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他先將所有出口堵住,就像貓捉弄老鼠般百般欺凌。」
──同行業者如此批評S出版社社長武居努對部下的責罵方式。
武居努本身聽到了這種批評,非但不擺在心上,甚至有引以為豪的跡象。
「我之所以罵他們,是要給予他們畢生難忘的衝擊。可以省卻為同一件事罵了又
罵的時間。」
這句話已成為武居努的口頭禪。他的父親武居是也,S出版社的會長,竟也沒有
出面干涉。後來這位父親患上心肌梗塞,幾乎不在公司露面,更是武居努一人君臨天
下了。
「社長室」的金屬名牌換上了新的,每天早上,秘書親手擦得閃閃發亮。所以,
當平栗悟士站在那道門前面時,他一時提不起勇氣去敲門,也是真實的事。
「──平栗先生。社長叫你。」
平栗聽了女秘書的話,霍地站起來時,四周傳來溫言暖語:
「真令人傷心。」
「有沒有遺言?」
甚至有人說:「我會照顧嫂夫人的,毫無顧慮地從屋頂跳下去吧!」
誰也不笑──現實裡,有過中間管理層從屋頂跳下來自殺的事。
平栗悟士是一名四十九歲的編輯。在S出版社中,屬於「冷板凳一族」,負責製
作目錄之類的部門。
他的胃不好,年近三十時,曾因胃病而入院。從那時起,平栗就跟「出人頭地」
四個字無緣了。
武居社長要把這個平栗叫去說些甚麼?
任誰都不以為有可能是「好話」。站在門前,平栗只覺得胃在一陣陣作痛。
他很了解那些去學校前說肚子痛的孩子的心情……
「平栗先生,怎麼啦?」
剛才過來叫自己的秘書柳井尚子喊他一聲。平栗著慌了。
「不,我──我在整理領帶而已。」
「快點。社長最討厭等人哦。」
知道啦!媽的,事不關己!
他只敢在心裡說他想說的話而已!
平栗把心一橫,伸手敲門。
「老師。」
被人這麼一叫,立石首先沒想到對方是在叫自己也不是沒道理。
現在立石在意的是自己所穿的拖鞋帶子快斷了,正在擔心是否能夠穿著回到家門
口。
「──老師。立石老師。」
嗯?我嗎?
立石回頭一看,看到一名不相識的男子向他走過來,一瞬間以為是「追債的」。
穿著這雙爛拖鞋可逃不了。怎辦?
可是,穿著三件頭西裝、戴著有色太陽眼鏡的男子態度親暱地說:
「你是漫畫家立石三嗣先生吧!」
「我是立石……」
「果然!喔,以前我時常拜讀老師的作品哪。」
「幾時的事──謝謝……」
總之,知道對方不是討債的人時,立石頓時鬆了一口氣。
「其實有件事,我想誠懇地拜託您。」
男人有點嬉皮笑臉似地伸手搭住立石的肩膊。「知道你很忙,可以給我一點時間
嗎?」
根本一點也不忙。最近一份定期的差事也沒有。
今天也是中午過後才爬起來,老婆早已出去了不在家──看了廚房,甚麼吃的也
沒預備,只好離開公寓,走到附近的麵店去。
說是早餐兼午餐,其實已是下午四時,不如說近黃昏的好。
況且,立石是作運動衣和拖鞋的剛睡醒的裝扮。鬍子沒刮,禿頂的頭髮也亂蓬蓬
的。
「時間是有的。可我這幅裝扮,即使要去哪裡也──」
「沒關係沒關係。像藝術家,不是很好嗎?」
立石目瞪口呆──搞不好,這個男人會不會在找一個完全同名同姓的天才畫家
「立石三嗣」?
到處翻弄我的漫畫,壓根兒找不到半點「藝術」的碎碴兒。
「來,請到這邊來。我有車,那個裝扮不要緊的。」
「哦……」
在對方的催促下,立石不知所以地穿過馬路,隨他走進旁邊的路巷裡。
「──請。」對方說。
立石呆然注視眼前那架大得離譜的房車──他以前也有車,故障以後就不用了。
沒錢換新車,況且也沒忙到非要用車不可的地步。
當然,他的車是只有這架房車的三分一或四分一左右的小型車……
開了車門站在一邊的,是戴上白手套的司機。
坐上去後,裡頭是面對面的豪華沙發座位,舒適地承受著他的身體。
「好棒的車……」
以漫畫家來說,那是沒出息的台詞。
「虛榮罷了。」男人笑說。「這麼長的車,在日本十分不便──喂,開車吧。」
大房車順滑地開動了。
「事情太突然,大概嚇一跳吧。」男人掏出名片。「我是這個……」
名片上寫著:(發展商R企畫代表鮫田悠一)
「哦……」立石如墜五里霧中。「你們準備出版漫畫周刊嗎?」
鮫田悠一笑了。
「待會慢慢再聊吧──喝點甚麼?」
一按鈕,桌面就打開,一層一層的威士忌酒瓶,仿如摩天樓的模型般推轉出來。
全是近來未曾沾脣的高級品。
「那麼……給我蘇格蘭的。」
聲音顫抖。
──將近廿年前,立石三嗣尚未三十時,相當受歡迎。擁有五、六個漫畫連載,
手下也有幾名助理,徹夜作畫,然後夜夜笙歌,在風月場所喝到爛醉為止──而且是
出版社付的錢。
可是,立石的漫畫本來就缺少創新力,一旦江郎才盡時,就完全失去趣味性,很
快地由其他品種的漫畫取代。
不過幾年功夫,工作量就日漸減少了。
目前居住的公寓,是他受歡迎時期用現金買下的,跟妻子和獨生女同住。
妻子名叫江梨子──當年唸高校中途輟學的她毛遂自薦:
「請讓我做你的助手。」
她來了。工作半年後,有一日,當她一個人留下來時,立石把她推倒在地板
上……
十六歲的新娘,很快就生下女兒。
如今立石五十歲──疲憊不堪的印象,說他六十歲也不奇怪。
江梨子才三十三。女兒千惠也到了跟她母親結婚那年一樣十六歲的妙齡。
「──好了。」立石一轉眼就乾了一杯,問道:「找我有何貴幹?」
他怕自己不早點問清楚的話,就會醉得不省人事。
「喂,媽媽?」
聲音提得很高。
「千惠?怎麼啦?」
「剛才呀──放學回家的路上,我見到爸爸。」
「是?他已經起來啦。」
母親江梨子在酒廊做事。時間尚早的關係,好像很空閒的樣子。
「媽!不是談那個的時候。」
穿著校服的千惠,甫衝進公寓房間就連忙掛電話去母親做事的酒廊。
「甚麼事呀?」
「爸爸他──被一部大大的外國車載走了!」
「外國車?」
「嗯。車身好長……差不多有巴士那麼大。那個肯定是黑社會的人!爸爸是不是
向甚麼麻煩的人借了錢吧?」
隔了半晌,江梨子說:
「別擔心。即使是那樣,對方要的也只是錢。不管怎麼恐嚇都好,你爸爸是半分
錢也拿不出來的了。沒事的。頂多挨兩三拳的揍,就會回來的。不會殺掉他的。」
千惠語結。
江梨子說:「噢,有客人──你只要在家等爸爸就好了。先睡吧,明白嗎──歡
迎光臨!」
對客人招呼的話傳進千惠的耳朵,然後掛斷電話。
「媽媽……」
她知道父母之間的感情冷淡,卻沒想到冷淡到如此地步……
千惠一時乏力,癱坐在變了色的榻榻米上──
「對了。」
她急急打開記事簿。「──這個。」
她開始按電話的鈕。
「──喂──片山先生,在嗎?片山義太郎先生──我叫立石。立石千惠──
嗄……我是片山先生的『女朋友』,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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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改裝】
「拜託!」
冷不妨,千惠用力捉住那男人的手臂。
對方似乎吃了一驚──走在路上,突然被女孩捉住手臂的話,當然會吃驚的──
瞪大了眼睛看著千惠。
「拜託!」千惠重複著。「給我兩萬圓!」
對方一定說:「別開玩笑!」然後拂袖而去。不然就咧嘴一笑,說:「天下沒有
白吃的午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大概看到千惠長得可愛,心想著「值不值得我出兩萬圓」之類的歪念。
乍看之下,那名高個子溜肩膀的男人,似乎屬於怯懦的類型,她以為十之八九他
會逃之夭夭。
可是──兩者都不是。
那男人問:「你,沒有帶傘?」
下著小雨。繁華場所的柏油路濕了,映出酒廊、酒吧、卡拉OK的五彩繽紛照明
燈。
「沒帶。」
她不由得認真地答。
「會感冒哦。」
男人撐開他手中的折傘,說:「進來吧。」他把傘遮在千惠頭頂上。「這傘一旦
打開了就很難關。所以這麼一些些小雨我是忍著不開的。」
「哦……」
這人好像有點怪。
「你要兩萬圓……不可能用來買傘吧。」
「我才不買傘哪。」
「說的也是。那麼,用來幹甚麼?」
「我朋友──被人纏上了。她撞到對方,對方的太陽眼鏡跌壞了。對方要她賠兩
萬圓──若是不賠,就要她陪上酒店。假如不照對方的話去做的話,朋友不曉得後果
會怎樣。拜託!給我兩萬圓!」
千惠撒著嬌纏住男人不放。
「只要你給我錢──我甚麼都依你!」
男人似乎在沉思著,不知是在考慮千惠的話真不真(當然不可能是真的),還是
在衡量千惠值不值得他出兩萬圓,但又好像兩者都不是。
咦?難道我碰上一個麻煩的男人?千惠擔心起來。
這種表面善良的男人,以後必須留心才是。
走為上著──千惠有一瞬間這麼想。
然後。
「幫我拿著。」
男人讓千惠拿著傘,從外套的內袋掏出皮夾子。
成功啦!千惠在內心歡騰。
「──兩萬是嗎?」
「多謝!」千惠把傘還給他,誇張地說:「我的朋友獲救了!真的謝謝你!」
「哪裡……」
「那麼,你等等哦!我馬上回來!我會遵守諾言的!」
說完,千惠向前衝──
「你等等!」
傳來吧噠吧噠的腳步聲,男人追上來了。
「甚麼嘛!可別告訴我你現在改變主意了!」千惠噘起嘴兒。
「不是的。這把傘,你拿去吧。」
「──嗄?」
「我會在那邊的屋檐下等你。你不是淋濕了麼?拿去吧。」
「謝謝……」
果然是怪人。
借了傘,千惠回到她的夥伴們在等候的地方。
「怎樣?」
「兩萬圓,騙到手了!」千惠輕輕擺動著兩張萬圓鈔給她們看。「這個,還有這
把傘!」
「好能幹哪!那就走吧!」
「嗯──先找吃的,然後卡拉OK!」
「有兩萬圓,可以吃一餐勁的啦!」
在這一帶游蕩的「靚妹四人組」,勾肩搭背地走進卡拉OK和餐廳林立的大樓
中。
天色開始轉亮了。
初夏的清晨有點悶熱。六月的尾聲,真正的熱從現在才開始,可是天亮得早,入
夜較遲。
千惠打著哈欠,走向第一班電車早已開動了的車站。其他三個,有兩個跟男朋友
上了酒店,另外一個搭尾班車回家了,「晨歸」的只有千惠一個。
即使穿著放學回家後的校服在這種地方出入,也不會有人會注意到的。大人太忙
了,他們無暇去擔心孩子的事……
雨已經在夜裡停了。千惠用左手揮動著那人的折傘向前走著。
應該說他是好人,還是某個地方不對勁……
「啊──啊……」
又打哈欠了……
千惠止步。
昨晚那個男子,站在屋檐下打著哈欠。
不可能……真的是他?
以為見到幻象,不由擦擦眼睛。
「啊,是你。」
男人發現千惠,向她走過來。
「呃……你在等我?一直在等?」
「嗯。」
千惠嚇呆了。
「呃……萬分抱歉。」
男人完全沒有發怒的形跡,反而可怕。
「兩萬圓,用來幹甚麼?」
他問得平靜,千惠也不撒謊,從實招來。
「呃……吃飯……去卡拉OK玩……」
「還有呢?有沒有──買毒品?」
「沒有!我才不幹那種事!」
儘管沒有逞威的立場。
「是嗎──那就好。」男人點點頭。「其實我只在意那件事。我擔心是否應該給
你錢,因此才等你的。」
「對不起……」千惠說。「呃──現在去也可以。」
「去哪兒?」
「我答應了的……附近不是有很多酒店麼?我不回家也沒關係。」
男人搖一搖頭。
「現在我想睡覺。可以把傘還我嗎?」
「是──謝謝。」
為這種事道謝,自己也覺得可笑。
「說來也很怪,不過,你能幫我折好這把傘麼?」
「好!」
這種雕蟲小技她最拿手。
千惠迅速把傘折疊整齊,就跟陳列在百貨店專櫃擺賣的一樣。
「好了。」
「謝謝。唔,折得很好。」
「萬一高中輟學的話,我可以在雨傘店打工的。」
今時今日,大概再難有這可能了。
「現在唸高校第幾年?」
「一年生。」
不知不覺間一同往車站方向走去。千惠橫目望了望這名自知受騙後也不生氣的奇
男子,問:「哎……叔叔,你是幹哪一行的?」
「刑警。」
血氣從千惠的臉上褪去……
「萬分對不起。」
千惠把信封擺在桌上,不住鞠躬致意。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不住點頭的乃是片山刑警的胞妹,名叫晴美。
「哥哥也真是的,甚麼也沒提說!你說是不?福爾摩斯。」
「咪噢」一聲回答的,乃是名叫福爾摩斯這個奇特名稱的三色貓。
──千惠造訪片山義太郎,主要目的是還錢。
「實收了。」晴美確定了信封的內容之後說。「你居然因在意而特地來還他錢
呀。」
「因為……片山先生等了我一個晚上嘛。」
「他是刑警嘛,監視一個晚上的事,早就習慣了。」晴美微笑。
「可是……片山先生,根本沒叱責我。」
「他一定是覺得你是個不須叱責也能自己思考,然後停止做那種事的女孩。」晴
美說。「何況你現在真的就來了──」
「真的。」千惠說。「太奇怪了。」
「為甚麼?」
「換作往常,把兩萬圓還給別人的事,我是絕對不肯幹的,今天不知怎地感覺好
好。」
「那是因為你有點改變了的關係吧。」
「我大概開始變大人了──哎,晴美小姐,你覺得我怎樣?」
不知何時,千惠把晴美當交往多年的老友般直呼她的名字。
「唔,是有一點點變大人了。」
「是?……變大人,就是這麼回事呀。」千惠用自己從未聽過的聲音說話。「我
以為變大人,即是要懂得東奔西跑地賺錢,或者飲酒作樂才是。」
「以那個為基準的話,家兄還是小孩子哪。」晴美笑了。
「我──要當片山義太郎先生的『她』。」
「『她』?」
「做戀人的話,我們年齡相差太遠;做他妹妹的話,他已經有了一個如此出色
的;做女兒的話,他又太可憐。所以,我要做他的『她』。」
「他的『她』呀……唔,或許恰到好處吧。」晴美覺得有趣。
在旁聽見了的福爾摩斯也「喵」一聲表示很有趣(?)。
如此這般,立石千惠就這樣毛遂自薦,成為片山的「女朋友」。
妻子淳子接電話了──平栗悟士在剎那間懊悔自己打電話回家。
「──喂?」
「啊,是我。」
「發生甚麼事?」
淳子習慣性的用不愉快的聲音說。
「沒有,其實是剛才社長把我叫了去……」
「社長先生把你叫去──然後?」
顯然,淳子以為一定是不好的事。
「嗯……社長叫我從下個月起,擔任《QQ》的總編輯。」
暫時沒反應。
「──喂?淳子,有沒有在聽?」
這裡是S出版社大廈的一樓。平栗在大堂深處用公共電話打回家。
「淳子──」
「我在聽呀!」突然飛出朝氣的聲音。「擔任總編輯?你嗎?」
「是的。儘管我覺得資格不夠……」
「老公……你不可能拒絕了吧!」
「怎會拒絕呢?如果違抗社長的命令,馬上革職的。」
「那就只好接任啦!加油哦!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淳子那邊廂興奮起來。
平栗不太明白甚麼「最後」,總之知道妻子很開心,他也久違地沉浸在「一家之
主」的氣氛裡。
「好了,回去以後再慢慢地談。我收線了……」
