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那樣做太過份了……」那女孩說。
在女孩的膝頭上,愜意地躺著一隻彷如度身定造般適合她形象的黑貓。
男人一言不發。
黑貓抬起頭來,綠色的眼睛轉向男人。女孩用神經質的指尖梳理黑貓的毛。
「太過份啦。」女孩再說一次。女孩的另一隻手擱在變黃了的榻榻米上,手指無
意識地挑著榻榻米的裂縫。
黃昏。橙色的殘陽透過蒙塵的玻璃窗,以緩和的角度照進六張榻榻米(約二十三
平方呎)大的房間。
一陣冗長的沉默過後,男人站起來。
「要走了?」女孩問。
男人的腳踏出玄關,穿上鞋子。
「等等嘛。」
女孩跳起來,黑貓被她急急地拋開一邊。男人不由衷地抬眼望望她,打開玄關的
門,想快步走到外面。這時,黑貓已走到門外。
「哎,等一等!哎──」
女孩連跌帶撞地衝上前去擋住男人,關起玄關的門。
黑貓等於被關在門外了。門內的聲音提高。傳來撞門聲,也有甚麼跌在地上的聲
音。
「喵喵。」小孩子的聲音。
是公寓住戶的小孩。他貪玩地拉扯黑貓的尾巴,黑貓最怕這個,於是急忙從窄窄
的走廊跑去樓梯那邊避難。當牠下樓時,跟一個抱著大包裹的巨大物體擦身而過。
這位太太不喜歡貓。黑貓也心知肚明,於是牠從樓梯扶手的縫隙間縱身躍下去。
老管理員正在打掃公寓的門口,他也對貓沒有好臉色。當然了,由於這幢公寓禁
止飼養貓狗,他等於在默許的情形下,不可能疼愛牠。
黑貓不明白其中內情,然而牠遲疑著不敢走到外面,於是就這樣溜進樓梯底下。
過了一會,傳來下樓梯的腳步聲──然後那人察覺在門口打掃的老人,腳步聲停
止,似乎有回頭走的跡象,恰好老人發現了那人是相識的臉孔的樣子。
「怎麼啦,上次──」他一邊打招呼一邊走過去。
那人不顧一切地加快腳步走出公寓。
黑貓從樓梯下面跑出來,然後坐在那裡,注視那個已經沒有人的公寓門口。
「咦,好像不是這條路……」
看到那條前面變窄的路時,片山義太郎停下車來。
「討厭。」妹妹晴美瞪哥哥一眼。
然後她提出關鍵時刻才講的諷刺話。「這樣子居然學人家當刑警呀。」
「又不是我喜歡當方向盲。」
「反正都無所謂了,已經遲到半小時啦。」
「這一帶一年到晚都在改變……」
片山環顧四周。不過,他知道這個理由欠缺說服力,蓋因他兩天前才去過他所要
去的地方。
片山義太郎,二十九歲,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落籍警視廳搜查第一科當刑
警。其實他距離「神探之子」的形象頗遠。只為繼承因公殉職的父親的遺志而成為刑
警的他,似乎每天都在後悔當差。其實,憑這種毅力,連太平洋也早橫跨過去了。
從外表來看,他的體型高瘦、雙肩下垂,配上造型有點不均衡的娃娃臉,予人不
對稱之感。當然不能隨便拆開來重組過。
在前座埋怨不休的是性格如小姑的妹妹晴美,芳齡二十二歲。身材略微豐滿,圓
乎乎的臉予人「可愛女孩」的印象。對兄長片山而言,有時見妹如見鬼,但他很巧妙
地將這個秘密隱藏在心,從不表現出來。
目前兩兄妹住在東中野的公寓裡。母親早逝,由晴美擔當家務。
「如果十五分鐘以內不到的話,今晚哥哥沒飯吃哦。」
從她威脅的語氣來看,便知道片山被妹妹欺壓得很厲害。片山家之所以以女性為
主導,也不單是妹妹的緣故,還有另一名大剌剌躺在車子後座的「女性」所致。有鬚
、有尾、有毛皮的這位美女是隻三色貓,芳名叫──
「福爾摩斯,你記不記得前天走過那條路?」片山回頭去問。
可是,這隻高傲的三色貓連「不」也懶得說,只是張開大口「啊」地打個哈欠而
已。
「嗟,吝嗇!」片山嘀咕一句。「不如到那間公寓問問看好了。」
他窺望一下車窗外。
「怎樣都可以,快去吧!」晴美嘆息連連地說。
片山走下車,往那個在公寓前面打掃的老人走去。那老人剛才在路邊和別人站著
談話,現在回到公寓再繼續掃地的當兒,冷不防被片山喊說:「對不起,請問──」
「甚麼事?如果是推銷的就一概拒絕。」對方連臉也不抬起,而且揚起更多塵
埃。
「不是……只是想問問路罷了。」
「最近很流行這種手法哪。」
「甚麼?」
「起初是問路,不久就說想喝杯水,接著是問要不要買膠鈕呀?一旦拒絕時,馬
上翻臉變成強盜。對不起啦!」
「怎會有這種事?現在早就沒人賣膠鈕啦。」
「那是甚麼?先說想做家庭計劃,然後推銷成人玩具?」
片山光火了。
「我只是想問路吧?」
晴美從車上眺望片山和老人談話的情形。
「好像談判不順利哪,福爾摩斯。」
三色貓福爾摩斯是一隻雌性的三色花貓,年齡不詳,但牠那修長而富彈性的身體
、有光澤的毛色、直挺挺的鬍鬚顯示了牠的青春氣息。背部是黑色和褐色,腹部是白
色,前肢是右純黑左純白,顯示出牠黑白分明、一絲不苟的性格──也許不是這樣。
牠有富立體感的五官(貓兒也有平板臉孔之故),而且適當地分割為褐、黑、白三
色。假如有三色貓國的國旗出現的話,一定就是這樣構成的圖案。
「交給哥哥辦的話,到了明天也辦不好哇。」
晴美帶著嘆息下車。福爾摩斯也跟著走到外面。
「──現在的年輕人真不懂禮貌!」
「我只是請你教路而已,有啥不對?」
「我正在打掃!我很忙哦。」
「剛才你不是站在那邊閒聊麼?」
「我不能說話嗎?你叫年長的人默不作聲嗎?從你這種說法來看──」
「對不起。」晴美笑容可掬地上前打招呼。「你忙著,打攪你啦。」
老人的態度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就像轉換電視頻道一樣,有點在這個節目演
流氓的演員卻在別的家庭劇演好人的感覺。
「甚麼事?來這幢公寓找人?」老人瞇起眼睛。
「不是。我們想去一位叫馬場先生的家,可是迷路了。不曉得你知不知道?」
「馬場?哦,就在這後面而已,隔一條馬路。」
「是嗎?那是我們看錯了。對不起,浪費了你的時間。」
「沒有啦,反正我有的是時間。」老人微笑時,滿臉都是皺紋。
片山這邊倒是獗起嘴皮,不悅地瞪著老人……
「喂,福爾摩斯,到哪兒去?」
福爾摩斯「嗒噠嗒噠」地走進公寓去了。
「不行呀,喂!」
可是,福爾摩斯好像不是一時任性才跑進去似的。牠望望樓梯,開始「登登登」
爬上去。
「喂!福爾摩斯!」
片山也沒奈何地跟上去。傳來貓叫聲,但不是福爾摩斯。
上到二樓一看,窄小的走廊兩邊並排著房門,有隻黑貓蹲坐在其中一道門前,發
出叫聲。
「那個嗎?福爾摩斯,你可以和同伴打招呼,但現在要趕時間呀。」
黑貓看著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向前奔去。片山喊那黑貓:「喂……你被關在門外
嗎?」
福爾摩斯尖叫。片山明白了,這事並不尋常。
就在這時候,片山嗅到煤氣的味道。他把臉湊近門縫。很清楚地嗅到了:煤氣洩
漏!
門上了鎖。
「有人在嗎?」片山用力地拍門。
「哥哥!你在幹甚麼?」晴美跑上樓了。「真是的,討厭死啦。」
「不是談那個的時候!煤氣洩漏!」
「嘎?」
「煤氣洩漏!叫附近的人逃命!」
片山不顧一切地又推又拉那道門。假如石津在就好了。那傢伙很笨,但孔武有
力。
幸好晴美也習慣了突發事件。
「煤氣洩漏啦!請大家避開!」
她一邊叫,一邊順序地拍其他房門。房門接二連三地打開,有個母親抱著孩子,
腳上只趿著一隻涼鞋就衝了出來。
「請快逃命!還有,叫樓下的人也離開!還有,打電話報案!」
晴美看看福爾摩斯和黑貓。「你們也逃吧!不然被炸碎哦!」
福爾摩斯往樓梯方面跑。黑貓稍微跑了幾步,又止步,回頭望。福爾摩斯尖叫,
黑貓彷彿被牠催著跑。兩隻貓衝下樓梯。晴美親眼看著全部房門打開了。
「二樓的跑光啦!」
「這道破破爛爛的門!既破爛又堅固!」
「怎麼辦?」
「如果打破它,又怕火花飛起反而引火。」
「會爆炸嗎?」
「不曉得……假如裡面有人就不能等了。」
「哥哥……」
「你到下面去!」
晴美點點頭。
「好吧。」她走到樓梯口,回頭喊住正要舉腳踢門的片山:「有甚麼遺言?」
「傻瓜!」
調子亂了,片山跌個屁股著地。
晴美下到一樓。剛才那個老人擔憂地抬頭望著上面。
「樓下的人都逃走了麼?」晴美問。
「嗯,都跑出去了。那個年輕人呢?」
「他在破門。」
「不危險嗎?」
「他是刑警嘛,沒法子。」
老人瞪大眼睛。
「我說了不該說的……」他喃喃自語。「我沒想到他是那麼偉大的人。」
「沒啥大不了的。」
上面傳來「咚咚咚」的踹門聲。
「快,逃去外面吧。盡量跑遠一點──」
話沒說完,整幢公寓搖晃,發生爆炸了,猛烈的塵埃和細沙之類的東西立刻四面
撲來。晴美因沖擊而摔倒。
「哥哥!」她喊著站起來,在煙塵滾滾中衝上樓梯。「你不要死啊!」
有個黝黑的物體追越晴美而去。是福爾摩斯。
二樓全是煙和塵,甚麼都看不見。
「哥哥!」晴美叫。「回答我!」
被炸碎了嗎?晴美想哭。起碼娶了老婆才死啊……
煙塵轉薄時,見到那個房間的門不見了,外面的光線從那裡照進來。原來房門斜
斜地倒在走廊上。
「哥哥!」
「喵」一聲,傳來福爾摩斯的叫聲。
「福爾摩斯,哥哥呢?」
從門的下面,有甚麼黑色物體爬出來──滿身塵埃的片山是也。
「哥哥!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嗯……還好……擦傷而已。」片山好不容易站了起來。「畜牲。我的新西
裝……」
「傻瓜!在說甚麼呀!」
看到片山烏黑一片的臉,晴美噗哧笑起來。
「別笑!真是的,無情的傢伙。」片山也苦笑不已。「──不知裡面怎樣了?」
那裡面──簡單地說,甚麼都沒有。有過地板的痕跡、牆壁的痕跡、天花板的痕
跡,如今三面都幾乎空了。若不留心,差點從門口直直地掉到一樓去。
「很糟糕。」片山搖搖頭。
「不過,幸好壓力從地板和牆壁穿過去,哥哥才獲救的。」
「可能是吧。」片山宛如站在懸崖似的從門端窺望下面的房間。「──喂,那
邊……」
「嗄?」
晴美也戰戰兢兢地窺望了一下,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一名少女「大字」倒在那裡,衣衫襤褸,臉上、手上、腳上全是血,不過看得出
是年輕女孩。
「會不會本來在樓下的房間?」
「不,不是。她是倒在掉下去的榻榻米上的。她是這個房間的。」
「難道是自殺?」
「下去看看。」
片山等人下去時,剛才那個老人衝過來,一臉欣喜。
「你還活著呀!太好了!我早知道你是與眾不同的!」
片山苦笑。
「在消防車來到之前,這裡還很危險。還有,必須關掉煤氣總掣才行。」
「已經通知消防局啦。」
「謝謝──福爾摩斯,你現在不是三色貓,變成灰貓啦。」
片山和晴美帶著福爾摩斯,打開整個掉下去的房間的門,裡面有一座瓦礫之山。
福爾摩斯迅速地穿越那些倒塌的餐櫥、柱子之間走進裡面去。
「我不行。哥哥,你去看看。」
「知道──我得想想怎樣的走法才安全。」
福爾摩斯高聲叫,好像發現了甚麼。片山鑽過櫥櫃,跨過柱子,終於來到了房間
深處。
「怎麼啦?發現了──」
話說到一半,片山才發覺自己和屍體面對面──燒焦的皮膚的味道、飛濺的血、
慘不忍睹的傷口……
片山覺得自己的血也彷彿流向第四度空間去了。他最怕這種慘狀。
好不容易匍匐著回來。幸好重要的東西總算看到了。
「怎麼啦?又鬧貧血了吧!」晴美說。
「不……只是弄痛了腰骨……」
「振作啊!剛才的你好勇敢哦!」
「此一時彼一時……」
片山深呼吸好幾次。他沒暈倒已算難能可貴了。
「死了?」
「嗯──正確地說,是被殺的。」
「你說甚麼?」
「脖子上有繩狀物勒過的痕跡。喂,幫我打電話給栗原科長吧。這是兇殺案─
─」
說到這裡,片山整個人栽倒。因煤氣爆炸的沖擊,以及見到屍體的沖擊,他畢竟
暈了過去。
「真拿你沒辦法──福爾摩斯,這裡拜託啦。」
晴美出到走廊上,一瞬間呆立在那兒。
有隻黑貓坐在眼前,那雙綠色的眼睛一直想問甚麼似的望著晴美。牠就像雕像般
一動也不動,並且令人有極其嚴肅的強烈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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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劇院之鬼1】
「那可不行。」橋本康夫說。
長沼和也似乎在期待他這樣說。
「等等嘛。我知道你想說甚麼。不過……」
「沒有不過甚麼的。那是大前提哦。成立『奇情俱樂部』時就決定了的,不是
嗎?」
橋本康夫的說法是肯定式的,如往常般堅定不阿。
「所以我說我知道哇。」長沼和也有點不高興的樣子。「總之,聽我解釋呀。」
「不行。沒甚麼好討論的。」橋本康夫用事情已有著落的語調說。「『奇情俱樂
部』是男性專利的社團,女子入會不受承認。那是社團開始時的精神。」
這是位於東京都目黑區的私立上志學院高校。放學後四個男生聚在安靜的課室
裡。
全體都是高校三年級學生。
「喂,橋本,你聽我說好不好?」長沼從椅子上探前身子。「懂嗎?『奇情俱樂
部』並不是個不讓女孩加入的正式社團哦。」
「所以我說──」
「聽我講完!」長沼大聲打斷他。
說起來,橋本康夫是所謂的知識份子類型。身材瘦長,戴著銀邊眼鏡的他,跟長
沼和也相對。長沼個子高大,體格魁梧,腦筋轉得不太快。跟口齒伶俐的橋本比較之
下,他能勝出的大概只是聲音夠大而已。
「懂嗎──」說到一半,長沼哽了一下。一旦激動時,他想說的話就說不出來
了。
「對了。下次的文化祭(文化活動節),『奇情俱樂部』準備怎麼做?」
「當然是照舊了。」
「即是展出作品囉?那筆錢從何而來?嗄?怎樣展出嘛?」
「那個──」橋本第一次表現遲疑。長沼趁勢追擊。
「如果接受女生的話,就可從學校申請補助金了。那樣一來,不就能夠參加文化
祭了麼?」
橋本剛才充滿自信的語氣完全變了樣,他遲疑不決地說:「錢嘛──總有辦法
的。搞展覽不需要花太多錢……」
「用難看的字體寫說明,還有貼出豆腐般小的照片?誰會來看呀?去年還有人加
入,是拜特別上演所賜哪。可是,俱樂部的八米厘放映機壞了、銀幕太舊太髒不能
用,必須換新的。你想從哪裡擠出那筆錢來?」
長沼趁勢從椅子站起來。橋本聳聳肩。
「那麼,問問其他兩個的意見好了。」
他似乎判斷出,與其和長沼爭辯,不如停止為上策。
「──你們認為怎樣?」
由於小個子和娃娃臉的關係,常被誤認是新生的關谷實,跟長髮及肩、有大人風
貌的明石一郎對望一眼。
「那個……呃……」說話方式斷斷續續的,乃是關谷實的習慣。「所謂的──精
神吧,我想原則也很重要。不過嘛,在現實裡,這個俱樂部也不能維持下去……很傷
腦筋的……」
「為何不能維持下去?」
在橋本的逼問之下,關谷馬上畏縮起來。
「我說……可能不能維持下去……不過……畢竟……」
「我們高三了。」明石一郎提出通情達理的意見。他的夢想是上大學後,可以自
主製作電影。作出人意表的發言,吸引大家注意的「演出」是他的專長。其他時候,
他是個十分寡言的男孩。
「那個怎麼樣?」
「那是我們最後的文化祭了。我們不想它淒淒慘慘地結束啊,不是嗎?」
就像說出事先預備好的台詞般。說完後,明石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香煙盒,抽
出僅存的一支香煙後,把空盒用力一擰。
「所以要打破原則,是不是?」橋本說。
「原本我就沒說不准女生加入哦。所謂的奇情電影,若是沒有受攻擊的女性就不
能成立的嘛。」
明石一說完,長沼馬上接腔:「對呀,女生也應該加入才是。」
「時機」似乎太好了些。橋本的眼睛飛快地在長沼和明石之間往返。兩人稍微交
換一下眼神的情形,被橋本看到了──原來他們事先說好的。
我早知道有古怪,橋本在內心喃喃自語。長沼從未有過如此充滿自信的發言。
橋本察悉,恐怕連關谷也早已被長沼說服了。三對一。因為確定了,所以長沼如
此強硬。
四個人成立「奇情俱樂部」時,橋本是委員長。那是高一時的事。大家十分順理
成章地認為,沒有比橋本更適合當這種領袖的了。他成績優秀,老師們對他的印象也
很好。
假如少了橋本,只有他們三個一起成立這個俱樂部的話,老師們肯定會說「那種
壞嗜好的俱樂部令人不愉快」甚麼的。
四個人討論,意見分為二對二時,以委員長的權限,通常會採用橋本的意見。可
是,現在是三對一。這時如果濫用委員長的職權的話,長沼等人恐怕全體一致地提出
要替換委員長吧。新委員長大概是長沼……
開玩笑!豈能讓這種傢伙騎在頭上?
橋本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這時反對也沒用。可是,為何長沼突然提出要讓女生加
入?文化祭時,俱樂部被承認是正式的社團,只要交出社團費就有辦法了,那是事
實。不過,長沼從未在意過那種事。他不是那種為麻煩的事傷腦筋的人。
長沼之所以提出這件事,必有理由。
橋本在幾秒鐘的沉默間,就在想那些事。
「──好吧。」橋本點點頭。「也許你們說得對。」
長沼鬆一口氣似地微笑。
「有女生加入的話,招收會員也一定容易得多,對嗎?」他望望關谷和明石。
「可是,大原則變更了,大致上有必要聽取全體會員的意見來裁決吧。」
「沒人反對的。」明石說:「也許橋本沒聽見,其實大家都在埋怨說為何不收女
生哪。」
「──是嗎?」橋本木無表情地說:「我不曉得。」
「沒有人討厭女生的吧。」說著,長沼笑了。
橋本摘下眼鏡,開始用手帕抹鏡片。沒有人知道,這是他煩躁時的習慣。
我不會原諒你們的──橋本在心中喃喃自語。說我「錯了」的人,絕不饒恕!
把眼鏡重新戴上的手有點顫抖,但誰也沒察覺。
「有女生想加入嗎?」橋本用平靜的語調問長沼。
「對──有哇。」
「誰?」
「竹林明。」
「竹林……有這麼一個人嗎?」
「高二的插班生。」關谷說。
「咦,你認識她?」長沼的臉色有點沒趣。
「在職員室的佈告板上見過她的名字,但沒見過她。」
「是嗎?對了,她從明天起來學校上課。」長沼得意洋洋地說。
「你怎知道的?」明石邊吸煙邊問。
「嗄?你想知道就告訴你好了。」
「你好像和她交談過嘛。」
「上星期日,她搬到我隔壁的公寓來了。」
「隔壁的公寓?那幢學生公寓?那不是大學生專用的嗎?」
「聽說是透過特別關係而租到的。」
「那她一個人住囉?」
「那個當然,一間四疊半(約十三平方呎)大的單位罷了。」
「你怎麼認識她?」
「她來拜訪我了。」長沼滿面得意之色。
「拜訪你?」
「她聽說我在上志上學,於是說她也會去上志……」
「然後談起這個俱樂部的事?」
「對。於是她表示一定要加入。」
橋本好不容易才壓抑住向長沼大聲斥責的衝動。他一定是被對方可愛的撒嬌攻勢
所迷倒,然後騎騎笑著接受的──為了那個女孩,他企圖改變俱樂部的鐵則……
「有啥關係?已經決定接受女生加入了。」關谷點頭。
「她,在外邊等著。」長沼有點難為情地說。
「現在?那就叫她進來吧。」對女生很友善的關谷馬上說。長沼匆匆地走出課
室。
「一見鍾情吧。」明石笑了。
「長沼愛上的,大概是相當健壯的女子吧。」關谷也笑著說。不過,他看起來畢
竟很在意新來的插班生,眼睛一直沒離開門口方向。
「必須找出文化祭的花招了。」橋本用事務性的語調說。
「來不及了嗎?」明石問。「不是說可以拿到《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D
r.Jekyll and Mr.Hyde)嗎?」
「那間公司快倒閉了。日本來的訂單不知顧得到沒有……」
「如果不行,就得找別的了。」
「波里斯卡洛夫的《科學怪人》或克里斯多夫李的《吸血鬼》已不能吸引觀眾
了。因為上演過無數次啦。」
「畢竟有必要回到原點去。」橋本稍微回復本來的語調。「羅拔維納的《卡里加
里博士》(Dr.Caligari)、慕魯納的《諾斯菲拉切》(諾斯菲拉切是德
國恐怖片《Nosferatu》的主角,是吸血殭屍之一──譯者注)、巴里摩亞
的《狂魔》……發掘古典的劇本,必須讓大家知道,『奇情俱樂部』絕非一般通俗品
味的團體。」
「聽說了沒有?」關谷說:「有個加入俱樂部的高一學生,他的父母跑去老師那
裡查詢了。他們問『奇情俱樂部』是不是甚麼怪誕的團體咧。」
「開甚麼玩笑,真是的。」橋本苦笑……
課室的門打開,長沼探臉進來。
「我帶來啦──來,進來吧。竹林明君。」
在長沼的催促之下──「她」走了進來。
我被鬼迷心竅了嗎?
橋本康夫下了電車,從車站沿著河邊走回家的路上邊走邊自問。
快十點了。儘管有社團活動,但這麼晚才回家的事很少有。由於他們進咖啡室談
到九點,也不是沒道理。
不過,他不需要為遲歸找藉口。橋本的父親是公務員,母親原是教師,他們完全
信任自己的兒子。反而是妹妹信代才高一,屬於不穩定的微妙年齡,她本人也有點不
按常規的叛逆性格,因此父母親待她比較嚴格。
無論如何,橋本康夫在上志高校三年級學生中經常是名列前茅的優異生,他組織
稍微怪異的社團的事,父母親並不加以追究。
上志學院本身有大學,但優秀的學生通常報考國立大學。當然,橋本投考東大或
一橋等著名大學也是既定的事實。他本身也有那個意願,預備班和模擬考試的成績也
保證百分之九十九的合格率。
「我回來啦。」
走進玄關時,妹妹信代冷不防地用浴巾裹住身體出現。
「回來啦。好晚哪!」
「怎麼那副打扮。」橋本瞪妹妹一眼。
「有女人味?」
「會感冒哦,傻瓜。」
脫鞋走進屋裡時,從廚房傳來母親的聲音。「康夫嗎?」
「是呀。」
「晚飯呢?」
「嗯──吃過了。」
這樣一說,橋本才發覺自己沒吃晚飯。
「做了甚麼來?哥哥。」信代問。
「社團呀。」橋本走進客廳,拋下書包。「文化祭快到了。」
「可別拍拖拍到天亮才回家哦。」
「多嘴。趕快換衣服吧。」
「不要!」
瞬間,浴巾差點掉下去。信代連忙兩手抱住浴巾消失了。
無意中見到妹妹已經發育完全的胸部時,橋本感覺到心臟的鼓動加速。
──傻瓜!妹妹的裸體,不是從小就看過了嗎?
橋本帶著不安的心情坐在沙發上──眼瞼背後,妹妹的裸像和竹林明的臉成為一
體。竹林明裸身站在那裡。
你在想甚麼?!好自為之!
橋本甩甩頭。可是他知道,他無法忘掉竹林明。從她一踏入那間課室那一刻起,
他便一清二楚了……
「是美人兒哪。」關谷實說。
「嗯……」明石一郎漠不關心地眺望窗外。
「當她走進課室時,我嚇了一跳。長沼的女朋友嘛,我以為沒啥大不了的。儘管
如此──不是太漂亮了嗎?」
向來尊重女性的關谷。他把感動表示出來的方式是直截了當的。
「有點──冷冷的感覺。她不適合當奇情電影的女主角。如果襲擊她的怪物被那
種視線回望的話,可能無法動彈哦。她屬於襲擊方面的類型吧。說起來,出現在《吸
血鬼卡米拉》的女吸血鬼,不就是那種感覺麼?」
「你好會講哪。」明石把長髮攏上去說。
「但是,不是很大的沖擊麼?竟然見到絕世美女。」
明石和關谷搭相同的私人鐵道(電車)。關谷會在附近的車站先下車,但差距不
遠。
「對了。她為何給人冷冷的感覺,我懂啦。」關谷點點頭。「清一色的黑色服
裝:黑毛衣、黑裙、黑鞋──簡直像喪服一樣。看上去更冷了。一定是。」
明石打哈欠,不說甚麼──那種小處,藝術家型的明石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不
過,她所發射出一種類似放射線似的看不見的光芒,像關谷這般單純的男孩是感應不
到的。
在那裡的四個人當中,只有我知道,明石想。橋本等於是個把計算機當眼鏡來載
的男子;長沼大致上不解溫柔,是個粗心大意的人。
關谷?他自以為懂得女人心理而已。只會看女人表面的關谷,他也捉不住從竹林
明內心放射出來的東西。
那是等候被發掘的個性和魅力。那個必需天才的技巧才能把它引導出來,需要像
我這樣的天才……
然後,她也感覺到我裡面有互相呼應的東西。在咖啡室談話期間,從她時不時投
向我的視線可以知道。無論怎樣吵鬧的環境,卓越的人都能彼此發現對方的存在……
「──不是很有趣嗎?」關谷說。
「甚麼事?」
「橋本啊。他為她神魂顛倒啦。」
「為她?你說竹林明?」
「對呀。在咖啡室裡,你沒發覺他看她的眼神?喔,我得下車了。再見啦。」
「嗯。」
在電車門關上之前,關谷從車廂衝了出去。
電車跑動時,明石重新坐好。對。那傢伙一直在看她──是真心的嗎?那種像在
熨剛洗過的襯衣的男人,怎會愛上她?
明石在脣端微笑──他們不是他的對手──是的。優秀的人才會愛上優秀的人。
不過,明石在無意識地用鞋尖輕叩地面。這個表現不安的習慣,連他本身也沒察
覺。
「時間拖晚啦。」長沼和也說。
「沒關係。橫豎只有我一個人住。」竹林明答。
「平時不必花那麼長時間的。但你進來後,不知不覺就拖長了。其實你可以先回
去的。」
「可是十分有趣呀。」竹林明說。「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她補充一句。
「嗯,還好啦……」多少有點不滿的神色,使長沼的回答不暢快。
「不過,你是最好的一個。」
竹林明的話叫長沼羞紅了臉。
「沒有……呃……怎會呢……」他在口中唸著意義不明的文句。
「接受我加入,是不是很不容易?那是女人禁地哦。」
「沒關係呀。已經討論過的,說應該讓女生也加入的。」
「到公寓前面啦──晚安。」
「嗯。晚安。」
長沼感覺到竹林明的嘴脣輕輕地碰了他的臉一下。
長沼的母親嚇一跳,以為兒子喝醉了。當她知道兒子身上沒有酒味時,這回又拿
著體溫計過來。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劇院之鬼 2】
「真的可以打攪嗎?」石津刑警問。
「從剛才起,你一直在問同樣的事。」片山厭煩地說:「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招
待你吃晚飯的。」
「片山兄喜不喜歡都無所謂,只要晴美小姐喜歡就夠了……」
說他坦白也好,率性也罷,這個二十五歲的大塊頭刑警可以稱得上和原始人一
樣。對於晴美這種現代女性來說,可能看起來是「可愛」也說不定。
自認不僅是兄長,且等於是晴美的父親替身的片山,對所有追求晴美的男人都沒
好感。可是,石津這個人嘛──多少有點傻裡傻氣的,而且心地善良,叫人不能恨
他。
他是目黑警署的刑警,兩人曾經一同解決了好幾宗案件;而由於每次那個比哥哥
更愛當偵探的晴美都插手進來的關係,自然而然地,石津就時常跑進片山兄妹的公寓
了。
總而言之,由於今晚晴美做了一道新菜式,提議說務必要請石津嘗味,於是片山
帶著他一同回家。
從車站到片山的寓所的路並不寬大,但有不少車子來來往往。兩人終於來到那
裡。
「好高興哪。」石津那副笑逐顏開的表情,倘若被警視廳的長官看到的話,肯定
感嘆屬下的威信低下。「想不到晴美小姐特地為了我去學做新菜式,並招待我……」
其實還不知道到底那是不是人吃的東西。
「那不如叫石津那傢伙吃吃看好了。」
於是片山帶著玩笑的態度提議。其中因由,當然石津無從得悉。
「對了,片山兄,現在在辦甚麼案件?」石津問。
「那宗高中女生謀殺案囉。」
「那宗……是哪一宗?」
「公寓煤氣爆炸呀。」
「片山兄的公寓煤氣爆炸?」
「不是!我叫公寓的住戶避難,受到表揚咧。你不知道?」
「有過那種事嗎?」石津一臉凝重地說。
「報紙也刊登了出來啦。」片山有點不悅。
「那可麻煩了。不過,人說『謠言難過月,過月無人傳』。很快的,大家都會淡
忘的。」石津不知何故同情起來。
片山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幹嗎人家要說我的謠言?」
「因為你在公寓引起煤氣爆炸,受到住戶『非難』,而且報紙還刊登了出來
呀。」
片山決定今晚吃飯時,在他的菜裡加點貓糧給他吃。
石津突然想起似的,問:「哎,那宗高中女生謀殺案怎樣了?」
片山在想,世上居然有此波長不同的人。跟石津談話,就像用短波收音機接收F
M長波一樣……
「依然毫無進展啊。」
「據說那女孩懷了孕……」
「是的。她有戀人。大概因那男的叫她墮胎而吵起來。男的勒死女的。為了做成
是意外死亡,所以把煤氣開著。」
「太過份了。不是大慘劇嗎?」
「可不是?兇手是披上人皮的禽獸啊。」
想起那女孩──野田惠子的慘死時,片山不由搖搖頭。
「兇手是禽獸嗎?」石津嚇一跳,認真地問:「但是,動物會扭開煤氣的開關
嗎?」
幸好他們已來到片山的公寓,兩人的對話才不至於繼續混亂下去。
片山兄妹的房間在二樓。他們正要從外面的樓梯上去時,遇到一個從上面下來的
女孩。女孩年約十六、七歲,多半是高中生吧。
由於樓梯微暗,看不清對方的臉,然而當片山閃身讓她先過去時,她停下來,目
不轉睛地凝視片山的臉。怎麼搞的?這女孩是誰?
