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老師】
已經過了多少個鐘頭了?
不,也許才不過十分鐘。伸子不知道。
只是等待的時間令人覺得漫長無比,何況她很害怕「老師」的到來。
下午的課早就開始了。本來讀高一的木下伸子也應該在課室裡上課的——這堂是數
學,對伸子而言,她並不懼怕這科目。
然而,對現在的伸子來說,什麼都不重要。現在,她只想見「老師」。不見不行。
風從走廊吹過。同時從那兒傳來「砰」的關門聲,使伸子悚然一驚。
是風的關係?抑或是——她害怕期待落空,於是想成是風的關係。可是她心中十分
清楚,她由衷希望那是老師關門的聲音。
「老師……」伸子低聲呼喊。
「咯」、「咯」的皮鞋聲下樓了。而且聲音愈來愈大,伸子聽得出來。
是教師。
倒霉的是,事務室的門同時「咯勒咯勒」地打開了。
「那就拜託啦。」
教國語的村井老師走了出來。
這樣下去一定會被發現……伸子突然靈機一動,躲到樓梯底下。那裡有個小儲藏室
。說是躲,也只能貼背屏住呼吸。
如果被發現的話,大概會被問為何不去上課吧?伸子答不出來。
村井老師的拖鞋聲不斷地接近。村井的頭很大,經常被大家取笑。
同時,下樓的腳步聲也變大了。
「嗨。今天沒課嗎?」
「——村井老師。」傳來清亮的女聲。
村井被那個聲音叫住,沒察覺神子的存在,直直走了過去打招呼。
「要做的事多著哩。」野添春代說。「村井老師現在去上課?」
「不。因為有個緊急會議,所以課堂取消了。我已叫了學生們自修,但大概沒有一
個真的在看書吧。」
「是嗎?!」野添春代笑了。「那麼,我去代課好不好?」
「野添老師代課的話,那班小鬼會很開心吧。不過,我可不願意討自己學生的歡心
。」村井十分正經地說。「快下課了。我去看看他們『自修』到什麼地步。」
村井上樓去了。
這時,伸子才悄悄探頭出來。
野添春代雖然背向著伸子,但依然察覺到她的視線,立即轉過身來。
「木下同學?你在那裡幹嗎?」
「老師……我有件事必須告訴老師……」
「你冒著好大的汗啊!臉色也不大好,去保健室休息一下如何?」春代的手按按伸
子的額頭。
那只手傳來溫暖的感覺,令伸子平靜下來。
「老師……我遲到了,剛剛才來。」她說。「我去了醫院。」
「醫院?你去看病嗎?」
「不是!我去那間醫院……車站前的大學醫院的……三O三號病房。」
春代的臉上突然浮現震驚之色。
好美,伸子想。這個時候,她把春代的美麗看得入了神。
「木下同學,」春代捉住伸子的手臂,把她帶到樓梯旁邊說:「這是怎麼回事?」
「老師……請你叫我伸子。」
「這裡是學校。」春代用嚴峻的語氣說:「告訴我,你為什麼到那個地方去?」
伸子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汗水又冒了出來。
「我……去關掣了,老師。」伸子清晰地說。
當然,春代應該聽見了才是,但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老師……」伸子覺得不安。
「我——」
「你關掉了掣?」春代問。
伸子默然點一點頭。這時,春代突然把伸子推開。
「老師!」伸子差點跌倒。
「你做了什麼事啊?!」野添春代用尖銳的聲音說。
「老師……」伸子愕然。「是老師希望我這樣做的——」
「什麼?!我哪有說過這樣的話?說說看!」
對。的確,老師沒這樣說過。可是……「你以後不要再靠近我!」
拋下這句話後,春代轉身背向她而去。
「老師!等等!」
伸子想追上去,卻被驀然回頭的春代用針一般的視線刺穿了她的心。她像變成標本
的蝴蝶般一動也不動——即是已經死了……「不要再跟我說話!」春代那彷彿看到髒東
西似的眼神被伸子用眼角捉住。
突然,傳來下樓梯的腳步聲。
「老師,這些拿去什麼地方?」
那個抱著好幾冊厚厚書本下來的女孩,也是高一女生。
「謝謝,和美同學。」春代就象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露出笑容。「跟我來,我來說明
給你聽。」
「是!」那名女孩臉紅紅地點點頭,跟在春代後面走了。
伸子明白了。老師叫「和美同學」的聲音,就像以前老師只對自己叫「伸子」時的
聲音。
——過了好久好久,早已看不見春代的背影了,伸子依然呆立在原地。
鈴聲響起,她回過神來。大家出來了!
伸子沖上樓梯——走廊上傳來無數的腳步聲、談話聲,以及笑聲……伸子沒有理會
,繼續奔跑上樓。
雖然不斷氣喘、冒汗,但她停不了。終於上到最高的五樓,她暫時停步,略作喘息
。
走廊空無一人。五樓沒有課室,主要用作老師們的研究室。
伸子踉蹌邁步。
她走近一道窗口,開了鎖,窗子「咯勒」一聲打開。涼風掠過她被汗水弄濕的額頭
。
「——你不是木下同學嗎?」一陣「呱嗒」、「呱嗒」的拖鞋聲,村井跑了上來。
「你干什麼?」
本來在這個時候,好想見一個比較象樣的男人……偏偏在最後這一刻,見到的竟然
是村井老師……「沒什麼。」伸子說。「好熱。我在乘涼。」
「熱?但——天氣這麼涼。」
村井聳聳肩,走開了。
走了一會,突然回頭說,「對了,木下,你的作文——」
窗口開著,但已沒有人在。
村井呆了一下,喃喃地說:「何時跑開的?」
當然。她是從樓梯走下去,只是忘了關掉窗口。
沒手尾的傢伙!他還以為她是個一絲不苟的好學生……村井走近窗旁,順勢望下窺
望一下,並沒有想著什麼。即使想了,也是無意識的。
總之,當村井從窗口俯視一下五層下面的瀝青行人道時——他霎時間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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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死亡】
琴聲輕輕地傳出大堂。
綾子靠牆而站。但大堂實在靜得很,一個人影也沒有;再加上濃烈的暖氣,使綾子
困了起來。
可是,不管佐佐本綾子如何靈巧——實際上相反,大家都知道了——她都無法站著
睡覺。
「還有一陣子而已,振作些!」她看看腕錶,對自己喃喃地說。
綾子不能發出太大聲音,因為在旁邊的門扉之內,正在舉行鋼琴獨奏會。裡面的琴
聲輕輕地傳了出來,意味著在大堂發出的響聲或談話聲也可能傳送裡面去。
關於這點,到這間大會堂擔任兼職帶位員的第一天,上面就喋喋不休地吩咐過了。
當綾子說要當帶位員時,妹妹夕裡子和珠美就異口同聲地說:「姐姐要做帶位員?
千萬別問客人『出口在哪兒』才好啊!」
「更可能出現『今天的演奏會,由於帶位員的錯誤宣佈中止』的事件。」
——何等溫情的話語啊!兩位體貼姐姐的妹妹說完後就大笑不已。
不過,不管二十歲的綾子怎樣沒出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沒出息)都好,大堂並沒
有大得像個城市,還不至於會迷路就是了。
今天已是做兼職的第十日,幾乎到了可以在一看到門票的座號碼就能為客人帶位的
地步。的確,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悲慘情況,連自己也佩服自己怎麼會沒被革職。
好大的空間——大堂舖上亮麗的橙色地毯,從高高的天花板垂下的水晶吊燈發出眩
目的光,燦爛奪目。
還有樸素的灰色制服、高雅的環境,綾子實在喜歡這份兼職。
當然,音樂會一旦開始後,幾乎就沒事可做這優點,綾子也很喜歡。
有時在一起做兼職的女子大學生們卻發牢騷說「工作期間無聊得要死!既不能中途
溜出去,又不能聊天哈哈大笑」。
但對綾子來說,沒有比「什麼都不做只是發呆」之類更拿手的了。
「——綾子。」走過來的是今天的領班內山昌子。
當然,她走路時盡量不發出腳步聲,聲音也小。
「最後一首曲子了,還有十分鐘左右就散場。」
「是。」
「拜託一下,我必須打個電話。」
「好,請隨便去吧。」
內山昌子是個身材苗條的美人兒,問座位的男性聽眾似乎都會向她走去。
綾子一直耐心傾聽裡頭的鋼琴曲,但她完全聽不出那叫什麼曲子,也不知道何時結
束。內山昌子本身好像是在音樂學院學鋼琴的,所以聽得出來吧。
大堂裡沒有別的人在,音樂會一旦結束,這裡便馬上擠滿人,而綾子必須說上好幾
百次「多謝」。
那個對綾子而言倒不是難事。
「呵——」
在打大呵欠的綾子見到大堂裡好像有人,不得不揉揉眼睛——是個男的。
穿大衣的男人,手扶著牆壁,有點辛苦地走著。
是不是不舒服?這是我出場的時候了!
綾子立刻向那男子走過去,說:「是不是覺得哪裡不舒服?」
男人慢慢回頭去看綾子。
——頭髮有點花白,應該是五十開外的中年男子。但是,那人的臉色比頭上的白髮
更白。
「是不是覺得……」綾子覺得應該尊重當事人的意見,於是沒再問下去。
「嗯……有一點。」
那人很辛苦似地彎起身體。
「呃——那邊有醫務室,請。」
綾子想扶起他。
兼職的第一日,綾子本身就因為鬧貧血而送去了醫務室。
「不,休息一下就沒事。」男人搖搖頭。
「可是……」
這時,內山昌子回來了。
「綾子,怎麼啦?」
「呃……這位客人——」
不必說明,昌子馬上接腔道:「知道了,帶他去醫務室吧。」
「是。」
綾子扶住男人的手臂,男人順從地邁步。這時,音樂大廳裡頭傳出響亮的鼓掌聲。
「完場了。」內山昌子說。「這裡沒問題。綾子,那位先生拜託了。」
「是。」
醫務室在遠處,男人只能慢慢地走。
好些客人出到大堂,快步離去了。
「好匆忙啊。」男人突然開口。「起碼應該聽完安哥曲再走才是。」
「也是。不過,那些人可能從遠地前來,為了趕上班次而匆忙地離去吧——」
「也許是吧……」
男人皺起眉頭。
「——不要緊嗎?」
剛好他們在演奏廳的門外停步。
裡頭的掌聲安靜下來.然後傳來輕微的琴聲。看來是在「安哥」中。
「——對不起。」男人說。「可以讓我聽聽這首曲子嗎?」
「嘎?」綾子瞪圓了眼。「那個……你不要緊嗎?」
「嗯。聽了以後才走——可能永遠沒機會再聽第二次了。」
綾子聽不懂他的意思,不過她覺得好像應該接受男人的要求。
「那……請等等。」
她用力拉開那扇沉甸甸的門——在兼職起初,光是開開關關這扇門就氣喘如牛了。
走進裡面——舞台很亮,觀眾席方面也有微光照著,悠揚的琴韻浸透了寬敞的空間
。
綾子讓那男人進入,然後請他坐在門邊為帶位員預備的椅子上。
開場後有些遲到的聽眾,多數坐在這裡。
男人坐下後,抬頭望著氣喘的綾子微笑。
那一瞬間——不曉得什麼原因,綾子覺得這男人快要死了。
那個微笑就這樣轉向正在演奏中的安哥曲。
綾子站在男人旁邊,連自己也入神地聆聽那首熟悉的曲子……驀地望向男人時,發
現男人的眼眸發光,眼淚沿著他的臉龐淌下……曲子結束,過了一會,湧起掌聲。那男
人似乎連拍手也感到吃力,只是默默地點了幾下頭。
「——走吧。」綾子再一次把男人帶出走廊。「剛才那首曲子,你知道叫什麼嗎?
」
男人稍微睜一睜眼。
「你不曉得?是舒曼的『幻想』啊。」
「呃……我完全不懂。」綾子搖搖頭。「只是覺得聽過而已——噢,這邊才對。」
由於男人想往相反方向走的緣故。
「不用了。」男人說。
「嘎?」
「去出口——我該走了。」
「可是……」說著,綾子倒抽一口涼氣。
男人按著腹旁,有紅黑色的血滲出。
「你受傷了?」
「當作沒看見好了。」
男人用搖晃的步代獨自往前。
「可是……必須護理一下……」綾子跟著走。
大量聽眾開始離去,原本寧靜的大堂一下子熱鬧起來。
「——帶我出去外面,這樣就夠了。」
「可是……」
「沒關係。」
男人在綾子的攙扶下,總算來到正面的出口處。
「謝謝。」他轉身說。「你真是個好人。」
「不……工作而已。」
「不單是工作,我看你的眼神好善良。」男人望望外面。「——風轉涼啦。」
這時,綾子在大堂前面的空地上見到一張熟悉的臉,不禁嚇了一跳。
「國友哥!」
——他等於是佐佐本家三姊妹的家人了。站在那裡的是二小姐夕裡子的「他」,警
視廳的刑警國友。
他手裡握住槍。
「綾子!放開他!」國友喊著。
「嘎?」
「離開那個人!」國友厲聲說。
「刑警先生嗎?」受傷的男人點點頭。
「放下武器!」
由於聽完音樂會的客人從旁邊經過,國友把握槍的手藏在大衣下面。
「你跑不掉的,崛江!」
「我不想跑呀。」名叫崛江的男人歎息。「你說的武器,是不是這個?」
男人掏出手槍,綾子只懂呆著。
「綾子!跑開!」
國友重複叫道。綾子往旁邊退後兩三步。
「沒事的。」崛江對綾子說。「——你明白嗎?所謂的『武器』,不只是槍和刀。
最可怕的武器,乃是『愛情』啊!」
「愛……情?」
「嗯——對不起,可能有點老套。」
他舉起槍口。國友喊「拋過來!」並迅速架起開槍的姿勢。
然而,名叫崛江的男人卻把槍口貼在自己的心髒部位,就這樣扣動扳機。
短促的「砰」一聲,崛江的身體彷彿被一只看不見的拳頭擊倒一樣,「叭噠」一聲
往後栽倒在地。
然後,從心髒噴出來的血立刻四溢,在他的身體下面形成一灘血泊。
國友奔上前,探了一下崛江的手腕。
「死了。」他說。「有布之類的東西嗎?」
「是。」綾子慌忙沖進大堂。
大堂的門全部打開,聽眾向四方八面分散。綾子抱著白色桌布跑回來。
「騷動起來就麻煩了。」
時值隆冬,國友卻汗水淋漓。他用布把屍體蓋起來,說:「我去聯絡警局。綾子,
請你站在這前面,盡量做到不引人注意,好嗎?」
「嗯——那邊的接待處有電話。」
「謝謝。」
國友穿過從大堂湧出的人潮,往接待處奔去。
綾子一面向走出來的客人重複說「萬分多謝」,一面不時望一望地上被布蓋住的屍
體。
他叫……崛江。
可是那是怎麼一回事?
他說,最可怕的武器是「愛情」……他為什麼說這句話呢?
說那句話時,男人的臉有點悲戚,有點嘲諷,好像又如釋重負的樣子……「——抱
歉。」國友回來說。「你可以回去工作了。是不是做兼職?我不曉得你在這兒。」
「這個人……開槍打你?」
「不,不是。他跟人打鬥受傷的。」
「打鬥?跟誰?」
「跟他所殺的人。他殺了人,我追捕他直到這裡。」國友說。
這個人……殺了人?!
綾子想起那人聽著「幻想」時流淚的臉孔。
「好冷啊。進去裡面吧。」國友說。
綾子這才覺得冷風使她全身抖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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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安井和美的嘴角浮起笑意。
「抱歉。」和美急急地說。「聽了綾子所說的話,我也覺得有點心痛。只是覺得—
—佐佐本家的三姊妹,好像去到哪裡都被捲入案件似的。
「不是卷入。」綾子抗議。「那叫崛江的人死了,事件就此終結。」
「但願如此。」妹妹夕裡子說。
「大家都在怪責我呀。」綾子鼓起了腮子。
「誰也不會怪責綾子姐姐的。」三妹珠美說。
「是嗎?」
「對呀。怪責也沒用嘛。」
——以上對話,象徵佐佐本三姊妹的感情和睦。
「好遲啊。」和美看看表。「菜上來了就先吃吧。」
「再等一下吧,不然太可憐了。」綾子說。
「他這樣的人,那樣為他著想,反而使他不自在。」
「時間還早,沒關係啦。」夕裡子說。「說起來,姐姐居然在那種地方跟國友不期
而遇,真是巧合。」
傍晚——五點多,外面已暗下來。
這間意大利餐館以「抵食」出名,顧客多是年輕人,是理所當然的現象。
現在幾乎滿座了。
「嗨,遲到了,對不起。」
開朗地揮著手向綾子等人的桌子走過來的,是個穿著毛衣的青年。
「已經吃完啦。」和美戲謔。「坐吧——這幾位就是有名的佐佐本家三姊妹了。」
「幸會幸會,我是大出。」
「大出達朗,二十二歲,大學三年級生。因他曾停學一年。」和美註釋。
——好合襯啊。夕裡子想。
男女的組合也可分類——有些是意外的組合,也有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有的是以利益為目的而結合的情侶,也有的是單方面強行捉住對方的組合。
夕裡子只是十七歲的高校二年生,對於世間男女的事並不十分清楚。不過,就如安
井和美所取笑的一樣,不知何故,這三妹妹經常跟各種案件扯上關係。
所以順理成章地,夕裡子也得以窺探有關「男與女」的世界。
安井和美是綾子的大學朋友,同樣是二十歲。她和比她年長兩歲的大出達朗雖然就
讀不同大學,卻是要好的情侶。予人「可愛」感覺的和美,跟出身良好的大出達朗可說
是登對的組合。
「今天我請客,放心吃吧。」大出說。
「好極了!」珠美幹勁十足地看菜牌。免費嘛。
夕裡子有點臉紅,捅一捅她:「不是叫了菜了嗎?」
「噢,隨便追加好了。」大出笑道。「別擔心,這裡不太貴啊。」
「是。那就不客氣了。」
這是當最小一個孩子的好處,有話可以直說。夕裡子半帶羨慕地感歎不已。
可是,菜上來以後,夕裡子以不輸珠美的速度不斷地吃著。她沒資格批評別人。
「——嘩!真是大事啊!」
當和美把綾子所遇到的事情說出來時,大出也嚇一大跳。
「更嚇人的是。對於那麼一點點事,這三姊妹可是一點也不害怕似的。」
「但……你說那男的殺了什麼人?」
「我不曉得。綾子,你聽說了嗎?」
「不。那種事,你問夕裡子好了。」
「我也知道得不詳細。」夕裡子說。「我只是聽了姐姐的敘述後,再看了新聞報告
,知道受害人好像叫室田克彥吧。六十歲左右,擁有許多房地產……」
「金錢糾紛?好討厭。」綾子搖搖頭。「錢是人創造出來的,卻能使人瘋狂。」
「我感到興趣的是,那個死者——叫崛江什麼的?他在臨死前說的話。什麼最可怕
的武器是『愛情」之類的……」
「可以作出各種解釋哪!」和美點點頭。
——用餐期間,話題東拉西扯的。總不能一直談命案的事。
可是,談呀談的,話題又回到殺人方面去了。
吃完飯(好像打完仗的感覺),四個年輕的女生又再看甜品的萊牌時,夕裡子彷彿
見到幻象似的瞪大眼睛。
「國友!」
確實,國友刑警走進店裡來了。夕裡子站起來揮手。
「嗨,你們在這兒呀。」
「怎麼來了?」
「唔,有點事找綾子。」國友從外套的內袋掏出一份折疊的文件。「這是昨天綾子
簽名的供述書。對不起,可以請你再簽一次嗎?」
「可以……但為什麼再簽一次?有什麼不對嗎?」
「不,也不是。」國友似乎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
「我明白了。寫錯日期是不是?」珠美說。
「不——」國友假咳一聲。「其實——是名字弄錯了。」
「名字——自己的名字?」珠美驚訝地說。「大姐……癡呆症,略嫌太早了吧。」
「別這樣說啦。」國友連忙說。
「——真的嗎?!」綾子看到了那個簽名。「真是寫了『佐佐本夕裡子』啊。」
夕裡子聽了,差點噴飯。
「跟國友談話嘛,不知不覺想到夕裡子了。」綾子重新簽過名。
「不過,寫上別的名字也相當考功夫啊。反正都錯了,不如寫『國友夕裡子』好了
。」
「珠美!」夕裡子瞪她。
「——謝謝。畢竟不能這樣將錯就錯地提交上去地,想起你說今晚會來這裡吃飯,
所以跑來了。」
「辛苦啦。要不要來一客甜品?」
「好哇。正想吃點甜東西。」
「很疲倦嗎?沒事吧?」夕裡子伸手摸摸國友的額頭。「沒發燒啊!」
「發燒的是二姐。」珠美冷嘲熱諷的,又被夕裡子瞪一眼……「嗯,被殺的人叫室
田克彥……」國友邊吃著加大的冰淇淋邊說:「六十歲。做房地產交易,聽說也做過不
少壞事。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他是正當商人。
至於為何被殺害——」
「那叫崛江的是什麼人?」夕裡子問。
「他是在室田的公司做事。干了將近二十年了,據說是個認真的人。」
「但他有槍啊。」
「現在槍械氾濫了,有些黑幫分子什麼的也賣槍套現嘛。崛江死了,我們也不曉得
他怎樣得來……更重要的是——動機不明。」
「崛江之所以受傷……」
「他開槍打室田時,一槍打不死對方,兩人搏鬥了一輪。恰好室田的桌上有水果刀
,他就用來刺向崛江。其後崛江連開三槍,打死了室田。」
「干嘛他會跑去S會場的大堂?」綾子問。
「室田的辦公室就在那會場後面的大廈裡。聽見槍聲的人趕去第一現場,馬上報警
。剛好我在那附近,接到指示就急急趕去了。」
國友叫住侍應,要了杯咖啡。
「兇手都死了,無從調查啦。」夕裡子說。
國友看看表,再打量店內。
「——稍微靜下來啦。我都不曉得有這個熱鬧的地方。」
「想和夕裡子姐姐『撐台腳』?」
「不是。我已約了人。」
「跟誰?」
「被殺的室田的未亡人。」
這時,侍應走過來。
「是國友先生嗎?有位約好的……」
「謝謝,那我失陪了,我過去那邊的桌了。」
夕裡子等人一同望向那位未亡人,不看反而不自然吧。
「是她?」和美不由發出驚呼。
還不到四十吧?晶瑩雪白的肌膚,以及知性的美貌……「是第幾位太太呀?」
「噓。聽見的。」
全身裹在黑色套裝裡的女人,跟這間店的氣氛一點也不相稱。
國友也很畏縮的樣子,說:「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用了,你也忙吧。」那女人說。
「那麼……」國友就座。
這時,大出問:「和美——怎麼啦?」
「和美!你臉色好白哦。」綾子也嚇一跳。安井和美的臉上失去血色。
夕裡子發現和美的眼睛直盯住那個女人。
「——你認識她?」夕裡子問。
和美點點頭。
「老師……是野添老師啊。」
和美的聲音很小,卻因店內安靜的緣故,聲音好像傳進了那個女人的耳朵裡。
她轉過身來看和美,似乎有數秒鐘的困惑,但立刻就記起來。
那女人站起來,向夕裡子她們的桌子走過來。
「——安井。你是安井和美吧?」她用清亮的聲音說。
「是……」
「好久不見,好嗎?」
「是。」和美抬起眼睛說:「久違了,野添春代老師。」
熾天使書城
【老師與男朋友】
「——好漂亮的人哪。」說著,綾子打起呵久來。
「姐姐,你想在這裡睡嗎?」夕裡子吃了一驚。「至少回去再睡好不好?」
吃完飯回家的路上,三人很輕松地乘坐電車,時間已經很晚了。
「我不是想睡覺……」
「但你為何打哈欠?」
「嗯……」綾子沉思。
「算了吧,二姐。你讓大姐動腦筋的話,她會真的睡著。」
「好失禮啊!」綾子瞪著珠美。「噢,對了。在S大會堂的兼職不太能打瞌睡,所
以我忍著,累積到現在才打呵欠的。」
似乎說服了自己那一關的緣故,綾子如釋重負。
「——對了,剛才我說著什麼?」
「你說什麼好漂亮的人之類的。」
「對。我說的是那位未亡人啊。」
「她好像當過老師。」夕裡子說。「你的朋友安井小姐,好像和她相識。」
「和美高中的時候是念女校的。不過,那叫大出的也是不錯的男孩哩。」
「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珠美說。「他有點像N藝員。」
「是嗎?哪兒像?」
「鼻子一帶——哎,上次在劇集裡,他不是穿那種衣服嗎?」
「是嗎?」
話題轉移到電視劇方面去了。
由於綾子近來沒怎麼看電視,不知不覺便被夕裡子和珠美的對話甩開了。
把自己交給電車單調的搖擺旋律時,真的快睡著了——明明睡眠很充足的。
的確,任何時候的我都像小孩子一樣……綾子突然想起來。離開餐館時,安井和美
又過去跟那女人——名叫室田春代的——打招呼。
然後正當要離開時,室田春代站起來說:「和美,好懷念以前啊,找個時間好好聊
一聊吧。」
她的手搭在和美的肩上。
「可是……老師很忙吧。」和美有點期期艾艾地說。
「有點啦,一切安頓後再聯絡好了。你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
「是。」
「這是我住的公寓。」她拿出一張卡片。「這算是我的名片吧,因我接了一點翻譯
的工作來做。」
和美接了過去。
這時,珠美和大出很投契地交談著往收銀處走去;夕裡子拿著大衣保管的牌子往衣
帽間走去;綾子無所事事地一個人離遠而站,似乎在等和美。
當然,目不轉晴地看人家談話也很無禮,綾子於是移開視線,偶爾才看看和美她們
。
然後——她見到室田春代把卡片交給和美時的情形……春代輕輕捉住和美接卡片的
手。
那個看起來只是輕輕一碰的動作,但和美並沒有縮回她的手,繼續拿住卡片不動。
春代的手指在和美的手和手脖子之間移動,就像撫摸小孩子的手的樣子……和美的
瞼唰地泛紅。她垂下眼睛,立刻連脖子也紅起來。
——那是幾秒鐘的事,大概還在旁的國友也沒發覺。
「那就在此道別啦。」春代松開手。
「對不起。」和美說。她的聲音近乎囁嚅……然後,和美用平日的語調說「走吧」
,但她臉上仍滿帶興奮之情。
——到底是怎麼啦?
