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被綑綁的少女】
首先得確定一下後門的位置。
這是幹他們這一行的不變鐵則。
不過,今晚要去的地方並非什麼深宮巨廈。毋寧說,早已略顯陋舊,表面的灰泥也東一塊西一片地剝落,任
誰都不會在意後門的存在。
三層樓建築,從外觀來看或許是幾年前剛蓋好的吧!現在由於兩旁一些二層套房公寓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冒
出,相形之下益顯得它危危顫顫地,宛如夜中踽踽獨行的老人。
男人身上穿的是任誰瞧了都不會起疑心的工作制服。稍微髒舊的服裝,配上頭上那頂寬沿帽,正巧就把臉部
遮個若隱若現,再加上手中垂垂欲墜的大布袋,對他們這一行來說可稱得上是絕妙搭配了。
以前,他也曾經在肩上或左胸前別個像是「東京瓦斯」啦,或者是「東京電力」之類的徽章,滿以為這樣就
能掩人耳目,不料有一次在半路上被個擦身而過的老太婆叫住說:
「我們家的水管已經半個月不通了,麻煩你來看一下。」
就這麼一句話,害得他整晚的計畫都泡湯了。
這回故意如此裝扮,總該猜不透是修理什麼的了吧!
其實,這份顧慮純屬多餘,從他踏進公寓的入口起,直到沿著微暗的樓梯登上三樓為止,這當中並沒有遇見
任何人。
公寓裡頭似乎有不少房間是空著的,偶爾會從那裡傳來幾聲小孩的哭泣聲,打破靜寂的空氣。
好歹已經到了三樓。──這樓的三○三室,正是今晚「作業」的目標。
按著房間號碼迅即找到了它,門牌上卻無任何標誌。總該不會弄錯房間號碼吧……。算了!幹他們這一行
的,考慮太多可就沒完沒了囉!
他兩眼向左右掃描一番,等確定四下無人之後,很快地從布袋中掏出一支看似螺絲起子的道具來。
沒花上一分鐘就打開了門鎖,幾乎可以說是無聲無息。除非對方早已有所準備,那又另當別論,否則像是在
打電話啦,或是午覺什麼的,根本就察覺不出聲音的存在。
他從布袋裡取出一把小巧而漆黑的手槍,拉開了保險。這樣一來,即使對方躲在門邊蓄勢以待,他也可以全
身而退。幹他們這一行的本能反應就是──對任何事情抱持最壞的打算和預防。
左手輕輕地扭動門把,門開了。
──這總是最緊張的時刻。
屋子裡光線稍呈昏暗。首先映入眼裡的是一長串素色窗簾,其他並無啥貴重擺設。他敏捷地潛入其中,伸出
左手將身後的門輕輕掩上。
其實根本不用擔心。──從充滿霉味與濕氣的空氣中,隱約飄來男人濃濁的打鼾聲。
他把鞋子脫去,靜靜等待眼睛適應周遭的一切。雖說有些晦暗,藉著從窗簾縫隙射進來的光線,室內的光景
倒也一目了然。
東西零亂地散放著,廚房那頭堆積如山的剩菜垃圾,正發散出令人嗆鼻的異味哩!
乖乖!真是服了這傢伙。他捏緊手中的黑漆短槍,長長吁了一口氣。如此髒亂的地方,竟能睡得跟豬一般
沉。
裡頭的男人兩腿張得像個「大」字,活似隻死去的青蛙。略顯微簿的棉被踢落在腳跟旁,沒法蓋住主人頗有
分量的肚皮。壓得扁縐的枕頭下,兩三本雜誌無力地攤開著。
他仔細往下瞧,原來是裸體照片哩!而且照片裡頭的女孩,至多都不會超過十二、三歲呢!
原來這傢伙有此種特殊癖好啊──。原本要殺掉他就沒啥猶疑的餘地,這下更是爽快萬分。
就在此時,那男人忽然嗯哼幾聲後,睜開雙眼。當然,他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人是來取他性命的。
總算認清楚是誰在俯視自己後,男人不禁兩眼圓睜,彷彿是看到鬼魅般,露出害怕的神情。
「──你是誰?」
「哦,你醒來啦。」他緩緩地說道:「再慢慢睡個夠吧!」
男人瞧見了他手中的短槍,眼珠幾乎快跳出來般地。
「等一下……。我──」
扳機再度被扣上。子彈穿過床上男子的額頭,鮮血如噴泉般汩汩流出。
手槍並沒有裝上消音器。大體而言,普通的市井小民大都抱著莫管他人閒事的消極心理,即使隔壁傳來「砰
、砰」的巨響,也不會有人認真去追究它是否是槍聲的。更何況,沒有人分得清聲音究竟出自哪個房間。
「安息吧!」
他說完這話,悠然地將槍放回布袋裡。
「作業」的內容就如此簡單。──至於那男子為什麼該殺,則已超出他的理解範圍。聰明的您或許早已猜
出,八成是黑社會常見的黑吃黑,為了金錢糾紛才把性命給丟掉的吧!真是個不中用的傢伙。
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他漠然地走到玄關,穿上鞋子。
在打開門之前,為了安全起見,他再度回首環視一番。並不是害怕殘留下線索什麼的,只能說是出自職業性
的習慣反應罷了。
好了。──門已經開啟大半。
霍地,從廁所方向傳來一陣急促沖水聲。
他頓時楞住了。
的的確確是在這房間內。房間裡還有別人在!
搞什麼鬼嘛!他不禁血脈僨張,肌肉又緊緊糾結起來。
萬一就這樣走掉了,搞不好就留下了目擊證人。不過,或許這家的馬桶本來就不太靈光,此刻正值洩洪週期
也說不定哩!
那麼,難道就這樣一走了之?
但是,俗話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要真的有誰在裡頭的話,可憐歸可憐,也只能一起殺了,別無選
擇。
重新闔上門,再度折轉身進入房間,右手緩緩伸入布袋中掏出剛才那把手槍。
廁所的門兀自緊閉著。
究竟是不是已感受到外界發生了什麼事?要不要趁「它(?)」還在裡頭就下手呢?
這節骨眼,實在叫人難以再等待下去。
將布袋置於腳旁,左手緩緩地啟動廁所的門把。──門並沒有上鎖。
然而,裡頭的情景簡直令他畢生難忘。
彷彿有一世紀之久,他像是失去了意識,只是楞在當場瞧著眼前的小女孩。
大約是十歲左右吧!此刻正以略帶疑懼的眼神看著他。
小女孩除了緊盯著眼前的陌生男子之外,實在也別無他法。嘴巴被毛巾堵死,手腳更是緊緊地反綁著,就這
樣硬生生坐在馬桶上。
對了。──死去男子身旁,不正攤開著幾本稱得上「不良」的少女裸體雜誌嗎?一定是那傢伙把她囚禁於此
的。
小女孩意識到他手上的那把槍時,更顯得驚懼萬分,一味地蜷縮起身子不斷地顫抖。或許是眼淚早已流盡了
吧,她倒是沒有哭泣。兩行淚痕依舊殘留在臉頰上。
──真是沒辦法。十歲,已經不是渾然無知的小孩子了。
更何況,這小女孩早已仔細端詳過他的臉,要想再叫她忘懷,恐怕沒那麼容易。
真夠倒楣啊……。
槍口緩緩升起,正對著小女孩清麗的臉龐。只見她害怕地閉起眼睛,痛苦萬狀地將臉別向一旁。
或許是早已知道掙扎也無效,乾脆向眼前的命運屈服吧!抑或是連想要害怕的餘裕都沒有呢?
──白色的寬罩衫、火紅的羊毛背心。此外,再加上花格裙、白短襪。
十足是小女孩裝扮,逐漸在他眼中擴散開來。
情勢逼得他進退維谷,左右為難;快作決定吧!
他毅然地扣上扳機。
年輕母親哭得跟淚人兒般,連話語都很難完整地表達。
一旁的芳村刑警見狀,只得苦笑著安慰她說:
「好了好了!能平安回來就好,妳也該高興才對。」
不這麼說,似乎就無法打破周遭沉寂的氣氛。
「都是託您的福……真要感謝……」
母親上句不接下句地邊啜泣邊說著。雙手緊緊環抱著蜷縮在兩腿上的女兒,似乎不想再一誤她從身邊離去。
其實這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她。
「哦,對了……我有些話想問妳一下。──可以嗎?」
芳村刑警朝著小女孩開口說道。
小女孩堅定地點了點頭。經過幾天的折騰,神情略顯得憔悴畏生,氣色也不太好,唯獨眼中依舊發散出小孩
子所獨有的慧黠光采。
「妳叫小久保友紀,沒錯吧!」
「嗯!」
小女孩清晰地回答道。
「我和我先生這一個禮拜以來,整天就擔心著萬一這小孩有個什麼差錯的話……」
母親說到傷心處,眼淚不禁又簌簌而下。
「說的也是,我很能了解這種心情。」
芳村刑警已屆不惑之年,自己也有個八歲大的女兒。為人父母的感受當然是深為了解。
「友紀,綁架妳的那個壞人,已經被殺死了,妳知道嗎?」
叫做友紀的小女孩沉默地點點頭。一旁的母親倒是沉不住氣,猛地就破口大罵起來:
「這叫做報應哪!把丁點兒大的小孩拐走監禁成這樣子,哪有人那般狠心的……。」
「我能了解妳此刻的心情。」
芳村適時打斷她的話,「不過,幹我們這一行的,可不能就認定他是被菩薩用槍給斃了的吧!」
「哦……。嗯,這個嘛!哦……」
「據資料所知,那傢伙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一旦發生殺人命案,以我們的立場,務必要逮捕犯人歸
案才行的。」
芳村說這話時,若有所指地斜睇著叫友紀的小女孩。而友紀兀自張大眼睛望著芳村。芳村和藹地對友紀問
道:
「叔叔剛剛講的話,妳聽懂了沒?」
友紀輕輕頷首。
「好!你在廁所裡面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呢?要不要告訴叔叔啊?」
「我……只聽見聲音……」
「聲音?」
「砰的好大一聲。我也嚇了一跳──。」
「是槍聲吧!」
「嗯。──有兩聲。」
芳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這小孩可真夠鎮定哪!
「在那之前,妳什麼都沒聽見嗎?」
友紀使勁地搖搖頭:「──什麼都沒有。」
「比方說像是有人進來的聲音?」
友紀再度搖搖頭。
「──對了。被殺的男人有沒有說些什麼?」
友紀稍微想了一下,繼而開口道:
「好像問了『誰呀』的,我也不太清楚。」
芳村此際臉上浮現起緊張的神情。
「那麼,對方有沒有回答呢?」
「我不知道,人家在廁所裡頭,根本聽不見嘛!」
「哦,原來是這樣子啊!那然後呢?」
友紀遲疑了一會兒,才緩緩答道:
「就這樣而已。」
「就這樣而已?」
「然後……然後警察就趕到,把我救了出來──。」
「哦,這我曉得。可是,殺人犯又怎麼了呢?」
「就出去啦!」
「出去啦。──在那之前,他還做了些什麼?」
「您說『什麼』,是指……?」友紀不解地反問他。
「也就是說──妳沒有看到犯人嗎?」
友紀的回答依然是否定。摟抱著她的母親卻急切問道:「為什麼你問她有沒有看到犯人呢?」
「這位太太,那犯人還特意從外頭打電話通知我們局裡,說是房間裡頭發生了命案哩!普通人絕不會這麼做
的。」
「怎麼說呢?」
「毫無疑問的,歹徒顯然是個職業殺手。既然已經下手了,就可以丟下不管它,根本沒必要再撥個一一○專
線告訴我們哪!換句話說,他一定是知道令媛也在裡面,所以才特意打電話叫我們去找到她的。」
「這……」
「友紀,那男的幫妳打開廁所的門,而且妳也看見他了。──對不對?」
友紀迅速垂下頭來,將視線壓得老低。過一會兒,才又昂起下巴,堅定地說:
「不知道。」
芳村見狀,只得緩緩嘆一口氣。
「妳的心情叔叔也了解,因為那男的救了妳的緣故。但是妳要知道,他不只是殺了把妳拐跑拘禁的那個壞蛋
而已,即使是普通的善良百姓,他也會狠心下手的。他之所以放過妳,只因為他認為妳大概記不得他的臉孔罷
了。不過誰也不能擔保改天他突然後悔了,說不定就會來要妳的命呢。──知道了嗎?」
友紀仍是一個勁兒地沉默著。
「怎麼樣?要不要告訴叔叔啊,是什麼樣的男生?」
只見友紀緩緩地搖搖頭:「沒看到。」
「這樣子啊!」
芳村實在也無計可施了,「好吧!我再問妳最後一個問題。」
「嗯。」
「妳獲救時,妳旁邊不是留有毛巾嗎?那是誰幫妳解開的?」
友紀聞言,頓時怔住了。芳村似乎已窺出她的心事,不死心地追問道:
「當警察找到妳的時候,堵嘴的毛巾已經被解開扔在地上了噢。是誰幫妳鬆開的呢?是不是那個男的?告訴
叔叔實話好嗎?」
只見友紀抿著下唇悶不作聲。緊接著,忽然憶起什麼似地,兩眼回視芳村那銳利的目光:
「我自己解開的!」真是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是真的。是我自己解開的。我誰也沒看到!我誰也
沒看到嘛!」
說完這話,友紀猛地轉身,緊緊抱住身後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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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窗外的男人】
清風送爽的十月天空。
小腿肚肌肉還隱隱作痛,不禁令人回味起昨天的運動會。不過,都已經過去了,不提也罷。
或許這就叫做年輕吧!
第二學期著實令人忙得喘不過氣來。
小久保友紀和朋友約好在冰果室碰面,這會兒正使勁地爬上店前的短坡。
平常要是也這麼空就太妙了。每想到星期假日,那宛如趕集般的洶湧人潮……。
今天因為補運動會的假,心情與平日格外不同,而這正是令她雀躍不已的原因。
小久保友紀今年十七歲,是某私立女子高中二年級學生。在十二、三歲以前仍然是小不點一個,彷彿永遠長
不大似的,誰知一到了十五歲左右,簡直像初春的豌豆般,陡地向上衝了不少,一下子就追過母親圭子的身高。
瘦長的身材,再加上一頭烏黑長髮,現在的她可說是亭亭玉立,饒富青春女孩的氣息。即使夏天穿著泳裝,
冬天一副滑雪裝扮,總也似青蘋果般地,羞澀中淡淡沁出幾分成熟滋味。
一點了。──不過沒關係,頂多遲到個五分鐘吧!
反正倫子至少也要慢個十五分鐘左右才會來的。
雖然明知道結果了,卻仍執意要照預定時間趕到,這就是友紀的性格。今天之所以會破例,只因為臨出門之
際,湊巧碰到母親的朋友來訪,禮貌上不能不打個招呼才走,因而耽擱了好一會兒。
就這一點來說,媽媽可真是十足的慢郎中哩!友紀心底不禁如此嘀咕著。
這是個父母難為的時代,隨時都得符合子女的嚴苛要求。
老爸要能多替母親著想就好了。終年掛在嘴邊的,總是同一句話:「我很忙,我很忙。」
眼看著母親也已逐漸進入中年,人也顯得慵懶了許多。值得慶幸的是,由於三餐所面對的都是店裡叫來的壽
司或麵條,她才有機會藉故外出。不過所去的地方,也總是不出麥當勞或肯德基之類的速食店……。
身為獨生女的友紀,可不喜歡太晚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待在家中。雖說母親偶爾會撥個電話回家,聽起來卻多
半像是略帶酒意的囈語般……。
「──果然不出所料。」
一進入冰果室,兩眼骨碌碌地望店內搜巡一番,仍不見倫子的影子。
友紀選了個靠近窗邊、視野寬闊的位置坐下。
萬一倫子來的話,只消對她招招手就行了。
「請給我一杯冰可可。」
看過價目表之後,友紀向前來招呼的服務小姐說道。
即使是像現在這樣,悠閒慵懶地眺望著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也別有一番樂趣在心頭呢!
街頭上穿著新潮服飾的人,倒也委實不少。
敢情是因為場所的關係吧。──平常假日都是聒噪的高中女生獨霸一方的街道,今天頗難得地一片寂靜,偶
爾只見幾個上了年紀的主婦在走動。
不過,裡頭也有和友紀一般大的女孩子。
由於在十月十日舉行運動會的學校不少,今天或許都託補假之福,才能夠如此悠哉吧!
今後在校園裡,每個人的關注目標,將要轉移到十一月份的文化祭。這可是連大學都包括在內的盛典,難怪
各社團之間,禁不住都摩拳擦掌,嚴陣以待了。
哇!這當中還夾雜一個期中考試,可是眼前又不能不全力投入文化祭的籌備。這個嘛……,彷彿颱風過境
般,友紀整個思緒全給吹亂了……。
是倫子嗎?──噢,不是。
對方鼻梁上可頂著一副眼鏡哩!雖說輪廓有點類似,不過仔細一瞧,怎麼看都覺得快三十左右了吧!這要讓
倫子知道的話,準又會換來一頓臭罵,甚至毒打呢。
已經過十五分鐘了。看樣子,今天非得等個半小時不可了。
冰可可送上來了。友紀緩緩地喝了一口,讓那股清涼直沁入心窩底。
然而,就在友紀將臉頰貼在窗口,正準備閉目養神,那男人忽地躍入她的視線裡來。
那男人為什麼會特別吸引她的注意呢?這點恐怕連友紀自己也不太明白。
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那男的自始至終,就宛如一尊雕像般呆立在那裡。這種時分,街上來往的
人們多半是行色匆匆地快步疾走,其中自然也有不少像友紀一般大的年輕學生。不過,觸目可及的大人們,不管
是西裝筆挺趕著上班的,或是主婦打扮要上市場買菜的,以及其他阿貓阿狗三教九流的人物,全都是面無表情地
朝各自的目標前進的。
在這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那男子只是紋風不動地漠然俯視著路樹下不斷穿梭而過的車子。這份與世無爭的
悠閒情致,格外令友紀感到有趣。
到底這傢伙在做什麼呢?
男人正專注地趴在欄杆上凝視著車道間進行的汽車追逐戰,友紀只能遙望著他的背影,天馬行空地猜想罷
了。偶爾,男子的臉會隨著車子的移動而左右擺晃,那如同獵食中的禿鷹般深邃銳利的眼神,簡直要吞噬掉一切
似的。友紀從未感受到如此廣泛的悽愴。
那是一張飽歷風箱之後,寫滿了疲憊與倦意,而又有些憔悴的側面。兩頰略微凹陷,在蒼白得似乎生病的臉
龐上,濃黑而雜亂的鬢髮正肆無忌憚地蔓延著。眼神中總帶有一絲憂傷般,你無從判斷究竟是原本如此,抑或是
落拓之故。
灰色的上衣,大概是久末清洗褽燙,背部幾條皺褶明顯交錯著。至於下身所著的西褲,情形也好不到哪裡,
可說是有些寒傖。不過,最慘的要算是腳上那雙鞋子了。不曉得原先是否是黑鞋,只見上頭灰泥斑斑,色澤早已
褪成近似茶色,正訴說著與主人同甘共苦過的日子。
不如怎麼的,友紀就是無法將眼光從他身上移去。要是平常碰見這種男人的話,友紀最多講一句:「真討
厭!」然後將臉別到一邊去,故意視若無睹。
──只顧著看那個男子,連倫子何時來到身邊都全然不知哩!
「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倫子一骨碌地鑽進對面的座位裡。
「哇!」
友紀宛如見到鬼魅一般,忽地驚叫出聲,店裡其他的人紛紛往友紀這邊瞧著,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怎……怎麼啦,友紀?幹嘛看到我就嚇一跳?」
倫子眼神充滿不解地問道。
「哦……。啊,沒什麼事,人家還沒心理準備嘛!」
友紀脹紅著臉解釋:「我真的不知道妳已經來了呢,別生氣噢!」
「真的?我還以為妳在氣我遲到,故意當作沒瞧見呢。」
「沒那回事。妳瞧,人家心臟還蹼噗地跳哩!」
友紀用手捂著胸口說著,
「太誇張了吧。──啊,我也來杯冰可可吧!」
倫子點完飲料後,才猛地想起問道:
「妳剛剛在發什麼楞啊?」
間倫子是友紀從國中時期就要好的死黨,圓圓的臉龐,架上一副頗有深度的眼鏡,給人一種不搭調的詼諧印
象。實際上,她卻相當開朗,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會感染到那份歡樂氣息。雖然她本人老是強調說:
「人家其實是很憂鬱、很感傷的。」
不過,相信她的話的人似乎不多。
兩人是同一所女子學校的同年級同學。雖然不同班,由於同在一位老師家學鋼琴,而且就住在附近,順理成
章地每天結伴搭電車到學校去。
「我可沒有發愣哪……」
友紀做個神秘表情,「人家是在瞧那個男的。」
──男人的身影,早已消逝得無影無蹤。
「哪個男的?」
「不見了!」
「咦?」
「奇怪,剛才明明還站在那裡的呀!真的不騙妳。」
「看妳緊張成這副模樣,一定是個大帥哥囉?」
「才不是呢……。是個流浪漢──」
「流浪漢?」
「──或許還沒到那種地步吧,不過也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妳幹嘛要瞧他呢?」
「不為什麼,就是想看而已。」
倫子無奈地搖搖頭:「真搞不懂妳啊!」說著,又脫口問道:「妳身體有沒怎樣?」
「很好啊!怎麼了?」
「妳都不曉得,我一早醒來,就覺得渾身肌肉痠痛,小腿根本沒辦法出力,下樓梯時還踩空,摔了一跤
呢!」
友紀噗哧地笑了出來。倫子略帶瞋意瞪著她說:
「朋友的不幸,虧妳還笑得出來!」
就因為這樣,友紀更是笑彎了腰。當然啦,倫子本身也不會有被糢的感覺──早已習慣了。
「到底跑哪裡丟了?」
友紀自言自語地口中唸唸有詞。
「什麼?」
「剛才那個男人……」
──兩人喝完可可後,步出冰果室,漫無目的地朝著午後懶洋洋的街頭走去。
彷彿枝頭麻雀般吱吱喳喳地談笑著,一會又衝到飾品店瞧個夠,出來時或許手裡又多一包點心零食了……。
十月的微風,帶點清爽的感覺,直叫人心花綻放。
走著走著,友紀早已將剛才那個男的拋到腦後。
「──哎呀,糟了,我得先打通電話回家才行。妳先等一下,我馬上就來。」
倫子說完,返身往剛剛經過的電話亭跑去。
友紀也樂得輕鬆,好整以暇地坐在路旁長條椅上,邊嚼著爆米花,享受這難得的片刻寧靜。
平素友紀並不是個行事衝動,隨興所至的人。相反的,對於時間觀念的執著,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頑固」
了。不過,像今天這樣心中毫無牽掛,任憑時光自身畔流逝的悠然,倒也頗為愉快。
「啊?為什麼呢?」
倫子的大嗓門,穿透玻璃門,直在空氣中迴盪著。
友紀任由視線在周遭遊梭……。
不遠處有座天橋。──那男人就佇立在那裡。
不曉得什麼原因,友紀全身肌肉又凝結起來。
和剛才倫子不期然地出現在眼前時的驚嚇不同的是,在友紀體內最深處,有一種被大力翻騰攪動的異樣感
覺。
和這個男的似曾相識,友紀這麼感覺著。
「抱歉!友紀!」倫子已從電話亭裡走了出來,「我現在得馬上回去才行,否則又要挨罵了!」
「沒關係呀!怎麼啦?」
「沒什麼,還不是那個長舌婆姨媽來了。不回去和她打聲招呼恐怕不太妙。」
看見倫子把嘴噘得老高,友紀不禁被逗得笑出聲來。
「──好吧!我再逛一會兒就回家了。」
友紀手一攤,聳聳肩,帶著些許無奈的表情說道。
「真的沒問題?友紀還是小孩子,可得小心點噢!」
「說什麼嘛!倫子自己也要保重啊!」
兩人依依地揮手告別。
其實,友紀這個下午也沒有計畫要做別的事,大可和倫子一起結伴回家。
不過,友紀直等到倫子的身影從眼前消逝後,才開始走過去──朝向那座天橋。
那男的還在天橋上。
──依舊是紋風不動地佇立著,究竟為了什麼呢?
就在天橋的正中央,他兩手交叉地俯靠在欄杆上,兀自凝視著橋下川流不息的車陣。
橋下眾生來來往往,誰也不曾對他多瞧一眼,依然是泠漠地行走著。
友紀正欲跑上階梯的瞬間,不由得也對自己唐突的舉動猶豫起來。就在這時,正巧男子也挺直了身子,作勢
朝著她的方向走來,是屬於那種沉重緩慢的步調。
男人側面輪廓已依稀可見。──側面。光是側面,還不足以證明一切。
朝向遙邊來了!
來到了距離五、六公尺的地方,那男的似乎察覺到友紀探索的眼光,突然停住腳步,以充滿倦意的神情向她
投射過來。
友紀這才首次接觸到男人的正面。
──不對,這並不是第一次!
友紀甚至可以感覺得到自己小腿正微微地顫慄著。
男人見了友紀,倒是一臉索然無味的樣子,立刻將眼光迴向他處。
友紀大力地呼吸幾次之後,再度跨步前進,接著又突地停了下來。
這時男人以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她。
友紀宛如呆住了一般,一動也不動地緊盯著他。
「──有什麼事嗎?」
男人被瞧得發窘,只好無話找話地問道。
「哦,沒有──對不起。」友紀清一清喉頭,囁嚅地說:「我只是在猜想您到底是要做什麼……」
男人聞言,瞪大兩眼發愣似地問道:「妳為什麼對我特別注意,咱們又不認識呀!」
「沒……沒什麼特別原因。」
男人微微牽動嘴唇兩端肌肉,露出和善的笑容。
「挺好奇的嘛!──是高中生嗎?」
「是的。」
「不像是會蹺課的壞學生嘛!」
「才不是呢!十日舉行校慶,今天算是補假。」
「校慶?」
「就是運動會之類的嘛!」
「噢。──原來如此。」
男人彷彿初次聽到這個名詞似的,口中喃喃唸著。接著又把注意力投射向下方車子交織成的激流裡。
「──你在看車子嗎?」友紀試探性地詢問道。
「可以這麼說啦。」
「我也可以看嗎?」
男人臉上露出驚訝與不解的神情望著友紀說道:
「當然哪!妳並不需要我的允許啊!」
「會不會打擾到你呢?」
「想看就看吧!隨便妳愛怎樣。」
友紀走到離男人大約一公尺的地方,依樣畫葫蘆地將兩肘靠在欄杆上,俯視著下方。
車子依然不止息地來往著。尤其是當你從高處眺望時,更會有速度加倍的錯覺。
雖說高度並不算什麼,卻總覺得像站在山崖邊俯窺下面的山谷一般,直叫人腳底發涼哩!