「好好地幹哦!」
收線後,淳子一定是在屋裡活蹦亂跳吧──沒有孩子的關係,四十二歲的淳子還
有許多地方像小孩。
「嗚呼……」
正要回去時,社長秘書柳井尚子站在那裡。
「向太太報告?」
「嗯……大致上是需要的。」
「她高興嗎?」
「呃……還好啦。」平栗支吾著。「──柳井君,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你大概知道甚麼吧。」
關於內幕消息,無人能出社長秘書之右。
「知道甚麼?」
「即是……有關《QQ》雜誌大改革這件大工程,為何社長著意將重任交託予
我?雜誌方面的編輯,我只是在幾十年前負責過半年而已。」
「大概他覺得那樣反而新鮮吧?」
「社長嗎──假如社長是有那種思想的人,我倒不擔心。可是,過去社長曾經以
那種形式冒險過嗎?」
柳井尚子聳聳肩。
「沒有。」
「可不是?所以我才不安呀。儘管社長拍我肩膀,說『對你寄以厚望』,我不知
該不該率直地表示歡欣……」
傳來「嗶」一聲電子音。
「他叫我了。」柳井尚子說。「總之,不管怎樣都好,你不得不做。哎,別胡思
亂想了,努力去想《QQ》的新樣貌吧!」
「柳井君──」
平栗語音未了,柳井尚子已背向他快步走開。
「新的《QQ》啊──」
作為S出版社旗下的雜誌,擁有古老歷史的《QQ》最近銷路猛跌,連「坐冷板
凳」的平栗也知道。
他也聽見傳聞說:「總編輯好像被飛起了」。
卻沒想到機會降落在自己身上……
鞋聲響起,柳井尚子回來了。
「怎麼啦?忘了拿東西?」平栗問。
冷不妨,柳井尚子吻他一下。
然後丟下愣然的平栗,這次真的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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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逃不掉的陷阱】
「片山先生!」
立石千惠奔過來。
「嗨,抱歉,遲到了。」片山下車說。「他是石津,你認得吧。」
「你好……很會吃的那位,對吧。」
對他只有那個印象,也真了不起。
「今晚我沒吃太多。」開車的石津說。
「剛才你不是吃了兩個便當麼?」
「才吃了兩個而已。」
「對了──你爸爸怎麼樣?」
由於片山是在偵查途中開溜的關係,時間已經相當晚了。
「是我不好,勉強你來──他還沒回來哪。」
千惠在公寓前面等了好幾小時了。
「很擔心吧。」
「嗯──媽媽她好無情喲。雖然我知道,那是因為爸爸終日游手好閒,而她為此
勞苦……」
「哎,冷靜些,近來你爸爸有沒有跟那種人交往?」
「我不曉得。因他幾乎不開口說話的。」
「不開口說話也能生活在一起?所謂的家人真了不起。」
石津的說話令千惠莞爾。
「石津先生人真好。不如我也做你的『她』好不好?」
「我心中只有晴美小姐一個。」石津毅然說道──
「是不是那部車?」
片山語畢,一部車身很長的大房車靜靜地開過來。
「就是那部車!」千惠跳起來。
「等等。交給我辦。」
車停住時,片山走向那名下車而立的司機。
「我是警務人員。立石三嗣先生在車上嗎?」
「是的,他在後座。」
戴白手套的司機彬彬有禮地答。
「他沒事吧?」
「這個……要看哪一方面的意思了。」
千惠跑上前去,打開後座的門。
「爸爸!」
然後──穿三件頭西裝的男人探臉出來說:
「你好你好。你是立石三嗣老師的千金吧?」
「嗄?」
「我把老師送回來了。」
片山窺望車內時,酒精的味道撲鼻而來。
「他喝醉了……」
「爸爸醉了?」
「石津,幫個忙!」
石津和片山協力把爛醉如泥的立石扛出車外。
「爸爸──喝那麼多?」千惠怒上心頭。「你找我爸爸有甚麼事?」
「好可愛的小姑娘。」男人笑了。「我叫鮫田。我有許多事要拜託老師的,作為
初次見面的象徵,只是請他喝一杯而已。」
無論怎麼看,立石也只不過是喝醉了,片山也不想對鮫田埋怨甚麼。
「那麼,改天再見。」
鮫田用貪婪的視線看看千惠,迅速回到車上去了。
「──好巨型的車。」石津說。「可以住在裡面咧。」
「鮫田……看來不是十分正派的傢伙──總之,先把你爸爸送進房間去再說。」
「抱歉。好想用一桶水罩頭淋醒他!」
千惠依然怒氣沖天。
──十二層高的公寓,立石住的是十一樓的〈1105〉號室。
搭電梯上去時,千惠說:
「酒的味道會留在電梯裡面哪。」
「誰也不知道是誰的。」
「知道的。住在這種地方,一定有誰在看著。包括剛才那一幕。」
電梯「咯登」搖晃一下,然後停止。
「這幢公寓已經很殘舊了,將近廿年啦。」
「稍微修整一下就會好的……喂,石津,你扶他那邊的肩膀。」
「我先去開門鎖。」千惠奔過去。
「拖鞋……」立石呻吟著說。
「拖鞋?」片山俯視立石的腳。「喂,石津,你看。」
石津也瞠目。
「──對不起。」千惠推壓著門。「讓他躺在那一帶,其他的我來。」
「千惠。這是你爸爸的鞋?」
千惠見到運動服打扮的父親,腳上穿的不是那雙破破爛爛的拖鞋,而是嶄新發亮
的高級紳士鞋時,不由得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立石依然在呻吟著說:「拖鞋……」
「──多謝你們。」
千惠侍候父親躺在被窩裡後,把片山等人送到樓下。
「可以啦。你回去吧。」片山說。
「我想目送你們嘛。」千惠兩手交叉在後面說。
「──咦,千惠。」
傳來聲音。住在〈206〉的狩谷夫婦走過來。
「啊,狩谷伯伯、伯母。」
「怎麼啦?」
狩谷夫婦是老人家庭,丈夫七十四,妻子七十二。老當益壯,目前不受任何親人
照顧地過二人生活。
「我爸爸喝醉了……」
「哦?很少有哪。」
「嗯。有個好事之徒請他喝酒。機會難逢嘛,他一定是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了。」
「原來如此。」狩谷貞吉笑了笑。「這位好像是……刑警先生吧。」
「片山先生哦。」他妻子十代說。「人的名字呀,是我比較記得牢。」
「兩位很健壯嘛。」片山說。
實際上,任何人見到這對老夫婦時,都會覺得「年紀大了也不壞」。
「托福……」十代瞇嘴一笑。「那就失禮了……」
「對了──千惠。」狩谷說。
「甚麼呢?」
「你有聽說嗎?關於重新修整這幢公寓的事。」
「修整公寓?不,完全沒聽說過。有那種計劃嗎?」
「小道消息來的;聽說近日好幾個發展商跑上跑下的,說要修整這裡甚麼的談論
著。」
「啊。把公寓變漂亮,很有意思嘛。」千惠說。
「唔──問題是費用。」
「噢,對呀。不是免費的。」
「當然,事前大概會有說明的──好了,晚安。」
「晚安。」
目送老夫婦後,千惠說:「──那樣的夫婦真好哇。我家父母是不可能的。」
她嘆息。
片山等人乘車離去時,千惠揮手相送。進去之前,抬眼望望公寓,喃喃地說:
「──改裝嗎?若是髹上可愛的粉紅色就好了。」
然後小跑步走進公寓中……
「明白嗎?」柳井尚子說。「改革成功的雜誌,幾乎沒有過哦。」
那個平栗也知道。
一旦銷路下跌時,雜誌就以「革新」為名堂,改改內容,或者玩弄封面設計的花
樣甚麼的嘗試各種變動。
然而大多數的情形是一旦改革,就會失去原來的讀者,又得不到新的讀者,落得
失敗的收場。
「尤其《QQ》呀,是把預算減至最低限度的改革哦。即使不是你,換作任何人
來做都不可能順利的。」
「那麼……」平栗說。「公司是為了革我的職,這才特意叫我接手改革的嗎?」
「不單是你呀。只要看看新的編輯部成員就知道了。社長的目的是以『改革失
敗』為藉口來解僱全體。」
「是嗎……我就覺得太順暢了些。」平栗說。「可是──為何你把這些內幕說給
我聽?」
「這叫床上秘話嘛。」
──平栗受柳井尚子誘惑,一起上了愛情酒店的床,這結果連自己也不相信。
「我呀,很喜歡你。」尚子說。
「謝謝。」
「不過,」尚子坐起來。「──還是回家的好。你太太在等著。」
「嗯……」
「平栗。即使聽了剛才那番話,事情還是絲毫沒啥改變。」尚子說。「明白嗎?
不管是你還是別人,都不能拒絕去《QQ》。如果拒絕就一定革職。結果是一樣的,
就只能為萬一的可能性博一博了。」
平栗愣愣地望著尚子穿上衣裳。
「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是需要花一點時間去尋找下一份工作吧。」尚子說。「好
了,我先走啦。早點回家哦。」
「嗯。」
──剩下一個人時,平栗暫時不動。
靜靜的怒氣湧上心頭。
縱使知道困難重重,大家都會為新的雜誌拚命苦幹的。他知道。聚集在《QQ》
的,全是這樣的人……
努力的結果,武居社長卻怒吼說:「這種銷售數字像甚麼話!」然後逼《QQ》
停刊……
沒有了《QQ》,平栗覺得沒啥大不了。
可是,為了尋找解僱的藉口,他要好幾名老老實實的社員拚死苦幹,消耗了人生
最寶貴的精力和時間……
那些都是一去不回頭的啊!
「──開甚麼玩笑,媽的!」平栗在一個人獨處的房間裡大聲吼叫。
做給你看──在新改革的《QQ》上,刊載令人震驚的獨家新聞。
「看著好了──看著好了!」
平栗衝進浴室,不顧一切地用冷冷的花灑沖向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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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謀略】
「千惠──千惠!」
不可能沒聽見母親的喚聲。
可是,現在千惠不想走出去。
「──奇怪。她明明說好在大堂的。」江梨子說。
「很快就來的。派對開始啦。走吧。」父親立石三嗣催促。
「老師,你好。」
那叫鮫田的男人走過來。
「好。」
「嫂夫人也勞駕了,萬分抱歉。」
「哪裡哪裡──」
「令千金呢?」
「一起來的,卻不曉得去了哪兒……」
「那就先到會場去吧。」
「我要說點甚麼嗎?」
「務必賜言。立石老師是否開金口,影響派對氣氛的熱烈與否哦。」
聲音遠去了,千惠從柱子的暗處窺望。
穿上「踢死兔」(不相稱!)的父親,以及穿上少女裝的母親的背影。
儘管一道來了,千惠卻無論如何不想看到那種裝扮的父親演講的情景。
「──我遲些才去,光吃點飯就好。」
千惠喃語著,在大堂裡緩緩踱步。
她和母親的盛裝相反,穿著校服而來。
不想被人見到她和歡喜雀躍的父母走在一起。
「喵……」
──她停下腳步,環視一下。
「剛才是……福爾摩斯?」
「你在幹甚麼呀?」
福爾摩斯倏地從沙發上出現,接著是晴美帶著促狹的笑容露臉。
「晴美姐!你怎會來這間酒店的?」
「我來參加舊同學的婚禮。已經結束了,正要回去時,見到你在那裡。」
「是──福爾摩斯,你好不好?」
當她摸牠的頭時,福爾摩斯也發出愜意的叫聲。
「你在這兒幹甚麼?」
「今天有派對……我和爸媽一起來的。」說著,她搖搖頭。
「看來另有隱情。」
「有點怪怪的。」千惠在沙發坐下。「那叫鮫田的人跟我爸相識了三個月,卻不
曉得到底有甚麼目的。」
「鮫田依然熱情款待你父親吧。」
「不僅那個。不久以前呀,家裹來了一部車。」
「車?」
「新車──我嚇一跳,問『怎麼啦?』他說:『鮫田叫我隨意使用的』。我說不
管怎樣的交情,那樣做太奇怪了。爸爸非常生氣。」
千惠嘆息。
「好怪的事情──倘若沒有回報的話,那種人是絕對不花錢的。」
「可不是?我也這樣想。最近呀,我媽也被冠以『夫人』的稱號,大為得
意……」
說到這裡,千惠滿臉發光地站起來。
「片山哥!」
「我來接晴美的。」片山看看腕錶。「遲到了十分鐘吧。」
「托福,我得以見到千惠。」
「喵。」福爾摩斯也叫。
「──瞧。」晴美小小聲說。「低下頭去。」
立石三嗣和鮫田一起出到大堂來談話。
「走到可以聽見談話的地點去看看。」晴美說。「哥哥太矚目了,留在這兒。」
「我也去!」
千惠加入。於是二女一貓沿著大堂的柱子和沙發背後,往立石他們所在的地點接
近。
「──日程就是這樣。」鮫田說。「懂嗎?做得好看些哦。」
「我知道。」
立石醉得相當厲害。
「老師,我不是一再交代過了嗎?等你把話講完才喝酒的。」
「完全明白──沒問題的。」立石微嗔著說。
「好吧。」鮫田點點頭。「大致上都進行順利。問題只剩下〈206〉的狩谷夫
婦──」
「那兩個老不死啊。」
「他們稍微察覺到了,加上那把年紀,沒甚麼好懼怕的。大概會反對吧!」
「可是,假如其他人都贊成的話──」
「我不想變成咱們欺負老人家的話柄。這點你要做得好看一點。」
「好的。」立石點頭。
「明白了吧。只要順利通過這次大會,以後就輕鬆了。」
「工作方面請多多關照。」
「不會忘記你的。不過──你已不能畫漫畫了吧。不是嗎?」
立石打了個趔趄。
「只要練習一下就沒問題的。」
「怎樣呢?你的手抖哦。」鮫田說。「握筆的手一抖,就不能作畫啦。」
「但是……」
「如果這件事你能順利辦妥,你就是我公司的顧問。怎麼樣?」
立石一直盯著鮫田。
「有薪酬嗎?」
「嗯。數目不會太大,取代的,這種問題多不勝數。老師只要根據自己的經驗巡
迴演講,到時會有酬禮的。」
「說同樣的話也行?」
「當然。」
「是嗎……」立石嘆息。「漫畫不能使用同樣的題材兩次。好辛苦……跟漫畫一
比,講演等於天國了。」
「那就回到派對去吧。」鮫田拍拍立石的肩膀。「致詞之後,要喝多少都行。」
「快點結束的好。」
他們的笑聲往派對會場方向消失。
「──我就覺得有古怪。」晴美說。「那對狩谷夫婦──千惠,怎麼啦?」
千惠跪坐在地,壓抑著聲音哭泣。
「千惠……」
「好羞恥……」千惠擠著聲音說。「不管如何不受歡迎,爸爸畢竟是漫畫家……
而他竟然因手抖不能作畫……又因能夠說同樣的話而竊喜……我覺得好羞恥!」
晴美的手輕輕搭在不住啜泣的千惠肩上。
怎麼……房間好像在旋轉。
怎麼回事?哪門子的玩意兒?
「幸會幸會……」
明快、爽朗、愉快的聲音。
「得以認識聲名遠播的夫人,真是榮幸……」
不要,不要!
笑死人了。「聲名遠播」?「夫人」?我不是這種料子。
「而且年輕又美麗。一點也看不出已經有個唸高校的女兒。」
年輕……對呀。我才三十三而已。
十六歲結婚──當時以為自己是幸福的。十七歲生千惠時,我曾感謝上帝。
可是──頂多兩、三年的事。
「咱們倆好好聊一聊……」
咱們倆?孤男寡女的?
那也沒關係呀。我呀,做了人家的妻子十七年了。年輕小伙子算老幾……
你不是乳臭未乾的小伙子嗎?
「傷腦筋啊。」
──嗄?
江梨子睜開眼睛。
「這裡是……」
「你沒事吧?一定是喝醉了。」
江梨子驚跳起來。
我跟年輕男人一起躺在床上!