──正當片山感到莫名其妙時,那女孩赫然回過神來的樣子,在口中喃喃地說:
「對不起。」然後「咯噠咯噠」地下樓梯,小跑步走開了。
「片山兄,你認識剛才的女孩嗎?」石津好奇地問。
「不認識。毫無印象。好像不是住在這幢公寓的。」
片山和石津上到二樓。
「──有客人?」
在門前,石津望望片山,裡面傳來說話聲。
「哎,吃一點嘛,不然對身體不好哦。」是晴美的聲音。
「人家不想吃嘛。」
「這樣下去的話,你會餓死哦。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你死了,她也回不來
呀。」
「你好無情啊!沒有她,我活不下去呀。」
「難道你不想找到兇手?」
「找到兇手的話,我要撓破他的臉!」
「所以呀,你要好好地吃。即使要追兇手,空著肚皮也跑不快呀!」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覷──無論怎麼想,那聽起來都是二人「對話」。可是,兩邊
都是晴美的聲音。
片山敲敲門,喊說:「我回來啦。」
「啊,回來了。」門立刻打開。「石津!歡迎!」
「謝謝……」石津的眼睛頓時一亮,聲音提高。「可是……你不是有客人嗎?」
「不,我一個人呀。」
「可是,剛才你不是在說甚麼嗎?」
片山環視屋內。房子並不大,一眼看完就知道沒別人在。
「哦,你們聽到了?那個叫即時傳譯。」
「即時傳譯?」
「牠們兩個的對話囉。」晴美指示一下蹲在房間角落的黑貓,以及看著牠前面擺
著的碟子的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叫牠多吃一點,但阿黑甚麼也不吃。」
「因此你一個人演兩個角色,你也很游閒嘛。」片山苦笑。
「唷,我好忙哦──來,石津,進來吧。晚飯準備好啦。」
「是是。」石津戰戰兢兢地進入屋裡。雖然他個子很大,卻有畏貓症。
「幾時變成兩隻的?」
「三隻。」片山說:「這裡有一隻經常撓人的。」
「好失禮呀!」晴美瞪著片山。「那隻貓哇──」
「就是剛才談起那個野田惠子養的貓。」片山說明一番。「牠有意跟著主人死
哪。」
「了不起。區區貓身。」石津深受感動的樣子。「我也是,萬一晴美小姐有甚麼
不測的話,我也跟著去。」
「唷,好感動。」晴美笑著走進廚房去。
福爾摩斯用前肢把碟子推到黑貓面前,但黑貓只是眨眨眼睛,完全不表示關心。
「是不是東西不好吃?」片山問。
「沒有的事。」晴美拿著鍋子進來。「因為跟我們待會要吃的一樣。」
「一樣?」
「對。阿黑如果不吃的話,哥哥,你把那碟也吃了好嗎?」晴美半帶認真地說。
福爾摩斯往玄關走去,然後銜著一個白信封回來。石津慌忙把大大的身體縮小。
「咦,是甚麼?」晴美用手接過信封。「哥哥,是你掉的?」
「不是。寄信人是誰?」
「甚麼也沒寫哦。連收信人也沒有。」
「郵遞區號也沒寫嗎?」石津問。
「即是直接放進這裡來的啦──不會有剃刀在內吧。」
「你有仇人嗎?」晴美開了封口。「──好可愛的信紙。呃……片山義太郎先
生。好極了,有『先生』的稱呼。」
「別說多餘的話,讀下去。」
「說甚麼呢……突然給你這封信,可能嚇你一跳吧。我是高一女生。自從以前偶
爾在路上遇見你之後,我的腦海中就佔滿了你的影子。偶爾見到你,乃是我唯一感到
幸福的時候。我知道不能這樣做,但我到處調查你的事。令尊是警視廳的名探的事;
你在令尊殉職後帶大妹妹的事;你繼承令尊的遺志,成為搜查第一科的能幹刑警的
事……你正如我夢想中的一樣。不過,我才十六歲,在你眼中只不過是小女孩吧。就
這樣從遙遠的地方愛你,我已心滿意足了。這樣子給你這樣的信,其實是很難受的
事,但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我走投無路了。拜託。如果你覺得我有點可憐的話,明晚
七點鐘,請到以下地圖所示的咖啡室來。我知道你很忙,即使你不能來,我也絕不怪
你……」
三人沉默了半晌。
「石津……」晴美用做夢的聲音說:「我剛才讀的,肯定是日語吧。」
「聽起來好像是的……」
「但……能信嗎?」
「難以置信。」石津馬上說。
「喂,讓我看一下。」片山從晴美手中拿過那封信迅速過目。
「哥哥,有無頭緒?」
「不……完全沒有。」
「可是,她說『走投無路』是指甚麼?」石津側側頭。「是不是找不到廁所?」
「哥哥。」晴美冷不防在片山面前「咚」地坐下。
「甚麼嘛?」
「如果從實招來,我就原諒你。」
「從實招甚麼呀?」
「你沒弄大這女孩的肚子吧!」
片山瞠目。「喂,你在胡說甚麼……」
「可是,高中女生走投無路,又說你覺得她可憐甚麼的話,不是只有懷孕這件事
嗎?」
「你看清楚!她說『從遙遠的地方愛你』哦。從遙遠的地方能使人懷孕嗎?」
「說的也是。」晴美還是以不相信的眼神看他。
「啊,對呀。」石津突然「咯咯」大笑起來。
「怎麼啦?」
「不,片山兄也太會開玩笑了。」
「開玩笑?」
「這是你自己寫的吧?因你一直不受歡迎,對我產生嫉意,於是,為了表示你也
有女性青睞,所以叫那個女孩代筆寫這封信,故意掉在地上的。手法蠻高明的嘛。」
片山握緊拳頭。晴美連忙說:「知道啦!有人真的在暗戀著哥哥呀。一定是
的。」
「不是這樣寫的嗎?」片山憤然不已。
「唉,世上竟有如此好事的人……」晴美在口中輕聲喃語。
「──對了。」片山想起來。「剛才在樓梯擦身而過的女孩。她一直盯著我。石
津,記得吧?」
「嗯。不過……不是她吧?因她長得相當可愛哦。」
晴美拚命憋住笑意。
終於吃晚飯了。晴美的新菜式也總算平安無事地塞進胃袋。
「好了,怎麼辦?」晴美說。
「甚麼事?」
「剛才那封信呀。明晚七點,你會去那間地圖上的咖啡室嗎?」
「不……不行呀。」片山有點遺憾似的搖搖頭。「做我這行的,怎知道七點鐘能
不能回家?」
「怎麼突然對工作熱心起來了?」晴美嘲笑他。
「不然,我去好嗎?」石津說。
福爾摩斯叫了。牠的臉轉向玄關方面。
「有誰在外面?」晴美站起來。門外傳來匆匆遠去的腳步聲。晴美衝到玄關,把
門打開。往樓梯奔下去的是個穿深藍色毛衣的女孩。
「哎,等等──喂!」
片山也探臉出來。
「不是剛才那個女孩麼?她也穿那種毛衣。」
「追上去吧!快!」
晴美不理片山,逕自奔下樓梯。片山慌忙趿上拖鞋,回頭喊一聲:「石津!你也
來!」然後追在晴美後面。
走到大馬路時,已經不見女孩或晴美的蹤影。
「喂!晴美!你在哪兒?」
這樣喊時,從前面十米左右的小巷倏地露出晴美的臉。
「在這兒──她不見啦。」
「跑到那邊去了?」
「不曉得。因為這裡的街燈壞了,好暗。哥哥,你到那條路去看看。石津,對不
起,麻煩你繞去公寓後面看看如何?」
不知何故,並非刑警的晴美變成指揮官。
片山依她所說的快步跑到馬路那邊去。走了五十米左右,變成十字路,路上行人
很多。無論走去哪個方向都不可能找到人了。
片山放棄了。回到公寓時,晴美和石津已站在那裡。
「──不行?這邊也沒有。」
「不過,既然她愛片山兄,為何逃跑呢?」石津說:「也許在近距離看到真人
後,跑來取消那封信也說不定。」
「隨你說吧。」片山賭氣地說,上樓梯去了。
「──喂,大門開著嗎?太大意啦。」
福爾摩斯出到走廊,一見到片山等人就高聲叫。
「怎麼啦?催食物?」
正要走進玄關的片山赫然止步。那個少女就站在眼前。她穿著深藍色毛衣、深紅
色裙子,是一個個子嬌小、輪廓可愛、眼睛閃亮的少女。
「噢,擦身而過啦。」晴美說。
「呃……」少女用擠出來的低沉聲音說:「你是片山……義太郎先生嗎?」
「是的,你呢?」
「我叫……橋本……信代。」
說完,少女全身軟癱癱地伸開兩手向片山撲過去。片山直翻白眼。
「喂!你,怎麼突然──」
「果然不是普通的關係哪。」晴美把雙手交疊在胸前。
「看來不尋常哪。」石津也學她把雙手交疊在胸前。
「喂,晴美!」
「我不幫你哦,自己處理吧!」
「傻瓜!你看!」
片山把繞到少女背後的右手伸出來給晴美看。晴美倒抽一口涼氣──片山的右手
被黏乎乎的血弄濕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劇院之鬼 3】
「她是不是說她叫橋本?」
「對,好像是叫橋本信代。」
「她沒帶地址或電話之類的身份證件……」片山嘆息。
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總是發生一連串的怪事?
「很快就天亮啦。」晴美站起來。
病房中微暗。自稱橋本信代的少女,繼續昏睡在床上。
「──甚麼聲音?」站在拉下的百葉簾旁的晴美回過頭來。她聽見「咕──嘎─
─咕──嘎──」的類似壞掉了的換氣裝置的響聲。
「他!」片山說。
石津刑警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打瞌睡,正在打鼻鼾。
「他累了,讓他睡一會吧。」
「罕有地說起體貼話來啦。」
「要吃我一腳嗎?」
這是單人病房,因為只有這間空著。由於晴美的冷靜沉著行動所致,突然受傷的
人得以被救護車順利地送到這裡來。信代在值勤醫生的護理下,儘管嚴重失血,但生
命無大礙,三人得悉後都安下心來。
「今天請假好了。」晴美打著哈欠說。
「你每次遇到事件就請假,不要緊嗎?」
「沒關係呀,反正空閒嘛。」
「這樣的工作居然拿和我相差無幾的待遇哪。」片山嘆息不已。「那你可以陪在
她身邊囉。我可不能隨便請假。」
「好哇。不過,丟下戀人不理,可以嗎?」
「她不是我的戀人!」片山憤然強調。
「哥哥!別太大聲──」
片山慌忙噤口。「唔」一聲,床上的少女動了。
「瞧!你太大聲了。」
晴美急忙彎身去看少女。
少女的呼吸加快,眼瞼輕微顫抖一下,然後睜開眼睛。
「哦,醒啦──感覺怎樣?你認得我嗎?」晴美溫柔地和她說話。片山想,如果
她用一半的溫柔待我就好了。
「你是,晴美小姐吧。」少女用意外堅定的聲音說。
「嗯,是的,你叫橋本信代?」
「是的。」她點一點頭。「我……為何在這地方……」她打量室內。
「你到我們的公寓來,被刺傷啦。記不記得?」
「說起來……啊,對呀。」
「看到歹人嗎?」片山走近床邊說。
「你是片山先生吧。」橋本信代有點靦腆地笑。「那封怪信,嚇你一跳吧。」
「對哥哥來說,那是空前絕後的大事啦。」晴美說。
「用不著你說多餘的話。」片山沉著臉。「呃……刺傷你的是怎樣的人?記得
嗎?」
「不。路太晤,突然從背後偷襲的關係……我發覺有人站在背後,正想轉身之
際,腹側一陣劇痛……」
「在哪兒被刺傷的?」
「公寓旁邊的小巷裡──那封信的事使我覺得羞恥,我又走到你家門前去,而玄
關似乎有人要出來了,於是我急忙跑出來躲藏。」
「然後在那裡被刺傷──如果你高聲喊就好了。」
「我沒想到傷勢那麼嚴重,而腳步聲走遠了……我知道大家在找我,我不應該躲
起來的,於是我想好好解釋並道歉,故又走去你家門口。然後覺得腰部一帶發冷,膝
頭力氣虛脫……這時片山先生回來……我只記得這麼多而已。」
「好怪的故事。」晴美側側頭。「印象中有被誰狙擊過嗎?」
「不曉得。」橋本信代搖頭。「呃──時間過了多久?」
「啊,對了!必須通知你的家人。可以告訴我電話號碼麼?」
「好。」信代率直地點頭,並說出號碼。
「對不起,有勞強調一下說傷勢沒甚麼。」
「好的。」
晴美拿著抄下號碼的字條,走出病房。
片山假咳一聲。跟女性在一起時,通常因緊張而發不出正常的聲音來,即使對手
是高中女生。他的「女性恐懼症」愈來愈嚴重了。
「呃……和你談話,不要緊吧。」
「嗯,不要緊。」
「對。疲倦對傷口不好,對嗎?呃,說到疲倦嘛……即是說……關於你那封信的
事,你好像說有事商量……搞不好,那件事就是你被刺傷的原因,會不會呢?」
信代似乎一時無法理解片山所說的話,呆了一陣,終於緩緩地搖一搖頭,自言自
語似地說:「不知道……我想不會有那種事……」
「那麼,可以說出來嗎?你想商量甚麼?」
就在這時候,「嘎」一聾彷若猛獸從午睡醒來的聲音傳來。石津打著大哈欠醒了
過來。
「喂,不能安靜地打哈欠嗎?」
「啊,片山兄,早。」
石津暫時忙碌地把眼睛又開又合,好像在努力掌握現在自己所處的狀況的樣子。
然後,他終於發現了在床上瞪大眼睛的信代。
「嗨!你醒啦!好極啦,沒有大礙。」
「給大家添麻煩啦。」信代說:「你是……石津先生吧。」
「啊,你很清楚嘛。」
「我知道。你是片山先生的妹妹的未婚夫吧。」
石津頓時漲紅了臉。
「那個……還沒肯定……實際上……」
一個大男人──名副其實的「大」男人──紅著臉、扭扭捏捏的模樣,叫人「不
忍卒睹」。
「片山先生,對不起。」信代說:「有一個人,我想通知他有關我住院的事。」
「好哇。」
「名叫明石一郎──嗯,這樣寫。電話是……」
片山記下來。
「我馬上打給他。」他說。
「對不起。我……有點累……我想睡一會。」
「好的。好好休息吧。石津,你當護衛員,陪著她哦。」
「包在我身上!」
被信代稱作晴美的未婚夫的石津幹勁十足地點點頭。
片山走到走廊時,剛好晴美走回來。
「她的家人大概馬上來啦。信代一夜未歸,他們好像擔心得一直沒睡。一下子就
來接電話了。」
「還有一個。這個也幫她打打電話如何?」
「可以。是不是男朋友?」
兩人往醫院門口旁邊的紅色公共電話走去。
「有十圓硬幣嗎?我的用完了──幾號?」晴美撥號碼。「她說愛上了哥哥,自
己卻另有男朋友。那封信的事問了沒有?」
「她說累了,待會才問吧。」
「哦──一直沒人接聽哪。這個時間的關係,不是沒道理。」
儘管如此,晴美還是耐心地等著。終於對方拿起了話筒。
「明石宅……」睏倦的男聲。
「明石一郎先生在嗎?」
「哪位?」
「警方的人。」晴美的話叫旁邊的片山瞪大了眼睛。晴美完全不加理會。「你認
識橋本信代小姐吧。」
「橋本……嗯,知道。是同學的妹妹。」
「她被刺傷了,現在住院。」
隔了一會。「被刺傷了?」他好像清醒了些。「怎麼搞的?」
「不曉得。被甚麼人用刀──」
「傷勢如何?」
「沒有生命危險。」
「是嗎……」
「信代小姐說要聯絡你的,所以──」
「特地通知,多謝。」
「還有──她──喂喂?」晴美憤然。「掛斷了!何等無情的男人啊!」
「他不來探望?」
「我還沒說出醫院名稱哪。這男的算甚麼意思?」晴美光火了。
「冷靜點──說起來很怪。為何她會在我們的公寓附近被刺傷?」
「沒聽說有路上狂魔出現呀。」
「那女孩似乎有難言之隱。她在隱瞞甚麼?」
「那還用說。寫情信給哥哥,不是不正常嗎?」晴美一本正經地說:「咦,石
津。」
石津「呱咯呱咯」地從走廊走過來。
「她想喝茶。到哪兒去找茶呢?」
「我來問問看。」晴美說。
「拜託了。」
「喂,石津,你應該留下來才是。趕快回病房去吧。」片山說。
晴美走向值勤室,片山和石津走回病房。
「她說了甚麼?」片山問。
「嗯。」
「說甚麼?」
「她說她想喝茶。」
片山搖頭嘆息著打開病房的門。
「──啊!」
兩人呆在當場。床是空的。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橋本康夫面無人色地向片山逼近。「我妹妹去了哪
兒?」
「那個,呃,她……」片山吞吞吐吐地說。
「不要這樣,康夫。」父親勸告。
「可是,爸爸──」
「是我的責任。」石津十分沮喪。「我不該讓病房空著。」
──醫院已經迎接了晨光到來。
信代的雙親和兄長趕來一看,發現受傷了的信代不知所蹤,他們想咬片山他們一
口也不是沒道理。
「總之,我們得到當地警方的協助,在這一帶搜索著。一定──」
片山正在拚命分辯時,晴美跑過來,還拉來一名護士。
「哥哥!」
「怎麼啦?」
「她說她看到一個好像是信代的女孩。」
「真的?」
那名年輕力壯、身材圓滾滾的護士有點惴惴不安的樣子。
「呃……也不是看得很清楚……」
「說說看。」
「嗯。當時我站在急症室入口──呃,我接到通知說有急症病人送來,所以在那
裡等候。然後,一個穿深藍色毛衣的女孩從走廊過來,臉色有點蒼白,我以為是燈光
微暗的關係……」
「你沒和她說話?」
「說了。我問她『怎麼啦?』她說:『我是來陪媽媽的,她有東西要用,我出去
一下。』因她步伐穩定,看上去又不像病人,所以我就讓她過去了……」
「其後沒再見過她!」
「嗯。救護車馬上來到,兵荒馬亂的。」
「謝謝你。」
護士走開後,片山為難地搖搖頭。「看來是信代小姐沒錯了,但她為何自己走出
去?」
「誰曉得?」康夫瞪著片山說:「為了逃避責任,你故意叫那個護士這樣說的
吧!」
「康夫!不要說了!」外表耿直的父親責備他。他緊閉雙脣,把臉扭過一邊去。
「抱歉。小兒無禮……」
「不,擔心是當然的。我也很擔心。倘若這麼可愛的妹妹失蹤了的話,我也會狠
狠地揍那個監視的傢伙一頓。」
石津忙不迭地退後兩、三步。
「對了。」片山把話說回正題。「信代小姐有沒有與人結怨之類的事?」
「那孩子性格開朗,不會和人爭吵的。」信代的母親謊:「無法想像她會有那種
仇人。」
可是,沒有仇敵的話,就不會被刺傷了。
「她最近有沒有悶悶不樂的事?例如──為男朋友的事之類。」
「那是不可能的。」母親充滿自信地說。
「即是說……」
「假如有那種事的話,她會和我商量。我以前是教師,無論任何事情都能理性地
處理。」
晴美想,對著這樣的母親,一定甚麼事都不敢找她商量的。因為商量之前,大致
上已猜到會有怎樣的答案──晴美發覺康夫飛快地向母親投以嘲諷的一瞥。
「哥哥怎樣?」片山轉向康夫。「你妹妹是否和你商量過甚麼?」
康夫輕輕聳一聳肩。「不知道。」他說。
戴銀框眼鏡的秀才型,但不知道他的腦子在想甚麼。他予人陰沉的印象。
有個耿直的父親、曾當教師的母親,看似理想的幸福家庭,但內容可能相當曲折
哪,片山想。
「──哥哥也這樣想?」晴美說:「看人的眼光愈來愈敏銳了,不是嗎?」
「不要笑我了。」片山苦笑不已。
三人走出醫院的玄關,沐浴在晨光裡。
「萬分抱歉。」石津依然垂頭喪氣。
「不是石津的錯。她本人想逃的話,誰也阻止不了。」
「晴美小姐這樣說,我更加難受。」
「那就用頭撞豆腐死掉吧。」片山說:「有時間嘀嘀咕咕的話,何不去找計程車
公司問問看?」
石津露出震驚的表情。
「她受了傷。如果跑太遠,傷口會裂開。她不在這附近,一定是坐車走了。那個
時間,只有計程車,不是嗎?」
「對呀!」石津雙眼發亮。「我馬上去查查看!」
他又衝進醫院去了。
晴美盯著片山。
「幹嗎不早說?」
「剛剛才察覺的。」片山也很老實。「但……那女孩有甚麼打算?給我情信,被
人行刺,這回又失蹤了。」
「那三件事情怎樣連結起來呢?好像三題單口相聲似的。」晴美「啊」一聲按住
口。「忘掉福爾摩斯了!必須給牠預備早餐才行。我要回公寓一趟。」
「那就順便做我那份帶來吧。」
「你找個地方隨便吃不就好了?好啦,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晴美快步走開。片山悻悻然目送妹妹的背影。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劇院之鬼 4】
「長沼同學……」
輕聲的呼喚,長沼和也轉過身去。
「你在這兒呀。」
長沼那張木訥的臉,立刻像被壓扁的賽璐珞(假象牙)面具般皺成一團。那是他
盡力擠出來的魅力笑臉了。
「抱歉哦,把你叫了出來。」
竹林明從樹蔭背後走出來。
這裡是上志學院高校的講堂背後。被夾在講堂建築物和圍牆之間的狹縊地點,午
休時,幾乎沒有學生到這裡來。
「午飯吃過了?」竹林明問。
「嗯。麵包加牛奶。五分鐘就吃完啦。」長沼聳一聳肩膀。
「不行呀,那樣子。」竹林明一臉認真。「會搞壞身體的。你這樣做運動的人,
必須好好吃午餐才是……」
「我媽媽太忙,她沒時間給我做便當。」
竹林明兩手交叉在背後,稍微側著脖子想東西的樣子。那個姿態變成一幅美麗的
畫,長沼看呆了。
上志學院高中以上的學生可以穿便服上課,只要不是太花哨的衣裳,女生都可隨
意穿。但不知何故,竹林明總是一身黑。當然,她不是穿同一件衣服。有時是毛衣,
有時是洋裙,卻總是清一色的黑。
拜此所賜,竹林明在班上被冠上「竹林未亡人」的綽號。不過,實際上黑色非常
適合她。
看呆了的長沼,沒聽見竹林明說的話。
「你說甚麼?」
「我說呀,從明天起,我做便當給你哪。」
長沼懷疑自己的耳朵。
「可是……那樣不好哇。」
「沒關係。一人份和兩人份所花費的時間差別不大。」竹林明微笑。
「那……多謝了。」
長沼想,如果週六、週日也有便當就好了。如果課程全部停止,換成吃便當時間
就更好了。
「對了,有事拜託。差點忘了。」竹林明拍一下手。「哎,有件事務必請『奇情
俱樂部』合作。」
「請我們的俱樂部幫忙?」
「哎,拜託。」竹林明向長沼合十。
「喂,別來這一套──」雖然天氣不熱,長沼卻在抹額頭的汗。「怎樣的事
情?」
「其實呀,是水口同學來找我商量的。」
「水口?戲劇部的?」
「對。她的頭銜雖是副部長,但因現在三年級學生沒實質活動的關係,她等於是
實際上的部長了。」
「我曉得。」長沼說。
水口聰子是個高高瘦瘦、有深度近視的少女。由於她戴著長形眼鏡,所以有「望
遠鏡」的綽號。不過,她的確有演戲的素質,在學園祭的舞台上,每次都等於是她一
個人在支撐場面。
「她說『奇情俱樂部』只有我一個女孩嘛,所以叫我一定要向大人物問問
看……」
被稱作「大人物」,長沼更加喜形於色。
「說說看,是甚麼事?」
「這次的演出嘛,她希望『奇情俱樂部』的人參加喎。」
「參加?你指演出嗎?」長沼瞪大眼睛反問。
「對。這次呀──還是秘密哦──聽說是創新的劇本哦。作者保密。」
「是學生寫的?」
「對。聽說相當不錯。恐怖的模仿滑稽作品(Barody)。」
「模仿滑稽作品?」
「即是──用喜劇的手法來演恐怖故事的模式。我沒讀過,所以不知道內容,水
口同學說是那種形式的。」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會演戲呀。」
「不是太難的角色。只要悄悄走近女孩身邊,露出可怕的臉給她看就行了。」
竹林明的手輕輕搭住長沼的手臂。長沼感到身體好像有電流通過。
「可怕的臉……」
「換句話說,必須請恐怖電影的著名主人翁登場才是。『吸血殭屍』、『海德先
生』、『劇院之鬼』、『科學怪人』四個出場。」
「大家一起出場?」
「對。當然,劇戲部的人也可以演這些角色,可是他們都沒看過那種舊片呀。」
「說的也是。」
「光憑照片來模仿裝扮,畢竟演不出像樣的動作和習慣甚麼的。因此她說『奇情
俱樂部』的人一定知道得更詳細,你們一定看過很多次這些電影,可以演得像真的一
樣……」
「那個當然。大家看都看膩啦──可是,四個人?需要那麼多嗎?」
「唷,你們不是四人組嗎?橋本同學、關谷同學、明石同學,還有長沼同
學……」
「那是不可能的!」長沼提高聲音。
「噢,為甚麼?」
「他們不幹的。不──關谷可能會答應,因他喜歡出風頭。不過,明石和橋本,
特別是橋本那小子,如果聽見這件事,他會勃然大怒的。」
「所以我才來拜託你呀。哎,想辦法和橋本談一談嘛。」
「談談是可以……」長沼不情不願地說:「但不能保證有回音哦。」
「那就拜託了。希望今天之內答覆我。」
「今天之內?」長沼反問。「不可能!那種事必須早一點告訴我|」
「是我不好。」竹林明低下頭來。「水口同學前些時侯就叫我問你了,但我怕你
罵我,所以一直不敢提出。」
「沒法子啦。」長沼搔搔頭皮。「啊──今天橋本請假哪。」
「真的?」
「嗯。他妹妹好像受了傷甚麼的,所以請假。沒有他就不能做決定啦。」
「糟糕……」竹林明束手無策。「今天放學後我必須答覆她呀。她們今天好像也
要開會甚麼的。」
「真頭痛。因為委員長是橋本……」
「哎,長沼……」這句撒嬌的話說了一半時,竹林明的兩手搭在長沼的脖子上,
然後,在長沼驚詫期間,她吻了他的脣。不是輕碰一下,而是用力壓過來的親吻。
「──哎,長沼。」變成私語的聲音。「好不好嘛?」
那是熱情的喃語。
長沼一陣頭暈,腳步踉蹌。長沼高頭大馬,當他踉蹌時,活像一隻大猩猩。
「你沒事吧?」
「嗯──好,交給我辦。」
重新站穩的長沼用力地點點頭。如果現在叫他向美國總統借一百塊錢的話,他也
會答應吧。不過如果叫他下次的數學ⅡB考試拿一百分……這個可能要重新考慮。
「那你肯幫我囉?」
「對呀。今天委員長不在。換句話說,關乎緊急問題,副委員長必須代委員長作
出決定!」
「對嘛。」
「好,你可以答覆戲劇部了。說OK吧!」
「好高興!多謝!」
竹林明歡喜地跳躍,然後再一次在長沼的臉上印上一吻。
「喂,好了……」長沼羞紅了臉。「那我馬上去召集其他兩個來商議啦。」
說著,他已帶著輕快的腳步往前奔去。
目送他離開的竹林明突然回復嚴肅的臉孔。跟剛才向長沼撒嬌時相比,宛若另一
個人似的一臉成熟。
然後,她的脣端有點冷嘲地笑了。
一骨碌轉身準備邁步的竹林明,突然察覺香煙味道而止步。
白色的煙霧,像蛇一般從講堂外側的支柱背後扭曲著爬出來。
「──誰?」竹林明喊。明石一郎倏然出現。左手把攏長髮,右手將香煙放在嘴
邊。
「明石同學。」竹林明並不表示驚奇。「剛才的登場方式,應該播放主題音樂才
是。」
「我看到啦。」明石抿嘴笑著走近她。
「你偷聽?」
「我只是來抽煙,偶爾撞見你們在幽會──」
「好古老哦。甚麼『幽會』的。」
「喂,竹林君,」明石的語氣完全改變,沉重而有含意地問:「你為何加入『奇
情俱樂部』?」
他在竹林明周圍慢慢踱步。
「因為喜歡。」
「假的。」明石頂撞地說:「你另有目的。對不?不然,你不可能假裝愛上長沼
那傢伙的。」
竹林明揚聲笑起來。
「有甚麼好笑?」
「其實你在嫉妒,對不?」
明石的臉僵住了。
「胡說!不……你說對了。」
明石向竹林明逼近,她後退。
「為何要吻他?假如你想操縱長沼,沒必要做到吻他的地步;只要對他微笑一
下,他就像糖果般溶掉。幹嗎吻他?」
竹林明背靠著講堂的牆壁,明石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
竹林明浮起笑意,不見恐懼,也不生氣。
「我要吻誰是我的自由吧!」
「不是!」明石突然爆炸似的叫道。「可以讓你吻的,只有優秀的人而已!像我
這樣的人而已!」
明石深呼吸幾下,鎮定情緒。
「怎樣?你也吻我吧!」
「為甚麼?」
「今天,那傢伙要召集我們。我會反對你提出的要求哦。」
「他已經接受啦。」
「那種人的立場不穩定,只要我滔滔不絕地說一頓,他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而且,如果橋本知道這件事,他不會放過長沼的。」
「如果吻你會怎樣?」
「我會站在你那邊,橋本也會答應。」明石的臉湊近竹林明。「──怎樣?」
竹林明閉起眼睛,眼皮微微顫抖,嘴脣微開。明石的嘴脣接近她那光潤的朱脣─
─冷不防,竹林明迅速滑過一邊溜了。
「為甚麼?」
「我討厭煙味。」竹林明轉身就走。
「喂!我反對也無妨嗎?」明石的聲音擲向她的背影。
竹林明只是把臉轉過來,答說:「隨你喜歡。」就這樣走開了。
明石那因憤怒而發抖的手,將香煙摔在地上。
竹林明出到校園,沒有直接回校舍,在玩足球的男生們的橫目注視下,她向女生
們聚集的一角走去。
圍成一圈的女生們不知在幹甚麼,嘩嘩然發出叫聲。
「不行呀!牠會撓人的。」
「來來來……這個給你,過來這邊。」
「不行不行,牠的背彎起來了,在吼叫著哪。」
竹林明找到一位同班同學,問:「怎麼啦?」
「有隻黑貓,但完全不黏人。」
竹林明輕輕分開人群,走進圈內──毛色很好的黑貓似乎相當激昂,齜牙咧嘴地
發出威嚇的叫聲。
「牠受驚啦。」竹林明說:「你們太吵了,牠以為你們對牠不利。」
竹林明向黑貓走近。
「竹林明!牠會撓你哦。」同學喊。
「別吵──來,沒事的。別怕。」
黑貓十分謹慎地用綠色的眼睛凝視竹林明。她蹲下身去,輕輕伸出右手。
突然,黑貓的前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動了。有人「嘩」地喊了一聲。
竹林明的右手背上出現三道傷痕,鮮紅的血滴在地面。她的手縮了一下,立刻又
若無其事般伸出來。
她的指尖碰了黑貓的眼睛之間,開始輕撫牠的毛。黑貓一直不動。最後,她的手
指繞到黑貓的下巴下面,開始撫摸牠。
黑貓就這樣坐著,閉起眼睛接受她的撫摸。
「乖……已經沒事了。」
竹林明低語。周圍的女生們也一同靜下來觀看。
黑貓開始舔竹林明的手背,用牠粗糙的舌頭,一心一意地舔她流血的傷口。
「謝謝……沒事的,沒啥大不了的傷。」竹林明兩手抱起黑貓貼近胸膛。「你從
哪裡來?」
「──嘿,原來在這裡呀。」
一個高高瘦瘦、西裝打扮的青年分開女生們走過來。他有一張娃娃臉,予人好好
先生的笑臉。
「你的貓?」竹林明問。
「是的,不知幾時不見了──」片山說到這裡就沒說下去。
後來,片山這樣對晴美說:「黑衣女孩抱著黑貓,撫著貓頭,看著我微笑。當時
──是真的──女孩的眼睛發出綠色的光!」
在說明片山何以跑來上志學院前,先讓我們跑去附近的空課室,看看「沒有委員
長」的「奇情俱樂部」幹事會的情形。
「──我喜歡這種玩意兒。」
聽了長沼的話後,關谷顯得興沖沖的。
「明石,你覺得如何?」
長沼盡量若無其事地問,因他十分明白,如果明石反對就麻煩了。
「──橋本會怎麼想呢?」明石說。
關谷也認真起來。「對呀──畢竟要橋本也一起做決定才行。」
「可是,那樣子就來不及了。」長沼拚命游說。他不敢說已經答應人家了。
「橋本會反對哦。」關谷說:「他一定勃然大怒,說是對『奇情俱樂部』的侮
辱。」
「可是,我覺得不妨合作。關谷也這樣想吧?如此一來,今天只有三個人,二對
一哦。」長沼說。
「但我……」關谷遲疑。
「你幹甚麼?剛才明明贊成──」
「可是,橋本為她加入的事很生氣哦。如果再加上這樣的話……」
長沼煩躁極了。那個他當然知道,不需要關谷特意告訴他!