「──好不好玩哪?」
男人帶有點促狹的意味問著。
「不曉得怎麼搞的,老覺得要掉下去似的,好可怕哦!」
瞧友紀的臉色,這話倒不似有半點虛假成分。
「這樣子啊。──我也一樣呢!」
男人這麼回答著。聲調卻與剛才大不相同,帶有些柔和優雅的成分。
「怕的話,乾脆就別看了,好嗎?」
男人側身轉向友紀,以關心的口吻說著。
「你也不看了嗎?」
「我?」
「你不看的話,我才停止。」
男人起初只是一楞,敢情他也被眼前這女孩子給搞迷糊了,隔了一會兒,才綻露出愉悅的笑容。
「妳挺有意思的嘛。──好,我也停吧!」
「那麼,我也不看了。」
友紀這時也滿面春風地說道。
「要不要陪我暍杯咖啡呀?」
說完後,男人用食指比一比下顎:「──看清楚啦,我這樣子,可不像專門誘拐女生的壞蛋哩!」
「沒關係呀!」友紀爽快地答應,「要不要吃些什麼呢?」
男人掩飾性地乾咳了幾聲:「還是被妳看穿啦。不過,請妳喝杯咖啡的錢,我倒還付得起。」
「我請客。」友紀斬釘截鐵的說道,「就算是打擾你獨個清靜的謝罪禮吧!」
男人聳聳肩膀,不再做任何堅持。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吃什麼好呢?」
「找找看有沒有量多又便宜的。」
男人如此回答著,話中帶著幾絲靦腆。
「──哇塞!」
友紀把筷子置於一邊,口中這麼讚歎著。
打從踏進這家中華料理店以後,友紀連第一碗拉麵都還沒解決,對方早已三碗下肚,吃個精先了。
突然間,男人皺起了眉頭說:「──我肚子好痛。」
「都怪你吃太快了。」友紀笑著說。
男人只得苦笑自我解嘲:
「我到今天才真正曉得,肚子痛有這麼爽快哩!」
臉上卻是一副咬牙切齒,痛不欲生的表情。
在附近化妝品專賣店裡,友紀特意挑選了一份男士外出旅遊專用的電鬍刀。男人如獲至寶般地趕緊溜到店裡
的廁所內大肆整修一番,不一會宛如脫胎換骨般地走了出來。
「真不好意思,硬要你改變本來的面目。」
友紀略帶歉疚地望著他說。
「哪兒的話……。妳經常做這種事嗎?」
「才不呢!」
「那麼,為什麼──」
「我原本以為你是想不開,要尋短見呢!」
男人張大了眼睛,臉上掛滿了問號的表情。
「──如果弄錯了的話,還得請您原諒。我本來就是個急性的人,剛才也沒考慮到那麼多……」
「哦不──我想我能瞭解妳的意思,不過可真讓我嚇一大跳哪!」
男人長長吁了一口氣:「妳今年幾歲呀?」
「十七。」
「挺沉著的嘛!」
「我只是個子比人家大而已。」
「十七……。正是青春歲月,花樣年華啊!」
男人蹺起了二郎腿,神情也舒緩許多,「要點熱茶喝吧。──喂,麻煩再加點茶。」
一個稍胖的女服務生提著茶壺快步走來加水。友紀突如其來地冒出一句話:
「其實,要是沒您的幫助,我是長不到十七歲的。」
男人登時彷彿遭電殛一般,兩眼僵直地望著友紀。
「那時我才十歲。」
男人此刻幾乎是屏著氣息,想從友紀臉上挖掘出記憶的蛛絲馬跡來。
「──妳就是那個小女孩呀!」
「嗯!」
正欲就口的茶杯緩緩地放了下來。──空氣陷入短暫的沉寂,直等到桌上食物一掃而空後,男人才緩緩吐
出:
「真嚇我一跳!」
「當時,真謝謝你,」友紀把頭垂得低低的:「爸爸、媽媽高興得哭出來。我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呢!」
「算了,不提也罷。」男人苦笑著說,「我……。我是幹什麼的,妳可知道吧!」
「嗯。」
「當時,警察有沒有問妳些什麼?」
「有呀!還很不死心的哦!不過我都說:我沒有看到開槍的人。」
「哦!」
男人點點頭,「可是,都已經過了七年多,妳竟然還能認出我來。──當初,他們一定叫妳指認過我的照片
吧?」
「那個男的……原本打算把我當做寵物般拘禁起來的。不過,大概是處理上有所困難,才要殺人滅口的吧!
在我之前,就有個女孩子被殺了呢!」
「這樣子啊!我倒是毫無所聞。」
「另外好像還有兩個人,不過我不太清楚。」
「妳能獲救,那真是太好了。不過,不應該由妳來道謝,相反的,妳掩護我脫罪,才算得上大恩一樁呢。」
「可是那時候,我……」友紀機伶地掃描周遭一圈:「真是好玩啊──。在這種地方盡談些這類事情……」
說完露出桀然的笑靨。
「說的也是。」男人也笑了。「對了。妳那雙眼神,我還記得哩!不過……我實在沒想到妳竟然長這麼大
了。」
「你似乎……憔悴了些呢。是不是生病了?」
「嗯,差不多吧!」
男人語焉不詳地答道,「幾乎就快送掉老命了。瞧我道身模樣,妳應該不難想像出我有多落魄窮困。其實
哪,與共這般不光采地苟活過日子,還不如爽快地將生命做個了斷哩!」
「你難道連個能依靠的親人或朋友都沒有嗎?」
「我可不願意仰賴別人。」
男人說到這裡,突然又加一句:「算了,我的事情,妳最好不要知道太多。」
「為什麼呢?」
「上回那案子,目前仍然是通緝的有效期間呢。妳懂吧!說不定哪一天,我就要被逮捕歸案,吃長期公家飯
了哩!妳我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
友紀理解地點點頭。「我懂。」
「我很高興今天能見到妳。──現在已沒有尋求解脫的念頭了。不過,以後不管在哪裡碰面,就當作我們從
來不曾認識!好嗎?」
「好!」
「一言為定──。」
「沒問題。」
──友紀到櫃台付完帳,走出餐廳,才驀然發現男子的身影已消失無蹤。
這是彼此間的約定。
男人的話語,此刻猶在友紀耳際回響。
迎向車站,友紀緩緩地走著。──十月的夕陽,正伴著侚絢麗的晚霞向西方沉落。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聖歌隊】
甫跳下公車,小久保友紀即被颼颼作響的北風,吹得猛縮脖子,兩腿也直打著寒顫。
時序一邁入十二月,冷冽的空氣更顯得變本加厲,平常活潑好動的友紀,在這時節也懶得提起勁出門。
學校已經放學了,碰巧這天社團裡沒有別的活動,所以回來得比平時要早些,雖然如此,遠遠的天邊已悄悄
蒙上一屠昏暗的暮色。
從站牌到家才不過二、三十公尺遠,走路只消半分鐘左右,可說十分便捷。
右手夾緊書包,友紀一口氣奔回去。
雖說冷風颼得叫人受不了,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今天可帶回個好消息。友紀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媽媽,和她一
起分享這份喜悅。
原來友紀所就讀的私立女中,是屬於校風清純的教會學校,每年耶誕節都會舉行禮拜儀式。其實呢,真正的
耶誕節早已放假了,所以耶誕晚會總會提早幾天舉行。
為了迎接這個頗具紀念意義的特別日子,學校每年照慣例都要選拔學生組成「聖歌隊」唱讚美詩。今年,友
紀也脫穎而出中選了。
聖歌隊主要是以高三生為主體,二年級而能夠入選的,只不過寥寥兩三人而已。要獲選為成員之一,歌喉要
好自然不在話下,而且成績和課外活動的參與,也必須要大家一致公認優秀才行。
其實,在甄選結果尚未揭曉之前,友紀入選的呼聲本來就極高。甚至連平素膩在一起的死黨間倫子,偶爾也
會半帶揶揄地說:
「要當這種精英的朋友,可真難哪!」
不過,在大勢尚未底定之前,友紀心底可是切記著千萬別讓媽媽嗅出絲毫氣味。為的就是擔心萬一不中的
話,反而會教人大失所望……。
總算在今天的班會裡,由導師親口宣佈了這個好消息。在大夥的掌聲及喧鬧中,友紀高興的紅著臉,接受了
眾人的祝賀。二年級除了她以外,只僅有另一個人。
友紀腦海裡暗自假想著媽媽知悉後喜悅的模樣,心情也隨著腳步飛揚了起來。
尤其是老是教友紀掛懷的,是媽媽最近彷彿像癟了的氣球般,凡事都提不起勁來。──眼神總沁露出幾分憂
悒,似乎在心底隱藏著些什麼不欲人知的煩惱。
圭子原本是明朗而又善於社交活動的人,如今卻整個變了樣,更是令友紀放心不下。
「──我回來啦!」
剛衝上玄關,就馬上感受到家中那股溫馨的氣氛。同時,玄關上父親的皮鞋也映入友紀眼簾中。
老爸今天可真早得叫人意外哩……。
小久保康司已臨近五十大關。和太太圭子之間相差八歲,由於就只有友紀這麼個女兒,也可以算是「晚年得
女」之類的吧!正因為這個緣故,他對友紀這掌上明珠,簡直是百依百順,寵得活像心肝寶貝般。但是和妻子圭
子之間,最近卻不曉得怎麼搞的,生活上起了小摩擦……。
他是在四十八歲那年,登上了公司經理的職位。
以公司的行政升遷管道來說,可說是難得的年輕經理了。身為妻子的圭子,似乎也沾光不少呢。
不過,隨後而來的代價是,原本就已忙碌不堪的上班族生活,這下子更是早出晚歸,甚至一般人視為理所當
然的週末假日,在他來說,幾乎已成了奢望。
他本人一向相當朗健,在同事間早享有「拚命三郎」的封號。既沒了休假,回到家中,也總是三更半夜──
其實在市中心旅社過夜的情形也不少兒──,他本人卻頗自得其樂,絲毫不引以為苦。
倒是身為妻子的圭子,感受可就沒那麼好過了。表面上雖然她老是說:
「老公不在身邊哪,我反而落得輕鬆自由哩!」
實際上呢,圭子內心深處,正被孤寂啃噬著。
友紀深深了解母親這種倔強脾氣,偶爾和父親碰個照面(真的是偶爾),總不忘提醒一句:
「爸,請你多抽點空,陪陪老媽嘛!」
像這樣的一個男人,今天竟然五點還不到就回來了,可真是稀罕哪!那麼,今天又可以如往常一般,三個人
聚在一起共進晚餐了。──友紀心情益加愉快起來,趕忙打開客廳的門,精神飽滿地嚷著:
「我回來啦!」
這天放學後,正通過學校走廊時,從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倫子。──友紀心底馬上有個底兒。
一到了寒冬,天色昏暗得也特別早。現在還留在學校的同學沒幾人。即使是各個社團活動,大都基於安全理
由,提早宣佈結束了。
「友紀!」
果然是倫子這傢伙。由於量跑著過來,到現在仍氣喘咻咻地捂著胸口。
「妳在等我嗎?」友紀問道。
「嗯……。因為──」
「不是告訴過妳甭操心的嗎?我自己會小心的。」
「話不是這麼說……。聽說妳已經退出聖歌隊了?」
「沒辦法呀!半夜出入不良場所,被學校逮到了嘛!」
友紀半開玩笑地說著,隱約有股無奈的表情。
「正經點嘛……。究竟是什麼事?」
倫子移動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友紀,這一定是非同小可。否則,怎麼可能妳被……。」
「也許吧。」
友紀聳聳肩膀,「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嘛!」
「說來聽聽嘛!──連我也不能講嗎?」
「倒不是這樣。」
友紀瞇起雙眼瞧瞧倫子那副正經模樣,故意要吊她胃口地說:「回家路上,可有啥好吃的東西?」
「妳就最會藉機敲詐了。」
倫子好氣又好笑地罵著。
──二人從學校回來的途中,就在車站附近拐了個彎,走進一家在女學生之間頗受好評的「生活派蛋糕
店」。
「倫子,妳兩眼可得睜亮些,別讓老師給看見了。」
友紀拿起叉子邊切蛋糕,口中還不忘提醒著。
「哎喲,妳就甭這麼緊張兮兮嘛!反正現在又不是聖歌隊員了,怕什麼呢!」
倫子可是滿臉寫著輕鬆自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
「別瞞我,妳快說嘛!」
「還不就那一回事。單純的外遇嘛!」
「外遇?」
「套句最近的流行語,叫做『婚外情』。──上回我被選上聖歌隊那天,到家裡才發覺,爸和媽正在為這件
事鬧彆扭,兩人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哩。實在好難受啊!」
「已經都攤開來講了嗎?」
「是呀!媽似乎很早就發現了。」
「照妳這麼說,是妳爸爸在外頭拈花惹草囉?」
「當然啦!媽媽是不可能做出那種事的。」
「那麼,對方是……」
「秘書。──前一陣子,爸因為工作忙的關係,大都在市區裡的旅館過夜,總是會有機會的嘛!其實說來也
難怪,那個女秘書和爸共處的時間,比起我和媽媽要長得多呢,不出問題才怪!」
「嗯──」
倫子用力點點頭,「不過話說回來,這畢竟也是不小的打擊呀!嘿,我總以為這種事只有在電視上才看得
到。」
「對呀!這至少證明我也是相當感性的吧。」
「可是──對了,妳幹嘛半夜溜到外頭喝東西?」
「這都該怪我表哥做得太過分了,硬是把人家騙出去陪他喝一杯嘛!出去之前我還告訴過他,十點前一定要
回家的。前一陣子媽媽和爸爸成天打冷戰,連我也懶得理睬,那晚實在心情煩透了,才會……」
「妳……喝酒啦?」
「又不是沒喝過。最要命的是和表哥分手以後,就在回家路上,被車子給撞傷了。」
「就在那裡被發現的?」
「嗯,實在真夠倒楣哪!」
「說的也是。」
「妳可知道我被什麼車撞上的?告訴妳吧,是警車。」
倫子頓時楞了一下,隔一會才爆笑出來。友紀也跟著一起笑著。
「──不曉得該說是幸運呢,還是倒楣才好,總之,實在是很好玩。」
「拜託,少幸災樂禍了。」
友紀白她一眼,將剩下的蛋糕大口塞進肚中。
「妳爸爸最近呢?」
「幾乎都不回家了。好像都在那女人的公寓裡過夜。」
「原來如此。今天老師有沒有通知妳父母來學校?」
「只有媽媽來。老師似乎也瞧得出端倪了哦!」
「就是說嘛!反正在私立學校,單親撫養的小孩並不在少數哪!」
倫子同情地點點頭。
「妳倒拿這種事來安慰我,總覺有點不太對勁。」
友紀聽了倫子的謬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唉,友紀。」
隔了一會兒後,倫子才接著說:「妳就因為如此,才故意的嗎?」
「什麼?」
「是不是要報復父母親的不關心,才故意裝作學壞的?」
友紀這下子可真的給嚇呆了。
「啊!那種電視連續劇才會出現的情節,我可是演不來哪!」
「噢?」
「我已不是小孩子了。當然明白夫妻間如果為此事出現裂痕,就別奢望能破鏡重圓。」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妳是為了挽救他們的婚姻,才毅然捨棄聖歌隊的榮譽的。」
「實在也好可惜。不過,我可沒妳想像的那麼偉大哦!」
這一瞬間,友紀也突然驚覺到,自己潛意識裡是否藏有此種意念呢?不,不對。──即使這麼做了,最多只
會換來父母形式上重修舊好,而那種專演給外行人看的「家庭倫理劇」,缺乏感情基礎,終究是要潰決的。
「總之,好可惜喲!友紀好難得才被選上聖歌隊……」
倫子百般惋惜地說。
「無所謂啦!反正又不會因此就前途無「亮」呀!」
表面雖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其實心底可空虛得緊呢。不過,好歹總得對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才行。
「──回家吧!」
友紀把最後一口蛋糕吃完,仰頭將紅茶一飲而盡,似乎要藉故忘卻煩惱憂愁般地說:「今天由我請客。」
「不要啦!」
「就讓我請一次嘛!人家的心情才會變得好些!」
「哦──」
倫子會意地點頭,「真拿妳沒辦法,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妳當然不可以抗命!」
跟往常一樣,毫無作偽的幾句話,就能驅走友紀的低潮,心情轉為開朗。
──到家時,已經五點半左右。周遭逐漸昏暗起來。
「我回來啦!」
剛走到玄關換好拖鞋,令她意外的是,從客廳探頭出來的,竟然是父親。
「噢!」
「畦!──爸,是您呀!」
「回來啦。」
小久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迅速將眼光移到別處。
友紀可以感覺得出父親身上穿的是簡便的家居服。難道說,老爸今晚要在這裡(聽來有些好笑)過夜嗎?
自從和秘書之間的事情曝光後,小久保就難得在家中露面。即使偶爾回來,頂多停留個一小時左右,就匆匆
趕回去那女人的住處。
「友紀。──待會要出門了,快去準備一下。」
母親圭子如此催促著。
「出門?要去哪裡?」友紀不解地問道。
「好久沒有三人一起吃頓飯了。妳趕快去換裝呀!」
「哦……。還得換裝啊?」
「穿這樣子,就想上西餐廳哪?」
「人家知道了嘛!」
一旁小久保早已不耐煩的猛打呵欠了。「反正妳們女人就最會拖拖拉拉的。我等妳們討論出個結果再走。」
「好啊,請先走吧!──對了,友紀,今天可要穿得體而些,可不是路邊攤哪!」
事情演變至此,友紀尚未摸清頭緒。不管三七二十一,三步併作兩步地衝到樓上臥房,脫下了制服。
忽地,倫子的話在耳際響起。──為了撮合爸和媽破鏡重圓……。
不過,怎麼可能呢?即使自己早已存有這念頭,也犯不著拿聖歌隊的榮譽當賭注呀!
母親絕口不提今天發生的事,難道也是這個原因?
先別想那麼多,從衣櫥裡取出平日甚少穿的連身裙套在身上後,走到爸媽的房間,以撒嬌的口吻央求著:
「媽,幫人家把背後拉鍊拉起來嘛!」
「哦,好好。──真討厭,這裙子兩個月前才買的,怎麼搞的變得這麼緊哪!」
圭子口中兀自唸唸有詞著,手還不忘理一理友紀的衣襟。
「爸到底是怎麼了?」友紀試探地問道。
「誰曉得?或許是想通了吧!」
圭子的語氣帶有幾分愉悅成分,教人實在瞧不出是為了故意在女兒面前裝作重修舊好的模樣。
「那麼,今晚是在家裡囉?」
「當然啦!以後也都是吧。」圭子輕拍著友紀的肩膀說:「好了,可以了!」
以後也都是?──難道說,父親真的和秘書分手了嗎?
友紀偷瞄了一下正以愉悅笑容挑選外出服的圭子,然後靜靜走出臥房。
不意眼光正觸及屋角那屬於父親的床。──平常在那上面,總是鋪著整整齊齊的床單。而此刻,似乎有人在
上頭滾動過似的,顯得零亂多皺褶。
這麼說──媽媽打從學校回來後,就一直和爸……。
或許是因為這樣,心情才會如此開朗的吧?
「妳怎麼啦?」
被圭子一問,友紀趕緊從冥想中回到現實。
「哦!沒什麼。」
口中邊敷衍著,忙溜回自己的房間去。
都已四十多歲的人了,竟然等不及晚上的來臨?甚至於女兒隨時都有可能跑回來哩!想到這裡,友紀不禁羞
紅了臉。
「──真是搞不懂!」
帶有點跟自己鬧彆扭的味道,友紀低語著。
──在餐廳的晚餐上,圭子一逕向小久保倒酒夾菜,幾乎都忘了友紀的存在。
整個席上,父親都保持著高昂的心情大聲談笑著,母親圭子只是微笑聆聽,異於平日的冷漠。這一幕天倫和
樂的畫面,友紀似乎是首次見到。不過,怎麼看都不像是故意演給女兒瞧的那般作偽不自然。
喝了少許的玫瑰紅後,母親酡紅的臉更顯得醉人了。友紀雖然也沾了幾口,總覺得不太對胃,只好一味地往
菜堆裡進攻。
夾在兩位愛侶之間,友紀感到如坐針氈般渾身不自在……。
「──快去睡呀!」
母親以語焉不詳的聲音喊著。
「知道了嘛!」
友紀有些不情願地正要走上二樓,電話鈴響了。
「友紀,幫我接一下吧?」
「好。」
其實,友紀也不想讓朋友聽見母親的醉言醉語。趕忙拿起聽筒。
「我是小久保。」
「友紀嗎?我是生活輔導課的野上。」
「啊!老師。」
感謝上帝。今天在學校裡和自己長談的,正是電話中的這位。萬一給媽接到了,反而不好。
「是這樣的,我想跟妳談一下今天的事。」
「哦,好。」
「今天警察局還特意打電話到學校來。說是輔導的時候,所做的處置並不太妥當哩!」
到底是怎麼回事?友紀也感到困惑了。
「也就是說,像妳的情形,不需特別施以輔導。由於對方的判斷錯誤,所以特意打電話來道歉。」
「真的嗎?」友紀不假思索地反問道。
「當然了。所以校方也已做了決定,取消這次的處分。」
「噢──謝謝您!」
「對了,明天請妳還是照往常一樣,來參加聖歌隊的練習,好嗎?」
「好。」
「太好了。我也鬆了一口氣呢!」
「哦……。謝謝老師。那──」
「麻煩妳轉告令堂一聲,好不好?」
「嗯!」
──從掛上電話後,友紀就陷入一陣深深的迷惘中。
警察特意打電話來道歉?究竟怎麼回事?
管他的。反正,總算結果還不太壞嘛!
友紀正想要告訴圭子這消息,誰知客廳內早已不見爸媽身影,而臥房的門正關得緊密著。
看到這情景,友紀也只好聳聳肩,輕輕道聲:
「晚安,明天早上,可別又睡得太遲噢!」
──這份不安果然言中。隔天早上,圭子比友紀還要晚起了許多,只見她匆匆從臥房裡衝出來,手中挽著皮
包,直奔向浴室去……。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陌生男子】
「各位辛苦了!」
大夥兒互道晚安後,紛紛踏上歸途。
聖歌隊的練習實在很累人,每天非得拖到傍晚時分不可。隊員們走出音樂教室,四周早已籠罩在暮色中了。
不過,學校顧慮到學生的安全,總會派幾位較年輕的男老師護送到電車車站。
按理說一個高中女生,應該懂得如何保護自己才對。不過校方這般的周全細心,反倒令友紀備感溫馨。
或許是因為自己小時候的特殊遭遇吧,才會顯得對於危機別具敏感與戒心。
佇立在電車月臺上,向晚的冷風颼颼吹來,令人不禁直打哆嗦。一些中年的上班族索性就待在地下道階梯
間,抽根煙打發這冗長無奈的等待。
和他們不同的是,友紀還年輕,而且由於剛練習合唱,身體還覺得熱呼呼的,迎著晚風,倒有些痛快哩。
剛才在階梯下分道揚鑣的隊友們,這會兒都已走到對側的月臺上,向友紀大力地揮舞著手。
友紀也向她們揮揮手。
不久後,對側的電車到站了。友紀再次舉起手,向著窗中的友伴揮別。即使每天都要重複這些動作,卻從不
曾感到厭煩過。
眼看著那電車吃力地吼著,綏綏地駛離車站,月臺上頓時又呈一片空蕩。友紀就近找個板凳坐了下來。
恐怕也等上不少分鐘了吧!
正這麼感歎的當兒,不遠處有位男子穿著大衣,不勝寒冷般地把頭縮在衣領裡,筆直朝友紀這邊走來。然
後,就在旁邊坐下。
討厭!友紀心中直嘀咕著。別的座椅明明都空著無人,偏偏卻要……。
不用說啦,故事就從這裡發展下去……。
「──好冷啊!」男子開口說道。
這時候,不答腔的話就略顯得失禮了,只得應和著:
「嗯。」
友紀口中這麼說著,眼光卻望向別的地方。
「妳也長大許多了嘛!」男人忽然冒出這話來。
友紀怔住似地直盯著那男人的臉。
「──妳大概還記得我吧!」男人面帶微笑地說著。
「不。」
口中雖否定對方的問話,不過總覺得似乎曾在那裡見過面。──到底在那裡見過的呢?
「這樣啊!」男人有點無奈的點點頭,「其實也難怪,那時妳也才十歲大而已。」
友紀猛地呆住了。
「──您是那位刑警!」
「對了,幸好妳想起來了。」
男人有點高興地說道:「我叫做芳村,咱們是七年前碰過頭的呀!」
那個男的──救出友紀脫離險境的男人的下落,正是眼前這位刑警所亟欲知道的……。
友紀心底突然湧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就在不到兩個月前,友紀才和他碰過頭而已。而今,卻突然冒出個難纏的刑警來……。
這會是個偶然嗎?
「──找我有什麼事嗎?」友紀問道。
「哦,沒什麼要緊事。」
叫做芳村的刑警搖搖頭,「只不過都已經七年了,想知道妳長得什麼樣子。──可真是標緻的小姐囉!」
「謝謝!」
「妳大概正納悶著,我為什麼會知道妳在這裡吧?上回妳被送到警察局裡接受輔導時,正巧我也在那裡。」
聽到這裡,友紀不禁睜大雙眼望著他。
「那──你馬上認出是我?」
「嗯。哦不,當然不是因為咱們曾有一面之緣。其實是聽到妳說出自己名字時,才讓我回想起來的。」
「你的記性不錯嘛!」
「七年前那一幕,實在叫我難以忘懷。」
芳村似乎沉醉在記憶裡,以感性的口吻說道:「那個緊瞪著我的十歲小女孩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地閃耀著,
卻又帶著點倔強固執……。」
友紀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辯護似地說道:
「人家那時候,可怕死警察了呀!」
說完,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趕忙追問道:
「這麼說,學校之所以會取消對我的處分,是由於──」
「嗯!其實,我並沒有要賣妳這個人情的。剛巧我也在場嘛!反正多少了解妳的為人,而且為了這件事,還
得勞動令堂三天兩頭和學校保持連絡,著實也太辛苦了,所以我就向他們求了情……」
「怪不得啊!」
謎底已全然揭曉。正猶疑著該怎麼向他道謝時,電車已來到眼前。
「──一起搭好嗎?」芳村說道。
「請!反正又不是我的私人專用車。」
其實,友紀心中也有幾個疑團,正想向他問明白哩!
電車緩緩底前進,芳村宛如鬆了一口氣般叫道:
「哇!這裡頭真溫暖。全身好像泡過熱水般,好舒服。」
「哦──」友紀躊躇不安地問著:「請問找我有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你是要問七年前的那件事?」
「咦?──噢,不是的。」
芳村微笑著搖搖頭,「那件事早就成了無頭公案了。何況再怎麼說,被做掉的傢伙也算罪有應得,我可沒有
那麼多的勁兒來幫他翻案哪!」
聽他這樣說,友紀深鎖的眉頭才鬆緩下來。
「那麼,到底是……」
「哦,這說來可就妙了!」
「妙?」
友紀的好奇心被撥動了,不過芳村似乎不願在電車上談太多。
下了電車後,兩人走進車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屋。由於事先說好只待個十分鐘的,友紀也不便拒絕。
「──殉情事件。妳知道了吧!」
芳村把從報紙剪下來的頭條新聞指給友紀看。
「三十五歲的女性,跟二十五歲的年輕男子……。抱歉,我沒啥印象。」
「反正這種社會新聞天天都會上演,沒什麼稀奇。」
芳村點了點頭,「我先來杯可可暖暖身子吧!」
「我也要!」
話才脫口,隨即追問道:「這命案和我有什麼關係?」
「哦!這內容可妙著呢!表面上看起來的確會讓人以為是殉情事件。兩人手緊緊綁在一塊兒,在車子裡被發
現的。死前吞了不少安眠藥哪。」
「在車子裡面?」
「說來也真夠鮮的了。聽說連引擎都還是發動著──」
「讓車子排出來的氣體全部送到裡頭去?」
「對,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算不得什麼稀罕的自殺手法。」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
「嗯,妙就妙在警方查不出半點蛛絲馬跡,能夠證明兩人是舊識。」
聽了這話,友紀也陷入深深的困惑中。
「不過,他們不是死在一起嗎?」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們查遍了女方的電話簿和記事本,就是找不到年輕男子的姓名和電話
號碼,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男方身上。」
「會不會是故意隱藏起來?」
「這點我們自然也考慮過了,但是據警方向他們友人和親戚查證的結果,似乎沒任何人知道兩人之間的韻事
哩!」
「他們是做什麼的?」
「女的是一家公司的秘書。其實,就是妳父親的祕書。」
友紀瞪大了雙眼,簡直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是事實。
這麼說──那女的已經……?
