彌生
君。」
「好吧。」晴美似乎仍不服氣。
片山等人從玄關出去以後,靖子上了鎖,回到客廳。
「──我甚麼也沒說啊。」
「我知道。」從裡頭出現的男人點點頭。
「請把彌生平安歸還給我。」
「我們也不曉得她在甚麼地方。」
「去找吧!」靖子嚴峻地說。「你們一定找得到的。」
「試試看吧。不過,做夢也沒想到她會跟龍野逃亡。嗯。」
靖子無力地在沙發坐下。
「怎會弄至如此局面!?早知如此,我應該把彌生留在身邊。」
「如果那樣做的話,她豈不是知道你在做甚麼?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啊,嗯。」
「縱使她知道──」
「她也會從中知道有關自己出生的秘密的。」
靖子狠狠地盯著男人,那裡面含有不得不服輸的悔意。
「懂嗎?現在才後悔已太遲了,嗯。倉田家之所以尚沒消滅,是託這份工作的福
啊。」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靖子移開視線。「你也請回吧。」
「服務不好哩。起碼孝敬一杯茶……噢,我太忙了,沒空喝茶啦。」男人聳聳
肩。「再見啦。」
他走出客廳。
冷不防──褐色的團塊朝向他的臉直飛過來。
「嘩!」
那團塊張牙舞爪的,中村仰面栽倒,頭部碰地,暈死過去。
「啊……」靖子俯視三色貓。「你不是回去了嗎?」
「喵。」
晴美和片山走進來。
「剛才我們進來時,事先把玄關旁邊窗戶的鎖移開了。」晴美說。「──中村君
他到底想幹甚麼?」
「他暈倒啦。」片山說。
「現在揍他也沒意思。暫時放他一馬好了。」晴美啪啪聲弄響指頭。
「等等。福爾摩斯好像想到甚麼。」
福爾摩斯快步出到走廊,左看右看,然後直進廚房。
「想吃東西不成?」
「嘎──」
「抱歉抱歉!別生氣嘛。」片山慌忙說。
福爾摩斯在雪櫃前面回過頭來。
「打開它──會感冒的。」
福爾摩斯抬頭望向門扉的上端。
「喵。」
「哪個?」
「喵。」
「蛋黃醬──調味料?番茄醬──番茄醬嗎?」
「喵。」
「原來如此。」這時,片山不由咧嘴笑了。「看來會很順利。」
「喵。」
片山拿著番茄醬,急急回到客廳。
「你看。」
晴美手裡拿著的是一把手槍。
「這傢伙帶來的?」
「對嘛。他一定看太多警匪片,或者占士邦電影了。」
「這個正好派上用場。」
「甚麼呢?」晴美見到片山手裡的的番茄醬。「你要使中村君變成『熱狗』,還
是『奄列』?」
「不是。是你表演的時候了。」
片山的話,叫晴美直眨巴眼……
昏昏沉沉地,中村克士醒了過來。
「早安……咦?」
他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頭部擱在跪坐的晴美的大腿上,而她正低頭俯視著自己。
「晴美……」
「中村君,你的意識回來啦。」晴美說。
「我好像碰到腦部……」
「別動!」晴美厲聲說,把中村嚇得僵在那裡。
「幹甚麼?」
「一動就危險了。」
「危險?」
「是不是很痛?」
「痛……後腦是有一點──」
「那麼說……感覺開始麻痺了。」
「我是怎麼回事──」
「你的肚子……」
中村俯望自己的腹部一帶,瞪大了眼。
那裡被白布包綑著,染成血紅色。
「這這是……是血?」
「是呀。你受了重傷……痛不痛?」
「不……是有點痛……嗯……」