「還是等到明天再說吧。」關谷說。
「都說不可以──」
「有啥關係呢?」明石打斷說。
「甚麼沒關係?」長沼困惑地問。
「我是說,不如接受戲劇部的要求吧。」明石木無表情地說:「這就變成三對一
了,毋須等到明天。」
長沼露出笑臉。
「是嗎!那你贊成囉?喂,關谷你也贊成吧!」
關谷不時望望明石,用含糊的聲音說:「既然明石這樣說了……」
「好,決定了!」長沼「彭」地用手拍打桌子。「來,你們想演甚麼角色?」
「我可不要做『科學怪人』哦。」關谷說:「最『有型』的是『吸血殭屍』
吧。」
「『吸血殭屍』由我來演。」明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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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劇院之鬼 5】
片山飛快地潛身在桌子後面。
以片山而言,罕有地反射神經和常人一樣作動,不然早已被對方發現了。
問題是如何在不讓對方察覺的情形下從這裡移到門口。對方慢慢走向桌子之間。
總之,這樣下去的話,很快就會被發現。必須行動才是。
但一動的話,就要從桌後出去。片山四肢匍匐在地,屏住呼吸沉思。
「鎮定。鎮定啊──應該有辦法的。」他告訴自己。
對呀,對方往我這邊走近來,即是在移動著,因此我只要往死角的位置移動就行
了。可能繞遠道,但不至於被對方發現,我就得以脫身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碰碰運氣看吧!
片山不理手和褲子都會弄髒的事,在地上爬著往前走。「咯咯」的腳步聲接近。
片山加快腳步──不,是手和膝頭的步伐。
畜牲!為何不能像福爾摩斯那麼輕快地前進?
但在千鈞一髮之際,片山繞到桌子旁邊,同時知道對方在桌子前面止步──她看
到了嗎?
可是,聽不見對手的腳步聲。成功啦!
片山又往前進發。他沿著房間的牆壁前進。只要沿著牆壁走,肯定可以走到門
邊。
到房門那邊,必須經過四張桌子。從那裡到門邊,不過一、兩米的距離。只要飛
快地衝出去就得救了。
但願誰都不發現……他帶著祈禱的心情,經過一張桌子、兩張桌子……
突然,他的視線角落被某個移動的物體捉住。往橫一看,立刻瞠目。
有個女子坐在那裡。由於片山四肢匍匐往前的關係,結果,他的視線對著那個女
子的腳面。
她盤著腿,裙子被扯到膝頭上面一點。於是,那雙肉騰騰的大腿正面撲進片山眼
內,再加上她的雙腿在搖動的關係,白色內褲不時映入眼簾。
片山一陣頭暈,全身動彈不得。不過,你可不能想歪。對於有女性恐懼症的片山
來說,那個刺激太強了些。
振作吧!還差一點點就去到門邊了!
他重新振奮。只要再過一張桌子就抵達目標了!
就在這時候──
「啊!」女人叫一聲。接著有甚麼突然倒下。接著的瞬間,熱燙燙的茶「颯」地
倒在片山頭上。
「哎喲!」片山慘叫著跳起來。
「嘩!」女人的驚呼緊隨著。「色狼!色狼啊!」
「不是!不是!是我!」片山慌忙站起來。
「咦?阿義,你在這兒呀!」
高高興興地走過來的是片山的姑媽兒島光枝。片山嘆息著從口袋掏出手帕來,揩
拭他那被茶淋到、宛如塗了髮油的頭髮。因他看見這位姑媽的人影,連忙躲在桌子
下,正在設法逃走時,卻發生這種意外……
「你在那裡幹甚麼?」光枝樂不可支地問。
「呃……我在做實驗,據說用茶洗頭可預防禿頭甚麼的。」片山說。
「再澆一點如何?」坐在椅子上的那個新來的女子瞪著片山說。
「阿義還不要緊吧。」光枝當真接受了。「不到三十歲就禿頭的,都是有頭腦、
多勞碌的人哦。」
我不是像傻瓜嗎?片山苦笑著想,自己好像不怎麼聰明嘛。
「哎,給我一點時間。」光枝總愛突然襲擊。如果送子的是鸛鳥的話,說媒來的
大概就是這種啄木鳥科的女性了,因她總是忙著找人提親的關係。
不過,她每次突然造訪搜查第一科,都能把當刑警的片山逮個正著,只能說她是
天才了。
片山知道反抗也沒用,於是死了心,和光枝一同走去地庫的咖啡室。
說來不可思議的是,光枝來的時候,那個囉唆的栗原科長每次都不在。說不定這
個姑媽在某個秘密情報部當顧問。
實際上,光枝情報之豐富也真令人驚訝。這天也是,在進入正題前,她把所有親
戚的近況有如全景立體畫般接二連三地在片山面前展開;好不容易進入正題時,片山
已喝了三杯咖啡了。
「──這個怎麼樣?」
光枝本來正在談著家教會朋友的孩子考試的事,現在突然拿出照片擺在片山面
前。片山看看照片,問道:「這就是那個考生?」
「你說到哪兒去了?找阿義商量考試的事有何用?」
「那麼,這女孩怎麼啦?」
「做你的老婆怎麼樣呀。那還用說?」
片山重新拿起那張照片來看。
「──很久以前的照片吧。」
「新的呀。」
「可是,看上去好年輕哪。」
「娃娃臉嘛。」
「幾歲?看起來頂多十六歲。」
「怎會呢?」光枝笑了。「十七歲啦。」
沒啥差別。
「十七?十七歲?」片山瞪圓了眼。「開玩笑!我已快三十歲了,她才十七
歲……」
「這是緣份嘛。」光枝本是「壓力」主義者,但在見面以前是「緣份」優先。一
旦開始交往以後,她就會直接或間接地施以壓力,糾纏不休了。
「不管有沒有緣份,對方太可憐啦。」
「有啥關係?只要對方說好就行了。」
「人家一定會拒絕的。」
「誰知道?各花入各眼嘛。」以媒人婆來說,光枝的口才不算好。「而且呀,你
和她因奇妙的緣份而結合哦。這點很重要咧。」
「緣份是甚麼意思?」
「阿義,目前你在承辦甚麼案件?」
「有個叫野田惠子的女孩被殺了。你知道吧。我雖不能防止煤氣爆炸的危機──
於未然,但因及時叫公寓的住戶避難而受獎勵。」
「那宗案件啊!」
「甚麼?」
「這照片上的女孩的堂妹的朋友認識野田惠子的朋友哇。」
相當遙遠的緣份哪,片山想。
「還有,這女孩是上志學院高校的二年級學生哦。」
片山想了一下。「哪間學校?」
「上志高校。你不知道?」
片山終於想起來了。被刺傷而失蹤的橋本信代和她哥哥康夫唸的正是上志學院高
校──這照片上的女孩也唸上志?說是巧合也很有趣,可是,何以光枝特地提出上志
的名字來?
「這和上志高校有何關係?」
「對呀。被殺的野田惠子,她的男友好像也是上志的人哦。不是很棒嗎?」
棒在甚麼地方,片山也不明白,不過,現在要找的是野田惠子的戀人。可是,尚
未出現過上志學院高校的名字。
「姑媽,你從哪兒打聽出來的?」
「從她那裡呀。」
「她?」
「照片上的女孩呀。即是她的堂妹的朋友,從野田惠子的朋友那裡聽說她──」
「等等等等……我有點不明白。」
「是嗎?很容易明白的──即是說,那個野田惠子的戀人,好像是上志高校的學
生的意思囉。所以──」
「那麼,照片上的女孩知道那件事?」
「對呀。如何?想不想見見她?」
「見見看也好。」片山熱衷地說。
「好極啦。」光枝差點沒拍手叫好。「那麼,下個星期天,找間酒店──要不要
開房?」
有如此可怕的相親嗎?
「我沒空和你談那種事。」片山站起來。「我現在就去見她。」
光枝彷彿吃了一驚。「但她今天要上課哦。」
「學生本來的樣子,只有在學校時才能看見。」
片山急急忙忙地走出咖啡室。
「看來他相當喜歡哪……」光枝滿意地自言自語,然後滿臉困惑。「但是照片和
身世書都沒帶走哇。」
片山準備直接前往上志高校。怎麼說?這是謀殺案的偵查工作。好不容易才掌握
到線索!
他幹勁十足地回到搜查第一科的房間時,不見科長和根本刑警。看來只好一個人
出動了。
「片山先生。」剛才把茶淋在片山身上的女孩喊住他,片山採取逃跑的態勢。
「剛才對不起──」
「算了。我沒生氣呀。」對方反而表現出很愉快的樣子。片山鬆一口氣。
「那是誤會。」
「對呀。假如傳進栗原科長的耳裡,可能真的會誤會哦。」
「哎,你……」
「你偷看了我的裙內風光,就要陪我一下哦。」她半帶笑說看,可是語氣好像很
認真似的。「那麼,明晚留給我吧。」
說完,她回位子去了。
片山呆了一陣,目送她,然後振奮精神,準備外出。
出到外面截了一部計程車。
「去上志學院。」
坐好後,閉上眼睛,準備小睡一會兒。
「──那間甚麼在哪兒呀?」司機的聲音使他張開眼睛。
「你不知道?地點是,呃……」連片山也不知道。「等我一下。」
片山下了計程車,趕去剛才光枝和他去過的咖啡室。說不定她還在。畜牲!連地
址也不問,我真是……不,可能正是我的作風。
恰好跟走出咖啡室外的光枝遇上了。
「好極啦!姑媽,那間上志學院的地址──」
「我就猜到是這回事。你去拜訪人家,卻連對方的名字和長相都不懂呀。」
「是嗎?」
「呀,這個。身世書和照片。學校嘛──」
把姑媽的說明記下後,片山趕緊回到計程車上。
嗚呼!這副德性,難怪每次都被晴美或福爾摩斯取笑。在開動的計程車中,片山
開始打瞌睡。驀地醒來,被不祥的預感襲擊。他探探內袋,想想搞不好……
望望錢包,片山臉都白了。裡面只有一張千圓鈔票!
「喂,司機,麻煩你轉去東中野。」
「方向相反哦。」
「有急事嘛。」
司機不情不願地點點頭。假如他知道片山沒帶錢,肯定歡歡喜喜地掉頭。
片山叫司機在公寓門口等一會,然後走進屋內。晴美帶著睏倦的臉走出來。
「──找到線索嗎?」
「橋本信代那邊毫無消息。不過,野田惠子命案方面有一點。說不定這兩宗案件
有點關係。喂,給錢來。」
「慢著。甚麼意思?」
「別管,給我一點錢吧。計程車在等。」
「不說的話,一分錢也不給。」
沒法子,片山把兒島光枝的話重複一遍。
「那麼說,橋本信代可能掌握到野田惠子命案甚麼哪。不是很有趣嗎?」
睡意不翼而飛,雙眼發亮。
「好了,快拿錢來呀。」
「等等,我馬上準備好。」
「拿錢需要準備嗎?」
「一起去呀。」
「喂──」
「不帶我去就不把錢給你!」
片山氣鼓鼓地坐下。
回到計程車上時,變成二人二貓的團體。福爾摩斯和那隻寄居片山家中的黑貓也
跟來了。
「牠終於肯吃飯啦。」晴美輕撫黑貓的頭。「名字怎麼辦?」
「叫阿黑甚麼的不就好了?」坐在前座的片山說。
「沒點品味!是雌貓哦,起碼要叫『奴華爾』甚麼的才對。」
「那樣是咖啡室的名字咧。」
「那叫『妞兒』好了。黑是『夜』嘛(「妞兒」是法文譯音,有「夜」的意思─
─譯者注),很襯,也有貓的感覺。你覺得如何,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喵」一聲表示贊同。於是福爾摩斯和妞兒、晴美和片山(不知何故排
名最後)一行人,來到了午休時間的上志高校。
「──警方人士嗎?」校長是那種因多慮而患胃潰瘍的類型。「我的學生做了甚
麼──」
「不,只是想和她談一談罷了。」片山盡量輕鬆地說。
「學生叫甚麼名字?」
「呃──叫荻野邦子吧。」
「荻野君!她是模範生,長相好、身材也好、歌聲也不錯──」
似乎沒啥關係呀,片山搖搖頭。
「總之,只要和她談一談就行了。如果可以見到她的話。」
「好的。」校長心情沉重地點點頭。「現在午休,她在哪兒呢……請在此稍
候。」
校長走出會客室後,片山起身,從窗口眺望校園。
現在的高中生,大家的身形和大人一樣。連高瘦的片山也自嘆弗如的高大男生、
身材成熟一如大人的女生……
滿身泥濘在校園中跑來跑去的人影已不復見。學校操場本身也不是用泥土造的
了。
「完全改變啦……」片山唏噓感嘆。「──咦?」
因他見到晴美跑出校園去了。
看樣子有事發生了。片山走出會客室,在走廊上跑。
出到校園四處張望時,晴美也發現片山,向他走過來。
「妞兒不見了啊!」
「甚麼──啊,那隻黑貓呀。」
「只是稍微沒注意的空檔……跑到哪兒去了呢?」
「福爾摩斯呢?」
「牠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沒回來啊。」
「沒法子呀,牠是來去無蹤的『風來坊』。好,分頭找吧。我去學校操場轉一
圈。」
「可以是可以……不要緊嗎?」晴美問。
「為甚麼?」
「不會被搞錯是變態佬吧。」
──如此這般,片山遇見了抱著黑貓的竹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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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劇院之鬼 6】
「我是荻野邦子。」那少女一踏進會客室就鞠躬。傳來「喵」一聲答覆。
「咦,怎麼……」荻野邦子喃喃自語。
是校長叫她來的,由於她開了門就低著頭沒看裡面的關係,沒發覺誰也不在──
不,沙發上躺著一隻優雅的三色貓,就如房間的主人一樣。
「你在那邊幹甚麼?」
荻野邦子喜歡貓。她悄然走近沙發,向牠伸手。動物被追逼時會陷於過度緊張的
精神狀態,但牠分辨得出誰是疼惜自己的人。
「毛色好美啊──有人養你吧。你是美人兒哪。」
邦子用指尖去摩裟三色貓的鼻子。貓一直閉起眼睛讓她撫摸。
「好可愛!你從哪裡來?不可能是那個校長養的貓吧。」
貓不可能回答,她卻忍不住和牠說話。這是愛動物的人的特性。
「刑警先生怎麼啦……」
三色貓倏地跳到地上,邦子隨後坐下喃喃自語。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會客室暖洋洋的。可以望見在校園嬉戲的學生。
「快十二點五十分啦。」邦子看錶。是米奇老鼠的腕錶。五十分時響鈴,一點鐘
開始下午的課。
沒關係啦,邦子想。反正是「公事」,佔用上課時間也無妨。
「──好睏哪。」邦子站起來,走向窗口。她出神地望著校園──啊,大澤君,
他和阿雪手牽手走著。他明明有個叫智加的女朋友了。好──揭穿他!
現在高校生的話題盡是這種東西。如果加油添醬說:「我看到了,他們在樹後接
吻。」任何人聽了都會眼睛發亮,嘴裡喊說:「嗄?真的?」其實內心不信。即使知
道是改編的,還是覺得好玩。
在大人眼中,邦子這世代的孩子令人畏懼,但當事人卻不覺得怎樣。主要是他們
的生活太無聊了,所以要演戲,使自己的生活添加浪漫色彩。
連邦子也是這樣,如果告訴甚麼人說某人吻了自己(其實她還沒初吻經驗),聽
的人也知道是假的,但仍表示驚奇說「啊──好棒呀」。換句話說,明知那是遊戲,
大家卻樂此不疲。
邦子站在窗旁。窗口恰好在門口的對面。邦子背向房門而站。
三色貓──當然是福爾摩斯──走到房間角落坐下。人說春眠不覺曉,然而對福
爾摩斯來說,一年到頭都是春眠的季節。相對地,牠的睡眠很淺。
門鈕靜靜地旋轉的聲音,使福爾摩斯睜開眼睛。房門是往福爾摩斯所在的地方打
開的,福爾摩斯看不見開門的手。
房門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打開。不是正常的開法。
「喵。」福爾摩斯尖叫。
「怎麼啦?」邦子回頭。她看到房門開了。然後,站在那裡的「東西」的臉也看
到了。
福爾摩斯在地面跑兩步,然後身體在空中依若直線的軌跡,撲向邦子的肩膀。邦
子的身子傾斜一邊。
同時,銀色的刀光在會客室中閃過。
「啊──」
尖刀插在邦子的左臂上。假如她站直的話,肯定刺中心臟無疑。
福爾摩斯描成拋物線著地。門發出聲音關上。
「啊……好痛……」
邦子感覺到有寒意掠過麻痺的左臂。鮮血從左手的指縫間往下滴落。
邦子在原地蹲下去。
「甚麼人……」喊不出來。她問走向門口,但頭昏眼花,腳步踉蹌。她拋身坐在
沙發上。劇痛從左臂直貫透腦門,邦子狂叫。
福爾摩斯奔到門邊。可是,門鈕是圓的,牠不可能跳上去轉開它。
福爾摩斯環視室內。斜斜對著窗口的地方有個掛衣架,在一支粗棒的周圍有勾
子。
福爾摩斯飛快地在那個掛衣架和窗口之間看來看去──作出判斷了吧,牠助跑一
下,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粗棒上面有個小圓板,周圍安著掛帽子的勾子。福爾摩斯的
前肢搭住那塊圓板,懸掛在那兒。
福爾摩斯的重量使掛衣架搖晃。總算上到圓板頂上的福爾摩斯瞄準窗口的位置,
一骨碌轉到對面方向。牠用力踢圓板,然後躍下。掛衣架往反方向傾斜,沒有回原
位,而是倒下。
掛衣架的尖端擊破窗口。會客室裡響起玻璃打破的聲音。
「──甚麼事?」
「怎麼啦?」
好些在校園的學生跑過來,然後從窗口窺望裡面。
「不好了!有人受傷!」
「她流血啦!」
邦子軟綿綿地倒在沙發上。鮮血染紅了沙發的把手部份。
「媽的!」片山搖頭。
「總算止了血。」保健室的女人說:「不過,必須帶她去醫院才行。」
「剛剛叫了救護車。」
片山俯視那個蒼白著臉、躺在保健室的硬床上的少女。
搶先出擊──兇手以為荻野邦子知道甚麼,大概想殺人滅口吧!
可是,這個時機不會是偶然。片山來了,表示想找她談談。校長去叫她。她來到
會客室。然後,片山出去找「妞兒」,沒人在,所以她等著。這時兇手來了……
確實是快速的行動。兇手怎知片山會來?從片山和校長談話到邦子被刺傷為止,
才不過十分鐘左右而已……
總之,那件事待會才說。現在要關心的是荻野邦子的傷勢──
「你是刑警先生?」邦子張開眼睛。
「是呀。你不要緊吧?」
「嗯。那三色貓呢?」
「牠是我的貓。」
「真的呀!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福爾摩斯?」
聽了邦子的說明,片山點點頭。
「──主人人好嘛,自然貓也受感化──哎喲!」
「怎麼啦?」
福爾摩斯撓了一下片山的腳。
「噢,你在哪兒呀──叫福爾摩斯嗎?很好玩的名字。」邦子微笑。
「見到兇手的臉嗎?」
「嘎?呃……好像見到又好像沒見到……」
「見到還是沒見到?」
「見是見到的──」邦子遲疑地說:「他戴著面具哪。」
「面具?」
「對。正確地說是面罩。」
「怎樣的?」
「『劇院之鬼』。」
「──你說甚麼?」
「有部叫《歌聲魅影》的古老奇情電影,裡面有一個『劇院之鬼』的角色,是戴
面罩的。」
「『劇院之鬼』呀。」片山也聽過這個角色。
「在骷髏頭上只有眼球嵌在那裡的臉。」
「嗯,有點印象。那麼,兇手戴著那個面罩嗎?」
「嗯。所以看不見長相。」
「服裝方面呢?」
「穿著斗篷哦。多半是『劇院之鬼』的,不然就是『吸血鬼』的斗篷。」
片山困惑了。這間學校是鬼屋嗎?
「可是,為何會有那些面罩、斗篷之類的東西?」
「一定是從『奇情俱樂部』的房間拿來的。」
「『奇情俱樂部』?」
「那是喜歡奇情或恐怖電影的人組成的興趣小組。在那個房間裡,放著各種奇情
電影的主角的面具或衣裳哦。」
「『奇情俱樂部』呀──那個房間沒上鎖嗎?」
「不曉得,會上鎖吧?我不是會員,所以不知道。我想橋本同學一定知道。」
隔了一會,片山反問:「你說誰?」
「橋本。高三的,他是俱樂部的委員長。」
橋本──即橋本信代的兄長吧。不過,他今天應該沒來學校,因他妹妹失蹤了。
橋本信代是被尖刀刺傷的。然後荻野邦子也是──兩者之間是否有關聯?
「哎,刑警先生。」邦子說:「找我有甚麼事?」
「嗄──呃,對。想問問你有關野田惠子的事。」
「誰?哦,遇害的那個呀──但是,你從哪兒聽說的?」
片山決定不作答。他不想碰相親、結婚之類的事。
「聽說野田惠子的戀人是上志高校的學生。是真的嗎?」
「我也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不敢肯定,但大家都這樣說;而且啊,好像是『奇
情俱樂部』的人喎。」
「那個,肯定嗎?」
「只是聽聞而已──不過,『奇情俱樂部』有十幾個會員,不曉得是當中的甚麼
人哦。」
「是誰告訴你的?」
「忘了。」
「忘了?不是你的朋友?」
「因為是在派對上談起的嘛。好幾個人在吱吱喳喳的,提起野田惠子的事,有人
說『我知道她的事哦』甚麼的,於是七嘴八舌地亂成一團。當時就有人說:『大概是
被男朋友所殺的吧?她的他是上志的人哦。聽說加入甚麼奇情電影興趣小組的。喜歡
那種東西的人嘛,一定有點不正常。』──的確是那樣說的。」
「唔。當時參加派對的是些甚麼人?」
「不清楚。大家都隨意帶朋友來,有幾十個人哪,而且我醉了──啊,糟了!」
邦子伸伸舌頭。
「不太令人欽佩哪。」片山苦笑。「『奇情俱樂部』的委員長的妹妹也在吧?」
「你很了解嘛。高一的,長得很可愛。雖然我和她沒怎樣談話──哎,刑警先
生,狙擊我的,會不會是殺野田惠子的兇手?」
「那可不能這樣斷定。不過,對方戴上那種面罩和斗篷想殺你,可能是和『奇情
俱樂部』有關的人也說不定。你有甚麼頭緒?」
「我並沒有風騷到如此被仇恨的地步哇。」邦子微笑。
見到差點被殺,卻似乎因此而覺得有趣的邦子的模樣時,片山感覺到代溝的存
在。不過,不管是誰,如果突然差點被殺,大概不會立刻湧起真實感吧。
保健室的門打開,晴美探臉進來。
「哥哥,救護車來啦。」
「好遲啊。好,先把擔架弄來這裡──」
「現在來著──不要緊吧?」晴美來到床邊。
「嗯。託這貓咪的福,我獲救了。」
「你們居然在如此荒謬的情形下相親哪。」
片山「噓」地捅捅晴美。
「呀?」邦子一時之間感到莫名其妙,盯著片山的臉。「啊!那麼說,兒島阿姨
說我的相親對象是個刑警,原來是你呀!」
「嗯……呃……是這麼回事吧。」片山含糊地說:「不過,今天是以刑警身份來
的。」
「好意外哪。」邦子說。
「甚麼意外?」
「兒島阿姨說,不要過份期待對方的外表,我以為很糟糕呢!不過,也不算太差
嘛。」
邦子被救護車送走後,晴美才敢噗哧大笑。
「有甚麼好笑?」片山氣鼓鼓地說。
「對不起,因為……咦?福爾摩斯和妞兒呢?」
「又失蹤了?」
二人出到走廊看時,恰好看見福爾摩斯走過來。
「咦,福爾摩斯,妞兒怎麼啦?」晴美喊。有個抱著妞兒的女生從後面走來。
「嗨,你是剛才那個……」片山說。
「牠跑到我的課室外面叫哪。」
「是嗎?謝謝。」晴美接過妞兒。「不能隨便亂跑哦──不過,好奇妙哪。牠好
像很快就親近你啦。」
那女生笑了一下。「因為我喜歡貓的關係吧。」她說:「呃……你們是警方人
員?」
「對呀。啊,我不是。他大致上是個刑警。」
晴美的說明總是多說一句。
「發生甚麼事?大家都在謠傳著,說荻野同學受了重傷甚麼的……」
「嗯,被尖刀刺傷了。」
「嘩,可怕。」
「她是你的、朋友?」
「不。我是最近插班的,不太知道。我和她也不同班。是誰做的?」
「好像是『劇院之鬼』。」
那女生有點生氣的樣子。「請不要作弄人!」她瞪片山一眼。
片山連忙說明事情經過。她表示驚奇。
「那是我們俱樂部的人囉?」
「你也加入了『奇情俱樂部』?」
「嗯。」
「是嗎?那麼,可以帶我去那個房間嗎?我想看看裡面。」
「好的。可是──在上課中──」
「是嗎?那就──喔,剛好校長來了。就說是公務吧。」
「你好,刑警先生。事情變得豈有此理了──」校長似乎大受沖擊。片山說出情
由,請校長寫了一張因公務而不能上課的字條,交給那個女生。
「拿這個去向老師解釋好嗎?」片山說。
「知道。」
「你叫甚麼名字?」
「竹林明。」
「竹林君。拜託了。」
竹林明快步走開時,妞兒又想追上前。晴美連忙把牠抱起。
「你怎麼這樣呀?」晴美說。
「大概竹林君和野田惠子相似吧。」片山說。
竹林明彈跳似地回過頭來。
「剛才……你說甚麼?」
「嗄?呃──野田惠子是這黑貓以前的主人。牠似乎……」
「是嗎?」竹林明已回復平靜。「沒甚麼。」
她快步走了。晴美撫摸著妞兒的頭說:「看到她驚詫的樣子嗎?她一定是對野田
惠子的名字有印象。」
對於愈搞愈複雜的事件,片山開始厭煩。真兇會不會突然向警方自首?推理小說
的讀者可能會生氣,可是對查案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急轉變化了。
「校長先生──」片山嘆一聲。「我想向你請教一下。」
看來起碼兇手不會馬上自報姓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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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劇院之鬼 7】
由於會客室的現場有當地的刑警和鑑證人員在,所以片山被請去校長室。
想起還沒請教校長的姓名,於是片山重新自我介紹。那位本宮校長似乎是那種一
有麻煩就獨自苦惱的人。
「真是……這種事件是敝校開辦以來第一次……敝校完全沒有校內暴力問題,全
是認真的好學生。實際上,這十年來,受到退學處分的一個也沒有。這是敝校的優良
傳統,以及熱情的教師們不斷努力的成果──」
「請冷靜些。」片山連忙打斷他,因他好像在朗讀學校手冊似的。「我猜兇手知
道我要見荻野君的事,所以想殺她。換句話說,兇手知道我來的目的。問題是,兇手
怎會知道這件事?」
「說出去太不光采了。一切都是由於我領導無方……」
看來本宮校長還不明白說話的重點。
「我提出要見荻野君的請求,然後校長先生就從會客室出去了。你在哪兒找到
她?」
「最初嘛……我去荻野君的課室看看,她不在。我問學生,他們說她好像去了三
年級的課室,於是我去那邊。」
「她在那裡嗎?」
「嗯──應該說不是吧。」
「即是不在?」
「在三年級的課室外面──我在走廊上遇到她的。她好像有事去那邊,辦完就回
來那樣。」
「那麼,你在走廊上和她談話囉。你怎樣和她說呢?」
「呃……我說警方的人有事找你,在會客室等你,大致如此。」
「沒說為了甚麼事吧?」
「因我不知道你要談的內容嘛。」
說的也是。
「你和荻野君談話時,旁邊有誰在嗎?」
「旁邊?」
「是的。經過身邊的,或從課室窗口聽見之類……」
本宮搖頭想了半晌,說:「完全想不起來哪。」
那個當然啦。片山也不抱著太大期望。因為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的關係,不
可能記住當時有誰經過身邊的。
「你曉得是在哪個課室前面和她說話嗎?」
「這個……」
「在窗口附近嗎?」
「這個……」
一言以蔽之,甚麼忙也幫不上。
「我──即是有刑警來找荻野君的事,你有告訴其他人嗎?」
「不,那個絕對不說的。」
總算得到清楚的答覆了。換句話說,兇手聽見本宮和荻野邦子的對話。大概是偶
然吧。然後察知來意,為了滅口而決心殺了她。他從「奇情俱樂部」的房間拿到「劇
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然後襲擊在會客室的荻野邦子……
可是,尖刀呢?從哪裡得來?不可能如此突然就拿到手吧。
或許從尖刀可以掌握甚麼,片山想。
有人敲校長室的門。竹林明探臉進來。
「嗨,來得正好。」片山站起來。
「關於這次的事件,是校方的疏忽──」本宮校長又以解說新聞的語氣開始嘮叨
了。片山、晴美、福爾摩斯及妞兒等二人二貓趕快離開校長室。
「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在二樓。去那裡的途中,片山得悉除了當委員長的橋本
外,還有長沼、關谷、明石三個是中心人物。
四個高三學生嗎?說不定殺野田惠子的兇手在其中……
「裡面有面罩、斗篷之類的事,大家都知道嗎?」片山問。
「我想是的。」竹林明點點頭。「雖然只是聽說,文化祭的時候,好像每次都會
展覽那些面具。」
這樣一來,兇手也可能不是「奇情俱樂部」的人了。不過,突然想到要戴上那種
面具或斗篷的,若不是和「奇情俱樂部」有關聯的人就不會想起來的吧。
「房間沒上鎖嗎?」片山問。
「本來應該上鎖的,但因社團最近才成立──以前只是普通興趣小組罷了。所
以,我們要求不上鎖……」
在各科目的研究室當中,有道門掛著「奇情俱樂部」的嶄新木牌子。
「其實所有社團的房間全部在另一棟樓,但因沒空房間,所以臨時利用這裡做活
動室。」
「進去看看──盡量不動裡面的東西……」
開門一看,窗口拉上厚窗簾,裡面漆黑一片。
「我來開燈。」竹林明先進去了。過了一會,螢光燈亮了。
片山嚇得差點跳起來。他的旁邊豎著一副骷髏骨,好像想和片山說話的樣子。
「──厲害。」晴美喃喃自語。房間並沒有亂到像鬼屋。
實際上反而像博物館。房間雖小,但周圍貼滿照片的壁布板,「科學怪人」啦、
「吸血鬼」啦、「狼男」的臉哦,以及片山不認識的怪人們並排相迎。
瞬間令人產生被鬼怪包圍的錯覺。
房間中央站著一個披斗篷的「吸血鬼」。當然不是真的「吸血鬼」,而是讓跟常
人一般高大的人偶穿上衣服所致。
「是不是做得不錯?」竹林明說:「聽說是從百貨公司的銷售處騙回來的塑膠模
特兒。」
「這麼大怎麼搬回來?」
「手啦、腳啦、頭啦不是分開的嗎?好像是幾個人同心合力幹的好事。」
「好過份。」片山苦笑。「──那個『劇院之鬼』是哪一個?」
「呃,我想是在裡面壁櫥中吧……」
房間深處有窗,窗旁有個兩面開的壁櫥。竹林明走向那邊時,福爾摩斯叫了一
聲,小跑步追越竹林明,在壁櫥前回過頭來。
「怎麼啦?」竹林明好奇地說。
「等一下。」片山阻止竹林明。「可能有人躲在裡面。」
「裡面?」
片山悄悄伸手去拉壁櫥的門──突然聞到怪味。是煙味嗎?