不過,與我無關——當然了。
馬上伸出頸項去管別人的事。是佐佐本三妹妹的「壞習慣」——不,不是我,但我
總是被牽連過許多怪事。
對。這回我絕對不要陷入那種「困境」,絕不!
不管夕裡子怎樣堅強都好,我是姐姐。萬一妹妹們有什麼不測,那是做姐姐的我的
責任。
對。
我必須堅強一點……「——姐!」
被夕裡子搖呀搖的,綾子嚇一跳。
「怎麼啦?我又沒睡覺!」
「還說沒有!明明呼呼大睡了。」珠美說。「下車啦。」
「哦?」綾子用力甩一甩頭。說:「好快呀!」
「你沒什麼吧?」大出達朗說。
和美搖一搖頭。「對不起。」
「怎麼啦?」大出困惑不已。
和美伸手去按就床邊的燈擎。按了幾下,室內逐漸明亮起來。
「咦,是這樣的房間呀。」和美環視一下出奇地小的房間。「晤,也沒必要太大的
。」
「哎。」大出歎一口氣。「你是第一次?」
「嗯。」和美一直仰視天花板的照明燈。
——跟佐佐本三姊妹分手後,和美突然邀請大出說:「上酒店去吧。」
大出吃了一驚。當然了,他和和美只不過發展到接吻的階段而已。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走進了酒店……「有什麼事嗎?」大出問。
「為什麼這樣問?」
「呃……因你突然提出這種事。」
「突然想這樣做嘛。不行?」
「沒有哇。」大出連忙笑說。
「你不是第一次吧。」和美說。
大出有點遲疑.
「呃……以前有過女朋友。」
「我認識嗎?」
「不……她很快就跟了別的男人了。和美,你可不要這樣對我才好。」
「那麼,你要好好待我啊。」
「嗯。」大出用力把和美抱在懷裡。
「好辛苦。」和美笑了。
「抱歉抱歉。」大出連忙放鬆腕力。
「——以前,我也有過喜歡的人。」和美說。
「是嗎?」
「好痛苦……不過,已經忘記了。」和美對大出露出笑靨。「今晚,完全忘記了。
」
二人的唇相碰。
然後,和美突然察覺而問;「幾點了?」
「呃……十一點半吧。」
「糟了!我必須回去了。」
和美坐起身來,用毯子掩胸.並伸手拿起沙發上的浴巾。
「我以為可以過夜啊。」
「過夜可不行。可以遲歸,只要回家就不會挨罵。」和美骨碌地下了床。用浴巾裹
住身體。「抱歉哦。」
「我不敢說奢侈的話。」大出笑說,在床上伸個懶腰。
和美走進浴室。
——她沒後悔跟大出睡覺,因她覺得那是遲早的事。
可是不應該是今晚,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不過——這樣也好。大出人品不錯,他並沒有懷疑和美為何突然有這種需要。
淋著熱花灑浴時,埋藏在她心底深處的黑色不安漸漸溶解流去了。
不安?為何到今天還會不安?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她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即使偶然又遇上了,也沒必要覺得不安才是。
那個人與我,已經毫無關係了。
我是屬於大出達朗的。
對!因為他也是屬於我的!
可是,和美知道,自己害怕什麼。
假如那個人真的打電話來的話……和美覺得這樣胡思亂想也沒有,幸好她的憂慮還
未成為事實……「姐姐,電話。」珠美對剛洗過澡的綾子說。
「我?」
「現在眼前只有大姐呀,二姐還在洗澡。」
「不必用那種迂迴的方式說話吧。」
綾子接過話筒——低血壓的綾子洗過澡,剛剛出來。仍然處於熱得頭昏腦脹的狀態
。
現在身體只圍著一條浴巾地接電話。
「喂,我是綾子。」
「噢,對不起,那麼晚打攪。」
似乎在哪兒聽過的聲音。
「呃……」
「幸好你在家,我是內山呀。」
「內山……」
似乎在哪兒聽過的名字。她想。
「記得嗎?S大堂的內山昌子。」
「哦!你這樣說,我就知道啦。」
這樣說都不知道的人大概不會有吧。
「你知道是我,真是開心。」不像調侃的說法。「有事拜託,這才打電話給你的。
明天,我有要事。非請假不可,你能來嗎?」
「明天嗎——嗯,從傍晚開始的話……」
「好極啦!」內山昌子說。「那麼,五點半,請你去大堂吧。你有事的話,隨時可
以離開。」
「那……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明天應該沒有的。」
「好的,那麼……」
「拜託啦。至於辦事處那邊,我會事先說好的。」隔了一會,內山昌子又說:「上
次發生事情時,見到你鎮定的表現,我好佩服呀。真的,遇到那種場面還能鎮定處理的
人,並沒幾個啊。」
「嗯……」
「所以我覺得,明天的事可以交給你了。」
「交給我……不是我一個人吧?」
「當然不是。只是明天幾乎全是兼職的學生,你會做得很好的。」
「是。」
「那就拜託了。」
「謝謝……」
正要收線時,對方又說:「對了,明天你等於是領班了。晚安。」
「嚇?!」
內山昌子已經掛斷電話。
——領班?我?
綾子用愣愣的腦袋呆呆地想。
「沒有其他人在呀。」
不可能!不管我怎麼能幹,也不可能從剪收門票到帶位一個人擔任,因為兩千名以
上的客人會在短短三十分鐘內湧進來。
換句話說……領班?我做領班?
「那太可憐了!」綾子大大聲說出來。
這句「可憐」的形容詞可以用在許多情形上——綾子,當領班帶一班做兼職的學生
。明晚,綾子能在S大堂扮演領班的角色嗎?
「我真是世上最可憐的人……」她自言自語。
「你說誰可憐?」
夕裡子很快就洗完澡,穿著睡衣,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走著進來。
「夕裡子——你洗好啦?」
「誰的電話?可別扯上怪事啊。」
「——哎,夕裡子。」綾子說。「明天晚上,你沒事做吧?」
綾子問得若無其事似的,又不像有什麼意圖,完全不讓對方引起戒心。
於是夕裡子也不經意地答:「沒什麼事——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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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
真是的!
干嘛我非要干這種事不可?
夕裡子鼓起腮子,環視無人的大堂。
制服稍微闊大了點,用別針別住後面,總算似點樣子了。
——這裡是S音樂廳的大堂。
其他的兼職人員全是大學生,夕裡子的任務是代替綾子(!),前來當領班。
當然,夕裡子的心情調適得也很快。將錯就錯,輕松愉快地干到底吧!
綾子答應兼職費和她對半分,但她沒期待姐姐會記得那件事。
節目的前半部快要結束了——聽說前半部是五十分鐘,還有五分鐘左右吧?
這時,有個男人從正面入口處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上班族模樣,胖得離譜。看著臉孔,頂多三十左右。
「唉,遲到啦。」那人見到夕裡子的臉就咧嘴一笑。「這是——票吧。」
一看就知道啦。夕裡子攤開那張皺巴巴的票,唰地撕了一半。
「目前正在演奏中,請在大堂等候。」夕裡子說。
「呃?不。沒關係,我悄悄進去好了。」男人掏出手帕忙著擦臉。
他好像很會冒汗的樣子。
「不,前半部分馬上就結束了。這裡規定,演奏途中不能進出的。」
「別那麼絕情嘛。」男人過分親切地拍拍夕裡子的肩。
「不然這段空檔,你肯陪我嗎?」說完,用古怪的聲調笑了起來。
世上就有這種變態的怪人!
夕裡子不由覺得,只要做這種工作,就能知道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
有人拿著不同日期的票進場。也許純粹是搞錯了,卻也有人若無其事地坐下來聽完
全不同的音樂會。
還有,椅子是依照英文字母排列,上面有數字表示,如此簡單的事,居然也有不少
人搞不清楚。
票價很貴,位子卻不好,有人因此勃然大怒;或者因為前面一排的傢伙個子太高,
看不見舞台什麼的——總之,帶位員變成埋怨的對象,總會被客人投訴一番。
夕裡子不由對綾子另眼相看。
也許,跟容易生氣的夕裡子一比,反而是「在棉花堆裡打拳」的綾子更適合這份工
作。
「不行,請稍等一下吧。」夕裡子重複。
男人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喂,我是每個月來兩三次的常客哩。你若采取那種態度,我跟音樂廳的大人物很
熟,我可以投訴你啊!」
對夕裡子來說,這是最壞的對應了。
「隨便。」夕裡子說。「我叫佐佐本夕裡子。投訴的時候,別搞錯名字才好。」
男人似乎被她打亂了陣腳。
「你……好頑固啊。你這樣做,不會受人歡迎哦。」
多管閒事!夕裡子在心裡暗罵。
「既然常常來,那你應該很喜歡音樂吧?」
「當然!特別是布魯格納的宗教性、貝裡奧斯的狂氣、瑪拉的……」
「如果喜歡音樂,就不應該在演奏途中進出,妨礙演奏者的演出才是。」
男人一時語塞。然後,當他正想說什麼時,從門內傳來鼓掌聲。
「完畢了,我來為你帶位。」夕裡子拉開門扉。
「我自己去!」男人一臉怒氣,把特肥胖的身體擠了進去……「休息時間,要留意
一下什麼人在什麼地方啊。」綾子說。
「嗯——姐姐,不要緊吧?」
「我做得很好哇。」
「是嗎?真得對你重新估計。」
「那麼,我去攤位那邊看看,拜託了。」
「嗯。姐姐,你可別去買東西啊。」夕裡子喊,但綾子已混入人潮中。
大堂裡站滿了客人。
有的女士穿晚裝,也有的穿牛仔褲。有的男士穿晚禮服,也有的好像在跑步途中趕
來。
「——啊,好好睡。」有人打著哈欠說。
「剛才那首是不是鋼琴奏鳴曲?」可愛的女孩問她的男伴。
連夕裡子也知道,交響樂曲是不會演奏鋼琴奏鳴曲的。
可是,無論怎樣的人都是「客人」。
「對不起!」夕裡子沒察覺是喊自己的。
「呃——是佐佐本小姐嗎?」
「嘎?」
夕裡子嚇一跳。確實,由於她戴著名牌(是她用手寫的),客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我是佐佐本。」夕裡子仰視那名年約二十,像大學生模樣的男孩。
對小個子的夕裡子來說,那男孩的確高到需要「仰視」的地步。
「有點事想和你談一談。」男孩說。
「噢,我現在工作中。」
「我很明白。我可以等到散場嗎?」
夕裡子突然想到了。
「你是否找我姐姐有事?」
「你姐姐?」
「家姐一直在這兒做兼職的,我今晚是第一次。」
「是嗎?我就覺得你年輕了點。」
「家姐也在的。現在不知跑去哪裡——」
「不,等到散場好了。」那男孩說。「我叫木下,打攪啦。」
恰好有個拿著空酒杯的叔叔走過來。
「這個應該放去什麼地方?」叔叔問。
賣飲品的櫃台距離很遠、難道這人是邊走邊喝的?
「我替你放回去好了。」夕裡子說。
「是嗎?多謝多謝。」
這人喝了幾杯?抑或不太懂喝酒的關係,早已滿臉通紅,雙眼朦朧了。
這樣一來,後半部的曲子一開始以後,大概馬上會睡著了。
在那期間,先前的男孩走進大音樂廳去了。
他叫……木下嗎?找姐姐有什麼事?
正當夕裡子百思不解時,鈴聲作響,客人開始回座位了。
「木下?」綾子說。「是誰呢?我想不是我的朋友吧。」
「若是你的朋友,他就不會跑來叫我了。」夕裡子說。
「不過,幸好平安結束啦。」
「對呀——夕裡子,你先出去。我要最後才離開的——原則上。」
「對啊,你是領班嘛。」
「你在取笑我嗎?」
「沒有啊。」夕裡子笑了。
在衣帽室,兩人換回便服。
其他做兼職的女孩們,早已離開了。
「那我先出去外面了。」夕裡子把手袋掛在肩上說。
「嗯,記著等我。」
「起碼請我吃晚飯才行。」夕裡子說。
從寫著「後台口」的門出到外面時,冷風迎面吹來。
那叫木下的人,會在哪裡等呢?反正都得從這裡繞到大會堂的旁邊,才能出到正門
。
「小姐,小姐。」傳來腳步聲。「剛才對不起。」
怎麼看都不是木下——他是那個不但遲到,又強說要進場的男人。
「哦……你好。」夕裡子裝著若我其事。「什麼事?」
「我在等你呀,在如此寒風中。」
「辛苦啦。」
「陪我喝杯酒,可以吧?」
夕裡子吃了一驚——這傢伙是來干什麼的?」
「呃……我很忙。」
「可是現在有空吧?我請你吃好吃的東西吧。」
他強行勾住夕裡子的手臂。
「請放手!我沒興趣。」夕裡子清晰地說。
「但我卻對你有興趣。」
厚顏無恥的傢伙。
「我也有挑選的權利!」
「在這裡打工一晚有多少錢?五千?六千?如果你肯陪我一晚的話,我給你三萬元
……不,五萬元才對。」
夕裡子準備給這傢伙狠狠揍一拳。
「喂!」又有一個聲音。
夕裡子瞪大眼——是國友。
「干什麼?你偷聽人家講話?」那男的說。
「你若想調戲我的女朋友,必須作好心理準備才行。」
國友稍微拉開外套的前面,出示他收在槍套裡的手槍。
男人似乎在顫抖。
「不……開開玩笑罷了……只是開一點點玩笑……」
「趕快消失吧!」國友指了一下。
「是是是!」
男人以想象不到的速度拖著胖胖的身體逃之夭夭。
「——好舒暢。」國友一本正經地說。
夕裡子笑了。
「真是的!這個大會堂從此少掉一位客人啦。」
「那種客人不要也罷。」
「對呀。」
夕裡子和國友快速接了一下吻——可是一旦接上了就難捨難分,接了「一段時候」
後……「啊,你們好。」
聽見綾子的聲音,夕裡子嚇得趕快推開國友。
「我是木下紀夫。」
不知何時,木下和綾子站在夕裡子和國友之間,正在交換致意。夕裡子紅著臉,瞪
著姐姐說:「事先說點什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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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了的過去】
「怎麼樣?!伸子。你還在呀。」
見到本來早應該去了學校的妹妹還在玄關穿鞋子,木下紀夫上前喊了一聲。
伸子不知何故吃了一驚。
「哥哥……今天,遲上課嗎?」
「我今天有能力測驗。高三了嘛,十點以前到校就行了。」紀夫說。「你不是遲到
了嗎?」
「沒關係……我幫老師辦事。」伸子提起書包。「我走啦。」
打開玄關的門時.她推住門回頭說:「哥哥,很對不起。」
紀夫莫名其妙。「什麼意思?」他拿著擦臉毛巾望住妹妹。
「沒有哇——我常常說任性的話嘛。哥哥,你真好。」
「是不是想借錢?」
「不是啊!」伸子笑了。「那麼,我走啦!」
伸子說完,沖了出去。
那不是因為遲到而匆匆出門的樣子,而是從高高的懸崖跳下去的感覺。
紀夫在那裡呆立了片刻——然後走進廚房,從母親的錢包裡拿了一把零錢,急急走
向玄關。然後穿起拖鞋,追趕伸子後面去了……——有古怪。
伸子的樣子不尋常。
那個說法,簡直就像永遠不能再見似的。
自殺——不會吧,伸子已經十六歲了。但也不是對年長兩歲的哥哥坦白的年齡。
最近他發現伸子悶悶不樂。可是,紀夫高三了,為考大學而忙碌,無法逐一關心妹
妹的事。
只是——在同一部電車裡,離遠站著觀望妹妹那雙唇緊抿的側臉時,紀夫感覺到事
情並不尋常……伸子並沒有在學校所在地的車站下車。當然,紀夫也跟著。
伸子走進車站前的大學醫院。
紀夫有點緊張——伸子如此想不開……難道是懷孕了?