「你身上帶的這個──」
晴美拿槍給他看,中村給嚇了一跳。
「那是我的──」
「你跌倒的當兒,槍走火了。你自己打中自己的肚子。」
「你說甚麼?」
「流了好多的血……我們想辦法幫你止血,但動脈好像斷了,血止不住。」晴美
搖搖頭。「好不容易才止了些,但血壓下降,一定還有血留在體內。」
她把它說成像是水龍頭的情形。
「我、我有得救嗎?」
「剛才叫了救護車,可是這種狀態上救護車的話,一定嚴重出血,因震盪而
死。」
中村臉發青了。
「晴美!」
「不要亂動!有意識嗎?腦袋是否昏昏沉沉的?」
「說起來……好像有點迷迷糊糊的……」
「果然,已經不行啦。」
「不要這樣說!我命大,嗯。」
「不,不行的了!」
跟普通情況相反的對話。
「這種死法……我不要,」中村發出可憐的聲音。
「振作些!中村君,反正活不成了,你就做件好事才死去吧!」
「我……一直都在努力做事!」
「問題是你做了甚麼事!努力揮動手槍的話,又有何用?」晴美凌厲地說。「殺
死棚原薰的,是不是你?」
「嗄?那個……」
「你不說真話,會下地獄的!」晴美嚇唬他。
「那……那是無可奈何的。」
「那麼,是你做的囉。」
「不是,是先生……」
「你說甚麼?」
「弓削……先生自己做的。」
「甚麼?」
「他的嗜好是狩獵……我按他吩咐去弄到手槍,交了給他,事情完了以後,他又
叫我拿回去。」
「就是這柄手槍?」
「嗯……」
「幹嘛要殺棚原先生?我聽說了,彌生小姐是弓削的親生女兒。」
「呃……當初談好的條件是要棚原和倉田千草結婚,撫養剛剛出世的彌生君,然
後讓棚原出人頭地。」
弓削一度是銀行的總裁。
「為何又鬧成那樣?」
「彌生君愈大愈像她母親。千草小姐後來病死了,弓削先生想把彌生君留在身
邊。」
「好自私啊!」
「嗯……可是棚原拒絕了。他說假如弓削先生硬來的話,他就把他當總裁時代所
做過的暗事說出來……他不應該說到那個地步的,嗯。」
「於是殺了棚原,收養彌生小姐。」
「對……光是那樣還是沒完……」中村露出痛苦的表情。「晴美……救護車,還
沒到?」
「還沒。」晴美冷冷地說:「在你說出一切以前,即使救護車來了,也不讓你上
車!」
「救救我……我還不想死呀……」中村哭喊著。
「那就說吧!」
晴美的語氣,仿如地獄的看門人般有威力……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定罪】
「那麼說,老師……你和我母親……」彌生說。
「嗯。我們彼此相愛。可是,聽說她死了時,我卻信以為真。」
龍野盯住彌生。「第一次見到你時,覺得太相似了,所以大吃一驚。你明白嗎?
我一直以為她死了……」
「你以為是幽靈?」
「──嗯,我以為她從那個世界來接我了。」龍野笑說。
兩人在一間小酒店的房間裡,坐在磨損了的沙發上。這種時間,只有這種酒店接
受他們入住。
潮濕而沁涼的空氣,沒有窗戶的房間,雙人床在藍白的燈光下發出白白的光。
「──老師。」
「甚麼?」
「假如我媽真的從另外一個世界來接你的話,你會跟她去嗎?」彌生問。
「這個嘛……大概會吧。」
彌生沉默不語。
龍野看看腕錶。「馬上就到午休時間了。」
「學校會不會大騷動?」
「怎會呢──我沒發表說跟你一起逃亡呀。教師和學生逃亡事件,學校信譽盡
失,面子丟光啦。」