「喂,誰在裡面?」片山喊。「我開門啦!」
壁櫥的門突然打開。
「吵死人啦。」一個長髮的男生打著哈欠出現。「難得睡午覺。」
「明石同學!」竹林明大吃一驚。「你在裡面幹甚麼?」
「抽根煙罷了。」明石伸個大懶腰。「上完課了?」
「你叫明石君嗎?是『奇情俱樂部』的成員之一吧。」片山說。
「對。你是誰?」
「警務人員。在這種地方午睡,不是很怪嗎?」
「我是詩人。藝術家喜歡古怪的地方。」
「裡面有『劇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吧。」
「嗄──哦,阻礙嘛,我把它丟在那邊啦。」明石指指地上。「咦,跑到哪兒去
了?」
「裝糊塗的話,事後麻煩哦。為何躲在那種地方?」
「怎麼,想找碴訛詐呀?」
對方之所以生氣,多半是心中有鬼。片山即使經驗不夠,卻知道這一點。
福爾摩斯撲向明石的長褲,伸爪勾住他的褲袋弔掛著。
「好傢伙!幹甚麼?」明石閃身想甩開牠。
「喂!給我看看口袋裡面!」片山用嚴厲的語調說。這個大概只有初中生管用
吧。
「知道啦。」明石聳聳肩。他從褲袋裡掏出皺巴巴的香煙盒。是外國煙。
「這是──」片山嗅了一下味道。「不會是……」他看明石的臉。
「大麻哦。要不要來一口?」明石滿不在乎地說。
「你做這種事,知不知道後果?」
明石揚聲笑了。
「好,跟我一起來!」片山捉住明石的手腕。
就在這時候,門口有聲音說:「原來你們在這兒呀!」
「咦,石津。」晴美回頭說。
「我到處找你們。有事相告。」石津走進來,東張張西望望地說:「片山兄的照
片怎麼不放進來?」
「甚麼意思?」片山吼。
「沒甚麼──」
「對了,有甚麼消息報告?」
「啊,忘了。那個女孩找到啦。」
「橋本信代嗎?」
「嗯。據說沒有生命危險。」
「喂!」明石突然打岔。「橋本的妹妹怎麼啦?」
「啊!是你了!」晴美想起來。「我從醫院打電話去你家,你竟不來探望──」
「電話?誰曉得那個!」
「但你不是叫明石一郎麼?我通知你說信代小姐被刺傷的事,而你只是『是嗎』
一句……」
「我不知道有那種電話!到底是誰刺傷她的!」明石相當激動似的大聲叫。
「怎麼回事?」石津驚訝地望著大家,手不經意地揮動著。恰好他站在骷髏旁
邊。他的手踫到了,骷髏搖晃了一下,往他身上靠去。
「嗯?」石津倏地轉向旁邊,正好和骷髏打照面。
「嘩!」石津嚷著揮舞雙手。骷髏的頭被打脫,飛向空中,然後像傳球似的飛向
晴美胸前。晴美本能地接住,又大叫著把頭蓋骨拋出去。
「信代在哪兒?兇手是誰?」
「到那邊去!死人頭!」
「喂,頭蓋骨──」
石津想甩開骷髏而奮身格鬥。明石揪住晴美的手責問。片山在追逐滾到地上的頭
蓋頭。
「奇情俱樂部」的房間發生大騷動。
福爾摩斯和黑貓妞兒坐在角落,用冷嘲的眼光觀望眼前的騷動,彷彿在說:「這
班傢伙在搞甚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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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 1】
「看來搜查工作很順利嘛。」栗原科長愉快地交疊著雙手,望著片山的臉。
「對不起。」
「那麼,野田惠子的戀人是誰?」
「呃,那個多半……我想是『奇情俱樂部』四個高三學生其中的一個……」
「哦。刺傷橋本信代的是誰?為何她要逃離醫院?」
「由於她甚麼也不說的關係……」
「是誰要殺荻野邦子?」
「大概……是殺野田惠子的兇手吧……」
「原來如此!」栗原誇張地嘆一口氣。「看樣子搜查有大幅進展哪。」
這個挖苦專家!片山很想咬他一口。可能感染到福爾摩斯的習慣了。
「呃,勉強說來,有個叫明石一郎的學生可能有古怪。」片山盡量用理性的聲音
說:「因他吸大麻煙,他殺野田惠子的事很有可能。」
不太合邏輯哪,片山暗忖。
「科長。」走過來的是鑑證人員。「那支香煙分析出來了……」
「喔,辛苦啦。怎樣?有強烈到令人錯亂的程度嗎?」
「是的。如果繼續吸幾十年下去的話,可能會得肺癌。」
片山問:「甚麼呢?」
「那是普通的溫性『七星』呀。」
「不會的!因為……」
「留在他褲袋底下的葉子碎渣也檢驗過了,全是煙酒公賣局的製品。以年齡來說
是早了點,但他盡了納稅人的義務吧。」
那王八蛋!在取笑人!片山臉都紅了。
「啊,了不起!」栗原感慨地說:「你信任人的心情值得尊敬哪。」
被人嘲笑到這個地步,片山也按捺不住了。
「科長,讓我再重複一次。很早以前我就遞了辭職信,是科長把它收進抽屜裡─
─」
「別胡說。我怎會做那種事?那封辭職信在地下倉庫。」
片山說不出話來。栗原嘆息。
「真是麻煩的案件。兇手的目的是甚麼,毫無頭緒。說不定又有另一宗案件發生
了……」
搜查第一科科長作出如此發言,若是傳出新聞界就變大問題了。蓋因栗原的外貌
溫厚,卻很認真地說這些事,所以份外可怕。
「那麼,當前你準備怎麼做?」
「集中調查『奇情俱樂部』那四個幹事。他們當中和野田惠子有關係的是誰,應
該有人更清楚才是。」片山說。
「唔。那是常識的線索吧。」栗原表示沒興趣的樣子。「總之,先把亂七八糟的
事件整理成一個,因為不可能彼此無關係的。」
這點片山也知道,不然就省事了。
「對了,你和那個被刺傷的女孩──甚麼荻野邦子的,是不是訂婚了?」
「科長!是誰這樣說──」
「不是嗎?好像是你的姑媽甚麼的這樣說的。還問能不能申請婚假哪。」
對於兒島光枝的好管閒事,片山是愈來愈厭煩了。
回到位子,正準備外出時,電話響了。
「哥哥?」
「晴美嗎?你在哪兒?」
「醫院。你快來!」
「哪裡不舒服?」
「傻瓜。是橋本信代呀。」
「又不見了?」
「病危了。好像有性命危險。」
「知道。我馬上去!」
片山急不及待地放下話筒,衝出搜查第一科。
不尋常。
從聚集在病房前的橋本家屬的蒼白而僵硬的臉色上,片山也直覺到情況並不簡
單。
「哥哥。」離遠而站的晴美走過來低聲說。
「怎麼啦?」
「很危險。大概……不行了。」
晴美的眼裡閃著淚光。
片山盯著病房的門──不知為何而向自己表示愛慕的少女。然後在自己的公寓附
近被刺傷。現在她快死了……
傳來「呱噠呱噠」的腳步聲,不必回頭已猜到是誰。
「石津,安靜地走!」
「對不起。」石津的表情也少有地嚴肅。
「信代跑出醫院的理由揭曉啦。」晴美說。
「是她說的?」
「不,醫院查到的──她跑去墮胎了。」
片山一時語塞。
「即是說……她那副身子……」
「對呀。被刺傷後的體力已經很虛弱了。這裡的醫生說,她一定是跑去找無牌醫
生做墮胎手術……」
「豈有此理!」
「對呀。太虛弱了……撐不住啊。」
「跑出醫院去做手術嗎?她怕醫院查出她懷孕的事吧。」
「她想自己處理,不讓家人知道吧。我了解她的心情。」晴美喃喃地說。
「是我害她的。」石津也抽泣起來。「假如我好好地看守著她的話……」
「已經過去了。更重要的是──野田惠子也是懷孕時被殺的。信代有說出對方的
名字麼?」
晴美搖搖頭。
「不管怎麼問,她也不肯說啊。」
這時候,不知跑去哪兒的福爾摩斯走來,用沙啞的聲音叫著,朝向病房的門坐
下。
房門打開,醫生出來了。
「醫生,怎麼樣?」信代的父親用紅腫了的眼睛凝視醫生。
「進去吧。」醫生用無動於衷的聲音說:「很不幸,是時間問題了。」
「信代!」橋本康夫衝進病房,雙親跟著。片山等人也靜悄悄地走進病房中。只
有福爾摩斯宛如雕像般一直坐著不動。
「信代!是誰把你搞成這樣的!」橋本康夫的聲音顫抖,彎身在妹妹旁邊。
信代的臉已了無生氣。
「康夫,安靜點。」父親說。
「可是,爸爸──」
「她想說就自然會說的。現在怪責她,太可憐了。」父親的眼裡已有淚水溢出。
信代的頭動了一下,張開眼睛。
「信代,大家都在這裡哦。」父親握著女兒的手說。
「為甚麼搞成這樣……」信代的母親現在已無教師的影子,回復一個母親的臉
孔。
「抱歉哦……」信代用出奇地清晰的聲音說。
「沒事了。趕快好起來吧。」
「給花澆水。別忘了。」
「你自己來做不就好了?」
信代深嘆一聲。「我……累了。」她喃喃地說:「是我的錯……不關別人的
事……」
「不要說那種話了。」
信代的視線游移著。然後,認出了站在門邊的片山。她微笑了。
「哥哥。」晴美捅捅片山,推他向前。片山來到床邊,說了一聲「嗨」。
他想說點稍微像樣的話,但說不出來。
「片山先生……手……」信代搖動一下她的手。
「哥哥,握住她的手呀。」晴美哭著說。
片山遲疑地拿起信代的手。那隻手已完全失去氣力,僅僅交到片山手裡而已。
「就這樣……握住吧。」
「嗯,好哇。」
「好睏……好……」
信代的眼睛合上。她的手突然往下滑,片山用兩手按住。
「醫生──」父親回頭望著醫生。醫生叫片山退到一邊,把量她的脈搏,打開信
代的眼瞼用小小的燈來照。
「──死了。」
不知哪兒響起報十二點的鈴聲。
「好像守靈似的。」石津說。
片山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不認為那句話適合用在真正的守靈場合。
橋本家沉重而鬱悶。信代的遺照在俯視片山等人。照片拍得很好,從那開朗的笑
臉彷若隨時會跑出奔放的笑聲。
片山、晴美和石津三人並肩坐在角落裡。片山和石津打黑領帶,晴美穿著黑色洋
裝。旁邊是福爾摩斯,牠還是三色的。最邊端坐著的是妞兒。牠是黑貓,十分配合這
個場面。
訪客也似乎不知如何安慰似的,三言兩語地哀悼一番就走了。
信代的雙親無言地忍受悲慟的樣子。橋本康夫彷彿在內心隱藏某種要爆炸的東西
似地一直盯若空中,眼中無淚。片山看得出,他那在膝頭上握緊的拳頭輕微發抖著。
片山的心情也很沉重。怎麼說都好,信代是來造訪片山時被刺傷的。即使不能防
止事情發生,但是未能和信代好好交談便變成這種局面的事令他深感遺憾……
「愛上片山兄的女性好像都有悲哀的命運似的。」石津以演戲的台詞說出那句
話,又被片山瞪白眼。
──他想說,我比誰都傷心。
「對不起……」來到門口的是個個子高大、運動員型的高中生。
「長沼君,多謝你特地跑來。」信代的父親鞠躬。
長沼嗎?那個「奇情俱樂部」的四個幹事之一。橋本康夫是委員長,長沼是副委
員長。
他之所以給人意外的印象,是因大為認為喜歡奇情電影的都是有點不健康的學生
所致。
長沼以怪異的表情燒了香後,在信代的雙親面前行個禮。
「信代好可憐哪──」他對橋本康夫說。
「嗯。」橋本康夫簡短地回答,仍舊低著頭。大概甚麼也不想聽吧。長沼走到房
間的牆邊盤腿而坐。
「怎麼看都不像男友型哪。」晴美悄聲說。
「嗯。這個感覺不對。不過,別人說人不可以貌相……」片山也低聲回答。
長沼看起來是被女人騙而不是騙女人的類型。不過,片山沒甚麼自信,因他不懂
男女間微妙的相處之道……
「失禮了。」又有一個年齡相仿的高中生在門口致意。
「關谷君。謝謝你來。」
關谷──也是那四人中的一個。他的個子當然比不上長沼,也比橋本矮小。他有
一張娃娃臉。不過,樣子時髦,頭髮也梳得服服貼貼的。長沼是深藍色毛衣裝扮;他
則穿次色西裝,打黑領帶。
他到信代的雙親面前坐下來,說了一番弔慰的話。「真的深感遺憾──」
十分周到,的確無懈可擊。反過來說,有點冷漠。
「以高中生來說,不是太正式了嗎?」晴美說。
「有同感。」片山也點點頭。
──俊俏的輪廓,相當吸引女孩子。片山想,這個似乎有調查的必要。
燒完香後,關谷在橋本康夫旁邊坐下。
「很不幸哪,信代君──提起精神來吧。」
「謝謝。」橋本康夫冷淡地回答。
「──知道了嗎?呃──兇手。」
關谷說話吞吞吐吐的,因為他正說著刺傷信代的兇手,以及使信代懷孕的男人兩
方面的關係。
橋本康夫似乎也聽出關谷的問法之巧妙語意。
「你怎知道?」他問關谷。
「呀?你指……信代君的事?大家都在談呀。」
「畜牲!從哪兒聽來的──」橋本康夫的臉頓泛起紅暈。
「人嘴是封不住的。」父親靜靜地說。
「可是,爸爸──」
「誰也不能再傷害信代了。」父親轉向關谷。「關谷君,關於信代交往的對象,
你有頭緒嗎?」
「呃……很遺憾,我完全沒頭緒。」關谷搖搖頭。頓了一會,他問橋本康夫:
「明石還沒來嗎?」
「嗯,還沒來……」
莫名地一陣生硬的沉默。在談信代的戀人是誰之後,馬上提起不見明石一郎的話
題,任誰都會產生明石就是那個戀人的印象。
片山想,假如這是關谷的意圖的話,他是了不起的心理學家了。
信代懷孕的事尚未公開,卻已街知巷聞。恐怕是當事人把謠言傳出去的吧?一旦
傳了出去,就不知道最初說出來的是誰了。縱使當事人不小心說了出口,也不必擔心
被懷疑。
片山也認識明石一郎。可是,在「奇情俱樂部」的房間聽到信代的消息時,明石
大受刺激。假如那是演戲的話,那可了不起了。
福爾摩斯突然站起來,輕輕用前肢碰了一下晴美的腳。
「嗯?甚麼?」
彷彿在說跟我來似的,福爾摩斯走了出去。晴美悄然起身跟了出去。
「──到哪兒去呀?」
見福爾摩斯走出玄關,晴美側側頭。她穿上鞋,替牠打開玄關的門。福爾摩斯快
步走到馬路去。
馬路並沒有大到可讓大型汽車通行的地步,尤其到了晚上這個時間更是寂靜一
片。
「甚麼嘛,福爾摩斯?」晴美也走到馬路上張望四周。
正要說甚麼也看不見之際,她發覺了那個人影。有人靠著幽暗的籬笆而站──她
對那個輪廓多少有印象。
福爾摩斯率先走上前去。
「是你呀……」傳來明石一郎的聲音。「噢,是刑警養的貓吧。」
福爾摩斯發出抗議的叫聲。
「不是被人養,是我給他面子留下來的。翻譯出來就是這個意思。」說話的當然
是晴美。
「怎麼,是你……」明石走到明亮處。
「你是來上香的吧?為何不進去?」
「多管閒事。」明石聳聳肩膀。
「你喝醉了?尚未成年吧。」
「有啥不對?我可不怕女警哦!」
「我怕呀。因我不是女警。」
「不是嗎?」
「是特別顧問罷了。」晴美擅自稱封。「不進去?」
「如果進去了,信代會起死回生嗎?」明石的臉抽搐著笑了。「露出悲傷的表
情,說點哀悼的話,然後讓雙腳跪到麻痺?我才不幹哪。」
「這樣強硬有甚麼用?你很會喝?」
「嗯,不輸給大人哦。」
「那就去喝酒吧!」
明石瞪眼看著晴美。
「──你很奇怪哪。」
「對呀。不過,我知道你真的很傷心。」
明石突然移開視線不看晴美。
「──我和她曾經是情侶。」
「你和信代?」
「嗯。她把我這種飯桶詩人當天才一般尊敬。」
「你太年輕了吧──那麼,信代打掉的是你的孩子?」
「不是!」明石激動地說:「我連信代的手也沒碰過!真的!我老爸不信任我。
他想我疏遠信代。你從醫院打來的電話,是我老爸接的。他沒告訴我甚麼。」
「知道啦。那麼是誰使信代──」
「假如我知道的話,我一定殺了他!」明石兇巴巴地說。
「好像有內情。」晴美說:「不要責備自己。為甚麼會這樣?」
明石震驚了一下。他直直地望著晴美。
「你真的不是女警。」他喃喃地說:「女警不會用這種方式說話的。」
「如果有話要說,說吧。」
明石把兩手插進褲袋裡說話。
「沒啥大不了。只是──最近,我一直沒理信代。別的女孩的事佔滿了腦袋嘛。
沒法子,太在意了。」
「別的女孩是誰?」
「竹林明呀。」
「哦,她……」
「自從她出現之後,甚麼都變怪了。」
「變怪了?」
「我們四個──『奇情俱樂部』的,大家本來相處得很好。橋本很嚴肅,愛挑
剔;關谷人緣好;長沼是單細胞,無可救藥。不過,彼此彼此嘛,我們四個的感情相
當不錯的。」
「然後竹林明……」
「嗯。她加入後,大家之間開始有磨擦。長沼對她著了迷,被大家取笑而不自
知。橋本那種人嘛,表面上一本正經,內心卻為她顛狂。在集會時見長沼和她表現親
暱,他就用凌厲的眼神看他們。關谷我不曉得,因他總是對一切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
──然後是我。我也愛上了她。無藥可救地愛上了她。所以,我一直把信代丟在一
邊。可能她也想和我商量的……」
晴美發現明石在哭。儘管有點不羈,卻是個善良的少年。
「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但你不進去的話,我不知信代的父母怎麼想……去上香
吧。也許很傻,但以形式來表示心情也很重要。」
明石沉默片刻,終於微笑了。
「好。就這麼辦。」
「一起進去吧。」
「我一個人進去好了。」
「好吧。那我待會進去。」
目送明石走進橋本家的玄關後,晴美有點莫名地寂寞又似爽朗的複雜心情。
「來,走吧,福爾摩斯。」走了又止步。「你不走?」
福爾摩斯繼續站著,回頭去望後面。
晴美也轉向那個方向。剛才一直沒察覺她站在那兒,是因她全身黑色服裝的關
係。
竹林明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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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2】
「一言以蔽之,怎麼回事?」片山說。
怪怪的日語,卻能充份表達當場的氣氛。
這裡是片山家的公寓──已經是半夜一點鐘了。
片山和石津仍然是打著黑領帶,晴美在弄消夜──即把現有的急凍食品放進微波
爐去解凍而已。福爾摩斯進入半睡眠狀態,像地震般左搖右擺地坐著。黑貓妞兒似乎
不是深夜族,在房間角落的座墊上捲成一團而睡,看上去像個黑色的皮球。
「──甚麼怎麼回事?」
晴美把冒蒸氣的肉包碟子放下來。石津那雙惺忪睡眼突然清醒過來。
「完全一頭霧水的事件呀。到底是誰為了甚麼而殺了誰……喂,吃慢一點好不
好?」
片山最後那句話是對石津說的。石津把熱騰騰的肉包塞進嘴裡,邊翻白眼邊說:
「好吃……極了……晴美小姐用微波爐煮的食物,味道也不一樣!」
「怎會呢?」晴美笑著,她也拿了一個肉包,撕碎了分給福爾摩斯。怕燙的福爾
摩斯一直蹲著等肉包涼下來。
「事件起自野田惠子。那個肯定吧?有人使她懷孕,殺了她。是上志高校『奇情
俱樂部』四個高三學生其中一個──」
「慢著。」晴美說:「雖然說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是那四人中的一個,但不一
定是那個人使她懷孕並殺了她呀。」
「說的……也有道理。若是那樣,他為何不自報姓名?」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有點取笑人的叫法,這種時候表示「好好想想看」之
意。
「對了。有沒有向那四個人問過野田惠子的事?」
「──還沒問。」片山用拳頭敲一下頭。
「那當然沒人會說甚麼吧。」
「唉,又要被科長挖苦啦。」
「常有的事。說不定可實現你的心願,革職哦。」石津說。
「只有我,退休年日無限期延長,一定是。不過,我為那件事問過荻野邦子,她
說是個戴上『劇院之鬼』面罩的人想殺她。畢竟是那四個人可疑。」
「儘管如此,不是有點奇怪麼?因為兇手是偶然聽見那個校長和荻野邦子說話的
吧?那是分秒必爭的情形哦。即是我和哥哥之所以不在會客室,是因碰巧妞兒不見了
的關係。是偶然的呀。如此倉促的情形下,何以兇手特地跑去拿那種面罩和斗篷
呢?」
福爾摩斯又「喵」了一聲。這回是催人注意的叫法。
「喔,尖刀的事。」片山拍膝頭。「──尚未找到出處。不管是怎樣的殺人犯,
也不可能隨時帶刀在身上吧。」
「假如是在那個俱樂部的房間找到的話呢?」
「這樣想就合理了。他趕著去拿尖刀,然後見到面罩和斗篷……」
「用來藏起臉孔恰恰好哪。不過──」
「有甚麼令你在意了?」
「有必要作那種打扮嗎?等於故意宣傳說兇手是『奇情俱樂部』的人似的。」
「說的也是。」
「還有,即使荻野邦子知道野田惠子的男朋友是誰,也不能單憑那個就斷定對方
是兇手吧。如果作為殺荻野邦子的動機,未免太弱了些。」晴美說。
不曉得誰才是刑警了。
「唔──總之,那個問題先擺在一邊。橋本信代這一邊又如何?」
「是我不好。」石津又沮喪起來。
「好自為之──喂……」片山瞪圓了眼,蓋因碟子上的肉包完全消失所致。
「從某個層面來說,信代事件滿是謎團哪。」晴美不理片山,繼續說下去。
「我才吃了一個……」
「為何信代要寫情信給哥哥?」
「為何那是謎團?」片山生氣。
「唷,哥哥也是的,一照鏡子就明白啦,不是嗎?」
晴美不經意地說嚴肅的話。石津大笑──然後察覺片山的眼神,頓時停止笑聲。
「信代的情形也是,誰使她懷孕,然後去殺她?那個也是問題。」
「嚴格來說,是殺人未遂哦。」片山說。
「但她終究死了,等於謀殺啦。如果是同一人幹的話。」
「那件事完全沒線索啊。」
「真無恥啊──那四人中,假如有人使信代懷孕並行刺她的話,我覺得那個叫關
谷的最可疑。」
「不要過度依賴直覺的好。」
「男人的直覺嘛,跟女人的直覺屬不同次元(dimension)哦。」
「是嗎……」片山幽怨地望著空碟子。「我才吃了一個……」
「目前的問題點大概就這麼多吧。」晴美看看片山和石津的臉。「──還有甚麼
要補充的?」
「你呀,愈來愈像科長了。」片山嘆息。「還有一個問題。」
「唷,甚麼?」
「我還想多吃兩個肉包。」片山說。
當晴美再把剩餘的肉包弄熱並端來時,片山立刻將兩個分到自己的碟子上。
「這次的比上次的看起來更好吃咧。」石津又若無其事地伸手出去。
「──怎樣呢?會不會是同一個兇手?」晴美說:「橋本信代、野田惠子……倘
若是同一個人使她們懷孕並殺害的話──」
「不同的人也可以吧!」片山的心情似乎好轉了些。「有可能殺野田惠子的其中
一人是橋本哦。信代是他妹妹──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現在這年代,那可不稀奇哦。高中女生懷孕的事。」說著,晴美突然沉思。
「說來也很怪。不管是信代或野田惠子都好,居然誰也不知道她們的『經手人』是何
人哪。」
「她們隱瞞了吧。」
「哥哥有所不知了。」晴美搖頭。「懂嗎?高中女生之間呀,不可能不知道同學
那種事的。女生對那些是很敏感的。」
「可是,查訪時甚麼也沒說出來呀。」
「那是因為令人害怕的刑警帶著筆記本到處問的關係,當然不說啦。」
「那應該怎辦才對?」
「扮女裝如何?穿上水手校服之類。」
「嘲笑人也要有個限度吧!」片山瞪眼。
「假如誰也不知道的話,表示對方不是學生。」
「甚麼意思?」
「例如有妻室的中年男人之類……不想被世人知道的男人。」
「結果,兇手的範圍愈來愈廣,不是更複雜了嗎?」
「總之,我想先決問題是叫人潛入她們兩個的學校去,從女生的談話中問出東西
來。然後──」
「可是,沒有高中生女警呀。」
「有人選!」石津拍手。
「誰?」
「晴美小姐。」
片山瞠目。石津接下去:「晴美小姐當高中生不成問題哦。以她的清純、年輕、
皮光肉滑……」
「多謝。」晴美苦笑。「畢竟太勉強了吧。」
「是嗎?我倒認為晴美小姐穿校服的打扮絕對受落哪。如果印成照片來賣肯定賺
大錢。」
「認真一點好不好?不如由你來扮女學生好了。女拳擊手會來找你。」
「兩個都別講傻話了,認真地想一想如何?」晴美瞪片山和石津一眼。福爾摩斯
也「喵」一聲表示同感似地跑到晴美身邊。
「做那種事,怎樣升級呀。假如哥哥升級的話,警視廳可能倒閉就是了。」
「你還不是在講傻話?」
毫無成果的乏味討論。
「我倒有個心水人選。」晴美得意洋洋地說。
「如果有就早點說嘛。」
「應該快到了的。」晴美看看時鐘。
「是誰?已經一點多啦。」
就像在等片山這樣說似的,玄關傳來腳步聲,門鐘作響。
「來啦來啦。一定是『心水人選』。來啦,等一下。」
晴美喊著跑向玄關去了。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覷。那段期間,石津的手還是極自然
地伸向碟子上的最後一個肉包。
「在等著哪。」晴美閃過一邊。
「打攪啦。」
進來的是一身黑衣打扮的竹林明。
「這麼說──」片山邊喝茶邊說:「你是野田惠子的表姐囉。」
「是的。雖是遠親,但我們小時候一起住過,情同姐妹一樣。」
竹林明在喝晴美泡的黑咖啡──看來她相當喜歡「黑」的樣子。
「對於殺害野田惠子的兇手有頭緒嗎?」
「那個不清楚。在那之前一年左右,我在忙著準備比賽……」
「比賽?」
「竹林小姐呀,」晴美插口。「今年的學生音樂比賽,得了高校部第二名哪。」
片山瞪大了眼。「你怎知──」
「聽竹林小姐說的。」
竹林明噗哧一笑,說:「片山先生兄妹,簡直就像感情很好的小夫妻一樣。」
石津臉色一變。「請不要亂講!」
「開玩笑罷了。」片山連忙說,因為以前有過一次被石津誤會而閉口的經驗。
「總之,為了準備那場比賽,我有一年多沒旅行,連假日也不外出。惠子也只是
偶爾打電話來,沒機會碰面。」竹林明頓了一下。「而且,我爸媽去年因工作關係去
了名古屋,我到親戚家借宿,不能用長途電話,更加和惠子疏遠了。」
「沒有寫信嗎?」
「現在的女孩哪會寫信呢?全是用電話談事情的──大概出事前十天的事。惠子
給我電話了。」竹林明彷彿很難受似地搖搖頭。「如今想起來,當時我應該好好聽她
說話才是。但……三天後的比賽逼近了,我很煩躁。奇怪的是,到了當天反而鎮定下
來,大概豁出去了吧。但兩天前最沒自信,神經很緊張。」
「我明白。」石津點頭。「我也是。」
「石津,你參加過甚麼比賽?」晴美好奇地問。
「小學的遊藝會,我演出《宇宙戰爭》。前一日完全沒睡,當天卻威風凜凜地扮
演了火星人的角色。」
「別介意,請繼續。」晴美說。
「是。那天惠子好像喝了一點酒,叫我聽她說,然後逕自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我
的心不在那兒嘛,只是適當地敷衍她。講了三十分鐘,惠子還在喋喋不休。我大聲喊
說『夠了』,就掛線了。」
竹林明用手指慢慢轉動空了的咖啡杯。
「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惠子的聲音。比賽得第二名──沒有冠軍,亞軍有兩名,
大致上算令人滿意的成績吧。其後,向老師還禮啦、去名古屋參加家人的慶祝會啦、
練習紀念演奏會等等,每天忙得暈頭轉向,過了整個禮拜才終於平靜下來,這才想起
惠子。可是,因我那樣子掛斷電話的關係,覺得不好意思和她聯絡……正在猶豫不決
間,那件事發生了。惠子的死使我大受刺激,根本無心參加演奏會。不過,惠子的雙
親也鼓勵我,叫我不要為這件事而錯過重要的機會……結果,我從那個沖擊站了起
來,我想是因我全心投入演奏會的關係。」
不知何時,黑貓妞兒醒了過來,把頭靠在竹林明的膝頭上。
「是惠子養的貓吧。」竹林明抱起妞兒,放在大腿上。「以前我去惠子的公寓玩
時見過牠。牠記得我哪。」
「知道牠叫甚麼名字嗎?」晴美問。
「不曉得──你們叫牠妞兒嗎?好名字。惠子一定也喜歡。」
「那麼,為何你會進上志高校?」
「──大概過了兩個月,我想起惠子最後的電話。不曉得甚麼契機,總之突然想
起來了。但因當時心不在焉的,詳細內容記不起,只記得她提到男朋友是上志高校三
年級學生的事。又說好像在組織『奇情俱樂部』甚麼的。因我一度想進上志高校,而
且,我很愛看奇情電影,不太像女孩吧。因此我記得她這麼提過。」
「原來如此。」
「後來我見到惠子的父母,得知她懷孕的事。我憑直覺想到,她是被她的戀人殺
的──但我無法確定是誰,沒有明確的證據;而且,我覺得惠子的死我也有責任。」
「於是你決定自己尋找兇手,是吧?」
「是的。為此,首先我必須進上志高校插班。幸好我爸爸認識上志的校董,得以
馬上實現我的願望。」
「你的雙親不反對?」
「我說為了學鋼琴,現在的高校功課太忙了。只要我說為了學鋼琴,他們就會馬
上答應的。」
「但是,找兇手的事應該交給警察才是。」片山說:「外行人插手殺人事件很危
險的,因我見過那種實例。」
他飛快地望晴美一眼。
「可是警察一直捉不到兇手,好窩囊哪。」晴美語帶諷刺地說。
「沒有那種說法吧。」片山沉下臉。石津對片山的話表示同意。
「對呀。不是『警察』,應該換成『片山兄』的說法才對。」
「甚麼意思!」
「總之,就如剛才說的,竹林小姐說,她會取代哥哥,在上志高校裡暗中查探。
不是我要求的哦,是竹林明自己提出的。」
「首先我加入『奇情俱樂部』,從那四個高三學生的事查起。當中的誰是惠子的
男朋友,可能成為決定性要素。我一定查得出來的。」竹林明看看晴美。「我本來想
一個人做,不告訴任何人的。但今晚,我聽見了晴美小姐和明石的對話……覺得不妨
把一切告訴她。」
晴美得意洋洋地笑了。看樣子竹林明與她有同志的共識。片山有好像多了一個愛
嘮叨的妹妹的感覺。
「不過嘛……你不是一個人住嗎?萬一兇手懷疑你……很危險哦。還是不要的
好。萩野邦子也是,倘若福爾摩斯不在的話,她可能死掉啦。」
「這點我也想過了。」晴美說:「因此我認為竹林小姐需要保鏢。」
「保鏢?」
「對。請牠和竹林明一起生活,保護她。」
「一起生活?」
「我不行。」石津說:「我不會和晴美小姐以外的女性一起生活的──」
「沒有人拜託你呀。」晴美說。
「是嗎?」
「是福爾摩斯啊。」
片山愣了片刻。
「福爾摩斯?可是──牠會答應做那種事嗎?」
「問問看好了。」晴美對離遠拖成一團的福爾摩斯喊說:「哎,福爾摩斯,你願
不願意跟隨竹林小姐?」
福爾摩斯嫌煩似地張開眼打哈欠,然後起身伸個懶腰,「登登登」走向竹林明,
在她旁邊「咚」地坐下。
「一言為定!」晴美拍手。「這樣子竹林明就安全了。其後是哥哥這邊啦。」
「我甚麼?我不需要保鏢哦!」
「知道啦。不過,你和荻野邦子在等著相親的關係,起碼應該好好保護她才
是。」
「相親?已經相過啦。在保健室。」
「保健室的相親不算數的。」晴美笑道:「兒島姑媽一定在等著啦。」
片山嘆息。看來我也要請保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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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 3】
「你們當中,若是有人知道有關案件的事情的話,即刻說出來!」
本宮校長這樣說著,然後環視眼前並排而坐的四個人──橋本、長沼、關谷和明
石。
片山站在一旁,內心嘆息。像片山這種背著一身勞苦──本人一心以為──的男
人,嘆息是常有的事。
不該把事情交給校長辦的。當他後悔時,為時已晚了。
通常要問話時,把人叫到校長室,而且四個一起並肩「受審」,乃是最壞的做
法。這樣做等於叫人不要講出來。
必須把人叫到其他學生不注意的地點,而且要逐個逐個地問話,不然絕不可能開
口說甚麼。
「沒話說嗎?」本宮校長目光炯炯地說:「如果坦白招供的話,衙門也有慈悲可
言!」
看來他看太多電視的武俠片集了。
「呃──校長。」片山忍不住了。「即使是野田惠子的男朋友,並不表示就是殺
人犯哦。」
「是嗎?不過,不能隱瞞真相的。如果問心無愧的話,應該有話說的。我是根據
那個信念受教育的。校內發生殺人未遂事件,而且,據說殺害別校女生的兇手可能也
是本校學生。我在過去所流的汗都白費了!」
本宮校長用拳頭大力敲桌子──卻把拳頭揮落在墨水瓶上。
事務室女孩們忙著拿抹布來擦,在大騷動期間,片山把他們四個帶去會客室。
「校長先生常常那樣嗎?」片山問。明石揶揄地笑了。
「名譽和尊嚴。他是為那個而活的人。」明石在沙發坐下。「──荻野邦子是在
這裡被刺傷的?」
「為何我們要……」長沼憤憤不平地說,非常心神不定的樣子。
「心情放輕鬆點。」片山說著,叫他們四個一起坐下。「雖然校長先生那樣子說
話,但我不想逼問你們。倘若你們當中有人認識野田惠子的話,可以老實地說出來
嗎?」
四人沉默地垂下頭去。相同的動作,有點奇妙。四人的性格和類型完全不同,但
這樣看時,卻肯定都是高中生。
「──可能在大家面前很難啟齒。」片山放棄了。「如果待會想說的話,跑來找
我好了。我會在學校裡多留一會兒。不然,到公寓來找我也可以。打電話也行──我
把電話號碼寫在這裡。」
片山拿出四張名片,把電話號碼寫上去,交給他們四個人。
「開始上課了吧。你們可以走啦。」片山向他們點頭示意。
四人不慌不忙地走出會客室。
片山在其中一張沙發椅坐下──好了,應該怎麼做?