「你是誰?」
「好過份。忘了我嗎?」對方笑了。「我是鮫田的秘書大屋啟介。」
「噢……」
模模糊糊地想起來了。
「嫂夫人好棒啊。又年輕,又熱情。」
甚麼也記不起來──可是不能這樣說。
「謝謝──你也很棒啊。」
我的年紀比他大。必須表現得從容些。
「──要回去了?」
「嗯。」她說。「現在幾點?」
「三點。」
「你說三點……」
「半夜三點鐘呀。」
江梨子啞然。
「不好了!外子和小女會擔心的。」
「令千金可能會,你老公倒不是問題。」
「──為甚麼?」
「你老公也在這間酒店過夜了。」
「嗄?」
「一名陪座的女子大學生跟他意氣相投──沒法子,他是名人嘛。」
江梨子臉都白了。
可是──不能亂了陣腳。
「哦……是呀。沒法子。」
「再聊一會如何?」
想到丈夫也在這裡過夜時,江梨子突然萌起對抗意識。
「──你可以嗎?」
江梨子的眼睛發亮──如同少女般。
人都是大同小異的。
──平栗苦澀地想。他在椅子上伸展自己那筋疲力竭的身體。
「老總。」
堆積如山的策劃書對面傳來聲音。
「噢,你還在呀。」平栗說。
「嗯。電腦打字打到一半。」有田令子探臉出來。「現在打完了。要不要泡杯茶
給你?」
「好。拜託了。」
平栗站起來。
過了凌晨三時,編輯部也空無一人了。現在只剩下平栗,以及負責事務的有田令
子。
有田令子廿四歲,有點土氣,卻很會做事。
「──請。」茶端上來了。「好驚人的數量。」
「嗯。」
「找到甚麼有趣的嗎?」
「唉,不行呀。」平栗搖搖頭。「同樣的東西有三四樣。人的想像力是有限
的。」
「不過快要……」
「就是嘛。」平栗喝茶。「你有沒有甚麼有趣的點子?」
「這個呀……」
──《QQ》的革新第一號,已經到了決定大主題的時期。
即使充滿幹勁,卻找不到十分有趣的題材。
「我住在一幢舊公寓。」有田令子說。「第二手便宜買到的。」
「哦。」
「聽說過些時候要進行改裝工程……」
「革新呀。」平栗笑了。
「是的。不過……」
「甚麼呢?」
「二樓有一對年長的夫婦……」令子說。「他們準備一起自殺。」
平栗不由得反問:「你說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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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委託書】
「風好冷啊。」狩谷貞吉說。
「嗯……今天是的。」
千惠在公寓附近的超市裡,買了好多自己愛吃的零食。
「天氣轉寒了。老人家最難過的季節啊。」狩谷說著。「噢,千惠,對不起,可
以幫我拿那塊豆腐嗎?擺在上面那塊。謝謝!」
「伯母呢?」千惠問。
「嗯……她身體有點不舒服。在家裡躺著。」
狩谷手裡提著超市的菜籃子。他買了烏龍茶之類的飲品,看上去沉甸甸的。
「我幫你拿手推車來。」千惠說。
「剛好一輛也沒有了。」
「必須等別人一空出來就拿來用才行。你等等!」
她把自己的手推車交託給狩谷,然後往超市的收銀處跑去,迅速逮住一輛空了的
手推車,咯啦咯啦地推著過來。
「伯伯,這個……」
當她穿過貨架之間走過去時──
只見狩谷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坐起身來。
「怎麼啦?你沒事吧?」千惠忙衝上前去。「跌倒嗎?豆腐都爛了!」
菜籃裡的內容灑滿地。
「我被人推倒……」狩谷按著腰部。「碰到這兒……好痛!」
「被人推倒?是誰做這種事……」
「從未見過的年輕人。有兩三個從我身邊經過,突然勾住我的腳,使我跌坐在
地。之後捉住我的手扶我起來,又推我一把……」
「好過份!」千惠環視超市裡面。「告訴店裡的人,叫他們報警。」
「不……沒用的。他們早就跑了。」狩谷總算站了起來。「謝謝……撒在地上的
東西,可以幫我拾起來嗎?」
「好。」
千惠四處撿拾時,發現其中有些盒裝的蔬菜,明顯地被人用腳踩過。
「好過份……幹嘛要做這種事呢?」
千惠心中猛烈地光火了。
「唉……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狩谷採取含糊的說法。「謝謝你,好像沒甚麼
了。」
「可是你的東西……買過同樣的可以嗎?」
「嗯……」
千惠把狩谷想買的東西,再一次放進手推車內。
「──我幫你提到公寓好了。」千惠說。
狩谷的腰好像還在作痛,於是決定接受千惠的好意。
「抱歉。」離開超市時,狩谷嘆息。「你是個好心的孩子。」
「這點小事是理所當然的。」
「不,這是個凡事以得失來判斷的時代。像你這樣的孩子很少見了。」
「是嗎──不過,在朋友眼中,我是個在大人面前裝傲慢,其實膽子很小,一直
想人照顧的人哦。」
「也許吧。人總不能憑外表來判斷一切。」
二人在公寓附近稍微暗下來的行人道上走著。
「──喂!」三名年輕男人叉住腳擋在面前。
「是他們?在超市……」千惠恍然。
「你走吧。」狩谷說。
「我不能這樣做。」
「你不能留在這兒。」
狩谷想把她推開。
「喂,老頭子。」
三個並非不良流氓的裝扮,而是西裝畢挺兼打領帶。
年約廿二、三,年輕卻像上班族,反而使人噁心。
「你們是啞巴?」狩谷說。「似乎只有踢人打人的才幹罷了。」
「你說甚麼?」
「慢著。」三人之中像是首領的男子說。「老頭子,我們的來意,不必說你也該
知道才是。」
「是嗎?」
「在委託書上蓋章。這樣就了結了。」
「我應該拒絕了的。」
「不識好歹的傢伙。所以才會遭遇不幸。」
三人走上前來。
千惠不由向前挺立,張開兩隻手臂:
「你們想幹甚麼?」
「千惠,不行!」
「我叫警察來啦!」千惠說。
「叫叫看好了。」男人笑了。
「順便把這小妞脫光衣服疼一疼也好。」
「千惠!」狩谷正要推開千惠的時候。
「──你叫我嗎?」千惠懷疑自己的眼睛。
「石津先生!」
石津刑警就站在那裡。
「聽說你有事要找警察。」
石津把指頭「咯啪咯啪」地按得好響。
「這傢伙幹甚麼的?」
「幹掉他!」
──由此可見,三個的頭腦相當「不好」。
一轉眼功夫而已,石津把他們扭的扭、摔的摔,最後三人擦著腰骨哼哼哦哦地跑
了。
「活該!」
千惠高興得手舞足蹈。
「喵。」
福爾摩斯在晴美的臂彎中探臉出來。
「做得好。」
片山也來了。
「片山哥!」千惠跑上前去勾住片山的手腕。「狩谷伯伯!這是我的『他』!」
「幸會幸會!」狩谷不住地道謝。
千惠把超市所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
「應該起碼折斷他一條手臂的。」石津懊悔地說。「──啊,我來拿。」
他拿起狩谷手中提的物品。
「狩谷先生。我是有事來請教的。」片山說。
「怎麼說……」
「關於公寓改裝的事,到處發生了不贊成改裝的住戶被強行趕走的事件。我奉上
司的命令,想在發生無可挽回的局面前調查事態真相,以便可及時制止不幸的發
生。」
「那真感激!」狩谷說。
千惠有點困惑的樣子。
「我爸說,咱們的公寓也要改裝……那麼,剛才那幾個傢伙,是因此而找狩谷伯
伯的……」千惠的表情僵了,問道:「他們說的委託書是甚麼?」
狩谷面有難色。
「那個……千惠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怎麼可以!」
「狩谷先生。」晴美說。「千惠已不是小孩子了,讓她知道真相也好。」
「──那就到我家去吧。」狩谷嘆息。「內子精神受到刺激,一直臥病不起。」
千惠跟著狩谷邁步時,一直緊抿雙脣。
「阿部。」平栗說。「你來一下。」
「是!」
阿部那大大的身體立刻站起來,以地板震動的姿勢呱嗒呱嗒地走來。
「不用跑也可以!」平栗慌忙說。
「對不起,老總!」
「呃……今天對社長及幹部的說明會,請你一起出席。」
阿部那張大大的臉變得通紅。
「我──可以出席如此重要的會議嗎?」
「唔,我一個人有點擔心。可以嗎?」
「是!只要老總命令,在下奉陪!」
變成直立不動。
由於他本來就胖,即使直立不動也沒甚大差別。
「別叫我『老總』了。」平栗苦笑。「那麼,十分鐘以後開會。」
「是。」
「請把外套也穿上。」
「便宜貨,也可以嗎?」
聽見阿部那種認真的問法,有田令子好不容才忍住不笑出來。
──阿部帶著緊張的表情說:
「我上一下洗手間……」
他走開後,平栗喃喃地說:「是否不叫他去的好?」
「阿部先生是個有趣的人。」有田令子把打好的文件擺在平栗面前。「這樣可以
嗎?」
「謝謝──太好了。」
「先影印一份好嗎?萬一用不上,就當作便條紙來用好了。」
「嗯,拜託了。」
──老實說,平栗也很緊張。
他必須向上層說明《QQ》革新第一號的主要策劃。
昨晚在家裡練習了好幾遍。但是一旦站在武居社長面前時,他會怯場。
慢吞吞地喝茶。
有田令子帶了好茶葉來沏茶,他開始享受飲茶之樂──成為《QQ》的總編輯,
也許這是唯一的好處。
阿部回來了,但已滿頭大汗。
──阿部康之,比平栗大三歲,今年五十二。
在他調來《QQ》以前,是總務科的職員。
已經工作了將近三十年,卻連主任也當不上,大概跟他一絲不苟,完全沒有通融
性的性格有關。
只要是決定了的事,叫他做他一定肯做。可是他自己卻不能作出任何主張。
──調來《QQ》編輯部後,當事人也不知道應該做些甚麼才好。
平栗也很傷腦筋,不曉得如何對待這個比自己年紀大的「龐然大物」。
「──好了,請。」
有田令子放下手中的影印本。
「謝謝……」
最上面有一張便條。
(加油!順利的話,回家時陪你。)
讀了那些話,平栗不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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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不幸的開始】
「不行!」武居努說。
「十分鐘內,你講了四次啦。」冷冷地回話的,乃是柳井尚子。「如果是在會議
室,同樣的話你可以重複十次廿次,但在進餐時可否停止?」
柳井尚子,當然她是武居努的秘書。不過離開公司後,她就是武居的「她」。正
確地說是「她」之中的一個。
「喂,不要用那種語氣說話。不是講了很多次嗎?」武居沉不住臉。「這裡是餐
廳哦。」
「所以我才那樣說呀。」
不管男人在公司裡如何作威作福,一旦踏出公司外面一步時,即是女人的天下。
「好吧好吧。我不講『不行』好了。」
「明白就好。」尚子的語氣也轉軟了。
「可是啊……居然提出那種無聊的策劃來,不……」
他連忙看看尚子。
尚子當然聽見了,卻佯裝沒聽見。
「這麼好的肉,一邊吃一邊生氣,太可惜啦。」
尚子把牛扒擺平了。
「吃啊!誰會剩下?」
武居也開始吃將起來。剛才一味顧著講話,忽略了牛扒。
「幹嘛如此氣忿?」
「那還用說?你不是也在場嗎?《QQ》的策劃呀。革新第一號是『老人問
題』?真是的!太沒品味啦!」
「可是,」尚子苦笑。「你本來不是打算趁革新的名堂弄死它麼?評價不好反而
正中下懷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但你站在被諷刺的立場看看?到處被人說『革新大成功』,而你
不得不哈哈哈一起陪著笑。」
「我明白……」尚子說。「可我不認為那是很差的主題哦。」
「叫做『老人的自殺』哦!光是看到電車車廂裡掛著的廣告,誰也不會到書店去
翻開來看的!」
尚子把葡萄酒杯喝空後,往侍應那邊輕輕舉杯示意。
侍應馬上走過來,在尚子的杯裡斟滿紅酒。
「假如那名侍應失手,將酒倒在我頭上的話呢?」
「你說甚麼?」
「你看見了,會生氣?還是會笑?」
「呃……大概會笑吧。當然,如果倒在自己身上大概會生氣的。」
「可不是?不過,被倒的當事人的衣服就糟塌了,那侍應當然也被革職。」
「嗯。」
「尤其是侍應這邊有家屬,可能有年邁的父母。然而大家都會笑他。因為沒有比
『幸災樂禍』更有趣的了。」
武居似乎十分在意尚子獨飲獨酌的樣子。
「那個我知道。可是──」
「現在呀,五十歲以上的人好多。而且,那個年代的人最愛花錢。一般上,那年
代的人不習慣用電腦,所以看書本雜誌的比例很高──對五十年代的人來說,老夫婦
交不出公寓的改裝費,被趕出去又沒地方去的話題十分切實哦。」
「──唔。」武居沉吟著。
「萬一他們真的一起自殺,而雜誌有獨家報導,刊出老人對公寓發展公司懷恨的
手記之類,一定造成衝擊,成為轟動的話題。」
說著,尚子又把酒杯喝光了──她的酒性很好。
「可以再來一杯嗎?第一瓶酒已經空了。」
「嗯──我一點也沒喝到。喂!再來一瓶。」武居向侍應揚一揚手。
「──半瓶就好。」
「我又不是總編輯,那件事本來與我無關。」
「你所說的也有道理。」武居說了一句在開會時絕對不說的話。「讓他試試好
了。」
「不行的話,到時再想好了。要緊的是那對夫婦是不是真的要一起自殺。」
武居從口袋掏出手提電話。
「這裡不行!」
被尚子一說,武居只好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走向餐廳的衣帽寄存間。
──當尚子逞威時,武居也變成「平常人」了。
「萬分抱歉。」
深深鞠躬致歉的是阿部。
「甚麼?」平栗嚇一跳。
「為何阿部先生要道歉?」有田令子溫和地說。
──三人在一間燒雞店吃喝,跟武居和柳井尚子所去的餐廳有天淵之別。
「難得你讓我出席如此重要的會議,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部幾乎噙著眼淚在說話。
「請別這樣。那個場合由不得阿部先生發言的。」
「但……」
「不過,社長也太過份了。」令子皺起眉頭。「既然叫你當總編輯,就該把一切
交給你辦才是。」
「唉,他就是那種人。我明白的。」
「說甚麼別的策劃……」
「再去想一想。三天內必須提出。」平栗對令子說。「對不起。難得你給我出了
好主意。」
「我……覺得自己有點責任。」
「算了算了──喂,再來一點日本酒。」
──老實說,平栗的內心彷彿在翻騰著。
社長根本沒好好聽他的說明,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大聲喝道:
「那種東西叫做策劃?」
「你究竟懂不懂甚麼叫雜誌?」
他很氣社長,連同席的董事及經理等也想揍一頓。
沒有一個意圖了解平栗的提案。不僅如此,他們甚至模仿社長的樣子,並在火上
加油:
「這種東西怎能拿出去見人?」
「社長的高見一點也沒錯。」
不管社長怎麼說,這班傢伙只會拍馬屁說「社長說得沒錯」。
「我叫阿部兄看到丟臉的一面啦。」
「沒有的事!要負責任的人都不易為的。」阿部誠懇地說。「而我,甚麼忙也幫
不上──不如索性炒我魷魚,反而安樂。」
平栗覺得難堪的是,他無法否認阿部的話。
不過,阿部的心情是真實的。這點令他很欣慰。
「──咦,平栗先生,你的手提電話響了。」
「我的?甚麼呢……」
無須特地出到外面去接聽。於是輕鬆地拿起手提電話。
「一定是我老婆──喂,平栗。」
有一瞬的間隔。
「你那裡好嘈啊。」
「嗄?」
「是我。」
那個說話方式。平栗終於聽出來了。
「社長。有何……」
醉意不翼而飛。
「關於今天的策劃,我重新考慮過了。不壞。」
「嗄?」
「你能確實地獨家報導那對自殺的夫婦嗎?」
平栗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去做。」
「好。就這樣進行吧!」
「嗄?」
「懂嗎?可別給電視或周刊搶閘了哦。讓他們知道,所謂革新就是這麼回事。」
「──是!」
明明氣到那個地步了,卻因此而變得興奮莫名,自己也有點難為情。
「怎麼啦?」令子擔心地問。
「是社長。」平栗凝視手中的電話。「剛才說話的是我嗎?」
「你沒事吧?」
「可以進行原訂計劃啦。」
「──真的?」
「有田君,我想見見那對夫婦。你來安排程序吧。」
「是!」
令子也欣喜雀躍。
「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阿部探前身子。
「謝了。到時肯定拜託。」
「交給我辦。力氣我是有的。」
「乾杯!」
三人互碰盛滿日本酒的杯子。
仔細一想,為祈求「他人不幸」而乾杯也很怪異,然而他們三個現在只看見革新
號的《QQ》在書店或車站的販賣店堆積成山的光景……
「我回來啦……」
走進公寓房間時,立石江梨子有點站不穩,連忙扶住牆壁。
「千惠──在不在?」
她踉蹌著走進起居室。
「──怎麼,你在呀。」
千惠表情僵硬地坐在沙發上。
「起碼說聲歡迎回家嘛。」江梨子打哈欠。「你爸還沒回家是不?」
「到哪兒去了?」千惠問。
「──嗯?你說媽媽?媽媽呀……有許多應酬,好忙啊!」
「你醉了!何不喝點水?」
「沒甚麼好生氣的呀。」江梨子笑了。「──噢,對了,還沒吃晚飯吧?」
「我自己買來吃過了。」
「是?是媽不好。本來很在意的……」
「我的事沒關係。在意別人的事好了。」
千惠那種挑釁的說話方式,使江梨子皺起眉頭。
「你在說甚麼呀?」
「委託書。」
江梨子坐在沙發上,摘掉外套的紐扣,嘆一口氣。
「──甚麼東西?」
「你心知肚明!為了跟業主交涉,他們叫爸爸做住戶的代表,寫委託書。他不是
對鮫田言聽計從麼?」
江梨子的表情變僵硬。
「跟你沒相干的事。」
「誰說的!現在不是有人受到鮫田手下的威脅而搬出去了麼?突然那麼多人搬
家,我就覺得奇怪。」
「有許多情由的!你是小孩子,那種事交給大人去處理就行了。」
「爸爸只是被人利用罷了!一旦不需要他時,他就會像廢紙般被拋棄掉!」
「住口!那是誰說的話?」江梨子極其煩躁。「鮫田先生呀,他很賞識你爸爸的
才華。他知道他能信任,對他有評價,這才委託他當這裡的代表的。你說這種話,太
無禮了……」
千惠站起來。
「媽,你真的這樣相信?」
說完就走出起居室。
──江梨子無言以對。
今晚,她也去見鮫田的秘書大屋了。
她不認為比自己小六歲的大屋會賁心地愛自己,可是見面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
這樣相信的。
那點非常重要。
跟丈夫相處多年,有一件幾乎快要忘記的東西──生存的喜悅。江梨子重新想起
來了。
立石是立石,他好像跟一個名叫真由美的年輕女孩「親密」起來。
一點嫉妒的感覺也沒有。反而覺得自己輕鬆自在得多。
對……
千惠說對了。她並非不在意那件事。
可是現在──她不想放棄。好不容易到手的東西,她不想放開。
電話作響。接聽之餘,傳來丈夫喝醉的聲音:
「是我。今晚喝太多了,我在酒店過夜。」
「好吧。」
「那麼……」
──是那叫真由美的女孩,抑或別的女人?
沒啥大差別。
「隨你喜歡好了。我也做我喜歡的。」
她喃語著放回話筒。
這幢古老的公寓,突然寬敞得令人覺得寒意襲人……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崩塌】
片山在巡邏車內睡著了。
在夢中拿了長假,躺臥在南島的海邊。
晴美穿著泳衣在岸邊奔跑著。石津──在後邊酒店的陽台上吃東西(!)。
然後,片山旁邊的躺椅上,福爾摩斯戴著墨鏡躺在那裡曬太陽……
「片山哥!」
心頭一震。
從海中出現的,乃是穿著比堅尼泳衣對他嬉笑的立石千惠,濕漉漉的身體玲瓏浮
凸、在陽光的照耀下閃光發亮。
不行!她還是「小女孩」,不是「女人」!
不管怎樣給自己說道理都好,片山已快要鬧貧血了……
「我好喜歡你!片山哥!」
撲地壓上來的年輕嬌軀。片山大喊:
「不行!不要黏著我!熱死了!走開!走開──」
「片山兄!」石津叫。「你沒事吧?」
──睜開眼睛一看,巡邏車正行駛在小路上。
「石津呀……」
「是不是做夢?」
「嗯……我說了甚麼?」
「你說『走開,走開』甚麼的……是不是被猛獸追?」
片山想了一下,說:
「差不多接近啦。」
換作別的男人,可能懊惱自己從「好夢」中清醒過來也說不定。
「──那邊是嗎?」開車的警員說。「好過份哪!」
煙塵迷漫。
片山等人在災場附近走下巡邏車。
來了好幾部消防車和救傷車,窄窄的馬路擠得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搞的?」石津說。
兩層樓的殘舊公寓,完全倒塌了。
「只有這裡發生地震了嗎?」
片山走近那幢坍塌了的建築物。
「危險哦。」消防隊員阻止他。「還有再倒塌的可能。」
一樓部份已潰不成形,二樓則以往前突出的姿態塌落。
「裡面有人嗎?」片山問。
「不知道。聽說只有三分之一的單位有人入住,但不曉得現在有多少人留
下……」
「救助隊呢?」
「現在正趕往這裡來。弄不好的話,可能又會倒塌,增加傷者……」
「明白了。」
片山小心翼翼地繞去公寓旁邊。
向警員詢問狀況時,警員說:
「聽說有爆炸聲,一下子就崩塌了。」
「爆炸聲?」
「不很清楚實際情形,只是接到這樣的通報。」
片山窺望那潰不成形的一樓部份。
像是告示牌的物體,折斷成幾段,掉落在腳下。
片山把它拾起來。
手寫的文字,寫的是〈反對……公寓!〉
「甚麼呢?」石津過來看。
「這裡也要改建吧。」
「跟那邊的一樣──咦?」石津找到一份貼在告示牌上的影印文件。「片山
兄……」
那是一份寫明「絕不允許對公寓居民造成不利的行動」之「誓約書」。
「這裡是……〈R企畫〉。」
「跟那邊的一樣呀。」
「鮫田那廝的公司。」片山望望那座崩塌了的公寓。「──看來有必要再見他一
次,好好談一談了。」
就這時候。
「救命……」
二人對望一眼。
「片山兄,你又做夢了?」
「不是我的聲音!」
「是誰……」
從公寓傳出來的聲音。
二人走近去窺望。聲音是從崩塌了的一樓窗口洩出的。
「有人在嗎?」片山喊。
「救命……」
女人的聲音。
「喂,石津,快叫人來!」
「等等!」女人說。
片山過去窺看時,見到像是盥洗室的窗口,有個年輕女子被夾在白色盥洗台和牆
壁之間動彈不得。
「現在來救你!忍耐一下!」片山喊。
「我已經……拜託……把這孩子……」
大概是奮身庇護的吧,女人的懷裡抱著一名嬰孩。
「他還動著……求你設法把他……」
女人無法把嬰孩從窗口傳遞出來。
「石津,能夠拉她一把嗎?」
「我試試看。」
石津脫掉上衣外套,捆住手腕,敲開窗口的玻璃破片。
「好窄……不過,有辦法進去的。」
石津把頭伸進那個窗口,伸出雙手。
「把這孩子……」
「知道──沒問題。」
石津盡力伸長雙手,總算捉住了嬰孩。
「好,你放手──片山兄!」
「我拉你出來!」
片山揪住石津的長褲腰帶,用力拉扯。石津的身體跳溜趾溜地出來了。
「成了!」
石津跌個屁股蹲地。嬰孩突然哇哇聲大哭起來。
「他哭啦!沒事了!」
救護隊員奔過來。
「等等!」女人喊。「讓我……再看他一次!」
片山把哭泣著的嬰孩從窗口抱給她看。
「好極了……」女人嘆息。
救護隊員用毯子裹住嬰孩抱走了。
「──喂,振作些!」片山喚她。
女人彷彿安心了似的,緊緊閉上她的眼睛。
「片山兄……」
「太危險了,沒辦法。」
石津的襯衣已多處破損,而他緊咬著嘴,說道:
「片山兄!請再拉我一把!」
「石津──」
「假如見死不救的話,我沒臉見晴美小姐!」
語畢,石津又把頭伸進窗內。
建築物吱吱嘎嘎地響。
「石津,危險啊!」
嘴裡說著,片山總不能一走了之。
石津伸手捉住女人的胳臂,大聲喊!