「那種事──都無所謂。」彌生靠在龍野的胸前。「好想……好想永遠這樣。」
「彌生……你一個人離開這裡,去找那位片山刑警。」
「我一個人?為甚麼?」
「這件事與你毫無關係。別人以為我殺了信代,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只是偶然跟
我在一起罷了。警察不會認為你是串謀的。」
「可是……老師也沒做吧?若是那樣──」
「我知道。但你和我不同。明白嗎?我在心裡背叛了信代。大家以為是我做的也
是理所當然。因為這些年來,我和信代之間的感情已完全冷卻了。」
「但是──」
「我覺得自己之所以被逼得要逃亡,是對她的一種償還。」
「那樣說太奇怪了。」
「我知道。懂嗎?你一個人──」
「不要。我一個人是不走的。」彌生說。
「你聽我說……」
「我也要償還。」
「償還甚麼?」
「我媽欺騙了老師──老師,抱我,把我當作是我母親。」
彌生清清楚楚地說。龍野的臉失去血色。
「彌生……」
「母親在我裡面這樣說了。她說『彌生,我把你交給這個人了』。」
彌生牽住龍野的手,在床邊坐下。「──就把我當作是媽媽吧。」
「沒有那個必要。」為了壓抑突然燃起的慾望,龍野一把抱住彌生。「你就是
你。」
彌生的身體在他懷裡顫抖。
怎樣都沒所謂了。被警方追蹤的事,以及自己是教師的事,對現在的龍野來說,
都不重要了。
──似長又似短的時間,在安靜的小房間裡悄悄過去。
然後……他們在毯子底下相偎相依。
彌生熱燙的臉貼在龍野的胸前。
「活著真好。」龍野說。「遇見你母親時這樣想,現在也這樣想。」
「好開心。」彌生難為情地說。「不過……」
「甚麼?」
「我還是要償還的。」
「為甚麼?」
「因為──假如我不提議的話,老師和師母就不會去酒店過夜了。如此一來,師
母就不會遇害了。」
龍野仿如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對呀。」
「所以嘛──」
「不,不是那個……剛剛想起來了。殺信代的傢伙,怎會知道我們住在那裡
呢?」
「偶然巧合吧。」
「我們投宿是臨時決定的──在那裡吃飯的事,也是碰面之後才決定的。我說在
S車站的西面出口碰頭。」
「那麼,兇手是從何得悉的呢?」
龍野一直凝視著天花板。
「老師,怎麼啦?」
「我是從學校打電話給信代的。」龍野說。「有人聽見了,從S車站一直跟蹤我
和信代……」
「只有那個可能了。」
「我是在……學校打電話的。」龍野重複地說。
荻野啟子把桌面打量了一遍。
「──可以了。」她說給自己聽似的喃語。
她想站起來時,突然發覺那隻三色貓,不知何時坐在那裡。
「你是何時進來的?」啟子瞪大了眼。「你叫福爾摩斯吧。」
三色貓默默地眨一下眼──表示點頭的樣子。
啟子笑了一下。
「好愉快的貓。」她說。「總比一個人好。你在那裡送行吧。」
福爾摩斯只是坐著不動。
啟子用小小的鑰匙打開其中一個上鎖的抽屜。
「好了……收拾完畢。」啟子從抽屜裡取出一支手槍。「這樣,全部都了結
了。」
她回頭望望背後的牆壁。「牆壁弄髒也沒法子。原諒我吧。」
啟子大嘆一口氣,槍口對準太陽穴。
驀然,跟貓四目相投。貓一動也不動。僅僅看著啟子。
「別看著我。」啟子說。「拜託。不要看著我。」
對一隻貓說甚麼話?