首先浮上腦際的畢竟是這個念頭。
可是,走進醫院後,伸子是往食堂和商店之類的方向走去。
然後迅速消失在其中一道門內。
紀夫不能進得太裡頭去,於是躲在走廊的自動販賣機後面,觀望四周。
那道門打開了——出來的是一名護土,快步從紀夫旁邊穿越過去。
紀夫赫然發現了。剛才那個是——伸子!
肯定沒錯。伸子打扮成護主模樣,她想做些什麼?
紀夫連忙追在後面。
伸子上三樓去了——為了不讓擦身而過的護士見到,故意低下頭去,做成在想東西
的樣子。
她想做什麼?伸子——伸手。
伸子停步,彷彿下定決心似的開了門,進去裡面。紀夫看看那間病房號碼——「三
O三」,伸子來這裡有什麼事?
紀夫離遠觀望,但沒有等太久。
只不過一兩分鐘,不,也許更短。伸子開門出來時,一臉色蒼白,回到走廊去了。
紀夫本來想跟在妹妹後面。可是,他也在意伸子在那間病房中干了什麼。
在遲疑期間,伸子消失了蹤影,紀夫走到病房前面去——那是六人房,其中四張床
位有病人,在那些名牌中,沒有紀夫認識的名字。
紀夫心情沉重地在走廊上跑來跑去。幾分鐘過去了——突然,走廊騷動起來。
醫生和護上趕到,走進「三O三』」號病房。
「怎麼回事?」
「是誰關掉掣的?」
傳出上述的聲音。
紀夫臉都白了,害怕起來,馬上離開那個地方。
回到家時,感覺上才過了幾分鐘而已……「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木下紀夫說。「
就像昨天才發生的樣子。」
國友和夕裡子交換眼神。
——綾子等人,正在大會堂前面的意大利餐廳吃著稍遲來的晚餐。
這裡吃的是意粉之類的快餐食物,卻因來了許多聽完演奏會的客人而相當熱鬧。
「那是表示,你妹妹把什麼人的機械裝置停掉嗎?」夕裡子問。
「嗯。伸子弄死了一個叫野添廣吉的老人。」
野添……在哪兒聽過時名字,夕裡子想。
「可是,那等於是——」國友欲言又止。
「謀殺。」紀夫點點頭。「沒錯。不過,同一天,我妹妹從學校校捨的五樓跳樓死
了。」
「啊……」綾子啞然。「她為什麼這樣做?」
「問題就在這裡。」木下紀夫說。「伸子做那種事,得到什麼好處?我只知道在醫
院發生的事。何況,總不能叫死去的妹妹償還殺人之罪。」
夕裡子喝著飯後的咖啡,問道:「為何向我們提起那件事?」
「不久前,有人在大會堂死了——」
「嗯,一個叫崛江均的人。」
「他殺了什麼人,對嗎?」
「是不是室田……克彥?」夕裡子看住國友。
「我上大學後,斷斷續續地調查跟妹妹的死有關的事。可是,野添廣吉和伸子之間
,沒有任何關連。不過——」
「啊!想起來了!夕裡子說。「那個未亡人——室田春代!姐姐的朋友和美見到她
時,不是喊她『野添老師』麼?」
「是嗎?」
問綾子也是白費。
「是的。」木下紀夫說。「野添廣吉的女兒,就是野添春代。當時,她是伸子就讀
的女子中學的教師。」
「這麼一來……究竟怎麼回事?」國友一邊記錄一邊說。
「野添春代不是廣吉的親生女,他是她的繼父,好象是很大的資產家。廣吉病倒入
院了,雖然保住性命,卻需要那副裝置,否則不能活命。」
「那麼,廣吉死了,春代就繼承財產。」
「夕裡子,不要亂講話……」
「是真的。」木下說。「因他沒有其他家屬,春代一個人繼承了遺產。接著馬上就
辭去教職了。」
國友合起記事簿。
「我會調查紀錄的,我們不會洩漏令妹的名字。」
「拜託了。」木下鞠躬致意。
「國友,那個室田克彥,不是也有許多房地產麼?」
「晤……而且,室田六十歲了,未亡人才三十八。」
「若是她為了財產而想到殺人的話……」
「殺他的是掘江。除非——是她叫掘江去殺的。」
「問題是崛江和春代之間有無關連吧。」夕裡子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真
是個豈有此理的人了。」
木下彷彿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幸好來見你們——拜託,請再調查一次。為了伸子……」
「那麼說,和美可能認識你妹妹啊。」綾子說。
伸子……不知何故,突然想起了她——那個叫木下伸子的女孩。
跟她不熟,但她很得野添老師寵愛……當然,我也是她寵愛的。
而伸子死了。怎會死的?發生了什麼事?和美並不清楚。
不過,當時她們兩個在談的,好像是關於「掣」怎麼了的事……在哪兒聽到的?很
久以前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計程車拐彎的關係,和美覺得身體往橫跌,忽然
醒了過來。
「這一帶就是了。」司機說。「根據地圖,就在這附近。」
「對不起。」和美說。「待會我慢慢找好了。」
「噢,一定是這間啦。」司機把車子轉到一幢高級公寓前面停下。
「謝謝。」
和美向親切的司機道謝一番,站在那幢公寓前面。
「對,是這裡了。」
跟便條上的名稱相同。和美走進大堂。
相當豪華的公寓,大堂也很寬敞。
約好晚上十時,和美望望腕錶。
十時差二分,好像算準了似的。
和美站在對講機前。那是中央保安系統,在樓下傳呼,請住戶打開中門才能進去。
「五O三號……」
她按了房間號碼的按鈕。
「是。」女性的聲音。
「呃,我叫安井和美。野添——不,春代老師……」
「請進來。」無感情的聲音。不是春代。
中門「咯勒」一聲開啟。
和美乘電梯直上五樓。
安靜得不像真的有人居住的感覺,和美覺得忐忑不安。
在五樓的走廊走了一會,,立刻來到「五O三」的門前。沒有名牌。
和美按了門鈴,卻沒回音。拉一拉門,門應聲而開。
「打攪啦。」和美走進去。
剛才明明有人回應的……室內拖鞋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裡。
燈也亮著。於是和美進到屋裡,從那道開著的門進到客廳。
「——老師。我是安井。」
和美試著叫道,但沒反應。
沒法子。和美惟有坐在沙發上,等候什麼人出來。
——終於來了。她本來不想再見的。
老師……出色的老師。
和美覺得體內火熱地燃燒起來——已經忘了很久的感覺。
跟大出睡覺,老實說,她不覺得有太大的感覺。當然,那不是大出的錯。
和美緩緩打量客廳內部。
好像沒什麼生活味道的房間。
春代是否真的住在這裡?
出其不意地,傳來「歡迎光臨」的聲音。
嚇得和美差點跳起來。
「——老師!啊,嚇死了。」和美放下撫胸的手。
「坐吧。」
春代穿著絲質的美麗睡袍。
「抱歉,嚇你一跳。剛才我打發傭人回去了。」
春代愜意地盤腿。睡袍的裙擺分開,露出修長的白腿。
和美覺得心頭一下子拉緊。
「今晚——可以過夜嗎?」春代問。
「嗯……我告訴家裡說去朋友處住一晚。」
「好可愛呀,現在還是。」春代伸手輕撫和美的頭髮。
「老師……為什麼?」和美顫聲說。「幹嗎辭去學校的工作?」
「和美……」
「好想你啊!」和美撲向春代的懷抱。
四年來的空白,一轉眼消失無蹤。
和美覺得,自己漸漸融化在春代的擁抱中……
熾天使書城
【小孩受傷了】
「再見。」珠美向朋友們揮揮手,然後走進公寓大堂。
從學校回來,加上是周末,腳步也輕盈起來。
珠美窺望了一下信箱。
「全是郵寄廣告信。」她埋怨。「起碼放包紙巾進來才是。」
珠美是貪心鬼。
將近下午三時。珠美正想乘搭電梯時……有個女孩,坐在大堂的椅子上。
略瘦,臉色也不好。年約十四五歲,跟珠美差不多。
那少女一直盯著珠美。
「有事嗎?」珠美問。少女慌忙搖搖頭說:「沒什麼。」
「哦。」
她用鎖匙開了中門,走進裡頭。按了電梯的按鈕,飛快地再望大堂一眼,那少女還
在看珠美。
珠美歎息。
「哎,什麼事?快說,電梯來啦。」她隔著中門喊。
這時,少女站起身,向她走過來。
「呃……你是佐佐本小姐嗎?」少女說。「剛才,你看那個信箱——」
「是呀,那又怎樣?」
「呃……」
說話不明確的人不理會,這是珠美的處事方式。電梯的門打開了。
「有事的話,寫信好了。拜拜!」她說。
少女吞吞吐吐地說:「我——肚子……」
「嘎?」
「肚子……好餓……」
說完,少女軟癱癱地坐倒在地。
珠美大吃一驚。
「喂——振作些!」
珠美連忙打開中門,把少女扶起來。
「我回來啦。」夕裡子講入玄關。「珠美,好早啊——咦?」
飯廳的桌前,有個陌生少女正在以驚人速度吃著杯面。
然後,珠美一臉驚詫地在旁注視著。
「客人?」夕裡子問。
「一個普通的缺食兒童。」珠美說。「看。冷凍肉包、燒餅、蒸飯,還有杯面。」
她讓夕裡子看吃空了的容器及包裝紙。
「一個人吃完全部?」夕裡子瞠目。
「肚子……痛。」少女按著肚子呻吟。
「當然啦。」珠美搖搖頭。「躺一下就會好的。」
「抱歉……我……好痛……」
「什麼?你叫『好痛」嗎?」
「珠美!別取笑她了。你今年十五歲?」
「嗯……讀中一。」
「那就跟珠美同年了。幾天沒吃東西?」
「四天……」
「換作是我,賣身也要吃。」
「珠美!為何會來這兒?」
「我叫……神代……涼子。」
「神代涼子?還有呢?」
「雙親離婚了,神代是家母那邊的姓。我爸爸姓崛江。」
「崛江……崛江均?」
「嗯。」她點頭。「他是殺人犯——你們可以趕我出去。」
「別說傻話。佐佐本家沒有那種人。」夕裡子說。「我們也想知道你的事——肚子
痛?你可以在沙發上躺一下。」
神代涼子有點害臊地說:「抱歉。爸爸死去後,我好想見到身邊的親人,但親戚把
我從家裡趕了出來。」
「那種傢伙,忘掉好了。」珠美說。「下次見到的話,必定用冷水直澆!」
神代涼子笑了出來。
「啊……好痛……」她皺著眉頭一邊忍痛一邊笑。
「厲害的傢伙。」珠美吃驚。
「珠美,帶她去睡一會吧。我聯絡國友,叫他來一趟。」
「那麼想見愛人的面?」
「有空冷嘲熱諷的話,不如趕快去做!」夕裡子怒吼。
「她是你媽媽?看起來好年輕啊。」涼子問珠美。
夕裡子不由也想對那女孩大吼大叫……「綾子小姐。」內山昌子走過來。「這幾天
多謝了。」
「不用客氣。」綾子說。「你的事都辦妥了?」
「嗯。」內山昌子微笑。「到了這把年紀的人,就有許多事情要忙了。」
「什麼這把年紀……內山小姐不是很年輕嗎?」
「是嗎?多謝。」她笑。「今天演奏會沒中途休息時間,好輕松的。」
「為何不沒休息時間?」
「因為只演奏一首曲子的關係。瑪拉的『第七樂章』,費時一小時半。」
「演奏者也很疲倦吧。」綾子不由表同情。
「綾子小姐是好人哪。」
「我常被妹妹們取笑的。」
「有沒有男朋友?」
「目前沒有……妹妹卻有了。」
「噢,是上次那位刑警先生吧。不過,不必心急,你會遇到好男人的。」
內山昌子應該還獨身,是個輪廓分明的美人胚子,卻有點難以親近的感覺。
「入口處好像有一道門開著了。」
「啊,我去關好。」
綾子急急走過去關門,因為風吹進來會冷。
剛好接待處的電話作響。由於不能讓音樂廳內聽見,所以聲量弄小了。
「是,S會堂接待處。」綾子跑去接聽。
「喂喂。」似乎非常焦急的女聲。
「S會堂。」
「那邊——內山女士在不在?」
「在。我去叫她,請稍候。」
「啊,救護車來啦!」
「嘎?」
話筒的另一端傳來警笛聲。
「請轉告內山女士,說她女兒被車撞倒——」
「嘎?」
「請她馬上到托兒所來。拜託!」
「喂——喂喂。」
電話掛斷了。
內山小姐的「女兒」?
「什麼事?」內山昌子好奇地走過來。
「內山小姐,請你馬上去一趟。」綾子說。
「去哪兒?」
「你女兒好像被車撞倒了。」
內山昌子的臉立即轉白。
「那孩子——」
「現在好像被救護車載走了,你馬上去托兒所吧,這裡的事交給我吧。」
「謝謝……啊……怎辦?」她站不穩。
「內山小姐!請振作!」
綾子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台詞。
「——綾子。」有人在喊。綾子回頭看,是國友。
「國友哥!」
「夕裡子叫我來接你的,發生什麼事?」
「好極了!拜託你送她一程。」
「嘎?」國友瞪大了眼。
「——真對不起。」內山昌子稍微平靜下來的樣子,歎一口氣。
「十分鐘就到。」國友說。
最後,綾子還是跟了國友與內山昌子一齊去醫院。
他們坐的是巡邏車,速度奇快無比。
國友在路上打電話去托兒所,問到醫院名稱,再向那裡查詢,得悉內山昌子女兒的
傷勢並無大礙。
「這是我跟一個有婦之夫生下的孩子。」昌子說。
「內山小姐,這種事,你可以接受嗎?」綾子說。
「不,實在很難接受。」昌子說。「國友先生,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切的。」
「關於什麼?」
「上次……死在會堂前面的那個崛江。他所殺的室田克彥,就是我女兒的父親。」
綾子和國友都啞然。
「因為他的公司就在S會堂附近,他經常在接近開演時才來買票,漸漸地我就跟他
熟悉起來……不久,他開始邀請我吃飯。」
「原來這樣。」
「我是知道他有妻子的,但我仍是生下我們的女兒。我沒想過要跟他結婚,也不奢
求他與女兒相認。」昌子說。
「但——室田太太知不知道?」
「你說春代女士?當然不曉得……她自己也有情人,多半是崛江吧。」
國友沉思。「那麼說……是春代唆使崛江,叫他殺掉自己的丈夫?」
「極有可能。」昌子點頭。「室田也說,自己的太太是『好看的裝飾品』,還有「
無情的女人』什麼的……他那把年紀,如果春代女士和他相處得好,他就不會對我表示
關心了,對嗎?」
巡邏車到了醫院前面。
「來,走吧。」國友打開車門。
「那麼,小孩沒什麼事吧?」夕裡子邊泡咖啡邊問。
「嗯,雖然只是碰傷一點頭部,卻流了好多血,這才嚇壞周圍的人。」綾子說。
「她一見母親的臉就撲了過來。現在兩歲半吧?好可愛!我也想要個孩子。」
「別搞不倫關係啊。」珠美說。「不然以後分財產時會有爭執的。」
「說什麼呀。」夕裡子捅捅珠美。
「好了……你是——神代涼子吧。」國友改變話題。
「是。」
吃過東西、睡過一覺的關係,神代涼子的精神好了許多。
「剛才那番話,跟你父親也有關係吧。」
「嗯——我想殺了那女的。」
「你是指室田春代?」夕裡子問。
「對。在遇見她以前,我爸爸是個非常愛家的人……」
涼子的表情陰沉下來。
「你父親從何時開始……」
「三年前開始,我父親開始變了。以前每逢假日,他都留在家裡幫我媽媽做家務的
,後來就一天到晚外出……」涼子說。「有一次,我半夜醒來,爸爸媽媽正在吵架。於
是我知道了,爸爸在外面有女人。」
「那你怎知道她是室田春代?」
「我想求她和爸爸分手,所以跟在爸爸後面,這才知道那女人叫室田春代。」
「原來如此。」國友點點頭。
「你直接見到她,說清楚了?」夕裡子問。
「嗯。可是——她只是笑笑。說『小孩子不懂的』這些話。」涼子懊惱地說。「最
後,媽媽和我離開了爸爸。媽出來做事,結果累病了,現在還要住院。因此沒有了收入
,唯有把我交給感情不怎麼好的舅父代養。我爸殺人後又被殺,舅父說很丟臉,所以…
…」
「又不是你的錯。」夕裡子歎息。「你母親還在醫院?」
「嗯——醫生說,如果接受好一點的治療就會康復的,但我們沒錢。」
——夕裡子什麼也說不上來。
對這女孩來說,父親確實不可饒恕。可是另一方面,像內山昌子那樣,選擇自己的
道路和愛人也不能說她不對。
「那麼說來,崛江均和室田春代畢竟有著微妙的關係。」
國友說。「不過,崛江死了,春代唆使他殺人的事就無法證實啊。」
「那麼,不能拘捕那個女人嗎?」涼子問。
「目前很難。」國友說的是真話。「你嘗試檢查一下你父親的所有物品和房間,若
是找到信件之類的證物就有一點幫助。」
「大概不容易吧。」夕裡子說。「——哎。涼子,今晚住在這兒吧,去洗個澡後睡
覺好了。」
「對不起。」涼子鞠個躬,又問:「住一晚,不付錢可以嗎?」
熾天使書城
【死神逼迫】
國友踏入明朗的辦公室,很自然地瞇起眼睛。
純白的牆壁,對睡眠不足的眼睛似乎太過明亮了。
「久候了。」年輕的女秘書走過來。「社長來了。」
國友被帶往正面的大門,從那裡走進去。
偌大的社長室,背窗面向桌子的是室田春代。
「上次多謝了。」春代親切地說。「請坐吧。」
「嗯。」國友有些不自在地坐在全皮的沙發上。
「勞駕了,對不起。」穿套裝的春代和國友面對而坐。「有件事想拜託你。」
「什麼呢?」
「我遭人恐嚇。」
「恐嚇?」
「好像是有人想對我不利什麼的。」
「那可不尋常了……是誰想對你不利?」
「所以我希望你去調查一下。」春代聳聳肩。「我現在這種處境,難免有人說三道
四的。」
「那個我明白……有什麼具體的恐嚇證據?」
春代走向桌子,從抽屜取出幾封信。
國友看了一遍。是用文字處理機打的文字,內容是「用一億圓買你殺害丈夫的證據
」。
可是,沒有具體的交換方式之類。
「只是這些?」
「這些就夠了吧?」
「不,若是有什麼頭緒,猜到是誰寄出的——」
「猜到了。」春代說。
「怎麼說?」
春代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國友先生。咱們找個時間好好吃一頓飯如何?我想,你會慢慢了解我的。」
「——我怕沒有時間。」國友說。
「是你分內的工作吧,包括保護我。」
「保護你?」
「因為我被人恐嚇呀。」
必須保護的,應該是「春代的對手」吧?不過,他決定暫時裝作一無所知。
他希望春代自己露出破綻。
「好吧。」國友說。「奉陪。」
「呃,好開心。」春代對端咖啡來的秘書說。「這星期的日程,幾時有空?」
「是。」秘書打開記事簿。「星期四的話……晚上到幾點鐘?」
「一整晚,到天亮。」
聽到春代這樣說,國友心頭一震……「綾子。」朋友在走廊上喊。「見到了嗎?」
「嗯,謝謝。」綾子回答。「——見誰?」
「我就猜到是這麼回事。」那位朋友笑了。「剛才不是說了?有個男人在門口等你
啊。」
「是嗎?」綾子歪歪頭。「今天的事?」
「昨天的事說來有何作用?」
說的也是——大學的休息時間,光是換教室上課就夠忙了。
「呀!想起了!」綾子突然說。「你是在老師的點名簿掉下時說的!」
綾子的記憶在怪異的事上聯結起來了。
「那個不重要吧,那個人已經等了三十分鐘啦。」
「謝謝。我去看看好了。」
綾子匆匆下樓梯——也許現在才急急走已沒什麼意義。
有個面善的男子,在校捨的玄關大堂門口踱步。
「久等了,抱歉!」綾子氣喘喘地喊他。
「嘎?」那個人轉過身來。「找我——有事?」
「不是你有事找我嗎?」綾子有點不悅。「沒事的話,請別叫我。換教室很麻煩的
。」
這時,有人從後面喊:「佐佐本綾子——請人傳話的是我。」
「啊……你是大——大……」
綾子一時想不起他是「大」什麼。
「我是大出,安井和美的朋友。」
「你好!」綾子鞠個大躬。「對了!」
想起來了。剛才綾子叫住的「叔叔」,是大學事務處的人,難怪覺得他面善。道理
上,可能見過的緣故。
「呃——你找和美的話,我去叫她。」
「不,我有話跟你說。」
說的也是,不然他不會叫人來叫綾子。
「休息時間,馬上就結束了吧?」
「不——不要緊。」綾子說。「待會再說」的話她說不出口。
二人在學生食堂旁邊的空板凳上坐下。其他學生幾乎都上課去了。
「對不起,明知道你有課。」大山說。「其實是有關和美的事……」
「還是去叫她好嗎?」
「不,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哦……」
「最近,和美的樣子有點古怪——打電話給她,她不是說現在走不開,就說正要出
去什麼的,好像在避開我的樣子。」
「是嗎?」
好為難啊,綾子想說,又打住了。因她覺得那樣聽起來好像幸災樂禍似的。
「我說有話跟她說,她說『電話講起來不方便』。我說那麼見面再談吧,時間和地
點都決定了,她卻打去我的電話,用錄音留言說『我不舒服,不能去』什麼的。」大出
搖搖頭。
「聽起來像傻瓜,不是嗎?」
「為什麼?」
「換句話說,她討厭我——可能是那麼一回事吧。」
「可是,如果真是那樣,和美會說的。」綾子立即說。
「你真的這樣認為?」
「嗯。」
大出似乎松了一口氣。「……聽你這樣說,我好開心。」
「大概……和美內心也覺得抱歉吧。所以,她無法從腦子拒絕你,只是答應和你見
面,後來想清楚了,覺得還是不去的好……」
綾子對於自己作出的心理分析也吃一驚。
「是的,我也是這樣想。」大出好象很高興。「如果她真的討厭我,一定會立刻說
出來,沒有任何顧慮的理由,況且——」
「況且?」
大出假咳一聲。「其實嘛……那天,跟你們吃完飯回家的路上……我們上酒店去了
。」
「是嗎?」
綾子也知道那句話的意思。
「並不是喝醉了,是她主動提出的。」
說完,好像怕引起誤會的樣子。大出又連忙補充說明:「她是第一次,所以我也有
點意外。不過,我和她都沒有一點後悔。」
「然後,反而是和美主動避開和你見面,是嗎?」綾子說。
「嗯——不知你有什麼頭緒?」
被人那樣問,綾子也感為難。基本上,自己是自己,別人是別人,這是綾子的想法
。
不過,有關最近的和美,她的確有點擔心。
「——下一堂課,我可能見到和美。」綾子說。「我和她談談看——要不要瞞住她
,大出先生來過的事?」
「也好……我不想給她額外的心理負擔。對不起,請不要告訴她什麼。」
「知道。」綾子用力點點頭。
然後,跟大出分了手,正想回頭走回校捨……突然傳來快步擦肩而過的腳步聲。
「噢,和美!」綾子訝然止步。「和美!」
恰好擦肩而過的人就是和美。她明明聽見的,卻直直走過去了。可是,畢竟覺得太
不近人情吧,她終於回過頭來。
「咦,綾子。」
露出有點暖昧的笑臉。
「哎,怎麼啦?」綾子走上前去。
「什麼呀?」
「你知道的——已經上課啦。」
「嗯……我有點頭痛。」她移開視線。
「哦……那就沒法子了。不過,要小心啊。現代史出席率不夠的話會影響成績哩。
」
「我知道。」
「那麼……」綾子也遲到了。「和美,有見到大出先生嗎?」
如此一問,和美的表情似乎僵硬。
「與你無關吧。」她說。
「呃——是的。」
「那就別管好了。」
「抱歉,我多管閒事了。」綾子微笑。「我希望和美得到幸福——拜拜。」
「——綾子。」和美喃喃自語。
綾子急急離去——其實是普通的速度。
和美彷彿變成一尊石像,站在走廊上一動也不動……然後低喃一句:「抱歉,綾子
。」
和美邁步。
開始上課的時間,學生們都加快腳步走進教室了。
可是——和美又止步了。然後,逃也似地奔上樓梯。
上到最高一層時,沒有教室了,只有研究室,十分安靜。
她喘著氣,暫時在窗旁佇立,得悉整幢校捨都安靜下來。
所有的課都開始了吧。
和美抱著教科書,慢吞吞地往前走。
——到底什麼地方搞錯了?