「妳該認識她吧!」
「不──名字不曉得。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哦,她叫做栗山多惠子,今年三十七歲。聽說是位很不錯的秘書。」
眼前這位芳村刑警,會不會知道她就是父親的情婦呢?友紀暗自思索著。
「男方呢?」
「噢!那可就更離奇了。他是在一家俱樂部工作的小弟。」
「俱樂部?」
「嗯,妳知道吧,就是那種專門以中年女性為交易對象的午夜牛郎嘛!」
「在週刊雜誌上看過……。」
「男的名字叫做根石守。長得倒是小白臉一個,聽說有不少婦人相當迷他呢!」
「這麼說,那位叫栗山的女人,和這個根石……」
「大概是根石的恩客吧!我想妳一定會這麼認為。」
「不是嗎?」
「她從來沒到過那家俱樂部。這種顧客店方通常都會費盡心思拉攏才對。」
「那……」
「當然啦!也許是工作範圍以外的交往。」
芳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呢,我們由店裡其他人的話得知,根石這個人平素工作歸工作,生活歸生
活,兩者劃分得截然不同。要說在工作之餘,和這個女人發展出一段畸戀,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哦。」
「告訴妳吧,我們去根石住的套房搜證時,可差點兒沒被嚇著哩!」
芳村不可置信地搖搖頭。「車子是賓士廠牌,西裝差不多有五十套,鞋子也有五十雙,手錶──都鑲有鑽石
的,大概也有個二三十隻呢。」
「哇塞!」
「這些都是禮物。那些對根石迷得要死的女人,不惜競相以名貴禮品來討他歡心哩!」
「噢……」友紀只是啞然聽著。
「妳不難想像到,有許多雖然不愁錢花,卻得不到丈夫歡心的女人,只好藉此尋求慰藉,我倒挺同情她們
哩!」
「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是呀。──世上有很多事,本來就會叫人不敢置信的!」芳村緩緩說道,「但是話說回來,就算根石這傢
伙多迷戀栗山多惠子,總不至於鬧到要尋短見吧!」
「這嘛……」
「這就是所謂的人心叵測啊!不過呢,栗山多惠子既然是獨身,如果真心喜歡的話,兩人盡可以結婚,甚至
於乾脆就同居呀!」
「說的也是。」
「哦!我倒忘了妳還是高中生,實在不該聽到這些的。」
「沒關係!」友紀堅定地搖搖頭。
「如果說是強迫式殉情的話,那就說得通了。」
「您的意思是:那位叫栗山的女人?」
「嗯,八成是她熱戀著根石,卻得不到對方的青睞,才會由愛轉生恨意,強迫根石陪她殉情的吧!」
「可是──」
「我懂妳的意思。據警方查證結果,她銀行裡的戶口,從來沒有動用過什麼大款項。如果說要送給根石禮物
的話,那絕不可能是小數目才對呀!真令人難解。」
友紀同意地點點頭。
「的確是有些不可思議。不過,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難道只因為她碰巧是我父親的秘書嗎?」
「當然不只是因為如此。」
芳村似乎有點為難地說道:「其實,我們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了這麼一張照片哩!」
說著,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來。
「這是用拍立得相機照的,地點是在根石住的地方。」
友紀順手把照片接過來,仔細端詳一番。
年輕而白哲的男子,長得斯文且略帶女人氣,配上純白的服裝與豪華耀眼的領帶。不明就裡的人,恐怕還會
誤以為是周旋於商界的年輕企業家呢。
而男人的肩膀上,正依偎著一位可人的中年女性呢!
「──是母親。」友紀脫口而出。
「果然沒錯。」
芳村緩緩點頭,「俱樂部裡也有登記名字哪。──這名字總覺得挺耳熟的,似乎在那裡聽到過。」
「是母親沒錯。但是……」
友紀禁不住雙手捂住兩眼。──母親怎麼可能會出入那種地方呢!
「這下妳該明白了吧!殉情的男女,男方是令堂所鍾愛的小白臉,女方則是令尊的秘書哪!」
芳村停頓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這不是很巧嗎?」
「──那可真是個大震撼哩!」倫子一臉吃驚的神情。
──見過芳村刑警的隔天午休時間。
暖洋洋的陽光由窗口斜射進來,是個大好天氣。走出校園,也絲毫不覺寒意。
「昨天我騙說頭痛,就一頭鑽進房間裡去了。」
友紀說著,「實在不敢相信媽媽竟然會……。簡直就像頭被人家重重用鐵鎚擊了一下哪!」
「這我知道。可是,畢竟妳母親也是個女人呀!」
「嗯,不過……」
「何況,妳爸爸不是一直都和那女人在一起的嗎?為什麼妳媽就不能……」
「這我也知道嘛!不過……該怎麼說呢?」
友紀無奈地搖搖頭。
「妳母親真的送了錢給那傢伙啊?」
「根據刑警的調查,因為事情的發生並不長久,所以……」
「那還算好哩!」
「不過,少說也該有花上個一兩百萬吧!──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友紀一臉頹然地說著。
如果說,母親是和某個溫柔以待的紳士交往的話,或許友紀還能夠諒解。但是,儘管她可能是被別人帶入門
的,光是想到一向高雅端莊的母親,竟然會出入那種場所,就令友紀不寒而慄。
「那對殉情的男女,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倫子問道。
「我也不知道嘛!」友紀沒好氣地說。
即使像倫子這般要好的朋友,多少也得保留些──比方說告訴她父親已回到家中,至於爸媽雨人宛如回到新
婚般的浪漫旖旎,自然是不便透露了。
當然啦,所謂的夫婦,總少不了這一方面的。
但是,認真說起來,父親和秘書栗山多惠子,母親跟那名叫做根石的牛郎,都各自有過一段情哩!
既然如此,兩人為什麼又能夠共處一室,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友紀簡直不敢相信,一個人的忍耐力竟能夠如此強。
另外,還有一樁教友紀暗自納悶不已的是,那位叫芳村的刑警。
才見過「那男的」不久,芳村馬上就像鬼魅般在眼前出現,這難道純屬偶然?在過去的七年當中,友紀可不
曾碰過特別有緣的男生呢。
──友紀直覺地憶起,那位曾經救自己脫險的男人。
以後不管在那裡碰面,都要佯裝不認識。──這可是男人和她訂立的約定哩!
約定。──好,緊守著約定吧!
不過,萬一芳村的突然現身,跟七年前的那件命案有著什麼直接關聯的話……。
「但是呢!」倫子高八度的嗓門,喚醒了友紀的沉思。
「什麼?」
「哦,也許我不該這麼說的。不過,那兩人一旦同歸於盡,對妳家來說反而是好哩!」
「要說好嘛──好戲可在後頭呢!」
誠如倫子所說的,爸爸已回心轉意,母親也宛如惡夢乍醒了般……。
如果說是因為遭到父親拋棄,使得栗山多惠子不得不選擇走上不歸路,雖說良心多少會受到譴責,不過終究
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可是呢,這芳村似乎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看來大概不會這麼容易就此罷休吧!
對了──
父親是栗山多惠子的愛人這件事,芳村按理說不會不知道。隨便向公司某個人問一下,立刻就會明白的。
就這點來說,芳村似乎是有意對友紀隱瞞些什麼。
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又為何要這樣做?
友紀和倫子雨人默默無言地,緩緩向校舍走去。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聖歌】
「友紀!」
聽到母親的呼喚,友紀才從幻夢中回到現實。
「什麼事?」
「還不睡覺啊!都已經十一點啦!」
門被輕輕地開啟,從縫裡浮現出母親圭子的臉。
「嗯!我馬上就睡。」
「早點休息吧!氣象報告說明早會很冷,要不要媽先幫妳開暖氣呀?」
「不用啦。反正到學校去還不是一樣冷。打開了,空氣反而會變得乾燥哩!」
「噢!我正想著,萬一太冷的話,會對喉嚨不太好呢。」
看到圭子緊張的模樣,友紀不由得笑了出來。
「人家又不是當歌劇明星的料子。」
「話是沒錯,不過要是著涼感冒了,那就太划不來了。早點上床睡覺吧!」
「是的,母親大人──」
「妳就別逗我了。」圭子笑咪咪地說道:「好吧!晚家。」
「晚安。」
友紀說完,身子又轉回書桌前。──其實,也沒有要做什麼事,只一味地靠在桌前胡思亂想。
期末考已經結束,第二學期在明後天就要宣告尾聲。明天就是耶誕頌讚禮拜。
圭子之所以頻頻催促友紀上床,正因為友紀被選入明天「聖歌隊」的一員。
友絕也沒什麼作業要做,其實大可早點鑽進被窩裡。像現在這般悠閒──手靠在桌上托著下巴,聆聽著收音
微流洩出來的輕音樂,腳不停地打著節拍──對十七歲的她而言,實在也是樂趣無窮呢!
一想到明天即將面臨的盛大場面,友紀心底多少有幾分忐忑不安。不過,要說到雙親比她還要緊張兮兮,那
可是毫不為過呢!
緊閉著的房門,這回又響起了敲門聲。
媽到底怎麼搞的,又……。
「什麼事?」友紀低聲問道。
「是爸爸!」
「噢。──要幹嘛?」
「我可以進來嗎?」
「嗯!」
父親穿著相當厚重的睡袍走了進來。
前幾天還在為公司的年終晚會和招待股東疲於奔命,不過儘管忙到三更半夜,父親都一定回家睡覺。
當然也可以說,這泰半是由於栗山多惠子已死了的緣故。友紀卻深深感受到,自從父親回到家中之後,以往
那種空洞失落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每天放學回家時,友紀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不復昔日的沉重。只是─
─隱約有一股不安感潛藏在心靈深處……。
「有什麼事嗎?」友紀向父親問道。
「哦……。沒什麼特別的事。」小久保有點靦腆地說著。「嗯……明天可是大日子哪,加油噢!」
「人家又不是去爭拳王頭銜,加什麼油嘛!」
友紀好笑地說道,「反正,大家一起唱唱歌就是了。」
「不過,妳也是經過挑選,才有這種資格的呀!爸爸很為妳感到驕傲哪!」
「謝謝爸爸!」友紀這下子可樂得心花怒放呢。
「關於爸爸的事──妳也很擔心吧?」
說著,聲調忽地低了下來。「爸爸實在很過意不去,總想要補償妳們母子倆什麼的。」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嗯,已經結束了!」父親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那種事情,誰都難免會碰上的嘛!」
小久保欣慰地微笑著說:「能聽到妳這麼說,那我就寬心多了。」
「可是,你以後要對媽好一點喲!」
「嗨!遵命。」
這時的小久保又回復到昔日般,右手放在友紀頭上輕輕撫摸。早幾年,當友紀還是國中生黃毛丫頭時,要是
人家這樣做,她可是會翻臉,生氣別人把她當小孩看的。
不過,此刻友紀心中所想的,倒只有兒時溫馨的回憶。──或許這就是長大吧!
友紀猛然抬起頭來,開口問道﹕
「爸爸,那個女人──你的女秘書,已經死了吧!」
小久保宛如受到電殛一般,急忙將手從她頭上移開。
「──妳已經知道啦!」
「嗯……」
說完才覺得不妙,萬一父親問起從誰那兒聽來的,該怎麼回答好呢?總不能把芳村刑警給搬出來吧……。
出乎友紀意料之外,父親只嘆了口氣說:「都怪我自作孽──馬上就要一年了哪!」
「想不到啊!」
小久保似乎突然想起什麼般,兩眼茫然地凝視遠方。不過,只隔了幾秒的時間,馬上就又恢復常態。
「好吧!晚安了。」
說完,就走出了友紀的房間。
這時友紀不禁長長吐一口氣。──方才那一幕,差點沒令她嚇破膽哩!
今晚父親似乎就寢得特別早。以前的話,即使沒有這類緋聞纏身,也多半在深夜時分,才掩著疲累的身子回
家。
目前的情景簡直是──宛如熱戀後的新婚佳偶般,叫友紀瞧在眼裡,都覺得不好意思呢。
當然啦,這一幕夫妻恩愛的情景,友紀並沒有抗議或不滿的意思。只能苦笑著,故意視若無睹罷了。
可是……。在友紀的心中深處,總覺得被某種異樣感受挑動著。
「──睡吧!」在黑暗中,友紀喃喃自語著。
──一骨碌鑽進被窩中,卻依舊無法入睡。
腦海中盤旋的是昨日的那一幕。昨天,友紀又和芳村刑警碰過頭了。
「──你在等我嗎?」
友紀邊攪動著奶昔,這麼問道。
「這麼冷的天氣,妳還吃得下冰哪!」
芳村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地點仍然是上次那家咖啡屋。為了讓友紀放鬆戒備,芳村特意將語氣柔和了許多。
「有什麼事?」友紀眨眨大眼睛問道:「是不是要逮捕我?」
「什麼嘛!」
芳村頗感意外地笑問道:「妳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嘿,這不是很合邏輯的嗎?我為了維護家庭的和平,就把爸爸的情婦和媽媽的情夫給殺了。」
「原來如此。」芳村也一臉正經答道:「妳有申請辯護律師的權利。」
「謝謝。──有沒有什麼新發現?」
芳村緩緩搖搖頭:「哦,勉強說的話,我們現在總算了解,想要找出栗山多惠子和根石守兩人是情侶的證
據,根本不可能。」
「兜來兜去,結局依然是不知道嘛!」
「光是不知道,這跟我們了解不可能知道之間,可有極大的差別哩!」
「怎麼說呢?」
「不知道的事,只要經過一番調查的話,也許謎底就會揭曉。不過,若是覺悟到不可能知道了,那麼再查下
去也只是枉然而已。」
「聽起來似乎挺麻煩的嘛!」
「碰到這種情形,上面的人通常會選擇較合理且容易解決的解釋。──在這種場合下,我們研判兩人是屬於
殉情而死。」
「可是,身為刑警,你一定不這麼認為吧?」
「我這個人平素就不太相信偶然巧合之類的事。就算我是個宿命論者,也不可能巧得如此天衣無縫吧!」
友紀不是傻瓜,登時意會出芳村的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爸爸殺死了秘書,而媽媽則殺死了情夫,是嗎?」
「妳應該明白栗山多惠子和令尊的關係吧!」
「當然囉!爸都是因為她,才很少回家過夜的呀!」
「要慧劍斬情絲,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更何況栗山多惠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哪……。另外那個俱樂部的根石
守,萬一吃定了妳母親,向她勒索的話……」
「別說傻話了!」友紀激動地搖搖頭,「爸媽怎麼可能殺人?只要是認識他們的人,誰都不會相信的。」
「也許吧!」芳村點點頭,「這只是我自己隨便猜測而已。老實告訴妳,事情發生當天晚上,妳父母都有不
在場證明哩!」
聽他這樣說,友紀不禁鬆了一口氣。
「──你早點說不就好了!」
「令尊當晚和別的業者出去應酬,一直待在銀座的酒吧中。到深夜三點為止,才回到家中。」
「哦!」
「至於令堂呢,則邀了學生時代的同學,四五個人結伴到箱根去玩了。」
那件事友紀猶有印象。還記得臨出發前,她還安慰著放心不下的母親說道:「您就去嘛!我一個人在家也沒
關係的啦!」
「這麼說,不在場的證據確鑿囉!」
「完全正確。」
「可是,我相信你還是沒辦法輕鬆釋懷吧!為什麼?」
芳村微微聳聳肩。
「人就是這麼矛盾。明明已經掌握了他們不在現場的證明,反而愈不願接受這事實哩!」
「其實,這也難怪呀!難道你不曾懷疑過,會不會是因為案發當天,才故意裝成這樣子的?」
「或許就如妳所說的也不一定。」芳村又點了下頭。
經過幾分鐘的沉默後。──友紀突然開口問道: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噢……沒什麼。我只覺得這事情有點蹊蹺。彷彿從深深的沼澤底冒出一個個的水泡來,等到好不容易才浮
出水面後,卻馬上又破滅掉。──這個雙屍命案,看來恐怕只能以殉情處理了。幹我們刑警這一行,每天都得面
對不同的案件,或許它就逐漸被淡忘也說不定。但是……將來的某一天,我一定會憶起這樁命案的。」
說完,芳村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直盯著友紀。「也許是幾年前吧──五年,或者是十年前,總有妳回憶起來
的事吧!我希望妳仔細想一下。」
友紀面對著這位莫測高深的刑警,心中一股好奇逐漸被挑動起,於是也睜大雙眼看著對方。
「──哦!」芳村長長吐了口氣,「佔用妳太多的時間。」
「沒關係!」
芳村順手拿過帳單細心核對。此時,友紀不經意瞧了一下窗外的世界。不料就在這一瞬間,那個男的──救
過友紀一命,同時也受過友紀援助的男人,此刻又映入眼簾中。
「──妳怎麼啦?」
被芳村這麼一問,友紀猛地回到現實。
「噢,沒事。我以為是熟人哩!剛才路過那位。不過,是我認錯了。」
「哦。」
芳村從皮夾裡掏出小鈔,壓在帳單上。「錢付囉!」高聲向櫃台後的女服務生招呼著。
走出店外,一陣冷風颼颼撲面而來。
「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
芳村略帶感性的口吻說道。「以後或許不會再見面了呢!」
「可能吧!」
「最好別再碰到刑警。」
芳村微笑地說著,笑容裡隱約流露著一股欣悅。
「我跟妳好像有點類似噢!」芳村說道。
「你是說……我跟刑警?」
「對呀!一件事情,我們都會堅持原則,鍥而不捨地做下去。」
也許就如他所說的。──面對一位懷疑自己的父母涉嫌殺人遁罪的刑警,友紀卻絲毫沒懷有敵意,大概就是
這緣故吧!
「這個嘛!」
友紀想了一會兒。「或許是吧!」
「那……保重了。」
揚一揚手。芳村頭也沒回地走了。
多麼叫人意想不到的結局啊。哦──難道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
友紀緩緩地走出去,腦海中卻依舊盤桓著剛才瞥見的男人的身影。
真的是他沒錯嗎?或者只不過長相酷似的傢伙而已。
假設那就是他的話……。
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呢?
是不是已察覺到我和芳村刑警在一起?──從外頭窺視的話,可是瞧得一清二楚,鉅細靡遺哩!
想到這兒,友紀不禁啞然。
說不定他會誤以為,我正在向芳村刑警密告有關他的底細哪!
那種卑鄙的事,我是絕對做不來的!
友紀好希望能親口告訴他,不過──當然啦,四下早已不見他的蹤影……。
頌讚合唱的餘韻飄盪在空中,久久才散去。
友紀一顆緊繃著的心陡地鬆弛下來。──總算結束了。
今天即是耶誕禮拜正式登場的日子。
老天似乎也趕著助興般,竟然下起雪花來。更是為這聖潔的夜晚,平添幾分寧靜的氣氛。
不過,對於特地趕來聆聽愛女歌聲的父母而言,可真難受。光是穿上一雙鞋子而冷得直打哆嗦的,一定不在
少數哩!
儘管天氣寒冷,臺上的友紀可緊張得汗流浹背呢。
手中握著一支蠟燭,在燭光搖曳中,齊聲歌頌讚美詩。──想像起來,似乎還頗富羅曼蒂克氣氛呢。等到正
式上場後,才發覺全不是那麼回事。不僅是握蠟燭的手抖得厲害,又因為深怕忘了歌詞,腦袋和身體好像不能取
得協調般,兩腿直發顫哩!
尤其是汗水,從甫開始到終場,幾乎就沒停過。
不過──總算都成為過去式了。
而且,明天起第二學期結束,接著就是寒假。
團員井然有序地從舞臺的一角魚貫而下,在更衣室脫下制服後,這才發覺到肩膀早已痠痛得抬不起來了。
「──太好了!」
合唱團的指導老師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歷年以來,就數妳們這一屆表現得最出色。」
其實大家心底都有數,老師每年說的話幾乎一字不改。不過,被吹捧的感覺也不壞哩!
「二年級的兩位也不錯。」老師不忘加上一句。
被老師這麼一誇,友紀耳根一陣紅熱,趕緊低下頭來,並偷偷和那另一位同學使個眼色。
「大家辛苦了!」
導師在一旁犒慰打氣著。平素練習時,總是板起臉孔不苟言笑地指正。此刻宛如寒冬中的暖陽般,融解了大
家積蘊已久的辛勞。
同學們紛紛回到自己的班級裡。
而聖歌隊的成員則留在後臺收拾整理,等到走出禮拜堂時,其餘的同學早已不見蹤影。
外頭一群聖歌隊員的親人們,正佇立在寒風中,等待著愛女的榮歸。
「──友紀,真不賴哪!」
聽見母親圭子這般大聲呼喚,倒讓友紀羞紅了臉。
「噢?──媽,你們先回去嘛!」
「咦,為什麼?剛才老師明明吩咐說要一道走的呀!」
「哦,隨便啦……」
反正一旦回到教室,光聽校長那一篇演說,少不了又得花上個半小時哩!友紀心底這麼想著。
「那麼,我們在車站附近等妳哦!」父親說著。
「嗯,然後呢?」
「就在車站前那間叫什麼來著的……」
「『F』對吧。好,你們就待在那裡,反正外頭也冷嘛!」友紀關切地叮嚀道。
「知道了。」
圭子忙著催促丈夫:「我們走吧!」
友紀目送著兩人踩在雪花片片的路上,直等到身影逐漸從視線消失後,才轉身奔向教室。
其他的團員,也正和父母做同樣的動作。嘿,現代父母真是名副其實的「孝子孝女」哩!友紀這麼想著。
「友紀!妳好棒哦!」
從後頭追上來的,是那另一位二年級同學松木可苗。
別看她個兒長得又高又魁,發起聲來可真不含糊呢。
「可苗,妳也很不錯啊!」
「那裡的話。──對了,妳是跟爸媽一道回去嗎?」
「妳呢?」
說到這兒,才發現可苗從頭至尾都沒人陪著,「哦哦,可苗的爸爸還在國外沒回來?」
「嗯,媽也說今天要參加個茶會什麼的……,人家心裡好寂寞噢!」
瞧她自憐自嘆地說著,聽在友紀耳中,分外寄予深刻的同情。
兩人齊步,走在朝向教室的漫長路上……。
「──唉,友紀!」可苗欲言又止地說著。
「什麼?」
「有人在目送我們哩!我可以確定那絕不是我爸。妳認識嗎?」
「在哪?」友紀趕緊四下張望著。
「妳瞧,就站在禮拜堂的出口處。穿著西裝,手上挽著一件外套的傢伙。」
此一瞬間,友紀全然忘記了寒冷的存在。──是他!
全身上下被高級深藍西裝服包紮得緊緊的,望去儼然是一位成功的商人。
「好帥氣喲!正是我喜愛的類型。」
可苗語氣中充滿了興奮,「友紀,是不是妳朋友?」
「哦……。我也沒見過他。」
「咦?不過,一直望著這邊呢!」
「男人本性嘛,有啥值得奇怪的。我們快走吧,都快冷死人了。」
兩人加快了腳步的移動。
這是約定。不管在那裡碰面,都要裝作陌路。──這是約定。
可是,友紀禁不住心裡七上八下的。他會是特意來聽我歌聲的嗎?
不過──儘管有什麼理由,畢竟擋不住他裝成某位同學的家長,混進來聽的吧!
這對友紀而言,毋寧是令人高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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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春之嵐】
春天來了,氣象局這麼宣告著。
三月初突然來的一場大雪,逼得市民紛紛躲進屋子裡不敢外出。沒想到就在大家猶疑驚惶中,溫暖的春風已
悄然來到了人間。
「真是受不了!」
步出校門的友紀和間倫子,彼此交談著,並不時用手捂住被頑皮的風吹得向上揚舞的裙角。
這種情形,自然也發生在其他女子學校。到處都可以聽得到高呼叫嚷的聲音。
「哇──!」
「看到了!」
附近一所高中的男生,今天更是特意繞遠路來到校門一叫,等待著欣賞一幕大自然無意間導演的惡作劇。
「真搞不懂這些無聊男生,難道腦袋裡就盡想這個!」
間倫子咬牙切齒地說道。
「算了吧!」友紀笑著。「我只擔心頭髮亂七八糟的,回去又得重新整理一次呢。」
「我才不管這些哩。他們自己也不會脫下外褲讓別人瞧瞧看!」
「又不是暴露狂!果真這麼做了,反倒是麻煩哪!」
「說的也是。」
「話說回來,要是對女生毫不感興趣,那不是更可怕嗎?」
「咦?友紀挺上道的嘛!」
「也不是這樣啦……。不能健健康康愛一個女孩子的男人,最是可怕呢!」
「哦,對了。我忘了妳以前有過一段不愉快的經驗。」
「一次就夠了。──成天緊跟在屁股後頭的還算好哩!」
「話怎麼能那樣說呢?又不是街上發情的公狗。」
「妳別生氣嘛!」友紀輕敲著倫子的肩膀。
兩人並著肩,又來到「生活派蛋糕店」裡頭。
二年級已接近尾聲,然後就是最高年級了。其實,友紀和倫子本身並不十分在意這件事。
「──上回聊過之後,妳家情況有沒有改善些?」倫子關切地問道。
不久前,就在這間小店裡,友紀向她透露了父親的婚外情。現在坐在跟上回同一張桌子,回憶自然也鮮活了
起來。
「嗯,簡直就像熱戀中的男女般,甜甜蜜蜜的哩!」
「噢,那倒不錯啊!」
「有時候,我真不曉得眼睛該看哪裡才好。」友紀苦笑說著。
──那個耶誕禮拜。
在那之後,就一直沒再見到那名男子。當然啦,纏人的芳村刑警也不再出現了。
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濃情蜜意可說與日俱增。
友紀也曾想過,會不會是故意在她面前偽裝出恩愛的樣子。不過,再怎麼說,戲總也有演膩了的一天才對
呀!
「說不定是他倆改變了對彼此的看法吧!」
「再度陷入迷戀?」
「有可能的呀!──總而言之,在愛情海中經歷過一番波浪後,才體會到野花畢竟不如家花香吧!」
「原來如此!」
倫子誇張地猛點頭,「以上是小久保友紀老師的寶貴意見!」
「喂!少糗我了!」
友紀邊笑著,邊往倫子的腦袋瓜敲了一記。
──其實,在事情發生以後,警方怎麼處理栗山多惠子和根石守的殉情命案,友紀可是毫不知情。新聞界雖
然喧騰了一時,不過也不至於回頭炒冷飯,它就這樣沉寂下來了。
群眾是健忘的。如今,友紀可以一整天不想那件事,絲毫不覺得怎樣。
唯一記憶猶深的是,在那場耶誕禮拜後,佇立遠處目送著她的「那個男人」──連名字都不知悉的男
人……。
「寒假有沒有什麼計畫?」倫子問道。
「也許會去滑雪吧!」
「真好!跟誰呢?」
「還沒決定。只是在想而已嘛!」
「別忘了我一份哦!」
「遵命。」
友紀促狹的模樣,逗得倫子吱吱笑個不停……。
兩人付了帳後,朝車站的方向走去。
拐進路旁的小巷子裡,只見前面來了一輛摩托車。
友紀和倫子盡量將身子靠在路旁。──其實,剩下的空間足夠讓一部轎車通過了。
一會兒,摩托車停了下來。
車上的騎士是位穿著黑皮衣,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長得倒稱得上白淨,神情略帶有神經質。
「喂!」
聲音是朝著友紀而來。
「什麼事?」倫子反問他。
「妳們哪一位叫小久保?」
「我就是。」友紀疑惑地問道:「找我──」
說時遲,那時快,年輕人突然舉起腳尖上的皮靴,踢向友紀的腹部。這突來的一擊,使得友紀一聲慘叫,只
覺眼前一片昏黑,接著便倒了下去。
──臉龐碰觸到粗糙的地面。一旁的倫子驚呼著:
「你幹什麼!」這一聲,恐怕傳了幾百尺外哪。
「等著瞧!咱們的帳還沒算清哩!」
年輕傢伙邊走邊忿忿地吐了這句話。跨上摩托車,只聞一陣辟啪引擎爆裂音後,漸行遠去……。
為什麼呢?──這念頭迅速浮現……。
友紀痛苦地捂著肚子,猛咳了起來。
「──情況怎麼樣啊?」
門後出現母親圭子的臉。
「嗯……已經好很多了。」友紀盡量將聲音裝得明朗。
走近床邊,圭子微微探身,緩緩伸出右手按在友紀額頭上。
「──沒有發燒啦!又不是感冒引起的。」友紀解釋道。
「不過……可真是相當嚴重哪……」
「嗯。」
友紀緩慢吐著鼻息。腹部被踢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哩!
當然了,由於擔心內臟也受到傷害,圭子請醫生一併作檢查。檢驗結果雖然沒有異狀,疼痛仍會持續個兩三
天以上!