自己也覺得好笑。可是,一想到被那隻三色貓看著,就是無法扣扳機。
啟子冒汗了。
「──我想自我了斷呀。為何不可以?我愛龍野……我不能饒恕他親近信代。他
明明不愛信代的。信代也是──她向我搬弄那女孩的是非,卻又若無其事地跟她丈夫
睡覺……」
啟子的手顫抖。手槍掉了,她趴在桌上放聲大哭。
──房門打開的動靜,使她緩緩抬起臉來。片山刑警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槍。
「──刑警先生。」
「你殺了龍野信代。」
啟子垂下肩膀。「是的。」她說。「我做了一件傻事。」
「因為對方是你,所以即使被你從睡夢中叫醒了,信代女士還是毫不懷疑地打開
房門。」片山說。
「我見到她先生去大堂打電話。一定是打給棚原彌生吧!」
「荻野小姐。臨死之前,你還有話要說吧?」
「──嗄?」
「做了中學部長,弓削理事長還命令你做了些甚麼?」
「那個……」啟子支吾其詞時,晴美走了進來。
「中村克士把一切都說出來了。」晴美說。「他現在在醫院。」
「那個人?」
「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正在『魂游象外』,很感動哩。」晴美坐在椅子上。
「在弓削理事長的指示下,你做了中學部長。然後,以弓削為首的政治家及其他背後
的同好,通過你介紹女子中學生──對吧。」
「我借了一筆錢……只能對他言聽計從。當然,我沒直接跟學生談條件──」
「你透過中村君他們那些人,把學生的情報漏出去,由他們直接交涉。而你裝作
甚麼都不知道。」
「否則我會瘋掉。」啟子說。
「那些人跟女孩碰面的地點,選在倉田靖子的家。」片山說。「難怪她不能收養
彌生君。」
「我不曉得──他們只是告訴我,找出長相可愛的,需要錢的女孩,把照片交給
他們,叫她們到某個地方去學手藝而已。」
「學手藝……」
「當然──我想洗手不幹的。所以聽見那個消息時,我以為是機會來了。」
「你知道伊東清美她們偷聽到的內容後,認為如果向弓削落毒的話,自己不會受
到嫌疑,對嗎?」
「嗯……但我馬上知道了。那是弓削買兇殺我的談話內容。」
「即是說,弓削知道你想不幹的事囉。」
「是的。只要那些人說有外校的中學女生要找我。只要說『想參加考試』,我一
定會見她們。」
「你知道了,而且很技巧地避過了。」
「不過,他要殺的話總難逃一死。於是我蒙騙清川昌子,向弓削落毒。」
「為何非要昌子死不可?」晴美怒火中燒。
「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她只是弓削形式上的情婦,為了掩飾弓削只愛少女的癖
好。不過,讓弓削服毒的是她,在責任上……」
「也不至於要她的命啊!」
「她的家人都受到弓削照顧,只能以死填命了。」啟子搖搖頭。「託福,我撿回
性命啦。」
「因此你不斷地重複妨礙警方查案呀。」
「不過,他們不應該叫中村君這種人做事的。所有事情都對錯了焦距。居然送一
大筆金錢過來甚麼的。」晴美說。「他們還暗殺伊東清美,企圖燒死我哥哥。」
「大概弓削死後,他們太混亂吧。總之,知道秘密的人都要消滅掉。」
「你也是其中一個?」
「他們似乎認為我還有利用價值的樣子。何況即使我辭職了,由誰做部長也是頭
痛問題。」
「所以,只要你乖乖聽話,他們也當作甚麼事也沒發生過。」
「──嗯。」
「可惜,只有嫉妒是無法壓制的。」晴美說。
「真的……這樣也好。如果持續下去的話──」說完,啟子渾身哆嗦。
「那麼,可以走了吧。」片山催促。
啟子站起來,說:「請等一下。」
她打開角落上的櫥櫃。鏡子上照出她的臉。她稍微整理一下頭髮,鞠躬說:「讓
你久候了。」
出到走廊時,好幾名學生擦肩而過。
「老師,再見!」
啟子回答:「再見。」
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膝頭一軟,向前倒下去。
「哥哥。」
「她吞了甚麼東西?叫救護車!」
片山往前衝去。
晴美急忙蹲到啟子身邊,拿起她的手腕。