「片山兄!拉我一把!」
不到一分鐘,舊公寓再次倒塌。
「痛──好痛啊!」
石津發出殺豬似的鬼叫聲。
片山苦笑著:「那可不像是勇者所為。」
「喵。」
福爾摩斯在晴美的懷裡叫。
「哥,把這個交給石津。」晴美說。
片山把紙袋帶去治療室中。石津裸著上半身,到處擦傷了,綁上層層紗布。
「喂,你沒事吧?」
「消毒藥水滲透了……」石津嘆息。
「晴美帶了襯衫和汗衫給你。換了吧。你自己的都扯破啦。」
「晴美小姐在外面?那我絕不喊出聲音來。」
「別勉強了。」片山說。「那位母親受了重傷,不過性命已無大礙。」
「好極了!拉她出來時,她一定折斷了兩三根肋骨啦。」
「幸好沒放棄──晴美在等著,說要請你吃大餐啊。」
石津感動得泫然欲泣……
──片山出到醫院走廊,等候石津出來。
「怎樣造成的?」晴美問。
「不曉得……有人聽見爆炸聲。」
「有誰放炸藥不成?」
「至少五名住客死亡。不太可能有人做那種事吧……」
「但是也有可能呀。」
「當然警方會調查爆炸物的痕跡──如果R企畫的鮫田有關連的話……」
「不可理喻的傢伙。」
「看來這人有黑底。有必要查查看。」
片山兄妹在談話時,護士走過來。
「救你太太和孩子的,就是這位先生。」
一名年約卅十出頭,穿著蘇格蘭呢絨外套,外貌有點倦意的男人一起走過來。
「我叫久保田。」男人說。「聽說你救了我老婆和孩子……」
「噢,是那位太太的先生呀。她們運氣好──實際上救她們的人,現在在裡面護
理傷口。」
「不曉得應該如何感謝你們……紀代子還沒甦醒過來,而小透很健康。」
「好極啦。」片山說。「對了──之所以會發生那種事……」
「怎麼說,房子太舊了。大概柱子倒塌了吧。」久保田說。
「其實──」片山表明身份。「是不是有人策劃要拆毀舊公寓,改建新的高級公
寓?」
「呃……那個……」
「有沒有發生相關的麻煩?」
「不……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隱情,也有反對的……但不至於到麻煩的地步……」
「R企畫的鮫田這個人,你有見過嗎?」
「沒有。目前我在失業中,為自己的事已忙不過來。」
「那麼,是誰負責談判的呢?」
「住在〈103〉的高木先生。」
片山點一點頭。
「他去世了。」
「是嗎?他是個好人啊。」久保田神色不安的樣子。「那麼,我就……還有許多
事情要做……」
「好好照顧你太太。」
「謝謝──再見。」
久保田快步離去。
「這人坐立不安似的有點古怪──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追趕在久保田身後而去。
「等等嘛!」
晴美也跑過去了。
──入夜後,醫院十分寂靜。
傳來說話聲。
「──請接鮫田先生──嗯,是的──我是久保田。」
他在講電話。
晴美藏身在走廊的自動販賣機後面。
「喂?我是久保田──嗯,公寓倒塌了──嗯,高木死了。」
久保田的聲調淡淡的。
「──嗯,那個因為……我老婆孩子被救出了──嗯,她運氣好──沒問題的。
她不會知道的。」
晴美懷疑自己的耳朵。
「──嗯,只要有機會的話──她受傷入院的費用,保險會批下來──目標中的
錢得不到手,請幫個忙──呃,馬上做的話,會引起思疑──我明白──就這樣
吧。」
久保田替妻子投了保。
然後他以為今天的坍塌事件,妻子實死無疑……
要不要上前撓他一把?
晴美悄悄目送久保田吹著口哨離開的背影。
福爾摩斯坐在那裡,擋住久保田的去路。
「怎麼,是貓啊──別嚇人好不好?」久保田笑了。「哎,差一點就賺到啦。給
我一點同情好嗎?明明可能成功的……」
福爾摩斯一直目送久保田的背影。
晴美匆匆回到原處。
「哥哥!」
「怎麼啦?嚇我一跳。」
「馬上把那位太太和孩子移去別的醫院。」
「你說甚麼?」
「否則她會被她老公殺掉!」
聽了晴美的話,片山也啞然。
「好吧!讓她秘密轉院──不過,如果監視久保田的話,大概可以掌握到甚
麼。」
片山連忙打電話給栗原警司。
「嗨,久候啦!」
石津龍精虎猛地出現,作出宣言:
「我甚麼都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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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巡迴演講】
「不管怎樣的公寓,總有一兩個對任何事都批評埋怨的人。」立石拿著咪說。
「請想一想。若是大型公寓的話,就有幾百名住客。而現實裡,那些人就被一小撮任
性的傢伙搞得頭都大了!」
他另一隻手拿的是攙水威士忌的酒杯。他一邊喝一邊說下去:
「──還有一些人借意說支持那些傢伙,然後開始甚麼簽名運動。他們又不住在
那裡,真是多管閒事!」
派對會場興起哄然掌聲。
立石的心情很愉快。
「就是那般傢伙,只會在口上高叫甚麼『民主主義』。那種人不理他就好了!大
多數人所期望的事,被一部份任性的人干擾。說甚麼那叫民主主義,不是很奇怪
嗎?」
又有掌聲。
「好!」
助威的喝采聲也四起。
「如果要做大事的話,一定會有一些犧牲的。誇張地說一句,假如同情他們的
話,甚麼事也辦不成!要有頑強的意志!是的!不管報紙媒體怎麼寫都不擺在心上。
讀的人第二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有些客人深深點頭。立石滿臉漲紅。
「為大多數人的幸福著想!這才是正義!不合作的人就請他搬出去好了!誰也沒
有請求他們留下來。」
「對呀!」有人拍手。
「而且,萬一要花時間跟那些傢伙談判,延遲改建的話──讓住戶實現舒適生活
的日子就耽擱了。那才是真正的大問題!在我的公寓,根據這種堅決的方針,早已趕
走一小部份的反對者,開始進行改建了!」
立石察覺鮫田在旁向他點頭示意──表示已經夠了的信號。
「那麼……謝謝大家聽我講話。」
唐突地結束了演講詞。可是由於聽眾們也喝了酒的關係,沒人留意這些小節。
走下講台的立石,被許多人圍過來要求跟他握手。
「啊,聽了心裡舒暢極了!」
「先生的話真是一針見血!」
「務必請你對我公寓的住戶講講話……」
大家爭著跟立石搭訕。
「嗨,謝謝……謝謝大家!」
立石喝得醉醺醺的,不太清楚自己在說甚麼。
「先生,請跟我合照一張!」
其中一個提出要求時,立刻有許多人圍攏過來,鎂光燈四閃。
「替我簽個名吧!我當傳家寶看待!」
立石真的飄飄然也。
「──到這邊來。」
鮫田的秘書大屋捉住立石的手臂,把他帶出派對會場。
「怎麼啦……派對還沒結束不是嗎?讓我多喝一點。」立石埋怨不休。
「待會在房間裡喝好了。」
大屋把立石推進電梯內。
「這是房間鑰匙。明天早上七點鐘起床哦!早點睡吧!」
他把房間鑰匙塞進立石的口袋裹。
「嘿……當我是小孩子。」
剩下一個人乘電梯時,立石嘀咕不已。
最近連續地過酒店生活。
中途回家一趟,又再出門──雖然麻煩,可所做的事跟今晚一樣,都是在發展商
家的派對上發表演講,接受鼓掌和喝采。
感覺十分暢快。
而且,跟畫漫畫的題材不一樣,同樣的話只要說了再說就可以了。出席派對的經
營者皆大歡喜,而在每次派對後,總有一兩名同行業者向他委託說:
「剛才那番話到我那邊再講一次。」
當然,那是酒席之言,不一定當真,其後要等鮫田談好酬勞之後才決定去不
去講。
如此這般,立石更忙了……
電梯門打開的聲音,使他赫然醒來。難道我站在電梯裡睡著了?逕自佩服。
有點醉意醺然,用危險的步伐在走廊上走著。
這裡嗎?
拿出鑰匙想開門時,鑰匙掉了。
「畜牲……做把不會掉的鑰匙不就好了!」
當他在胡言亂語時,有人倏地拾起鑰匙,幫他開了門。
「嗨……謝謝。」
仔細一瞧──是個廿歲不到的可愛女孩。
這是甚麼玩意?是狐還是狸?
「你沒事吧?」女孩說。「你醉得很厲害。」
「一點點啦──喝醉的話,進不去裡面啦。真的,看我的!」
立石走進房內,往前一跌,差點摔倒。
「危險!瞧,振作些嘛!」
他被少女扶著走。
「對不起……沒事沒事。我呀,我是漫畫家。漫畫家不是這樣的。而我有時比現
在還醉幾倍,在外面的大馬路睡到天亮也沒事……噢!」
咚地坐在床上,被彈起,仰面栽倒在床。
「嗚呼。」他笑了。「──你是誰?」
「我聽說老師在這裡,所以來見你的。」女孩說。「酒店的人告訴我你的房間號
碼,我就一直在這兒等你。」
「那真失敬──如果知道你在等的話,我會更早撤退的。」
他的舌頭有點打結。
「我的志願是當漫畫家。」
「是?那好。」
「我非要見見老師不可。請教你需要甚麼才能當職業漫畫家。」女孩說。「不
過,看來你累了,我該走啦。」
「嗯……」
「請保重──那麼再見。」
女孩作勢想要出去。
「你來……」
立石幾乎無意識地揪住女孩的裙裾。
「請放手。」女孩回頭說。
她沒生氣。她在笑。
「再待一會才走好不好?我去沖個花灑,酒就醒了──說不定可以幫你斟酌一下
的。」
「斟酌?」女孩的嘴邊浮起懂事的笑意。「──我有事商量,不那麼容易結束
哦。」
「那就慢慢商量好了。嗯?」
立石覺得一陣苦悶的心跳。
他和真由美的交往還在繼續,她是陪伴女郎,從未隱瞞自己是從鮫田那裡拿錢而
奉命陪伴立石的。
她很有魅力。真由美也處處擺明是「我跟立石在交往中」。
然而,這女孩是自己跑來見立石的,而且表明可以跟立石上床──這種事是第一
次。
「你,幾歲?」立石問。
「你看我幾歲?」
「二十……左右。」
「我看起來那麼大?」她笑了,彎向立石親他一下。「我才十八哦。」
「十八?跟我女兒相差兩歲呀。」
「不要想你女兒的事。」女孩把立石推倒在床上。「今晚只要想我就好……」
「哦……」
「我名叫奈美……」
「奈美。」
「幸會。」奈美含笑說。「請指教。」
她主動投懷送抱。
──結果,立石將近天亮才有機會沖花灑。
「轉院了?」
聽了醫生的話,久保田吃了一驚。
「可是,之前一點消息也──」
「是嗎?大概聯絡不上吧。」年輕的醫生點點頭。「院方檢查你太太的傷勢期
間,發現她的內臟有點問題。」
「啊……」
「那是擁有專科醫院的負責醫生說的。他說希望尊夫人轉去他那裡接受治療。」
「那──」
「不是有礙性命的病。不過,由於治療起來需要花時間,轉院比較方便的關
係。」
「是嗎?那……那太感激了。」久保田似乎相當焦急不安的樣子。「那麼,紀代
子和小透現在在哪一間醫院?」
醫生歪一歪脖子,說:「我也不太清楚。」
「怎會呢?你是說不知道我老婆轉去哪間醫院?」
「也不是的。負責的醫生會知道。請等一下。」
「呃……我太大聲了,對不起。因我擔心的關係。」
「我明白的。請稍等一會。」
──醫生往護士中心走去後,久保田嘆息並擦汗。
午後的醫院,已是提早分配晚餐的時刻。
久保田站在那裡,有人推著盛滿食物盤子的車過來,他慌忙退到一邊。
久保田緊緊抱著用包袱布捆住的飯盒。
「對不起,借過。」
走廊的另一端,又有護士推著載了示波器機械的台子過來。
久保田等於被兩面夾攻,呆立在走廊進退兩難。
食物推車和另一台儀器車兩岔而過。
「噢!」
一台車的其中一隻輪子碰到久保田的腳。
久保田站不穩,捉住護士的手腕。
「嘩!」護士閃身避開。「你幹甚麼?」
久保田的手被她用力一擋,頓時失去平衡,在走廊上跌個四腳朝天。
手裡抱著的飯盒滾跌下來。
「喂……」
正當久保田想說甚麼之際,護士已經走遠了。
「──怎麼啦?」一名大塊頭的醫生走過來。「你沒事吧?」
他伸手將久保田扶起來。
可是,他太用力了,久保田踉蹌一下,又跌倒了。飯盒掉地,蓋子打開,內容灑
地。
「哎呀,抱歉!我太大力了。」
「還說呢……我為我老婆親手製作的便當……」
久保田站起來,呆若木雞。
「──怎麼回事?」剛才那名年輕醫生回來了。「哎喲喲,這真不好意思。來
人,收拾一下!」
他把人叫來後,又說:
「剛才我查過了,負責的醫生休假,不太清楚那件事。」
「怎會這樣……」
「可不是。加上那位醫生是透過私人朋友委託而替她轉院的,因此其他人都不知
道。如果那位醫生來了,我們會立刻調查並通知你的。」
「啊……」
「好了,我有事情要辦,就此──噢,我會叫人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乾淨的。」
「謝謝……」
久保田把飯盒用布重新包好,帶著無法釋懷的樣子回去了。
「──好像做得太過份了。」大塊頭醫生──石津說。
「沒關係啦。」走過來的是剛才那名護士──晴美。
片山從病房中看見當時的情形,走出來說:「石津,去釘那傢伙的梢。」
「是!」
石津迅速脫掉白衣,交給晴美,追趕出去了。
「──那麼,醫生,請仔細檢驗這些飯盒灑出來的內容吧。」晴美說。
「包在我身上。」年輕醫生──如假包換的正式醫生──咧嘴一笑,用力地說:
「假如驗出有毒的話,可別放過他!」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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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自殺計劃】
車停下,平栗從車窗探臉出來,向那名坐在長凳上的老人招呼說:
「對不起,你是狩谷先生嗎?」
「我是。」狩谷起身,走向平栗的車子。「你是給我電話的……」
「是的。請上車吧。」
狩谷稍微遲疑著,想要打開前座的門之際,後座的門開啟了。
「請到這邊來。」
「你是……」
「七樓的有田令子──請。」
見到熟悉的臉孔,狩谷鬆一口氣,坐上車子的後座。
「──抱歉。」車子開動後,有田令子說。「原諒我沒事先說一聲。因我是新聞
界的人,我怕說了反而使你抗拒。」
「是呀。因你是一個人住的,平日回家又晚,內子常說,不曉得你是做哪一行
的。」
「以為我從事奇怪的行業是不是?」令子微笑。
「不不,那個一看就知道了。在集會時,你常常發表意見,我們就知道你是個很
有主見的女孩。」
「不過──咱們都被那個立石欺騙了。」令子皺眉。「因我很少在普通時間回
家,結果寄出了委託書……」
「也不是沒道理,大家都忙嘛。」狩谷點點頭。
──才下午三點鐘左右,天色卻暗得如同黃昏,刮起冬日似的冷風。
「對不起,讓你在寒冷中久候了。」開車的平栗說。「因為在來到附近時迷了點
路。」
「沒關係沒關係。」狩谷說。「你說有事要談……」
「我聽有田君說,有關你們公寓改建的事,一部份反對人士遭到各種壓力甚麼
的。所以我們的雜誌想報導一下。」
平栗在沒有人蹤的林蔭大道旁停下車來。
「那真感激……不過已經遲了。」
「我懂。」令子說。「幾乎所有人都寄出了委託書,或者搬了出去。現在還站在
反對的立場堅持著的,只有狩谷先生你們罷了。」
「我們也不知道會堅持到甚麼時候……改建公司的人已經在進行準備工作了。」
狩谷嘆息。「我們家沒有餘力分擔那些費用。於是他們說若是那樣的話就搬出
去……」
「很過份的事。」平栗點點頭。「有沒有人進來調停?」
「有好些人商量過了,大家都認為已經太遲了……由於反對的住戶太少,我們也
沒法子……」
「可是,當要表決自己究竟贊成或反對時,住戶的代表中有人提出要請名人跟發
展商談判……那是對方的爪牙。」令子說。「那個人叫立石三嗣,我完全不認識。」
「當那人察覺自己對鮫田所說的一切言從計聽時,已經太遲了……那些跟我一樣
不肯出錢的人,不是去了孩子的家,就是去了安老院……可是,那裡也要錢呀。」狩
谷搖頭。
「不幸的是,難得老夫婦倆和睦地生活在一起,現在又要跑去干擾子女的生活,
子女不得不照顧兩老,有些還得分開在不同的地方住哪。」
「好殘酷啊!」
「有個老婆婆在搬走時哭著說,不如死掉的好──也有的老人家在分開住後,感
覺上好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很快就去世了──幹嘛世界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啊!」
平栗不住地點頭。
「縱使無法阻止他們改建,可是這種種悲哀的事實,咱們的雜誌也想報導出來。
可以請你幫幫忙嗎?」
「那個當然……假如這種事可以的話,我們隨時幫忙。」
「太感激了──我想請有田君當聯絡員,跟你們商量細節部份。」
「好的。不知工程幾時開始……」
「那個由我來調查好了。」令子說。
「只不過……內子的身體欠佳……」
「那可不行啊。」
「都是他們害的!」狩谷的聲音充滿了憤慨。「他們有時候在半夜打電話來,有
時候會用力敲門,喊『在委託書上蓋章吧!』甚麼的。那是暴力集團的行為。」
「有沒有遭受到實際的暴行?」
「嗯,我也遇上了。不過,如果沒受傷的話,警察也不能為我出頭──噢,但是
畢竟還是有好人的。」
「如果有甚麼需要幫忙的話,但說無妨。」平栗說。「那麼,我送你回公寓去
吧。」
「勞駕。」狩谷說。
──在公寓前面,狩谷從平栗的車上下來,鞠了好幾個躬。
因他住的是二樓,通常是爬樓梯的,現在電梯在一樓的關係,他就決定使用電梯
了。
二樓的〈206〉是狩谷的房間。
正要打開玄關的門鎖時,他蹙蹙眉──門沒上鎖!是自己忘了鎖?不,老妻十代
臥病之後,他一直很小心門戶。
不安地急急把門打開,突然一陣冷風吹過。怎麼回事?