來了大學,一點樂趣也沒有。
和美覺得自己現在像個發熱的病人,發熱的原因是室田春代……和美的內心也有想
過不要再見室田春代,可是另一方面,又想早點見她,因此無法安心讀書。
怎麼回事?我……和美很害怕。她知道,自己所走的方向,恐怕是沒有出路的……
——驀然止步。回過頭來。
彷彿聽見有什麼人的腳步聲。可是,如果有人,應該看見才對。
是不是心理作用?
和美看看腕錶——該回去了。
儘管跟春代的約會還早。
然後,當和美正要下樓梯時——這回腳步聲很清晰地趕到她背後,她來不及回頭,
就被人不顧一切地猛推她的背面,從樓梯滾跌下去。
老師——野添老師!
在失去知覺之前,浮現在她腦海的,不是大出的臉,而是室田春代的笑靨……「喂
!」夕裡子說。「盡情歡樂去吧。」
「不要這樣說啦。」國友一瞼不舒暢。「我不會離你而去的!」
「我知道哇。」夕裡子促狹地笑著,吻了一下國友。
這裡是佐佐本家的客廳,不成問題。
「不過……好本事的女人啊!」國友說。
「你指室田春代?」
「嗯。叫自己疼愛的學生殺了繼父,這回又叫情夫殺丈夫……」
「晤……」夕裡子和國友並肩坐在沙發上。
「你今天不太開朗哪。」
「不是……她現在做了未亡人,繼承了丈夫的公司吧。」夕裡子搖搖頭。「那樣子
會幸福嗎?」
「我一定會揪出她的狐狸尾巴——若是她不被懲罰的話,死去的人未免太可憐了。
」
「野添廣吉、木下伸子、室田克彥、崛江均……已經死了四個人。」
「她以為我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那是可以利用的弱點,若是能夠從中套出什麼證
據就好了。」
「可是,相信很困難吧。四年前的事了,大概不易找到具體的證據了。而室田和崛
江方面,一定什麼也沒有留下。」
「是啊。我們搜查過崛江的房間,什麼也沒找到。」
「單單說崛江是她的情夫,不能入罪吧。」
「嗯……即使她招供了。她又沒有直接下手。」
「不可能判她有罪吧。」
電話響起,夕裡子伸手去接。
「是——啊,姐姐。怎麼啦——嘎?」夕裡子飛快地望望國友。「知道!我馬上去
醫院看看!」
「什麼事?」國友起身。
「和美——安井和美,住大學裡被人從樓梯推下去了!」
「被人推下去?然後呢?」
「被救護車送走了……好像相當嚴重。」
「什麼醫院?」
「T大的附屬醫院。以姐姐來說,她能問到那個地步,已算了不起。」
「好,去看看。」
二人急忙準備外出。
「夕裡子,說不定,這是……」國友在電梯裡說。
「室田春代?」
「嗯——不可能是巧合發生的意外。假如這是春代做的話……」
夕裡子曖昧地點點頭——她心裡總有些什麼東西不能釋懷。
「夕裡子!」綾子從醫院的走廊走過來。
「你去了哪裡?我以為你先到,倒處找你啊。」
「抱歉。」綾子歎息。「我迷路了。」
「我就猜到是那個。」
「和美的情況如何?」
「嗯,有幾個地方骨折,還有內出血。不過醫生說內髒沒問題就沒大礙。」
「唔……最近發生好多怪事。」
二人在走廊的長椅子坐下。
「有沒有人看到?」
「被推跌的時候?大概沒人見到吧。因為那道樓梯沒有什麼人走的,而且是在頂樓
。」綾子說。
「哎,要通知大出先生嗎?」
「噢,對呀。但我不知道怎樣聯絡他啊。」
「看看和美的記事簿吧。」
「可以嗎?做那種事。」
「這種時候,沒辦法哪!」
夕裡子走過去,把正在和醫生交談的國友叫來。
國友聽了她的話,說:「好的,她若是有帶手袋就好了。」
「拜託,去找找看吧。」夕裡子說。
「夕裡子。」綾子走過來。「不必找了,他來啦。」
「嘎?」
的確,大出達朗慌張地走過來了。
「大出先生,你居然知道和美在這裡呀。」
「我偶爾打電話去她家,她家人告訴我的。」大出說。「她怎樣了?」
「現在在手術室。」
「哦……究竟是誰……」大出懊惱地說。「如果我和她一起就好了。」
國友向夕裡子招招手。
「我現在趕去現場,你幫忙看看她的傷勢吧。」
「我也去,我又不能照顧她。」夕裡子說,「何況姐姐和大出也在。」
「好,那就走吧。」
已經傍晚了。二人把後事交給綾子和大出達朗,然後匆匆前往大學去。
「沒有折斷頸骨,算奇跡啦。」夕裡子說。
「嗯。」國友從樓梯下面仰視夕裡子。「她是從那邊最高的地方跌到這裡來的。」
「可是,和美在這個地方做什麼?」
「這就是重點所在。」國友上樓梯。
「這裡沒教室吧,那人不可能碰巧來到這裡。一是跟她一起上來,不然就是跟在她
後面,伺機行兇的。」
夕裡子看畢整條走廊。
「全是研究室,要不要逐間查問一下?」
「也好,用腳做調查。」
夕裡子跟著國友,逐間研究室去探訪。
「——晤,吵吵鬧鬧的,還以為發生什麼哪。」老教授點點頭。「究竟發生什麼事
?」
這樣不行——二人立刻轉去另一間。
走訪一圈,花了好幾十分鐘。結果一無所獲。
「不行啊。」國友聳聳肩。「不能有所期待吧。」
「國友!有人在看。」
「嘎?」
「這裡頭。」
夕裡子啪地打開的是叫做「資料室』的小房間。
「哎呀!」
有個女孩站在椅子上,吃驚地即時失去平衡,掉了下來。
幸好下面是書山,總比掉在地板上好一點吧。
「你在干什麼?」國友把她扶起來。
「呃……在查資料啊。」那女生用手拍拍屁股。「缺點是一身灰塵。」
「你從何時起在這裡的?」夕裡子問。
「嘎——從剛才起。」她像小孩般作答。
「有個學生從樓梯掉了下去……」
「我當然知道啦!有腳步聲,我從這上面的窗口看見了。」
「除了女學生以外,有沒有看見什麼人?」國友說。
「呃……這個你們要保密啊。」那女生壓低聲音說。
熾天使書城
【不想回家】
「哪兒都有的叔叔?」綾子反問。「僅此而已?」
「真是可靠的供詞啊。」夕裡子歎息。「不管怎麼問都好,她只說是『到處都有的
叔叔』而已。」
「所謂的特徽,大概是禿頭吧。」國友補充。「她說那個印象太強了,記不起細節
。」
國友和夕裡子回到了和美留醫的醫院。
「換作是我,可能也記不得的。」綾子說。
「晤,沒錯。」國友點點頭。「那個女學生從沒見過這個男人,只會想到他是一個
『叔叔』而已。因為不可能想到會發生殺人未遂事件的緣故。」』
「噓,別說得太大聲。」夕裡子提醒一句。
醫院走廊很安靜。
「你們先回去好了。」國友說。「我送你們回家。」
「可以嗎?擔心的話,我和姐姐兩個可以回去的。」夕裡子顧慮地說。
「國友哥,你是不是想和夕裡子兩個人回家?我一個人回去也可以。」綾子罕有地
體貼入微。
「姐姐走失了,要我們去領回的話就更麻煩啦。」夕裡子開玩笑地說。
他們能夠這樣調侃,是因為安井和美的狀況大致趨向穩定的關係,現在她吃了止痛
藥睡著了。
加上她的父母已趕到她身邊,如果國友他們一直待下去的話,反而讓他們覺得不安
。
和美本身只知道「被人推跌」,根本沒見到那人的臉,國友只能進行偵查工作。
「總之,和美獲救,這就夠了。」綾子說。「最近她的情形有點古怪,我好擔心。
」
「被發現時,她還說了什麼?」夕裡子說。
「沒有。她只是說『被人推跌了』,就失去了知覺。」
「那麼,即使清醒過來,也不能期待她作出什麼供詞啊。」夕裡子歎息。
「我已拜託院方替我們好好留意了,我這邊要去找那個『到處都有的禿頭叔叔』。
」國友說。
時間已經很晚了。國友和綾子、夕裡子一同離開醫院,來到「夜間出入口」的地方
時,有個男人在窗口查問:「——她叫安井和美。」
夕裡子等人對望一眼。
「嗯,聽說她從樓梯跌下來——」
「對不起。」國友搭訕。「你找安井和美有什麼事?」
「嘎?」回過頭來的,是個「到處都有的禿頭叔叔。」
見到那男的,夕裡子和國友不禁交換一個眼神。彼此知道,大家都在想著同一件事
。
不光是他倆,連綾子見到那男的也衝口說:「咦?!可能是他咧。」
夕裡子慌忙用肘捅一捅姐姐,叫她住口。
「好痛啊,干什麼?」綾子完全察覺不到。
「你是誰?」那位叔叔問國友。
國友向他出示身分。
「刑警先生?安井不是自己跌倒的嗎?」男人說。「啊,對不起——我叫村井。
是教師。」
「學校老師?」
「安井和美念高校時,我教過她。」
他拿出名片來。
國友點點頭。「說不定,你也認識在同一間高校的木下伸子?」
「當然!」村井瞠目。「我是為了那件事要見安井和美的。我有事想當面問問她。
」
「我也有事向你請教。」國友說。「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當綾子和夕裡子在和美所在的醫院時,珠美也在「醫院」裡。
不過,並不是珠美本身有哪裡不舒服。可是,那間醫院是個單單來探病也可能會感
染感冒的地方。
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把病醫好?
雖然不敢說出口,卻是珠美真實的印象。
「你媽媽住這間病房?」珠美問。
「嗯。」神代涼子點頭。「媽睡了嗎?」
老實說,珠美不太喜歡醫院。因她是個觸覺敏銳的人(這是她自負的),見到身體
不適的人時,感覺上連自己也不舒服起來。
「啊,又換了。」
正要打開房門的涼子,見到門邊掛著的名牌時停住手勢。「名單又改變了。」
「名單?」
珠美從名牌中找到「神代厚子」個名字。數算一下,每間病房有八個人那麼多。
「嗯——差不多三天就換一批人的。」
「換人的意思是……」
「死掉了。媽也習慣啦,說已經麻木。」
「哦。」
珠美有點後悔跟涼子到這裡來。
涼子悄悄開了門。裡面的燈熄了,暗暗的,憑感覺知悉,並排在兩邊病床上的病人
,所有視線一齊望向涼子和珠美。
靠裡邊的床位傳來爬起身的響聲。
「媽——你躺著好了。」涼子向最深處的床位走前去。
「怎麼啦?昨晚我打電話給你舅父,他只說一句『涼子不在』就掛斷了,媽好擔心
。」神代厚子望望珠美:「——你的朋友?」
「嗯。昨晚我住在她那兒。」
「……對不起,打攪你了。」
「哪裡……」珠美提不起勇氣走到那個床位邊。「是我強迫她留宿的,對不起。」
聽了珠美的話,涼子展示了一個笑顏。
眼睛適應後,見到她母親頭髮蓬松的臉容。
「不必擔心的,媽。」涼子說。「你打電話給舅父,聽的還不是難聽的話?找我有
什麼事嗎?」
「涼子……每個家庭都有難處,光是養自己的家人就夠辛苦的了。他肯幫忙照顧你
這外來的孩子,單是這樣就要感恩才是。」
涼子想說什麼,又嚥回去。
「我去裝一壺熱水。」她拿起桌上陳舊的熱水瓶。「對不起——」
「你去吧。我留在這裡。」珠美說。
「抱歉。」
涼子快步走出去以後,珠美對她母親說:「躺下好了。」
「萬分抱歉……」神代厚子慢慢躺臥下來。「呃——」
「佐佐本,我叫佐佐本珠美。」
「佐佐本小姐……第一次聽到的名字。」
「我們剛剛才做朋友的。」珠美說,開始後悔自己沒帶水果之類的來,然後為這樣
感到後悔的自己嚇一跳。
「涼子……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一點也沒有——真的。」
「那就好……在我弟弟那裡,她好像也覺得呆不下去的樣子。假如我復原了,我會
好好做事,不會讓那孩子遭受白眼的。」厚子說。
「是你的親弟弟?」
「嗯。只不過——家父逝世後,得到一點點遺產和保險金時,從來不照顧父親的弟
弟突然提出說他有權分一半的錢……他和崛江吵過大架。」
大概不想給其他病人聽見吧,厚子說話的聲音低沉得很。
「後來,我和崛江離了婚,而我又這樣子長臥不起……弟弟大概會覺得很高興吧。
不過,那些事跟涼子毫無關係……」
珠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親生姊弟,居然如此相爭。
對於在和睦的家庭中長大的珠美來說,那是無從想象的一回事。
「對不起。」涼子拿著熱水瓶回來了。
「那麼……我該失陪了!」珠美說。
「啊,不好意思。你特地跑來……涼子的事,請多多關照。」
「是。保重。」
珠美步出走廊後,涼子也走了出來。
「我送你到玄關。」她和珠美一起邁步。
涼子突然說:「謝謝你。知道我有朋友,媽也安心了。」
「今晚怎麼辦?」
「……只能回去舅父那邊。」
「但……會不會被他說什麼?」
「我會道歉的。只要不住地說抱歉,不久就會沒事,不用替我擔心。」
珠美想叫她「到我家過夜」的。然而涼子不是她們的親戚或什麼人,即使今晚讓她
多留一宵,事情也不會因此而改變。
來到那間老舊醫院的玄關,珠美提起精神說:「那麼,隨時到我家來玩吧。」
「真的?」涼子半開心半開玩笑地說:「你這樣說,我就真的不客氣啊。」
「隨時歡迎。我家姊妹習慣接待怪客的。」
珠美的話叫涼子揚聲笑起來。
「那麼,再見啦。」涼子充滿朝氣地說完,轉身回去了。
珠美帶著沉重的腳步走在路上。
無論做了什麼——即使是自己做了壞事的時候——向一個討厭的傢伙道歉,換作自
己是怎麼也辦不到的。如果做得出來的話,倒不如一個人沖出去大吃大喝地快活一番!
可是——涼子的情形,不允許她這樣做,因為母親的留醫費用必須有人支付才行。
除了向舅父請求之外,涼子也不能隨便做什麼。
「有什麼辦法沒有?」珠美禁不住問道。
對了——她告訴自己。
說什麼「有什麼辦法」這種軟弱的話,關乎佐佐本家三姊妹的榮譽,應該是「想辦
法做點什麼」才是!
對——必須想點好辦法!