若不趕快痊癒的話,期末考可就難挨了。這兩天,友紀一直都乖乖躺在家裡休息。
「──我實在不懂為什麼?」友紀不解地搖晃著頭。
「怎麼連通電話也沒有!」圭子略帶慍意說著。「這些當警察的,難道非得出了人命,才會認真去查嗎?」
「這可不能怪人家嘛!其實就連我自己,也不太記得那男的長什麼模樣了呢!」
「真的是沒見過嗎?」
「嗯,可是對方卻知道我的名字。」
「真討厭!被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踢成這樣……」說著,圭子瞄了一下手錶,「倫子馬上要來了。我得去準備
些點心水果之類的才行。」──說完,站了起來。
「嗯,今晚,我就可以下床吃晚飯了。」
「沒事嗎?」
「反正明天,最遲後天哪,我就得回到學校上課。」
友紀故意面露微笑說著。
圭子離去後,友紀盯著一片灰白的天花板。
不過──說真的,那年輕人到底是誰呢?
為什麼知道友紀姓「小久保」呢?
一言不發就踢了過來。──友紀可發誓從來沒見過他。
那麼,究竟為什麼……。
稍微挪動一下身子,被踢部位的疼痛立即擴散開來。無奈之餘,只好死心認命地瞪著天花板。
房間的門響起了一陣嘰嘎聲。一定是倫子來了。
「──哇!」
轉過頭一看,倒把友紀嚇一跳。「爸!」
「覺得如何?」
小久保一身西服打扮,關心地問道。
「哦,還好。──爸,你怎麼這時候回來?」
「噢……。出來接洽點事,正巧經過這附近嘛,所以就順便回家看看妳。」
友紀馬上察覺出,小久保似乎有意迴避著與女兒目光相對。
「是不是有……什麼事?」
「哦,反正就這麼回事嘛!」
「哪一回事?」
小久保欲言又止地遲疑一陣子。終於下定決心似地拉開友紀書桌旁的椅子,將沉甸甸的身軀坐了上去。
「告訴爸,踢妳的傢伙──是不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
「大概吧!人家也不太記得了。事情來得太突然了。」
「騎著一輛摩托車,看起來有點兒神經質的樣子?」
「嗯,沒錯。」這點友紀倒是有信心。「爸,難道你知道他是誰?」
小久保深深嘆了一口氣。
「友紀……。爸對不起妳!」說著,頭垂了下去。
「──是誰呢?」
「他就是死去的粟山多惠子的弟弟。」
這突來的訊息,使得友紀一時忘了疼痛,霍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哎哎,妳不能起來呀!」
「爸……可是,怎麼年齡會差那麼多呢?」
栗山多惠子死時是三十七歲。而那位年輕人再怎麼看,最多也不超過二十歲。
「他們是同父異母姊弟。雖然年齡差了十來歲,不過她可挺疼這個弟弟的呢。」
小久保緩緩說道,「她這個弟弟雖然不是挺上進的,對姊姊可是言聽計從哪!」
「這麼說,是因為他姊姊死了,所以才怪罪──」
「妳根本沒有罪!他卻對妳如此,真是卑鄙的傢伙!」
小久保極力抑住心頭怒火,「友紀,爸爸感到很抱歉。全是因為我的緣故,才使妳受這種罪的……」
「媽媽知道了嗎?」友紀問道。
「噢,我還沒對她說。」
「那就好。別讓她知道。」
「但是──」
「萬一媽再為這件事和您吵起來,人家更不好受嘛!」
小久保一臉頹喪模樣:「實在很抱歉。」
「我不要緊的。反正已經知道了,下回我會小心的。以後就跟同學結伴回家,要是放學晚一點的話,就請媽
來接我。」
「不過……向警察報案的話,不就能立刻逮到他嗎?」
這倒也是實話。雖說已不太記得了,但只要讓友紀和倫子再看到的話,一定會有印象的。
可是,即使這樣做,又能如何呢?
「──等下次他要再有什麼舉動,好嗎?」友紀央求著,「如果有危險的話,我們再報警吧!」
「哦……就這麼辦吧!」
小久保輕握著女兒的手。「希望能早點康復噢!」
「已經很好了呀!」友紀微笑回答。
小久保放下沉甸甸地一顆心,走了出去。
說真的,小久保大概也不怎麼想和警察打交道吧。尤其是好不容易才從栗山多惠子和根石守的死亡陰影裡走
出之際。
那位栗山多惠子的弟弟,一定還會再出現的吧!友紀心底如此認為。
換做是自己的話。──感情要好的姊姊為了男人,被迫走上了不歸路。
我一定也會報復的。
換句話說,那年輕人並不相信姊姊是和牛郎俱樂部裡的男人殉情而死。反正不管是他殺或別的原因,總之,
他就是認定小久保該對姊姊的死負全責。
在他尚未了解事實並不是如他想像之時,已貿然向友紀下手了。
想到這兒,友紀不禁長長吐一口氣。
一時還想不出任何良方妙策……。
──心中只充滿了鬱悶煩躁。
一陣電話鈴聲,喚醒了昏然欲睡的友紀。
房間裡一片漆黑。──難道倫子今天真的不來了。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只見圭子探頭進來。似乎很著急的模樣。
「怎麼啦?媽!」
「妳起來啦!剛才來了通電話……」
「誰打來的?」
「倫子的媽媽。」
「她媽媽?」
「她說倫子沒有回家呢,都快八點了。所以才來問說倫子是否還待在這裡。」
「八點?難道倫子都沒打電話回家嗎?」
「對呀!剛才她媽媽正要去警察局報案哩!」
「糟了!媽,快拿我的牛仔褲和毛線衣來。」
「要幹嘛?妳身體還──」
「我不痛了嘛!趕快!」
友紀以最快速度脫去睡衣,換上便服後,逕往樓下直奔而去。
「我到外頭瞧瞧就回來。」
「我跟妳去。」圭子母性流露地說著。「哦,別忘了手電筒。」
兩人急急走出家門,往車站方向前進。只差個二三十米左右,叫人很難相信這段路會有什麼危險。
倫子應該會搭公車來才對呀!
「找一下公車站牌附近吧!」友紀急中生智說道。
「這……怎麼可能──」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
晚風吹得叫人睜不開眼睛。友紀跑到站牌附近,大聲喊著:「倫子!──倫子!」
似乎有什麼回應哩。友紀直覺地這麼相信。
站牌前方種有一排路樹,被修剪得整整齊齊,旁邊還有兩排供候車用的靠椅。
倫子……。拜託,千萬別發生什麼事情!
「唔……唔……」
似乎有什麼被壓住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從樹的後面傳出來。
「媽!手電筒快拿來!」友紀高聲呼叫著。
按上開關後,撥開樹叢走了進去。
昏黃的燈光照射下,呈現著一團白色的東西。
友紀真不願相信她所看到的情景。──倫子赤裸著身子,雙手和腳被反綁在一起。由於在地上翻轉掙扎,白
色肌膚上拈滿了泥土,衣服則散亂在一旁。
「──天哪!」
後頭追上來的圭子,不禁瞠目結舌看著這一幕。
「媽!快拿東西來。毯子或衣服都好。──快點!」
「知道了。」
等母親跑走後,友紀慌亂地解開倫子手腳上的繩子。不爭氣的淚水奪眶而出。
倫子待嘴巴上貼得死緊的膠布被扯去後,立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雙手死命地抱緊著友紀。
友紀輕拍著她的後背,兩人淚水跟斷了線的珍珠般簌簌湧出。
一股莫大的怒火,卻在友紀心中燃燒著。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冷漠的關係】
「我一定要殺了他。」友紀喃喃自語著。
「啊?」圭子停下手中切菜的動作。「友紀,妳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友紀趕緊搖頭否認。「沙拉擺這樣子可以嗎?」
「好啊!」
「我先回房裡一下。」
「友紀──」
友紀扭身走出廚房,對背後母親的呼喚恍若無聞。
──放寒假了。
一到四月,友紀就要升上高三了,寒假學校不出作業。算一算,整整有兩個禮拜的歡樂假期呢。
嗯。──要是沒發生那件事情的話……。
間倫子由於身心受到極大創傷,整天都躺在床上休養,已經好幾天沒去上課了。友紀自然想每天去看她,無
奈期末考纏身,只得乖乖待在家裡溫習功課。
友紀跑上二樓房間,一骨碌地鑽進被窩裡。
「倫子……」
即使到現在,倫子全身因翻滾而沾滿泥土的裸體,這人性醜陋的一幕,時常在友紀腦海中翻騰著,久久不
散。
全都是為了我的緣故……。
友紀最近之所以不太願意到倫子家,泰半也都因為心中這個結的緣故……。
八成就是那個踢了友紀腹部後逃逸的摩托車騎士──死去的栗山多惠子的弟弟幹的。
「如果侵襲的對象是我就好了!」
友紀兩眼瞪著天花板,喃喃自語著。
據倫子告訴她,向她非禮的歹徒,人數在三四人。由於天色已昏暗,冷不防被背後伸來的魔爪拖到一旁小公
園裡施暴,連對方長什麼模樣,都不太記得了哩!
到頭來,警方追查的重點必然又放在當地不良少年身上吧!──雖然友紀心中已有個底兒。
也由於懷著一份內疚,使得友紀一直對前往倫子的家裹足不前。其實只要自己狠下心來,犯人立刻會就逮
的。
不過,自己腹部被踢時默不作聲,為何現在才要把栗山多惠子的弟弟給抖出來呢?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嗎?
如果要說明理由的話,就非得扯出父親跟粟山多惠子的一段情。如此一來,好不容易逐漸淡忘的栗山多惠子
與根石守的「殉情命案」,又得被挖掘出來曝光了。
想到這裡,友紀只能噤口不言了。──她心底對倫子,有著太多的抱歉……。
──我一定要殺了他。
積壓許久的恚忿,就在不知不覺中脫口而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當然啦,友紀並沒有認真考慮過如何去殺人。不過,萬一對方箭頭再度指向友紀時,那可就要正當防衛
了……。
「──友紀。」
是媽媽在呼喚。
「哦。──什麼事?」充滿睏意的回答。
「去幫我買些調味料來!」
友紀猶疑了一會兒。也許出去走一走,心情會變得好些也說不定呢。
「知道了。」
說著,從床上一躍而起。
──天空依然十分晴朗。
初春的和風輕輕吹來,使得人們心頭也覺得暖洋洋的。沒想到走出戶外,心情竟然分外感到輕鬆。──人就
是這樣,一丁點的事,都可能使你改變心情哩!
「友紀!」
沒來頭的,耳際突然響起一聲熟稔的呼喚。
「──倫子!」
倫子依舊如往常一般,笑容滿面地站著。這一瞬間,友紀不假思索地問道:「真的是倫子?」
「妳以為是誰呀?幽靈嗎?」倫子吃吃笑著,「妳瞧,我雙腳沒離地吧!」
「可是──」
「要怪就該怪妳們這些薄情寡義的傢伙,連看都不來看人家一次。沒辦法啦,我只好自己來了!」
倫子依然帶著微笑。「妳要去哪裡?」
「哦……買東西。──買調味料。」
反正怎麼說都無所謂吧。
「在附近嗎?那我跟妳一起去。唉,去買些甜點來吃吧!」
「嗯……」
倫子一貫愛促狹開玩笑的個性,絲毫沒改變。雖說這也是理所當然,不過……。
「怎麼啦?走呀!」倫子不解地催促著。
「走就走嘛……可是……」
忍住多時的淚水,此刻宛如潰決的堤防般,簌簌滴落下去。──這其中隱含著高興的成分,當然也有幾分對
倫子的歉疚……。
「妳這是幹嘛?」
倫子驚慌地掏出手帕為她拭淚。「友紀平常不是愛哭鬼的呀!」
「抱歉……。看到倫子健康的臉……已經不要緊了。噢,妳擦得我好痛!」
「啊,對不起。我還以為妳皮厚得能打靶呢!」
倫子逮到機會糗她一頓。
「這話太毒了!」
兩人又如昔日般,並肩走著……。
「──那個年輕男子?」
倫子一手掏了幾顆蜜餞,揚起頭來問道。
「對了。這絕對不是偶然。我被踢了後,緊接著就是倫子受害……」
「就是說嘛!唉,咱倆素行再不良,總還不至於壞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吧!」
「所以說──人家才沒臉來兒妳哪!」
「就這樣妳才不來看我的呀!」
「人家以為,妳一定恨死我了……」
友紀滿臉委屈地說道。「成天煩惱這些,只好猛喝紅豆湯哩!」
──有個知心良友,真好。友紀心中想著。
「已經忘了那件事?」
被這麼一問,只見倫子輕輕搖搖頭:「反正就像是車禍一樣嘛,總有人會碰上的。雖然說不能相提並論,不
過,我可不願意讓它成為我一生中,一場不愉快的記憶哩!」
「說的也是。」
「而且呢……」
倫子停了一會兒。「那年輕男子好像沒在裡面哦!」
友紀楞了一楞,把將要送蜜餞進口的手給抽了回來。
「真的嗎?」
「我不太確定。不過,可以感覺得出來,那群壞人的年紀要大得多。」
「這麼說,是中年左右囉?」
「大概也還不到那程度啦。──妳是知道的,當時根本就無暇去想這些。不過,總覺得並沒有聽到他的聲
音。」
果真如此的話,友紀的心理負擔可就輕省多了。當然啦,倫子所受的創傷還是一樣深刻。
「唉,友紀。妳不是說要去滑雪的嗎?」
被倫子這麼一說,友紀倒是毫無申辯的餘地。
「可是──現在不是時候啊!」
「人家整天在家裡悶得發慌呢!走嘛!看看是去那裡都行。再不運動的話,體重又要直線上升了哩!」
「嗯!好吧,等一下回家後──。嗨,一起到我家來,咱們好好討論一下嘛!今晚就在我家過夜,反正放假
了呀!」
「喲,瞧妳說得可憐兮兮,這回就依妳吧!」
就在兩人你來我往之際,手中的蜜餞早已吃個精光。兩人猶不知足地,又叫了份冰淇淋來吃。
由於學校正逢放假期間,只見到處都是清湯掛麵的女學生,好不熱鬧。
「──那麼,決定要幾號去?」
兩人還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的當兒,耳際忽然響起:
「歡迎光臨!」
當然啦,這原本就是不足為奇的事……。
「喂!來碗紅豆湯。」
是年輕男子的聲音,「然後,再來個香草冰淇淋。」
友紀和倫子不約而同都偏過頭去看著那男子,這自然是因為他一個人就點了這麼多……。
「──友紀。」
「嗯!」
錯不了。──踢友紀腹部的,就是這傢伙。
八成是騎著摩托車來的吧!隔壁的空位上還擺放著安全帽。似乎有點疲倦的樣子,正兩手交叉閉目養神。
他就是栗山多惠子的弟弟……。
「友紀,要不要通報警察?」倫子問道。
「嗯……」友紀稍帶猶豫地回答。
「悄悄地溜出去,撥一一○吧!」
友紀陷入深深的困惑。有倫子這位最佳證人在場,要逮捕他並非難事,可是……。
「怎麼啦?友紀!」
倫子臉上堆滿了問號。「難道妳知道他是誰嗎?」
「嗯。」
友紀這才向倫子透露,他大概就是栗山多惠子的弟弟。
「原來如此。所以妳才以為我的事,他也有一份?」
「抱歉!瞞了妳這麼久。」
「快別說這些了……。剛才聽到他的聲音,我已經能確定了。」
「噢?」
「攻擊我的人裡頭,聲音沒有那麼尖嫩的。」
「這樣子啊!」
友紀真正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過,可不能就這樣放過他。誰都不敢保證,下回他又會對友紀做出什麼舉動來。
「──我來和他談談。」友紀沉著地說道。
「妳瘋啦?」
倫子瞪大兩眼望著她,彷彿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話。
「對不起,讓妳們久等了。」
服務生把冰濕淋擺在眼前。友紀思索了一會兒。說道:
「我到那一桌去吃!」
「妳是說──跟他?」
「對,倫子,妳待在這裡別動。」
友紀站起來,手上端著自己的冰淇淋,沉穩地朝年輕人的座位走去。
或許是太過勞累的緣故,年輕男子兀自緊閉著雙眼。
──會不會是睡著了呢?
一張邊幅未修的臉。雖說大概在二十歲上下,由於長得一副娃娃臉,看起來似乎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
倫子憂心忡忡地望著友紀。──只見友紀端著冰淇淋緩緩走到年輕人身旁,突然翻轉手中的盤子,猛地全倒
進沉睡中的男子衣領內。
當然啦,盤子裡頭的冰淇淋,全都順著他的脖子滑溜下去。這一瞬間,只擅他「哇!」地慘叫一聲,從座位
上跳了起來,口中頻頻喊著:「好、好冷!──是什麼?」
年輕男子宛如著了魔的乩童,猛在原地扭動著身體。無奈愈是扭動,背脊益發覺得冷涼一團……。
「哇!媽呀,誰來幫我一下!」
「真是丟人現眼!」友紀心有未甘地說著。
年輕人忿恨地回頭瞪視友紀。
「要踢女孩子之前,自己也該有幾分覺悟才行哪!」
「他媽的──」
年輕人脹紅著臉,作勢就要往友紀撲了過來。
一旁的倫子也絕不是乖寶貝哩。尤其是面對著這位曾經狠狠踢死黨腹部的傢伙。
於是──倫子走了過去,把手上的冰淇淋當做洗髮精,整個澆在他頭上……。
「──妳們太過分了!」
年輕男子掏出手帕,死命地擦著頭髮,那模樣可說是狼狽到了極點。襯衫想必已在廁所裡換下來了,此刻的
他僅著一件外套。
「沒把你紿送到警察局裡,就該謝天謝地了。」
倫子幸災樂禍地說道。
「我又沒說什麼嘛!」男子委屈地說。
「你是栗山多惠子的弟弟吧?」友紀問道。
「哦!妳都已經知道了嘛!」
「叫什麼名字?」友紀繼續追問著。
「幹嘛?這又不是妳該知道的事。」一副桀騖不馴的表情。
「喂,怎麼一點都不像男孩子呢?」
倫子狠狠瞪著對方。「你倒說說看,友紀到底有什麼罪呢!」
店裡其他的女孩子,這時莫不以期待好戲上場的眼神,觀看此幕的發展。
「喂……。我們到外面去談吧!在這種地方──」
「不行。我們白白損失了兩道冰淇淋哩!」
倫子心有不甘地說著,「對不起,再給我們兩盤冰淇淋。另外,還有這個人的紅豆湯。」
女服務生張目結舌問道:「可以嗎?」
「帳單簽一張就可以了。反正,今天由他請客。」
年輕人忍住蓄勢待發的怒火,嘆了一口氣說:
「都怪我不好。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
聽他一番辯白,友紀和倫子不禁面面相覷。
「──我叫宮下武彥!」
「不是栗山嗎?」
「我們是同父異母嘛!老實說,我媽並沒有結婚。」
「噢──宮下武彥哪!」
倫子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那為什麼要踢友紀呢?」
「那天──我到姊姊的墳前上香。」
宮下武彥戚然說道,「我曾私下調查過,知道妳的事情。不過,沒想到正要到學校等妳的當兒,就在半路上
給碰見了。」
「哦!」友紀點點頭,「還好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腫痛了幾天而已。我不會到警察局去告你,當然
啦,你也別奢望我送你一張感謝狀。」
「可是嘛──」
倫子故意把尾音拉得老高。「萬一留下了一生難以磨滅的傷痕,你要怎麼負責呢?」
「好了啦,倫子!」
「我還沒完哩!」
「好了嘛!」
友紀極力抑制著激動的情緒:「別談這個──你真的沒對倫子下過手吧!」
「我?」
宮下反問道,「怎麼可能嘛,我連她姓啥叫啥都不曉得哩!」
「那樣就好,」友紀嚴肅的心情轉為平靜。
「──讀妳們久等了。」
一碗紅豆湯和兩盤冰淇淋,整齊有序地擺在桌上。
「帳單來了。」
友紀把它往宮下的面前送過去。
「知道了。」
宮下緊繃著臉,「這回不請客,大概無法脫身吧!」
三人開始吃了起來。不消幾分鐘,就把冰淇淋舔個乾乾淨淨的;宮下的紅豆湯更是三兩下就見底了!
友紀和倫子只能一臉訝然望著這位大食客。
「再一份香草冰淇淋!」
宮下忘情地叫道。店裡其他女孩子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你真能吃啊!」友紀說道。
「我是幹粗活的,實在太累了。」
「呵。」
──友紀意猶未盡地用舌頭舔了舔嘴邊。
「聽說,你和令姊感情很好。」
「差不多啦。」
宮下咕嚕吞下開水:「──她是姊代母職的嘛!」
「你感受如何?當聽到她殉情死去時。」
宮下用力晃晃頭,似乎想揮去這件不愉快的回憶。
「事情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
「姊姊是被殺害的。」宮下低著頭,痛苦地說道。
「你怎麼會這麼認為呢?」
「我早就知道了。」
友紀心裡陡地緊張了起來。
「你知道兇手是誰?」
「哦,名字我不曉得。不過,我可以確定一點,有人事發後曾潛入姊姊的房間裡,把裡面弄得亂七八糟地。
一定是有什麼證物留在那裡。」
「是什麼東西?」
「我也猜不透呢!」
宮下搖搖頭,「不過,我知道不是妳父親!」
「你是說……不是我爸……」
「我看過兇手了。穿著一件灰色外套,眼光很銳利的傢伙。──正巧就在公寓的入口和我擦身而過。那傢伙
瞧得出來,可不是個簡單人物哩。」
「是他弄亂房間的嗎?」
「從他看我的眼神,我直覺可以判斷得出來。必定是姊姊知道了啥秘密,才會被害的。」
「簡直就像○○七電影描述的一樣嘛!」
倫子有點興奮地叫道。
「老實說,也有幾分像呢!」
這時,宮下要的香草冰淇淋來了。
「那……你慢慢享用吧!」
友紀站起身來,「倫子,我們回去了。」
「嗯,今天真謝謝你的招待。」
兩人走出了店外。
友紀在門口停了一會,把宮下的摩托車號碼抄下來。
「妳在幹嘛?」
「嗯哼!」
友紀合上筆記本。「或許有一天,它會派上用場的。」
兩人宛如春天的麻雀般,吱吱喳喳地踏向歸途。
友紀的母親圭子,正納悶著女兒的行蹤。這會看到她兩人平安無事歸來,一顆心七上八下地好不容易才定了
下來,早就把託友紀買的調味料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隱藏的惡念】
「我回來啦!」
甫進入玄關,友紀忙不迭地卸下笨重的滑雪板,「倫子,上來嘛!打個電話叫家人來接妳回去吧!」
「嗯,也好。」
──兩人宛如燒焦的黑炭般,這時才剛踏入家門。
「友紀!」
只見圭子匆匆跑來,「妳們回來啦!哦,倫子──」
「我怎麼了?」倫子迫不及待地問著。
「哦……沒什麼。請進來吧!」
圭子從上到下打量了一會兒,才發現什麼似地叫道:
「哇,怎麼曬成這副德行?臉都跟非洲土著沒啥兩樣。」
「媽,您就別說了嘛!」
友紀半帶撒嬌地央求著。「人家肚子快餓死了呢。家裡有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
「壽司好不好?那麼,我馬上打電話去──」
圭子突然截住話語。「對了!說到電話,剛才妳家來了通電話要找妳哦。」
「我家人打來的嗎?」倫子問道。
「說是……犯人已經抓到了。」
「犯人……」
這一瞬間,友紀腦海中浮現殺害栗山多惠子的歹徒。
大概不會吧!──那麼,會是襲擊倫子的歹徒?
「他們總共有三人,每個都是前科累累。辦案人員好像希望妳立刻去警察局指認一下呢。」
「這樣子啊!」
倫子緊抿著下唇,緩緩點了下頭。
兩人一進入臥房,才整個放鬆下來。此刻,樓下的圭子正忙著連絡壽司店送餐點過來。
「──倫子。」
「嗯,太好了。」
「說的也是。」
「如果任他們逍遙法外,一定又會有別的女孩受害的。」
「這下被捕了,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的確是有些離奇,連倫子自己都沒看清楚對方長個什麼模樣,要說線索,可說宛如海底摸針一般。
「說不定是良心受到譴責,跑到警察局去自首的吧!」
「可能吧!」
友紀語氣中夾雜懷疑的成分。
倫子默默走到電話分機旁,按了號碼打電話到家中,低聲談了一會兒。──就在這時候,壽司店的人已經到
家了。
肚子唱空城計的友紀,倒也頗有耐心地等著倫子。
「──爸說他會來接我。」
倫子說完,整個身子埋進沙發裡。「吃吧!」
這時候,一切話語似乎均屬多餘。兩人一口氣吞掉一大半後,稍稍休息一下,邊享用著圭子泡好的茶。
「說些什麼?」友紀關心地問道。
「哦,爸說那三個傢伙是在酒醉後,無意中才說漏出去的。不曉得被誰聽見了,於是就連絡警察來逮
捕……」
「噢!」
「如果佯裝不知道的話,誰也沒想到哩。聽說他們喝得醉醺醺的,刑警到來時還差點被揍呢!」
「這些傻瓜蛋。他們招供了沒有?」
「嗯,現在正在偵訊中。」
「我跟妳一起去。──沒關係吧?」
「可以是可以,不過,妳可不許打人噢!」
「我只踢他們一腿就好。」
說這話時,友紀可是滿臉肅然。
兩人大概是餓壞了吧,不到五分鐘,整盤壽司就已經被擺平。然後,就在閒聊的當兒,倫子的父親開著車子
來接她了。
友紀匆匆換了衣服,和倫子鑽進後車座中,向著警察局急馳而去。
「──是你!」
友紀不期然瞧見一張熟悉的臉,登時楞住了。
「哦……妳好。」
搔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回話的是宮下武彥。
警察照例要和前來通報的線民保持連絡,而宮下正是策動這一行動的要角之一。
「你們認識啊?」倫子的父親不解地問道。
「哦不……,以前見過一次。」宮下答道。
這時倫子依偎在父親身旁,正在接受偵辦此案人員的詢問,友紀和宮下坐在一旁的長椅子上等待著。
「──上回妳不是問過我,有沒有參加欺負妳那位朋友嗎?所以我就記住了!」
「你認識他們?」
「哦不,是有人跑來酒吧告訴我的。『間』這個姓倒也少見,叫人印象特別深刻。」
「所以你就把犯人──」
「我也是從別人那裡打聽得知,通常幹這種事的傢伙會聚集在什麼場所。跑了幾家店,都沒結果,直到昨天
到酒吧裡,才聽到有人在那裡吹噓說『搞』了個女孩子。我也假意去敬了幾杯酒,他們就源源本本全吐了出來─
─。等出來後,我就尾隨著他們回到住處,然後就一網成擒。」
「原來如此。」
友紀點點頭,「不過,你為什麼要做這些?」
「哦……也許是贖罪吧!」
宮下聳聳肩,「反正,我也對妳不禮貌過啊!」
聽到他的告白,友紀不禁露出自然的微笑。
這傢伙似乎還不算太壞嘛!