「喂!你沒事吧?」
狩谷慌忙地走進屋裡。打開臥室門一看──正面的窗口大開著,窗帘在飄揚。
房間冷得像冰庫。
「老公……」
十代捆著毯子,在房間角落蜷縮成一團。
「怎麼啦?」
狩谷奔上前,捉住妻子那顫慄的肩膀。
「窗子……關起來。」
「嗯。知道。」
狩谷連忙關上窗戶,抱起十代,把她帶去溫暖的房間。
「幾個男人……」十代用沙啞的聲音說。「擅自闖進來……」
「他們開鎖進來的?」
「他們說門沒上鎖,我看是用備匙……」
「可惡的傢伙!」
「然後說屋裡很臭,要幫我換換空氣……他們強行打開窗口,踹我在一邊……」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回來……」
「不……如果你在的話,一定被他們打傷……」
「你等等。我去弄點溫暖的食物。」
狩谷點著了暖爐,然後走進廚房去。他因憤怒而全身顫抖。
久保田悄悄窺望一下熱鬧的派對會場,「咕」地吞了一口唾液。
酒杯相碰的聲音,熱騰騰的飯菜香味……
可是,憑他現在的裝扮,是無法進去的。
「有甚麼事嗎?」聲音說。
回頭一看,酒店的警衛站在那裡。
「不,有點事……」
不禁舌頭打結。
「無關的人,請別走進這一樓。」
警衛的眼睛,明顯在說「這不是你該到的地方」。
遏止不住的怒氣湧上了久保田的心頭──儘管現在我失業了,那可並不是我的
錯。
別用看到髒東西的眼光看我!
久保田拚命挺起胸膛,說:
「我找派對裡面的R企畫公司的鮫田先生有事!」
「是R企畫的代表鮫田先生嗎?」警衛有點狐疑似的。
「你說找他有事……」
「只要你說久保田找他,他就知道了。」
充滿自信的說法,警衛也動搖了。
「──請稍等一會。」說畢,他跟派對的接待女郎談了幾句。
那女郎走進派對中,過了一會走回來,向離遠而站的久保田走過去。
「你是久保田先生嗎?」
「嗯。」
「鮫田馬上就來,請稍候。」
「好的。」
久保田鬆一口氣。
警衛見了,覺得沒趣似的走開了。
久保田對他的背影嘲笑說:「活該!」
「──嗨,怎麼樣?」鮫田走過來了。
「鮫田先生,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來的。」
「已經來了,有啥辦法。」
鮫田浮起笑意,可是眼睛沒笑。
「對不起。其實是我老婆轉院了。」
「你說甚麼?」
久保田說明情由後,鮫田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
鮫田不答而問:「你把那個帶去了嗎?」
「是的──但她不在,沒法子叫她吃……」
「是嗎?」
「加上被碰了一下,飯盒打翻了。」
「──在哪兒?」
「醫院。跌得滿地都是。」
鮫田的眼睛裡有怒氣,而久保田完全沒察覺。
「於是你大搖大擺地跑來這兒?」
「對不起。其實──我沒錢了,連晚飯也……」
「不是給你一筆錢了嗎?」
「那個……我忍不住,去賭馬──受損友所誘,無法拒絕。對不起!」
「沒法子啦。」鮫田的語調突然轉為平穩。「抱歉,我現在必須回去派對招呼。
你可以等到散會嗎?」
「那當然……」
其實他肚子好餓,但是羞於啟齒,只好乖乖等候。
「在這樓的另外一邊,有一個洗手間和電話亭並列的地方。你就在那邊等我。」
「好的──對不起。」
當久保田低下頭時,鮫田的身影已消失在會場。
唉唉……
每當錢一在手,眼睛總是轉向賭博方面去了。常年賭性不改,現在更是欲罷不
能……
──久保田依照鮫田的吩咐,走向大堂的另外一邊。
希望派對早點結束就好了。他連吃飯錢也賭光,餓得昏頭轉向……
坐在沙發上伸懶腰。
聽得見派對的喧鬧聲,而這一帶人影全無,安靜而無聊……
久保田把身子沉在沙發裡,在飢餓和疲倦交迫之下禁不住昏昏欲睡。
驀地睜開眼睛,發現焦距不對的近處有張男人臉孔。
「呃……」
「睡一下比較好。」
他憑聲音知道那男的是誰。
「你好你好……」話沒說完,久保田的脖子上被纏上一根細細的繩子。
一瞬間,那繩子被使勁一拉,久保田眼睛瞪得老大。繩子更深地吃進他的脖子
裡,不過幾分鐘,便使他斷絕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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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自己開鎖進門,已經變成每日要做的事。
千惠連「我回來啦」也不說,從玄關進去,「啊──啊──」連聲地打著哈欠走
向自己房間的時候,差點跟突然出現的某人撞個正著。
「嘩!」
不由得丟下了書包。
「啊,嚇得我。」
當見到那名年紀跟自己相差無幾的半裸少女站在那裡時,千惠變得呆若木雞。
「──嚇到的是我呀!你是誰?」千惠說。
「我,倉田奈美。」對方泰然報上姓名。「你是老師的女兒?」
「老師的……」接著見到父親從臥房探臉出來,千惠沒好氣地說:「爸爸回來
啦。」
「怎那麼早哇。」
千惠沒怎麼生氣。只要看到父親和這叫奈美的女孩的裝扮,即使不願意也知道是
怎麼回事。
「看來我回來得太早,打攪你們啦。」
「沒關係。恰好完事了。」奈美那女孩的確氣定神閒。
「我去沖花灑。借我你的毛巾好嗎?」
「喂!不行!別用我的浴巾!」千惠揪住女孩的手臂阻止她。
「痛啊!你幹甚麼?」
「千惠,不要這樣。」立石說。「奈美,用我的好了。」
「好好好。」
奈美走進浴室去了。
千惠看看父親,冷冷地說:「好自為之!」
「這是……形勢所趨呀。」
「到外面幽會好了!不必回來也可以。」
千惠帶著受不了的心情走進自己房間,按住想遷怒於人的怒氣,在房內踱來踱
去。
門開啟,立石探臉進來。
「別擅自開門好不好!」千惠大聲叫。
立石移開視線,說:「有客人。」
「客人?」
「嗯──好像是找你的。」
說畢,立石走開了。
沒法子,千惠走到玄關去。
「──狩谷伯伯。」
「嗨。」
狩谷看起來極度疲倦。千惠也看得出他臉色不太好。
「怎麼啦?」她擔心地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呃──到外邊談好了。」狩谷說。
千惠和他一起走出玄關,來到電梯前面。
「得到你諸多關懷,我想先道謝。」狩谷說。
「咦……怎麼說這些……您要搬出去了?」
「唔,差不多吧。」
「為甚麼?是否──」
「其實是內子的身子不好。」狩谷說。
「只好讓她住院修養了。而我想盡量陪在她身邊。」
「哦……」
千惠完全明白狩谷的意思。儘管如此,她總覺得這個時候才搬出去有點奇怪。
但千惠把那些話嚥下肚子裡。見到狩谷那疲憊不堪的臉容時,她覺得自己不應該
說這說那的給他苦惱的回憶。
「──幾時搬出去?」
「不曉得……明天或後天吧。」
「那麼快?」
「隨身之物事後才回來拿也可以,首先要讓我內人住院再說。」
「希望她早日康復。」說畢,千惠馬上又改口說:
「她一定馬上好起來的!」
「謝謝。」
千惠把狩谷當作自己的祖父般,將臉龐埋進他的胸前,抱緊他。
「──告訴我真相。」
「甚麼呢?」
「你是因為我父親的關係才搬走的?」
「不是。不是那樣。」
「真的?」
狩谷微笑。
「我不敢說完全不是。不過,不單只是他的關係。」說著,他的手輕輕擱在千惠
頭上。
「你是好孩子──確實,你父親現在所做的事是錯的。不過,你不能恨你的父
親。」
「為甚麼?」
「因為最清楚自己做錯事的,乃是你父親自己的關係。」
「我爸爸知道自己做錯了?」
「所以他才那樣子酗酒,酒色財氣樣樣來──他想逃避一個來自內心的『聲音』
啊。」
「是嗎……」
千惠沒告訴狩谷有關父親把年輕女孩帶回自己公寓胡混的事。
「──那我告辭了。」
狩谷按了電梯的掣。
「再來!好嗎?」千惠急急地說。
「也好。我盡可能再上來找你。」
狩谷搭電梯下去二樓。
千惠回來時,剛才那女孩出到走廊。
「我速度很快是不是?」那個名叫奈美的女子笑道。「你叫千惠是嗎?幾歲?」
「十六。」
「嘿。身體還嫩哪。」
「多管閒事。」千惠頂撞。「你是來幹甚麼事的?」
「我來接受老師的照顧的。」
「照顧?」
「對。他給我零用錢,在東京吃喝玩樂。」
女孩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千惠徒有啞然目送的份兒……
狩谷回到自己的房間。
「──久候啦。」
客廳裡,有田令子在等著。
「哪裡哪裡──你太太睡著了。」
「是嗎?那樣比較好。」狩谷嘆息。「我也累了。」
「狩谷先生──」
「死,並非甚麼大不了的事。」狩谷搖搖頭。
「問題是採取怎樣的死法。」
令子垂下眼睛。
「──讓內子住院,而我來照顧她的話,我也會倒下去。那樣才死去的話,太悲
慘了。」
「是。」
「對不起,要你們協助我們做一件怪事。」
「沒有的事!只不過……」
令子說到一半就噤口不語。
「我們之殉情──殉情,好古老的字眼。」狩谷笑了。「年輕男女的殉情可以變
成一幅畫,咱們倆七老八十的。」
令子無言以對。
「──把我們的事刊在你們的雜誌上,我很感激。」狩谷點點頭。
「讓世間的老年人知道『遇到不幸遭遇的,不單是我們!』就夠了。而且,年輕
的一輩也許會想到總有一天自己也會變『老人家』的事實。」
令子兩手合握,說:「我……能夠做些甚麼?」
「唔,我不想麻煩你們,不過可能多多少少總有一些──對了,當雜誌上刊出我
們採取何種死法時,會──應該怎麼說呢──」
「產生衝擊,是不?」
「對對!你的語氣不愧是雜誌人哪!」狩谷笑了。
那是某種如釋重負、自然的笑法。有田令子說:
「準備尋死的人,為何能夠那樣子笑?」
「不曉得……一定是無須再勞苦了的關係吧?」
聽了狩谷的話,令子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嗎?」平栗點點頭。「謝謝。你做得很好。」
《QQ》的編輯部。
時間已近午夜,公司內沒有其他人留下。
只有平栗、有田令子和阿部康之三個留下來討論。
「這件事,由咱們三個取材吧。」平栗說。「如果太多人知道的話,恐怕外邊的
周刊或電視台等探聽出來。」
「知道。」阿部依然如一貫那樣嚴肅地點點頭。
「咱們三個,加攝影記者……不,照片也自己拍。有專業攝影師在場的話,很不
自然。阿部兄,相機拜託你啦。」
「是!」
阿部已開始緊張。
「其後是拍成錄像帶。有田君,你會用嗎?」
「我家裡有八米厘錄像機。」
「那就夠了。像外行人畫畫那樣。沖成照片來用就行了。事後如果電視台要的
話,可以高價賣出。」
「可是──怎麼做?」
「唔,問題就在這裡。」平栗沉吟。「太過殘酷的場面不能用──最好的是安眠
藥吧。睡著死去……」
「吃到死的地步也很不容易哦。」
「若是劇毒就很痛苦了。」
「嗯……」
「噯,要尋死嘛,多少痛苦總是有的。事後咱們來挑選場面好了。」
「老總──協助人自殺,咱們有罪哦。」
「我知道。」平栗點點頭。「我會設法盡量不造成犯罪,萬一有事的話,別擔
心,所有責任由我承擔。」
「你會被捕哦。」
「只要造成話題,我不介意。那點心理準備我是有的。」
平栗彷彿在說給自己聽。
「已經不能返轉回頭了──只有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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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偽證】
推土機在慎重地收拾崩塌了的公寓。
「對不起。」
石津很沮喪。
「算了。不是每次都幸運的。」片山說。
「喵。」
福爾摩斯似乎也很同情他。
「久保田被殺,當時鮫田所出席的派對在同一個地點舉行。光是那樣也是很好的
證據了。」
──石津在那間酒店的入口跟丟了久保田,然後又在大堂裡發現久保田被人勒殺
了。
「都是哥哥不好,誰叫你偷懶。」晴美說。
「我被科長叫去了嘛!」片山說。
「不過,久保田那個人不值得同情。」晴美說。「他為妻子和孩子投保,居然想
殺他們!而且,便當也有毒是不是?」
「多半是吧。必須再詳細調查才行,否則……」
「哥哥,瞧──」晴美捅一捅兄長。
今天天氣晴朗又溫暖。一部大大的房車在午後的日照下,長長的車身發著光,車
停下了。
下車的是鮫田和秘書大屋。
「嗚呼……」鮫田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應該趁早重建才是。」
片山向鮫田走近。
「你好。」
「啊,刑警先生──聽說你們救了一對被壓在公寓下面的母子。」
「可以說是吧。關於那位丈夫的事,我想向你請教一下。」
「你說久保田先生嗎?他做了一件遺憾的事。」
「你知道?」
「他熱衷於賭博,叫我借錢給他。」
「為何他會找上你?」
「我委託公寓的業主交涉有關改建的事,跟住戶們談了幾次。當時就覺得他太太
很可憐,所以把錢借了給他。而他嘗到了甜頭……」
「被殺的時候也是?」
「他從派對會場叫我出去,央求我給他錢,我一口拒絕了。」鮫田鎮定地說。
「可是,久保田好像在等你哦。」
「大概在離開的時候,他在那裡思考吧。」鮫田點頭。
「對兇手有頭緒嗎?」
「久保田在害怕哦。」
「害怕?」
「他說他被黑社會的人追債,可能被殺。沒想到是真的。」
福爾摩斯來到片山的腳下,穿過鮫田前面,走到對面馬路停步。
「這小貓兒找我有甚麼事?」
「我想福爾摩斯一定是想這樣說。」晴美說。「假如他在等你從派對出來的話,
何以久保田會跑去派對會場另一邊看不見你的地方呢?」
鮫田有點語塞。
「對呀。尤其是性命受狙擊的久保田,幹嘛跑去沒人出沒的地方?──等人的地
方多的是。」片山說。
「刑警先生,你在懷疑我嗎?」
「抑或他在等你那邊的秘書先生?」
「很遺憾,派對期間,我一直跟她在一起。」大屋說著,轉向旅行房車。
「夫人──請來一下。」
從房車下來的,乃是立石三嗣的妻子江梨子。
「夫人,在派對時,我有一個人離開過嗎?」大屋說。
江梨子木無表情地望著片山,說:
「沒有。」
「確定嗎?」片山問。
「嗯。」
「一直在一起?」
「是,一直在一起。」江梨子說。
「太太──請為千惠小姐的事著想一下。」
「千惠的事?」
「不要做出令她憎恨你的事。」
江梨子垂下眼睛,彷彿失去語言的能力。
「刑警先生。」大屋摟住江梨子的肩膀。
「成人之間的戀情,不算犯罪吧!」
「莊重一點。」晴美用嚴峻的語調說。「在這幢倒塌了的公寓下面,還有死去的
人埋在那裡。你不覺得羞恥麼?」
大屋羞紅了臉。
「你說甚麼!傲慢的──」
「嗄!」
福爾摩斯向大屋撲過去。
「嘩!」大屋的手背被牠撓了一下。「好痛──畜牲!」
「算了。」鮫田制止他。
「──刑警先生,有事找我的話,記得先發傳票。」
「我會帶逮捕證來。」片山說。
「有趣有趣。」鮫田大笑。「來,走吧。」
他催促大屋和江梨子。
──目送大房車離去後,片山說:
「他露出破綻啦。」
「那叫大屋的,不是普通的秘書啊!」
「嗯──你覺得立石的太太怎樣?」
「他和大屋似乎有曖昧關係,但有虧疚的心情。」
「我也這樣想──等她單獨的時候,跟她好好談一談好了。」
「我來跟她談。」
「是嗎?也許那樣比較好。」
片山點點頭。
「片山兄,電話。」石津喊。
片山接聽車上的電話,談了一會。
「──剛剛調查結果出來了。」
「調查結果?」
「關於這幢公寓的。」片山說。
「裝置了爆炸物。這公寓是被炸毀的。」
「──做得太過份了!」
推土機緩緩地鏟起崩塌的樓頂部份。
「──夫人。」大屋在手上的傷口處貼膠布。「幹嘛沉默不語?」
江梨子看著大屋,說:
「為何要我撒謊?」
「夫人……」
「即使我和你交往,但我絕不是對你言聽計從的女人。」
大屋笑了。
「事到如今又何必呢?你明白的,自己能過這種生活是為甚麼。」
「大屋……」
「對。我殺了久保田。」
江梨子臉都白了。
「停車。」
「夫人。」鮫田說。
「現在你們已不能脫身了。你和你丈夫。咱們是緊緊聯結的同黨。」
「居然殺人──」
「一樣的事。你老公四處演講,得到報酬。那些錢都不乾淨。」
「別說多餘的話。」大屋伸手撫摸江梨子的頭髮。
「懂嗎?」鮫田提醒。
「反抗的話,對你老公和千金都不會輕易放過。」
江梨子渾身顫慄。
「不要碰千惠!」
「那就乖乖聽話。」鮫田的口氣突然轉變。
「弄不好的話,你也同罪。」
江梨子無言地在位子的角落縮小身子。
大房車靜靜地繼續前行。
「喂,哪位?」
「片山。」
「啊,片山先生!好極啦。」
「千惠嗎?」
千惠打電話到片山的手提電話中,片山正站在公寓前面。