珠美一邊為涼子那個「舅父」氣忿,一邊快步走進暮色中。
熾天使書城
【離家出走】
「木下伸子當著我面前跳樓死了。」村井說。「自那次以後,我一直耿耿於懷。我
事前曾跟她交談,居然什麼也沒察覺。」
「那是因為……」
「不,我自己很清楚。對學生來說,教師只不過是一條通道,我們無法走入每個學
生的內心。可是,當時那孩子想尋死,而我竟完全沒察覺到。」
說著,村井歎一口氣。
——綾子、夕裡子,還有國友,他們不曉得對這位教師說些什麼才好。
這裡是佐佐本家的寓所。
由於在醫院裡無法詳談,而國友要送夕裡子她們回家的關係,結果就把村井帶到這
裡來了。
「請。」綾子端茶上來。
「謝謝,不客氣了。」村井嘴裡說著,一轉眼就把茶喝光了。
「我當了老師好久,直接面對學生自殺卻是第一次——時間過得愈久,愈是掛在心
上,比當初更甚。」
「關於木下伸子自殺的動機,是否知道什麼?」國友問。
「不——當然,校方也做了各種調查。可是怎樣查也不會知道死去的人的內心世界
啊。」
村井看上去是個非常認真的教師。不過,安井和美被人從大學的樓梯推跌下來時,
一名女學生所窺見的男人若是村井的話——就必須用另外一種眼光看村井了。
「——聽聞安井的性命無大礙,我真是松了一口氣。」村井說。
「村井先生。」國友衝口而出。「你去見了安井和美?」
「不,還沒見到——我接到通知說她要見我,於是打電話去,才知道她受了傷。」
「接到通知?安井和美的?」
「是的——不是直接告訴我的。」
「怎麼一回事?」
「今天上完課回到職員室時,事務員給我留下了一段和美的說話。內容是『關於木
下伸子同學的事,有話要談,請給我電話』——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為何安井和美現在
來聯絡我,不過我肯定她和木下同學相識,想到她可能知道什麼時,我就打電話到她家
了。然後得悉那宗意外……」村井頓了一下。「請讓我知道,警察出面的話,是否意味
著有犯罪的可能性?」
「呃……是的。」國友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覆。「因為好像是有人推倒她的。」
「——是嗎?」村井皺起眉頭。
「有什麼頭緒嗎?」
「不……也不算是頭緒——」村井吞吞吐吐的。
「任何瑣碎的事都可以。如果想到什麼的話,請說出來看看。」國友挺前身子。
「不管怎樣,只要安井恢復意識,一切就會搞清楚的。」村井含混地說。「真是打
攪了。」他起身。「有事請隨時聯絡我的學校好了。」
說完,他匆匆回去了。
「他還保留什麼哪。」國友搖搖頭。「為何不把所有都說出來呢?難道刑警也沒信
用嗎?!」
「我信你呀。」夕裡子吻了一下國友的臉。「肚子餓了吧?我去煮點東西吃。」
「求之不得啦。」國友有點臉紅。
就這時候,有個尖聲說:「整天黏在一起干什麼?」
「珠美!突然間干什麼嘛。」夕裡子光火了。
「珠美,起碼說句我回來了才對。」綾子表示意見。
「世上有些人為了面子無光的想法而不讓自己的親人吃飯。」珠美把書包扔到沙發
上。
「珠美,即使那樣,也不至於要粗魯對待書包呀。」綾子說。
「那個我懂。」珠美坐在沙發上。
「怎麼啦?發生了令人生氣的事嗎?」國友平靜地說。
「可是——」
「夕裡子,珠美如此生氣,一定是遇到相當可惡的事,因為珠美是個好女孩啊。」
珠美飛快地瞄了國友一眼。
「了解我的只有國友哥一個。」她撅起嘴兒說。「讓我取代二姐,跟你結婚好不好
?」
這句話又叫夕裡子氣得七孔冒煙……「原來如此。」國友邊吃飯邊點頭。「我很明
白你的心情——夕裡子,珠美不是心地很善良的女孩麼?」
「還好啦。」夕裡子說。見到珠美吃飯的樣子,她估計珠美生氣的一半原因是肚子
餓。
當然沒說出口。
「好可憐啊。」同情心重的綾子一面吃一面忍住眼淚說:「難道沒有人為她做點什
麼嗎?」
「這個……我們家可不是大富大貴,再加上又有三個食慾旺盛的女孩在。」夕裡子
說。
「添飯。」珠美唰地伸出空碗。「只要從那個『舅父』處擠出更多錢來就行了。」
「他怎會拿錢出來呢?」
「聽他們的情形是不可能的了。」珠美點點頭。「不過,她是他的親姊姊啊。不管
怎樣為遺產的事吵架都好,生病的時候嘛……唉!住院以後,他沒去探過一次病咧。」
「那種事並不稀奇。我知道有對感情很好的兄妹,父親死後,得悉他有一千萬左右
的儲蓄。兄妹倆都結婚了,結果全家人一起爭財產。最後,妹妹一家放火燒了哥哥的家
,把哥哥一家人都燒死了。」國友說。
夕裡子搖頭歎息。「好討厭的故事,叫人無法相信別人。」
「夕裡子,這又不能一概而論。有人不能信,有人可信呀。而且,那對兄妹的情形
,可能是哥哥的太太生大病入了院,需要一大筆錢呀。而做妹妹的可能失了業,連孩子
的零食也買不起呀。」綾子說。
國友微笑了。
「這番說話有綾子的一貫風格——即使實際上不是這樣,光是這樣想的心就夠了。
」
「不過,我還是不能原諒那女孩的舅父。她父親殺了人,居然不讓她吃飯,太過分
了。」說著,珠美望望空了的碟子。
「——吃得那麼飽,好像很過分似的。」
「都吃了,別說那個啦。」夕裡子調侃。「——還要不要添一點?」
「嗯……」
珠美戰戰兢兢地遞出自己的碟子。
「咦,電話。」
綾子這樣喃語,並拿起了話筒,只不過是完全的巧合。
換作平時,半夜接電話的,是夕裡子的工作。並非她想這樣,而是三姊妹中最快醒
來的總是她的緣故。
尤其現在是凌晨三時,平常的綾子和珠美都在沉沉大睡。
可是只有今晚,可能晚餐的菜有點辣,而又是綾子愛吃的,於是多吃了點。這樣引
致她睡到半夜口渴,於是起來想喝杯水時,電話響了。
「——喂——喂喂!」
半睡眠狀態的綾子,因著對方一直不開口,開始覺得剛才電話響會不會是做夢。
「喂,哪位——」
「呃——」對方總算想說什麼了。
「喂喂?」
「呃……沒什麼。」
咦,這個聲音——綾子似乎在哪兒聽過,然後自然地說了出來:「不要收線——你
是不是涼子?神代涼子,對嗎?」
「嗯。」遲疑片刻後,對方用病弱的聲音說:「珠美……睡了吧。」
「是呀,我是她大姊綾子。」
「啊,你好。晚上好……」
「去叫珠美好嗎?不要緊的。她和我不同,不是血壓低。」
「不……這個時間,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不過——你從哪兒打來的?」
不可思議地,綾子的眼前浮起涼子在某處的公共電話,在寒冷中顫抖著打電話的情
景。綾子不禁反問自已:「我難道有超能力?」
「——可以嗎?」
「嗯,你在哪兒?」
「舅父家附近,我是跑出來的……」
掉了一個輔幣下去,聽見訊號聲。
「在哪兒?告訴我地點。」綾子說。
「呃……A町的三丁目訊號處。這裡可以見到紅綠燈……」
「A酊的三丁目嗎?等等——不寫下來記不得的。」綾子連忙記下來。「——好,
你在那訊號燈附近等我。我去接你,懂嗎?」
「真抱歉,我——」
「待會再說好了,你等著哦。」
「是。」她稍微恢復一點朝氣地回答。
綾子拿起便條。
「A町的三丁目——在哪一帶呢?哎,算了。」她喃語著想出玄關——「不行!」
她想起自己身上穿著睡衣。
換衣服時想著,如果「A町三丁目」很遠的話,就必須搭計程車了,而且需要帶錢
。
——實際上,今晚的綾子的確有點「反常」。
出到外面,馬上叫到計程車,而且先問司機:「你知道A町的三丁目嗎?」
「晤,就在我家附近。」司機說。
綾子首先松一口氣,萬一他問「在哪一帶」的話,她是完全答不上來的。
只是——地方比她所想的更遠。
在深夜的空路上飛馳了三十分鐘,終於來到那個訊號燈前,而米表則叫綾子的心跳
個不停。
計程車停了,綾子從車窗探臉出去時,神代涼子從暗處奔了過來。
「好極啦。花了不少時間才到——怎麼啦?」綾子瞪大了眼。涼子的睡衣上面只加
了一件開襟毛衣,臉白白地發抖。
「上來——裸足?」
「抱歉……」
半夜溫度相當低。涼子冷得全身發抖。
「會感冒啊,腳是不是受傷了?」
「快——開車。」涼子驚怯地說。「萬一舅父追來……」
「你說什麼?」
「半夜……我醒來,舅父鑽進我的棉被來了。」涼子顫聲說。「我不顧一切地把他
推開……只拿了毛衣就沖了出來。」
「已經沒事了!放心吧。」綾子用力摟住涼子。「司機先生,請你盡快回去公寓。
」
「不要緊嗎?要不要送她去醫院?」
「不,先回我的公寓。」
「好吧。」
司機也察知了大致情況的樣子,回去的路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
——回到家裡,夕裡子站在玄關。
「姐姐?你到哪兒去了?真令人擔心!」她皺起眉頭。
「——咦?」
綾子把涼子帶到屋內說。「夕裡子,把國友叫來。可以叫他幫我開槍打死這女孩的
舅父嗎?」
綾子用平時淡淡的語調這樣說,夕裡子啞然。
「呀!對了。在干這事之前,先到下面的計程車。」綾子補充說明。
「是否安裝了炸彈?」
「我還沒付錢啊,你下去替我付。」
當然,夕裡子宛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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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的微笑】
這個不尋常。
國友之所以這樣想,是當整個套餐上到一半的時候。
「喂——拿麵包來。」室田春代喊住侍應。
「是,對不起。」侍應急急走向廚房方向,很快又拿著盛了好幾種麵包的籃子回來
。
「失禮了。」他遞出籃子。
春代從中取出三個麵包,放在麵包碟上。
「好了。」她支開了侍應。「剛剛烤好的麵包,味道好香啊。」她說。
「不錯。」國友點點頭。同時在心中思量,春代全部吃完這三個麵包後,到底總共
吃了多少個麵包。
「最初好像是拿了三個——兩個吧?兩個是合理的。若是三個的話,他會記得才是
。
然後「添食」,又拿了三個——套餐的湯還是剛剛端上來而已。
然後吃掉那三個,現在又拿起新出爐的第二個麵包了。
總共——八個?而且,以這個速度來看,光是這些她不會收手的。
這種吃法……當然,世上就有許多身材瘦小食量卻很大的人。
可是,春代的吃法,就像被什麼附身似的,在她吃到告一段落以前,根本不和國友
交談一句。
「好寧靜的餐廳。」國友說。春代剛剛吃完第二個,準備拿起第三個。
春代的表情好像有點駭然。
「——嗯。可以好好聊天的好地方。」她說,把麵包悄悄放回碟子上。「抱歉,是
我邀請你的,自己卻吃個不停。」
「不,沒什麼……菜十分美味呀。」
「謝謝。」春代道謝。
對國友而言,那句話聽起來含有多種意思。
——本來約好在星期四的晚餐,卻因春代突然「必須去」紐約一趟,而延遲了一個
多星期。
今天是星期六,周末的餐廳居然又少人客又安靜。多半是因為價錢很貴,幾乎都是
公司接待貴賓時光雇的。兩人的位子在深處的角落,附近的桌子沒有客人,侍應也站得
遠遠的。
「你來,我好開心。」春代說。「這種應酬,上司會不高興吧?」
「還好,因為是上班時間以外的事。」
「不過,以刑警先生來說,即使在非上班時間找到殺人犯的話,也必須拘捕吧。」
「說的也是,但不知道能不能說是正式的拘捕。」
「聽你說話……」春代托腮。「好想被你拘捕看看。」
「我又不是英俊小生。」國友苦笑。
「你有戀人了吧?在那間餐廳時在一起的其中一個女孩。」
「嘎?」
「毋須吃驚,我對那種事的嗅覺很敏銳。」春代自負地說,然後喝光葡萄酒。
「——噢,白的空了,再叫一瓶好嗎?」
「不……今天最重要的還是聽你講話,這樣就差不多了。」
其實國友幾乎沒喝,全是春代一個人喝光的。
「哦——我是為什麼事請你來的?忘記了。不過,沒關係,跟如此出色的人吃飯就
夠好了。」
「多謝。」國友沒奈何地。「要事方面,是你被什麼人恐嚇的事吧。」
「恐嚇——噢,對呀。」春代有點醉了,臉色發紅。「那種事不管它吧。」
「那種事?」
「沒啥大不了的。
「上次見面時,你說你猜得到寄那些恐嚇信的是誰啊。」
「嗯——我知道是誰做的。」
「是誰?」國友問。
回答之前,春代拿起剩下的麵包,撕了一口,用牛油刀塗滿牛油在麵包上。怎麼看
,都是牛油比麵包大。
放進嘴巴後,春代向侍應瞄了一眼。
在她出聲之前,侍應拿了麵包籃走過來,春代又拿了三個,碟子都快放不下了。
「還是停止的好。」國友禁不仁說。「吃那麼多,對身體不好。」
春代有點意外地望住國友,然後揚聲嬌笑起來。
「你真是好人,但好可惜。」
「為什麼?」
「因為即使我引誘你,你也不會背叛你那位年輕的戀人吧。」笑容從春代的臉上消
失。「你是無法拘捕恐嚇我的人。」
「怎麼說?」
「因為想狙擊我的,乃是死神的緣故。」
無論怎麼看,春代都是認真的。國友注視侍應把菜擺在桌面後離開的情形。
主菜是牛扒,怎麼看都是春代的比國友的大一倍。春代又開始默默進食。
國友當然也吃了,他已有點餓了。而且他不是胃口小的人。
可是——見到春代的吃法時,國友幾乎失去了食慾,卻又不能停手。
她的刀不停地把肉切開,她的叉不住地在嘴巴和碟子之間來來去去。不知道她是怎
樣吞下去的,總之,她的碟子很快就空了。
當國友吃完最後一口時,春代靜靜地放下刀和叉。
「——死神狙擊你,是怎麼一回事?」國友問。「這是某人的外號嗎?」
「不——也許我表達得不太好。死神並不是想殺我,而是看上了我。」說著,春代
輕輕一笑。「你以為我失常了?也許是吧。不過,假如把你放在我的處境,我想你也一
定會變得有點古怪的。」
侍應來收碟子。
「室田女士需要甜品嗎?」
「當然要吃啦。」春代立刻回答。「來一個甜品拼盤,起碼要有五種款式。」
「遵命。這位客人也……」
「我——三種可以了。」他答。
那已相當足夠的了,國友只是覺得叫一兩種似乎不太好意思罷了。
「我的親生父親很早就過世了,繼父和我的關係又不太好,我是在受到相當苛待的
環境下長大的。」春代說。「繼父因病入院時,我在當高中教師。我之所以當老師,可
能是為了逃避和繼父打照面也說不定。」
「原來如此。」
「繼父擁有許多資產,不過十分吝嗇——即使他自己病倒住院時,明明有的是錢.
卻說『住單人房太浪費』,寧願住六人房。」
春代喝一口水,歎一口氣。
「繼父心髒不好,他需要一部維持生命的裝置,以保持心跳正常。如果他繼續住院
的話。有完全康復的機會。但繼父卻叫我辭去教師職,令我十分苦惱。」
「為何叫你辭職?」
「因為繼父不想請人照顧自己。一方面他怕花錢,另方面是他不信任別人。」
「於是你辭職了?」
「嗯。是不是很傻?我喜歡教師的工作。確實,我想躲開繼父也是事實,但我想一
輩子當老師……真的這樣想。」
「然後呢?」
「我十分苦惱,開始期待繼父早點死掉。這樣一來,我就自由了!繼父是個自我中
心的人,假如我故意說話刺激他,有可能使他氣得心髒病發作注,但我最終也沒有正面
反抗他的意思。」
春代叫侍應:「給我咖啡,和甜品一起。」
「結果,他真的去世了。」
「是的。他叫野添廣吉——我準備死了心,照他的話去做。可是,他突然死了。」
「畢竟是心髒病發作?」
「有人關掉他的生命維持裝置。」春代平靜地說。「六人病房中,明明有其他病人
在,居然誰也沒察覺。總之,裝置的掣關掉了。」
「不知道是誰幹的吧。」
「嗯。醫院方面,大概想到萬一我投訴起來會很為難吧。他們向我解釋說,護士在
照顧其他病人時,不小心碰到掣,沒察覺關掉了什麼的——」她嘲諷地笑。「投訴?!
我差點想送感謝信哪!因為我得以逃出繼父的魔掌,而且繼承了他的財產,突然富有起
來。」
春代然後想起似地說:「對對對。院方還給了我幾百萬的所謂『撫恤金』,真是一
筆意外之財。」
「那麼,你的教師工作呢?」
「結果,我辭職了。」春代聳聳肩。「並不是有了錢的關係。的確,扣去稅金後也
留下許多,不必做事也能生活……」
「有些什麼辭職的理由?」
「死。」春代說。「我有個學生,什麼都坦白告訴我的,名叫木下伸子,是個高一
學生,十六歲。她在我繼父死去那天,從學校跳樓自殺了。」
「原因呢?」
「不曉得。」她搖搖頭。「那天我休假,可是有點事要做,就去學校了。木下好像
遲到了,我在走廊見到她一下,當時,覺得奇怪。可是自此不再見到她……過了不久,
整個學校大騷動、我才知道出事了。」
——甜品來了。
春代沒有馬上碰它,繼續說下去。
「太大打擊了。對我無話不說的木下同學,突然自殺了——我對那件事毫無頭緒。
」她說。「我失去了繼續當老師的自信,在繼承財產的同時辭去教職。」
「原來如此。」
「吃吧——甜東西是令你充滿朝氣的元素。」
「啊……」國友也開始吃起來。
室田春代的話還沒完。她很快就把甜品吃光,對端咖啡來的侍應說;「我不是說一
起來嗎?」
「萬分抱歉。」
「算了,幫我斟滿它。」
春代輕歎一聲。
「其後的事,你也知道吧。我跟室田結了婚。朋友問:干嘛嫁給老頭子什麼的,其
實他是個非常善良的人。」
「後來,你先生也過世了。」
「對。居然是被崛江殺死的……他向來很尊敬外子的。」
國友吃完甜品,拿起自己的咖啡杯。
「我想請教一下。」國友說。「關於崛江殺死你先生的動機。確實,受害者和加害
者都很明顯而且兩個都死了。事到如今,調查也沒有,但是畢竟令人在意。」
「我明白的。」春代目不轉睛地看著國友。國友今晚第一次感覺到,春代的眼神含
有某種力量。
「怎麼說?」
「你以為是我吧?我和崛江有關係,因而釀成那種悲劇?!」
「是嗎?」
「不是。」春代搖搖頭。「不曾你信不信,那是錯的。」
「可是——你知道有些謠言嗎?」
「嗯。崛江在外子手下工作了二十年,外子把相當重要的事都交給崛江去做。而我
也告訴外子說『想學做生意』,我從崛江處獲得不少指點。當然,我們兩個在辦公室留
到很晚的機會也多了,而我卻漸漸覺得幫外子做事沒意思。然後,開始有人說崛江和我
之間什麼什麼辦……不過,外子相信我。」
「可是,崛江和妻子分手了。」
「嗯,我知道,崛江和某位女性在一起的事。」春代點點頭。「不過,那不是我。
」
「那麼——是誰?」
「不曉得,我想我不能幹涉崛江的私生活。」
「有沒有聽見什麼?」
「沒有。他那個人從來不說多余的話。特別是在工作的時候。」
「工作以外的時間呢?」
「我沒和他私下交往。」春代堅定地說。「崛江的女兒有來找過我,她以為是因為
我的關係,她父親才離家的,而我無法舉出別人的名字,只能告訴她說『小孩子是不懂
的』……」春代慢慢啜著咖啡。「繼父、木下伸子、室田,以及崛江……,短短的期間
,死了四個人。你明白嗎?跟我有關的人一個接一個的……你認為這是巧合嗎?」
「呃,的確……」
「我感到好害怕。好像是給人帶來死神似的。非常——可怕。」
「可是,那些事與你本身無關呀。」
「嗯。可是,誰會相信我?」
國友也無言以對。
然後突然想到——這女人采取那種吃喝的方式,或許是她自己「想死」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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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老師】
「你信那是真的?」夕裡子問。
「不,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有那個感覺。」國友說。「一想起室田春代的吃法
,現在都沒胃口了。」
「姐姐好遲咧。」夕裡子看看表。
——在醫院地庫的茶室。
從學校回來的夕裡子,跑去安井和美留醫的醫院,與國友會合。
綾子從大學回來後,也會轉來這裡。
「她說今晚在S會堂有兼職,太遲了就趕不及啦。」夕裡子歎息。
「你毋須為姐姐兼職遲到的事也擔心啊。」國友微笑說。
「對呀——我知道,可是性格改變不來的嘛。」
對。人有杞人憂天型,也有樂天型,各形各式才有趣。夕裡子也遇過各種經歷,變
成達觀,可以「放心地擔心」了。
「可是,如果那是演技的話,那就相當了不起。」國友說。「可以不眨眼地說說,
說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但她那種吃法……結果,她吃了十二個麵包,二百五十克——不
,三百克的牛扒,還有五種甜品。」。」
「好厲害,若她是演員,就是天才啦。」
「對,因此我覺得,她可能是說真話。」
「後來呢?」
「什麼後來?」
「晚飯後,她沒引誘你?」
「喂喂——對方知道你的事哦,就這樣分手了。」
「好極啦!」夕裡子微笑。「不過,木下伸子的兄長能不能接受呢?」
「是啊。他那番話沒讓人懷疑的理由。如此一來,就變成伸子為何弄死野添廣吉。
」
「關於那點,我想春代在某種形式上有所關連。儘管伸子的死是出於自殺的。」
「村井悟目擊她的自殺,那是肯定的了。」
「其後是室田克彥和崛江均的死,這個神秘女子春代的嫌疑不是零吧。」
「對。總而言之,兩個都死了。要查出真相嘛……」
「如果不是春代的話.干嘛崛江要殺了室田?」
「晤……」國友盤臂沉思。
這時,傳來聲音說:「咦,你們在呀。」
來者是珠美。
「怎麼,是你呀。」
「什麼怎麼的,這麼可愛的妹妹。」
「自己說可愛就不矜貴了。我們在等大姐,你來干什麼?」
「我想知道她在做些什麼!」
「你說涼子?」
「國友哥,我謝了。」
「喂喂,太見外啦。」
「國友,小心她要你請客。」夕裡子調侃說。
「——大家好。」當事人神代涼子走過來。
「咦,你怎知道我們在這兒?」
「剛才我下樓時,看到你的影子。」涼子就像另外一個人那般開朗。
——現在,涼子的母親厚子也轉過這間醫院了,且是小小的單人居。涼子在房內的
沙發上睡了一晚。
出錢的乃是那個涼子的「舅父。」
聽聞涼子逃出來後,國友造訪那個家庭,遇到他們夫婦正在激烈的吵架——丈夫偷
情的事被揭破,氣瘋了的妻子在屋裡狂追著丈夫。
聽見國友來訪的理由時,「舅父」臉都青了。他和公司女職員偷情的事已夠瞧的了
,萬一涼子的事傳進妻子耳裡,他會被殺掉!