「──已經來不及了。」她對福爾摩斯說。「你知道?」
福爾摩斯甚麼也沒說。
幾名學生經過,走過來看。
「咦,是部長老師!」
「她怎麼啦?」
「她不舒服。讓她休息一下。」晴美說。
「不會有事吧……」學生們擔心地頻頻回著頭走遠了。
「假如你聽見這些話就好了,老師。」晴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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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好舒服啊!」彌生說。
「冷不冷?」
「沒關係。」
龍野摟住彌生的肩,大嘆一口氣。
河面的風很涼。
然後,船身上下搖晃著慢慢破水而行。
「我一直想坐這種遊覽船。」彌生說。
「是嗎?」
還有點黃昏的跡象,周圍濛濛地亮著。
甲板上幾乎沒有乘客,彷彿只有他們倆。
「老師。」彌生抬頭說。
二人嘴脣相碰。
──我做了一件荒唐的事,龍野想。
跟一名十五歲的中學生談戀愛。
可是,他覺得自己已作好心理準備──千草在呼喚他。
帶著這女孩到千草那裡去。這樣的我夠幸福了……
「到啦。」彌生望望岸邊。「老師,巡邏車!」
可以看到巡邏車在碼頭等著。
龍野不覺得意外。
「我倆的組合太矚目了。大概有人通報吧。」龍野拍拍彌生的肩。
「老師──」
「你先下去。我不希望你看到我被拘捕的場面。」
「假的。你想尋死對不?」
彌生的話使龍野語結。
「彌生──」
「我也死──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彌生捉住龍野的手腕。
「但是……」
「沒關係。我不介意。」
其實他們沒有必要死。龍野和彌生,他們並非為逃避而死。
他們想讓現在幸福的狀態靜止。
「過來。」
龍野把彌生帶到船尾。
岸上的片山察覺二人的行動。
「喂,等等!」片山喊。「兇手捉到啦!」
引擎聲掩蓋了片山的叫聲。
龍野和彌生手牽著手,從甲板的最後邊往河裡毫不遲疑地縱身跳下。
揚起水花。
「喂!」片山慌忙衝近堤岸。
就在那一刻,福爾摩斯從片山身邊穿過,居然往河面跳下去。
「福爾摩斯!」晴美嚇得大叫。「哥哥!快去救福爾摩斯!」
「慢著!」片山阻止就要飛身跳水的石津。
水面上探出龍野的頭,他手裡抱著福爾摩斯。
「老師!」
彌生向龍野游過去。
「你一個人可以游上岸嗎?」
「嗯!」
二人往岸邊游過來了。
晴美放下心頭大石,說:「福爾摩斯真是的,有勇無謀!」
──被毛毯裹住的福爾摩斯,打了個大噴嚏。
「可別讓牠感冒了!」晴美「命令」石津。
「是!」
石津拚命揉擦福爾摩斯的身體,把牠搖得天旋地轉……
「──你又沒殺人,何必跳河自殺呢?」片山沉著臉說。
「萬分抱歉。」龍野垂下眼睛。
「對不起。」彌生也全身濕漉漉地被毯子裹住。「我才十五歲而已。」
「那又怎麼啦?」
「我必須等三年才能跟老師結婚!太久了,不如死掉的好!」
片山啞然。
「龍野老師!這女孩才十五歲啊!」
「嗯……」
「因人而異嘛。有些十五歲已是大人,有些四五十歲了還是小孩子!」彌生反
駁。
「但是……」
「對啦!」彌生緊緊捉住龍野的手臂。「只要『四捨五入』,十五歲就變廿
啦!」
龍野呆了一下。
「四捨五入,不能用在這種情形下!」
──二人一同笑了起來。
片山和晴美苦笑著旁觀這對有點與眾不同的另類「情侶」。
可是聽起來,他們倆的笑聲似乎十分合襯。
事件並沒有結束。中村和倉田靖子所說的話,會在政界和實業界引起波瀾。在那
一連串的事情當中,這兩個人的笑聲是令人欣慰的。
──笑聲倏然中止,龍野打了個老大的噴嚏。
「老師,沒事吧?別感冒了……哈啾!」
彌生跟著打噴嚏。晴美轉向福爾摩斯,幸災樂禍地說:
「你也奉陪吧,如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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