「怎麼啦?」
「昨天呀,狩谷伯伯……」
「他怎麼啦?」
「他說要搬出公寓喎。」
「搬出去?為甚麼?」
「他的樣子怪怪的──我很擔心。」
「知道了。我會去看看他們的。」
「拜託了──還有,媽昨晚沒回家。」
片山遲疑片刻,說:
「我去找找她。」
「謝謝。」
「別太擔心。沒事的。」
「嗯……因為有片山先生在嘛。」
對於千惠的話,片山無法回答甚麼,反而是福爾摩斯代他答一聲: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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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夜半的死】
「十點鐘了。」平栗說。「走吧!」
「請等等。」有田令子看看桌上的充電機。「已經充完畢──裝好這個電池就準
備妥當啦。」
她把充好電的電池嵌進八厘米攝錄機內。電源的掣按了「ON」時,傳來輕微的
嗡嗡聲。
「沒問題吧?錄影帶有沒有裝進去?」
平栗提醒有田令子。可他完全知道,有田令子對於這些細節絕對不會看丟或忘
記。
「好好地裝進去了。」
有田令子也很了解平栗的心情,特地揚起相機讓他看到帶子。
「好──阿部兄,可以動身了嗎?」
「是!」阿部從開始起就一直在擺動單眼的反光式相機。
「我放了LS0400的菲林。電池也是昨天才換上新的。」
「辛苦啦。那就走吧!」
「是!」
阿部不停地擦汗。
──晚上十時。除了他們三個以外,無人留在《QQ》編輯部。不,其他部門的
人都回去了,可能公司裡最後留下的是他們三個。
「──下雨了。看來會冷哦。」平栗望向窗外說。
過了一會,三人都沒站起來。
「──有田君。」
「老總……我不後悔。我會做到底的。即使那兩個人……因痛苦而向我求救,我
也繼續窺望取景器。」
有田令子的表情嚴肅。
「好。阿部兄也拜託啦。」
「是!」阿部將相機放進大大的肩袋裡。「準備齊全了。」
「走吧。」
──只能幹到底。
老夫妻的自殺。把它收錄在相機和攝錄機裡。
平栗猜不到狩谷夫婦用怎樣的方式自殺。可是不管怎樣的場面都要拍下來。那就
叫做編輯人。
三人離開辦公室。
下到地庫的停車場,坐上白天租來的車。
「我來駕駛。」令子說。「因我熟路。」
「那就拜託了。」平栗點點頭,跟阿部兩個坐進後座。
「萬分抱歉。」阿部惶恐地說。「你應該坐前面的──」
「那我反而坐立不安哪。」令子說。
令子開動車子。出到馬路時,細雨覆蓋了擋風鏡,撥水器「咻咻咻」地開始撥
動。
車子在訊號燈前停住時,令子手袋中的手提電話鳴響。
「我來聽如何?」
「對不起。」
令子把手提電話遞給平栗。
「喂喂──啊,狩谷先生,我是平栗──是的。」
訊號轉綠。令子一面駕駛,一面聆聽平栗的聲音。
她以為狩谷打電話來說「還是拉倒了」。
「──現在來著──嗯,請指教──好的。」
收線後,平栗嘆一口氣。
「總編──」
「沒問題。他說『準備好了。正在候駕。』」
「是嗎?」
心中雖如釋重負,卻有某個地方期望他宣佈停止這個「交易」。
令子重新握好方向盤,集中精神於雨中駕駛……
「曖,幫我拿那塊肉。」
倉田奈美用撒嬌的聲音說。
「嗯──烤牛肉?好,等等。」
立石三嗣伸手,拿了烤牛肉塊中間切開的部份,擺在碟子上。
「好好吃!老師一直在吃這些?那樣下去會發福哦。」
奈美邊吃邊說。
「沒關係。快五十的人,胖一點是理所當然的。」
如往常一樣,立石在建設公司的派對上演講之後,不停地又吃又喝。倉田奈美寸
步不離地跟著他。
奈美穿的是鮮紅的連身裙,而且是露出大腿的超迷你裙,十分引人注目。
「──今晚,在這兒過夜好不好?」
喝了不少酒的立石,在奈美耳邊說悄悄話。
「沒關係嗎?老師一喝醉就馬上睡著的。」
「今晚我不喝了!沒問題,我很清醒。」
說話時,舌頭已打結。
奈美笑了。
「好是好……那麼,我去打個電話。」
「男朋友?」
「不是啦。女孩,我的同房。我馬上回來,這碟子幫我拿著。」
奈美將盛著許多食物的碟子讓立石拿著,從派對會場出去了。
立石帶著通紅的臉,兩隻手都端著碟子(其中一份是他自己的)站在那裡。
兩三名客人向他打招呼,他適當地應對著……
身後感覺有人靠近的跡象。
「好早哇。」
回頭一看,妻子江梨子站在那裡。
「──你在幹甚麼?」
「這句話是我想問的。這是那女孩的碟子?難看死了!」江梨子用陰沉的語調
說。
「你管不著!那是我的自由。」
「是?」
江梨子冷不防一揚手,將立石手中盛著食物的碟子一下子倒翻。
當然食物掉在地上,醬料飛濺在立石的禮服胸前一帶。
「喂,你幹甚麼?!」立石怒吼。
「假如你任意做你喜歡做的事情的話,那我也做我愛做的!」江梨子反脣相譏。
兩人都怒氣升級的關係,聲音變大。
整個派對突然靜了下來,飄進冷場的空氣──然後背景音樂的聲量提高,熱鬧的
氣氛才稍微恢復。
「大庭廣眾的。別在這種地方胡鬧。」立石說。
「啊,你在意別人的眼光呀?若是那樣,就別帶著那種叮呤噹啷的女孩招搖過
市。是誰丟臉?」
「明白了。」
立石的醉意一下子清醒,用蒼白的臉瞪著江梨子。
「你不明白。你甚麼都不知道。」
「喂,識相點好不好?你是靠我吃飯的。現在竟干擾我的工作,你究竟想怎麼
樣?」
「干擾你工作?笑話。」江梨子冷笑。「帶著女人招搖過市,是誰在干擾誰呀?
我是為了你──不,萬一你沒錢入袋的話,我和千惠就慘啦。」
「隨你一個人在這裡狂吠好了!」
立石拋下這句話,大踏步走出會場去了。
接待的女孩瞪大眼睛望著衣服弄髒了的立石走出去。
「──媽的!一下子就歇斯底里發神經!」
他出到大堂嘀咕埋怨,可惜對方不在眼前。
他想就此拂袖而去,卻又想到奈美隨時跑回來,所以不敢走太遠。想到江梨子可
能追上來時,他藏身於大堂的沙發背後。
江梨子出來了,環視大堂,見不到丈夫的影子,於是奔了出去。
嗚呼……
對於自己蹲在沙發背後藏身的姿態,立石不禁失笑。
我在幹甚麼?
他之所以對江梨子說的話生那麼大的氣,皆因她講對了的關係──奈美不可能真
心地愛上立石。
可是,奈美能逗引起立石的男性尊嚴──因為那對他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快感。
畫漫畫吧──每當千惠不厭其煩地說這話時,立石就不想回家了。
我比誰都想作畫。誰也不了解,我愛漫畫如自己的命。
可是──畫了也賣不出。我已經累了。繼續地畫不受歡迎的漫畫,使立石覺得疲
憊不堪。
就在這時候,鮫田為他帶來了「輕鬆的差事」。立石飛身撲去也是理所當然
的……
「──再想點辦法嘛。」
傳來奈美的聲音。
立石想站起來,卻因採取不穩定姿勢的關係,跪倒在地。
「不是給了很多嗎?」
立石困惑了──說話的是大屋的聲音。
「可是,這些衣服都是我用零用錢買的呀。」奈美說。
「試想想看,照顧那個酒鬼是何等累人的事啊!」
「知道啦──拿去。別太揮霍哦。」
「多謝。暫時這樣就行了。」奈美說。「他說今晚在這兒過夜喎。」
「進房後,讓他多喝一點──我要叫人把照片拍下來。」
「我也拍嗎?記得拍美一些。」
「傻瓜。」大屋笑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十五歲的中學生,一旦發急時,
只要把其中一張照片寄去報館雜誌社,他就消滅了。」
「已經差不多了?」
「時間的問題吧──暫時讓他享受一下好了。」
大屋的手提電話作響,他掏出來,說:「你可以走了。」
「嗯──可以用套房嗎?」
「奢侈的丫頭!」大屋笑了。
「──喂,大屋──嗯,社長現在有重要的集會……」
大屋的聲音遠去。
立石感覺到,周圍的世界已離他而去……
「狩谷先生嗎?」接電話的大屋語調改變。
「你好。特意來電,對不起哦。」
「務必請你轉告社長先生。」狩谷說。
「如果現在過來的話,我就在搬走的同意書上蓋章。」
大屋止步。
「──你是說真的!」
狩谷笑一下。
「怪人。千方百計地要我蓋章,我現在說要蓋了,你卻不信任我?」
「不,不是那個意思……我現在馬上就過來。」
「不,社長先生不一起來可不行。」
「那──」
「我們要搬走哦。希望他別吝惜那一點點時間的好。」
「好吧。我即刻聯絡社長。如果他走得開──」
「請他現在即刻就來。否則我不蓋章。」說完,狩谷掛斷電話。
「那個老不死!」
大屋嘖嘖地砸嘴,然後打電話給鮫田。
說是「重要的集會」,其實他去了女人的公寓。
「我還以為你跑到哪兒去了。」奈美用自己的手腕勾住立石的手腕。
「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喝太多了?」
「是吧……喝太多了。」立石說。
「到房間後,躺下來如何?」
「嗯……怎樣,到我家去好了。」
「你的公寓?可是,你太太不是在家嗎?」
「她去了旅行,今晚不在。」
「嗯哼──我倒無所謂。」
「那就走吧。你吃飽了沒?」
「等我一下!不吃甜品,事後會後悔的!」
奈美往甜品類的餐桌小跑步而去。
立石俯視自己弄髒了的禮服。
奈美壓根兒沒留意他身上的污垢。
立石笑了。
彷彿自己置身於完全不同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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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主機】
撳鈴後,幾乎是立刻的門就打開了。
「嗨,大家好──偏巧下雨了。」
狩谷老人露出笑臉,大聲說道。
「你好──」
平栗說到一半,喉嚨就哽住了。他清清喉嚨時,狩谷說:
「哦,感冒是嗎?不行呀。」他搖搖頭。
「雖然你還年輕,卻不能勉強自己硬擰──來,請進。」
「打攪啦。」
有田令子盡可能發出開朗的聲音。
至於阿部──早已冷得牙齒直打顫,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在玄關準備脫鞋之際,平栗一陣踉蹌。
「老總!振作些!」令子捉住平栗的手臂扶住他。
「對不起。我沒事──噢,是我太緊張了。」
狩谷走進客廳,招呼說:
「來,請請請。」
「他真的……好鎮定。」令子小小聲說。
「人一旦作好心理準備時,大概就會開朗起來的──阿部兄?」平栗回頭望望呆
立在玄關的阿部。「怎麼啦?」
令子察覺了。
「交給我辦。老總,你先請。」
她捉住阿部的手,扶他在房門口坐下,幫他脫下鞋子。
「對、對不起……」阿部漲紅了臉。
「沒問題!男子漢大丈夫,豁出性命……」
他發出講演似的句子,終於進到屋裡,跟令子一起走進客廳。
「──噢,辛苦大家了。」
十代夫人端出紅茶。
「身體還好嗎?」令子說。
「嗯,想到今天事情就有著落,突然就精神起來了。」十代笑說。
「若是那樣……還是小心──」
說到這裡,令子把話吞回去。
「小心」又怎樣?這人待會就要死了。
「請坐請坐。當在自己家一樣。」十代說。
平栗三人喝了紅茶,心情平伏不少。
「──雖然無須太性急,可是這樣磨蹭下去的話,就會依戀不捨了。」狩谷說。
「對呀。」
「一直挽留也不是辦法。各位工作也一定疲倦了。」
「那種事……」平栗說。
「我們怎樣都無所謂。我們尊重兩位的感受。」
「真的可以嗎?」令子禁不住說了。
「對不起,老總。因我見到狩谷先生和太太幸福的情景……」
「謝謝。」狩谷微笑。「不過嘛,跟你們年輕人不同的是,到了咱們這把年紀,
『死』並不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令子和平栗面面相覷。
「勿寧說,『死』是我們彼此相知的朋友。」狩谷接下去。「尤其是對現在的我
們來說,等於是一張可以好好休息的舒適的床。」
「我比較喜歡棉被窩哪。」
十代說時,引起笑聲,莊嚴的氣氛解消不少。
「那麼……怎麼做?」令子把話擠了出來。
「別擔心。」狩谷點點頭。「──我明白的。你們跟那個鮫田不同,不至於冷酷
到可以毫無感覺地旁觀別人死去。」
平栗和令子都無法回答──阿部獨自在小口小口地啜著紅茶。
「所以,我也考慮到了。」狩谷站起來。
「請到裡頭的臥室去──來。」
平栗等人跟著狩谷走。
八個榻榻米大的和式房間。沒有床鋪的關係,感覺上很寬敞。
狩谷開燈後,平栗等人瞪大了眼。
「這是……」
房間天花板的四個角落安上了燈光照明;房間的角落上,擺著一架用三腳固定的
電視攝影機。
「──這相機是專家用的。」狩谷說。
「我從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專做替人把婚禮或派對的情形拍成錄影帶的生意。我
打電話給他,請他幫我設置這個。」
「啊……」
「用這架相機拍到的圖片,出現在這架主機上。」
一張附有腳輪的台子,堆積了一部十寸左右的電視主機,錄像用的錄影機,以及
其他儀器。台子有行李箱般大小,拖著把手就能自由轉動。
「──令子小姐,你的房間在七樓吧。」狩谷說。
「是的。」
「請把這台子推到你的房間去。這架相機裡的畫面,在你的房間裡能看到。」
「嗄?可是──」
「這相機的鏡頭是廣角的,幾乎可以涵蓋整個房間的全部。當然聲音也由這『
咪』錄取下來。你們只要在有田小姐的房間一面看著電視,一面錄進錄像機就行了。
這樣不管發生甚麼事,都不會發生在眼前。」
「可是,狩谷先生……」
「試試看好嗎?」
狩谷按了相機的掣。令子接著按下主機的掣,過了一會,螢幕上清楚地映現出這
個房間的情形。
「──如何?可以映得那麼清晰,足夠了吧!」
「當然。」平栗說。「不過……」
「這樣彼此都比較輕鬆。不是嗎?如果你們在眼前的話,我們也很難做那件事─
─請你們把這主機帶走,在有田小姐的房間看電視螢幕好了。」
聽了狩谷的話平栗鬆了一口氣。這才重新察覺到,自己到底有沒有自信看著這對
夫婦當著面自殺。
「──老總。」阿部說。「我的相機怎辦?」
「對了。」狩谷說。「難得帶來了,就在這裡拍紀念照吧!」
阿部也因自己有了工作而表情釋然。
「──喂,到這邊來,先拍照吧!」狩谷呼喚十代。
「唷,我這身裝扮?不會奇怪嗎?」
十代一邊在意自己蓬亂的頭髮一邊走過來。
「盡量攏一攏不就好了?來,大家也一起吧。」
平栗和令子加入,然後由阿部和令子交替著按快門。
其後狩谷和十代夫婦二人合拍了好幾張。
「有田小姐。」狩谷說。「從剛才的照片中,挑出我和內子拍得比較好的獨照,
作為喪禮用途吧。」
令子不能馬上作答,過了半晌才鞠躬說:
「──好的。交給我辦。」
「好了,走吧。」平栗說。
他拖著盛載了主機電視等的台子出到玄關。狩谷送他們到門口。
「多謝大家。」他說。「我先在這裡說再見。待會即使你們來了,這門也不再打
開。」
「好的。」令子心裡一緊。「──再見。」
平栗等人禮貌地道別後,離開〈206〉室。
門關上,裡頭傳來上鎖的聲音。
三人無言地走向電梯。腳輪在水泥地板上發出咯啦咯啦的響聲……
「──有田君。」
「比起我們,狩谷夫婦壯膽多了。」
「可不是──咱們輸了。」
平栗撳了上去的電梯掣。電梯從一樓升上來。門扉開啟。
「──哦。」
立石千惠在電梯裡面。
「千惠,晚上好。」令子說。
「晚上好。」
千惠按住「開」的掣,讓門開著,等平栗他們進電梯來。
「謝謝。」令子說,按了〈7〉字的掣。
「老總,她是立石先生的千金。」
「是嗎?你好。」
電梯在上升中。
──千惠想,到底發生甚麼事。
她知道令子住七樓,在意的是他們從二樓乘搭電梯上去。
「你住十一字樓吧。」令子說。
「是的。」
那名總編輯好像對千惠的事一無所知。他被甚麼吸引住似的心不在焉。天氣這麼
涼,另一個男人卻滿頭大汗。
「──這是甚麼?」
千惠看到那張盛載著小電視之類的附腳輪台子,不由一問。
「噢,有點東西要做。」令子微笑。「你爸爸好不好?」
她想轉移話題──千惠知道。
「他很少在家的。」千惠說。
終於電梯抵達七樓了。令子似乎鬆一口氣的樣子。
「那麼再見,千惠──」
「再見。」
見到三人行色匆匆地走了出去,千惠歪歪脖子。
電梯在十一樓停止。
千惠一邊走向〈1105〉,一邊掏出鑰匙。最近每晚爸爸媽媽都很遲歸,晚飯
也是自己在外面吃的多。
為此,媽媽的零用錢也給得很充足──千惠有點害怕的是,自己開始習慣這種生
活了。
像以前那樣吃喝玩樂的日子已不再有,然而自從父親過著奢侈的生活以來,從前
的玩伴又開始找上門來……
千惠開了玄關的鎖。
走進屋裡一看──客廳的燈亮著。
媽媽回來了嗎?