於是,他不住道歉說:「我會向涼子道歉,請她原諒的。」
又說那晚的事不是認真的,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他怕國友說出什麼,於是主動表示
要把厚子轉去好一點的醫院。
如此這般,國友就把神代厚子轉送到安井和美所住的這間醫院來了。
「你媽媽的情形怎樣?」夕裡子問。
「嗯——請看,」
涼子誇張地攤開兩手,一名穿上粉紅色可愛晨褸的女士走進茶室。
「佐佐本小姐。」她注視珠美。「承蒙照顧了。」
珠美看傻了眼。「這是……你母親?」
「整個人精神起來啦,瞧。」涼子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真的……好像另一個人一樣。」珠美說。
「好極啦。」國友說。
他沒把涼子從舅父家跑出來的內情告訴厚子,涼子也央求他別說出去。
「我在想,我怎會突然受到重視。」厚子說。
「那還用說,你是我媽媽呀!」
涼子的話叫厚子難為情地紅了臉。
「對了!我要去買東西。」涼子說。「跟昨晚的一樣,可以嗎?」
「買點不同的吧。每天一樣,會膩的。」
「我知道。媽媽有胃口了,半夜說肚子餓了哪,我去便利店買便當回來。」
「涼子!在外人面前別說那個。」厚子瞪女兒一眼。
「我也買自己的。」涼子笑著,走出茶室。
「給大家添麻煩了!」厚子羞紅了臉。
「有件事想請教一下。」國友說。
「嗯。」厚子拉椅子坐下來。
「有關崛江先生的事——聽說他有女人,那是室田春代女士嗎?」
厚子點點頭,說:「我想是的。」
「你想是的。即是沒法證實?」
「外子……對,他可能沒說是那個名字。不過,他和春代女士的關係變成流言,傳
進我耳朵。」
厚子一邊回想一邊說:「我曾逼問他,是不是春代女士——他沒有否認,但他又沒
說是其他女人。」
「是否想過,可能是別的女人?」
「不,沒有——為何這樣問?」
「不也沒什麼特別——」國友欲言又止之際,夕裡子起身說:「——好像有事發生
了。」
「嘎?」
「上面吵吵鬧鬧的。」夕裡子的直覺很敏銳。
國友也站起來說:「我上去看看。」
「剛才,有個女孩被車撞倒。」一名護土氣喘喘地跑進茶室。「神代女士在不在?
」
「啊——是涼子!」厚子剎時臉色轉白。
夕裡子等人一同急急衝上一樓,珠美扶著厚子跟著上來。
「沒事了!」玄關前面的人群中有聲音喊說。
「獲救啦!」
夕裡子分開人牆硬擠進去。
「讓一讓——對不起!」
人牆分開了,但見涼子癱坐在眼前,按著傷了的膝頭。
「怎樣?」夕裡子蹲下去。
「啊——沒事。是我不留心。」涼子說。「媽媽嚇壞了吧?」
這時,厚子飛奔出來。
「涼子——啊,你受傷了!」
「媽,擦傷而已,真的。」涼子連忙安慰她。「別擔心。」
「很擔心啊!」
「車子跑了。」涼子說。「——是綾子姐姐救了我的。」
「嘎?」夕裡子抬起頭來,見到綾子軟癱癱地坐在地上,一副精神恍惚的狀態。
「姐姐,沒事吧?」夕裡子窺視綾子。
「嗯……」綾子仍然迷迷糊糊的。「夕裡子,你去哪兒?」
「哎……」夕裡子搖搖頭。「不是送姐姐去工作的地方嗎?」
「送我?我要到哪兒去?」
——這可不行。
夕裡子歎息。無論如何,在地下鐵中不太能談話。
因為沒有通知說要請假,如今趕著去S會堂。
已經六點多了,早已遲到。可是,大堂的開場時間是六點半,最壞的情形是趕得及
六點半到。
地下鐵終於來到S會堂附近的車站。
「快,姐姐。」
「嗯。」
兩人跑著穿過月台,搭電動扶梯出到地面。
「風好大。」夕裡子縮脖子。「有風就寒冷了。」
「夕裡子——」
「沒關係。我代替你。上次幹過大致上的事知道怎麼做的。」
忍不住這樣說出來,乃是夕裡子的弱點。
「是嗎?那我可以回家了?」
「喂!太厚臉皮了吧!那位——內山昌子小姐?起碼要跟她打個招呼吧。」
「朝氣地打個招呼,說『我不舒服,妹妹做替工?』不是有點奇怪嗎?」
「沒法子呀,內山小姐會諒解的。」
「說得也是。」綾子馬上就明白過來了。
「總之,姐姐救了人,可以逞威風了。」
兩人快步走著,往會堂的樓梯走上去。
「不過,夕裡子……」
「嗯?」
「我真的救了那女孩?」
「被救的人這樣說了,大概是真的吧。」夕裡子說。「來,轉去後門吧。」
「你只來過一次,居然記得好清楚呀。」綾子大表欽佩。
可是——說真的,綾子似乎沒有自己救了神代涼子的記憶。
當時……綾子也在意兼職的時間,帶著焦急的心情來到醫院的對面。
過了馬路就是醫院了,心情稍微鬆弛下來。
雖然有車輛往來,但那條馬路的交通量總不算多。現在根本沒車子來,好幾個人在
快步越過馬路去。
可是,綾子不知怎地認為應該從距離醫院門前二十米外的班馬線過去,因而走向那
一邊。
行人訊號轉紅了,綾子停步等候——訊號比想象中漫長。
沒車,不如過去吧。綾子也會這樣想。
正當這樣想著時,一部車子映入眼簾。唉,就是這麼回事。
還是應該等訊號改變了才過馬路,綾子這樣想著時,見到斑馬線的對面出現涼子的
人影。
她很活潑地走著過來,完全沒看訊號的打算。她飛快地望望左右,當然看到有車子
來了,卻以為來得及過馬路。
她踏小步超過斑馬線。綾子看了,覺得危險,可是無計可施。
而且——車子愈駛愈近了。遠看時,速度感也許有所不同。
啊,危險……危險!
在呆呆地想著,卻寸步不移的綾子,冷不防被人從後面一推。
從來不作好心理準備的綾子,正面受力,差點往前跌倒。這種要跌不跌的情形下,
只能往前邁步。
綾子的姿態是往前跌跑了兩三步。
「啊——」揚聲喊的是從對面來的涼子,她的臉就迫在眼前,綾子身不由己地伸手
接住涼子的身體。
兩者「咚」地相撞,速度相當的關係,這回兩人以往後退的形式踉踉蹌蹌。
綾子就這樣仰臉跌個人仰馬翻。碰到屁股,好痛!那一瞬間,大風把綾子的裙子吹
起來。
「哎呀!」她慌忙坐起身,拉住裙擺,其實不是顧慮那個的時候——在那刻不容緩
的一剎那,車子在幾公分的地方飛駛而過的事,綾子並不知道(幸好)。
回過神來,見到涼子也在對面跟她一樣跌倒。然後,路過的人有點誇張地問「沒事
吧」。
然後變成大騷動……那個可以稱作「救人」嗎?
綾子歪頭,跟夕裡子一起走進會堂中。
「啊!佐佐本小姐!你來啦。好極了。」已經換上制服的內山昌子走過來。
「對不起,遲到了!」夕裡子說。「其實姐姐遇到一點意外衝擊,今晚由我代替。
可以嗎?」
「嗯,當然可以。不過——怎麼啦?」內山昌子擔憂地看住綾子。「看外表,跟平
時沒啥兩樣嘛。」
對綾子來說,那句話也夠衝擊的了……電話……對。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當時我在睡覺,突然半睡半醒的,「老師」的聲音在耳朵深處回響。
——和美在淺淺的睡眠中迷糊地想起。
在醫院的病床上,沒事可做。病人的「工作」就只是睡覺休息而已。
睡著了,卻有醒著的奇錄感覺。她像一直泡在溫水浴中似的……在那個情形下,和
美想起了「那個電話」。
那是誰打來的呢?
「你說得對。」老師說。「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老師跟誰在談話?老師,只是要看住我,不要理別人的事!
在半睡狀態中還會妒忌,自己也覺得好笑。
「——所以我說……」老師似乎很為難的樣子。「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對,我
不愛你。」
老師只愛我一個就好了。我會用我全部的愛去愛老師。
「——我要掛線了。」老師說。「不要再打來。」
壓抑的語調。說完,老師掛斷電話。「叮」的一聲電話聲,和美完全清醒過來。
剛才是發夢?
「吵醒你了?」春代穿著絲質晨褸,走到床邊。
「老師……你和誰講話?」和美坐起身來。
「講話?沒有哇。」春代安靜地坐在床邊。「是不是做夢了?這裡只有我和你兩個
而已。」
「可是——剛才有電話。」
「噢,電話呀。」春代微笑。「搭錯線罷了。討厭,半夜三更的。」
說完,她用白暫的指尖去碰和美的臉。
搭錯線?不是。因我聽得很清楚。
可是,和美不敢這樣說。
「——好可愛呀。」春代歎息著說。
「老師……」和美伸出手臂。搭在肩頭的毯子溜了開去,露出光滑的肩膊。胸部也
袒露在外,和美不由縮了一下身體。
「和美——」春代覆蓋在她上面,嘴唇在和美的脖頸上游移。
絲質晨褸的冰涼觸覺,使和美打了個哆嗦。
「冷嗎?」
「不……」
和美用唇按住春代的唇,手指在她那柔軟的發堆中滑動,和美合起嘴唇叫了一聲。
老師——老師。我只有老師一個。男人……我不要男人……老師……「老師——」
她喃語。
在朦朧的視線中,和美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唇上還有濕漉漉的觸覺。可是現在——自己卻在醫院裡。
一直躺著,全身到處都有刺痛的感覺。
這裡是單人房——不可能有人和我接吻。
可是……「和美?」聲音說。「你醒了?」
和美的視線清楚了,在燈光微暗的病房中,認出春代的臉。
「——老師!」
下意識地爬起來。身體掠過一陣像電流通過的劇痛,和美不由得皺起眉來。
「啊,不能起來的呀。」春代溫柔地說,讓和美的頭回到枕頭上。
「老師……幾時來的?」
「十五分鐘以前吧。」
春代穿著整齊的套裝。眼睛適應後,和美伸出指尖輕碰春代的臉。可是,春代彷彿
想避開似地移開臉部,把椅子拉近。
「我和你母親談過話。」春代說。「她還記得我,我好開心。」
「媽媽……她到哪兒去了?」
「她說先回家一趟,我說我會留下來陪你,可以吧?」
「當然!」和美握住春代的手。「她不回來也可以。」
「啊!不能說那種話的。」春代笑了。「我——也該走了。」
「我剛剛才醒來!老師……」
「有沒有做夢?」
「我……是做夢嗎——夢見我和老師在一起的事。」她低聲說。「夢見我們睡在一
起的事……」
她的臉頓時發燙。
「和美——我來這裡,是想把一件事說清楚。」春代用兩手上下夾住和美的右手。
溫和地摩挲著說。「冷靜點,好好聽著。」
「什麼呢?」
「聽說你從樓梯掉下來受了重傷,你知道我有多震驚嗎?相信是因為我的關係,是
我把你推向死亡的……」
「什麼意思?老師。」
「是誰把你推跌下去的,我不曉得。不過,假如有人恨你而做了如此過分的事——
」春代停頓了片刻。「和美,我們不能再見面了。」
「老師——」聽到這句說話,和美想坐起來,卻又痛楚難耐。
「聽我說,這是為你好。你再繼續留在我身邊的話,你將會遭遇不測。」
「老師,那種事——」
「拜託。」春代用力握住和美的手。「忘記我的事,你還可以從頭來過的。」
和美一時無語,僅僅用力握住春代的手。
——不知過了幾分鐘?
「明白了。」和美說。
「和美……你明白了?」
「是的。」她堅決地點點頭。「我也喜歡大出君……雖然會寂寞,但我會好好活下
去的。」
春代大聲歎了一口氣。
「謝謝!」她輕拍和美的手。「都是為你好。你肯諒解,我好開心。」
「老師!最後一次——」
「嘎?」
「再吻我一次,然後請馬上回去。」
春代有點寂寞地微笑一下,靜靜俯身在和美上面……然後——和美緊緊捏住毛毯,
豎耳傾聽春代離去的腳步聲。
沒有老師的人生……啊,老師!
和美不想折磨春代,因此馬上答應聽從她的話。
「老師……抱歉。」
和美想死。想到那天被人從樓梯推跌時,如果死掉就好了……
熾天使書城
【深夜傳呼】
國友打呵欠。
總之,愛悃——最近好些工作堆積下來了。
當然,並非同時承辦幾件案子。可是,上次查案時出差費用的結算、火食費的呈報
,以及雜費之類的事,都是刑警要做的工作。
而且,他最怕的就是處理這種雜務。
「啊,嗚呼哀哉!」禁不住慨歎地說,跟他一起留下來的刑警嚇了一跳。
「干什麼呀?」
「哦……抱歉。」
「難得睡得舒舒服服的。」
「嘎?」
回頭一看,對方已俯伏在桌面呼呼大睡。
國友簡直啼笑皆非。
寫好發票,要向科長拿印蓋章。不管感情多好,總不能時常拜託夕裡子幫忙的。
「呃……這天的午飯?誰記得那麼多呀!」
正在嘟嘟嚷嚷地發著牢騷時,電話作響。
「——是。」國友馬上接聽。
「國友先生,好極啦!」
「嘎?」
「拜託!請馬上來!」
「請問——」說到一半想起。「你是室田春代女士吧!」
「我現在在公寓裡。拜託,現在就來。」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聲音。可是,國友又不
是電召計程車,豈能說來數來?
「發生什麼事?」他問。
「哎呀!」短促的叫聲。
「喂喂!怎麼啦——喂喂!」
電話掛掉了。國友放下話筒,望望桌上那一束髮票。
「改天再做吧!」
他拿起發票塞進抽屜,站起來。
奇怪,跟發票「搏鬥」時,好像隨時可以睡著似的。但一外出就完全清醒過來。
儘管如此,究竟室田春代發生什麼事?她叫自己馬上來大概是有危險迫近才這樣說
的吧?國友決定一個人先去看看。
車子在空曠的馬路上飛馳,不到二十分鐘就來到春代的公寓。
如果室內對講機沒人應答的話,才叫管理員起來開鎖好了。
於是他先按了房間號碼。
「我是國友——有人在嗎?」
沒回音,不過,中央系統的鎖開了。
她在房間?國友走進裡面去。
「——對不起。」
敲了五O三號的房門,沒回應。由於門沒上鎖,國友直進玄關。
「春代女士,請問你在不在?」他試著喊。
一片靜寂——不過,這種建築物有空調和水流之類的聲音不絕於耳。
國友遲疑一會,打開門鎖,然後入內。
「春代女士——我是國友。」
打開客廳的門,裡面的燈亮著……若是電視劇的話,這時通常有屍體出現了吧,國
友有點胡思亂想。
可是,環視客廳時,國友啞然。春代並沒有被殺,而客廳的桌面上,擺著無數的食
物。
從三文治到小菜類,從烤牛肉到法國甜品,宛如酒店的自助餐形式的派對料理。盛
在銀碟上的高級餐具,是從哪兒運來的?而且,一口也沒吃過。
「怎麼是……」正在喃語著,突然有一聲音說:「你來啦!」春代穿著浴袍站在一
旁。
「這是……」
「我在洗澡呀!抱歉,沒發現你來了。」
確實,她的頭髮是濕的,紅彤彤的臉有熱水的香味。
「我很忙。到底怎麼回事?」國友埋怨。
「呃,我什麼也沒說啊。只是說馬上來而已,不是嗎?」她正經地說。
那是事實。
「那麼,既是什麼事也沒有,我要走了。」國友輕輕行個禮,轉身想走。
「我說真話好了。」春代說。「求求你——暫時和我在一起,今晚是最後一夜了。
」春代慢慢坐進沙發。「我答應你,什麼也不做。不做任何背叛那位小姐的事……你來
這兒吧。」
她白暫的手擱在沙發上。
一般的情況下,國友當然可以一走了之。為了不叫夕裡子誤解,那樣做比較好吧。
可是,國友心裡頭有種特別感覺——這女人不單是想誘惑自己,這可算是直覺之類
的東西……或許是因著想起上次春代那種異於常人的吃法也說不定。
「好吧。不過,我不能一直留在這裡。」國友脫下大衣扔到一邊,坐在沙發上。
「多謝。」春代握住國友的手。那是由衷的感謝,可以感覺到溫暖。
「不過——這些食物,你準備一個人吃掉不成?」
「兩個人。」
「那麼多,起碼五六人的份量啊。」
「我知道哇。」春代歎息。「自從意識到死亡以後,無論怎樣吃都不會胖。真的可
以放心大吃了。」她笑了。
「這樣的份量不正常哦,你自己也知道吧?」國友問。
「嗯……可是,一想到活不久了,就想不顧一切地吃……現在不是買衣服或珠寶的
時候吧。即使買了也沒機會穿戴。」她歎息。「這樣一來,剩下的就只有拚命吃吧。」
「但——你現在不是繼承室田先生做了社長麼?光是那樣就有生存意義才對,不是
嗎?」
春代有點意外地望住國友。
「——這樣告訴我的人你是第一個。」
「若是那樣,那你過去所認識的人都不是什麼好人了——對不起。」
「沒關係,謝謝你。」春代如釋重負似地微笑。「肚子餓不餓?」
「餓……有一點。」國友笑了。
「國友先生,她——叫什麼名字?」
「她……啊。夕裡子,佐佐本夕裡子。」
「打電話給她吧。這個時間,大概還沒睡吧。」
「不曉得……為什麼?」
「那樣子我比較安心。」春代起身,把無線電話拿過來。
「來,打吧。拜託。」
「好吧。」
國友按了佐佐本家的號碼,突然覺得肚子餓起來。
「——佐佐本宅。」夕裡子接電話。
「是我。」
「咦?!怎麼啦?」
「其實……我現在在室田春代女士家裡——」國友說明原委後,夕裡子笑說:「明
天記得吃腸胃藥啊。」
「就這麼辦。」
「哎,不要緊吧?」
「嘎?」
「春代女士的樣子,有沒有古怪?」
「不……沒有。」
當事人就在身邊的關係,很難說話。
「小心一點吧。經過上次的事件後,直覺有點古怪。」夕裡子用認真的語調說。
「知道。」國友點點頭。春代捅了一下國友的手腕。
「可以給我一下嗎?」
「嗯……可以」
「——喂喂,夕裡子小姐?很抱歉,向你借一下國友先生。」
「客氣了。」夕裡子開朗地說。「他一定幫得上忙的。」
「有個好戀人,你們好幸福啊。」春代誇張地歎一口氣。「我會好好把國友先生平
安歸還的,不用擔心。」
「請多多指教。」夕裡子說。
「啊,睡著啦。」珠美醒了過來。
明天要上課,必須回去了這裡是神代厚子的病房。跟涼子談呀談的,珠美不知不覺
打起瞌睡來。
燈熄了,病房內只有微光,床上傳來安靜的呼吸聲。
不見涼子的人影——難道去了廁所?