雖說表面看來有點神經質,心地倒還滿善良的……。
──看樣子問話還沒完畢,而宮下已經可以離去了。
友紀向倫子叫道:「我要先走了。」
「咦,待會我送妳嘛!」
「不用了。──記得打電話給我喲!」
灑脫地揮揮手,友紀走出了警察局。
一旁,宮下正跨上摩托車準備發動。友紀朝向他說道。
「喂,你可不可以載我一程啊?」
「要去那裡?」
「我要你載我到某個地方嘛!」
「唉──」
宮下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那,上來吧。──快點,被別人瞧見了,少不了又是一番閒言閒語的,尤其是
正好在警察局前面哩。」
「知道啦。」
幸好今天穿的是牛仔褲,友紀心底暗自慶幸。
摩托車一陣辟啪後,宛如脫韁野馬般飛了出去。只聽見風從耳際呼嘯而過。──友紀初次嘗到速度的快感。
「要上那裡啊?」宮下拉大嗓門問道。
友紀緊貼著他的身體,猶可感受到發自胸腔的振動。
「到你姊姊住的公寓去!」
「妳說什麼?」
宮下把車靠在路邊停了下來。「為什麼要去那裡?」
「進不去嗎?」
「進得去呀,我身上有鑰匙。不過……」
「你不想讓我看就算了嘛!」
瞧她嘟著嘴的模樣,宮下好氣又好笑地說道:
「其實也無所謂啦。不過,妳可真是個怪人哩!」
「你也是半斤八兩哪!」友紀不甘示弱地回嘴道。
摩托車再度劃破沉寂的四周,向前狂奔。
──迎著遠處的目標,友紀閉起雙眼,將臉緊緊貼在宮下的背部,聆聽那屬於男性雄壯的心跳聲……
喀嚓一聲,鎖打開了。
「進來吧!」
宮下緩緩推開門,邊催促著友紀。
友紀跟著走進去。──空氣似乎都凝結住的感覺,內部倒還堪稱乾淨。
「我先把陽臺的門打開。」
宮下說著,逕自走向客廳末端。
這裡是十二層大樓的第七層。宮下輕輕推開陽臺的玻璃門,外頭車聲宛如流水般洩了進來。
「──在這之前,不曉得被誰弄得亂七八糟的,我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把它整理完畢。」
一眼望去,物品的擺設可說井然有序,絲毫看不出有任何零亂的感覺。
從外表很難想像,這傢伙還挺愛乾淨的哩!友紀想著。
「我可以參觀一下嗎?」
「哦,隨便妳愛怎麼看。」
徵求宮下的同意後,友紀逐一瀏覽各個房間。
──父親在這公寓裡,也度過不少個夜晚吧!
想到這裡,不禁多瞧了下臥房──似乎沒啥改變,一具稍微小號的雙人床安靜地擺置一旁。一聯想它所代表
的特殊意義,友紀只覺臉頰一熱,趕緊將眼光轉向他處。
──整間房子算起來相當寬廣,並不給人侷促的感覺。如果說是單身女郎的住屋,也著實太浪費了些。
「謝謝!」
回到客廳沙發上,友紀不忘道謝一句。
「妳就坐下來吧,反正也沒什麼可招待的。」
「甜點也沒有嗎?」
友紀不好意思地問道,「上回硬要你請客,真抱歉。」
「唉,算了吧!」
宮下揮揮手,「我老姊也老是被嚇得目瞪口呆,直問我為什麼喜歡吃甜食哩!」
「難道你姊姊對甜食──」
「也不是討厭啦,就是每回看見我吃,忍不住也就嘴饞了起來。」
隔了一會兒,友紀才又問道:
「令姊的死,對你一定是相當大的打擊吧!」
「哦……。再怎麼說,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哪。起先聽到是殉情時,我直覺以為對方是公司大人物──妳父親
哩!但是……」
「和俱樂部的小白臉?」
「對呀。很奇怪吧!換做是和男人無緣,芳心寂寞的老處女,倒還情有可原。不過姊姊一直都和妳父親一起
的呀!」
「你聽她提過我父親?」
「沒有,我也不想過問太多。可是,姊姊似乎陷得很深,不像是逢場作戲。」
說到這裡,宮下把頭別了過去,「我並不是在責怪妳的父親。」
「謝謝你這麼說。」
友紀微笑地說,「不過,父親畢竟也做錯了事。」
「其實,男人跟女人嘛,總是難免的……」
「不過,任由他們一直繼續下去,也是不行的呀!」
聽她這樣講,宮下忽地轉過頭望著友紀。
「對了,我差點忘記,妳一定也受到極大的傷害吧!」
「怎麼會突然冒出這句話呢?」友紀只覺臉上一股臊熱。
幸好滑雪時曬黑了臉,不仔細瞧是很難發現的。
「──可是──」
友紀試圖要迴避話題似地站了起來。「假如不是殉情的話,令姊的死,背後必定有人在一手安排。」
「我也這麼認為。」
「你心裡可有什麼底兒?」友紀追問道。
「姊姊不是那種逢人便訴苦的人。」
「可是,難道沒一點概念?死前都沒和她碰過面嗎?」
「有啊,就在那前三天哩!」
「那她有沒啥異樣?」
「噢,我倒沒察覺到。」
「可是,總該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吧?要不然的話,怎麼會突然──」
友紀正欲說下去,突然把話截住。「把這裡弄亂的人,是想要找什麼東西吧!」
「我也不知道。抽屜裡有什麼東西我也沒看過,即使說掉了,恐怕也無從查起。」宮下聳聳肩說道。
「所有的房間都被翻過嗎?」
「是啊!」
──到底會是誰來搜尋些什麼東西呢?
「如果說他要的是普通在抽屜裡就可找到的東西,就不用翻箱倒頂,大費周章了。所有的房間都搜過了,或
許正表示他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友紀解釋道。
「哦,說的也是。」
「啊?」
「不,我視在回想起來了。最後一次見到姊姊時,我曾向她借手提旅行袋。」
「旅行袋?你用的嗎?」
「嗯,因為要搬家嘛,而我的又正好壞掉了,所以就打電話向姊姊借嘛……」
「所以你就來了。那麼,你姊姊有沒有借給你?」
「哦!」
宮下偏著頭回想一會兒。「──有啊。對了,她拿出來以後,就放在沙發上。我不小心把它壓扁了,還被姊
姊說了幾句哩!」
「這麼說,你姊姊早已準備好了。」友紀邊思索問道。
假如栗山多惠子是因為手上有著「什麼」才被殺害的話……。如果她已預知危險,把它交給某人保管的話,
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嗯,那隻手提旅行袋在那裡?」友紀問道。
「在我現在住的地方。」
「讓我瞧一下嘛。或許裡頭藏著什麼也說不定呢。你不認為嗎?」
「可是裡頭根本沒放東西呀!」
「當然不會讓你輕易發現的呀!反正再確定一次也沒什麼不好的嘛!」
「是呀。」
宮下苦笑著說,「妳真是個好奇的傢伙哩!」
兩人走出公寓,跨上摩托車後疾奔而去。他們絕沒料到,在路的另一端,正有一位身著灰色外套的男人目送
著兩人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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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倒楣的日子】
「哦,該怎麼說呢……」
宮下武彥聳聳肩,「就是這裡了。」
「噢。」友紀只能這麼答著。
再怎麼說,和宮下又不是什麼熟朋友,竟然跟他跑到這種地方來,真叫人難以想像啊!
「像狗窩一樣吧?」宮下靦腆地說道。
「還不──不至於啦。一個人住也夠大了。」
友紀此時可真是昧著良心才說出這種話。
若按她實際的想法,這可不像人住的地方!
「以前的房東不讓我繼續住下去,根本沒時間找房子,只好將就點住這裡了。」
宮下解釋地說道,「改天我會搬到像樣點的地方。」
或許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吧。反正,今天並非專程來批評宮下的住處。
「好吧,把那隻旅行袋拿出來檢查一下。」
「嗯。──我差點忘了呢!」
宮下心中只惦念著友紀的觀感,倒忘了此行的主要目的。
「等一下!」
宮下把摩托車往屋角一靠。「呵,房間在二樓。樓梯還算堅固啦,我每天上上下下的,都沒發些問題過。」
「我又沒說什麼啊!」
望著盡找些理由解釋的宮下,友紀有點納悶地笑著。
「──喲!帶女朋友來啦?」
說這話的,是個五十幾歲的胖女人,正巧也住在同一楝樓內。
「不是什麼女朋友啦。今天正好有事情來的。」
「好了,別跟我說這些啦。」
蓬鬆著頭髮的女人揮舞著手。「不過,請你們安靜點,可別像上回那麼激烈,弄得天花板都快塌下來了
哩!」
「那是──」
「好啦好啦。」
胖女人鼓勵似地拍拍宮下肩膀,「加油哦!」
然後,又睡眼惺忪地朝友紀打量了一下說道:
「可真是標緻的姑娘呀。你可得好好對待人家哦!」
友紀這時才恍然大悟女人話中的含意,羞得滿臉通紅。
「走吧!」
宮下有些不耐地催著友紀。
「──啊,對了,小彥哪。」
女人臨時憶起什麼似地,叫住了宮下。
「什麼事嘛?」
「有個女孩子來找過你喲。就在一個小時以前。」
「是怎樣的女孩子?」
「我也沒仔細瞧個清楚。她看你不在,就間我知不知道你去那裡了。我告訴她我又不是小彥的奶媽,她就回
去了。」
「總之,謝謝您!」宮下已經快受不了她的糾纏,急欲逃離現場。
──爬上二樓,只見一道門聳立前方。
宮下打開門鎖,讓友紀先進去。
「妳隨便坐吧!」
房間裡頭看得出來經過一番佈置,至少還讓友紀知道腳該放何處。
「你不用客氣了。──小彥!」友紀故意頑皮地說道。
「拜託,妳就少肉麻了。」
「挺有女人緣的嘛!」
「沒那回事哩。妳別誤會了哦!上回弄得地板吱嘎作響,是因為剛搬到這裡不久,在整理東西嘛!」
「瞧你緊張成這副德行,我你就甭放在心上──。咦,那個有問題的旅行袋呢?」
「我現在就拿出來。妳來總是客人,好歹也得喝杯水吧!」
「好吧。」友紀微笑地說道。
「──剛才那位女人在酒吧上班,差不多都是這個時候出門。每次遇到我總不忘調侃一番,人倒挺不錯
的。」
「我知道。不過,在她眼裡,你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嘛!」
「嗯,可是究竟是誰來找我呢?心中半點底兒也沒有。」
「我相信你在說真話。」友紀說道。
宮下端來一杯紅茶,友紀也老實不客氣地喝了起來。
就在這時,宮下推開了衣櫥的門,在裡頭翻找了一會兒。──隔沒多久,只聽見他興奮地叫了一聲:
「有了!」
當初拿回來時並沒有特別在意,順手就甩到衣櫥下層,沒想到東西愈積愈多,害得他費了好大勁才把它拖出
來,正累得喘息不止。
「就是它?」
「嗯,就是它。」
宮下把拉鍊扯到盡頭。「不過,裡頭啥也沒放啊!」
「讓我看一下。」
「喏。──瞧吧,我沒騙妳!」
裡面果然是空空如也。連友紀也不得不承認這一事實。不過,她可不是這麼輕易就放棄的女孩哦。
反正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多花點工夫也值得。
「這袋子只有單層而已嘛!」
友紀慎重地敲敲底層部分。
「姊姊為什麼非要買這種藏有機關的袋子不可呢?又不是要當間諜!」
「也不能這樣說啊。搞不好就會有意外──」
友紀正要講下去,忽然話就被切斷了。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剛才的預言居然應驗了。
身穿灰色外套的不知名男子,這會正交叉手臂出現在玄關處。到底何時闖進來的,友紀可絲毫沒有察覺到。
「妳怎麼了?幹嘛不講話呢?」
背對著玄關的宮下,根本不知道惡客已悄然上門。
「有客人!」
「啊?」
「在那邊。」友紀用手指著玄關。
宮下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那男人突如其來地衝上前,往宮下的下巴重重一擊。──這一拳,使得宮下目
瞪口呆地倒在一旁。
友紀倒是一點也不感到可怕。或許在她瞧見陌生男子的瞬間,就已預感到危機會發生吧!
至於挨了一拳的宮下,則著實意識到這不是做夢哪。
「把它拿過來。」男人以威脅的口吻命令道。
話是進到耳朵了,友紀卻無法動彈。此刻只覺得時間似乎凝結住了一般。
單從外觀實在很難判斷男子的年齡。──想必就是宮下口中所說的「眼光很銳利,穿灰色外套的男人」吧!
臉頰部分稍微凹陷下去,眼神裡流露著懾人的威嚴。不過,瘦長的身材可不是弱不禁風那一型,由剛才出拳
的動作可以瞧出,這傢伙身手頗為敏捷矯健。
「再不交出來,待會可要遭殃哦!」
男人的右手上,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把刀子。
「你是說──這個袋子?」
「沒錯。」
友紀就算好奇心再怎麼強,也犯不著為了一個旅行袋把性命送掉。四肢直打哆嗦地,把袋子推往男子面前。
男人迅速地把它接了過去,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個我要了。」
說完,對著友紀說:「那傢伙就由妳照顧吧。」
友紀默默地點點頭。
男人手提著旅行袋,兩眼瞪視著友紀和宮下,然後重重地闔上玄關的門,走了出去……。
「畜生!──好痛!」
宮下捂著下巴,一臉痛苦不堪的表情。
「你再大聲嚷嚷,待會痛了,我可不管你哦!」
友紀幫宮下把藥塗在下巴紅腫的部分。「骨頭沒關係吧!我看最好是到醫生那裡去照個Ⅹ光──」
「別誇張了,這點小傷──大概還難不倒我啦!」
宮下猶逞強地說著:「已經可以了。」
說完,用力撥開友紀的手。友紀頓時也怔住了,怏怏地白他一眼:「好吧,隨便你愛怎麼做,我回去了。」
「喂,等等──等一下嘛!」
宮下見友紀真動氣了,不由得慌忙跳了起來。
「今天打擾您清靜了。」
穿上鞋後,友紀轉身扭開玄關門把。
「請妳等等我嘛!」
友紀無視於宮下的呼喚,昂著頭扭身便走出去。
像我這麼瘦的女孩,這樓梯應該還承受得住吧!友紀心底這麼想著。
其實,友紀根本不是認認真在生氣。反倒是宮下這邊,由於在女孩子面前被人擊倒了,正覺得頗窩囊呢!
友紀心裡有把握,宮下絕對會追上來的。剛才之所以故意假裝不理他,說穿了正是女孩子常用的「戰略」之
一。口頭上雖然裝作毫不在乎,卻期待著對方的呼喚……。
「喂,別走那麼快嘛!」
果如預料一般,後面響起急促地下樓梯聲。
走出公寓後,友紀一眼瞧見不遠處的電線桿,突然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於是一閃身便躲在後面陰暗處。
「──喂,妳在那裡?」
只見宮下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看不見友紀影子,宛如受到驚嚇一般,呆立在當場。
「這三八婆……。到底溜到哪兒了?」
宮下口中猶念念有詞地,邊緩緩向前方搜尋。
這時如果從後方衝出來,給他「哇」地大喊一聲,那必定是樂透人心哪。友紀正打算如此做的瞬間──。有
位女孩已捷足先登跟了上去。
一頭長長的秀髮垂至腰際,身上穿著牛仔褲與運動短衫,全然是野性派作風。她一靠近宮下,冷不防將手高
高舉起,手中的短刀正發出銀色光芒。
「危險!」
在高聲呼叫的同時,友紀整個人飛躍過去。
那女孩顯然也受到友紀的驚嚇,頓時遲疑了一下。就這麼一閃神,已錯失了下手的絕佳良機。
友紀整個人撲向她去。猛遭此一撞擊,女孩頓時失去重心,手上的刀子也鬆落在地上。友紀跟長髮女孩彷彿
兩條蛇般,在地上扭成一團。
「抓住她!」友紀聲嘶力竭地向宮下喊道。
「怎麼回事?」
宮下甫回過身子,登時被眼前的情景搞迷糊了,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當兒,友紀拚命握住對方的手,邊喊
著:
「她要殺你呀!快把刀子拿開!」
「哦,知……知道了!」
宮下已嚇得渾身冷汗,慌忙把刀子撿起。
「放開我!」長髮女孩開口叫道。
──友紀這才首次照見對方正面。不過叫友紀驚訝的是,她也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良得一副娃娃臉,看
上去比友紀還要年輕些哩。
「妳到底是誰?」
宮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我沒見過妳嘛!」
「會不會是女朋友太多了,把人家給忘了?」
友紀在一旁調笑地說著。
「別糗我了。我發誓從沒讓女孩子傷心到要殺我的程度。」
「不是你。」那女孩總算開口講話了。
「不是我?難道妳認錯人了?」
「也不對。我恨的是你姊姊!」
「我姊姊?可是她已經死了呀!」
「這我知道。」
女孩眼中充滿恨意地瞪著宮下,「所以才要你償命的──」
「妳是要我賠命囉!」
宮下不解地問道,「為什麼這麼恨我姊姊呢?」
「因為她殺了我哥。」
「妳說什麼?」宮下此刻宛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妳叫什麼名字?」友紀問道。
那女孩倔強地把頭別過去,隔一會才幽幽說道:
「我叫根石令子。」
「根石?」
根石。──這麼說,她就是和栗山多惠子一起殉情的根石守的……妹妹?
「先別講這些了。起來吧!」
宮下此時恢復了男性雄風。「到裡頭慢慢談嘛!」
「好啊!」
叫做根石令子的女孩,毫不忸怩地一口答應。
友紀和宮下起身正要往公寓走時,根石令子突然向宮下猛力一推,然後轉身拔腿就跑。
「哇──」
宮下沒料到她留這一招,登時跌了個倒栽蔥。
友紀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望著根石令子的姿影消逝在黑暗中。
「跑得真快呀!」
友紀木然說著。「恐怕連短跑健將都追不上呢!」
「──王八蛋!」
宮下兩手忙不迭地搓揉屁股。「搞什麼鬼嘛!」
「至少比被殺了要好得多吧!」友紀仍不忘調侃他。
「但是……」
老實說,先是下巴挨了一拳,接著又跌了一屁股,今天對宮下來說,的確不是個好日子。
「你似乎很不順噢!」友紀同情地說道。
「即使我看開了,疼痛可絲毫沒減輕啊!」
宮下一臉懊惱的表情。
友紀再促狹,此刻也不禁為他的遭遇感到不平。兩人又走回宮下的住處,無言地喝起熱茶來。
「──已經忘光了。」友紀打破了沉默。
「忘了什麼?」
「忘了剛才在生你的氣呀!」
「妳這人也真夠奇特。」
「嗯,隨你怎麼說吧!」
友紀淺笑著說道,「──真是想不到,根石竟然還有個妹妹哪。」
「哦,我也是頭一次聽到。當然啦,像根石這種傢伙,我才不屑去打聽!」
「可是……。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被隱瞞著,要不然,剛才那男的也不會把旅行袋給搶去呀!」
「不過,裡面根本沒東西嘛!」
「表面看來是如此沒錯……。搞不好啊,那男的現在就在外頭竊聽我們談話哪!」
「所以?」
「假如說是他闖入令姊房內搜東西的話,那表示他還沒找到目的物。所以才會再度光臨……。或許是聽到我
們提到旅行袋的事,才臨時起意硬要了去的吧!」
「換句話說──」
「我猜他八成也不曉得袋中有何玄機。所以呢,袋子大概真的是空的。」
「最好就是這樣。」宮下這下心裡比較平衡些。
「傻瓜。」
「為什麼?」
「我們雖然不知道袋子裡究竟有沒有東西,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他一定會再來這裡的哦!」
「這樣子嗎?」
宮下登時臉綠了一半,不過還是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來就來吧,這回可沒那麼簡單放過他!」
「對方和街頭小混混不一樣,只要違背他的意思,你就可能遭到毒手的!」
「哼!我的事妳不用操心。」
「我可沒這麼說。」
友紀不甘示弱地回嘴,「我只是不願缺少個幫我跑腿的。甚至還得向你燒香什麼的。」
「真是冷血動物啊!」
「我回去了。」
友紀站起身來,「送我到最近的站牌搭車吧!」
「不用了,我送妳回家。」
「不行。萬一被我媽瞧見了,那會害我被禁足的。何況電車也比較快嘛!」
「好吧。我送妳到快車站去。」
宮下一手抓起安全帽,順服地說道。
這是平常的午後──其實,也已接近黃昏了──電車裡依然很空曠。
再過一個小時,人潮就會多起來吧!
剛才央求宮下送一程到車站,正巧趕上快車到來,車箱裡算一算沒幾個人,友紀安心地坐了下來。
想必是前位顧客的餘溫猶存吧,友紀只覺屁股暖暖的,隨著車箱前後搖擺,不久便覺昏昏欲睡。仔細想想也
就難怪,自從滑雪回來後,就馬不停蹄地東奔西跑,任妳一個女孩子體力再好,總也會需要充電的時刻。
無力地眼瞼終於垂了下來……。這下可要坐過頭囉!
雖然口中猶囁嚅低語著,不曉得是否出自潛意識或夢話──終究敵不過睡神的召喚,緩緩沉入夢鄉了。
突然間……。有人搖著友紀,她立刻驚醒了過來。
咦?這是那裡呀?
友紀略顯得焦躁不安地望著窗外,旁邊一個聲音響起。
「還有兩站。」
「啊?」
友紀登時楞住了。車箱裡比剛坐時擁擠了許多,還有不少人正站著呢。友紀坐在靠窗的位置,隔壁的話──
卻只見一個男人低垂著頭,似乎已睡著的樣子。
剛才的聲音會是誰呢?
正在納悶的當兒,只見隔鄰男子低聲說道:
「噢!」
友紀不禁吃了一驚。──是他。姓名不詳的救命恩人。
「嗯……」
「不要看我!」
男人說道,「裝作互不認識,好吧!」
「好。」
友紀提醒自己勿使嘴角牽動太明顯。「耶誕節的時候,你來聽我的演唱了?」
「表現太捧了。」
「我很高興,謝謝。」
「這一陣子,很累吧!」
「啊?」
「妳爸和妳媽的事。」
「你知道啦!」
「我聽到很多傳聞,在這種社會裡嘛!」
「我──見過以前那位刑警了。」
「叫芳村的傢伙吧!我知道。」
「我沒告訴他任何有關你的事。」
「謝謝。」
男人說道,「那傢伙可真難纏哪!」
「我絕不會說出來的。」友紀堅定地說道。
兩人緘默一會兒。男人眉頭更深鎖些,彷彿已完全沉入夢鄉中。
「──妳似乎剛歷劫歸來哩!」
「咦?」
「最好別捲入太深,否則,將會危害到妳和男朋友。」
「那不是男朋友啦!」
友紀有點冒火地說著,「不過……我滿擔心的呢。」
「妳爸媽的事嗎?」
「我實在很想知道,死去的那對男女,到底是什麼關係。」
男人陷入深深地沉默。──友紀家的站牌到了。
「我在這裡下車。」
說完,友紀霍地正要起來。
「如果妳非如此不可,那我也不阻止妳了。」
男人說道。「萬一感到有生命危險時,就到新宿一家叫做『R』的飯店和我連絡。」
「『R』……」
「他們可以找到我的。」
「可是──我們約定好的,要裝作不認識呀。我會信守諾言的。」
友紀緩緩起身,走向車門處。電車一停,只見她走出月臺,快步跑上樓梯。──此刻的她,正極力按捺下幾
度想回頭的慾望。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脅迫者】
「咦?」
獨自一人走著,突然發出驚叫聲,這倒也挺少見的。
友紀瞥見母親圭子正準備出門。本來這是極為平常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大驚小怪……。
不過,看母親今天的樣子,似乎頗不尋常。臉上難掩幾分緊張的神情,身上雖然穿著正式的外出打扮,鞋子
的顏色卻完全不搭調呢。平常極細膩的圭子,很難想像竟然會犯這種錯誤。友紀忽然心生一計,決定尾隨在後頭
跟蹤母親。
──四月了,友紀已升上高中三年級,又開始了上學生涯。
今天只上半天課,友紀剛才正愁著回家後要上那裡去,沒想到才走到家門口,就碰見母親剛要出門。
母親走向和平日上超級市場購物不同路線的站牌去。──到底要去那裡呢?
巴士就在這時來到了。
猶疑了片刻,毅然地跳了上去。萬一被母親發現了,乾脆就撒個謊說:「人家正想託妳買個東西回來,所以
就跟上來了。」應該可以過關吧!友紀如此想著。
登上巴士後,才發現裡頭擠得跟沙丁魚罐一般,母親歪斜著身體硬擠到後頭。如此一來,大概是沒發覺友紀
吧。反正街上多的是穿同樣制服的女孩,自己倒不怎麼顯眼。
母親站在靠近車後的地方,右手抓著吊環,若有所思地瞪著窗外,眼神中卻流露出一股迷茫。此刻若是挨到
她身旁,只怕圭子也不會察覺到吧!
隨著車子前進,圭子身體也輕微搖晃著。但是自始至終,她左手一直都緊緊按在手提包上,未曾片刻放鬆
過。這和平常的圭子,似乎有些不一樣。
「──對不起。」
戴著墨鏡的陌生男人,輕輕推開友紀,往裡頭走去。
這下子,友紀只能半側著身體,用眼角的餘光捕捉母親的姿影。
剛才那位陌生男子直走到圭子身旁,才停了下來。──或許這只是偶然的選擇也說不定,但總覺得有幾分不
自然。因為就在他後面,還有很大一片空間呢。
瞧那男子的神情,似乎並不認識圭子……。
巴士繼續奔馳了一會兒,在站牌前方減緩了速度。這時,陌生男人突然低下頭來,不知向母親說了些什麼。
只見圭子馬上臉色一變,瞟了那人一眼。雖然臉上大部為墨鏡所遮住,不過仍可判斷他年紀約為二十幾歲。
──圭子謹慎地打開手提包,從裡頭取出一個信封。男人接過它後,迅速塞進上衣口袋中。
巴士停穩了下來,戴墨鏡的男子這時突然叫道:
「喂!我要下車,讓開!」
口中邊喊著,邊用手撥開其他的乘客。
友紀怔住了。不過,可沒多少時間讓她發愣哪!
就在進退兩難之際,不知從那裡湧來的一股力量,驅使友紀跟著他跳下車。
巴士緩緩駛走了。──年輕男子越過馬路後,拐到一條巷子裡去。搖擺著身體,口中還吹著不知名的曲調。
此刻的他,怕不已樂透了。
反正都已下車了,友紀將心一橫,就尾隨男子後方十幾公尺處走著……。
那信封究竟裝著什麼呢?
其實不難想像。──是錢。
八成是母親遭到勒索,對方指定她搭上這班巴士,把錢交給陌生男子的吧。
可是,為什麼母親會遭到勒索呢……。
爸媽之間依然如往常般地恩愛。如果說某人手中握有母親和根石守幽會時的照片,而藉此勒索的話……。
不,不會的。父親一定也知道母親和根石守的事才對呀!不可能毫無所聞的吧!
可是,除此以外,母親還有什麼把柄值得被勒索呢?
由於那名男子走得相當快,友紀幾乎是小跑步跟著。轉眼間,男人又拐到另一條小巷道裡,友紀也加快腳
步。冷不防地,眼前那男子轉過身來,友紀已是無處可躲了。
「──要幹嘛?妳以為我不曉得啊!」
男人猙獰地笑著,「看妳還是學生糢樣嘛!緊跟著我的後頭有什麼事啊?」
說著,便靠近過來。
「我──」
「說說看有什麼事啊?老哥我會洗耳恭聽的。」
男人不懷好意地盯著友紀,「長得挺不錯的嘛!這附近的店頭我都熟,待會找個地方休息,兩個慢慢談
吧!」
友紀察覺不妙,轉身就想跑。沒幾步就被男人抓住手臂,硬押到路旁圍牆邊。
「放開我!」
「安靜點。」
友紀只見一道白色刀光在眼前閃動,嚇得倒抽一口氣。這時附近已沒有行人,而且沒有路燈,四周一片昏
暗。
嗚──地,只聽見電車經過不遠處的聲音響著。
「叫得再大聲也沒有人會聽見,懂了嗎?妳給我老老實實講,否則……」
手上刀子的冰冷鋒刃,輕輕敲在友紀臉頰上。
「──怎麼樣?回答呀!」
男人將臉湊近來,友紀嫌惡又恐懼地闔上眼睛。
突然間,男人的身體似乎被拉走般逐漸鬆開。
「是誰!」
墨鏡掉落了下來。不曉得誰在後面拖著陌生男子。
「你要多管閒事的話──」
話剛說完,手上的刀子已被擊落,接下來的一拳正中胸懷,震得他向後飛出去,不一會兒便昏厥了過去。
「不要緊吧?」
「你是……」
等照過面後,友紀大力吐一口氣。「──這回,我又欠你一次人情了。」
「危險的事情最好別做……」
男人苦笑著說道。「瞧妳如此頑固,連我都要向妳求助了呢!」
「其實,我根本沒……」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母親──」
「妳母親?」
此時,一列電車轟隆隆地從兩人頭頂上呼嘯而過。
「──原來如此。」
男人說著,從信封中取出成束的鈔票,「總共有一百萬圓,都是新鈔哪!」
「該怎麼辦好呢?」
友紀低下頭來說道,「老是給您添麻煩,真抱歉。」
「別提了。」
男人答道,「不過,假如說令堂受到勒索的話,或許我不該把他打倒哩!」
「為什麼?」
「如果妳把錢拿回去的話,他一定又會向妳母親要的。」
男人考慮了一會兒,「──這一百萬圓,乾脆先交給我處理吧!」
「好哇。反正當作丟掉了。」
「好!」
男人瞧了一下擺平在地上的年輕傢伙,將那裝有百萬新鈔的信封重新放回他口袋中。「──如此一來,我只
是路過英雄救美而已。這傢伙待會醒來,馬上就會明白的。反正只要錢還在,我們就不難查出他的老窩在那
裡。」
「要跟蹤嗎?不過──」
「我已經很習慣了,妳別擔心。」男人微笑地望著友紀。
「他會是誰呢?」
「只不過是街上的小混混罷了,幫別人跑腿的吧!」
「那,究竟是誰請他來的?」
「真相尚未大白之前,先別亂猜測。妳先回家去,萬一他的同夥來接應,那就糟了。」
「可是……」
「別怕,我一個人處理得來。」
「哦,那倒是很感謝你──」
友紀正要講下去,男人突然「噓」的一聲示意她別開口,接著又壓低嗓門說道:「到這邊。」
說著,右手緊扣著友紀手腕,急往小路跑去。來到一處草叢後面,兩人蹲伏下去。
「有人來了。──好像是個女的!」
巷子轉角處果然傳來高跟鞋踩地聲。
「你怎麼啦?」
年輕女人呼天搶地般叫著。「信夫!信夫!」
這聲音……。友紀不禁皺起眉來,似乎在哪聽過嘛!