「媽……」
窺望客廳,千惠的臉僵住。
扔在沙發几上的紅色皮包,怎麼看都不是母親的。
千惠走出客廳,幾乎用跑的走向臥房。
臥房的門開著,千惠止步。
江梨子轉過身來。
「千惠──你回來啦。」
「我回來了……」千惠說。「媽──」
「晚飯呢?」
「吃過了。」
自己和母親用那種方式對話,令她覺得不可思議。
床上躺著那個曾經見過一次面的倉田奈美──她的脖子上,捆著一條細細的女裝
腰帶。
「怎麼啦,媽……」
「沒怎麼樣。」江梨子說。「我回來一看,這女孩睡在這裡。人家的家哦,所以
我用裙子的腰帶勒住她脖子。然後她就不動了。」
千惠不由吞了一口唾液。
「──你殺了她。」
「不曉得……總之她死了。我勒住她脖子,她就自己死掉了。」
江梨子有點疲倦的樣子,可是表情與平日無異──勿寧說,以前的母親好像回來
了。
她向千惠走過來,說:
「我去洗個澡。媽累了。」
「──嗯。」
千惠祈願眼前的情景,就像電視畫面般,只要一按遙控器的掣就會突然消失殆
盡。
回過神來,聽見浴室那邊傳來熱水裝進浴缸的響聲。
「媽!」她喊,但母親不可能聽見。
千惠走進客廳,咚地坐在沙發上,愣愣地發呆。剛才自己所看到的,如果是夢的
話……
可是,這種事不可能同時發生吧?
這時,門鈴作響,千惠回到現狀。
連忙跑去接聽室內對講機。
「──我是片山。」
片山先生?
怎麼辦?一瞬間,千惠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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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悔恨之日】
「千惠君──聽到嗎?」
片山重複地問。
「──是。」
隔了好一陣子,終於聽見千惠的回話。
「這麼晚了,抱歉。我想去狩谷先生那兒看看他。」
「啊……是。」
「你怎樣?」
「我去!啊──等一等!我現在一個人。」千惠即刻說。「我剛剛才回來,正在
換衣──五分鐘,等我一下。」
「好吧。那麼……我們在電梯前面。」片山說。
「可是……」旁邊的晴美說。「浴室裹傳來裝熱水的聲音。」
片山豎起耳朵──果然,可以聽見嘩嘩嘩……的低沉水聲。
「大概在洗澡吧。」石津說。
「石津,你在想像甚麼?」晴美捅一捅他。石津臉都紅了。
「沒有,我甚麼也──」
「喂,別開玩笑了。」片山苦笑。「重要的是狩谷先生。打電話去又沒人接。有
點令人在意哪──」
「他接過很多恐嚇電話,會不會蒙在被窩裡不聽電話?」
「可能吧……他太太臥病在床,不可能出去了吧。」
片山等人想走去電梯那邊,可是福爾摩斯一直坐在〈1105〉的門前。晴美察
覺了。
「福爾摩斯,怎麼啦?」
福爾摩斯不動。
「怎麼回事呀?」晴美走回去。「──那個聲音啊?」
「甚麼?」片山也回來了。
「剛才的聲音。浴室裡裝熱水的聲音。」
「現在還聽得見哪。」
「她說她一個人在家。可是,如果她一個人的話,現在要出去,應該停止放水才
是。」
「有道理。不過……」
福爾摩斯霍地起身,小跑步向電梯。
片山等人慌忙追上去。
玄關的門適時打開,千惠走了出來。她上了鎖,走過來說:
「讓你們久等了,抱歉。」
「那就走吧。」
片山等人走進電梯。
「二樓吧。」
晴美按了〈2〉的掣。
電梯緩緩往下降。
「──他不接電話?」聽了片山的話,千惠擔心地說。
「令人在意哪……」
「明明那麼努力堅持了的。」晴美說。「只要再堅持下去,可能我們可以用嫌疑
犯的理由拘捕鮫田的。」
「請片山先生這樣激勵他好了。」千惠說。「他太太入院,而他搬離這兒的話,
已經沒地方去啦。」
電梯停在二樓,門開啟。
片山等人出到走廊時,傳來聲音說:
「怎麼電梯不下來?」
片山他們停步。
「剛才的聲音……」石津說到一半,晴美揪住他的手臂阻止。
「噓!」
「有人在二樓……」
聲音從樓下傳來。
福爾摩斯登登登奔上樓梯。
「鮫田和大屋的聲音。」片山小小聲對千惠說。「從下面的大堂傳出的。躲起
來。」
片山等人躲向樓梯期間,電梯已下到一樓,又升上來。
傳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
「在哪兒?」
「〈206〉。」
「快些搞定他──女人在等我。」
二人的跫音從走廊遠去。
片山悄悄窺望走廊。千惠也緊貼著他一起窺望。
大屋撳門鈴。
「──我是大屋。社長也來了。」
俄頃,門打開。鮫田和大屋的人影消失在屋裡。
「──怎麼回事?」
「從剛才的情形來看,好像是狩谷先生把他們叫去的。」
「嗯……但為何特地……」
千惠突然喊說:「剛才的電視機……」
「甚麼電視機?」
「在七樓的有田小姐那裡……那些人的樣子有點古怪。」
聽了千惠的話,片山等人面面相覷。
「我見過有田小姐跟狩谷伯伯懇談的情形。」千惠想起來了。「有田小姐在某地
方的出版社做事。聽說是在雜誌的編輯部。」
「你認識她?」
「她是個好人,一個人住。她也時常跟我打招呼的。」千惠說。
實際上,在這幢公寓裡,沒有跟千惠同年齡的女孩。千惠跟有田縱使年齡有段距
離,但卻能輕鬆自在地互相交談。
「──電視的主機呀。」片山說。「令人在意。我們到那個七樓的單位看看
去。」
──片山等人乘搭電梯上到七樓。
「我想是〈703〉。」千惠說。
片山來到〈703〉的門前,稍微躊躇一下,然後嘗試旋轉門鈕。
「門沒上鎖。」
他悄悄開了門,進到屋裡。
「──怎麼辦?」
傳來有田令子的聲音。
房間並不寬敞,客廳裡被一套沙發和小茶几塞滿了。
坐在沙發上的有田令子發現片山等人,站起身來。
「哪位?」
「令子小姐!是我。」
千惠探臉出來。
「千惠……」
千惠說明片山等人的來意。
「他們覺得在意,所以過來看看──那個鮫田和大屋,跑到狩谷伯伯那裡去
啦。」
「──好像映現在那邊的主機上哪。」晴美說。
電視主機上,只見狩谷和那兩人面對面而坐。
「──請用茶。」
十代端茶給鮫田他們。
「不用了。」鮫田看來頗不耐煩的樣子。「要蓋章就快點吧。」
「慢慢來,平靜些。」狩谷悠然自若。「沒啥好急的。你們還年輕。即使不急也
還有很多的時間。對不對?」
「對嘛。」十代在丈夫旁邊並肩而坐。「自古以來,相親或訂親的時候,都要喝
杯代表恭賀的茶水。你們可不能嘲笑古人的智慧哦。」
「好吧。」
鮫田大口大口地喝著面前的茶。
──片山問平栗:
「到底是怎麼回事?雜誌的總編輯為何跑來這種地方?」
平栗坐立不安。
「不……我想像不到會是這樣。」他盯著主機的畫面。
「那對夫婦在想甚麼……」
「片山先生。」有田令子說。「請你聽了不要生氣……」
「有田君,責任在我──刑警先生,我們是來採訪有關狩谷兩夫妻自殺的事件
的。」
「你說甚麼?」
片山聽了啞然。
「不過,叫我們以這種方式旁觀的,乃是狩谷先生。」令子說。
「令子小姐……那個太過份了。」千惠說。「阻止他們不就好了。幹嘛不阻
止?」
令子無法回答。
「──等等。」晴美說。「總之現在──有甚麼要發生了。」
「喵──」
福爾摩斯也坐在晴美的大腿上,望著主機電視。
相機是廣角鏡頭,涵蓋了大部份的房間範圍。畫面的邊端有點歪,卻足夠鮮明。
「──拿出文件來吧。」鮫田對大屋說。
大屋從外套的內袋掏出信封。
「來,在這裡蓋章……」
當他正要把文件從信封拿出來時,「叭」地連同信封一起掉落下來。
「幹甚麼?」鮫田說。
「對不起,我手滑……」
大屋想把信封拾起來,不料手碰在榻榻米上。
「媽的……突然頭暈……身體好重……」
「大屋──」
鮫田正要站起來時,雙腿乏力,「叭」地跌倒。
「怎麼回事?喂!」
鮫田想向大屋靠近,卻在原地摔跤。
「社長……我的身體──」大屋在榻榻米上匍匐。
「茶裡……加了甚麼東西……」
狩谷和十代平靜地微笑。
「──不能當以前的東西是傻瓜。」狩谷說。「裡面加了有毒的藥草。不過嘛,
無須擔心。身體麻痺,也許暫時不能動彈,但不至於死去。」
「開玩笑!你想怎麼樣?!」
鮫田拚命想爬起來,看來十分勉強。
在看主機的片山等人也啞然。
「──好棒啊,狩谷伯伯!」千惠雀躍地說。「活該!」
敢情藥性發作了吧,大屋痛苦地喘息。
「──有田小姐。」狩谷轉向電視攝影機,平靜地說。「沒有依照你們的策劃去
做,萬分抱歉。」
「不……」
令子不由得對著主機回答。
「我們想過的。」狩谷說。「我和內子兩個安靜地死去。那也是一種解決辦法。
不過……」狩谷摟著妻子的肩膀。「總是覺得有點遺憾。即使咱們死了,這些傢伙卻
一點悔意也沒有。若是照他們所祈望的那樣死去的話,似乎太遺憾,也太便宜他們
了!」
「對!」千惠說。
「於是我和內子商量──橫豎都要死了,不如替那些被他們所害、犧牲一切的人
報仇雪恨的好。」
十代在他旁邊和祥地點點頭。
「──這些傢伙不把我們老人家放在眼裡,以為我們只會忍氣吞聲的拗不過他
們。那點對我們有利。」
狩谷俯視鮫田和大屋因全身麻痺而無法動彈的樣子,說:
「現在,那些被你們迫害的人們的靈魂就騎壓在你們身體裡!」
鮫田漲紅著臉,狠狠瞪著狩谷。
「給我記住!等我能動以後,一定不放過你!」
「只有嘴巴硬而已!」狩谷笑了。「人生嘛,總有核算賬尾的時候──否則豈不
是不公平?等你能動以後?很遺憾,那時咱們已經去了你們的手搆不到的地方了。」
狩谷又看著電視攝影機,說:
「承蒙照顧!立石先生家的千惠小妹妹、有趣的片山刑警先生、片山小姐及三色
貓,還有……」他想一下。「還有一位是誰來著?」
看著主機的石津大聲喊說:
「石津!我叫石津!別忘了我!」
當然對方不可能聽見。
「──噢,對了,石津先生。」狩谷適時想起來。石津眉開眼笑。
「那位很會吃的。」十代打岔。
這種非常時候,竟也引起哄堂笑聲。
「為了我們而折斷骨頭,多謝你的好意。」
狩谷拿起自己和十代的茶杯,讓十代拿住。
「──待會,咱們要喝這個。」
狩谷把裝在袋子裡的白色粉末在攝影機前揚一揚。
「──他做甚麼?」千惠不安地說。
「這個不容易買到手哦。不過,反正現在即使有儲蓄也沒有甚麼用了。雖然貴了
一點,卻很見效的毒藥終於得到了。」
狩谷把粉末倒入二人的茶杯裡。
「──不行!」千惠喊。
「──其後的事,拜託了。」狩谷說。「儘管對不起業主,但也沒關係吧。這種
公寓的材料,應該不會讓火蔓延到其他房間才是。」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他剛才是不是提到『火』?」
「他說了。」
──狩谷俯視鮫田和大屋兩人。
「我不能帶你們一起上路。目的地不同的關係。」他說。
「不過,我會陪你們到岔路口的。」
狩谷再度轉向攝影機。
「好了,就此話別──有空時,想想我們吧!」
說完,他掏出火柴,點著了火,扔到榻榻米上。
大概事先灑下甚麼易燃物吧。榻榻米倏地冒起火焰。
「你幹甚麼!」鮫田喊叫。「大屋!快想辦法!」
「我也動彈不得啊!」
兩人豁命似地企圖滾向門口,然而火勢阻擋了他們的去路。
「救命!求求你!我給你錢!多少錢都給!我還把這幢公寓送給你!」鮫田喊。
「不要表演難看的動作了!」狩谷說。「來……」
狩谷和十代一同坐下,把茶杯裡的水一下子喝光。
然後二人慢慢地躺在榻榻米上。
「救命!好熱啊!」
鮫田和大屋發出慘叫聲,互相扭踢著身體,語無倫次地狂喊。
「走開!走開!」
「喵。」福爾摩斯叫。
片山回過神來。
「──不能這樣下去!想辦法救他們出來!」
「哥哥……」
「鮫田他們也必須償罪啊!」
「可是──怎樣做?」
主機的畫面,開始被火和煙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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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救出】
福爾摩斯奔往窗口,尖銳地叫。
「對了!」片山看著主機上映現的房間。
「這房間的窗口面向哪兒?」
他問有田令子。
「我記得是面向陽台的。」
「那是二樓──石津,你從三樓的陽台下去,然後打破玻璃窗。」
「是!」
「晴美,你聯絡消防局!還有救護車!」
「知道了!」晴美跑向電話。
片山等人衝出有田令子的房間。
跑樓梯一口氣下到三樓時,片山喊說:「〈206〉的上面是〈306〉!」
「片山兄,萬一〈306〉的人在洗澡怎麼辦?」
石津一邊奔向走廊一邊問。
「下面的房間在火燒哦!」
片山不答,用力去敲〈306〉的大門。
晴美、千惠和福爾摩斯搭電梯下到一樓,衝出公寓外面。
雨已停歇,行人道濕漉漉的。
「──煙冒出來了!」
千惠仰視著二樓的房間說。
傳來「砰啷」聲響,玻璃碎了。
「危險!退開!」
晴美庇護著千惠往後退。
從窗口可以窺見到閃爍著的紅火──由於火災警報已經響了,到處有人出到陽台
上。
「二樓火災!」晴美喊。「請避難!」
立刻形成大騷動。
「──是片山先生!」千惠說。
片山和石津一起出現在〈306〉的陽台上,他們把繩索綁在欄杆上,垂到下面
去。
石津的褲帶間夾著一支棒球棍,沿著繩索,開始爬到下面的陽台去。
「石津先生!小心!」千惠大叫。石津故意鬆開一隻手向她揮動……
「晴美!」片山從三樓的陽台大聲喊。「叫人在下面堆棉被!」
「啊……知道!」
晴美轉向千惠:「叫一樓的人把棉被拿出來!多多益善!」
「是!」
二人又齊齊衝向公寓中。
──不管腦筋多麼好,這種時候福爾摩斯都幫不上忙的關係,只能像戰場的司令
官般靜靜地袖手旁觀。
石津下到二樓的陽台後,用球棒敲破玻璃窗。
福爾摩斯稍微後退的當兒,屁股碰到水,「嘎」地跳起……
主機的影像突地消失。
「攝影機被燒壞了。」平栗說。「──錄下來了嗎?」
「嗯。」令子點點頭。
「事態變得出人意表啦!」
平栗和令子都冒汗了。
「可是……這樣可以嗎?」
「有田君……」
「四個人……在垂死邊緣,而我們袖手旁觀,可以嗎?」
「可是我們甚麼也不能做呀!」
「我懂。可是……以後該怎麼做,一切由我們決定。」
平栗困惑不解。
「甚麼意思?」
「是否應該使用這些錄下來的影帶?」
「那還用說?這種獨家新聞,一輩子也遇不到的了!」平栗說。
「肯定轟動。可以用驚人的高價賣給電視台。新《QQ》的起步,捨此還有別的
嗎?」
平栗十分興奮──也許叫他不要興奮是太勉強了。
可是令子在想,這到底是不是狩谷他們所祈望的結局?
「──阿部兄呢?」
二人這才發現阿部不在房間裡。
「他到哪兒去了?」
「不曉得……我去下面看看。」
令子急急走出房間,奔下樓去。
聽說火災,有人慌張地衝出來。
好些人越過令子跑了出去,令子想,原來留下來沒搬走的人也不少。
──出到外面時,見到晴美和千惠忙著在陽台下面堆疊棉被。
「令子小姐!現在石津跑進裡頭去了!」
令子抬頭仰視有黑煙噴出的二樓,說:
「我也來幫忙!」就在這時候,二樓的陽台傳來聲音:
「來啦!」
石津兩手抱著狩谷和十代出現。
「直直拋下來吧!」晴美揮手。
石津先將十代的身體拋下。十代「咚」地掉在棉被堆上面。晴美抱起她時,她睜
開雙眼,說:
「這裡是極樂世界嗎?」
「她還活著!」千惠歡呼。
「來,下一位是老伯。」
石津的確在扮演超人的角色──他又把狩谷拋了下來。接著是受火灼傷了的大屋
和鮫田──最後才拋下鮫田,似乎是有點故意而為。
後面兩個掉在棉被邊端,之後滾落在積水處,大概是巧合吧!