四面八方都堵塞的狀況。好像有點線索,到頭來全都落空了。
不清楚的部份太多。殺野田惠子和行刺橋本信代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嗎?為何要殺
荻野邦子?
「慢著……」
這三宗案件可能完全無關連。相反地,可能是一連串相關的事件。有必要站在兩
方面的立場來考慮看看。
片山盤臂沉思──可是,即使倒栽蔥也不一定想到好主意。特別是把福爾摩斯
「租」出去的關係,片山覺得自己像看門的華生博士。
「媽的!沒頭緒哪。」片山喃語。
荻野邦子在這裡被刺傷。尖刀的來源不明;而且,「劇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也
找不到指紋。
會飛刀的人並不太多。若是有學生有那種評價的話……
可是,那個情報不容易傳進片山耳中。
沒有人願意把同班同學送到警察面前。
片山站起來,從窗口望著外面。午休快結束了。學生們三五成群地回到校舍那邊
去。
那天,荻野邦子也是這樣子從窗口望外面的。然後房門悄悄打開……
片山站在窗旁。門鈕靜靜地旋轉,房門慢慢地打開了。
「喂。」長沼說:「可以嗎?」
回課室的途中。四人止步。
「你指甚麼?」橋本說。
「呃……那位刑警說的呀。關於野田惠子,」
「忘了它!」橋本說:「不是我們該說的事。」
「話是這麼說……」
「和警察扯上關係很麻煩哦。」關谷淡淡地說:「你說雖然知道,但與那宗案件
無關,這樣警方不會相信的。」
「最好是保持沉默。」橋本說:「對了,長沼,戲劇部的事怎麼搞的?」
「呀?啊──那個呀。」長沼似乎悚然一驚。「本來想和你商量以後才決定
的……可是那邊趕時間……」
「哼。」橋本用鼻子輕哼一聲。「你不是想一直瞞著我嗎?戲劇部的水口聰子跑
來道謝,我嚇一跳哪。」
「對不起。其後──發生了許多事,所以我……」
「算了,你接受了也沒法子。取而代之,甚麼人演甚麼角色,由我決定。沒怨言
吧?」
「嗯,好哇。」長沼即刻點頭。關谷和明石對望一眼。
「扮相太差的我可不幹。」關谷說:「會被女生取笑的。」
「『阿瑪遜的半魚人』如何?」
「基爾曼?開玩笑吧!」
「是玩笑。」橋本輕笑。「那種扮相演不來的。是『劇院之鬼』、『基克爾醫生
與海德先生』、『科學怪人』……」
「『吸血殭屍』呢?」
「克里斯多夫李不行。太平凡了。」
「貝拉魯哥西也是,服裝一樣哦。」
「在他之前的,『諾斯菲拉切』的扮相。」
「那個『吸血殭屍』?」關谷瞪大了眼。「那傢伙有魄力咧……誰來演?」
「我想清楚才決定。」
橋本的手插進口袋,往前走。三人落後一點跟著。
只有明石靜默無聲。
片山完全沒察覺背後有人影接近。
會客室裡鋪著廉價地毯,消滅了腳步聲。那人影站在片山背後,悄悄伸手貼住他
的背部,大喊一聲「嘩」!
片山嚇得跳起半天高。
「誰──你呀!」
「刑警先生!冷靜!」荻野邦子咯咯大笑。「哇──嚇到你啦!」
「別嚇人好不好?」片山靠在窗口喘氣。「我很膽小的。」
「靠不住的刑警。那樣膽小,我可不嫁給你哦。」
片山苦笑。「傷口沒事了?」
「其實應該弔著手臂的,但已沒大礙。如果被抱緊的話,可能有點痛。」
「扮成熟哪。」
「哎,聽兒島阿姨說,片山先生很純情的喎。」
「現在執行任務中。」片山假咳。「恰好。我在想你被襲擊時的事。當時你站在
這裡吧。」
「對呀。」
從房門到桌子之間有五米距離。飛刀命中並不簡單。
如果進來行刺的話,桌子和沙發變成干擾。兇手應當不曉得荻野邦子面窗而立的
事。換言之,兇手是突然決定投出飛刀的……
「在想甚麼?」邦子問。
「當然是案件的事。」
「你的表情像是肚餓了心情不好咧。」
現在的女孩玩笑開得很過份哪,片山拚命擠出笑容。
「──你被刀刺傷後,房門關上了吧。其後有聽見兇手逃走的腳步聲麼?」
「痛得要命,沒顧到那些啦。」
「好好想一想呀。」
「好沒憐恤心哪。我不要跟那麼無情的人結婚。」
這是女孩子令人困擾的地方。
「要做刑警的妻子,必須合作才行。」片山討好她。「待會請你吃甜品,如
何?」
「真的?讓我想想。」邦子的語氣完全改變,坐在沙發上。「呃……有一陣子不
太感覺到痛嘛。有點麻痺的樣子……一定是嚇壞了。見到『劇院之鬼』的面罩,房門
關上……對!那邊!他往左邊跑了。」
「肯定嗎?」
「嗯,沒錯,左邊哦。聽見『噠噠噠』,很清晰的腳步聲。」
「好,謝謝你──這麼說來,兇手大概是經過甚麼地方,跑去歸還那個面罩和斗
篷去了。實際地走走看好了。」
「等等。」邦子起立。「我也去。」
「你不上課?瞧,上課的鈴聲哦。」
「今天還是病假嘛。」
「你特地跑來學校的?」
「對呀。堂而皇之的休息,不是很爽快麼?這種時候就想來學校。」
那個心情片山也明白一點,因他不是那種喜歡上學的優異生。
「好,那就走吧。」
有人作伴,片山也覺得壯膽(沒出息的刑警!);而且,對手雖是女的,但只是
同行,心情輕鬆。儘管他的姑媽兒島光枝強逼他相親,但對方是十六、七歲的女孩,
實在湧不起真實感。
走出會客室,片山環視走廊。
學生們都回課室去了,於是他急步走過走廊。會客室位於走廊深處,最裡頭只有
校長室的關係,所以沒有學生往這邊走,大家都在途中拐彎,不然就往會客室方向走
來。
「你被襲擊時,已經上課了?」
「還沒──恰好大約這個時候吧。」
「那麼說,從對面也能看到這條走廊囉。」
「比現在早一點吧。對了,還有許多人在操場,走廊上並沒甚麼人吧。」
「說起來,兇手下了危險的賭注哪。假如有人在走廊的話,就會打照面了。」
「會不會上樓梯去了?前面的。」
「這裡嗎?能去到『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嗎?」
「繞遠一些而已。」
「好,上去看看。」
片山和邦子拾級而上時,一個高個子、戴眼鏡的女孩走下來。
「咦,已經好啦?」她一見邦子就止步。
「嗯,沒事了。今天也在用功嗎?」
「對。有『奇情俱樂部』的協助,一定更好玩的。」
「那齣話劇很有趣吧──喔,這位是警視聽的片山刑警先生,我的相親對象,而
且是負責偵查這次事件的人。這位是三年級的水口學姐,她是戲劇天才哦。」
「甚麼天才……」名叫水口的少女輕笑,沒有難為情的樣子。被人稱作「天才」
也不以為忤的樣子。
「水口聰子。」她報上名字。「──你是片山先生?」
「是的……」片山點點頭。「剛才,你提起『奇情俱樂部』吧。」
「是。這回的演出,會有『奇情俱樂部』的人參加。」
「三年級學生也參加?」
「三年級學生的四個幹事全體演出。請務必多多捧場。」
「好哇。」
水口聰子歪起脖子打量一下片山。「──片山先生,有演戲的經驗嗎?」
「我嗎?怎麼可能!」片山笑了。英俊小生,馬上被看中了嗎?
「是嗎……好可惜。你有一張很獨特的臉哪。」說著,水口聰子鞠躬說聲「失陪
了」,便下樓去了。
片山為那句「獨特」的話感到困惑的當兒,被邦子連聲催促著,他才邁步。
在「口」字形的校舍轉了一圈,的確來到了「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其他兩邊幾
乎全是研究室。
若是大學的話,每個教授都有一間研究室。高校的情形,還不能做到每個教師都
有一個房間,而是每一科目一個房間。
數學研究室、英語研究室、世界史研究室並排在那裡,光是走過前面已叫片山頭
痛不已。也許是劣等生的條件反射。
「研究室裡有甚麼?」他問邦子。
「大概是研究甚麼的地方吧。主要是擺放那一科的資料啦、參考書之類──不
過,最終目的是當老師的休息室哦。」
「哦?」
「教同一科目的人交換各種情報囉。例如『我班今天考試了』,『那我也要考
啦。如果不考一考的話,他們根本不唸書』之類,一定是。其實他們自己並沒有唸書
嘛。」
獨自演戲,獨自潑冷水找碴兒,而且活靈活現的,十分逼真。片山不由得笑起
來。
「──戲劇部的房間也在這兒?」
「不,在別棟大樓。怎麼啦?」
「可是剛才那女孩!」
「喔,你說水口學姐?她經常在走廊上練習的。」
「在走廊?」
「房間很小嘛,即使可以練對白也動不了身。」
「動不了身?」
「水口學姐自己也有份演出呀。所以嘛,她要實際地走動、綵排,看看在舞台上
該怎樣走動呀。」
「於是在走廊──」
「對。雖然很小,但可當作舞台練習一番。」
「大家一起練習嗎?」
「正式開始練習時,是到講堂去的。在那之前她一個人演完所有的角色哦。」
「一個人演完?」
「她呀,如果是短劇,給她三天時間,就連舞台提示也全部背下來。」
片山很欽佩。他從學生時代起就怕背東西。也許她因著喜歡才記住,不過那已是
很了不起了。
「且慢。」
片山突然察覺了。假如那天水口聰子也在這裡排練的話,她不是目擊兇手入「奇
情俱樂部」的房間了麼?不,不管兇手怎麼大膽,也不可能當著她的面前出入「奇情
俱樂部」的房間。
換句話說,那時水口聰子沒排練吧?這個有必要確定一下。
「──哎,在想甚麼?」邦子問。
「嗯?不,沒甚麼……」
「去窺探一下房間吧。我沒怎麼看過咧。」
「不行呀,你受了傷,而且,這裡應該早就上鎖了。」
「嘻,都不好玩的。」邦子呶起嘴巴,但不死心,逕自走到「奇情俱樂部」的房
間前面。「嘿,不是沒上鎖嗎?」
「再次沒上鎖?」
「是呀。你看。」邦子打開門。「──嘩,好暗啊。」
「大概窗簾拉上了吧。」
片山也窺探一下。看來拉上了黑窗簾之類的厚布,裡頭確實漆黑一片。
「開燈吧。」
「嗯……」片山戰戰兢兢地伸手去摸索牆壁。他有畏高症,但膽小的人通常都會
患上其他恐懼症,不太喜歡黑暗的場所。
「有啦,有啦。」
他按了掣──燈不亮。
「奇怪。」邦子也走進來。當然,走廊的光線照進來,可以看到房間裡的情
形……突然,房門「彭」地發出聲音關上。邦子哇然怪叫著跳起來。
同時燈亮了。
「唉……大概接觸不良吧。」片山嘆息。
「接觸呀……」邦子突然笑了一下,走近片山。「我們呢?」
「甚麼?」
「我們接觸不良嗎?」
冷不防,邦子蹦著腳吻片山。房門又突然打開。
「──噢,你在這兒呀。」
探臉進來的是本宮校長。
片山慌忙把邦子推開,驚慌失措得滿臉通紅。
「你在查甚麼案件?」終於了解眼前事態後,本宮校長憤慨不已。「居然誘惑我
的學生──」
「唷,我們訂了婚哦,啊?」邦子把沒受傷的右臂纏到片山的手臂上。片山覺得
心情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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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 4】
「你好。」
玄關的門打開,橋本康夫探臉出來時,竹林明微笑著打招呼。
「你來啦。」
「承蒙邀請──」
「不必客套了。進來吧。」
福爾摩斯蹲在她腳畔。
「怎麼啦,這貓?」
「我一個人住嘛,覺得寂寞,所以決定養貓。」
「保鏢嗎?有趣──來,進來吧。」
屋裡很安靜。
「家人不在?」
「嗯,老爸很遲歸,老媽不舒服,在姨媽家靜養中。」
「那不行啊。」
「信代死了,他們很頹喪。若是死的是我,可能鬆一口氣的。」
「不能講那種話呀。」
「開玩笑的。在樓上。上去吧。」
家中涼颼颼的,有點冷清。竹林明和福爾摩斯一起上樓。
橋本在其中一道門前止步。
「──信代的房間。」他說:「保留原樣。多半會這樣下去吧。」
「真的很不幸。」
「她相當文靜,不是那種『潑辣』的女孩。自她不在以後──家裡就像墳場一樣
安靜了。」
橋本有點傷感地佇立了一會。
「這邊是我的房間。」他往前面一道門大踏步跑過去,說。
「好大啊。」
是西式房間,約有八張榻榻米(三十平方呎)大。鋪上地毯,裡頭有書桌和床,
以及鑲在牆壁的書架。房間中央做成敞開的樣式。
「隨便坐坐。我去泡咖啡。」
橋本有點坐立不安地走出房間去了。
竹林明在地毯上伸腿而坐。
「你也坐吧。」她笑喊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在房內緩步走來走去。
「我以為男孩子的房間亂得像狗窩哪。」竹林明喃喃地說。
福爾摩斯在其中一個書架前駐足,然後把前肢搭在最下格的書本上面,把頭伸進
窄窄的縫隙間窺望。
「幹甚麼?」竹林明吃吃地笑。「是不是有你愛的木天蓼掉在那兒?」
福爾摩斯回頭,「喵」了一聲。
「甚麼?找到甚麼?」竹林明嫌麻煩似地爬向福爾摩斯。「在裡頭?」
那裡並排看初中時代的舊參考書。福爾摩斯用前肢的爪去撓其中一冊,使之倒
下。
「甚麼?你要我拿出來?」竹林明把幾冊書拿出來看看。「──咦?」
有個大信封,恰好被那些書擋住。
「是甚麼呢……」
竹林明望了門口一下,把它掏出來。好像是一本薄薄的大開本書籍。
拿出來一看,竹林明喊句「討厭」,然後聳肩──女性裸體寫真集,所謂的色情
刊物。
高校三年級學生,擁有這麼一冊也是當然的……
「歸還吧。這種東西不准看哦,福爾摩斯。你也是女的吧。」
福爾摩斯再叫一遍,又把頭伸進書本拿走了的縫隙間,似乎在爬動甚麼。
「哎,不行呀,福爾摩斯,不能這樣偷窺別人的秘密……」竹林明為難地說。
福爾摩斯往後退。
「咦,那是甚麼?」
見到福爾摩斯嘴裡銜著的東西時,竹林明叫了起來。是長方形、平扁的金屬
物……
「這不是……刀鞘嗎?」竹林明赫然。「難道是刺傷荻野邦子的尖刀?」
走廊傳來拖鞋聲。竹林明連忙把刀鞘夾在裙子裡面,用薄毛衣藏起來。然後把色
情刊物放進信封放回原位,再把書本擺回書架上。
房門打開了。
「隨便坐呀。」橋本進來時,竹林明已坐在原來的地毯位置上。
「別客氣。」竹林明重複作平靜的呼吸,不讓他聽見自己的呼吸凌亂。
「看來蠻聰明的貓咪。」橋本邊喝咖啡邊說。
「在西洋社會,貓並不可怕吧?鬼貓只是日本獨有罷了。」
「但有哥倫坡的《黑貓》哦;而且在搜捕女巫的中世紀,好像也有貓被逼害的實
錄哪。」
只要談起這種話題,就能轉移橋本的注意力了,竹林明想。
那把刀鞘是怎麼回事?假如真的是行兇時使用的兇器……
然而,為何把它藏在那本寫真集的背後?這點很怪。因為如果有人發現那本寫真
集,一定會想探索更深處有甚麼東西藏起來的,不是嗎?
「你說今天要讓我看點好東西──是甚麼呀?」
「嗯,我在一年前訂購的八米厘影帶《狂魔》終於寄來啦。我想和你一起看。」
「是不是約翰巴利摩亞的《狂魔》?厲害!」竹林明真的心跳起來。
所謂的《狂魔》,即是著名的《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的電影版。一九二○年
製作,是六、七十年前的作品了。當然是默片。
「《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的故事,經過無聲、有聲電影時代,拍過十幾次
了。」橋本說:「那就準備吧。」
「好,非看不可。」
「幫我拉好窗簾好嗎?我去拿放映機。」
橋本把咖啡杯擺到一邊,拿出銀幕,掛在牆壁的釘子上。
「我在電視上看過史賓沙特雷西拍的《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哦。」竹林明
說。
「嗯,那部也不錯。有人說,即使是現在,《狂魔》還是最好的一部。」
關了房間的燈,關上窗簾。
「有四卷菲林。全部都看嗎?」
「好。」竹林明說。
「──熄燈。」
房間暗下來,傳出「咯噠咯噠」的聲音,白光眩目地反射在銀幕上。
由於是無聲電影,有字幕,當然是英語的。不過是相當簡單的英語,竹林明也大
致上知道它的意思。
「──這是主角。蠻年輕的。」
默片時代的明星,是個皮膚白皙、俊秀的美男子。巴利摩亞家族是著名的明星家
庭,男主角也是長得氣質不凡。
「男主角是美男子,當他變身成為海德時,反而更有效果。」橋本說。
理想家主義的青年醫生亨利基克爾,他的耿直態度被未婚妻的父親取笑。未婚妻
的父親(未來岳父)把基克爾帶去音樂廳。在那裡,基克爾受到美麗的舞娘誘惑,一
時忘我,衝出外面去。
第一卷菲林在此結束。
「下來是有名的變身場面哦。」橋本點著了手畔的聚光燈,邊換菲林邊說。
是《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的故事,當然是演善良的基克爾醫生服藥後變身為
海德的場面。
這部《狂魔》在奇情電影史上之所以知名度高,是因主演的約翰巴利摩亞沒有使
用化妝或特殊攝影──當時大概沒有那種高度技術吧──單是憑演技來演出變身場面
的緣故。
竹林明的心怦怦地跳著,入神地看著畫面,心想著那個英俊小生怎樣變成兇惡的
海德。
第二卷菲林開始了。基克爾開始思考人的善與惡能否分離。他想到即使人類敗給
惡的部份的誘惑,善的部份依然保留。
然後,基克爾完成了藥物──正要喝時,不由因猶豫而放開手中的藥物。這時,
未來岳父的臉孔大大地浮起。基克爾終於不顧一切地喝不去。
被痛苦襲擊的基克爾立刻強烈地扭動身體──竹林明屏息盯著那個場面。
攝影機捉住基克爾的上身不動。既無音樂,也無特殊的攝影角度。
攝影機稍微離遠,從正面拍基克爾的苦悶。那種冷酷更加提高強烈的效果。在現
實裡,憑當時的技術,多半拿不到極端的攝影角度吧。可是,那畫面便人忘掉那種時
代。
苦悶終於平息時,基克爾──不,已經化為海德的兇惡化身,緩緩抬起頭來。
睜得老大的眼睛,齜牙咧嘴的笑容。那是毫無疑問的同一張臉,又是完全不同的
人。
臉容並沒有驚人的改變。可是,竹林明受到極大的沖擊,比起任何怪物的臉更令
人覺得背脊生寒。
基克爾的臉具備了耿直、善良、慈悲、知性等一切人性的善良面,卻因些許表情
的變化,徹底變成狡猾的「惡」──那是可怕之處。
「──厲害。」竹林明不由喃語。
「信代她……」突然,橋本低語。
「嗄?」
「殺死信代的傢伙,平時一定有張溫柔、正經的臉。不,他在刺著信代時,一定
還是一臉溫柔的。」橋本的聲音帶著顫抖。
「橋本同學──」
竹林明一直凝視那張浮現在放映機的白光裡的臉孔……
「不是嗎?」聽了片山的話,竹林明失望地說。
「乍見之下一點不差。」片山把竹林明帶來的刀鞘擺在桌上。「可是,跟這把刀
配在一起時,竟然不合。這是不同的刀的刀鞘哦。」
「可是,他為何把它藏起來呢?」晴美一面預備晚飯一面說。
「也許不是藏,只是掉在那裡……」
「好生失望。」竹林明嘆息。「你呢?福爾摩斯。」
也許因著回到片山家的關係,福爾摩斯十分愜意地在座墊上拖成一團。妞兒則因
「主人」回來了,很顧忌地跑進裡頭的房間去了。
「福爾摩斯也有搞錯的時候。對吧?」晴美喊。福爾摩斯好像生氣似地「嘎」地
叫了一聲。
「牠生氣啦。你傷到牠的自尊啦,是不?」片山說。
「好像在抗議甚麼──喔,我來幫忙。」竹林明站起身來一同端餐具。
片山盯著刀鞘看了良久,說:「──慢著!」
「怎麼啦?你不餓?」
「不是!我吃!絕對吃。」
「知道啦。難看死了!」
「不是說那個。懂嗎?假如說,那把刀是橋本的,或者是橋本知道出處的刀。可
是因著某種情由,他把它藏了起來。那個情形下,假使有人調查他的房間,發現了那
個刀鞘,當然就以為是那把刀的──可是一查之下,發覺是不同的刀的東西!」
「有點明白了。」晴美說:「這樣一來,橋本的嫌疑就完全澄清啦。」
「如果甚麼也找不到,大家會以為兇手把刀鞘扔掉了,或者藏在別的地方。可是
一旦找到了,而且知道是別的──」
「大家就不會再懷疑橋本了。」
「有心理上的效果──福爾摩斯,你是不是想說這個?」
福爾摩斯不答,反睡覺去了。這是肯定的信號。
「那麼,畢竟是橋本──」竹林明說。
「那個不懂。不過,如果問起有關的事,他一定會說『這是以前用過的刀鞘。原
來掉在那種地方』甚麼的敷衍過去。」
「橋本很聰明的。」竹林明說:「不過,胞妹被殺,他對兇手的憎恨可想而知。
如果找到兇手的話,可能會殺了他。」
「他愛護妹妹嘛。」晴美話中帶刺地望望片山。
「真不明白。」片山完全沒察覺。「野田惠子、橋本信代、荻野邦子……除了邦
子之外,其餘兩個怎樣聯繫呢?」
「從那四個人問不出野田惠子的事?」
「完全不行。那個校長根本不懂人類心理。」言下之意,好像是說自己很懂似
的。「若是有人來講就感激不盡了。」
傳來叩門聲。晴美喊:「哪位?」
「──我叫長沼。」長沼和也的聲音。「關於野田惠子的事,想和片山先生談
談……」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竹林明急忙拿起鞋子,躲進裡頭的房間。
門打開時,長沼搔著頭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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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科學怪人1】
為何我不生為男兒身?
──從戲劇部的房間窗口,可以望見位於上志學院高校鄰座的美容健身課室。房
間在二樓,越過圍牆,可以俯視練習的情形。
一群中年婦人的難看肉體,裹在緊身衣或運動服內,正在冒汗──做著的人全神
貫注,好像在做著甚麼很有意義的事。
「無聊。」水口聰子喃喃自語。
水口聰子之所以經常在校舍走廊上排練,當然是因著房間太小不能走動的關係;
而從窗口可以看到那種不愉快的光景,也是理由之一。
若是那樣,不看就好了嘛。
我知道。不過,對於極端厭惡的東西,人類總是轉向它看。聰子的情形,純粹是
出於反感和厭惡之念。
她本身十分清楚,自己討厭並受不了是女人的事。女人為何如此醜胖又衰老呢?
想到這個就忍不住要從這個房間衝出去。
為甚麼我不生為男兒身?聰子常常這樣想。很久很久以前,從小學時代起就這樣
想。
小學二、三年級時,喜歡戲劇的堂兄帶聰子去看莎士比亞的話劇。聰子每次都動
也不動地看得入神,使一起去看的堂兄更瞠目。
然後回到家裡,聰子在家人面前,把剛才看過的劇中有印象的場面,用身體動作
和手勢正確地重演一遍,覺得很得意。若是喜歡那齣話劇,她會去看幾次,而且將主
角的台詞全部記在腦中。
可是,那種時候,聰子演的通常是「男角」。「哈姆雷特」、「馬克貝斯」、
「李爾王」……「羅蜜歐」太娘娘腔,態度曖昧,她不喜歡。她覺得「茱麗葉」比他
勇敢得多。
隨著年紀成長,對於演戲的夢想,無法避免地踫上自己是女人的牆壁。
無論怎麼努力都好,自己都不能演「哈姆雷特」或「馬克貝斯」。進了中學,加
入戲劇組的她最初被分配到的角色,只是其中一個怪叫著跑的女學生。
高中生的主角,到了當天還記不住台詞。沒法子,聰子站在舞台的樹背後幫主角
唸對白。
聰子覺得沒趣,於是退出戲劇組,加入業餘劇團,那裡是真正喜歡戲劇的人才聚
集的地方,使聰子興奮不已。
可是,人去到那裡都只有兩種。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新來的聰子,不管何種角
色,她演得比誰都好,於是劇團的老輩女性嫉妒她,把她趕了出去。
自此,聰子更加討厭自己是女人的事……
現在幸福嗎?一半是幸福的。身為戲劇部的副部長,可以兼顧主角和演出的一
切,所有人都承認她有卓越的才華,沒人反對她。
然而,不管怎麼自由發揮都好,畢竟無法從「女人」的框框跑出來。
明知自己的夢是荒謬的,但聰子仍然祈望自己生為男人。
在美容健身課室裡,胖女人們還在重複地把腿舉上放下,或老跌個人仰馬翻的可
笑動作。
如果想瘦的話,加入戲劇部好了,讓我來訓練你們。聰子微笑起來。
聰子站在房間的大穿衣鏡前。鏡子是便宜貨,有點歪曲不平。用來調整衣裳倒無
所謂。
難看的體型哪,聰子想。瘦長而不均衡,脖子太長。相形之下,手不夠大。如果
手大的話,在舞台上就顯眼奪目了。
如果是男人的話,長得有點難看也無關緊要;但生為女人,曲線或腿的長度都成
問題。
女人首先從外表就被決定角色了。
聰子從鏡子移開視線。那不是照了令人覺得愉悅的身影。
門被敲響。
「請進。」聰子喊。關谷實走了進來。
「嗨。我來得太早嗎?」
「不會。勞駕了。」聰子說。
「戲劇部的房間永遠清清爽爽的哪。」關谷拉了椅子坐下。
「──四位全都能來嗎?」
「長沼請假了。明明是他提議的。他該不會病倒了吧。」關谷笑道。
聰子輕微發抖。也許關谷沒察覺到,但她知道自己的臉發燙。她連忙走到窗旁,
又再俯視美容健身課室。
好像進入休息時間了,她們一邊用毛巾抹汗一邊熱衷地聊天──一半的目的是為
此而上健身班的嗎?
椅子「咯噠」一聲響,聰子宛如聽見槍聲似的赫然變得緊張。關谷站起來了。多
半會走來這邊,然後和她搭訕。
聰子好不容易才壓抑住激烈的心跳。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出舞台前也從來……
從來不曾如此怦怦心跳過。
關谷呢?他沒走過來。那聲音可能只是挪動一下椅子而已。對的。關谷沒有必要
走到她身邊,溫柔地和她說話。
出其不意地,關谷的手搭住她的肩膀。聰子縮縮身。既冷又熱的奇異感覺掠過背
脊。
「──還在生氣?」關谷問。
聰子沉默地搖搖頭──生氣。生甚麼氣?