珠美拿著學校書包站起來。
然後走出走廊尋找涼子的影蹤,但沒找到。
已經是沒有電車的時間了,只能搭計程車回去。
不管怎樣吝嗇都好。珠美總不能明天從醫院去學校,因此暗中盤算著如何向夕裡子
討回計程車費o不向涼子說一聲就回去,雖然有點不對,不過見到書包不在,涼子應該
知道自己回去了吧。
往電梯方向走去時,傳來「噠噠」的腳步聲,護士慌裡慌張地跑著過來。
「怎麼啦?」珠美問。
「啊——你也去過安井和美小姐那邊吧?」
「嗯,她是我家姐的朋友。怎麼啦?」
「安井小姐不見了呀。」
「不見了?」
「嗯。她那種身體,跑到哪兒去了呢?我們分頭去找……啊,怎麼樣?」見到其他
護士走來,她喊著說。
「不在!我一直在地庫找的。」那名護士氣喘著說。「真是的!我還有其他病人要
服侍哪。」
「我來幫忙好嗎?」珠美自動請纓。
「謝謝,得救了。」
「可是,和美小姐能動嗎?」
「嗯。她雖然包扎著傷口,但可以慢慢走的。不過,應該十分痛楚。」
「那麼,還在醫院吧。」
「不可能出去外面了吧……除非搭計程車。她母親睡著了,什麼也沒察覺——總之
,在裡頭找找看吧。」
「我也去。」
沒有兼職費也肯幫忙,以珠美來說是少有的事。可是見到神代厚子好轉的情形,畢
竟對這間醫院產生好印象,想到也許能幫得上忙……「她打過止痛針。」護士一過快步
上樓一邊說。「而且,有時也有病人迷迷糊糊地跑去外面的。」
前往安井和美的病房時,她母親從裡面走出來。似乎手裡拿著什麼信紙之類的東西
,臉色蒼白得很。
「——這個,在床上找到。」
「信?」
「剛才我掀開毯子……怎麼辦?」
珠美窺視內容,相當凌亂的字體。
媽:我不想活下去了。對不起。
和美「——不好了!叫醒大家,快找呀!」護土奔了出去。
珠美喃喃地說:「必須通知姊姊們!」
她趕緊沖向公共電話。
「——好好吃啊。」春代說。「覺得好吃,表示我還活著哪。」
「是呀。只要不吃太多飽死就行了。」
這樣坦白說的國友也快飽得要死了。
當然,盛滿菜餚的碟子還沒空掉。不過,以兩個人的食量來說,已是相當驚人的了
。
「國友先生,再來一點酒如何?」
「不……晤……那就來一點好了。」
春代在國友的杯裡倒滿了葡萄酒。
「太……太多了!」國友說。
「有啥關係?陪我喝。」春代說,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兩人都坐在地毯上吃喝,稱不上十分羅曼蒂克的光景。
「來,國友先生,一口氣干了!」春代也拿起自己的杯。「乾杯!」
「為什麼乾杯?」
「不曉得……為國友先生喜歡的事好了。」
國友想了一下。
「那麼……為真實。」
「真實?」
「如果我把這個喝光了,請你說出真實的事。」國友凝視春代說。「怎樣?」
雖然醉了,春代也認真地接住國友的視線。
「——好吧。」她點點頭。「真實——所謂的真實,大概因人而有不同的看法吧。
不過,算了。」
她舉起酒杯。
「為真實。」國友說,兩隻酒杯相碰。
國友一口氣干了。然後舒一口氣。
「我想知道令尊——野添廣吉死去的事。」他說。
春代驀地移開眼睛,說:「請問吧。」
「有人關掉了生命維持裝置。我知道院方和同病房的病人談過話,有人看到了。」
「那麼他們為何不講出來?」
「因為那個疑兇是個護士!」國友說。「不,大概是個打扮成護土模樣的女孩——
是不是木下伸子呢?」
春代看住國友——眼神十分鎮定。
「春代女士,你有不在現場證明。不過,在同一天自殺的木下伸子,那天遲了到學
校——是嗎?」
春代不答。
「當然,我們沒有確實證據,事到如今也無法證實。不過,木下伸子之所以自殺,
是為你而關掉那副裝置的關係——不是嗎?」
對於國友的質問,春代沉默片刻,最後緩緩地轉過臉來。
「真實是什麼——不,我並沒有逃避。我會實現承諾告訴你的。不過,對我有何幫
助?對死去的木下同學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
春代把自己的空杯放回桌面。
「木下同學停止了先父的生命維持裝置,乃是事實——我沒親眼見到,是她對我說
的。」
「但你希望她這樣做嗎?」
「不是。」她搖搖頭。「我沒這樣說過。的確,只要繼父死掉就好了,我有提過。
只要他不在,我就自由了,我也有說過……」
「你對木下伸子——」
「我決定辭去教職的事,對她是一個打擊。」
「木下伸子很愛你吧。」
「嗯……這是青春期女孩常有的不尋常感情。她單純地以為,只要把我繼父的裝置
停掉。我就不必辭職了。」
「那麼,她為何自殺?」
春代的額頭浮現難受的陰影。
「木下向我陳明那件事,我很震驚。因我做夢也沒想到她會做那種事。於是,我把
她推開……」
「對木下伸子而言,大概受了很大打擊吧。」
「嗯……她以為一定會很開心,會感謝她吧。如果我一點時間,我可能會明白木下
的心情。可是,在我什麼也不能做之前,她跳樓死了……」
春代垂下頭去。
「——明白了。」國友說。「那就夠了。」
「夠了?不。」她抬起頭。「我……聽見她的聲音。」
「嘎?」
「在S會堂——室田死後,我經常一個人跑去那間會堂。起初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是了好多次——逐漸聽懂了。她叫『老師』、『老師』……在音樂聲中,傳來女孩的
聲音。那是木下在呼喚我的聲音。」
眼淚沿著春代的臉龐滴落。不過,她好像沒察覺到。
在聽著音樂時,企圖忘記的罪惡意識卻復甦過來——國友開始覺得可以了解春代何
以突然如此期待「死」的到來。
「可憐的伸子……等於是我殺了她。室田、崛江他們都是成人,應該十分清楚自己
在做些什麼。但那孩子……現在,她在等我啊。」
國友無話可說——他不認為春代是在說慌,不過,也不能說她和室田及崛江的死無
關。
「總之,你不能采取等待死亡的生存態度……」國友說。「咦——我說了什麼?」
舌頭打結。突然,周圍仿若一只小船在大浪之上開始搖晃。
「國友先生,沒事吧?」
「不……搖得好厲害——這裡是太平洋嗎?」
「你醉啦——來,到床上休息一下。」
春代扶著國友的手臂,他站起來,然而無法穩定地走。
「不行……到處都是浪……」他甩甩頭,不停地想著「我是刑警……」可是,這種
念頭也沒有任何效果。
「振作些,前面就是。」
春代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十分遙遠……「知道了。」夕裡子從珠美口中聽到安井和
美不見了的消息後,說:「總之珠美,這事與你無關,你回來吧。」
「嘎?可是——」
「明天不是要上學嗎?」
「我知道!但我想看看情形!」珠美不服地說。
「那麼,我從這裡叫計程車去,你搭同一部車回來。懂嗎?」
「嗯。」
夕裡子收線後,喃喃地說:「真是……我也是學生呀。」
話是這麼說,夕裡子並沒有趕去醫院的義務。可是,安井和美是綾子的朋友,而國
友又在室田春代那裡。
「沒法子,去一趟吧!」
幸好還沒準備就寢,就這樣可以出門。
夕裡子拿起大衣出到玄關時——「夕裡子……」綾子穿著睡衣。歪歪倒倒地走出來
。
「啊!吵醒你了?」
「這麼晚了,上哪裡去?」綾子用朦朧的睡眼說。
「聽說安井和美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去醫院一趟。」
「和美——哦?」
問是問了,但她好像還不太明白似的。
「你去好好睡吧。」夕裡子說。「錢包帶了——好。我出去啦。」
「不要太晚回來……」綾子說著時,夕裡子的影子已經從玄關消失了。
真是……好匆忙啊。這孩子。
抑或是我太悠閒了?
綾子打著呵欠走去廚房喝水時,室內對講機響了起來。
「夕裡子忘了拿什麼?」邊說邊出去對應。「是,哪一位?」
「綾子?是我,和美。」聲音說。「現在……你一個人?」
「和美?」
剛才夕裡子說了什麼呢?好像是和美怎樣了什麼的。可是,她沒聽清楚。
「我可以上來嗎?」和美問。
「嗯,當然可以,我開門給你。」
嘴裡說著,綾子還在半睡眠狀態。
出到玄關時,傳來腳步聲。
「綾子……」細微的喚聲。
綾子開了門。和美穿著大衣,不勝其寒似地站在那裡。
「進來——你的臉好白啊。」
綾子把和美帶到沙發上。
「好痛——對不起,綾子,我……」
「不要緊嗎?躺下來好不好?」
「醒來時好辛苦啊——你妹妹她們呢?」
「兩個都出去了。這麼晚啦,現在的小女孩,真是沒法子。」綾子搖著頭感歎說…
…
熾天使書城
【嫌疑犯】
有人跟蹤。
國友明確地察覺了。怎麼說。他都是老練干探——自己這樣說,肯定沒錯。
「喂!是誰?!」國友回頭說。
街道昏暗,街燈也只有微光照到。
對手站在暗街一角,只見到黑暗的輪廓。
「跟著我干什麼?來,出來。我知道了!」
國友小心地擺起架勢。
對手緩緩前進。動作十分沉重。而且——不只一個!
他的後面還有兩三個影子在動。
「有什麼事?」國友說——對手沉默不語。
當然不回答了,在街燈的微光中浮現的是——穿著干濕褸,一副殺手打扮的「烤牛
肉」。
「呃……」國友瞠目。接著,軟酥酥的布甸點心「巴伐利亞」,穿著洋裝走過來。
從它後面出來亮相的是穿「踢死兔」的大型朱古力蛋糕!
「不要!夠了!」國友吶喊。「走開!」
他想跑,但跑不動。肚皮辛苦地腫脹,腰帶拋掉了,褲子前面的鈕扣也飛脫了!
身體太笨重,動也動不了!
烤牛肉上前擁抱國友。
「不要!」
國友被壓倒了,體重是國友雙倍的烤牛肉騎到他身上。
「走開……好辛苦……」
他想推開烤牛肉,但它紋風不動。
這時,巴伐利亞說:「國友先生!我愛你!」(它是怎麼開口的?)然後親吻國友
的臉。
被甜膩膩的香味包圍。國友呼吸更辛苦了。
「走開!不要……我已經吃不下了!」他拚命喊。「已經……吃不下!」
他揮動雙手,可是巴伐利亞卻往他的手中潛入。
再加上朱古力的味道,國友快暈倒了。
救我……夕裡子!快來救我——「夕裡子!」國友終於喊了出口。
同時啪地坐起。當然他知道,自己在做夢,被噩夢纏擾……國友歎息了好幾聲——
好像已經天亮了。
微光透過窗簾照進來,模模糊糊地照出室內的情景。
房間?這是什麼地方?
肯定不是自己那間窄小的斗室。
對……是室田春代的房間。
國友感覺到血液緩緩地回流到昏昏沉沉的腦袋中。
當然,他記得昨晚的事。
他和春代一起吃那份量驚人的料理。春代已較上次沉著下來,慢慢地吃,然而還是
國友萬萬趕不上的食量。
終於國友也飽得動不了,結果在這裡留宿一宵。
夕裡子應該會諒解他吧!
仔細一瞧,就如夢中所見的,連褲帶也掉了,樣子很狼狽。
烤牛肉和巴伐利亞的夢,太羞恥了,不能告訴夕裡子。
但國友察覺,自已在床上。
「——不會的!」
不,沒關係。他並沒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只是在這裡睡著而已。
只是肚子太辛苦了,所以沉沉入睡而已。
「好了……該走了!」
國友爬起身,伸個大懶腰,驀地看看旁邊。
春代俯臉睡在毛毯下面,露出了光光的肩膊,看上去似乎什麼也沒穿。
「春代女士——怎麼啦?」
國友搭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搖——然後見到一件藏在發間看不太清楚的東西。
是條繩子,陷進她脖子似地捆在那裡。
「不可能的!」國友脫口而出,這回的意思完全不一樣。
怎會如此荒謬!國友慌忙把春代的身體往上翻過來。
見到好幾部巡邏車停在那幢公寓前面時,夕裡子加快腳步。走進大堂,有個見過面
的刑警過來打招呼:「嗨,剛從學校回來?」
「嗯——國友呢?」
「還在上面,五O三號室。」
「謝謝。」夕裡子準備邁步。
「等等,你一個人進不去的,我陪你好了。」那名刑警跟著。
「對不起。」
乘搭電梯時,夕裡子覺得有點頭暈。
因為昨晚幾乎沒睡過。無論怎麼年輕都好,精力總有個界限。
還沒找到安井和美。結果捱到天亮才回到公寓,根本沒合眼就直接更衣去學校。
上課時多少有點打瞌睡,放學時打電話回家,結果接到這個消息……五O三號室的
門開著,好些公寓的住戶在走廊上戰戰兢兢地窺望著。
夕裡子走進去時,國友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國友。」
「你……的消息很靈通啊。」
「更重要的是……你沒事嗎?」久裡子把書包放在一旁。「——這是你們昨晚吃的
東西?」
她看著桌上「陳列」的食物。
「對……兩個人吃的。然後,我覺得肚痛,結果在她的床上睡著了。」國友說,又
慌忙補充。「不過,只是睡覺而已。真的……什麼也沒做。」
「知道啦。」夕裡子在國友旁邊坐下。
「儘管如此……真沒出息。」國友搖搖頭。「在同一張床上,就睡在身邊,居然沒
察覺她被殺。她被人勒著脖子時,我在她旁邊呼呼大睡。」
「不要這樣想不開。」夕裡子拍拍國友的肩膀。「可以看看現場嗎?」
「嗯——屍體已經搬走了。」
「沒關係。」
夕裡子走進鑒證人員在努力工作的臥室,在凌亂的床邊俯視著。
「國友,你睡哪一邊?」
「那邊。」
鑒證人員一見國友就喊:「嗨,風流男子。」氣得國友鼓起腮。
夕裡子看著那張不大寬闊的床說:「真奇怪,如果春代女士稍微亂動的話,你應該
會醒才對。」
「可是,我真是沒醒過來。」
夕裡子快步走出臥室,回到餐廳。
「國友,叫人檢查一下這些食物吧。」
「嘎?」
「不管喝了多少酒,你都不會不醒過來。可能有哪樣食物下了藥也說不定。」
「是嗎……那麼說,春代也可能因此而沉睡,一動也不動了。」
「對呀。若是有人在食物下藥……你來的時候,食物已經擺好了嗎?」
「嗯。她一個人在,已是這個樣子了。」
「詳細告訴我你來這裡後的情況。」夕裡子說。
夕裡子突然清醒過來了。
國友先委託鑒證人員檢查食物後,在沙發坐下。
「若是什麼藥也查不出來,怎麼辦?」他憂慮地說。
夕裡子苦笑,催促他:「別擔心——說說昨晚的情況。」
國友從春代用電話叫他出來開始,詳詳細細地說了出來。
夕裡子一直傾耳垂聽。
「我注意到一件事。」她邊想邊說。「你在樓下按對講機時,沒人應對吧。」
「嗯——我記得很清楚。」
「你講述時,我就覺得心裡一動。」夕裡子說。「有人接聽了,聽見你的聲音,開
了中央系統的鎖。假如那是春代女士的話,她為何不答話?」
「不曉得……我沒問她。」
「還有,你進來時,她馬上從浴室出來?」
「嗯,頭髮也是濕的。」
「換句話說……你從樓下上到這裡來,不到五分鐘吧?你用對講機時,她應該還在
洗澡才是。」
「即是說——有別的人打開了中央系統的鎖?」
「如果是春代女士的話,起碼會說一兩句話吧?不過,究竟是誰在那裡呢?」
夕裡子站起來,催促國友說:「檢查一下這裡,看看有沒有其他人逗留過的痕跡吧
。」
「即使有人躲在什麼地方,我也察覺不到。因為我只是留在客廳,進臥室時,已經
相當神志不清了。」
國友等人在春代的寓所內展開搜索,希望找到引人注目的東西。
「要詳細檢查的話,需要相當時間啊。」夕裡子說。
這時,年輕刑警叫道:「國友兄,電話。」
夕裡子走向設有對講機的廚房。
「我們要失陪了。」簽證人員走出玄關穿鞋子。
「對不起——可以拜託一件事嗎?」夕裡子叫道。
「呵,國友兄的『她』啊。」其中一名相識的臉孔笑說。「羨慕死人啦。」
「我希望你們套下這裡的指紋。
「你想拿下國友的指紋,去別的女人房間做調查?」
「不是啦。」夕裡子臉紅耳赤……國友到客廳時,已經過了將近十分鐘。
「怎麼啦?」夕裡子問。
「……是科長打來的。」國友出奇地沒精打采。
「有什麼事?」
「他說暫時停職。」國友沉重地坐在沙發上。
「停職?」
「的確,我在死者房間過夜,被人懷疑也是沒法子的事。」
「但……」
「沒有因為涉嫌殺人而被拘捕,已經不得不感謝了。」
「怎會呢?」
「其實應該被懷疑的。」
夕裡子的手搭在國友的肩上說,「大家都很清楚國友的為人,誰也不會那樣子想。
」她安慰他。「提起精神來——珠美聽見『停職』兩個字,一定羨慕死了。」
那時候的珠美打了一個老大的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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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懲罰】
「哈啾!」
珠美一進玄關就打個大噴嚏。
大得差點跳起來的誇張大噴嚏。
「嘿!一定有人在講我壞話!」她一面咕噥一面走進屋裡。
「大聲鬼叫什麼呀。」綾子探臉出來。
「怎麼,大姐。你在呀。」
「我在這裡又如何?」她古哩古怪地說。「那麼大聲,吵醒她啦。」
「是嗎?」
珠美以為夕裡子在睡覺。
「我現在去上班,晚飯你自己隨便吃吧。」綾子邊穿大衣邊說。
「嘎?」
「怎麼看都是倒轉了。」
「真的討厭!明明是穿對了的,看來要寫字註明了。」
「對呀!」
「那我走啦。」
「晤。」
「我會跟夕裡子在那邊會合的。」
「知道了。」
綾子出去了,傳來關門聲。
珠美吹著口哨,走進廚房窺探雪櫃。
「吃什麼好呢……」
夕裡子在「那邊」跟綾子會合?那麼,做一人份就行了。
不過——剛才她不是說會「吵醒她」嗎?
那個她是誰?
「一定是大姐講錯了。」
珠美這樣向自己解釋。
對,那種事一點也不稀奇,因為綾子經常搞錯了自己的身份!
珠美自己泡一杯飯前咖啡。每個人都有長處,珠美最拿手的是泡咖啡。
咖啡香味瀰漫廚房,珠美滿意地點點頭。「唔,看來不錯吧。」
「真的。」
「謝謝。」珠美答。慢慢轉過身去。
安井和美依靠著站在廚房門口。
「啊……」珠美一時說不出話來。「——真是嚇我一跳。」
「可以請我喝一杯嗎?」
「嗯……」
珠美讓和美坐在椅子上,然後拿出杯子替她倒咖啡。
「——好喝。」喝了一口,和美點點頭。
「和美姐姐……」
「嗯?」
「醫院混亂得很哪。」
「醫院?」
「他們說你失蹤了。而且,你不是留下一封信,說你不想活了嗎?」
「信……我有寫那種東西嗎?」
「嘎?」
「我想是吃了藥的關係,腦袋昏沉沉的……當我察覺時,已經躺在這裡的床上了。
」
珠美啞然。
「那麼,你還活著啊!你有腳吧?」她窺探一下,證實之後就沖向電話處。
打電話通知完醫院和美平安無事後。和美已在品嚐第二杯咖啡了。
「救護車現在就來!」
「什麼?!那我要不要躺下來?」
「綾子姐姐知道吧?真是的,什麼也沒說!」珠美歎息。
「抱歉,好像讓大家擔心了。」
「一點點啦。」珠美有點諷刺地說,但還沒消氣。
「稍微減痛了,這個家真是可以令人松弛下來。」
「因為住的人很松弛吧。」珠美說。「要躺一下嗎?」
「不……移到沙發去好了。」
在珠美的攙扶下,和美慢慢走向客廳的沙發,以舒適的姿勢坐好。
「要不要看電視?」珠美用遙控器開了電視。「我去換件衣服。」
「謝謝,別擔心。」
令人如此擔心掛慮,還這樣說!