「哎喲……。王八蛋!」
剛才倒下的男子悠悠醒來,滿臉懊惱說著。「一下子就擁來三四個人哩……。老子一人單挑他們全部……」
吹噓得倒是臉不紅氣不喘,友紀可真服了他吹牛不用打草稿的功夫。
「錢到手了沒?」
「錢?──對了。──噢,還在!沒問題了,看吧!」
「太好了!」
「拿好哦。那幾個傢伙不曉得溜到那裡去了呢。」
「總之啊,他們沒有拿走,就表示不知道有這筆錢哪。信夫連打架也真夠帥勁。」
「我也沒招惹他們。都是為了妳,害我差點連小命都陪上了呢,令子!」
「人家知道嘛!反正錢已弄到手了,先去吃一頓再說吧!」
令子!──對了,是根石令子的聲音。
「這下子,可得好好補一補才划算哪!」
叫做信夫的男子口中唸唸有詞地說道。
兩人的腳步聲漸行遠去。
「是根石令子。她自稱是根石守的妹妹。」
「根石守啊!就是那個俱樂部的牛郎吧!」
「對,是母親的戀人。」
「我聽說了。」
男人點點頭。「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跟蹤看看他們住在那裡。」
「我也去。」友紀渴望地說著。
「不行,待會可能會有危險噢!」
「我一定要去。如果你不帶我走的話,我就自己跟去。」
友紀說著,作勢就要衝出去。男人趕忙攔住了她。
「好好,算我服了妳。」
他無奈地笑笑,「──妳必須按照我說的去做,可以嗎?」
「沒問題。」
「真是的──」
男人嘆了口氣,「妳很適合當刑警或殺手哪!」
根石令子和叫做信夫的年輕人越過一條小徑,直往站牌的方向走去。
從側面來判斷,這名叫信夫的男子至多不超過二十歲,看起來和宮下年齡差不多。
「──為什麼他會知道爸和媽的事呢?」
友紀邊走邊問道。
「只要是死因離奇,就會有許多流言傳出。甚至還有人說這是一件謀殺命案哩!」
「我好擔心哪!」
友紀說道,「總覺得會不會是爸爸殺了栗山多惠子,而媽媽殺了根石守,再故意佈成兩人殉情的樣子……」
「他們有不在場證明。」
「即使不親自下手,總也有其他方法吧?」
「嗯──比方說,找個像我這樣的人。」
「你也如此認為?」
「我可沒說什麼。」
男人搖搖頭,「只聽過一些謠言說或許是妳父母幹的也說不定,所以就做了些大膽臆測。」
「你想到了些什麼?」
「哦,腦中仍然是一片空白。」
「是不是憐憫我,故意隱瞞不講?」
「妳很堅強,我沒騙妳的必要。」
「你是說……我不像女孩子?」
「沒有啊。」
男人微笑了,「我喜歡強者,不管是男生或女生。我不是指能力方面,而是看他們的意志力。」
「我也是哩!」友紀像遇到知音般地興奮回答道。
兩人無言地走著,友紀也忘了問名字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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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破碎的窗戶】
「不回家沒關係嗎?」男人問道。
「反正都已經來了。」友紀頑強地說道。「我沒看到,是絕不甘心的。」
「真拿妳沒轍!」
男人苦笑著說,「難道妳家人一點都不會擔心嗎?」
「無所謂。反正就說是社團裡的活動,或者是到朋友家去了,理由可多著呢!爸媽也從來不懷疑我的。」
「妳還好意思說出口哩!」
男人愉快地笑著,「不過,既來到這裡了,可沒那麼容易出去哪!」
原來他們此刻正站在一家賓館的前面。──方才根石守的妹妹令子和那個小混混信夫,吃完一頓中華料理
後,飽暖思淫慾,兩人勾肩搭臂走了進去。
已經晚上七點過幾分了──既然都來了,這下子不查出這兩人的住處,友紀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為什麼母親會遭人勒索呢?她極想尋找出答案。
「一旦被勒索,總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上,往後的日子恐怕沒那麼好過哩!」友紀憂心忡忡地說道。
「或許吧!」
男人點點頭。「妳不冷嗎?」
「很暖和呀!──母親究竟有什麼把柄呢?」
「更重要的是,這兩個傢伙又怎樣挖到這把柄的,真叫人納悶哪!」
聽見這話,友紀也同意地點點頭。
「對了。但──」
「普通像那種小角色,是絕不可能得到什麼重大情報的呀!」
男人凝視著賓館上一閃一滅的昏黃霓虹燈:「妳肚子餓不餓?」
「餓。」
友紀坦白承認。「不過沒關係的,我能忍耐。」
「我可忍耐不住了。」男人指著肚子說道。
友紀差點噗哧笑了出來。
「你早說不就好了!前面有家麥當勞,我去幫你買個漢堡或三明治回來。」
「那就拜託妳了。」
男人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錢夾子。
「不用啦,這麼點錢我還請得起!」
「那我不是太沒面子了?」
「好吧!既然你堅持如此──」
友紀從對方手中接過五千圓鈔票,正要走出去時,男人突然伸手拉住她。
「等一下!」
「呵,出來了!」
兩人眼珠緊盯著賓館的入口,燈光有些昏黃暗淡。──果然見到剛進去不久的根石令子搖晃著身體走了出
來。
「才只不過十五分鐘而已!」友紀喃喃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
只見後頭那名叫信夫的混混匆匆追了上來,兩手緊拖住根石令子,像在求情般說著:
「唉,等等嘛!」
「幹嘛!」
根石令子似乎很生氣地吼著。
「別生這麼大氣嘛!」
「怎麼叫我不生氣呢!約我來賓館,人家淋浴出來後,你卻睡得跟死豬一樣!既然那麼愛睏的話,那我就不
吵你,慢慢睡個夠吧!」
「別這樣啦……。剛才喝了幾杯,不知不覺頭就重了起來。都是我不好,我向妳道歉,好了吧!」
「虧你講得出口,鼾聲幾乎都快傳到三公里外了!」
「都是我的錯,好不好?難得都已到這邊了嘛,錢也付過啦!──別生氣了,咱們舒舒服服地喝個威士忌,
好好享受一番嘛!今夜可還長得很呢!」
信夫鼓弄著三寸不爛之舌,總算一番工夫沒白費,根石令子的表情由嗔轉為喜。
「──真的不再睡了?」兩眼緊瞪著信夫。
「絕對!為了妳,我可以通宵達旦,保證這一夜給妳前所未有的浪漫。──好不好?」
根石令子陶然地仰起臉,兩人嘴唇碰在一塊,發出「Q」的聲響。傳到友紀耳朵,不覺臉上一陣發燙。
「好,這回我就饒了你……」
「太棒了,喏,回房間去吧!」
兩人又親膩地挽著手走進賓館裡。
「──真受不了!」友紀搖頭說道,「簡直跟小孩子玩家家酒一樣嘛!」
「呵,難道妳就不是小孩子?」
「我?我雖然還沒什麼經驗……」
友紀坦率地回答,「不過,並非一定要做那種事,才能算是大人呀!」
「說的也是。不過這個叫信夫的傢伙,也著實幸運哪!」
男人面露苦笑地表情。
「不行不行!我都忘了麥當勞……」
友紀把背包塞給男人,匆匆往麥當勞方向跑去。
「──妳打算一直等下去嗎?」
男人啃著第二個漢堡,邊喝著熱騰騰的咖啡。
「不是的啦……。總不會等到明早嘛!」
「哦,我想他們不會待到早上的。」男人低沉地說道。
「但是,剛才──」
「那傢伙只是說說罷了。依我的判斷,頂多一小時吧!」
「說不定又睡著了呢?」
「算了……,妳等著瞧吧。反正我是說不動妳的。」
友紀嚥下最後一口漢堡後,喝了些奶昔。
「嗯。──就一個小時好了,看看你說的準不準確。」
「妳真是難纏啊!」
「不過……,這總和我母親有關係呀!──其他的,你以後再教我好嗎?」
「知道了,就這樣約定吧!」
男人點點頭,「可是,妳也別忘了咱們的約定。千萬別做太冒險的事。」
「好。」
友紀點點頭,「那兩人到明天早上──」
正欲說下去時,忽然聽見一聲嬌呼劃破四周的沉寂。
「別拿我當傻瓜了,搞什麼嘛,光會講些大話!」
「咦,那不是根……」
友紀頓時目瞪口呆。
「我說吧,還不到一個小時哩!」
果然如他所預言的,根石令子又是滿臉忿然地衝了出來。
「──等一下嘛,令子!喂!」
後頭窮追不捨的自然是信夫,「喏,令子,好戲才剛要上場而已嘛!」
「少來這套了。說什麼要通宵達旦玩個痛快,我還真的動心了呢。結果呢,還不到幾分鐘,就在那邊猛喊
累,真不中用啊!一點都不了解人家女孩子的心情嘛!」
男人聽著,忍不住就低聲笑了出來。友紀起初還不了解根石令子生氣的原因,等到恍然大悟時,不禁滿臉通
紅,長長吁了口氣。
「──可真浪漫哪!」男人打趣說道,「年輕嘛,真拿他們沒辦法。」
「我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哩。」
友紀睜大了雙眼瞧他,一臉天真地表情。
「其實,她也並非真的在生氣。──妳瞧,他們又回賓館去了。」
「到底在搞什麼把戲嘛!」
友紀打從心底可真是服了他們。「無三不成禮,待會恐怕又來個三進宮吧?」
「反正事不過三嘛!」
「好吧!喝完我就走。」友紀將奶昔大口喝下。
此時,賓館前方來了一部車子。──根石令子和信夫的身影旱已遁入賓館內。
從車裡頭下來一名男人。
隱約可見駕駛座上仍端坐另一人,毫無下車的舉動。
「──安靜點!」
友紀身旁的男人以命令口吻說著。「別亂動。」
「那是……」
「噓──,別講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動。」
男人聲音裡隱含一股無上的威嚴。到底什麼事就要發生了呢?
下車的男子外面覆著一件大風衣,肩膀抬得老高,大搖大擺走向賓館。車子仍然末熄火,在一旁等待著。
「怎麼了?」友紀囁嚅說道。
「蹲下來!」
「啊?」
「蹲下來,半跪著,保持這姿勢別動!」
「哦!」
男人以一貫的冰冷語調指示著。友紀順服地跪低身體,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呢?
披風衣的男子進去賓館幾分鐘了。
時間在等待中,分分秒秒都覺得難挨。──友紀彷彿可聽見自己體內心臟的跳動聲哩。
突然間──「砰」地傳來了一聲巨響,打破黑夜的沉寂。二樓的一扇窗子被擊個粉碎。友紀嚥下一口口水。
那是槍聲哩!
接著又是一聲。只見另一扇窗戶也遭到解體的命運。然後,終於不負所望地,第三聲響起了,
這三發槍聲隔了幾秒的沉澱後,四周又恢復一片死寂。
一會兒後,一名男子從賓館裡匆匆跑出來,就是那穿風衣的傢伙。
驟上車後,重重扣上門,車子猛然迴了個彎後,穿過低沉黑暗急馳而去……。
「──可以了。」
男人說道。「起來吧!趕快離開吧,這裡不能再待了!」
友紀正要依言起身,卻發現兩腳跪得發麻,根本就動不了。
「怎麼回事啊?」
「散彈槍。剛才那傢伙是殺手,風衣裡頭藏有武器哩!」
「那麼,究竟是要殺誰呢?」
「嗯,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大概就是那對男女。」
「真的啊!」
友紀睜大雙眼,簡直不敢置信。
「反正警察馬上就來了,趕快離開現場吧!」
男人催促著友紀。
「好啊!不過,為什麼──」
「待會再告訴妳。賓館碰到這種兇神惡煞,一定會請警察支援的。快點往大馬路去。」
兩人正要拔腿奔跑時,突然聽見女人的呼叫聲。
「──救命哪!」
友紀禁不住停下腳來,回首望了一下。
「是她!」
從賓館裡搖搖晃晃走出來的,正是根石令子,赤裸著身體,狀甚痛苦地按著腹部。
「誰來……救救我呀!」
喉頭中發出垂死般的呼救聲後,整個人頹然倒了下來。
「──這樣子啊。──嗯,我知道了。──得好好處埋一下。──明天再把詳細情形告訴我。」
小久保沉沉掛上電話後,察覺到友紀的存在。「友紀!妳已經回來啦!」
「嗯。」
友紀卸下盾上的背包,放在沙發上。「媽呢?」
「正在洗澡。──妳怎麼這麼晚呢?」
「晚一點而已嘛!又沒有做什麼令你們擔心的事。」
友紀將身子重重地投向沙發上。
「妳已經高三了,爸爸也不想太管妳,不是小孩子了,行動總要小心些才好!」
小久保關心地說道,「晚飯吃了沒?」
「還沒。有沒有什麼剩菜?」
「妳媽好像買了便當回來。她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待會兒就要先去睡了。」
「哦,只要有我的份就可以了。」
友紀一躍而起,正想回樓上臥房,母親從浴室出來。
「友紀!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人家在社團裡忙了老半天,又和同學去逛街嘛!肚子都快餓扁了呢!」
「要不要先洗個澡?」
「一泡進去,我就不想出來了。還是先吃好了。」
口中說著,一骨碌地直衝上二樓臥房。
「對了,友紀!」母親的呼喚傳了過來。
「什麼事?」
「有過找妳的電話哦!是個男的。」
「咦,是誰?」
「哦……,是個叫芳村的人。」
友紀登時怔住了。會是芳村刑警?
到底又有什麼事情呢?難道又跟剛才有關……。
「是誰呢?」圭子關心地追問道。
當然啦,七年前圭子也和他見過面的,現在八成是忘得一乾二淨了。
友紀靈機一動,隨口說道:
「是學校事務組的人,大概是協調五月份的活動吧!」
「哦。」
「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我說妳不在,他就說改天再打來。」
「哦!」友紀將頭伸回房間內。
脫去制服、換上便裝。──雖說這是極普通的舉動,對於自己竟能如此平心靜氣,友紀也感到頗為訝異呢。
就在不到幾分鐘前,才目睹一場驚心動醜的槍擊命案,這會卻宛如啥事都不曾發生般地行動著。
那件事──千真萬確發生了。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哩!
叫做信夫的年輕男子被兩發散彈擊中,全身爛得跟蜂窩沒兩樣,當場就斃命了。這是友紀後來才聽說的。
而那位根石令子倒也不失強悍作風,當場牙根一咬,就從窗口跳了下來,跌落在草坪裡躲過一劫,也是夠幸
運的了。雖然肚子不慎撞上窗子邊緣,不過也只是擦傷程度而已。比較嚴重的,大概要算是腳踝的扭傷了。
當時之所以失神昏倒,與其說是因為傷口的疼痛,倒不如說是受到驚嚇的緣故吧!
不過,能夠從槍口下逃生,總比什麼都值得了。
──友紀正走向飯廳時,圭子在一旁說道:
「好歹今天也泡了壺茶呢!」
把買的便當放在桌上,「用微波爐熱一熱吧?」
「不用麻煩了。」
話才剛說完,馬上又改口道:「那,妳幫我熱一下。」
「好呀!」
被這麼一說,圭子反而顯得很高興,「那我就把菜弄到盤子裡喲!」
「也好。」
友紀啜飲著熱茶,邊用眼角偷窺母親的神情。──跟往常沒什麼兩樣嘛!
「……幹嘛,這樣子看人?」
圭子有點意外地問道,「是不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哦,不是的。」
友紀大力搖搖頭,「爸說妳今天不太舒服,人家是在想妳要不要緊?」
「早上都會有點頭暈,老毛病啦,現在已沒事了。」
「那就好。」
「──好,媽明天再幫妳做個便當吧!」
友紀低頭吃了起來,卻感覺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滋味。
勒索母親的男子信夫已經被殺死了,這又是為什麼呢?會是偶然嗎?
和母親交往的俱樂部牛郎的妹妹也差點喪命。──到底母親和這些有何關連呢?
另外,母親為什麼要付一百萬圓呢?裡頭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呢?
──友紀深深感覺得到,有股無形的恐懼,正宛如巨網般地逐漸向她全身籠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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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千鈞一髮】
「倫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走出校門後,友紀說道。
「幫什麼?如果是習題的話就免談。妳的成績比我要出色得多了。」
「我什麼都沒說啊!」
友紀了解倫子的急性子,「今天就當作在妳家過夜好嗎?」
「啊?」
倫子瞪大眼睛看她。「所謂『當作』,難道說妳要去那裡不成?」
「沒錯。──好不好嘛?」
「妳不想讓家人知道妳的去處嗎?」
「是呀!」
「那,我拒絕!」倫子斷然說道。
「為什麼?倫子,妳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嗎?」
「是朋友的話,就帶我一起去。」
「帶妳?」
「不方便?難道妳是和男生上賓館嗎?」
「拜託呀,怎麼可能嘛!」
「那不就好了。」
「可是……很危險的喲!」
「交通量很多的地方?或者是恐怖幫派的大本營?」
聽她這麼一形容,友紀不由得笑了出來。
「好吧,算我服了妳。咱們就一塊兒去吧!不過──」
「我會先跟妳套招的。」
倫子一臉大恩不需言謝的表情。
「妳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才行。」
「什麼?」
「要按照我說的話去做。我不是跟妳開玩笑的,真的很危險噢!」
「哦──。到底要去那裡?」
「男生的公寓。」
倫子張口結舌地望著她,彷彿不敢置信般。
「哇!那真的是很危險!」
友紀輕敲著門。──從裡頭傳出一聲:
「誰呀?」
「是我。」
友紀回答道。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了。
「──咦?」
「你好。」
倫子面向宮下,舉起右手宛如希特勒式行禮。
「上來吧!外頭沒有別人吧?」
「嗯,我留意過了。」
友紀攀上樓梯口,邊走邊問著:「那女孩呢?」
「剛去看過醫生,好像已經不要緊了。」
「那太好了。」
「哇,房間裡怎麼香噴噴的?」倫子驚奇地問著。
「嗯。」
宮下聳聳肩,「剛才吃咖哩飯。當然不是我做的……」
「呵,感情不錯嘛!」
「別說笑了。」
宮下難為情地說道,「妳到底要把她寄放多久啊?」
「忍耐一下嘛!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也不能說沒有啦。在這楝破公寓裡,鄰居的眼睛可尖著呢!」
「那麼,你有沒有對人家怎樣啊?」
倫子興致勃勃地調侃他。
「算了吧!我連她的手都沒碰過呢!我可以發誓。」
宮下滿臉通紅地解釋著。
「別這般可憐兮兮的嘛!」友紀笑著說,「總之,不會一直這樣放下去的。」
「廢話,趕快救我脫離苦海吧!」
宮下剛說完,背後響起女人的聲音。
「那麼痛苦的話,可以趕我走呀!」
門打開了,根石令子以惡狠狠的眼光瞪著宮下。
「哦……回來啦。」宮下慌忙找話題。「妳──傷口怎麼了?」
「幹嘛關心呢?不是希望早些擺脫我的嗎?」
「快上來吧!」
友紀沉靜說道,「別生那麼大氣了──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別站在那裡,待會又被壞人發現了。」
根石令子仍是寒著一張臉,不過總算闔上門進來了。
「──我可沒拜託妳們誰來救我的噢!」
走到廚房,扭開水龍頭之後,像跟誰賭氣般地猛往臉潑水。等沖夠後,也不用毛巾擦乾,逕自坐在友紀的面
前。
「妳求救過的。」友紀依然以冷靜地口吻說道。
「什麼?」
「妳喊過『救命』的。」
「那是──」
「不是理所當然的。妳差點就被殺了。」
根石令子無言地低下頭來。──友紀繼續說道:
「我說不能一直都放妳在這裡,是因為這裡並非十分安全。這牽涉到妳哥哥的命案,現在有些人已發現這公
寓,正在尋找些什麼哩!當然啦,如果妳和這事沒關係就好,萬一有什麼瓜葛的話──」
「妳別管我。」
根石令子將臉別向一邊。
「真不可愛。」倫子不悅地說道,「友紀,這種人就枉費妳救她了。」
「我有些話要問她。」友紀依然心平氣和地回答。
「要問什麼?」根石令子斜著眼看友紀。
「那個被殺掉的男人,是叫做信夫沒錯吧?他曾向我媽媽勒索過呢!」
「我不知道。」
「請別說謊,妳們拿了一百萬,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哦!」
根石令子只是尖起嘴巴,故做無辜地聳聳肩。
「告訴我。」
友紀突然趨近她身前,緊緊握住銀石令子的手掌。而根石令子宛如受到震驚一般,身體猛然往後縮。
「告訴我,妳們究竟掌握媽媽什麼秘密?」
友紀渴望地說著。「拜託妳,我實在很想知道。」
根石令子似乎被友紀的真誠感動了似地嘆了口氣。
「快點說嘛!」
宮下也在旁催促著。「妳要怎麼耍脾氣隨便妳,不過,妳的命可是人家幫妳撿回來的哪!說得古板些,她算
是救命恩人哩。妳要仔細考慮一下。」
根石令子緩緩抬起頭,無言地注視宮下。
友紀從她的眼神中,察覺出一股異常微妙的東西,和她看友紀時的敵意完全不同。
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根石似乎喜歡上宮下了。
「好吧!」
根石令子軟化了似地說道。「不過,我只知道約略情形而已。信夫是個小組裡的跑腿,老是缺錢叫窮。最近
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才會找上他……」
「這麼說,是別人託他辦事?」
「嗯。有個他老是叫『老大』的傢伙。」
令子說道。「就是受他吩咐的。」
「妳只是偶然間──」
「我以前就和信夫泡在一起。對方早就知道了。不過,那個叫老大的,好像也曉得!我哥死去的事情……」
「他就把這任務交給你們?」
「好像是這樣。──但是,仔細想想,也有點奇怪。」
「怎麼說?」
「他叫我們拿到錢後,愛怎麼花就怎麼花,這實在是好得有點過分呢,難道妳不認為嗎?」
「那不是正中下懷嗎?」
「信夫差點兒就樂壞了。──不過從一開始,我就深信總有一天,我和信夫都會被做掉的。」
或許她說的沒錯吧!友紀這麼想著。
但是這麼一來,事情不就愈來愈複雜了?既然得殺掉兩個人,那為何又要向母親要脅呢?
究竟是母親被勒索,抑或是……。
「哦……」
令子支支吾吾地猶豫著該不該出口。
「什麼事?」
「謝謝妳……救了我。」
雖然說得有幾分羞澀,畢竟能感受到是出於真心。
「別放在心上。」
「要不要吃咖哩飯?」
「啊?」
「算作是謝禮吧!雖然不成什麼敬意。」
令子有些靦腆地說道。友紀不由地笑了出來。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倫子,要不要來一些?」
「說到吃的,小妹我當然樂意奉陪了。」
聽到倫子這麼一說,令子露出輕鬆愉快的笑容。昔時的敵意與誤會,至此煙消霧散。
──飽餐一頓後,友紀和倫子兩人走出宮下的公寓。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可以了,你就別再送了。」
友紀在門口對宮下說道。「好好照顧那女孩。」
「嗯,不過……」
「我還會再來的。」
「這樣子啊。那就保重了!」
「你也一樣。倫子,走吧!」
走沒幾步後,倫子不放心地問道:
「這樣子好嗎?友紀!」
「什麼事?」
「那女孩子似乎對他有意思哩!」
「也許吧。」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嘛……。妳真的不介意嗎?」
「不會呀。」
「噢──。起先我還以為妳對他有意思呢!」
「妳想到那裡去了?」
友紀故作輕鬆狀說著。不過──在心靈最深處,似乎有股微微的刺痛,正逐漸傳出來……。
真的就只是如此而已,友紀不斷地告訴自己。
「快點吧!──已經遲到了。」
友紀催著倫子,雨人腳步走得更快了。
「哎呀!」
拜訪宮下的隔天下午。
友紀剛跨出校門,只見一輛汽車劃個半弧,優雅地停在眼前。車窗緩緩地搖下來,從裡頭探出一個頭。
「嗨!」
是芳村刑警。「要不要搭便車啊?」
「老師告誡我們,回家的途中,不可以隨便搭乘男生的車子。」
「叔叔又不是陌生人哪!」
「分明是歪理嘛!」友紀笑著坐上助手席。「要去那裡呢?」
「就在這附近兜兜風吧!」
芳村平穩地發動車子。「我的駕駛技術實在比不上那些計程車司機。」
「你們要追逃犯跟壞人,怎麼會不如計程車司機呢?」
「我們刑警可不是賽車選手哪!」芳村好笑地解釋道。
「你是不是打過電話找我?」
「嗯。」
「有何貴幹?」
「妳見遇那傢伙吧?」
「傢伙?」
「對。七年前救過妳的男人。」
聽到這句話,友紀側頭望了芳村一眼。
「──你為什麼會這樣說呢?」
「回答我!」
「我沒見到。」
「完全沒有?」
「對呀!」
「──好吧!」
芳村有些無奈地點點頭。「暫且就算是這樣吧!」
「為什麼要這麼講呢?」
「又有一個新的犧牲者了。」
「新的……」
「先是栗山多惠子和根石守,然後就是這個。」
「是誰死了呢?」
「有個傢伙被散彈槍擊碎了腦袋,一個年輕的小混混嘛!」
「他是──」
「根石守妹妹的情人。現在連妹妹也行蹤不明,搞不好都已經遇害了哩!」
「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難道妳不覺得情況愈來愈明顯?那件偽裝的殉情!」
對於芳村的這番說詞,友紀故意裝作無知的神情。
「我沒聽說過它是經過偽裝的呀!」
「當然啦,目前一切搜查行動已陷入膠著狀態。不過,時效可還沒超過哪!一旦找到了新證據,得立刻再進
行調查的噢!」
「你知道些什麼?」
「我只知道妳父親也牽涉在內。」
「我父親?」
聽到這話,友紀不由得嚇了一跳。
「栗山多惠子知悉箇中機密,所以才會被做掉的。」
「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
「我們正在調查中,一有結果出現,一定會讓妳曉得。不好意思,讓妳陪我走一段。」
芳村把車停了下來。──不知不覺中車子已在附近兜了一圈回到校門旁。
「──要是掌握的情報正確,令尊並非他們的目標。」
芳村對正欲跨出車門的友紀說道,「那個男的。對妳而言,也許是救命恩人。可是在警方來說,他只不過是
個殺人犯罷了!」
「告辭了。」
友紀順手把車門闔上。芳村揚揚手,像溜煙般逝去。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話呢?