「好極啦。」關谷輕嘆一聲,露出笑臉。「我以為你從此不再和我說話哪。」
聰子沒看他,但她隨時可以浮起關谷的笑臉──高二時,在學園祭反省會之類的
派對裡,把聰子的眼睛牢牢吸引住的那張笑臉。
聰子本來就認識關谷。同學年的關係,碰面的機會很多,也有不少交談的機會。
事實上,兩人一起當過學生股長。
所以,聰子當然見過關谷的笑臉。然而,在那個派對的高昂氣氛中,關谷的笑臉
讓她看到了以往從未見過的「甚麼」。
關谷用雙手捉住聰子的手臂。
「不要。」聰子說,躲開關谷。關谷即刻鬆手,站在原地。
聰子靠著牆壁,一直盯著關谷。她眼鏡深處的眼睛發出黯淡、絕望的光芒。
到我這裡來──來到我身邊吧。
「你喜歡了甚麼人?」關谷徐徐向聰子接近。
「沒有。」
「討厭我?」
「沒有。」
「那,有啥關係?」
「我不是那種女人。」聰子反抗地說。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看完話劇回家的路上。三個月前的事。關谷說有票,來邀她。聰子遲疑著。
那是一齣一直想看的話劇,可是拿不到票,準備放棄了。如果不是關谷,而是別
人邀請的話,聰子不會去看的;又假如關谷是邀她去看別的戲,她大概不會去吧。
可是,結果聰子欣然和關谷兩個人去看了那齣話劇。看話劇時,聰子幾乎沒意識
到關谷的存在。她完全沉迷在話劇中。
回家的路上,聰子的激動並無冷卻下來。那種體驗是一年只有一、兩次的事。
「去公園走走吧。」
她之所以答應關谷的提議,是因她想抱緊那種激動的感覺。
公園裡滿是情侶,但聰子根本心不在焉。跟剛才自己在劇場中體驗到的激情相
比,那種東西算甚麼?充其量,只不過是無聊、廉價的煽情遊戲而已。
聰子一言不發地和關谷並肩而行。然後,在公園小徑上,來到樹叢的暗影中時,
突然,聰子被關谷一把抱住,嘴脣被他堵住。
聰子把關谷推開,踉踉蹌蹌地跑了……
「為何討厭男人?」關谷在聰子的面前停下來。
「我討厭女人。」聰子說:「因此我討厭自己。」
「你對任何事都想得太多了。」關谷笑道:「輕鬆地享受人生不就好了。」
「有啥法子?生來是這樣的。」
「那正是你的優點。」
「我沒甚麼優點。」連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話,自然而然地說了出口。「既不是美
女,身材又不好!」
她想被讚美。沒有的事,你是美人哦。她希望他這樣說。
啊,為甚麼我要說這種傻話?就跟那些在窗口下面冒汗的笨女人一樣……
「你故意把自己反照在扭曲的鏡子裡哦。」關谷說,手指貼在聰子的下巴上。他
輕輕抬起聰子的臉,把臉湊過來。聰子拚命壓抑自己,不讓自己的頭移開。
關谷的脣碰到她的──一瞬而已,關谷的手臂如大蛇般緊緊纏著她的身體。胸部
被壓逼的感覺令她覺得暈眩。在舞台上沐浴在燈光下的恍惚感,彷若從內心深處湧上
來般使人陶醉其間。
聰子的手生硬地搭在關谷的背上。
門外傳來談話聲,聰子慌忙離開關谷,衝到桌前在椅子上坐下。
「──怎麼,關谷好早哇。」
明石和橋本走進來。
「長沼怎麼啦?」關谷用理所當然的語調說,坐在遠離聰子的位子上。
「不曉得。只是缺席。」橋本聳聳肩。「有三個人就夠了。不是嗎?」
明石和關谷交換一瞥,橋本看到了。橋本在揶揄他們三個在他不在的情形下答應
水口聰子的請求的事。
關谷苦笑一下,明石不知沒聽見還是假裝不知道,邊坐邊說:「好了,我分配到
甚麼角色?」
「先謝謝你們的合作。」聰子說。心臟還在撲撲跳著,但表面上保持平靜。
「我可不是喜歡才幹的。」橋本說:「只是既然答應了,不得不幹到底。」
「對『奇情俱樂部』而言,並非甚麼羞恥的事呀。」聰子說。
「我知道你懂藝術,因此我覺得不妨做做看。」橋本頓了一會才說。
「謝謝。」
「大概不會學那些連模仿滑稽作品也不能區別的傢伙生搬硬套吧──對了,幾時
可以讓我們看看劇本?」
「再過些時候,還有修改的必要。」
「OK。不過,我們對記憶力沒自信哦。臨時才交過來的話,亂講一通就麻煩
了。」
「沒問題。那點我想過的。」聰子已恢復平日戲劇部部長的臉孔。「更重要的
是,甚麼人演甚麼角色,決定了嗎?」
「我對那個最感興趣了。」關谷說:「可別把太怪的角色塞給我哦。」
「大致上決定了。」橋本說。
「可以告訴我嗎?」
「好的。明石,你演『海德』。」
「那是諷刺嗎?」明石笑了一下。「也好。」
「關谷,你是『劇院之鬼』。」
「嗄?叫我這英俊小生做那個?」
「不願意?」
「不……算了,沒法子。」關谷聳聳肩。「可以把演出者的名字刪掉嗎?」他自
言自語似地補充。
「你呢?」聰子問橋本。
「我是『吸血殭屍』,但不是克里斯多夫李的『吸血殭屍』,而是麥斯休烈克的
奧洛克伯爵。」
「是不是《諾斯菲拉切》?菲林寄到了?」
「不,還沒有。雖然訂購了。有照片,我用作參考。」
「上演前收到菲林就好了。」
聰子也從橋本口中聽過《諾斯菲拉切》的故事。那是《吸血殭屍》的最初電影
版,一九二二年製作的無聲電影經典之一。
「那部電影為何不用『吸血殭屍』的名字?」聰子問。
「沒拿電影版權的關係。因為導演慕魯納才三十三歲,為了不被訟訴,連片名和
角色的名稱也改了,把舞台從倫敦搬去布里門。不過,結果還是被原作者布蘭斯多克
的未亡人訴訟,打輸官司。本來必須毀掉所有菲林的,但慕魯納不從。託福,我們現
在才能看到那部片子。」
「『諾斯菲拉切』是『吸血殭屍』的意思?」
「有人用作同樣的意思,其實是『不死的人』。」
「不死身之意?」
「怎麼說呢……也許說是『死不去的人』比較好。」
「好像明白了。」聰子點點頭。「那麼,長沼呢?」
「他會演『科學怪人』吧。」明石說:「恰恰好。」
「你好壞呀,說那種話。」聰子笑道:「他會接受嗎?」
「放心。他不敢說『不』的。」橋本說,看看另外兩個。「對吧?」
「沒有異議。」關谷說。
「我放心了。這樣子可以預期上演了……」聰子摘下眼鏡,用手帕邊擦邊說:
「其後還得歸納一些細節……」
「有事就喊一聲吧。」橋本說:「那麼,我們走吧。」
正要站起來時,門外有人叩門。
「──是。哪位?」聰子起身。
「警方的人。」
橋本等人面面相覷。聰子開門。
「嗨。你們果然在這裡呀。」片山看到橋本他們,嘆一口氣。「我問了好些人,
才知道你們來了這兒。」
「你是片山先生吧。」聰子說。
「對了,關於長沼君的事,有事轉告你們幾位。」片山說。橋本等人又對望一
眼。
「長沼怎麼啦?」橋本問。
「他因急性盲腸炎入院,暫時要休息。」
「那傢伙也會入院?」明石說出不像朋友的詞句。
「他叫我轉告各位說抱歉,請多多包涵哦。」
「喂,怎辦?」關谷說:「『科學怪人』不見啦。」
「想辦法找別人吧。」不知何故,橋本匆匆忙忙的樣子。「走吧。」他催促二
人。
三人離開後,片山對聰子說:「我干擾了你們的談話?」
「不,已經講完了。」
「哦。其實,有點事想向你請教。」片山拉椅子坐下。「荻野邦子被刺傷之日,
你是不是在那個『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前面排練?」
「那天嗎?呃……」聰子想了片刻。「不,那天我改劇本,在這個房間裡。」
「是嗎?真遺憾。」事情不如想像中那麼順利。「──剛才你們提起『科學怪
人』甚麼的,是談甚麼?」
「這次話劇的事。本來是由長沼君演『科學怪人』的。」
「那就必須另外找人代演啦。」
「是的。可是……可以順利找到嗎?那個不是每個人都高興地演的角色。」
「說的也是。」
「不過,對於真正喜歡演戲的人來說,那種角色才有意義。如果我是男的,我會
歡喜接受的。」
「演『科學怪人』?」
「嗯。因為那怪物很善長。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終究傷害並殺人。然後被
逼得走投無路。他背負著悲哀的命運哪。」
「原來如此。我只見過照片而已……」
「如果有人能表現出那種悲哀,就很了不起啦。」
「那個長沼君不是做不到嗎?」
「嗯──年紀稍大的人比較適合。能夠理解那種敏感心情的大人……」聰子停止
說話,目不轉睛地注視片山一陣。「片山先生,你肯幫我演這個角色嗎?」
片山慌忙起立。我早就猜到會搞成這種局面!真是!開玩笑。
「我有點忙,對不起……」
打開門時,差點和眼前的石津刑警相撞。
「怎麼?是你呀。幹甚麼?」
「我在找片山兄啊。好極了。」
「甚麼事?」
「呃,其實是──」石津說到一半,發現聰子。
「出去外面再說好了。」片山捉住石津的手臂往外跑。
「請等一下。」聰子奔過來,捉住片山。
「哎,我是當差的,很忙。對於你的要求──」
「這位呢?」聰子盯住的乃是石津。
「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他過份恭敬地報上名字。
「就是他!」聰子喊。「太理想了!除他以外,無人適合那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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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科學怪人2】
「這麼說,那四個人全都認識野田惠子囉?」栗原警司彷彿吃了黃連似地板著臉
說。
「一個叫長沼的學生是這樣講的。」片山說:「聽說以前舉行文化祭時,『奇情
俱樂部』有和其他學校交流過。當時野田惠子的學校也──」
「那邊也有那種壞興趣的俱樂部嗎?」
「不,他們的叫做『浪漫文學研究會』。」
「好像是在傳閱甚麼色情小說似的。」
「科長,說那種話會被人咬一口哦。」
「被女孩咬一口也不壞。」栗原咧嘴一笑。他有不時亂開玩笑的壞習慣。
「奇情文學也稱作哥特浪漫文字,代表作是安拉德克里芙的《烏朵夫之謎》和瑪
莎葛雷哥里路易斯的《蠻客》──」
「等等。」栗原打岔。「怎麼突然瘋言瘋語的?」
如此被問的情形下,回答「是」的人正常嗎?片山氣鼓鼓地抗議:「不是我瘋
了!是『浪漫文學研究會』的女學生告訴我的。」
「原來是現買現賣呀。愛因斯坦也說過,一切的知識都是從別處買來賣的。」
「真的?」
「開玩笑的。」栗原正經八百地說:「對了,有甚麼線索?」
「那個研究會的女生們都很熟悉『奇情俱樂部』那四個人的事。不過,其後野田
惠子和當中的甚麼人交往的事卻無人知曉。」
「或許假裝不知道吧。」栗原慢慢地說:「學生們互相庇護。那是最棘手的地
方。」
「對呀。橋本他們也是,他們四個決定絕口不提認識野田惠子的事。」
「真傷腦筋。」
「牽涉到學生的事件都很難辦的。即使是感情不好的學生,一面對警察時都會共
同戒備、擺出架勢來的。」
片山想,倘若自己站在學生的立場又如何?畢竟不想出賣同學,把同學送到警局
吧?
那個可能是正常反應也說不定。
「這裡需要有人積極地和學生們打成一片。延長偵查時間也是沒法子的事。」
「可是不容易哦。」
「石津怎麼啦?」
「石津刑警嗎?他是目黑警署的──」
「我曉得。」栗原不耐煩地揮揮手。「他要演戲?」
「扮演『科學怪人』那怪物的事?怎麼說都很可憐,我不敢講。」
「刑警必須凡事忍耐。」栗原說:「不是好機會嗎?和學生們一起綵排,有很多
機會碰面吧。那傢伙心境年輕,學生可能和他沒隔閡,坦率地暢談起來哦。」
事態嚴重起來了。
「儘管如此,也用不著──」
「剛才你不是說了嗎?以學生為對手的偵查工作很難有進展。你也找個藉口混進
學校去吧。若是有必要,你妹妹也去好了。石津是她的男朋友吧。」
「呃……」
「我會和目黑警署打個招呼的。放心吧。」說畢,栗原已伸手拿起電話。
「明白了。」石津彷如作出某種悲壯決意似的僵住臉說:「──犧牲我一個人可
以解決事情的話,在所不辭。」
「太誇張了。誰也沒叫你去死。」
「說的也是……」幸好是咖啡室。從剛才起,石津已經喝了七杯咖啡了。如果這
是酒就麻煩了。
「晴美也會去為你打氣哦。」片山企圖安慰。
石津突然大聲喊:「不行!」
女侍應嚇得跳起來。
「甚麼嘛,突然大叫。」片山說:「冷靜點。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不明白的。」石津落寞地說:「假如──假如被晴美小姐見到我那種怪物的
扮相……我活不下去了!」
「是嗎?」
片山也很了解石津的感覺。他是個純情的男子。
「那我先瞞著晴美好了。可是,怎樣解釋?綵排時,你又不能不去。」
「那個請片山兄花點心機吧。若是能夠為我做到那麼一點點──」
「知道,知道。總而言之,上方的命令如此。請多多指教並拜託!」
正在說著時,傳來晴美的聲音:「你們在這兒呀。」
「怎麼來啦?」
「沒甚麼。只是和石津約好吃晚餐而已。」
「是嗎……」片山狠狠瞪了石津一眼。好傢伙,瞞住我!
「在談甚麼機密大事?」晴美問。
「石津被委以重要任務了。」
「哦。怎樣的任務?」
「不,沒啥大不了的事。」石津慌忙打岔。「誰都可以勝任的。真的很簡單的差
事。」
「不,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片山兄,一起吃晚餐如何?我請客。」石津邊抹汗邊說。晴美驚訝地在二人的
臉上望來望去……
石津請客,當然不會去高級法國餐廳,而是走進中國菜館。
「──搜查進入死胡同了吧。」晴美說。
「嗯──很遺憾,是的。」片山遲疑地說。
「有甚麼眉目?」
「不……相反的,我們在等著看看會有甚麼發生。作為刑警算是失敗啦。」
「那四個人認識野田惠子,不是也知道誰是她的戀人了麼?」
「那是因為我們可以逐個逐個地問內情,但不能稱他們是殺人疑犯呀。對嗎?」
「說的也是。橋本信代這邊呢?」
「動機不明,很難查案。」
「不可能有人恨她到要殺了她的地步吧。」
「荻野邦子……她可能知道甚麼。」
「兇手一定有所誤會,以為自己的事被她知道了……」
「那點令人很在意。當時兇手是突然襲擊她的話,手法未免太好了些。」
「還有其他可能嗎?」
「慢著。」片山沉吟。「假使兇手從一開始就準備襲擊她的話呢?正在準備下手
時,剛好我去找她。兇手只要做成是突然的犯罪行為,就能蒙蔽警察的眼睛……」
「即是說,那是獨立事件?」
「不能這樣斷言……」
「這樣想也許比較合理哦。」
「荻野邦子這女孩,不一定像外表那樣文靜哦。」片山說。
當然,她是否文靜是見仁見智問題。雖然現在的學生在大人面前總是裝成優異生
的模樣將就過去。
這次的事件總是給人無從下手的感覺,皆因掌握不到受害者和有關人士的實像所
致。
外表認真的學生,不一定真的認真;相反的,叛逆的人可能只是裝樣子而已。
有必要深入了解。
「對呀。」晴美同意片山的說話。「荻野邦子不是你的未婚妻嗎?何不和她好好
談一談?」
「算了吧,甚麼未婚妻──連你也受兒島姑媽的影響啦。」
片山沉下了臉時,石津愉快地說:「不是好極了嗎?受到那麼年輕的女孩青睞─
─」
「石津,你能說這種話嗎?關於這次的任務──」
「知道了!」石津連忙揮手,顯得驚慌失措。
「──你們兩個究竟在搞甚麼鬼?」晴美一臉狐疑。「任務,任務是甚麼?」
「那個嘛──沒啥大不了──」
石津正在支支吾吾地想抵賴時,片山的傳呼機響了。
「幹活,幹活。」片山慶幸地起立。晴美氣鼓鼓地睨視他的背影。
片山打電話去搜查第一科。
「我是片山。」
「片山嗎?現在在哪兒?跟女人在酒店?」
是栗原找他。片山有不祥的預感。他很少如此心情愉快。有案件發生了。
在這點上,栗原當真像獵犬一樣。他一定是在電話的另一端作出舔舌頭、前肢伏
地的姿態。
「和石津他們吃著飯。甚麼事?」
「下一個犧牲者哦。」
「──誰?」
「竹林明。在公寓被刺傷了。」
片山吞了一口唾液。栗原接下去:「受重傷,但還沒死。馬上趕去現場吧。」
「知道──呃──」
電話掛斷了。片山放下話筒。
竹林明……這麼一來──
「福爾摩斯呢?」片山喃喃自語。
在現場前面一下計程車,片山就見到根本刑警向他跑去。當然,晴美和石津也一
起來了。
天色已晚,附近擠滿了巡邏車和看熱鬧的人。
「根本兄!」
「來啦。剛剛送走了。大概保住性命吧。」
「是嗎……」
「福爾摩斯不在?」晴美代問。
「福爾摩斯?牠在這兒?」
「嗯,在她的房間。」
「沒見到哦。」根本搖搖頭。「看來是那隻貓出場的時候了。」
「甚麼意思?」
「房門上鎖了。鏈子也掛上──然而兇手無影又無蹤。」
「密室?」
「你來看看吧。」
片山等人跟著根本走上那幢公寓的樓梯。這是大學生專用的公寓,雖不豪華,卻
小巧精緻。
「這個房間。」
房門一直開著,門鏈子多半是被人用力拆下的吧,仍舊懸掛在門邊。
玄關裡整齊地擺著一雙像是竹林明的黑皮鞋子,鞋尖往外並排而放。
像竹林明的為人一樣,房間予人一絲不苟、乾乾淨淨的感覺。
六疊大(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間,用窗幔隔開了小廚房。房內有一張小桌子和
兩張椅子,還有書桌、新潮衣櫥、書架等等。
房門的正面有窗。窗簾拉了一半。
「──怪了。」晴美說。
「甚麼事?」
「沒有福爾摩斯的碟子呀。」
如果養貓的話,通常會擺放貓用的食器,把食物或牛奶倒在裡面。
沒有器皿,意味著福爾摩斯並不住在這裡。
「跑到哪兒去了呢?」
「連福爾摩斯也失蹤了?怎麼搞的?」片山嘟嚷著。「根本兄,竹林明是怎樣被
刺傷的?」
「據發現者說,她就倒在那個電話旁邊。我也沒問清楚,那女孩陷入歇斯底里狀
態之故。」
「傷口在──」
「背部。偏離心臟。好像是尖銳的刃物所傷,不過可能出血不多。」
實際上,在竹林明倒下的附近一帶,只見到兩、三處血跡。
「重傷嗎?」
「我不是醫生。」根本說。受害人純粹只是工作對象──這是根本的職業哲學!
「我想聽聽發現者怎麼說。」
「大概已沉著下來了。」
被警員帶來的,是個臉色仍然蒼白,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的大學女生。
「──嗯,她打電話給我的。」那大學女生說。
「打去你的房間?」
「不,樓下管理員室。這裡只有一樓有通外線的電話,每個房間的電話都接去管
理員室。」
「原來如此。那你為何會在管理員室?」根本冷淡地問。他冷淡的作風反而能使
對方冷靜下來。
「管理員叔叔不在,我進去看雜誌。大家部做這種事。」
「你在那裡接到她的電話?」
「嗯。我接聽時,聽到她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我是竹林明,救我』……僅此而
已,再怎麼喊也沒回音。」
「然後?」
「我猜有事發生了,於是趕上二樓去。怎麼叩門都沒回音。這時恰好管理員叔叔
回來了,拿了鎖匙開門。可是裡頭掛了門鏈子。沒法子,只好用鉗子剪斷它才進
去。」
「那時,竹林明倒在電話旁邊?」
「是的。」
「話筒保持原樣?」
片山覺得奇怪。因為話筒是放回去的。如果呼吸困難並暈倒的話,怎能做到?
「我想……是的。因我沒碰過電話。」
「有沒有發現甚麼古怪?」
「呃……」大學女生搖搖頭。「當時受到沖擊……記不起來了。」
「也不是沒道理的。總之多謝了。你可以回去啦。」
大學女生鬆一口氣似地走出房間。
「好了……」根本摸摸下巴。「竹林明插手野田惠子事件,而她被刺傷了……」
「不過,可能因此找到兇手哦。」
「她可能就這樣一命嗚呼。」根本口直心快地說:「問題是,兇手消失在何
方?」
「門鎖和門鏈子……很普通的房間嘛。」石津有點顧忌地環視室內。因他塊頭很
大,即使有所顧忌也予人「存在感」。「會不會有秘密通道?」
「公寓有秘密通道?」
「不能說沒有吧。」
「別胡說了。」晴美捅捅石津。「我擔心的是福爾摩斯的行蹤哪。」
「是的。去找找牠好嗎?」石津出到玄關說。
「不要緊嗎?」
「沒關係。最近我已不會被區區貓叫聲嚇倒了。」石津神氣地說。
福爾摩斯在他的腳叫適時「喵」了一下。
「嘩!」石津跳起。
「福爾摩斯!你跑到哪兒去了呀?」晴美奔上前去。
「請問──這是你的貓嗎?」走廊上站著一個像大學生的女孩。
「嗯。那麼說,牠在你那兒?」
「是。竹林明叫我幫她保管的……」
「竹林明叫的?」
「是的。不是發生那件事了嗎?我嚇壞了……」
片山和根本面面相覷。
「──你可以把當時的事告訴我嗎?」片山說:「你叫甚麼名字?」
「川上恭子。」那女孩說:「當時我在房間午睡。並沒有完全睡著──」
敲門聲吵醒了川上恭子──剛才的聲音是做夢嗎?
她坐起來等等看。又傳來敲門聲。畢竟不是夢。
「誰呀?」恭子喊。玄關離她並不太遠。
「竹林明。」
「唷,怎麼啦?」
恭子起身走向玄關。竹林明和她年紀不同,但由於竹林明比較成熟,恭子有點孩
子氣的關係,恰好平衡了年齡的差別。她們性情相投,經常到彼此的房間去玩。
開門一看,竹林明抱著三色貓站在那裡。
「對不起。」竹林明說:「可以暫時幫我保管這隻三色貓嗎?」
「好哇。你要出去?」
「不,有客人來。」
「是嗎?不是保管好幾天吧?」
「兩、三小時就行了。有貓在不太方便──」
三色貓輕盈地跳到下面站著。
「是不是男朋友來了?」恭子故意斜睨竹林明一眼。
「也不是的──」竹林明欲言又止。恭子笑了。
「算啦。大家都在幹那種事,別讓管理員叔叔發覺就好了。」
「那就拜託了。如果牠想要甚麼,就給牠牛奶好了!」竹林明把器皿遞交給恭
子。
這間女子大學生專用公寓,當然禁止男人踏入。不過,由於管理員白天有別的事
情做,那段時間其實等於男性自由出入。
大多數的大學女生都帶男朋友回來廝混。在這方面稍微遲鈍的恭子覺得很不過
癮。不過最近已習慣下來,在走廊外面聽見房內洩露出來的聲音也不太在意了。
可是,竹林明還是高中生,怎麼連她也來這一套……
竹林明向三色貓揮揮手走開後,恭子關門上鎖。
「好啦……貓咪,她說兩、三小時喎。你也沒男朋友?好無聊啊。同是天涯寂寞
人,大家聊聊天吧。」
恭子跟三色貓說話,但牠走到房間角落,蜷成一團躺下睡覺去了。
「好無情啊……」恭子嘆息。
「然後就一直到現在?」晴美問。
「嗯,那麼,這貓拜託了。」川上恭子「咚」地鞠個躬,走開了。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福爾摩斯,為何讓她做那種事?」晴美說。
「怪哉。竹林明也知道福爾摩斯是來當保鏢的,居然特意把牠放去別人的房
間。」
「真的有男孩子去她的房間不成?」
「即使是,也用不著趕走福爾摩斯吧。牠是貓哦。」片山百思不解。
「唉,嚇一跳。」石津說。剛才福爾摩斯的叫聲使他怕到現在。
「喂,貓君想打電話咧。」根本說:「是不是叫貓糧外賣?」
福爾摩斯跳到小小的電話台上,叫一聲「喵」。
「──怎麼啦,福爾摩斯。」片山走過去時,福爾摩斯用前肢拿起話筒──不可
能的事,牠把話筒碰跌下來。
「喂喂,你想打去哪兒?」片山拿起話筒貼在耳邊。「──咦?」
「怎麼啦?」
「根本聽不見發訊聲。她是用這個打的嗎?」
福爾摩斯走到房間角落,回頭望片山。
「好像有東西哦。」晴美說。
「電話線在那個書架後面吧──喂!」片山挪開書本窺望一下,頓時嚷叫。
「怎麼啦?」
「電話線斷了!」
根本趕過來。
「原來如此──不是斷了,是被切斷的。」
很明顯地,電話線是被刃物切斷的。
「那麼,打電話去管理員室的……」
「是別人。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誰也聽不出是誰。」
「那麼。即是……兇手打的?」晴美皺眉頭。「不是很怪嗎?先刺傷她又求救─
─」
「也許無意殺她吧。」片山說:「刺傷了她以後,怕她喊救命,所以從別的地方
──」
「從哪兒?」
所有人面面相覷。即是說,是別的房間的學生打的電話。
「還有,如果要求救,幹嗎切斷電話線?」晴美說。
「假設有人刺傷了竹林明,切斷電話線跑了。門鎖和門鏈子的問題另論。」根本
把雙手交疊。「之後又有別人看見她暈倒了,於是從自己房間打電話去管理員室;但
她怕扯上麻煩,於是假扮竹林明……」
「等一等。」晴美說:「那個『甚麼人』怎麼知道竹林明被刺傷的事?」
片山、根本、石津、晴美四個人沉默地彼此對望。
「不懂!」根本逃避似地說。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科學怪人3】
幽靈出現。
那種話題並不稀奇,電視啦、周刊之類一年到晚都在做這種近乎騙人的報導。
女孩們又愛又怕地談著,其實並不相信,僅僅裝作相信而已。
如果近距離聽見那種東西的話,當然不會覺得太舒暢──
「哎,阿義。」荻野邦子說。
「不要叫我『阿義』可以嗎?」片山不悅地說:「捉住一個即將三十歲的大男人
喊甚麼『阿義』嘛!」
「唷,有啥關係?我們是未婚夫妻呀。」
她完全以片山的未婚妻自居。
「哎,我和你並沒有──」片山正要抗議時,冷不防邦子撲過來說:「我是鬼
哦!」
「喂,幹甚麼!」片山慌忙仰起上身。儘管對方是高中女生,但當女性接近時,
他有下意識逃走的習慣。
「知道嗎?」回到原來的位子後,邦子說。
放學回家的路上,二人並肩坐在附近的公園板凳上。同校的學生們陸陸續續地經
過。
「拜拜,邦子!」
「加油哦!」
有些路過的人這樣喊。加甚麼油?片山納悶地側側頭。
片山並非為見邦子而來。由於那齣話劇已開始在放學後綵排,石津也哭喪著臉加
入練習。作為石津的「監護人」,於是片山也以此為藉口來到上志學院高校。
然後在校園裡遇到傷勢已復原的邦子。活潑的邦子馬上把他拉到這裡來。
「知道……知道甚麼?」
「哪裡有廉價酒店?」
片山翻白眼時,邦子咯咯大笑。笑得實在開心的樣子。
我也有過這種年代。片山想起遙遠的青春年代──其實是不久以前的事。那時
候……很不開心。被女孩甩了、成績不好、做甚麼都被人取笑。為何人生如此不公
平?他每天都在感嘆著過日子。
跟現在比較一下……現在也沒啥改變啊。
「有鬼出現哦。知道嗎?」邦子終於回到正題。
「鬼?在哪兒?」
「學校──大家都說,一定是橋本信代的鬼魂回來報復的。」
「啊──有人看到嗎?」
「沒有哇。不過呀,聽說怪事接連發生哦。」
「例如?」
「在無人的房間裡,花瓶掉地跌破了、玻璃窗突然裂開之類。」
「會不會是甚麼人的惡作劇?」
「為甚麼要做那種事?還有,經常有人聽到啜泣聲哦。」
「那種鬼話我也常聽聞。」
「唷,你在笑。不當真呀。好吧。我就捏造說和你上酒店去了。」
「慢著!」片山慌了。因著曾被本宮校長目擊二人接吻的事,片山極不願意那件
事傳進栗原耳中。
「刑警做出如此有傷風化的事,豈有此理!」栗原大概會怒吼。「你要工作到退
休為止!」
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你要我怎麼做?」
「陪我一起去調查如何?」邦子雙眸發光。如果說「不」,又是上酒店?
當然,重大事件也有從表面上看似無關的調查而一下子破案的例子,不過少之又
少。
「好吧。那要回學校囉。」
片山站起來。邦子也霍然起立,用手纏著片山的手臂。
「哎,這樣子走進學校──」
「進酒店比較好?」
「知道啦。」片山嘆息。何以我總要被人威脅?
反正都要回學校一趟的。石津那傢伙順不順利……
路上被擦肩而過的學生們指指點點地取笑著,片山羞得臉紅到脖子裡。
「最初發生的是英語課室哦。」邦子說:「這邊。」
片山只好老實地跟著走。
所謂的視聽課室,在片山唸高中的年代還相當稀奇。每張桌子都有耳機,用作語
文的學習。
「這裡發生了甚麼事?」
「看,那個牆壁。留下四方形的白色痕跡,對不?」
「大概掛過圖畫吧。」
「是鏡框。因為老師的興趣是攝影嘛,他去英國時拍的照片都放大了掛在那裡。
他只去過一次罷了,就是愛談那個。怪人一個。」
「那張照片的鏡框怎麼啦?」
「鑲在表面的玻璃破了呀。」
「嗯哼──可能是有足球飛進來打破的,各種理由都有可能呀。」
「沒有的事!事後大家都仔細看了。找不到足球或石子之類。」
「哦……」
片山抬頭去看那個掛過鏡框的牆壁痕跡。那旁邊裝置了一個細長的金屬棒。
「那是甚麼?」
「天線。」
「電視的?」
「不是啦。是FM的天線。當老師要講甚麼時,從衣領上的無線咪入聲,透過那
個天線送達各部耳機。」
「原來如此。若是那樣,畢竟是有東西從窗口飛進來造成的。」
「很遺憾,窗戶是關閉的。打開的只是通風用的小窗而已。」
「是嗎──那一定是某種震盪……會不會是地震?」
「只有這個課室地震?」邦子用稍微輕蔑的眼神看看片山。
「是誰看到鏡框打破的?」
「無人見到。老師上鎖出到外面了。大概十分鐘左右,傳來「砰」一聲巨響。老
師還站在課室前面,熱心地回答學生的問題哪。然後被聲音嚇了一跳,開鎖進去一
看,鏡框表面的玻璃已粉碎了。」
奇妙的故事。不過,似乎與殺人事件不太有關。
「可能是有人不慎打破的。」片山提出稱不上名探的推理。「其他還有甚麼打壞
了?」
「不想說了。」邦子說。
這是好現象,片山想。只要邦子對自己失望,她就不會再以未婚妻自稱了──普
通男性被女孩討厭會覺得沮喪,但片山的情形是例外。
「我做這行的,對事情的看法會很現實。」片山說:「即是無夢的男人囉。」
「是呀。」邦子點頭。「作為未婚妻的我,對於這一點是不安的。」
「可不是?你應該挑個更年輕的、充滿夢想的男人才是。」
「不是的。當然,和有夢的人交往會比較有趣,但實際生活的話又不一樣了。夢
不能吃嘛。結婚對象還是像阿義這樣無夢的人好。」
片山渾身一震。
「不要再叫我『阿義』好不好?」他急忙離開邦子,走到並排的桌子間。「──
看來很有趣。你們用這個來聽老師講話嗎?」
他拿起桌面的耳機,試著戴在頭上。
「或者用來聽外國人講話的錄音帶。」邦子說:「想不想聽我愛的呢喃?」
「這是開關?沒有播音樂嗎?」
他搞錯是收音機了。把音量的鈕轉至「最大」時,發出輕微的嗡嗡聲。然後突然
「嘎」地,宛若一百隻獅子的咆哮聲侵襲耳朵。
「嘩!」片山跳起,粗暴地把耳機扔掉。
「危險!伏下!有怪物!」他嚷著匍匐在地。
可是──回心一想,這種地方不可能有猛獸。驀地抬頭一望,從桌間匆匆走過來
的是──
「福爾摩斯!」片山爬起來。「是你呀?發出那個驚人叫聲的。」
邦子噗哧而笑。
「老師的桌上有咪哦。是你把音量扭到最大……」
「好傢伙!專嚇人!」
「阿義這人相當糟糕咧。好可愛!好想保護你哦。」
邦子往片山步步逼近。片山已到了被人讚可愛也不覺得開心的年紀。他連忙後
退,可是夾在桌子間,沒有太多後退的餘地,很快就被邦子追上了。
「我這人的母性本能很強的,最愛有需要被保護的人了。」
邦子伸長脖子把脣壓過來。片山企圖閃過一邊──不料連人帶桌一起栽倒。
發出「咚隆呯啷」的驚人巨響。好不容易爬起來時,課室的門打開。
「甚麼事?」來者是本宮校長。「又是你們?」他氣得瞪眼睛,聲音顫抖。「到
校長室去好好請教請教!」
走進校長室後,邦子好奇地東張西望。
「啊?這裡是校長室?相當寒酸哪。」
「坐吧。」本宮校長拚命擺出威嚴的臉孔說。不過,那句話是多餘的,因為片山
和邦子已經雙雙坐下了。
「到底警視廳是怎樣教育的?自稱來查案,實為誘惑女學生。太豈有此理了!」
片山正要表示抗議,這間學校是怎樣教育的?女學生居然公然誘惑前來查案的刑
警!