最後石津本身也縱身跳跌在棉被團上。
「好棒啊!你真行!」
千惠跑向石津,在他臉上吻了一下。石津連忙強調說:
「我的心上人只有晴美小姐一個!」
「啊,來啦。」
警笛響起,消防車及救護車來了。
片山走過來說:
「幸好趕得及!」
「沒有所想的燒得那麼厲害。現在的房子多是不易燃的材料。」
然而石津的頭髮還是烤焦了,變成「紅燒獅子頭」。
──狩谷和十代呆然站在那裡。
「怎麼回事?」
他們直眨巴眼。
「咪噢。」福爾摩斯「笑」了。
「狩谷先生。」晴美說。
「你那包毒藥是向誰買來的?敢情很貴吧!」
「那麼說……是冒充品?」狩谷說。
「味道怪怪的。」十代說。
「又甜又鹹的──一定是滲了糖和鹽在內!」
「唉唉!出醜啦!」狩谷嘆息。
「沒有的事。」千惠勾住狩谷的手腕。
「狩谷伯伯活著,我太高興了!」
──消防車停下時,周圍騷動起來。
救護車將連聲呼叫「死啦,死啦」的鮫田和大屋抬走。
「其後他們就麻煩啦。」片山說。
「好了,先進去裡面再說──到你那兒可以嗎?」
被片山一問,千惠慌忙說:
「不──我家不行!」
「是嗎?那麼……」
「到我那兒去好了。」有田令子說。
「狩谷先生也想看看自己上電視怎麼樣,對不?」
「──就是這樣。」
片山終於結束了冗長的說明。
「擾人安寧啊,真是。」
在睡夢中被吵醒,栗原心情很壞。
片山在公寓外面使用手提電話。
無論如何,由於狩谷在自己家裹放火,造成兩個人嚴重的灼傷,因此必須接受盤
問。在事情傳入栗原耳朵以前,片山先把情由說一遍。
「那麼,當事人情形如何?」栗原問。
「那位太太的情形本來不妙,卻因衝擊療法反而好起來的樣子。」
「那就好。」栗原嘆息。「那樣子自殺身亡的話,回想起來可不是味兒。新聞界
也會站在老夫婦那邊的。」
「那當然。還有,鮫田他們足以構成殺人嫌疑了。」
「在醫院讓他們吃點苦頭也好。」栗原快活地說。
「同感。」
「那邊拜託啦──那對狩谷夫婦怎樣了?」
「現在在休息。等他們睡醒之後再問口供好了。」
「不急不急。讓他們好好睡一覺吧!」
「還有,石津十分活躍──」
「給他獎狀如何?」
「我想給他一份獎狀般大小的牛扒更使他高興。」片山說。
──公寓周圍已寧靜下來,當然火勢已完全撲滅了。幾乎所有住戶都各自回家去
了。
因著消防車放水的關係,腳下形成積水處處,所以片山小心翼翼地回到公寓的入
口。
「嗨。」
有田令子站在那裡。
「狩谷先生會被拘捕麼?」
「不曉得……必須先盤問過才知道。不過,可以馬上保釋的。」
「如果是就好了。」令子嘆息。「我覺得自己有問題。居然利用人的死來做賣
點……」
「人沒死,但會成為新聞吧。」
「當然!像鮫田那種人,我想殺了他。」令子笑著說。
二人乘搭電梯上到七樓。
「狩谷先生他們在府上休息嗎?」
「是的。」
片山舒一口氣。
「他們的〈206〉室,恐怕暫時無法生活的了。」令子說。
「應該不會花太長時間修整的……」
電梯在七樓停下,片山等人出來時,一名青年警員從〈703〉衝出來。
「片山先生!」
「怎麼啦?」
「不好了!裡頭──」
片山和令子衝進去。
「──有一段短時間,誰也不在。」警員說。「卻沒想到……」
走進房間後,片山等人呆立在那裡。
「狩谷先生!」令子大叫。「怎會這樣……」
在攤開的棉被上,狩谷夫婦重疊著死在那裡。狩谷的手中有一把尖利的小菜刀。
「出血並不嚴重。」片山替他把脈,然後嘆一口氣。
「──已經氣絕了。」
令子踉蹌著靠在牆壁上。
「咦,你們在呀。」
玄關傳來平栗的聲音。
「老總……」
令子迎上前去。
晴美、石津、福爾摩斯也回來了。
「好會吃呀你。」
「肚子餓了嘛。」
二人一貓走了進來。
「──事情變得好荒謬。」片山說。
「怎麼啦?」
晴美呆若木雞。
「狩谷先生……」
暫時誰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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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自首】
「睏意不翼而飛啦。」
片山仰望著逐漸現出魚肚白的天空說。
出到公寓前面時,他因寒風而渾身哆嗦。
「事情太意外,我又肚子餓啦。」石津說……
「哥哥。」
晴美走過來。
「怎麼樣?」
「令子小姐逐漸平靜下來了。」
「太衝擊啦。」
「可是為何……他們好不容易才獲救的。」
「為了貫徹自殺的意念吧。」
「但是事前沒有那種跡象呀。」
「嗯……不過,鮫田和大屋住院了哦。」
「對呀。鑑證的人呢?」
「我想已經來了。」片山搖搖頭。
「其他的──一個叫平栗。還有一個呢?」
「叫阿部。沉默寡言,有點怪怪的。」
「巡邏車來啦。」
片山揚揚手,巡邏車和救護車開過來。
「片山先生。」
傳來喚聲。回頭一看,千惠站在那裡。
「你……沒睡?」
片山困擾地看著晴美。
「應該由哥哥說才是。」
「又發生了甚麼事?」
千惠見到幾名刑警走進公寓的情形。
「千惠君。其實……」
片山把千惠帶到一邊,把狩谷夫婦死去的事告訴了她。
千惠蒼白著臉,說:
「他們……畢竟還是決定死了啊。」
「也許。現在開始要做各種調查,請別氣餒……」
「不要緊。」千惠說。「我沒那種餘暇去傷心了。」
「是嗎?」
「嗯。」千惠說。「因為我家裡也有一具屍體。」
「那就不好了。總之起碼先睡一覺……」片山說。「剛才你說甚麼?」
「屍體。」千惠說。「要不要看看?」
好像在說我家電器用品故障了,要不要幫我「看一看」的感覺……
「你做的?」
片山呆然注視那少女的屍體。
「──嗯。」千惠點點頭。
「可是……」
「她纏住我父親,想要騙取他的錢財。」千惠說。「是不是很過份?她來到我
家,在我面前厚顏無恥的……」
「慢著慢著。」片山聽著頭都大了。
「這是她的手袋。」千惠把紅色的手袋交給片山。
「她說她叫倉田奈美。」
片山稍微窺探一下手袋的內容,再重新打量床上的屍體。
「──幾時殺的?」
「片山先生來找我之前。」
「那麼……她一個人來?」
「嗯。」
──有點古怪。
可是,當事人說是她「做」的。
「片山兄,鑑證的……」
石津探臉進來。
「知道。請他們進來。」
好不容易在七樓的現場鑑證完畢的驗屍官,嘀嘀咕咕地走過來:
「添食?前所未聞哦。」
「──怎辦?」石津說。
「唔……只能先帶她回去問話了。」片山說。「用腰帶勒死人,好像不是小孩子
的所作所為哪。」
片山等人站在立石家的走廊上談話時,浴室的門「咯勒」一聲拉開。
「噢,對不起。」
立石江梨子赤裸著身子,單單圍著浴巾走了出來。
片山和石津目瞪口呆時,千惠嚇得飛奔過來。
「媽!幹嘛那種打扮?」
「唷,我去沐浴,難道穿上套裝不成?」
「我不是說那個!」
「算了吧。」江梨子拍拍千惠的肩膀。「──片山先生。」
「哦。」
「殺倉田奈美的,是我。」
「媽──」
「這孩子說:『只要當作是我做的,頂多進少年院就了結了。』可是,做母親的
要孩子拯救,太奇怪啦。」
「可是媽,剛才──」
「已經過去了。」江梨子輕撫女兒的頭。「我知道自己在做甚麼。我也知道大屋
殺了久保田的事。」
「警方也知道了。」
「仔細一想……千惠,我像你現在這個年紀,已經生下你了。十六歲已不是小
孩,而是『女人』了。」江梨子彷彿在自言自語。
「這個家,暫時要由你來擔當啦。」
「嗯……」千惠哽咽。
「我們明白了。」片山說。「再不穿上衣服,你會感冒哦。」
「我忘了自己沒穿衣服。」江梨子笑了。「那麼,失陪一下……」
江梨子走進那間正在進行驗屍的房間,叫大家啞口無言……
天色完全亮了,呼出的氣是白色的。
公寓有人陸陸續續地出門上班,卻因昨晚的騷動而睡眠不足的關係,個個邊走邊
打哈欠。
片山等人在公寓前面等候江梨子出來。
「──這幢公寓將會怎樣?」晴美抬眼望著建築物說。
「不曉得──大家現在應該重新坐下來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要改建吧!」
「對呀。大家都有不同的苦衷嘛。」
有田令子走出來。
「好長的一夜。總編他們也要回去了。」
「發生了好多事啊。」晴美說。
「一個晚上而已,彷彿有過幾十年的體驗似的。」令子說。
「我一下子老啦。」
這時,平栗和阿部帶著疲憊的臉容走出來。
「──再見啦。」
平栗向片山致意。
「為新的雜誌加油吧!」晴美說。
「不,不是新的,而是改裝──跟這幢公寓一樣。」平栗說。「別忘了,住在裡
面的人並沒有變。單是外表弄新是不行的。」
在千惠的陪伴下,江梨子出來了。
「久候啦。」
江梨子鞠躬致意。
「那麼……走吧。」
「嗯。」江梨子點點頭。
「對不起,可以拍照嗎?」阿部誠惶誠恐地走向前來。
「阿部兄,沒那個必要。」平栗阻止他。「千惠小姐在哦。」
「噢,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難得我化了妝。」江梨子躍躍欲試。「請幫我拍照。片山先生,有帶
手銬嗎?」
「嗄……」
「畢竟沒有手銬就不成氣候啦。」
千惠笑著說:
「我媽以前的願望是當漫畫家。」她對片山說。
「請為我媽戴上手銬好了。」
「可以嗎?其實沒必要──」
「沒關係。漫畫家的妻子都是與別不同的。」
手銬在江梨子的手脖子上發出「卡嚓」一聲響。
「比電視劇中聽到的聲音清脆哪。」江梨子說。
「拍戲時畢竟誇張了些。」
她在奇妙的地方表示欽佩。
在阿部和令子各自用相機和錄像機拍攝期間,江梨子坐上了巡邏車。
「媽……」
「其他的事拜託了。」
「嗯。」千惠點點頭。
片山打個手勢,巡邏車開始走動……
「等等!」
傳來沙啞的叫聲,從公寓跑出來的是──立石三嗣。
「爸爸!」千惠大吃一驚。「你跑到哪兒去了?」
「我在浴室中。」立石仍然是「踢死兔」裝扮,全身濕漉漉的。
「等等!巡邏車……」
巡邏車倒退回來,江梨子從車窗探臉出來說:
「老公,你幹嘛跑出來?」
「江梨子……我決定了。我要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
晴美說:「是你殺的嗎?那名十六歲的女孩。」
「其實她才十五歲。」立石說。
「我聽見大屋和她的對話──一旦用不著我的話,他們就將我和中學生有關係的
事流傳給新聞界,把我當廢物般丟掉。」
「爸爸……那麼,是媽在庇護你囉?」
「嗯。我告訴她,我恐怕不能忍受監獄生活的了。可是,現在要你媽代我受罰,
我也等於死去一樣。」
「老公……」
片山讓江梨子從巡邏車下來,摘下她的手銬。
「江梨子,抱歉。我在浴室裡仔細想過了……哈啾!」
「會感冒哦。必須換件衣服。」
江梨子抱緊立石。
「喂……你也濕啦。」
「沒關係。」
阿部按下相機的快門,可是──
「菲林用完了!對不起,請繼續留在這兒,直到我裝好菲林為止!」
見到阿部手忙腳亂地裝換菲林的樣子,大家都笑了。
「片山先生。」
立石脫掉弄濕了的禮服,一面更換江梨子拿給他的衣服一面說。
「怎麼啦?」
為防立石逃亡,片山跟著來到立石的房間。
「我深切地覺得……人真是脆弱。」立石用毛巾揩著身體,換上新的衣服。
「誰都好逸惡勞。因此身不由己地跌入深淵裡。」
立石早已完全沒有酒氣,颯爽的容顏判若二人。
「那個倉田奈美,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被殺吧。身為中學生,想買名牌貨卻
又不夠零用錢,所以這才願意陪像我這種有肚腩的中年男人上床來賺取外快的。」
說著,立石搖搖頭。
「我做了一件錯事──被一名十五歲的少女所騙,壞的卻是我這個五十歲的大
人……我突然想到小女千惠的事。」
「千惠小姐沒問題的。」片山說。
「可是,她一度被壞朋友牽著走哦。救她出來的,聽說是片山先生,而我甚麼都
不知道。」
「千惠小姐是憑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的。」
「片山先生──那孩子拜託了。」立石鞠躬。「父親因殺人罪坐牢的話,她一定
會遭受種種不幸待遇。請不要棄她不顧。」
聽了被人請託這種話,片山十分難為情。
「我會盡力而為。」
「拜託了……哎,片山先生。以後如果有人叫你『老師』的話,你可不得不小
心。」
「你說鮫田的事?」
「我嘗試了解自己。一名不受歡迎的漫畫家──我知道自己不夠努力。可是,當
鮫田稱呼我『老師』的時候……」立石嘆息。「我的心弦為之震動。我覺得自己『跟
那些不入流的傢伙是不同的』。」
他苦笑。
「仔細一想──不,不必想也明瞭。我只不過是個漫畫家,從來對經營公寓的事
一竅不通。然而卻將鮫田所灌輸的話囫圃吞棗,在眾人面前說出來。結果有人鼓掌,
又有酬勞。我以為可以持續一輩子。」
片山沉默地聆聽著。現在,立石為了超越他即將面對的試煉,而在重新認識自
己。
「不務正業的人,卻去做外行的事,當然不可能做得好──這麼簡單的道理我竟
然搞不清楚。」
「再一次拿起筆來畫漫畫吧!」片山說。
「對。只有這條路可走了。」立石彷彿說給自己聽似的。「假如──假如允許我
重頭來過的話……」
「──老公,準備好了嗎?」江梨子喊。
「可以動身了──好了,片山先生,咱們走吧!」立石說。
──立石在片山和江梨子的陪同下,出到外面。
「千惠。」立石說。「對不起。媽媽拜託你了。」
「嗯……」
千惠撲進父親的懷裡抱住他。
阿部擦著眼淚按快門。令子繼續冷靜地轉動攝錄機。
「大家久候啦。哈啾!」
立石拚命打噴嚏。
「沒事吧?」
「我沒事──一點點感冒就倒下的話,怎能當漫畫家?」
立石被催促著坐上巡邏車。
他絞下車窗,向千惠等人揚一揚手,巡邏車開動了。
「──爸爸!」千惠追在巡邏車後面跑。
「爸爸!用心去看拘留所和監房哦。」
千惠邊跑邊叫:
「我的爸爸是漫畫家!」
千惠一直目送巡邏車遠去的背影……
「──回去吧。」平栗說。
「是。那麼,老總,革新號的特集是……」
「那個慢慢想。」平栗說。「我們有了足以寫一年份的新聞了。」
「對。」
令子把車開過來,平栗和阿部坐上去。
「有點疲倦,我睡一下才去公司。」令子說。
「嗯。好好休息也可以。」
平栗向片山他們致意後,車子開動了。
「──辛苦啦。」片山對令子說。
「嗯,好累。」令子微笑。
「不過──你們都是好人。我對人生有點希望了。」
──令子、江梨子和千惠回去公寓後,片山伸個懶腰。
「好了……可以走了吧!」
「嗯。不過,狩谷夫婦的事令人遺憾。咦,福爾摩斯,那是甚麼?」
不知何時,福爾摩斯嘴裡銜著甚麼東西坐在那裡。
「是底片哪。」晴美從牠口裡拿下菲林。「這是剛才那個人──阿部先生裝換相
機底片時掉下的吧。」
「我送回給他好了。」片山接過去。
「見到那種笨手笨腳的人時,我有親切感。」
「喵。」福爾摩斯叫。
「你在說些甚麼?剛才那卷菲林的事?」
「咪噢。」
福爾摩斯眨眨眼表示點頭。
「這個怎麼樣呢?」片山看看手裡的底片。「好,拿去沖洗看看。」
石津走過來,大聲說:
「片山兄!早餐吃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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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這個了不起!」武居社長十分興奮。「喂!就用這個吧!」
在有關《QQ》革新的會議上,平栗所預備的錄像和照片,壓倒了社長及出席的
幹部們。
「這個會轟動!」
「實在不敢當。」平栗說。「不過,想到狩谷夫婦死去的事,重點畢竟還是放在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保護弱者這方面,藉以控訴現狀。」
「交給你去辦!這卷錄影帶呀,電視台多少錢都給!」
武居笑瞇瞇地說。
──不管是怎麼樣的人生真實,都會有人把它換算為金錢的事,令平栗覺得惘
然。
說明完畢,出到走廊時,有田令子在等著。
「──怎樣?」
「就像給馬見到紅蘿蔔一樣,飛撲上來。」
令子微笑說:「恭喜你。」
「不,這不是咱們的力量做到的。是狩谷先生他們製造的新聞。」
「也是。」
「從第二期起就麻煩了。」平栗嘆息。
「下次希望在哪兒有哥斯拉的小孩誕生就好了。」
令子笑了,飛快地親吻平栗的臉。
「喂!」
「沒關係。我沒塗口紅。」令子促狹地說。
「對了,阿部先生說要出去見客……」
「啊,少有哦。是不是女朋友?」
「怎會呢?」
二人笑著回到《QQ》編輯部。
「──謝謝你。」
在大堂處,阿部接過片山交還給他的底片。
「我正著慌,不曉得菲林跑去哪了!獲救啦!」
「對不起,那只是膠卷暗盒。」片山說。
「嗄?」
「裡頭的菲林沖洗出來了。」
片山從信封裡取出放大了的照片,擺在桌兒上。
阿部無言地注視照片──拍的是狩谷夫婦死亡掙扎的情形。
「這些需要一段時間去拍攝。」片山說。「怎麼看,這都是我們發現屍體之前拍
的照片吧。」
阿部的表情僵住了。
「即是說……」
「你殺了就寢中的狩谷夫婦,做成是他們自殺的樣子。是不?」
沉默了半晌,阿部坐直身子,低下頭說:
「你說得對。」
「到底為何……」
「他們本來就應該自殺的──我們革新號的特集是二人的自殺。然而……他們獲
救了!」
阿部深深嘆息。
「──我固執地認為,他們必須一起自殺。可是……當時我只想到,『他們不
死,雜誌就垮台了』。」
片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在上班族的社會中,看到了「馬首是瞻」的人的悲
哀。
他提不起勇氣責備他。
「──你明白嗎?」片山說。
「你因涉嫌殺人,必須跟我回去警局。」
「是……」
阿部坦誠地鞠躬。
「片山先生!」這時,有田令子步伐輕盈地走過來。「阿部先生的客人,原來是
你呀!」
「嗯,其實──」
片山欲言又止時,阿部站起來說:
「有田小姐,革新號第二期的特集找到了。」
「嗄?」
「題目叫做『編輯殺人事件』。你覺得怎樣?」
阿部十分認真地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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