友紀邊走邊想著。突然停下腳步喃喃自語著:
「對了。──一定是這樣子。」
八成是芳村心裡懷疑栗山多惠子和根石守的死並非殉情,不過呢,他手中又沒握有搜查的證據,所以才會對
友紀說這些曖昧的話,再暗地觀察友紀的行動。
危險,太危險了。──如果無視這些的話。
一股不安逐漸自心底升起。到底殺死根石令子的情人的會是誰呢?這和那殉情事件之間,又有什麼牽連呢?
但是……,我究竟還是個學生哪!所能做的畢竟有限呀!
友紀獨自行走著。──朝向一條不甚寬闊的道路。
背後傳來轟隆的車響聲,以這種路來講,未免太勉強了些吧!回頭一看,果然有一輛大卡車正朝這邊衝過
來。這時萬一對面來車的話,恐怕就沒得躲了哩!
從腳底下的震動不難想像卡車的龐大,友紀將身體緊貼路旁靠。反正又沒人行道,只能讓它先通過了。
奇怪的是,卡車並不筆直前進,反而把方向轉往友紀站的位置。
友紀不禁怔住了。──搞什麼嘛?往那邊去呀!
轉瞬之間,高高的駕駛座已在眼前俯視自己。──友紀總算明白怎麼個回事。
那卡車正要輾斃自己呢!
友紀開始飛快向前狂奔,後頭引擎聲也愈來愈高。
可以明白感覺得到,卡車就在背後不遠處。到轉角的地方,可還差個十幾公尺呢。只要能轉到小巷子裡的話
──。當然啦,這麼個急轉彎也不是容易事。
友紀拚命向前衝。似乎可感覺到卡車引擎的熱氣正往脖子襲來。
只剩下一兩秒時間──還差一點──。
轉角處突然出現另一輛車子。友紀來不及煞住腳。
那輛車登時煞住了。就在同時,卡車已追上友紀。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友紀只覺天旋地轉,接著就眼前一片昏黑,倒地不省人事了。朧朦之際,彷彿聽到東西
猛然撞擊破碎的聲音。
「──友紀!」
只見倫子神色匆匆地跑進醫院,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一大跳──友紀正好端端地站在前面。
「唉,妳來晚啦!」友紀數落著她。
「我聽說妳被車子撞到了──」
「大概是素行不良,惹到仇家了吧!」
友紀說道,「只不過擦傷而已。剛才照過Ⅹ光,醫生說沒什麼大礙了。」
「──謝天謝地!」
倫子拍拍胸口慶幸,「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差一點就命喪卡車輪底了。」友紀低聲說著。
「妳說什麼?」
「噓!別告訴我媽噢!」
「可是──」
「就只差那麼幾秒鐘而已。正好被前後兩部車子包圍住,根本沒有別的選擇嘀!我好像是撞上前面車子的蓋
子之後彈了起來,然後就昏了過去。卡車就和它撞個正著!」
「哇!」
「轎車的司機受了輕傷,卡車駕駛則早已畏罪逃逸了。」
「他想要──殺死友紀?」
「可能吧!」
「妳說得可輕鬆啊!」
「是啦。我這是從鬼門關口撿回一條命哩!」
友紀說著,「不過,對方不會因此就善罷干休的,總有再碰面的一天。」
所謂的對方,即使連友紀也摸不清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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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綁架】
伸了個懶腰後,友紀從床上一躍而起。
是夢嗎?──抑或是現實中發生的事情。
不過,等眼睛一張開後,剛才所夢見的情景,登時全變得迷糊一片,記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是個可怕的惡
夢。
宛如剛從險境中逃脫般,心臟至今還咚咚鼓動著,全身也嚇出冷汗來。夢中究竟是被誰追逐著呢?
「沉著些……」友紀不忘記安慰自己。
臥房中一片闇暗,床頭一角放置的電子鐘,此刻正綻放出陰森的白青光芒。藉著這道微弱光線,房間裡的樣
子隱約可見。
兩點了……。這時周遭的人應該都已沉醉夢鄉了吧。
友紀大力晃晃頭。──只不過是個惡夢而已。
就在昨天下午,自己幾乎被那大卡車壓死了哩!
不過,友紀本身倒不覺得有啥特別恐怖的。好端端的一個高中女生,某日突然就被殺了……。說出來只怕沒
幾個人肯相信哩!
爸媽都仍被瞞在鼓裡。──改天也許警察會告訴他們些什麼的。到時候再回答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可以了。
坐在床中央深呼吸幾下後,心跳也逐漸平穩了下來。
睡衣因為冷汗的關係,全都黏到背部,有些發癢。──換下這身衣服吧!
那……,該換下另一套睡衣了。
一下了床,友紀並沒立刻打開房間的燈,因為那會太刺眼了。她輕輕走到書桌旁,把檯燈點亮。
推開衣櫥後,在裡頭摸出一套質地光滑的睡衣,夾在腋下,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
走廊有些昏暗,只有腳下的夜光燈仍亮著,柔和的光線投射在樓梯每一個階口。友紀這才憶起,爸爸今天又
出差去了。家中就剩下媽媽圭子和自己兩人,為了安全起見,一樓臥房的燈全都亮著。
浴室在二樓。友紀打開走廊盡頭的門,走了進去。
按下開關後,頓時眼前呈現一面大鏡子,裡頭正投射出有點發愣的自己。──剛起床的臉,怎麼會看起來這
麼狼狽呢?
頭髮翹得老高,睡衣也縐得跟揉紙沒兩樣。鈕釦有兩顆已經鬆開,隆起的胸部隱約可見。
這模樣要叫別人看見的話,怕不當場心臟休克吧!
「──哈啾!」
打了個特大號的噴嚏,萬一感冒了可不行哦。
友紀脫去睡衣,用浴巾擦拭著汗水。
突然──眼睛投向鏡中。
呈現在眼中的是簡直不像自己的裸體。腳似乎太長了些,脖子又稍嫌瘦了一點,腰圍若能再減掉些肉的
話……。
反正怎麼看,都覺得不太搭調。
每回入浴之前,總要在鏡前看個老半天。不過──實在令人難以滿意。
悄悄地──浴巾掉了下來。
胸部的隆起,腿部的外型,都和以前不太一樣。彷彿在不知不覺中,友紀已由少女成長為女人了……。
俄而才從迷濛中驚醒,友紀酡紅著臉頰嘟嚷著:
「有什麼好看的嘛!萬一感冒了,才糟糕呢!」
快速換上新睡衣。那柔軟又稍帶冷寒的肌膚感觸,最合友紀此時的心情。
將褪下的衣物投進桶子裡,友紀開始梳理起頭髮來。
反正睡了還不是一樣嗎?這可是心情的問題哪!
「──這下還勉強可以見人了。」友紀喃喃自語著。
不由地,腦中又浮起宮下的影子。
此刻的他,該是和根石令子共處在一塊吧!當然啦,這也是友紀自己那麼拜託人家的。
根石令子對宮下頗有好感。──哦不,這種說法太含蓄了些吧!
說得明白點,她根本就是在愛戀著宮下哪。
其實,由連一次戀愛經驗都未嘗過的友紀來說這話,或許有些奇怪。不過,友紀可是一清二楚的。
根石令子跟那個叫做信夫的交往,根本就只是遊戲人間。但是對於宮下,倒是認真愛慕著,不似在玩玩哩。
──奇怪,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友紀不禁對著鏡中的自己問道。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現在這一刻,令子已在宮下的身邊,難道又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啦,就算他們做了什麼,友紀也沒有權利責備。畢竟宮下又不是自己的戀人呀!
「就是說嘛!」友紀囁嚅說道。
咳!真是大傻瓜,別再想些奇奇怪怪的事,快去睡吧。明天可不能再晚起了……。
對著鏡中的自己,友紀扮了個笑臉,然後搖搖頭。
就在這時──燈光突然熄掉了。浴室裡一片漆黑。
停電?──在這時辰,倒也真少兒哪。
右手摸索了半天,總算走到迴廊裡。當然啦,四周都是伸手不見五指。
樓下突然傳來淒厲的一聲慘叫,友紀差點跳起來。
「──友紀!」是母親在呼喚,聲音中含著惶恐不安。
「媽,我在這兒!」
友紀高聲回答道:「怎麼啦?」
「妳在哪?」
「人家剛要出浴室──」
一樓響起了腳步聲,人數不止一個。
「──樓下有人噢!」友紀壓低嗓門說道。
「友紀。──聽得見嗎?」
「嗯。」
「妳還在浴室的前面?」
「嗯。」
「快回到裡面去。鎖緊了門,別出聲哦!」
母親的聲音透露著事態的嚴重性,「快點呀!」
到底出了什麼事,母親似乎早已知道了哩。
「可是──」
「電話現在已打不通,線被切斷了。」
「那──」
一道閃光──看起來像是手電筒般,正從樓梯口逐步探射上來。
「他們上來了!趕快進去。」圭子死命地催著。
「媽媽呢?」
「我沒關係,快進去。」
黑暗中,根本看不見母親的身影在何處。
友紀只得重新摸索著,循著原路找著了浴室的門把,迅速躲進去,上了鎖。
把耳朵靠近門邊,屏息凝神地聆聽外面的動靜。只聽見樓梯響起一陣零亂的腳步聲。
會是誰呢?小偷?小偷犯得著把電話線切掉嗎?
腳步聲逐漸傳上二樓的走廊了。
彷彿有人在低語著,談話內容聽不太清楚。
「──是誰?」
是母親在發問,語氣中沒有半絲驚懼。
「要錢的話,在下面。」
「妳該知道我們不是為錢來的。」
是男人的低沉嗓音。
「我老公不──」
「我知道他不在。女兒呢?」
「友紀今晚在朋友家中過夜。」
母親說得彷彿是理所當然的,「有什麼事嗎?」
「要是女兒在就好了。」
男人繼續開腔,「她不在就沒辦法,只好請妳跟我們一道走了。要不然……」
「住手!住手!」
母親拼命地抵抗著,友紀極力抑制想吶喊的衝動。
「──別動手動腳的,我跟你們去就是了!」
聲音雖然柔弱了許多,卻依舊沉著平穩。
「好。妳要是玩把戲的話,當心我割了妳的喉嚨。」
又是一陣零亂的腳步聲漸行遠去。
友紀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子,膝蓋猶不停地抖動著。──母親!母親被他們帶走了!
可是,現在又不能衝出去救母親。弄不好的話,自己也會一併被擄走的。
「媽……」
友紀頹然地兩手搭住臉龐,──窗外車聲依稀可聞,然後漸行遠去。
到底過了幾個鐘頭呢?──聽到電話鈴響起後,友紀才愕然驚醒。
電話……。電話正在響著。
友紀獨自一人木然呆坐在臥室中。望一下壁鐘,早已過了四點。
電話來了……該怎麼辦呢?
在衝向電話機以前,友紀突然想到,電話線不是已經被切斷了嗎?
大概是先把它弄成不通,等臨走之前,才又讓它恢復原樣的吧!
友紀戰戰兢兢地伸手接過聽筒。
甫一舉起,電話就停止了鈴響,減緩友紀不少緊張。
「喂喂!──喂喂!」
裡頭傳來幾聲問話,聽來好生耳熟。
「喂,爸爸嗎?」友紀小心翼翼地問道。
「友紀!」
由對方的呼氣可以確定是爸爸沒錯。好一陣子都沒再吭聲的習慣。另一頭,友紀也幾乎失去說話的力氣!
「友紀。──媽媽呢?」
「被……帶走了!」
「哦!」
語氣出乎意外地平穩。「妳還好吧?」
「嗯……。我躲在浴室裡頭。」
「原來如此。總之,只要妳平安無事就好了。」
「人家……人家只能眼睜睜讓媽媽被壞人帶走,什麼忙都幫不上哪!」
此刻的友紀,極力宣洩著壓抑許久的緊張與不滿。
「友紀……」
「爸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妳最好別知道。」
「可是媽媽──媽媽說不定會被他們殺死哩!」
小久保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總之呢──後面交給我來負責。媽媽不會有事的。對方要的人不是她!」
「那麼──」
「妳乖乖待在家裡,我馬上就回去。不過,最快可能也得中午才能趕到。萬一對方來了電話,總得有人接才
行啊。聽話點,待在家裡別亂跑。」
「可以是可以……。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反正等事情結束以後,爸再告訴妳!」
小久保命令般說道:「我立刻叫車回去,可以吧!妳如果擔心的話,爸爸請公司的同事先去家裡陪妳。」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也好,反正我馬上就回家。」
說完卡嚓一聲,電話已經切斷了。
友紀緩緩掛上聽筒,隔了好一會都無法動彈。
母親被抓走,一定跟父親有著什麼關係。
犯罪目標並不在錢。這麼一來,就不能報警了。
──突然間,友紀的眼睛亮了起來。
「媽!」
口中唸唸有詞。「我一定會救妳出來!」
──友紀做了重大決定後,走到洗臉臺沖洗一番,再換上正式的外出服。
乖乖待在家裡,母親也不可能回來的。
友紀毫不顧慮地離開家門。
計程車比自己預期中更要出現得早。
「──請載我到新宿去。」
聽完這話,只見司機滿臉不可思議地表情看著友紀。
「現在幾點鐘了,妳要幹嘛?」
「我有急事,快點!」得到的回答僅僅如此。
計程車奔馳在不見人跡的街頭上,東方已逐漸發白。
「如果妳感覺到有生命危險時,就請和新宿的一家『R』店連絡吧……」那人曾經這麼說過的。
待會兒再向人請教那間『R』店的大致地點吧。反正那一帶並非像友紀這般年齡的人該涉足的。不過,隨便
問一下總會有個結果吧!
──計程車在空蕩無人的街頭上,以近乎倍於最高速限狂飆著,就在令人咋舌的十幾分鐘內,已來到新宿
區。
「那一邊呢?」司機問道。
友紀說出店名後,他理解地點點頭。
下了計程車後,友紀沿一條亮滿霓虹燈的小路走去。
「──對不起!請問這一帶有沒一家叫做『R』的店?」
好不容易逮到個坐在門邊猛打哈欠的男人問路。
「『R』?──哦,我想就在前面那邊的樓上吧!」
「原來如此。」
友紀正想走開,不料剛才的男子在後頭喊道:
「小姐,要不要在我們這裡做?賺得比『R』還多哦!」
友紀毫不在意地繼續向前行。
馬上就要到了。原來這一帶有許多小客店紛雜地排列著,「R」店的招牌赫然聳立其中。
因為是在四樓,友紀毫不思索地爬上樓梯。一推開上頭寫若「R」的門,只見裡面的女服務生彷彿吃了一
驚,兩眼緊瞪著友紀。
「有什麼事?」
「我叫做小久保友紀。」
友紀說著。「我想和『那個人』見面。」
當然啦,友紀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小久保……。啊,那個友紀小姐就是妳呀!」
身材矮胖,臉上抹著濃妝的女服務生,穿著像是睡衣般的鬆垮衣服。
「現在在這裡──」
「在呀!正在睡覺哪!」
女服務生說道,「不通他交代過,只要妳跟我們連絡的話,立刻就叫醒他。請妳等一下!」
「好。」
──到底是什麼店呢,友紀百思不解。
只見一間間隔成小小的房間整齊排列著,四周卻靜得怕人,只偶爾飄來女人廉價香水的味道。
女人往盡頭去了兩三分鐘後,才又走回來。
「跟我來!」她催促著友紀。
女人輕輕推開裡頭一間小房屋的門後,就自個兒折回櫃台去了。
「──怎麼啦?」
房間小得僅夠塞一張床。那男人站直身子,正在扣上襯衫的鈕釦。
床上有個女人正酣睡著。零亂的長髮披瀉在那裸露誘人的香肩上。
「對不起,打擾你了!」友紀故意將眼光迴避一旁。
「別說傻話了。」
男人理了一下上衣。「走吧。──發生什麼事?」
「嗯。」
「到大門。──我們邊走邊談吧!」
──友紀走出這楝細長大樓後,站在大門等著。
不到五分鐘男人就出來了。下巴的濃鬚理個青亮一片,連領帶都打上了,宛如正要出門的上班族。
「這種打扮最不顯眼了。走吧!」
「要去那裡?」
「我知道一家全天候營業的咖啡屋。」
「可是──」
心底正猶疑著該不該告訴他實情。說真的,現在腦袋還昏沉沉的,或許真該喝一杯咖啡醒醒神。
令友紀吃一驚的是,咖啡店裡已是人滿為患。只見不少人趴在桌上夢著周公,叫人不忍心搖醒。
「這些都是上班族,應酬晚了,反正回家也麻煩嘛,乾脆就在這裡過夜,也比上旅館要便宜得多。」
他解釋地說道,「──究竟是什麼事?」
「我母親被人綁架了。」友紀一字一句地吐出。
「哦!」男人緩緩點點頭。
「難道你已經知道了嗎?」
「才不呢。我受過不輕易驚嚇的訓練。」
「我昨天也差點就被殺了噢!」
「妳說什麼?」
「──瞧你,這下可嚇著了吧!」友紀露出得意的笑容。
什麼時候了,還開這種玩笑哩。
「為什麼不早點讓我知道?」
「但是──」
談話被送來的咖啡中斷片刻。這些話要叫旁人聽見的話,可就要傷腦筋了。
友紀舀了大把的砂糖放入咖啡杯裡,心有餘悸似地啜飲著。
──就算是客套話,實在也稱不上好喝香醇,但還不至於完全不能入口的程度。友紀身心逐漸鬆緩了下來。
「剛才那女人──」友紀囁嚅問道。
「妳是說那家店的女服務生?認識好久囉!」
「我不是指她……。那個──睡著的女人。」
友紀有些臉紅地說道。「是你的情人嗎?」
「哦不,我連她名字也不曉得。」
「這樣子啊!」
我到底在說些什麼……。母親被歹徒綁架,這會兒生命正垂危未卜,竟然還關心這些芝麻綠豆小事……。
「哦──」
「要取妳命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
友紀回答說。「開著大卡車……差一點就壓到我了。」
「哦。」
男人點點頭,「終究還是把妳給拖下水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友紀探身向前,「爸爸好像知道些什麼哩,媽都已經變成這樣了……。你如果知道的話,請你告訴我吧!」
男人兩眼注視著友紀好一會兒後,才嘆口氣說道:
「這些話對妳來說,可是不怎麼中聽哦!」
「無所謂。總之──我一定要救媽媽出來。」
「我知道。不過,要救的話──」
話鋒突然硬生生截斷,改為低聲說著:「有刑警。──不要回頭看。就站在大門旁。」
「怎麼會……」
「不管怎樣,妳先待在這裡,我躲一陣子再說。」
「我也一起去。」
「不行。」男人大力搖著頭。
「那,我要去那裡?」
「妳男朋友的公寓。藏著根石令子的地方。」
「我懂了,等你噢。」
「我假裝上廁所,待會先走了。」
「嗯。」
男人咕嚕咕嚕把咖啡喝完,望了一下手錶,霍地站起身子,朝向旁邊的化粧室走去。
友紀的心臟簡直要停止了般。別被逮捕了!快點逃吧!
總會再見面的……。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最長的一日】
「友紀!」
一踏進家門,父親飛也似地衝了出來。
「妳到底上那裡去了?我可擔心死了呢。」
友紀一語不發地走上二樓,突然又回頭問道:
「媽媽呢?」
「對方還沒跟我們連絡。」
小久保滿臉倦容地說道,「回家一看,連個人影也沒有。我還以為連妳也被抓走,心都涼一半了呢!」
「總得想辦法救媽媽呀!」
「我知道。」
小久保沉入沙發中。「總之,只要妳平安無事就好。」
「爸──」
友紀渴望地看著小久保。「究竟怎麼回事?」
「這──我也不太清楚。八成離不開錢嘛……」
「別再騙我了。」
友紀打斷他的話,「那些壞人知道你不在家才闖進來的。咱家又不是什麼千萬富翁,為什麼──」
「友紀。」
小久保痛苦萬分地緊握住雙手,「妳最好什麼都別知道。這是爸和媽兩人的事情……」
「那有這種話!」
友紀激動地反駁著說,「反正,我也牽扯在內了嘛!昨晚要是對方也發現到我的話,照樣也會被帶走的
哪!」
小久保陷入沉默。──友紀長長吐一口氣。
「跟栗山多惠子有關係吧!」
聽到這話,小久保呆然地望著友紀。
「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呢?」
「友紀,這些事妳為什麼──」
「刑警先生告訴我的呀!」
「連刑警也……」
「他們調查過栗山多惠子跟根石守的殉情命案,對於這命案內容,可是抱著存疑態度哪!」
「這些事──」
「告訴我實話!殺死栗山多惠子的是爸爸嗎?」
「不是!她……」
小久保正欲說下去,忽而深深嘆口氣。「──友紀,這件事牽連到爸爸的公司呢!」
「公司?」
「對……跟妳是毫無關係。」
「但是,我也差點被卡車壓死了哩。現在不能說毫無關係的呀!」
小久保血脈僨張地望著友紀,久久才吐出話來:
「真的……有這種事嗎?」
「所以您告訴我!不管聽了什麼,我都承受得住的。」
看著友紀懇切的眼神,小久保無力地垂下頭。
「──好吧。不過,我真的沒有殺死栗山多惠子哦!」
小久保以沉重的口吻說道,「栗山多惠子不知道打從那裡探聽出公司的機密和幹部的醜聞。就是所謂的間
諜。」
「間諜?」
「對,她把弄到手的情報賣給暴力集團,以便收取報酬。」
「暴力集團又為什麼要──」
「公司目前正值董事交替時期,一切都還不太穩定。在這種時候,不但可以把重要幹部的醜聞出賣給敵對派
系,還可以乘機向公司勒索撈一筆哪!」
「這麼說來,粟山多惠子打從一開始就……」
「不,最先抱著疑惑的是副社長,所以才命令我去偵察這個秘密的。」
「原來爸爸並沒有認真把她當作情婦囉?」
「那可大有關係了。」
小久保晃晃頭說道,「我真的不是心甘情願去做的。再怎麼說,這總是背叛妳母親哪。不過又沒有更好的方
法。不努力扮演好角色的話,根本得不到栗山多惠子的信任。」
「那為什麼不乾脆就把她炒魷魚呢?」友紀問道。
「因為公司內部有人先把情報賣給栗山多惠子,我的任務包括把這個人給揪出來。」
「這些事情,媽媽──」
「起初我並沒說,妳母親似乎也很痛苦。不過呢,後來栗山多惠子那邊進展穩定之後,我就告訴她了。」
「所以媽媽也諒解了?」
「不只這樣。連妳母親也必須跨馬相助哩!」
「怎麼說呢?」
「就是根石守嘛!」
「那個俱樂部牛郎?」
「栗山多惠子就是經由他把情報流出去的。兩個人搭配得天衣無縫,裝作互不相識一樣,所以才連警察也被
騙得團團轉哪!」
「那麼,媽媽和根石守搭上線是──」
「我拜託她這麼做的。」
小久保不斷用手摩挲下巴鬍鬚。「雖然我心底也是千萬個不願意……。終究妳母親還是答應下來了。」
「所以,媽才去刺探根石的秘密?」
「就差那麼一丁點,都快真相大白了。」
小久保惋惜地說道。「在關鍵時刻,粟山多惠子和根石守突然離奇死亡,我想恐怕也不是殉情吧。不過,我
和妳媽絕不能大驚小怪,自亂方寸……」
「到底是誰殺的?」
「我也不知道。不過──」
小久保正要說下去,這時電話響了。
小久保突然受了驚嚇似地,老半天都無法動彈。友紀見狀,趕緊跑向前拿起聽筒。
「喂!」
「哦──是友紀小姐嗎?」
「妳是令子吧?怎麼了?」
根石令子的聲音裡,隱約透露著一股戰慄。
「有人在監視著這裡哩!」
「這裡……妳是說那楝公寓嗎?」
「嗯,剛才我就感覺到了……。大門和後門各有兩個人。」
「現在只有妳一個人?」
「對呀!哦──武彥剛出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嘛……。我想至少要一個小時以上吧!」
「哦,這樣的話──」
友紀考慮了幾秒鐘,「好,我馬上過去。如果那些傢伙有什麼不軌的話,最好立刻打電話報警,懂了嗎?」
「嗯。」
「我馬上就趕到。」
說完,友紀迅速掛上電話。
「友紀──」
「我出去一下。」
「去那裡?妳剛提到的警察,究竟怎麼回事?」
小久保緊抓住友紀手腕,急切地追問著。
「人家沒時間跟你說了,待會我再打電話回來嘛!」
友紀用力甩脫了父親的手,頭也不回地衝出玄關,留下一臉惘然的父親望著她的背影……。
抵達宮下的公寓時,已經是將近十點了。
從凌晨兩點左右,母親被擄走算起,還不到半天的工夫哩。
原來一天竟有這麼漫長,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來到公寓前面時,友紀不禁停住了腳步。一道火紅的光線射入她的眼簾。
幾輛警車和……救護車停在外頭。警示燈不斷閃耀著。
附近的居民三五成群聚在外圍,正交頭接耳談論著。
到底怎麼了?──難道說她已經……。
「好慘哪……」
「不過,你瞧──八成是不良分子幹的。」
「對呀。會不會是窩裡反呢?」
旁邊幾個太太的談話,漸次傳進耳中。
「──噢,是妳呀!」
友紀轉身追索聲音的來源。
「哦,您是一樓的──」
就是上回自稱在宮下房間正下方的酒吧上班的女人。
「妳怎麼現在才來?」
「發生了什麼事?」
「小彥他死啦!」
「──死啦?」
友紀登時覺得天旋地轉,幾乎要昏倒過去。
怎麼會!怎度可能有這種事呢?