可是,這樣子會變成吵架了。
「萬分抱歉。」
幹嗎我要道歉?總之,他呶著嘴道歉了。
「唷,阿義只是在執行任務罷了哦。」邦子辯護。
「阿義?」本宮眨眨眼。
「對。為了從我探出情報,有必要和我加深友好關係嘛。因此由我充當小孩──
是不是?片山先生。」
不要突然改變稱呼!片山點點頭。
「大概是這樣吧。」
「可是,那不是越軌了嗎?」本宮從椅子起身,漲紅著臉壓到片山前面。
「還沒去到那個地步呀。」邦子反脣相譏。「假如不是校長干擾的話,就快越軌
了的……」
這是哪門子的辯護?
「豈有此理!我堅決抗議哦!」本宮校長揮拳示意。門打開,校長的女秘書端茶
進來。
「噢,有客人嗎?」她在校長的桌上擺放一個與主人形象不太一致的高級茶杯。
「這兩個不必了──」
本宮說著,邦子馬上打斷,說:「請給我們咖啡。」
片山十分羨慕現在女孩們的膽量。以膽識來說,她可達到警視廳的秘書級。
女秘書走開後,本宮沉著臉說:「算了吧。」他邊說邊伸手拿茶杯。「我先把這
些事藏在心裡。作為一個有責任在身的人,必須有顆寬大的心。」
如果你的心那麼寬大,可否幫我收藏我家書架滿溢出來的書?片山想。
突然,茶杯發出聲音破了。並不是本來有裂縫,慢慢擴大而破裂的那種破法,而
是一下子裂成碎片的方式。
當然的,茶杯中的熱茶不可能保持原貌。依據物理學法則,它迅速溢出校長的桌
面上。
「哎喲!」本宮跳起來。
邦子用力捉住片山的手腕,說:「幽靈!」
「好痛呀──」片山皺眉。現在的女孩怎麼這樣孔武有力……
不過,很怪異。確實,剛才發生的事,片山也看到了。
「唷,不好啦。」聞風而至的女秘書拿了抹布衝過來。
「我的『凡德士』西裝……」本宮俯視了一下澆上茶的西褲,一副要哭的樣子。
「若是高級布枓的話,拿去乾洗後,也等於新的一樣哦。」片山安慰他。本宮的
臉霍地發亮。
「說得好!『凡德士』是英國一級布料,拿去乾洗不會變形的!它的特點是可以
穿好幾年。」
居然開始宣傳了。似乎覺得這是說明自己的西裝是如何高級的絕好機會。
「這種料子呀──」正要開始解釋時,女秘書拿著抹布和手巾回來了,打斷他的
話。
片山感到有東西碰他的腳。
「福爾摩斯嗎?你發現了甚麼?」
福爾摩斯緊跟著他們來到校長室,坐在門邊「划船」──打盹。
「真的是幽靈哦。阿義也看到了吧。」邦子說。
「可是,怎麼可能──」
「不然你說,怎樣打破那隻擺在房中央的茶杯?」
「那個我不曉得……」
「瞧,果然有鬼啊。」
的確,這個房間只有本宮、片山和邦子三個人在。門是關著的,窗戶也是關著
的。只有上面通風的小窗開了一條縫而已。
女秘書先用乾手巾揩拭本宮的衣服。福爾摩斯住桌子前進,敏捷地跳到上面去。
「喂,幹甚麼?」片山走過去。
福爾摩斯把前肢伸進桌面擴散的茶海裡,弄濕了,連忙縮回,哆嗦著揮動。然後
開始慎重地收集那些飛散的碎片。
「喂喂,會受傷哦。你要收集嗎?好,我幫你──對不起,給我一個信封。」
片山拿到一個信封袋,小心翼翼地把碎片逐片逐片地拾起,丟進信封裡。
「這麼多夠了吧?嘎?還不夠?」
福爾摩斯彷若叫他「別懶惰」似的「喵喵」叫著。
「好吧,好吧。」
幹嗎我要聽從這「女人」嘮叨的話,片山悲嘆不已。
這回女秘書拿來水桶,仔細地揩抹校長的桌面。
「這樣可以了,待會就乾的。」她說。
「謝謝。你真是家庭式女性。希望敝校的女生都能像你一樣。」
聽起來有點話中帶刺,邦子扭遇臉去扮個鬼臉。
「沒有啦。」年紀已經不小的女秘書故意表示難為情,提著水桶,說聲「失陪
了」,然後開門。
驀地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個雙眼深陷,塗白了的臉上佈滿可怕傷痕的「科學怪
人」法蘭肯斯坦。
女秘書嚇得眼睛瞪大,「唔」一聲,就這樣暈倒在地。
水桶當然隨著滾跌,裡頭的茶水灑了一地都是。
「怎麼啦?」那個怪物──石津說:「這人是不是有羊癇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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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科學怪人4】
「唉,臉還硬繃繃的。」石津為了活動臉部肌肉而作出各種表情。
「好驚奇哦。你有演員的素質。」
「是嗎?不過,那是巧妙的化妝哪。」
「我知道了。」
「呀?」
「沒甚麼。」片山邊駕駛邊輕笑。
從上志學院高校轉去醫院的路上,石津在前座,片山的「未婚妻」邦子和福爾摩
斯並排坐在後座。
片山要去醫院探訪竹林明。他已接到通知,因年輕的關係,她復原得很快,已經
能夠接受口供錄證了。
邦子則以檢查手臂傷口為理由,硬要黏著片山跟著來。
「可以記住台詞嗎?」片山問。
「台詞?沒那種東西。」
「沒有台詞?你不是去演戲?」
「對嘛。」邦子在後面嚷。「是『科學怪人』哦,只要『咿咿嗚嗚』的不就行
了?」
片山終於明白水口聰子起用石津的理由。
「那麼,綵排順利嗎?」
「不曉得咧。」
「你靠不住啊。」
「因我忙著被化妝哦、穿上硬繃繃的怪衣服、大大的不合腳的鞋子之類的,連氣
都喘不過來哪。」
「你練習甚麼?」
「有哇。走法、脖子的扭動法、手的舉法──那叫水口聰子女孩好嚴格哦。大聲
喊說『走得更挺些』、『甚麼都不要想』甚麼的。就像真的導演一樣。」
「辛苦你啦。」單是想像已叫片山想笑,終於忍住了。「其他三個呢?」
「他們三個好像有多少台詞的樣子,我沒看得太仔細。」好像臉還癢似的,石津
拚命用力擦臉。「我沒照鏡子,有那麼可怕嗎?」
「自己看一次就好了嘛。」
「可是片山兄沒暈倒的關係,也許沒啥大不了……」
石津也開始會講話了。
「很快就到醫院啦。」
「法蘭肯斯坦博士不在吧。」石津正經八百地說:「──對了,剛才校長室發生
的幽靈騷動是怎麼回事?」
片山說明後,石津拍一下手說:「那個一定是『葡萄牙海報』啦。」
「『葡萄牙海報』?」
「是的。是心靈現象的一種,據說沒人在時,東西會動、會飛來飛去。」
「那為何會變『葡萄牙海報』?」
「對不起。」邦子打岔進來。「你說的會不會是『騷靈』(poltergei
st)?」
「不是『葡萄牙海報』嗎?」石津嚇一跳。「聽起來是那樣發音的。」
「算啦。」片山說。反正是石津的話嘛,不太靠得住。
「你從哪兒聽說的?」
「綵排的時候。不過,我餓了。」
「別說多餘的話!」
「對不起。好像是那個兇巴巴的導演說的。」
「那個──甚麼『葡萄……』之類的事?」
「嗯。演戲時會用得著喎。」
「東西突然打破之類?」
「浮在空中,飛來飛去的樣子。我是浮不起來的了。」
不管任何意志力,要使石津浮起可非易事,片山想。
「不過很有趣哦。在學校中發生相似的騷動時,水口聰子馬上想到那種方案。」
「她想到甚麼?」
「不可能用細繩弔起人來吧,那太兒戲了──好,我去查查看。」
「劇院之鬼」、「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科學怪人」加葡萄牙……甚麼來
看?他們要演怎樣的戲?
片山差點把車子開過醫院前面。
水口聰子獨自站在舞台上,思考聚光燈的位置。
「站在這裡時……影子會投在門上哪。」她喃喃地說著,往左往右地逐步移動。
舞台上還沒有裝置和背景,所有場面和布景都是在她腦子裡完成的。
「好,這裡吧。」她用原子筆在手中的劇本上做個記號。
講堂裡沒有一個人影──說是講堂,其實多數兼作體育館,這裡則是擺好椅子的
大廳形式。
這點聰子可說得天獨厚。兼作體育館的舞台設備有限,而且無後台,結果只能做
成簡陋的舞台。
這裡當然不夠,但她只不過是一個高中生,不允許奢侈。
「下一個場面是……」她翻閱劇本的頁數。
突然,講堂的燈熄了,只留下聚光燈。觀眾席一片漆黑。
「是誰?」聰子用普通聲音說,但聲音洪亮,不愧是天生的演員。
「是誰關燈的?回答我!」聰子有點煩躁地說。
「是我呀。」聲音從舞台的走廊傳來。
「──關谷君。」
「聚光燈很適合你哪。」
關谷的人影模模糊糊的。聰子一直佇立在強烈的聚光燈下。
關谷的腳步聲接近了。
「怎麼啦?」
「我是來做『電燈泡』的。」
「嗄?」
「你和舞台是情侶,在約會。不是嗎?」關谷走進光輪中。
「你想說甚麼?」聰子移開視線。
「一直跟劇本瞪眼睛,好玩嗎?」
「我喜歡嘛。」
「不過我想……你似乎在勉強自己哦。其實你被舞台以外的東西吸引著,但為了
逃避而故意把自己關在舞台上。」
「不曉得。」聰子覺得喉嚨僵住。為何會這樣?每次這個人在身邊時就會這
樣……
關谷摟住聰子親吻。一旦習慣了就很容易上手了。
「──放開我!」
感覺到關谷的手纏上來時,聰子想逃。一時失去平衡而差點跌倒。關谷順勢壓過
來,和她一起倒在舞台上。聰子的眼鏡飛脫了,刺眼的燈光正面跑進眼眸。
「不要!你……幹甚麼呀!」
聰子拚命推開關谷。關谷看起來氣力不大,然而他似乎領會到如何巧妙地躲開對
手的抵抗。聰子一面承受關谷身體的重量,一面身不由己地陷入從未經歷過的感情混
亂中。
打開房門一看,竹林明從床上對他微笑。
「嗨,看來好多啦。」片山鬆一口氣說。怎麼說,她是主動協助查案才被刺傷的
緣故。
「害大家擔心啾。」她的話很堅定。
福爾摩斯倏地跳到床頭,「喵」了一聲。
「噢,福爾摩斯,抱歉哦,把你交給別人保管。」
片山把靠牆邊的椅子拿來,放在床邊坐下。
「如果可以的話,想問一問話──」
竹林明一看就說:「啊,那張椅子──」
但已太遲了。椅子的其中一隻腳歪了,片山結結實實地栽個四腳朝天。
「對不起,我沒留意到。」
「不,不要緊。」片山爬起來。「一定是提醒我不可懶散吧。」他笑著掏出記事
本。「知道刺傷你的是誰嗎?」
「不太清楚。」竹林明說。
「那麼,可以從一開始說說看嗎?」
「我接到電話。男聲,說是『大學的學生課』。」
「為了甚麼事?」
「那幢公寓是大學生專用的。他說他接到通報說,有個高中生住進來了。」
「不是事先取得同意的嗎?」
「我也這樣說。然後,對方好像調查了一下的樣子,又問有沒有證件。我說沒
有,他說沒有不行,待會就帶證件來。」
「很怪哦。通常是叫學生來,而不是大學當局的人前去的吧。」
「我也覺得有古怪,但他說要好好看一下我居住的情形……」
「然後呢?」
「對了,他還問說有沒養動物甚麼的。否則算是非法入住吧。想到如果說我養貓
的話,不曉得他會講甚麼,於是我說沒有。」
「原來如此,因此你才把福爾摩斯交給別人保管的呀。」
「是的。若是擺著器皿之類就不好了,所以一起拿去──回房後,我開始打掃。
你知道啦,難免有貓毛掉地的。」
「說的也是。」
「當時我也太疏忽了,房門忘了上鎖。在公寓裡嘛,不由放鬆心情所致。」
「沒察覺有人進來?」
「因為……我用吸塵機呀。小型的,相當吵。當我想到有人站在背後時,背部一
陣劇痛,就這樣往前撲倒。爬起來時……聽見關門聲。」
「房門關起來了?」
「嗯。然後突然意識模糊,還很冷靜地想到打電話說我被刺傷了,接著眼前一
暗……」
「等等,你被發現時,門上了鎖,鏈子也掛著哦。」
「鏈子也掛著?」竹林明瞠目。
「門可以從外面上鎖。可是,鏈子怎麼掛上……」
「從窗口出去的吧。」
「窗戶也鎖上了;而且,連內線電話也細心地切斷了哦。」
「唷。那麼說,兇手又回來一趟啦。」
「怎樣呢?」
總之,關於這點,即使問竹林明也不知道。片山等於又多一個謎團了。
「如果當時福爾摩斯在的話……」
非常推搪的姿勢。不知福爾摩斯是否聽懂了,牠把臉扭過一邊。
「你好無情呀──對了,對那個電話中的聲音,有印象嗎?」
竹林明搖搖頭。
「沒印象。雖然事後想過……」
「是不是──像造作的聲音?」
「不,我想不是。很普通的聲音。」
「普通的聲音?說話方式有特徵嗎?」
「沒甚麼特別。」
片山投降了。
「使你捲入這種事情,萬分抱歉。以後請不要再冒險了。」
「我沒事的。」竹林明微笑。「等我完全復原了才捉兇手哦。」
「大概不能遷就你的意思了。」片山笑道:「好了,如果想起甚麼的話,請聯絡
我。」
「嗯。我馬上給你電話。不必擔心我。」
「那可不行。那我改天再來……想要甚麼嗎?我叫晴美帶來。」
「唔……我呀……」竹林明在口中唸唸有詞。
「嘎?你說甚麼?」片山問。竹林明又低聲嘀咕。
「我聽不清楚。」片山俯身在竹林明上面。
「喂──」
「嗯?」
冷不防,竹林明伸出兩手摟住片山的頭,把他用力拉過去。片山來不及躲避,與
她「衝突」了。不過,只是脣與脣的衝突,也許應該有別名稱呼!
恰好這時房門打開,去買花束的石津和邦子走進來。
石津瞪大了眼,只是說句:「啊,失禮。」
當然的,邦子不會就此了事。
「哎呀,幹甚麼呀!」她弔起杏眼大叫。
片山慌忙地坐直身子。
「不──我在問話──」
「太接近啦!喂!」邦子走到竹林明面前,雙手叉腰,狠狠地瞪著她。「你對我
的阿義做了甚麼呀?!」
「阿義?你說片山先生?」竹林明愉快地說:「接吻罷了,有啥大不了?那是感
謝的印記嘛。」
「怎麼看都好,剛才那個不是感謝的吻哦!」
「唷,你對吻那麼清楚嗎?」
「你說甚麼,好──」邦子挽起袖子。
「喂,不行啊。」片山連忙阻止邦子。「她受了重傷,而你的手臂也受過傷
哪。」
「所以怎樣?不要插手女人的鬥爭!」
這樣一來就沒法子處置了。
「喂,石津,你來勸阻一下呀。」
回頭一看,石津正把剛才靠牆而放的椅子拿過來。
「祖先教落,不要插手女人的吵架。」
「喂,那張椅子──」片山說。
竹林明也發覺了。
「啊,那個危險──」
「甚麼危險嘛!」邦子怒氣沖沖。「你想轉移話題?沒那麼便宜!」
「怎麼啦?這椅子。」石津不加考慮就一屁股坐下──不知怎地,椅子好端端地
站著。
「呃……」片山和竹林明面面相覷。
「坐起來蠻舒服的嘛。」石津咧嘴一笑。「難道片山兄比我重?」
就在這時候,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一陣不祥的沉默過後,突然,四隻
椅腳同時「崩潰」,就像四腳一併張開似的,椅子坐的部份宛如升降機般,保持水平
狀態直直掉下。於是乎,坐在上面的石津也發出地震聲一齊掉下去。
看到石津抱著花束翻白眼的滑稽樣子,大家哄然大笑起來──福爾摩斯例外。
我們不太清楚貓是怎樣笑的,說不定牠在捧腹大笑呢!
「嚇我一跳。」石津好不容易才站起來。「要付修理費嗎?」他不安地問片山。
「我不知道咧。總之──」
片山話沒說完,房門打開,護士衝進來。
「怎麼啦?發生甚麼事?」
「沒甚麼……」
「剛才這裡不是有驚人巨響嗎?」
「噢,是椅子壞了。本來就不太好的。對不起。」片山道歉一番。
微胖的年輕護士看看壞掉的椅子,在眾人臉上望來望去。
「是誰坐過的?」
「貓。」石津說。
「貓?」
「嗯,那邊的三色貓。」
「怎會呢?那麼一隻小貓──」
「牠比外表重多了。因牠在做健身運動,身體非常結實。」
在石津隨口胡謅期間,片山早已和邦子逃出病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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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科學怪人5】
下班後,晴美買了水果和雜誌,轉去竹林明留醫的醫院。
她接到片山的電話,叫她回家時轉過去看看。晴美本來就關心案情的發展多過去
上班,當然欣然前往。
一想像到兇手潛入醫院去殺竹林明時被自己捉個正著等場面,就歡喜雀躍起來。
這種性格的人不去當差,不知該說是幸或不幸。
並非第一次到這裡來。病房在三樓,要搭電梯上去。
舊式電梯的門沉重地打開。晴美重新拿好水果袋往走廊上走。拐了彎,來到可以
望見竹林明的病房不遠處,驀地「咦」了一聲並止步。
在竹林明的病房前,有個猶疑著不知進去還是不進去的男孩──個子高大的高中
生,名叫長沼的學生哥。
對。他對竹林明著了迷。
長沼因盲腸炎住院,乃是暫時請假的藉口,並非想溜課,而是他把認識野田惠子
的事告訴片山後,怕其他三個揭穿後當他是背叛者,因而委託片山幫他拿診斷書。
儘管預先宣揚說是很簡單的手術,可是現在跑出來似乎太快了些,晴美想。也許
他知道竹林明被刺傷的消息後很擔心吧。
晴美正要喊他時,長沼卻下定決心似地轉身走了。難道改變主意?
晴美在打開竹林明的病房前,再向長沼的背影瞄一眼。
長沼是往樓梯方向走去的,途中突然有人從旁邊的通路喊住他。長沼驚詫地站
住。
然後他往那條通路消失了。晴美有點在意。
在醫院中,應該不會有危險才對。但以晴美的性格來說,她不會置之不理。她把
探望竹林明的事押後,加快腳步,往長沼剛才走去的通路前行。
從轉角處悄悄探臉窺望……那是通往別的大樓的通路,不很寬大。可是,通路上
沒有長沼的人影。
到哪兒去了呢?是不是去了別的大樓?晴美往通路前進。
竹林明所住的大樓訪客很多,但一過了通路時,突然安靜下來。
某處傳來說話聲。
「不是啊!」長沼的聲音。晴美環視周圍。
寫著「太平門」的門附近,有個稍微凹進去的地方,似乎可以出去太平梯。看來
聲音是從那邊傳出的。晴美悄悄走近去看。
門上有個加鐵絲網的玻璃窗,不見長沼的蹤影。看樣子是走到上面或下面的休息
平台談話去了。
她悄聲拉門,拉開一條細縫時,這回很清楚地聽見談話聲了。
「我說不是咯!」長沼說。
好像是在下面的休息平台。晴美逐步打開那道門,身體打橫,「颯」聲穿過去。
「若是那樣,幹嗎撒謊請假?」
對方的聲音是……晴美窺望一下樓梯下面。果然是他──橋本康夫。
「那個……」長沼語塞,沉下臉。
「我知道。你告訴警察了吧!」
長沼沉默。橋本再問:「怎麼樣?」
長沼聳聳肩。「好吧──我是說了,說我認識野田惠子。」他賭氣地說:「不過
──」
「果然。我就猜是這麼回事。」橋本用苦澀的語調說:「知道吧?你出賣了朋
友。」
「慢著。」長沼反駁。「我只是說在俱樂部的交流會上認識野田惠子的事。其他
的甚麼也沒說。」
「誰曉得?」
「真的啊!而且……我覺得我們隱瞞認識她的事不好。只要一查就知道啦。」
「到目前都不知道呀,不是嗎?」
「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的吧!」長沼頂撞地說:「那樣子反而更糟糕。所以我─
─」
「好吧,好吧。」橋本打斷他。「你每次都『自把自為』哦。讓竹林明入會的時
候也是,答應戲劇部演出的事也是,還有這次的事也是。如果你有意見,幹嗎不坦白
告訴我們?」
長沼最怕這樣被人有系統地數落。他啞口無言,嘴巴抿緊。
「『執手尾』的是我們,對不?少了你,『科學怪人』的角色由別人演。是你提
議的,卻只少了你一個,太自私啦。」
「那……呃……是我不好。」長沼不情不願地說。
「那些都沒啥大不了。問題是以後。一旦你講了出去──」
「慢著,我只是說我認識野田惠子罷了!」
「知道了。」橋本直直盯著長沼。「不要再講下去。」
他的說話很平靜,卻有難以抗拒的魄力。
「嗯。」個子大大的長沼,看起來小小的。晴美一邊俯視他們一邊想,橋本說
「不要再講下去」的意思是指甚麼?
就如片山所感嘆的,學生們之間,似乎有一種不洩漏彼此間的秘密──即使是壞
事──的不成文規定。回想自己的學生時代,晴美也很了解那種心情。
可是,這是謀殺案,如果置之不理,可能會出現下一個犧牲者。站著偷聽不太令
人欽佩,但對有好奇心的人來說,偷聽別人的秘密卻是很好玩的事。況且她有為了查
案的堂皇理由。
晴美繼續豎起耳朵。
「哎,『科學怪人』……」長沼說。
「甚麼?」
「結果由誰來演?」
「刑警。叫石津的。」
石津?晴美第一次聽見,大感震驚。似乎聽哥哥說過石津被人拉出舞台甚麼的,
但沒想到是演「科學怪人」!
想像石津扮「科學怪人」的模樣,晴美差點笑出聲來。
「我……現在回去演也可以哦。」長沼戰戰兢兢地說。
「算了吧。而且,水口聰子非常滿意那個刑警的扮相;而你應該還在住院中的,
突然滿不在乎地跑出來也很奇怪。」
「是吧。」長沼似乎鬆了一口氣。如果他說可以回去演而橋本叫他演的話,大概
令他很為難吧。
「──你去看她了?」橋本問。
「你說竹林明?不……我覺得有點怪怪的,沒進去。」
「胡說。她也知道的呀,知道你動手術的事是胡謅的。」
「嗄?為甚麼?」
「而且呀,手術會留痕跡。到了夏天游泳時,發現你不留傷痕,不是一眼就揭穿
了麼?」
「噢,是嗎?」長沼搔搔頭。
「竹林明是那個片山刑警一夥的哦。」
「嗄?」長沼聽了啞然。「怎麼……」
「是事實,沒法子。」橋本冷淡地說:「所以,見見她也無所謂。」
「她是警方的……」長沼自言自語似地喃語。突然察覺而問:「橋本,你來這裡
幹甚麼?」
「探望呀,那還用說。身為『奇情俱樂部』的委員長,理所當然的事。」
「是嗎?和她談過了?」
「嗯,沒談甚麼。只是祝她早日康復而已。」
「她,怎麼樣?」
「唔,比想像中精神得多。」
「是嗎……那就好了。」長沼點點頭。「知道那個就夠了,我要回去啦。」
「那就一起走吧。」
晴美悄悄把頭縮回來時,聽見長沼說:「你的頭髮有點怪。改變髮型了嗎?」
「噢,這個嗎?」橋本笑了一下。然後把手伸向頭部,倏地把頭髮拿掉。
晴美意外得差點叫出來。橋本的頭光禿禿的,完全剃光了。
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的動靜,好像傳進橋本耳際。
「有人哦。」緊張的聲調。
晴美打開太平門往前奔。
「喂,等等!」
「呱嗒呱嗒」衝上樓梯的聲音。晴美穿過和鄰棟大樓的通路,在走廊上跑,到最
近的角落拐彎。一名護士站在那裡。晴美慌忙止步,深深地呼著氣,這回慢吞吞地踱
步。
「跑步請到外面。」護士說。
跑了一會,竟不曉得方向。沒法子,晴美只好下到一樓,出到外面,再轉去原來
的入口。剛好跟從裡頭出來的橋本不期而遇。
當然,他已好好戴上假髮了。
「咦,橋本君。」晴美裝作若無其事。「你也來探望竹林明?」
「嗯。因她是我俱樂部的會員嘛。」
「哦。她在睡?」
「不,醒來了。」
「哦,那我去看看她了──話劇綵排有進展麼?」
「我是配角,不清楚。」
「當天我一定會去觀賞的。」晴美微笑。「那麼,改天見。」
「失陪了。」橋本彬彬有禮地說,然後邁步。
晴美正要進去之際,橋本喊住她。
「請問這個──」
「嗄?」
「掉了。不是你的嗎?」
橋本拿在手裡的,乃是晴美買給竹林明的雜誌。
「哎呀,是的。沒留意到。多謝。」
晴美接過雜誌走進醫院中。她再一次走向竹林明的病房途中,驀地赫然。
說不定……這本雜誌是剛才從太平門跑開的途中遺失的。
換句話說,橋本欺騙自己──他可能看到她逃跑的背影。然後看到她正向門口走
來,先把雜誌蔽在毛衣裡,裝作是剛剛在那兒撿到的樣子遞給她……
那是巧妙的欺騙法。晴美不禁搖搖頭。
──走進病房時,竹林明正在整理床單。
「哎呀,不能起來呀。我來幫你弄。」
「啊,晴美姐姐──對不起。不好意思為這點小事叫護士……」
「傷口惡化就糟了。來,躺下──小心哦。」
竹林明慢慢橫臥在床。晴美幫她蓋毯子。
「怕你無聊,我給你帶雜誌來啦。還有水果……」
「不好意思。」
「需要甚麼就說一聲吧。」
「片山先生也這樣說了。」
「咦?他來過了?」
「嗯,還有石津先生、福爾摩斯,以及片山先生的未婚妻……」
晴美有點不安地說:「有沒有發生甚麼騷動……」
「嗯,一點點啦。」
「果然。」
人那麼齊,不可能甚麼也不發生的。
「我叫他們別常來好了。使你的傷勢惡化就不好啦。」
把他們當細菌看待似的。
「沒有的事。瞧我精神好多哦。」竹林明笑道。
「──橋本君來說了甚麼?」晴美問。竹林明有點困惑的樣子。
「橋本學長──他來過?」竹林明反問。
「嘎?沒有來這兒?」
「我沒見到他。我一直醒著的……」
「是嗎?聽哥哥說他可能會來……算了。大概有事不能來吧。」
「大家都忙吧。又要準備演戲。」
「說的也是。在正式演出前,你應該可以出院了。」
「在那之前捉到兇手就好了。」竹林明的臉上浮現不安的神色。
「交給我哥哥辦,沒問題……儘管我想這樣說。不過,有我和福爾摩斯在,一定
能把兇手擒來給你看。」晴美強而有力地說。
聊了一會兒,晴美站起來說:「好了,家裡有三隻待哺動物,我要回去餵食
啦。」
當然,椅子已換過新的。
「三隻?」
「福爾摩斯、妞兒和我哥哥。」晴美微笑,揚揚手。「我改天再來。」
「再見……」竹林明在床上目送她。
等晴美走出病房後,水口聰子一直站著,目送她走向電梯去。見到晴美走進電
梯,門扉關上後,她才輕輕叩門。
「請進。」
聽見竹林明的聲音,聰子似乎畏縮了一下,終於打開了門。
「──水口學姐,你來啦。」竹林明高興地說。
「……抱歉,難得你在療養中……」
「怎麼說這個──來,請坐。」竹林明有點擔心地注視聰子。「發生甚麼事?」
「嗄?」聰子有點愕然。「沒有──沒甚麼呀。」她快口說道,在椅子上坐下。
「我來找你商量的。關於劇本的事。」
她扶好眼鏡,把已經起皺的劇本擺在床上。
「綵排如何?」竹林明問。
「嗯,很順利。當然……」聰子的說法有點迫不及待似的。竹林明更不安了。
「發生甚麼事?告訴我。你在擔心甚麼……」
「沒甚麼。微不足道的事。真的,當著演戲大事面前,那些只是不足掛齒的小
事。」
簡直是自言自語。竹林明拿起聰子顫抖的手。
「振作些!發生甚麼事?告訴我!」
「沒甚麼,真的沒有……」
聰子宛如拉得太緊的弦斷了似的,掩臉啜泣,眼鏡掉在床上。
竹林明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聰子趴在床上,壓抑聲音繼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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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吸血殭屍 1】
一步一步上樓梯的影子。
留長的指爪,令人聯想到死神的大鐮刀、鷹勾鼻,以及剃光了的圓頭顱……
「這就是諾斯菲拉切了。」操作八米厘放映機的橋本說:「看吧!那個影子的用
法──是六十幾年前的電影哦。」
放映機的光線、送風機旋轉的聲音,以及說不出的熱氣充溢整個房間。
電影史上最初的吸血殭屍電影──《諾斯菲拉切》的八米厘菲林終於寄到了,在
橋本的房間放映著。
關谷和明石也一直入神地看著那部令人感覺不到六十年的歲月已過的黑白映像。
「跟這部片子的『吸血殭屍』相比之下,貝拉魯哥西只不過裝模作樣罷了。」明
石說。
女主角讀到古代「吸血殭屍」的書,知道消滅「吸血殭屍」的唯一方法,乃是主
動地讓他吸年輕女子的血,然後把他挽留到天亮。當她見到城裡的人接二連三地犧牲
後,她決定拿自己的生命作交換來消滅「吸血殭屍」。
接受她邀請的「吸血殭屍」,以他邪惡的姿態出現在她的臥室。從眼角見到他
時,女主角的臉因恐懼而扭曲。然後,他的影子壓在她身上……
──吸了女主角的血的「吸血殭屍」驀地抬起臉來。雞啼了。
晨光照進室內。「吸血殭屍」踉踉蹌蹌地離床。當他走到窗前正要離去時,一道
光貫穿他的身體。他轉了一圈,身體往後仰。
「吸血殭屍」消失了,地面只留下小小的煙霧──女主角奔向丈夫的懷中,呼出
最後一口氣。
電影結束在「吸血殭屍」城堡的遠鏡頭。
出現「劇終」標誌時,室內飄起輕鬆的空氣。
亮燈後,暫時誰也不開口。
「──果然厲害。」關谷說:「剛才看的才叫藝術哪。」
明石點了一支煙。
「貝拉魯哥西和克里斯多夫李跟他一比,就像卡通片主角一樣。這個諾斯菲拉切
沒有任何模特兒吧?了不起的想像力。」
「最後一幕和原著大不相同咧。他不是被木樁釘死的。」關谷說。
「『吸血殭屍』是因著和女人上床而被消滅的。在某個意義上很羅曼蒂克哦。」
「『吸血殭屍』從來都怕女人嘛。」關谷愉快地說。
「這樣的死法,比起被人追著用木樁釘心臟浪漫得多了。」明石很佩服的樣子。
「這個畢竟是歐陸感覺。畫面的色調經常很暗。」
「這樣子來得及文化祭啦。」橋本說。
「不過,那個『吸血殭屍』不容易演哦。耳朵弄尖或指甲變長都很簡單,但必須
光頭。戴假髮也得借用特別的化妝術才行。」
「沒有的事。」
「不然怎辦?」
橋本把頭髮用力一抓,然後整個拿下來。
──明石和關谷一時無語,愣愣地注視橋本那光禿禿的頭和得意洋洋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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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吸血殭屍2】
「你在那個地方幹甚麼?」水口聰子的聲音在大廳裡迴響。
起初,關谷沒想到她是說自己。
跟「科學怪人」的怪物一比,「劇院之鬼」的扮相可算是相當輕鬆。關谷沒有石
津刑警那麼魁梧的體形,而是瘦削矮小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只有抱女人時才有
不知哪裡來的力道。
由於還沒輪到關谷出場,但又必須裝扮好等待,因此倍感疲倦。
舞台上,先假設正式演出時的布景,那裡只擺著桌椅;而關谷就取巧地坐在其中
一張椅子上。
「關谷君!」水口聰子大聲喊,關谷終於抬起頭來。
「嗯?甚麼事?」
「為何坐在那個地方?那裡是舞台的一部份哦。」
關谷困惑地站起來。
「知道啦。只是有點疲倦,休息一下不行嗎?」
「要休息的話,到舞台走廊去好了!」
「別生那麼大的氣嘛。」關谷苦笑。
「不是在玩遊戲!請好自為之!」
聰子的聲音有難以違抗的魅力。
關谷走向舞台的走廊時喃喃地說:「哎,瘋婆子。」
真是的,一演戲就完全變了臉。不是玩遊戲?那不是學生戲劇嗎?