珠美氣沖沖地走進自己房間,迅速更衣。
救護車要來,沒必要緊張的,但總不能以校服示人。
換好便服,回到客廳後說:「和美姐姐,要不要換件……」
和美在呆然盯著電視畫面。
「怎麼啦?」珠美望向電視——畫面上出現一張面善的女性照片。
「啊,她是……室田春代。」珠美說,見到畫面出現好似案發現場的房間。「發生
什麼事?」
「她被殺了……」
「嘎?」
「好像是被勒死的……老師!野添老師!」
遙控器從和美的手掉下去,跌到地面,頻道改變了,換成吵鬧的卡通節目。
「老師……」和美兩手掩面哭泣。
珠美有點忌憚似地撿起搖控器,呆立在那兒不動。
電視上,金髮少女開朗地揚聲大笑。
「很快就到休息時間啦。」內山昌子說。
「內山小姐聽得好情楚啊。」綾子說。「我根本不曉得演奏到什麼地方。」
「同一首曲子聽了多次,任誰都知道的。」昌子微笑。
音樂廳的大堂,如今十分清靜。
「內山小姐,小孩的傷勢如何?」
「謝謝。她已經無大礙了,小孩子康復得很快。」昌子微笑。「給你們添麻煩啦。
」
「哪裡……」從裡面傳來鼓掌聲。「噢,結束啦。」綾子說。
「對呀。」昌子點點頭,走過去開門。
裡面的客人如潮水般湧出大門。大概很緊張地聽音樂的關係,大家的表情顯得有點
解放的樣子。
「你好,你好。」不少人在互相打招呼。
綾子也認出其中幾個常來的評論家,休息時間時,不知何故總是站在同樣的地方。
「——姐姐。」有聲音說。綾子眨眨眼。
「難道聽錯了。」她喃語。
「我在你旁邊呀。」那聲音又說,嚇得綾子跳起。
「夕裡子!你在干什麼?」
「噓!」夕裡子搖搖頭。「可以幫我叫內山小姐嗎?」
「內山小姐?嗯,你等等。」
綾子把正在門口張貼海報的內山昌子帶來。
「對不起,打攪你工作。」夕裡子說。「國友先生說有事拜託你一下。」
「拜託我?什麼事呢?」昌子說。「當然,如果我辦得到的話一定幫忙。」
「請到這邊來。」
夕裡子把內山昌子帶到大堂的某個角落。
國友在等著。
「對不起。」他致意。「其實有個請求。」
「什麼呢?」
「在那邊的飲品部門,有個拿著酒杯的男人,你看得見嗎?」
昌子窺探一下。「是不是胖胖的,穿深藍色西裝那個?」
「是的。我想得到他手上拿著的玻璃酒杯。」
「呃?!要玻璃杯乾嗎?」
「他很像一個被通緝的犯人,我想拿他的指紋證實一下。」
隔了頃刻,昌子點點頭。
「好的。」
「你肯幫我嗎?」
「當然,舉手之勞而已——不過,喝完後,如果他把杯子放回櫃台時,我就不知道
哪一個是他喝過的啦。」想了一下又說:「交給我辦。」
說完,昌子快步穿過人群走過去。
「那個人做了什麼?」綾子問。
「待會再說。」夕裡子說,然後一直看著內山昌子的行動。內山昌子繞到飲品櫃台
前面的桌間,把空杯擺到托盤上面。
「其實那邊的負責人會在休息時間結束後收集一切的呀。」綾子說。
昌子走到那名穿深藍色西裝的男人身邊,拿起煙灰盅放到托盤上,然後回身去碰男
人手上的玻璃杯。
「啊——」她喊,玻璃杯掉了。
杯子掉到桌面上,發出「啪嗒」一聲後碎了。
「萬分抱歉!你有沒有受傷?」昌子道歉。
「不,沒關係。反正也快喝完了。」男人說。
「是我做得不對。」昌子再三道歉,拾起玻璃碎片,放在托盤上。
「不不不……」男人揮揮手,穿過人群回到觀眾席裡頭去了。
昌子拿起托盤,向櫃台中的女孩說一聲,再往夕裡子他們這邊走回來。
「對不起。我以為下面是地毯,掉了一下去也不會破的。」
「沒關係,只要碎片收齊就夠了。」
國友拿出一個大袋子,把碎片逐一拾起放進去。
「謝謝你的幫忙。」國友舒一口氣。「好了,請回去工作吧。」
「是,休息也快結束啦。」昌子說。「我把盤子還回去,然後回去原定的位置。」
「是。」綾子說。
昌子走開後,國友和夕裡子飛快地交換眼神。
「我也回去啦。」綾子說。「夕裡子,你會先回公寓吧?」
「多半吧,怎麼樣?」
「和美睡醒以後,你把她帶回醫院去,拜託啦。」
說完,綾子回去她的工作崗位了。
「和美,是不是指安井和美?」呆了一會,夕裡子說。
「大概是吧。」
「她在我們家?醫院發生了那麼大的騷動……」
國友聳聳肩。「一點也不稀奇。」他說。「對了,我要把這個帶去做鑒證。」
「知道……」夕裡子歎息。「一下子覺得好累呀。」
恰好那時,休息結束的鈴聲在大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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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兇手】
「嗨。」傳來開朗的招呼聲。
在咖啡室深處的桌子找到木下紀夫的蹤影。夕裡子松了一口氣。
「抱歉,遲到了。」她拉椅子坐下。在學校有好多事情拖著。」
「我也是剛剛到達。」
木下紀夫之所以這樣說,是體諒夕裡子的表現。而且,一看就知道,他的咖啡杯已
完全空掉了。
放學時,木下傳呼她說「有話告訴你」,當她來到時,已經入夜了。
「我要可可。」夕裡子點了飲料,把端來的水連喝兩三口。「發生了好多事啊。」
「你說野添春代的事吧。」
「嗯。還不知道她是如何與令妹的自殺有關連的情形下,她就死了。」
「這真是很遺憾。」木下說。「不過,我不後悔。因我肯定是她逼死我妹妹的。」
夕裡子看住木下,說:「你說不後悔……好像是你殺了她似的。」
「是的。」
「什麼?」
「我殺了野添春代。」
夕裡子一直盯著木下紀夫。然後,可可來了,她回過神來。
「木下先生……你是認真的?」
「嗯。」木下就像不當什麼一回事似的。
「可是——為什麼?」
「不是理所當然嗎?我妹妹聽了春代的話,決定幫她弄死她父親。而且,我妹妹根
本沒理由無緣無故做那種事。」木下說,「可是,警方不能拘捕春代。因此,我無法沉
默下去。警方不肯做什麼的話,只有自己去做了。」
「但……」夕裡子啞然。
「再不喝,可可就冷掉啦。」
「謝謝。」夕裡子茫茫然啜著可可。「太意外了。」
「對不起。」木下安靜地微笑。
「但——為何告訴我這些?」
「那位國友刑警,他會諒解內情吧。當然,我會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不過倘若可
以的話,我希望被他拘捕。因此,我覺得告訴你是最好的。」
「哦。」
可是……國友在停職中。夕裡子拚命使自己冷靜下來說:「請稍等一會。我可以問
你兩三個問題嗎?」
「噢。」綾子打開病房的門。「好像入錯了房間,對不起。」
說完,就要關門。
「咦,是綾子小姐吧。」一個穿套裝的女人轉過身來。「請坐呀。」
「呃……」綾子困惑了。「你是……」
「神代厚子。」
「嘎?」綾子瞪大了眼。
她是來看和美的,順路轉來這裡看看……確實,床是空的,現在挺立地站在那裡的
,肯定是神代厚子沒錯。
「精神好了很多啊。」綾子瞠目。
「托福。」厚於微笑。「涼子給你們添了好多麻煩。」
「不,沒有這回事。」綾子鞠躬。「呃——準備出院了嗎?」
「不,還不是時候。」
可是,她的頭髮梳得整整齊,也化了妝,簡直像另外一個人似的。
「剛才令妹來過。」
「珠美?」
「嗯。她和涼子一起出去了。」
「是嗎?」
「大家都是年輕女孩,大概會閒聊一陣子吧。」厚子在床端正地坐下。「我想趁這
期間做好準備。」
「哦……」
「不過,你來得正好——你和那位國友刑警很熟吧?」
「嗯,還好啦。」
「我很感謝他。因此,我希望他來拘捕我。」
「是嗎?」綾子隨口說——「剛才你說什麼?」
「我希望他來拘捕我。」
「你……做了什麼?偷了商店的錢?」
「不,我殺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
「室田春代。」厚子說。「她不僅使我們不幸,還叫崛江去做那種事。假如讓她繼
續活下去,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犧牲。幸好我已完全康復。我有氣力去殺死那個女人。
」
綾子聽後只懂發呆。
「可是……是你嗎?」
「是的。對不起,可以勞煩你幫我聯絡國友先生嗎?」
「好的,那點小事……」
「好極了,若是我突然造訪的話,他可能不理會我啊。」
「呃……請等一下,我想國友也可能不方便的。」
要捉犯人,總不能說「我很忙,明天再捉」吧。綾子也很焦急。
「好,我在這裡等好了。」厚子笑瞇瞇地說。
出到走廊後,綾子喃喃地說:「糟糕——對了,打電話給國友……啊,現在他在停
職中哪。」
畢竟相當混亂。
總之,綾子覺得應該轉達厚子的話,於是急急步去找公共電話去了。
「有話告訴我?」珠美說。
她和涼子兩人在醫院的商店附近買罐裝果汁,正在喝著。
「我常來這兒。」涼子說。「聽長期住院的人說,來這些小商店是件愉快的事。因
為不能出外,每天都千篇一律的。所以,在商店看到體育報章、大大的紅色標題、雜誌
廣告等多姿多采的東西時,他們就會很開心。」
「嗯。」珠美點點頭。「好像有點明白。不過,我很少生病啊。」
「那樣比較好。」涼子說。「家裡有一個病人很麻煩的。」
這句話帶有一點無奈感。
「應該是吧。」
兩人在陳舊的長椅子坐下。
有個穿拖鞋的老人,穿著睡衣,「呱嗒呱嗒」地從她們面前經過。
「如果我殺了人的話,大概要在監獄直到他那把年紀吧。」涼子說。
「你才十五歲,不會坐監的。」
「是嗎?」
「你做了什麼可能會坐監的事?「珠美開玩笑地問。
「殺人。」涼子說。
「殺……人?」
「噓,別人聽到會嚇到的。」
「我也嚇到呀!」珠美瞪大了眼。「別開怪異的玩笑了吧。」
「真的呀,我殺了室田春代。」
珠美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涼子。
「——真的?」
「嗯。那晚,我不是不在病房麼?」
的確如此。不過,當時為了找安井和美而大騷動的關係,忘掉那件事。
「但——」
「你不信?」
「信不來呀。」
「是真的。因為她把我母親折磨成那個樣子,我父親也是,若是沒有她的話……我
不能原諒那個女人啊。」
「可是……」
「哎,我希望那位國友刑警拘捕我,可以拜託他嗎?因為我喜歡他那一類型的人。
」
「喂……又不是叫他簽名。」珠美說。「不過……你真的做了?」
「你以為我說謊?」涼子氣鼓鼓地說。
珠美被嚇到什麼地步?她竟然把還沒喝完的果汁罐扔進垃圾桶去了……「你們懂嗎
?」國友說。「我只有一個手銬。而且,那是要扣在真正兇手的手上。」
椅子有三張,木下紀夫、神代厚子和涼子三人齊齊坐在國友面前。
「三個人都向我自白,好傷腦筋啊。」國友擦汗。
盤問室內應該頗寒冷的,除了三個自認是兇手的人外,還有另外的三人組——綾子
、夕裡子和珠美,加上國友,變得熱鬧起來。
「涼子你別亂講話,給人添麻煩啦。」厚子瞪了女兒一眼。
「媽媽也是,你要維護我也沒用。你是病人,怎麼可能勒死人呢?」涼子反駁。
「像你這種小孩子也一樣呀。」水下說。「是我做的,你們亂講干什麼。」
涼子捏他一把。
「住手。」厚子罵她。
「你們三位都住手好了。」國友說。「總之,今天請大家先回去吧。」
「嘎?」涼子不服。「我以為要扣留,我沒有功課要做啊。」
「涼子!國友先生,這孩子沒有做,她在庇護我!」
「明白了。總之,請回吧!」
木下也不情不願地站起來,結果,三個都回去了。
「真嚇人。」珠美說。「國友哥,隨便挑一個好了。」
「又不是藝人試鏡。」夕裡子皺起眉頭。
「居然有三個人出頭頂罪。真是第一次遇到。」國友發牢騷。
「而且,沒有一個講真話。」
「他們大概很同情真正的兇手吧。神代母女的情形,大概因彼此以為對方是兇手的
關係。」
「儘管如此……總不能捉錯人物。」夕裡子說。
綾子和珠美對望一眼。
「你知道真兇是誰嗎?」珠美間。
「——嗯。」國友遲疑不決地點點頭。
「對……心情有點沉重。不過。犯了罪總是要受到懲罰。」夕裡子說。
國友表情沉重地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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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愛情】
病房的門打開了。
和美探頭出來,左顧右盼,確定無人之後出到走廊。
已經深夜,所有病房都寂靜無聲。
和美開始邁步。起初有點辛苦,慢慢走順時。腳步就加快了。
可是沒有比普通速度快的關係,國友和夕裡子悄然跟蹤也不困難。
和美睡衣打扮走在走廊上,即使被人見到也不會引起懷疑。
和美正要上樓梯時,傳來有人下樓的腳步聲,於是躲起身影。
兩名護士小聲交談著下來了。
和美等她們走開後,輕歎一聲。然後穿過樓梯的休息平台,悄悄打開那邊的門。
「——是太平梯。」國友小聲說。「怎辦?」
「只能跟著走啦。不過,馬上出去會被發現。等一會才出去吧。」夕裡子說。「外
面頗冷的。」
她和國友來到那道門前。豎耳傾聽時,還能聽見遠去腳步聲。
「大概沒問題了,走吧。」夕裡子的手搭在門上。
「我先出去。」國友按住她的手。
——出到太平梯時,冷風迎面吹來。
抬眼一望,和美正一級一級地慢慢上樓梯。雖然僅穿著睡衣,但她好像渾然不覺得
冷。
她右手拿著什麼閃光的物體。
「匕首。」國友說。「哎,你留在這兒的好——」
「說也沒用。」夕裡子打斷他。「走吧。」
兩人小心翼翼地不發出腳步聲,沿樓梯直上。
一直上到頂樓,令人感覺十分漫長。
他們上到頂樓時,風吹過,把曬乾了的衣物弄得「啪噠啪噠」的作響。
「——她在那邊。」國友說。
和美握著刀站在那裡,跟她面對面而站的,乃是內山昌子。
「——你為何殺了她?」和美說。「我愛老師啊。」
「所以呀——最後,你也為了她而毀滅了自己。」
「多管閒事!」和美提起匕首。
「不行。」有聲音說。
夕裡子大吃一驚——不知何時,綾子站在那裡。
「綾子!」和美喊。
「內山小姐打算自我了斷哦。」綾子說。「——在你動手以前。」
「自我了斷……」
綾子轉向內山昌子。「你知道吧,內山小姐。當國友叫你幫忙拿玻璃杯給他時,他
要的其實是你的指紋。」
「嗯。」內山昌子點點。「當時我就想,他知道了。」
「內山小姐……」
「單靠大會堂的收入,我無法好好撫養真沙美啊。於是入夜以後,我去春代女士那
裡當女傭,春代女士給我相當多的錢。」
「可是——室田呢?」和美說。「你女兒不是他的孩子嗎?」
「不是。」昌子搖搖頭。「那孩子的父親是崛江。」
和美愕然。
「去吧。」夕裡子催促國友。
夕裡子和國友走過去時,昌子好像知道了,說:「小心別冒險了。」
「我就覺得奇怪。」夕裡子說。「春代女士戀慕的是年輕女孩,和美小姐、木下伸
子都是她的戀人。那樣的人,何以能使男性為她瘋狂呢?」
「崛江和春代女士之間的流言傳出時,他覺得對自己有利,所以不出聲辯解。他說
這樣可以隱藏我們之間的關係。」內山昌子說。
「嗯。因她本來就對男人沒興趣,那種流言對她並無所謂。」
「若是那樣——」國友說。「為何你不和崛江結婚?」
「我被室田用債務綁住了,崛江為了救我脫離他的捆綁,所以殺了他。」
「怎會這樣……那麼,為何要殺了春代女士?」
「那是——」昌子欲言又止。
「慢著。」夕裡子說。「不要急著回答。」
「我……不曉得是誰幹的。」
刀從和美的手掉下,國友迅速撿起來。
「當國友造訪春代的公寓時,有人拿起對講機,開了中央鎖,警方從對講機的按鈕
拿到了指紋。」夕裡子說。「指紋是你的,內山小姐。那時候,你一直在屋裡嗎?」
「不。有來客時,我開了中央鎖,馬上跟著離開。為了避免在電梯相遇,我走樓梯
下去了。」
「那麼,我第一次去公寓時,回答的聲音是你?」和美問。
「是的。」
「內山小姐……」夕裡子說。「你不能死。因為殺春代的,不是和美小姐。」
和美莫名其妙:「為何我——」
「和美小姐,是誰告訴你說兇手是內山小姐的?」
「呃……我去見老師,有人說看到內山小姐從公寓跑出來,我相信了,所以……」
「所以今晚你把內山小姐叫出來。不過,內山小姐一直以為是你做的。」
「我做的?」
「那晚,我和國友先生對調出來時,我見到你。」昌子說。「我一直很懊悔,為何
不阻止你和她……然後國友先生施計向我拿指紋,我知道自己被懷疑了,因此把心一橫
——」
「內山小姐!你有女兒啊!」綾子說。
「嗯。可是——室田和崛江都是因我而死。」昌子垂下眼睛。「那件事一直沉重地
壓在我心上……」
夕裡子的手搭在昌子肩上。
「好極啦。事情還有挽救的余地——總之,進去裡面吧。這樣下去,大家都會感冒
的。」
「可不是——」
話沒說完,國友打了個老大的噴嚏。
「我……好冷。」和美說,突然蹲下去。
「心情松馳下來的關係。來,我背你。」
伏到國友的背上後,和美蒼白的臉這才開始有了一點血色……和美在床上,用毛毯
緊緊裹住自己。
夕陽照過來的時分。
病房的門打開,有個男人走進來。他悄悄窺探一會和美的樣子,然後躡手躡腳地走
近她的床邊。
和美張開眼睛。
「噢,老師。」她說。
「怎麼,你醒著呀。」高中教師村井歎一口氣,坐在椅子上。「覺得怎麼樣?」
「嗯……好痛——不過,大概那個人更加痛吧。」
「那個人?」
「內山昌子,我刺了她一刀。」
「你說什麼?」村井瞪大了眼。
「她是殺死春代老師的兇手啊,當然要刺她一刀。」
「可是安井……好吧,明白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你也忘記吧,忘記一切。知
道嗎?」
「嗯。」和美點點頭。這時,房門突然又打開,一名女子大學生探臉進來。
「抱歉,突然來訪。」她走過來。「我和你就讀同一間大學的。」
村井皺皺眉。「喂,你對病人太無禮啦。」
「——啊,是他!」那名女學生一見村井就說。「那天跟在你後面的男人,就是他
。」
「你胡說什麼?」村井怒沖沖站起來。「我要走了——莫名其妙的傢伙。」
可是,正要走出病房時,國友擋在他面前。
「嗨,刑警先生……」村井的臉上浮起曖昧的笑容。
「村井先生。還有一個人想見你。」
國友的後面站著的是內山昌子。
村井鐵青著臉後退。
「老師。」和美從床上說。「老師不能說謊的呀。」
村井坐倒在地,然後呻吟著說:「那個女人……她取笑我……我對她一片癡心,但
她竟然笑我……」
村井抱著頭,久久都不起來。
「那麼說,村井是為了木下伸子的事去找春代商量,之後對她神魂巔倒的。」珠美
說。
「對。可是,當村井不顧一切地向春代表明自己的愛意時,卻被她嘲笑一番。不是
笑話嗎?她自己只對女人有興趣,卻聽到男人的示愛,所以覺得滑稽呀。」
夕裡子盛了飯,說:「這是國友的。」
「謝謝。」
國友已經第三碗了,在珠美的取笑中若無其事地吃個不亦樂乎。
「如果他和她交往一下就會知難而退。」
「但他是個內向的人呀。當自尊心受到傷害時,就會轉愛為恨了。」
「但也不至於殺了她呀。」綾子搖搖頭。「而且還向和美說是內山小姐做的!不可
饒恕!」
「那樣反而是自掘墳墓,他想得太多了。」國友搖搖頭。
「今天的飯菜不含任何藥物的。」夕裡子說。
「國友之所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屍體身邊,畢竟是安眠藥的關係吧?」珠美問。
「沒有舒舒服服的。」國友修正。「的確,在酒杯裡驗出了安眠藥的成分。」
「是誰放進去的?內山昌子?」
「不是,是春代本人。」
「為什麼?」
「因為她想尋死啊。」夕裡子說明。「為了木下伸子的死,春代一直有罪咎感。特
別是見到和美之後,更加讓她回想起木下伸子的事,心情更痛苦了。她不斷的大吃大喝
,已接近神經官能症的狀態。即使S會堂聽音樂,彷彿也覺得聽見了木下伸子的聲音。
」
「是音樂的關係。」綾子突然說。「被美好的音樂洗滌了身心,更清楚地見到自己
的罪啊。」
「綾子姐姐也見到了?」
「我又沒做壞事。」綾子狠狠瞪了珠美一眼。「你呀——」
「總之——」夕裡手打岔。「春代知道村井恨她,恐嚇信也可能是真的收到了。然
後那一夜,她讓國友躺在床上後,脫掉衣服,自己也躺在旁邊,等候村井的到來。」
「她親自邀請他的?」
「對,把鎖匙交給他了。村井按時上來,見到她和國友在同一張床上——一時氣得
血湧上頭,便把春代勒死了。」
「我想,春代也吃了安眠藥才睡的。」吃完飯的國友歎一口氣說。
「仔細一想,他可能準備順便把我也殺了的。」
「幸好沒有。」夕裡子嫣然一笑。「因為有我在守護著你。」
「綾子姐姐,這是十七歲少女說的話嗎?」珠美調侃。
「囉嗦!」夕裡子舉起拳頭。珠美連忙跑開。
「不過,幸好和美沒把內山小姐殺了。」綾子說。「內山小姐是好人,為了女兒,
她必須振作起來——崛江在臨死時說什麼『最可怕的武器是愛情』,是因自己果真殺了
室田,大受衝擊的緣故。」
「大概是吧。」夕裡子點頭。
「愛情是好事,可是因著愛而接二連三的自白,叫人好生為難。」國友喝著茶說。
「你想說什麼?」珠美跑回來問。
「那晚,木下去了春代的公寓,當時見到內山昌子從公寓出來。於是,他以為內山
昌子殺了春代。他想到她有小孩的關係,所以替她頂罪。」
「而且有三個之多?!真是!」珠美搖搖頭。
「拚命想救那對母女的是你自己呀。」夕裡子取笑她。
「哎,等等。」綾子說。「和美因著春代要和她分手,不是寫了一封遺書麼?」
「對。然後,因止痛藥的關係,她昏昏沉沉地走出醫院,去到春代的公寓。不過結
果又折回頭,跑到我們家來了。」
「那個時候,內山昌子遇見和美呀。」綾子點點頭。
「村井為何要推跌和美?」
「他後來知道和美是春代的『戀人」,想到只要她不在的話——出自單純的思想啊
。」夕裡子說。
國友補充:「村井在向春代表明心意之前,就跟妻子離了婚。他說自己有了女人。
他做到這個地步才向她表白,居然被取笑,所以恨透了她。」
「這叫衝動造成錯誤。」珠美說。「還好,我們家沒有這種人。」
「你這是在諷刺我?」綾子瞪她。
「綾子姐姐也老成起來了。」
「是成長了。」夕裡子修正。「不過,下次過斑馬線時要小心啦。在路上發呆,撞
到別人,差點被車子撞到哪。」
「有什麼都說出來好了。」綾子反唇相譏,突然想起而問:「今天是星期幾?」
「星期二呀。」
「糟了,」綾子跳起來。「要到S會堂上班的日子!我遲到啦!」
綾子以旋風的速度收拾好一切,說聲「我走啦!」然後沖了出去。
夕裡子和珠美面面相覷。
「二姐…」
「是呀。」
「綾子的作風吧。」國友笑了。「這是她認真的地方。」
「不過嘛,」夕裡子說。「姐姐的那份兼職,我記得在上個星期結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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