「不要緊吧?」女人用肥胖的手臂支撐著友紀。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友紀哽咽地說道。
「妳來這邊吧!」
女人幾乎是抱著友紀,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我已經──沒事了。」
來到門前時,友紀總算平穩了心情。她想到此刻尚陷身虎穴的母親的安危,現在可不是哭泣的時候。
「記得還有另一個女孩子嗎?」女人問道。
「對呀!」
「那幾個男人好像硬要把她帶走呢。總共來了四男一女,住在公寓裡頭的人,都嚇得忘了撥個電話報警哩。
反正也已經來不及了嘛!」
「所以就──」
「只聽見那女孩猛叫著『救命啊』的。正好小彥就趕回來了。」
女人痛苦地搖搖頭,「小彥一看到這情形,像匹蠻牛似的朝他們衝了過去,就拳打腳踢地口中盲嚷著『放開
她』呢!」
「然後……」
「他一個人那敵得過對方嘛!結果被揍得好慘哪!那些傢伙簡直沒人性般,非置他於死地不可哩!可憐的小
彥就這樣……」
不等她說完,友紀早已推開人牆,來到了倒在地上的宮下身旁。
嘴唇兩邊汩汩流出的血跡已漸凝固,下顎依然昂揚不屈。不過,臉上的氣色還好,只是已失去活人的氣息。
「我那時候還在睡覺,根本不曉得外頭發生什麼事。等出來一看,哎喲,小彥已經倒在地上了。我趕快就打
電話給一一○呢。──不過,八成是因為肚子被踢揍得厲害。救護車裡的人說是內臟破裂哪……。已經回天乏術
了!」
友紀聽到這裡,禁不住雙手掩面哭了出來。
「來,到屋子裡……。外頭哭不好看!」
友紀盡情的哭個痛快,等恢復平靜後,早已安坐在女人的房間裡。
「──來,用毛巾擦一下。」
「好……」
友紀接了過來,走到洗臉臺梳理一番。
「為了個女孩子,把命都給豁出去了。──真古板哪!」
女人話語裡充滿了無限的愛憐,毫無責備的意思。
「真對不起!」
友紀從裡頭走了過來,低下頭說道。
「那女孩子不曉得怎麼樣了?」胖女人說。
「我想去救她。」
「說的也是。不過,妳去很可能會招致危險的。」
友紀把毛巾扭乾摺好後,交還給她。
「謝謝您。──可是,不管多麼危險,我已經被捲入這場是非了。」
「妳還年輕,可要珍惜生命哪。等到像我們這把年紀了,死亡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友紀靜聽著外頭喧鬧聲轉為平靜,偶爾傳來警車和救護車逐漸遠去的警笛聲。
「最好再待一會兒才出去。」
女人鄭重地說,「要不要喝點茶啊,雖然沒有好茶。──等人少一些比較好。」
「嗯。」
友紀淺啜了一口。「──能不能……問妳一個怪問題?」
「什麼事?」
「小彥……和那女孩……。兩個人住在一起嘛……」
「妳是說他們倆有沒有睡在一起?」
「嗯!」
「這個嘛!」
女人曖昧地微笑著。「每天搞得天花板都快塌下來了呢!可真夠勁哪!」
「這樣子啊!」
友紀不禁抬起頭仰望天花板,然後喃喃自語說道:
「太好了。」
友紀剛走出來沒走幾步,不知什麼時候,那男人已悄然並肩走在身旁。
「你沒事吧?」友紀關心地問道。
「要是能早一步趕到就好了。」
男人嘆息道。「為了擺脫刑警,浪費了一些時間。」
「人家還以為你已經被捕了呢!」
「──妳哭過啦!」
「一點點。」
「──一點點?」
「對呀。」
友紀倔強地說道,「現在要去那裡?」
「時間還早,等晚上來臨再說吧!」
「好,我跟你走。」
「今晚不回家嗎?」
「讓我跟你在一起!」
友紀右手穿過男人的臂彎裡,緊緊地依偎著。
男人另一隻手也輕輕疊在友紀手上。
兩人默默無語走著,邁向陽光遍灑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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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醉人的夜曲】
「好累呀!」友紀伸伸懶腰說道。
「累了就睡吧。」男人說著,「反正大白天也沒辦法行動。」
兩人走進一家外觀陋舊的旅社,要了一間小套房。說是商業客房,倒也真是名副其實,只能提供作休憩場
所。
浴室和廁所倒是一應俱全,外加一座小小的雙人床,其他簡直就沒多餘立足的空間了。
「但是……我媽媽被綁架了,宮下也遇害了……。我總該做點什麼吧!不管是什麼都好……」
友紀坐在床沿,反覆地搖著頭。
「妳太累了,趕快睡吧!」
「人家睡不著嘛!再說──這時候能睡得著,那才叫可悲呢!難道你不覺得宮下很可憐嗎?」
說到這兒,友紀再也抑制不住,一股熱淚奪眶而出。
「不要這麼想。」
男人在她身旁坐下,輕輕摟著友紀一肩膀。「妳還活著,所以非得休息不可。這一陣子,妳受的衝擊已經夠
多了,懂了嗎?換做普通的女孩子,不只哭泣而已,就算歇斯底里哭鬧一場,也不算過分哪。妳比一般人堅強,
不過畢竟也身心俱疲了。妳一定得休息一下。」
友紀輕輕擦拭眼一猥,望著男人。
「我和普通女孩子不一樣嗎?」
「該怎麼說呢!」
「如果說我也歇斯底里哭鬧個夠,你就會相信了嗎?」
「相信什麼?」
「我也是普通的女孩子呀!」
男人臉上露出了微笑。
「去沖個澡怎樣?然後再一覺睡到晚上。我會叫醒妳的。」
「你呢?」
「我剛才已經睡夠了,沒關係。」
友紀深深吸了口氣,點點頭。
「那麼,我先到下面去。」
男人說著,站起了身子。
「為什麼?」
「浴室裡沒有太多空間讓妳脫衣服啊!」
「我懂了。」
友紀慵懶地離開床沿,「三十分鐘後,你再回來。」
「三十分鐘噢。」
「一定要回來喲!」
男人無言地點了下頭,手中拿著鑰匙打開了門,然後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回過頭來說道:
「別忘了拉上窗簾哦!」
友紀把門關上,又加了橫條鍊鎖後,才緩緩拉上浴室窗戶的布簾。
在微暗的房間當中,身上衣物逐一褪去。──一陣空乏的感覺突然襲上心頭。
「三十分鐘──」
友紀囁嚅自語著。
門打開了。
男人在門外窺探一下,友紀這時已裹著毯子睡著了。
男人放輕腳步走了進來,回身將門輕輕帶上。
走到窗邊調緊布簾的繩索,讓光線射不到友紀臉上。
「──你在看什麼?」友紀睡意全消地問著。
「我以為妳睡著了,有沒有吵醒妳?」
「我還沒睡著啊!」
「還在想事情嗎?或許是太疲倦了,反而睡不著吧!」
男人俐落地把布簾闔上。「不過,就算只是閉著眼睛,身體也會得到休息的。不知不覺地就會睡著了哩。
來,閉上眼睛試試看。」
「不要。──人家又不是小孩子。」
「算我多嘴好了。」
男人自討沒趣似地,識相地坐在床的另一角。
「等一下。」
友紀叫道,「你剛才遲到了五分鐘才回來。」
「在外頭抽了根煙嘛。我一走,妳就睡不著嗎?」
友紀一語不發地直起上身。這時,毯子突然從肩上掉落下來。──光裸的上半身,在微暗的房間裡閃著誘人
的白光。
「妳……」
友紀反射性地用手掩住胸部。
「我……」
友紀將臉伏低了下來。「跟她一樣漂亮嗎?」
「誰呢?」
「和你一起睡覺的女人。」
「哦。──妳很漂亮啊!」
「騙人!」
「真的。」
男人避開友紀直視的眼光。「就因為妳太漂亮了,像我這樣的男人,才下不了手哪!」
友紀不解地望著男人。
「──說也奇怪。」
男人微笑著,「平常我總自認為像妳這麼年輕的女孩絕不會看上我的,一旦機會就在眼前,反而畏縮了
哩。」
「別自暴自棄了嘛,我可是很篤定哦!」
「反而是我自慚形穢呢。」
「我曾經被你救過,才能長到十七歲。現在,我要把屬於你的東西還給你……」
「妳也同情一下我這即將步入中年的男人嘛!」
男人站起身子,用兩手按著友紀的臉頰。「不能這麼做,那只會給我帶來心靈上的羞愧。請妳可憐一下我,
快穿上衣服吧!」
說完,男人低俯身子,在友紀唇上輕輕一吻。
友紀微微一笑。把毛毯拉到胸部。
「我明白了。──那你要閉上眼睛才行。」
「馬上閉上,等到妳說可以為止。」
男人宛如被哄著入睡的小孩般,誇張地捂起雙眼。友紀見狀,好氣又好笑地呼了口氣。
友紀迅速換好了衣服,對著男人說道:
「已經可以了。──萬一我睡著了,出門前你可要把我給叫醒噢!」
「知道了。」
友紀身著衣服橫躺床上,兩眼緊閉著。──不到五分鐘,已沉入夢鄉中……。
乍醒時,友紀還以為是在自己的房間內。
房間裡一片幽黑,四周寂然無聲。
這床……。摸起來觸感似乎跟家裡的不太一樣。
對了。昨天是跟他一起來的,然後……。
從床上一躍而起,幾乎是像盲人般,摸索了老半天才下床。藉著門縫傳來的微弱光線,總算找著了牆壁上的
電燈開關。
按下開關後,燈泡霎時亮了起來,不過光線並不怎麼眩目。這時友紀才發現──另一邊的床並沒有人睡過的
痕跡。
小茶几上,似乎擺放著一隻小紙盒。
「三明治啊!」
友紀毫不思索地,抓起一個塞入口中。──八成是他放上去的吧。
可是──他到底跑那裡去了呢?
低頭看一下手錶,才發覺紙盒下面壓著張留言條。
「已經八點啦!」
邊驚訝地自語道,邊檢起紙條看著。只見摺得工整,上頭寥寥數語。
「妳趕快回家,別擔心了。令堂必會平安歸去」
左下方落款處題上「一位陌生男子」幾個字。
「太過分了,竟然放人家鴿子!」
友紀口中嘟嚷著,賭氣地將三明治撕成碎片塞入嘴裡。
「怎麼辦呢?……」
這下可陷入迷思了。──不過即使再怎麼想,反正也無從得知男人的去處,只好照他所寫的一樣回家去吧。
可是──仔細想來,也真是不可思議。
為什麼他會寫著「令堂必會平安歸去」呢?
難道純粹是安慰我而已,抑或是……。
那人一定知道些什麼才對。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怪不得他會留下我,獨自一人跑出去。──去那裡呢?
友紀當下決定先離開旅社。
男人已付過住宿費用。友紀將房間鑰匙交還給櫃台後,信步走出去。
大概是睡飽了吧,心情格外舒暢。不過,一想到昨天宮下的情景,胸口又是隱隱作痛。──友紀突生一念,
到宮下的姊姊粟山多惠子的套房去看一下吧!
那個穿灰夾克──毆打宮下,奪走旅行袋的男子,似乎也在尋找什麼。或許他還沒找到也說不定哩。
揮手叫了輛計程車,友紀直奔目的地去。
沒什麼特別理由,就是不想這麼快回家。
從車窗裡眺望著夜色迷濛的街道。從昨夜開始──母親被人擄走算起,彷彿經歷了無數個夜晚,而這個午夜
的惡夢依舊不斷盤桓在心底深處,久久揮之不去……。
──在離那楝公寓不遠處下了車。不為什麼特別理由,只是已不太記得確實場所,所以提早叫司機停了下
來。
幸運的是,不費什麼工夫,栗山多惠子的住處已映入眼簾中。
對面駛來一部車子,友紀站到路旁去。只見轎車直驅公寓前方幾公尺處才停下來。下車的男子西裝筆挺,急
急走進公寓內。友紀面對這一幕,不禁啞然失聲。
「──爸爸!」
剛才走進去的,正是小久保康司。
當然啦,這裡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就算進去一下,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不過……如今母親都已落在歹
徒手中了,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友紀加快腳步跟了上去。舉頭一看,電梯顯示停在七樓。──上去看看吧!
電梯慢吞吞地降下來,沒等門全開,友紀禁不住就要衝了進去,差點撞上正要走出來的男子。
「啊,對不起!」
往後退一步──突然怔住了。
迎面而來的,正是穿灰夾克的男子。
「是妳呀!」
男人微微睜開雙眼。「妳來幹嘛?」
「是你把我媽帶走的吧!」
友紀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殺死宮下的也是你!」
「再不安靜些,待會妳父親就難做人哪!」
男人冷笑地說道。
「父親──在那裡?」
「七樓的房間裡。知道了吧?」
「我要去。」
友紀剛走進電梯內,那男人也進來,冷不防左手被他緊緊扣住。
「放開我!」
「大爺為妳帶路啊!」
男人露出猙獰的笑容。友紀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硬生生被拖了進去,門緩緩闔上了。
「──待會就有人來了。」友紀驚懼地叫道。
「管他來不來,咱們慢慢玩吧!」
男人緊緊揪住友紀的頭髮,硬把她拉向角落裡。
「不要!快放手!」
友紀極力甩著頭,終於倒了下來。
就在此刻──門霍地開了。
一個人影衝了進來。連友紀都來不及意會怎麼回事。
只見兩個軀體正猛烈纏鬥著。一會兒後,灰外套宛如裙子般翻了面。
低沉的呻吟聲傳了過來。──逐漸化為濃濁的自語。
穿灰外套的男子已經在地上捲縮成一團。
「──沒事吧!」
那「男人」溫柔地扶起友紀,絲毫沒有中年人的氣息。
「嗯……」
友紀鬆了口氣。「你受傷啦?」
男人的手上沾著血跡。
「哦不,是這傢伙的。」
電梯的地板上,血灘正逐漸擴散著。
「你把他給殺了?」
「沒辦法。」
男人搖搖頭。「我告訴過妳,妳應該回家才對的。」
「可是……。我看見我父親也進來了呢!」
「我知道。」
「告訴我,你跟我父親有什麼關係?」
電梯緩緩上升,樓上傳來男人粗裡粗氣的叫聲:
「趕快離開這兒,他個要下來了。」
電梯再度緩緩下降,通過三樓後,男人按下「停止」鈕,一手抓著友紀便衝了出去。
「萬一屍體被發現了,那就更麻煩了。警察馬上就會趕來的!」
「告訴我,這究竟怎麼回事?」
「妳最好別知道。」
「你這樣子,叫我怎能不往壞的方面想呢!」
「真搞不懂妳這女孩子!」男人無奈地笑著。
「讓我長成女孩子的,不就是你嗎?」
友紀俏皮地說著,「否則,我本來會更乖巧的呀。」
「簡直拿妳沒辦法!」
「可惜太遲啦!」
「我認了!」
男人機警地巡望走廊一下。「我們個別行動。妳走樓梯,我從太平門上去。」
「要去那裡?」
「傻瓜,當然是七樓栗山多惠子的房間哪!」
男人沒好氣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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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無聲的語言】
友紀來到栗山多惠子的房間,在門上輕敲幾下。
「誰?」是父親的聲音。
友紀默不作聲地再度敲門。這回門可開了,小久保康司的頭探了出來。
「友紀!怎麼是妳?」父親滿臉愕然。
「女兒也來啦?就叫她進來吧!」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唉!沒辦法了。」
友紀跟在父親後面走著。關門的是一個從沒見過的男子。
「妳就是友紀吧!」
男人一面戴上墨鏡一面說:「也好,一家子全到齊了。」
這聲音聽在友紀耳裡,分外感到熟悉。他就是綁架母親的歹徒之一。
進到客廳一看,母親圭子正好端端地坐在沙發上。
「媽!您不要緊吧?」
「友紀……。我沒啥事,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以前就來過了。──妳沒受傷嗎?」
「嗯,沒事啊!」
友紀怯生生朝陽臺處瞄了一眼。
另外一個穿著大風衣的男人,兩手交叉站在那裡。
友紀不禁倒抽一口氣。──他就是在賓館中殺死信夫的傢伙。那風衣底下,隱藏著可怕的散彈槍哩!
「這件事和我女兒無關,請放過她一馬。」
小久保求情地說道。
「只要把東西交出來,什麼都好解決。」
戴墨鏡的男子邊看著手錶,不懷好意地說著。
「你們在等什麼呢?」
「小孩子別問這麼多!」父親嚴厲地瞪著友紀。
「其實我早就料到了。」
友紀說道,「爸爸,雖然你說是栗山多惠子偷了公司的機密,事實上並非如此吧?」
「友紀──」
「盜取情報的是爸爸,而栗山多惠子正是為調查這事而來。是不是這樣啊?」
此刻小久保早已氣得脹紅了臉,圭子則緊緊握住友紀的手臂,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友紀,不可以對妳爸這樣說話。」
「不!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也有知道的權利呀。」
戴墨鏡的男子看戲似地,直拍手叫好道:
「這小妞挺開竅的嘛!就是妳說的那樣沒錯,妳父親可洩漏不少公司的情報呢!」
「那個栗山多惠子是受公司幹部之託,來刺探我父親的。可是根石守又是做什麼的呢?」
「根石那傢伙,就是接應妳父親情報的中繼站哪。自從知道栗山多惠子是別人派來臥底的之後,妳老爸便不能直接和根石見面。於是呢,妳老媽只好代夫出征了!」
「是這樣子嗎?」
友紀點點頭。「──爸,你回答我呀!」
「友紀!」
「所以你才讓粟山多惠子和根石守永遠從地球上消失。是不是這樣子?」友紀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父親的臉色扭曲成一團,看得出來很痛苦的樣子。
「這件事……。我並沒有殺他們。」
「說得倒輕鬆。」
戴墨鏡的男子狂笑起來。「你當然不會笨到要親自去動手了。」
「請你閉上嘴巴好嗎?」
小久保滿臉通紅地咆哮著。
「友紀。」
圭子握著女兒的手,「妳就別再責怪妳父親了。──為了我們一家,這實在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萬萬沒想到你會把他們給殺害了!」
小久保頭埋入胸中,懊悔地說道。
「少裝蒜了。」
戴墨鏡的男子搖搖頭,「你自己明明說過,把他們兩人給做掉的。難道這還有其他意思嗎?」
「──沒想到會變成今天這地步。」
小久保康司壓低嗓門,彷彿是說給自己聽的。
「這些人的目的何在?」友紀不解地問道,「爸爸!」
小久保沉緩吐了口氣後,說道:
「他們以為我一定知道些什麼,才……」
「你那會有不曉得的道理呢。──公平交易嘛!」
「這話怎麼說呢?」友紀仍不死心地問道。
「我們為了保全你父親日後的前途,得把殺害那兩人,而且故意佈置或殉情命案的傢伙給幹掉,免去你父親的心腹大患。相對的,他也得提供我們一些勒索公司的機密呀!」
「我斷然拒絕了。所以才會發生你媽被挾持,而妳差點被卡車壓死的情形……」小久保康司痛苦地說著。
「我沒有意思要殺她,只是嚇嚇她逗著玩罷了。」
戴墨鏡男子說得輕鬆得跟壓死隻螞蟻沒啥兩樣。
那樁公司機密八成就藏在這裡,所以穿灰夾克的男人才會來此搜尋的。
這時──遠處傳來暡嗡的警笛聲。
「是巡邏車!」
穿長風衣的男人首次開口。
「大概不會是衝著我們來的吧!」
「一定是這裡,沒錯。」
友紀說完,突然飛奔到陽臺窗口,將布簾整個掀開。
「坐下來!」
戴墨鏡男子大聲斥責著。
「人家知道了。別生氣嘛!」
友紀聳聳肩故作無辜狀,靜靜回到沙發上。
「──是往這裡來沒錯!」
穿長風衣的男人面無表情的說道。
「為什麼會來呢?」
這兩人八成還不曉得穿灰夾克的傢伙早已嗚呼哀哉了。他跟這兩人也是同夥,正要去把殺害栗山多惠子和根石守的男人幹掉,不料自己反而先遭毒手……。
「爸!」
友紀提醒著,「走廊裡好像有聲音呢!」
「真的嗎?」
「嗯,好像是誰來了。」
「有這種事?」
戴墨鏡男子不禁虎視眺眺盯著玄關處。「好,我去看看。──你們待在這裡別跑。」
說完,又轉頭交代穿長風衣的男人一番。
「好好看住他們!」
在那風衣下頭,正有一柄冷冰冰的散彈槍對著他們。
「鎮定點!」
父親抱過母親的肩膀,「不要緊的。──乖乖待在這兒的話。」
友紀暗中注意著陽臺的窗口方向。剛才跑過去掀窗簾時,早已暗中將鎖給扳了開來。
快點呀!這裡只剩下一個人而已。
「──沒有半個人影啊!」
糟糕,戴墨鏡的男子又折回來了。
就在同時,陽臺的玻璃窗戶打開了。只聽見友紀石破驚天地喊道:「趴下去!」
散彈槍朝著窗簾濫射一通,窗簾登時跟蜂窩一樣。
「笨蛋!別開槍!」
戴墨鏡男子慌張衝到窗邊想看看下邊警察的動靜。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潛藏多時的男人終於朝他撲了過來,迎面就是一記重拳。
散彈槍口再度舉起時,剛巧正對著戴墨鏡男子的背部。
槍聲震耳欲聾般地響起。幾股血柱宛如噴泉般湧出,戴墨鏡男子無助地回過頭望著槍手,然後頹然倒下。
友紀緊抱住母親,俯伏在地上。
耳邊傳來一番激烈的纏鬥聲,整個房間似乎在撼動著。
玻璃被擊粉碎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陣槍聲響起。
「──友紀。」
「媽,妳有沒有受傷?」
「我……。友紀呢?」
「好好的呀。,妳爸呢?」
「嗯……」小久保濃濁的鼻音代替了回答。
天花板多了幾處蜂窩,吊燈也無一倖免。微暗的客廳中,只有被打落在地上的檯燈,依舊頑強地亮著。
友紀站起身子。
戴墨鏡的男子──此時眼鏡早已不知飛到何處──雙手攤開趴在地板上動也不動。地上早已染成一片血紅,八成是氣絕了。
不遠處似乎有人在蠕動著。
「──剛好是時候!」那男人緩緩說道。
友紀不禁鬆一口氣。他還活著!
「──請別對我女兒和內人動手!」
父親幾乎是尖叫地說著。「一切責任都在我!」
「你不用擔心。」
玄關的燈光登時投射進客廳來。男人從光暈中走了過來。
友紀不禁尖叫出來。
──男人的腹部,被血染得紅濕一片哩。
「即使我想動手,只怕氣力也不行了。」
男人頹然倒臥沙發中,「另一個也死在外頭了。」
「爸爸!」
友紀說道。「這人就是──」
「不用說了。我們根本沒見過面!」
男人打斷她的話。「好不好,小久保先生?」
「什麼?」
「我受這些人的請託,把栗山多惠子和根石守弄成殉情的樣子。──不過,你似乎沒那個意思哪!」
「是啊,可是……」
「你太老實了。碰上這群無賴,可是後患無窮呢!」
男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今後可得多加小心些……。別再連累你太太和女兒了。」
「不過……你該怎麼辦呢?」
「什麼也甭做了。」
男人咬緊牙支撐著。「放我一個人吧,反正也活不久了。」
「現在,警察就──」
「趕快走吧!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知道嗎?」
「不能這樣做!」
友紀激動說著。「或許還有救啊!」
「算了吧!即使獲救了,我已經殺了好幾條人命了。就讓我這樣子死去吧!反倒是功德無量哪。──妳該懂了吧!」
男人的眼神,和七年前盯著全身被綑綁的友紀時沒兩樣。既冷酷、又優雅,似乎又帶著點嘲弄的意味。
這是約定。
男人的話語,此刻又在友紀耳邊回響。──從現在起,又是毫不相干的陌路了。這是約定。
友紀感到臉上有熱滾滾的東西流動著。
「爸。──我們走吧!」友紀催促著。
「可是友紀──」
「快走吧。待會要是警察來了,連爸都會被抓去的。」
「你就照友紀所說的去做吧!」
男人揮揮手,痛苦地吐著字句。
「趕……快走吧。──別打擾我,讓我一個人靜靜躺著。」
「噢……」
小久保雙手環抱著圭子和友紀。「我對不起你……」
「傻瓜!」
男人歪斜嘴唇。「又不是在演戲。趁現在還有空,快點逃啊!」
「你快點──」圭子有點緊張地催促著丈夫。
「好吧!」
兩人急急奔向玄關。友紀正要跨出門,禁不住又回頭看。
臉頰上,早已熱淚成行。──那男人背負著父親的罪孽,一齊帶到另一個世界去的。
連名字都不曉得的男人。七年前曾經救過友紀,如今又救了友紀和她的父母……。
「友紀,快走呀!」圭子在呼喚著。
男人吃力地抬起手揮舞幾下。
友紀咬緊下唇,在心底輕聲說著:再見了……。
毅然地掉頭往玄關衝去。
「從樓梯下去吧,就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知道了吧?」
一行三人魚貫走下來。
一樓電梯前,早已聚集了幾名警員和圍觀群眾。
「──請等一下。」
其中一名警官叫住了正欲走出去的友紀。
「什麼事?」友紀回過頭來問道,心臟撲通跳動著。
「請不要走這邊,麻煩繞到旁邊的後門出去。」
「哦,好的。」
警官一會兒又朝向其他湊熱鬧的人喊著:
「讓開!退後一步!」
友紀一行,終於走出大樓外。
「──我開了車子來。」父親率先開口了。
轎車宛如被警車包挾了般,停在公寓正前方。
「──這是你的車嗎?」一位警官趨前問道。
「是啊!」
「趕快開到別的地方去,待會兒有緊急狀況。」
「哦,真對不起。」
三人很快鑽進座位裡,車子奔馳在夜色街道中。
──母親用兩手掩著臉。父親則鐵青著臉握住方向盤。
友紀獨自坐在後座,眺望著逐漸遠去的紅色警示燈一閃一滅著。
這時,一輛救護車從對側車道相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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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麼說,妳爸已辭去公司的工作了?」
倫子關心地問道。
「嗯,經過朋友的介紹,換到另一家公司了。」
友紀老老實實回答著。
「畦塞,被挖角了?」
「沒那麼風光啦!」
友紀笑著說,「薪水比以前少了好多。不過,粗茶淡飯,還不照樣也能過日子。」
「那也不錯啊。現在情況還好吧?」
「哦,差不多啦。」
兩人齊步走出校門。今天又是個好天氣。
從事件發生後,已經過了兩星期。──光是為栗山多惠子公寓的命案,小久保康司被警方傳訊了好幾
次。不過,由於搜索不出有何直接關連的證據,只得把他給放了。
到頭來,仍是以單純暴力集團的內部火併結案。
父親之所以會辭職,固然大部分出於自己意願,站在公司來講,除了代表對父親過去所做所為睜隻眼閉
隻眼外,另外也要求他不可以把所知悉的公司內部醜聞宣揚出去。這是兩者之間的默契。
比較令人寬心的是根石令子,歷經幾場大難而能全身而退。不久前突然打電話給友紀。宮下的被殺,似
乎已令她大徹大悟了。
「我不想再待在東京了,明天一早,就回鄉下去。」
「自己要好好保重哦!」友紀也感到離情依依。
「謝謝妳了。」
聽筒傳來她明朗的回答,友紀心情寬慰了許多……。
信夫是由於無意中聽到老大聊起友紀的父親要將栗山多惠子做掉,才一時財迷心竅,向友紀母親勒索
的。而親眼目睹信夫慘遭毒手的令子,根本就是局外人。
總之──以後大概也見不著面了。
「──哎呀!」友紀突地停下腳步。
「嗨!」
芳村刑警這回可異於往常,一身輕便裝束。
「好久不見。」
「抱歉,能不能耽誤妳幾分鐘?」
「好啊。──倫子,妳就先回去好了。」
「嗯。」
倫子滿臉狐疑地朝芳村全身上下打量一番後,轉頭走了。
友紀和芳村,又重回到昔日的咖啡屋。
「──我媽本來是不准我進來這種地方的。」
友紀解釋道,「不過,跟警察一起的話,自然就另當別論了。」
「我替妳擔保好了。」
芳村笑著說,「我喝咖啡,妳呢?」
「我也是,反正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對呀,十足是個女人了哩!」
「真不像人民保姆該說的話哪!」
友紀吃吃笑著說,氣氛變得極輕鬆自然。
──咖啡送來了。苦澀的味道使得兩人面面相覷。
「前幾天,在栗山多惠子的公寓裡,發生一場大火併,妳知道吧?」
「嗯,在報上看到了。死了不少人嘛!」
「哼,都是些死不足惜的傢伙。讓他們去自相殘殺,我們也可以省點力氣。」芳村毫不在乎地說道。
友紀大口吞下一杯水,將心底要說的話紿嚥回去。
「──那麼,找我有什麼事?」
「請妳看一下這張照片。」
芳村從口袋中掏出照片,擺放在友紀面前。
「──這人已經死了嗎?」
「嗯,被槍擊中了。不過,臉色倒挺安詳的。」
「說的也是,看起來好像是睡著了一樣。」
「妳沒見過他嗎?」
「你是說──這個人?」
友紀拿起照片,仔細端詳一會兒。「──我沒印象!」
「七年前救妳的,難道不是這個人嗎?」
「他?──真的啊!」
「妳想不起來嗎?」
友紀緩緩搖搖頭。
「是呀……。不過,這麼一來的話,結果還是沒有逮捕這人歸案嘛!」
「好可惜!」
芳村有些氣餒地搖頭,再度把照片塞回口袋中。「可以了。我只是想求證一下,才叫妳看的。」
「那個人──」
友紀欲言又止地說著。
「怎麼樣?」芳村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火花。
「沒有……。他有沒有親人或什麼的?」
「沒有,這傢伙是個天涯獨行的人,所以才會墜入黑暗世界去的?──對不起,打擾妳了。」
──走出咖啡屋後,芳村輕揮著手道別了。
友紀目送著芳村走遠後,才邁向歸途。
剛才老有股想問清楚那男人名字的衝動。不過,在心底就把這念頭給扼殺了。
管它什麼名字呢!
稱他為「那個人」或「那傢伙」的,不是也很好嗎?
反正到最後,終究還是得裝作陌路……。
友紀加快了腳步。慢慢走的話,反而覺得容易累哩!
豆蔻年華的女孩子嘛!誰不是這樣子呢?
「這是約定哪!」
望著遠天紅紅的晚霞,那男人的話語,此際猶在耳邊回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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