關谷靠著有「太平門」指示牌的門而站。
一盞紅燈正好在他頭頂上發亮,照出他「劇院之鬼」的扮相。
呼吸不暢快,於是關谷摘下面罩,舒了一口氣。
「那女的也很變態哪。」他望著在舞台上滿頭大汗、跑來跑去的聰子喃喃自語。
也許她真的有才幹。可是,作為她的戀人未免太累了。
以關谷來說,使一個表面上對異性不感興趣的女孩屈服乃是有趣的事。一旦弄到
手後,興趣就減半了。
聰子一旦站在舞台上以後,反而難以接近。那是她和普通女孩不同之處,因此對
她還保留多少興趣……
不用焦急,女人是很容易受騙的!聰子現在被話劇的事佔據了腦袋。這個結束
時,她又會對我言聽計從的……
由於娃娃臉、個子矮小的關係,關谷不會使女性產生警戒心。儘管女生之間謠傳
他是花花公子,女朋友有好幾個,那樣反而引起女孩們的好奇心,使關谷更容易得
手。
現在的高中女生,對那種關係一點也沒有罪惡感;其中也有不少女孩是純粹為遊
戲而投懷送抱的。
像聰子這樣的「變種」,反而吸引關谷的注意力。
「燈光!別發呆啦!必須趕緊追上他呀──那邊,風的聲音!」
見到一身T恤、牛仔褲打扮,手拿劇本聲嘶力竭的聰子,關谷咧嘴一笑。現在讓
你做你喜歡的。不久等你對我癡迷時,我要你說你放棄演戲……
「你站那邊──不,坐著好了。有點緊張地坐著──挺直背脊!從那邊走過來哦
──」
關谷打哈欠──就在這時候,頭頂上的紅色燈泡突然破裂。關谷反射地縮起脖子
兩手蓋住頭部。
「嘩!」不禁大叫。碎片好像飛進衣領中,掠過兩、三陣刺痛的感覺。
「甚麼人!快來呀!」關谷發出悲鳴。
「別動……」
保健室的女子用小鉗子輕輕地把刺在關谷脖子上的玻璃碎片拔出來。
「啊──痛!」
「瞧,叫你別動的──好了,這樣子就乾淨了。消毒一下,塗上碘酒就可以
啦。」
關谷嘆息。
「好怪的事哪。」片山說。他在關谷鬧騷動時恰好來到。
「突然破掉的。畜牲!」關谷把脖子輕輕往左右歪一歪。他光著上身坐著,因為
襯衣上也黏著玻璃碎片之故。
「旁邊沒人在?」
「沒留意到。走廊一帶本來就暗暗的,即使有人在也可能沒察覺……」
各處傷口消了毒、塗上碘酒後,關谷站起來。
「不可能是自然打破的。」關谷把運動衫直接穿上去。「就像爆炸似的『砰』的
一聲破了的關係。」
片山想起在校長室時,本宮校長的茶杯破裂的事。那時也是──看來並非偶
然……
回到講堂時,綵排已告一段落,水口聰子的表情也柔和下來,正在和大家談笑風
生。
「啊,片山先生。」發現片山時,聰子快步走過來。「關谷君的傷勢怎樣?」
「沒咕大礙。只是受了一點驚嚇而已。」
「我們也是──不過,好怪呀,燈泡居然突然粉碎了。」
「發生怪事啦──對了,我們的『科學怪人』演得好嗎?」
「太棒了。」聰子微笑。「真的,就像為那個角色而生似的。表情或動作都是,
簡直就是天生的怪物!」
聰子是想讚賞的,但片山無法確信。石津聽到了不知會否高興。
「──水口學姐。」
傳來有印象的聲音。回頭一看,片山瞪大了眼──竹林明從觀眾席揮手。
「竹林明!你已經好了?」聰子欣喜地從舞台跳下去。片山也想跟著跳──突然
想到萬一在此扭傷了腳會被晴美嘲笑時,他改變了主意,繞道從旁邊的樓梯走下去。
「可以跑出來了?」片山對她說。竹林明點點頭。
「只要要不做劇烈運動的話,醫生說在外邊走走不要緊。傷勢比想像中輕多
了。」
「那就好了。不過不能勉強哦。」
「嗯。我只是在意自己的劇本不知如何而已。」
「自己的劇本?」
「嗯。」聰子代言。「其實,這齣話劇是竹林明的作品哦。」
「是你寫的?」
「我和水口學姐的共同作品。」
「可是我寫的只是枝葉罷了。畢竟是竹林明的作品嘛。」
「總之……我在期待實際演出時是怎樣的。」竹林明說。她的臉色有點蒼白,此
外和平時沒兩樣。
「咦。」聰子抬起頭來。「是校長哪。」
本宮校長信步走過來。
「嗨,怎樣?」他親切地喊。「刑警先生,不會再有案件發生了吧?」
他心情很好地開玩笑,不住地誇獎聰子是天才,又說竹林明是難得一見的好學生
甚麼的。
「──那麼,繼續綵排吧。」聰子說:「校長,正式演出時請務必捧場。」
言下之意是請你走吧。
「嗯。我期待著看你們的演出。」本宮「彭」地拍了一下聰子的肩膀。
「校長!」傳來呼聲,校長的女秘書抱著一堆文件走來。
「怎麼啦?」
「甚麼怎麼啦。職員會議呀。你忘了?」
「是嗎?完蛋。」本宮搔搔頭。「已經老啦──那麼,失陪了。」
「大家都在等著哪。」女秘書說著,重新拿好手中的文件,率先走向其中一個出
口,然後打開厚重的門。
眼前出現一個頭光禿、耳朵尖尖的大怪物,瞪看眼睛、掄起長爪、挺立在那裡。
「嘩!」女秘書驚呼一聲暈倒,文件被吹進來的風宛如落英般吹得滿天紛飛……
「終於撲朔迷離起來啦。」晴美在預備晚飯時,滿臉喜悅地說。
「有啥好高興的。」片山苦笑。謎團終究是謎團,在現實裡不得不破案。
「你認為是不是真的幽靈作怪?」
「我怎曉得?去問福爾摩斯好了。」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彷彿在說「別把責任推給我」。
「不過,竹林明的傷勢不重,太好了。」晴美鬆一口氣的樣子,為自己盛了一大
碗飯。又怕胖又要吃,乃是年輕的證明。
「如果……撇開那個甚麼幽靈不談,倘若那件事的目標是狙擊關谷個人的
話……」片山搖搖頭。「可是,校長的茶杯也破了。畢竟有人惡作劇不成?」
「調查真相不是你的工作嗎?」
「唔哼。」
「今晚石津不在,怪寂寞的。」
片山睨視她。「你真的愛上了他?」
「哈,怎樣呢?」晴美故弄玄虛似地笑一笑。「對了,石津的『科學怪人』扮相
如何?」
「你知道了?」
「當然啦。相愛的人心靈相通嘛。」
片山的表情很複雜,正想說甚麼時,玄關傳來女聲:「我可以進來嗎?」
晴美走過去開門。
「打攪啦。」
進來的是水口聰子。
「嗨,竟然被你找到這裡來了。」片山請聰子入屋。「──舞台的準備如何?距
離正式演出……」
「還有兩星期。」聰子端坐。因她常在舞台跑動的關係吧,她的坐姿很好看。
「我也期待著,非看不可。」晴美邊端出紅茶邊說。片山想,必須留心不讓石津
自殺才行。
「其實有求而來,無事不登三寶殿……」
聰子的話叫片山差點摔倒。這回不可能叫自己演「金剛」吧!
「聽聞府上有一隻絕頂聰明的貓。」
「貓?」
「嗯。我聽竹林明說的。這次的舞台劇有個缺欠……那是重點。明白嗎?當主人
翁在敘述自己內心的感覺,那裡空無一人,跟有一隻貓在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即是等於對貓說話的形式囉。」晴美插嘴。
「是的!因此獨白也變成自然的對話,使觀眾容易接受。」
「我非常了解!」
「因而我想請府上的貓『友情演出』,這才冒昧造訪的。」
「是嗎?」片山假咳。「那個必須問問牠本貓的意向……」
「你在說甚麼呀?不要理我哥哥。他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晴美望望在裡頭躺臥
的福爾摩斯和妞兒。「──有兩隻,不過,可能是三色貓會比較聽話哦。」
「說的也是。不過……以舞台效果來說,是黑貓比較好……」
聰子站起來,向貓兒們接近。
「啊,黑貓可能會撓你──」晴美欲言又止,而聰子完全不在乎似的,先把黑貓
妞兒一把抱起來。
也許被人從睡夢中吵醒的緣故,妞兒憤怒地扭動身體。聰子放下妞兒,這回抱起
福爾摩斯。兩人(?)緊挨著臉相視片刻。
「好貓。」聰子放下福爾摩斯。「好像不是普通的貓。牠的眼裡有智慧的光芒
哦。」
「可不是?」晴美望一下片山的眼睛。「比起哥哥的眼睛……」
幹嗎把我拉進來?片山獨自生悶氣。晴美和聰子的對話繼續進行。
「三天後最後一次舞台的總綵排,到時務必請福爾摩斯小姐勞駕一趟……」
她簡直把福爾摩斯當人看待似的。
「我會帶牠去的。」晴美興沖沖地說。
「只是……在戲劇的性質上,畢竟是黑貓的效果比較好。正式演出時,如果把牠
的毛塗黑,不要緊嗎?」
「呃……那點要看福爾摩斯了。怎樣?福爾摩斯。」晴美喊。福爾摩斯好像意興
闌珊似地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啊,沒問題。牠說OK了。」
「好極啦。這就安心啦。」
從旁來看,這兩個人都有點不正常吧。片山彷彿走進了童話世界般,覺得破案是
不可能的事。
「福爾摩斯需要唸台詞嗎?」晴美也相當起勁。
「對了。」片山突然想起。「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甚麼呢?若是石津先生的片酬的話,可能沒甚麼預算──」
「不,那個無所謂。叫他付賬也無妨。」石津聽了可能會暈倒。
「聽聞在你的戲劇中,會出現甚麼牛鬼蛇神──」
「……你是說騷靈現象?」
「啊,是的。聽說碗碟打破啦、騰空飛起甚麼的。」
「嗯,是有那種場面的。」
「也許你聽到了,在你的學校,發生物品突然破裂之類的怪事。」
「除了關谷君受傷以外?第一次聽到哦。」聰子眨眨眼。「我是一旦開始綵排
時,連飯也忘了吃的人。」
片山想,這句話應該讓石津聽一聽才是。
「其實,關於燈泡破裂使關谷君受傷的事,我也是怎麼想也想不出原因。若是舞
台上有甚麼裝置的話,請告訴我。」
聰子似乎嚇了一跳,看著片山,然後笑逐顏開地說:「怎會呢──沒有任何機關
裝置哦。」
「沒有?!」
「嗯,因為演戲不同魔術嘛,沒必要使用詭計,叫美女浮在半空。只要做出那種
效果就行了。」
「那種效果怎樣製造出來?」
「丟出去。」聰子坦率地說。
「丟……用手丟出去?」
「如果用腳也可以丟東西就好了……」
晴美咭咭笑出來。聰子接下去說:「換句話說,先把舞台弄暗,然後單單把聚光
燈照在主角──即是我的周圍。然後從舞台兩邊的走廊暗處把碗碗碟碟朝那個地方扔
過去。」
聽起來很簡單。可是,那樣子解不開校長室的謎團。
「不會危險嗎?」晴美說。
「在舞台上,受點傷不算甚麼。」
「好偉大啊。」晴美五體投地。「我哥哥跟你一比──」
「總之,加油吧!」片山連忙打斷她。真是壞習慣,凡事都要把哥哥貶斥一番。
「那件事把關谷君嚇得半死哪。」聰子微笑。
其後好像沒甚麼怪事發生的樣子。幸好關谷只是輕傷,但總不能就此算數。
「好了,請指教。」
聰子離開後,片山望著正在吃涼下來了的晚餐的福爾摩斯,對牠說:「我覺得好
像又會有事發生似的。你認為呢?」
不知福爾摩斯有沒有聽見片山的話,牠還是一味伸長脖子繼續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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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吸血殭屍 3】
「辛苦大家啦。」
聰子向戲劇部的夥伴們揮揮手,從舞台往後門的出口走去。
作品已完成了大約九成,很順利。
演話劇的情形,單是綵排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完整無缺。因為缺少一個不可或缺的
要素──觀眾。
期待觀眾大笑的台詞,有時毫無反應;相反的,嚴肅地說出口的話,可能引起觀
眾席困惑地騷然。那個弄亂演技的節拍,有時也能鼓起氣勢。那是話劇有趣的地方。
跟連續上演幾星期的商業劇團不同的是,文化祭時只有兩回演出。由於沒時間反
覆綵排的關係,他們的綵排可算是相當嚴謹。
不過,成功的話,還有下一次上演的機會……
聰子走出講堂,走向有社團房間那棟樓。操場已暗下來,還有一點蔚藍的天空也
逐漸變成深藍色。
操場裡已無人影,校舍也只有兩、三個窗口亮著燈。
聰子穿著T恤和牛仔褲。由於舞台上到處都是塵埃,這種裝扮是最方便的。
她從褲袋裡掏出房間的鑰匙,走進房內。開燈後,從自己的壁櫥拿出換洗衣物。
「沖個花灑浴吧……」聰子喃喃自語著,抱著衣服走出房門。那棟樓的旁邊是游
泳池,現在當然沒使用,但那裡的花灑室經常被運動部的成員和其他組員在練習後使
用。
是新建的組合式建築物,清潔而明朗。現在一片漆黑,好像沒人在。聰子開燈。
走進更衣室,她費一番工夫才把黏滿汗水的T恤脫掉──流汗的感覺很舒暢。可
是在綵排結束後,黏乎乎的感覺畢竟不舒服。
所謂的演員,一半是肉體勞動。
她光著身子,把眼鏡擺在衣服上,然後光著腳踏在冷冰的地磚上。然後急急擰開
水栓。冰冷的水傾注下來,她不由縮一下身子。
讓身體被水打了一會後,反而從體內湧起返照的暖意。聰子舒一口氣。
反正回家還要入浴,不需要洗得太仔細,只要把皮膚的黏汗沖掉就行了。
「可以啦。」她喃語著關了水栓。水聲突然消失,寂靜感擴散,她覺得從自己身
上滴落的水滴聲也出奇地吵耳。
必須趕快擦乾身體……
她拉開花灑室的浴簾。眼睛入水,視野模糊了,但她大致上猜到衣服和毛巾的位
置。伸手一探──甚麼也摸不到。
聰子揉揉眼睛,再看一遍。
衣服不見了!肯定擺在這兒的……
聰子慌忙環視更衣室。雖然近視,但更衣室不大,她一眼便看清那裡沒有自己的
衣服。
「奇怪……」聰子束手無策地喃喃自語。
「找東西嗎?」
門打開,關谷站在那裡。
聰子慌忙衝進花灑室,拉起塑膠浴簾。
「──是你偷了的!」
「只是保管罷了。」關谷的笑聲。
「擺在那邊,你出去!」聰子喊。
「有啥關係?我和你是自己人哦。」
「別管我──那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
「別勉強了。最近你忙,所以沒敢打攪,不過大致上已完成了吧!待會陪陪我
嘛。」
「不要!」
「好無情喲。我也戴上『劇院之鬼』的面罩和你合作了哦。你跟我合作,也是理
所當然的吧!」
關谷的聲音往塑膠浴簾逼近。
「不要過來!」
「那我把衣服帶回家囉。可以嗎?」關谷的聲音愉快無比。
「你要我怎樣?」
「只要陪我一下就行了──我又沒勉強你陪我上床。」
不能信任,聰子想。可是,如果拒絕的話,他可能真的把衣服帶走吧!他會滿不
在乎地做出那種事。
總之,現在必須先把衣服拿回來,其後的事再想好了。
「好吧。」聰子說:「我和你一起走。所以,衣服還我。我不能光著身子走出去
吧!」
「OK。你開始明白事理啦。」
傳來關谷把衣服拋在桌上的聲響。
「你出去。」
「知道啦。快點囉。」
關谷的腳步聲離去,門開了,又關上。
聰子隔著浴簾豎耳靜聽──大概出去了吧?於是把浴簾拉開一條縫隙窺望。好像
走了。
她急忙拉開浴簾,向衣服奔過去,拿起毛巾,迅速擦乾身體。
門打開,關谷衝進來。
「幹甚麼啊!」
他把聰子壓倒在地上,整個人騎上來。
「想逃,沒那麼容易──先給我證明看看。你現在跑不了。」
關谷技巧地躲開聰子的手,把她按倒。聰子拚命閃避。
「放棄掙扎吧……你明明喜歡我的……」關谷低聲笑。
就在這時候,有甚麼重重的物體撲向關谷的脖頸。同時,劇痛感刺入肩膀。
「甚麼!好傢伙──」關谷彈跳著躍起。福爾摩斯翩然降地,低吼著。
「他奶奶的……」關谷伸手摸脖頸,手指沾到血。「是那刑警養的貓吧……畜
牲!」
他踏步向前想踢牠。可是,福爾摩斯比他快得多。牠往桌面一跳,接著跳到房間
的屏風上,冷冷地俯視關谷。
「哎!給我記住好了!」關谷惡態畢露,往趁那期間穿好衣服的聰子瞟了一眼,
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下次找個沒干擾的地方吧!」然後奔走著離開那裡。
聰子無力地坐倒在地,用力地喘氣。
不知何時下到地面的福爾摩斯,口裡銜著她掉在地上的眼鏡走過來。
「謝謝……」聰子用毛巾擦了鏡片戴上後,輕輕拍了一下福爾摩斯的頭。「你救
了我。從哪兒來的?」
福爾摩斯走向門邊,回過頭來,彷彿在說跟我來似的叫了一聲。
「你要帶我到哪兒去?」
聰子站起來,把衣服拉好,走出花灑室。
外面全黑了。她模糊地看到有人從社團那棟樓走過來。
「你在那兒呀!」
「晴美小姐……找我有事?」
「是呀。咦,頭髮濕啦。」晴美走近時,驚訝地說。
「我去沖花灑浴。」
「噢,是嗎?剛才我在校門那裡遇到幾個學生,恰好是戲劇部的人。他們告訴我
房間地點就走了。我去看了,只見包裹不見人,所以叫福爾摩斯先去找一找……」
聰子望了福爾摩斯一眼,想說甚麼,馬上又改變主意似的問:「呃──找我有甚
麼事?」
「對了,今晚呀,要為竹林明的康復慶賀。想請你一道來哪。」
「嗄?可以嗎?」聰子雙眼發亮。
「當然啦。那就一起走吧。」
「好!我去房間拿一下東西。」
聰子跑開了,晴美目送她。「福爾摩斯,她的呼吸似乎有點凌亂。發生甚麼
事?」
福爾摩斯沉默地往前走。
「──乾杯!」晴美說。
香檳的玻璃杯在這在那的「叮」一聲響。
「感謝大家。」竹林明鞠躬致意。
圍繞桌邊的乃是竹林明和聰子,以及晴美、石津和片山等五個人。對對,桌子底
下,還有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形下溜進來的福爾摩斯和妞兒。
酒店餐廳予人豪華之感,由於是自助餐形式,意外地花費不多,否則片山要切腹
了。
「別客氣,隨便吃。」片山當然可以說。
「真是好極啦。」聰子說。
「傷口好像切得不深,外表看起來很嚴重,其實沒啥大不了。」竹林明輕鬆地
說。
「好像在說別人似的……小心喲。」聰子斜睨她。
「是是──那我也吃囉。」
「去拿食物吧。」晴美站起來。「竹林明,幫你拿好嗎?」
「不,不要緊。而且,不好意思被你知道我的『食量』。」她嬌笑。
「不需要擔心那個呀。」片山指示擺滿菜餚的長桌。
石津早已在挑戰如何把大量食物擺在一隻碟子上了。他臉上湧現開朗的笑容。
「我會把食物拿給你們的。」晴美對福爾摩斯和妞兒說。
他們愉快地進食著。儘管遇到一點也不愉快的殺人事件,但能這樣子忘掉一切、
一同用餐也是好事哪,片山想。
「如果這樣就解決一切就好啦。」休息一會時,竹林明說。
「片山先生一定能破案的。」聰子也少有地說奉承話。
「怎樣呢?」晴美依然不信任胞兄。
「沒問題的。」喝了一點酒的石津也用力地點點頭。「片山兄會破案的。對
嗎?」
「大概吧。」當事人沒有太大的自信,當然就缺少說服力了。
「哎,如何?」竹林明說:「我認為呀,片山先生會在那齣話劇上演之日破案?
要打賭嗎?」
「有意思!」聰子拍手。「來吧來吧。不過,倘若所有人都買片山先生能破案的
話,怎辦?」
「等一等。」片山苦笑。「你們知道,有點問題──」
「唷,有啥關係?」晴美插嘴。「別擔心。我會賭哥哥不能破案的。」
「晴美!」
「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以身為刑警的胞妹為恥哦──來,賭多少?」
「喂,賭博是犯法的!」片山抗議。
「和殺人一比,哪一種罪名重大?」晴美反駁。
「那個……」
「追趕殺人犯時,遇到紅燈就停止?跟那個的道理是一樣的。」
片山覺得兩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但他沒機會說話。
「賭幾多呢……」竹林明歪歪頭。想了一下。「一份十萬圓,如何?」
片山差嚇得點跳起來。
「你,別胡說八道!」
「我也可以。」聰子附議。「那點儲蓄是有的。」
「可以接受哪。」晴美從手袋掏出記事本,飛快地記錄著。
「喂,晴美,萬一……輸了怎辦?」
「如果哥哥能破案的話,我出十萬圓也在所不惜呀。」
被人講到這個地步,片山也無話可說。
「哎,石津,怎樣?」
被晴美一問,專心致志地吃個不停的石津抬起頭來。
「你們在談甚麼?」
晴美說明後,石津眼睛發亮。
「可以得到十萬圓嗎?」
「喂,石津你……」片山緊握手中的刀。「你不會站在晴美那邊買我輸吧?」他
逼問。當然,刀是餐刀。
「嗄?不──可是──我和晴美一心同體、夫婦圓滿、心心相印!」
「不要趁著混亂結為夫婦好不好?」
「哥哥,你退一邊去。來,石津也賭十萬圓哦。」
「是,是。」
無計可施了。片山氣鼓鼓地跑去拿食物。
「阿義!」被人喊住。
「──姑媽!」見到兒島光枝,片山嚇了一跳。
「我和朋友一起來的。人生何處不相逢,遇到你太好了。」
一點也不好。片山突然失去胃口,只拿了水果放在碟上。
「怎樣?那女孩子。」
「嗄?噢,你說荻野邦子?怎麼說,年紀嘛……」
「唷,男人不是覺得女方愈年輕愈好麼?」
「年輕也有個限度呀。」
「你不喜歡?」
「不是,我想她是個很好的女孩。」
「好極啦。那麼,幾時舉行婚禮?」
為何這個姑媽如此急躁?這麼重大的事情豈能在吃自助餐的時候做決定?
「總之現在不能在這裡決定……」
「說的也是。那我改天打電話給你好了。」
「可是姑媽,我──」
片山想說「我還不能做決定」時,光枝已匆匆忙忙走開了。
「畜牲!隨你們去吧!」
有人捅捅片山的手臂。
「甚麼?」他回頭看,一個中年女人在瞪著他。
「還沒拿好嗎?」
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握著舀菜的大湯匙不放。
兒島光枝回到位子上。跟她一起來的朋友,其實乃是荻野邦子的母親。
「光枝姐,剛才和你談話的男人是誰?」
「他就是邦子的『他』囉。不是曾給照片你看囉?」
「嘎?是他?」荻野悠子瞪大眼。「是呀──太偶然啦。」
「如何?我的眼光不太差吧?」
「照片拍得倦容滿面的,我以為年紀很大哪。不是很年輕嗎?不錯的好青年
咧。」
荻野悠子是大近視,必須相當近距離才看得清對方的臉孔。
「──哎,怎樣?」光枝壓低聲音。「何不把邦子叫來這兒?」
「嗄?好是好……來不及吧。」
「不要緊。我會設法挽留他的。」
「也好。不過,這裡是酒店哦。萬一他們談得來,準備開房的話……」
「那就趕快給他們舉行婚禮算了。那個阿義是個過份謹慎的人,不這樣從後面推
一下的話,他不會『上』的。反正都要結婚的,在酒店過夜有啥關係?婚前交涉乃是
常識哦。你不是也想讓小邦子早點結婚麼?」
「是啊。喏,我那個大姑奶奶呀,她一直挖苦說呀,你手下介紹的女孩沒人要
喎。我只希望邦子早點找到對象,爭口氣給她看。」
「那就說定啦。」
「不過,片山先生──是吧?他那方面會否答應?」
「包在我身上。我會騙他喝點酒使他昏睡不醒的。」
很過份的「陰謀」。片山當然無從知悉,可怕的命運正在等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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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吸血殭屍 4】
「你沒事吧,姑媽?」片山嘆氣連連地說。
「已經不行了……阿義!拜託,不要回去!」
「我知道。我在這裡啊。」
真是的,怎麼搞的?
片山看看錶。已經九點多了。
由於自助餐的關係,八點鐘換另外一批客人。片山等人已吃夠了──特別是石
津,完全拿回「本」──正要離開時,被兒島光枝逮住。
「我和阿義有話要說。」她連晴美也趕回家,然後把片山拉去酒吧。
「來,乾杯吧!」
不知為甚麼而乾杯。沒法子。片山叫了薑啤來喝,但不顧一切猛灌雞尾酒的光枝
突然覺得不舒服,只好吧她帶到大堂的沙發休息。
「對不起哦。阿義。」
「不,我無所謂……沒事了嗎?我叫計程車送你。」
「不行,我一動又要死似的。」
怎會這樣豈有此理?但他不敢說。
光枝痛苦地喘著氣說:「阿義呀,我要留在這裡過夜,你幫我拿房間好不好?」
「在這間酒店過夜?」
「是。對不起,阿義,你也一起吧。」
「可是……我有工作……」
「你爸爸臨死前說過,『光枝,義太郎是個善良的孩子,將來他一定會照顧你
的。』──」
「好吧,我去櫃台問問看。」
沒法子,片山只好讓光枝留在沙發上,然後跑去櫃台。幹嗎我要被女人指使?而
且報酬太少……
對了。這三年來,不知和晴美談判了多少次,但她一直不肯增加零用錢。物價漲
了那麼多,增加一點零用錢有甚麼不對?
「有房間嗎?」片山滿肚子火地瞪著櫃面負責人說。
「呃……幾位?」負責人有點倒退著問。
沒法子,只好拿了雙人房。
「房間拿到啦。」片山回來向光枝報告。「……要不要借輪椅來?」
「不,沒事了。走吧。」
光枝倏地站起來,大步地往電梯走去。片山啞然目送……
「──一晚多少錢?」走進房間四處打量的光枝問。
「兩萬圓。」
「兩萬圓──好便宜啊……」
由誰結賬?從剛才起片山就很在意,但又不好意思問。到了緊要關頭時,恐怕都
是自己掏腰包了。一想到這裡,片山的心──不,荷包就很痛……
「總之,我先洗個澡就睡啦。」
「那就好。」
「對不起,阿義,你能下去一小時左右才上來嗎?」
「知道。」片山點點頭。「如果覺得不舒服,打電話去櫃台吧。我會叫他們通知
我的。」
「謝謝阿義,你好親切哦。」
她叫阿義時,片山想起邦子的事,覺得笑臉有點痙攣。
「那我到樓下的咖啡室去了。」
走出房間關門時,聽見光枝喃喃自語:「比較有情調的房間就更好了……」
姑媽不可能是準備誘惑我吧?片山臉都青了。
「──是的。有啥法子?唔,明天我會回公寓一趟。」
給晴美打過電話後,片山在大堂蹓躂一會,然後走進酒店的地下咖啡室。他坐在
靠近大玻璃窗的位子,叫了咖啡。還有四十分鐘,必須設法消磨時間。
十萬圓的賭注?真是的,年輕女孩就喜歡傻瓜遊戲;而晴美和石津已稱不上太年
輕……
「咦?」片山喃喃自語,探前身子,扭起脖子往上看。
剛才從外面的馬路經過的……不是荻野邦子嗎?當然,年輕女孩的打扮都大同小
異,可能看錯了……不過,的確很像。
片山打哈欠。咖啡室裡只有兩、三個客人,非常安靜。音樂低低地飄揚著,加上
微暗的燈光,營造出使人睏倦的氣氛。片山是個很容易受氣氛影響的人。他開始打瞌
睡。
──頭「登」地跌下,赫然醒過來。
「唉……睡著了呀。」
片山揉揉眼睛,看看錶,一驚。竟然睡了一個鐘頭!
姑媽已經睡了吧?回房去好了。他站起來。咖啡室裡,已經沒有其他客人。
他不好意思地離開咖啡室,往電梯走去。又打哈欠。
有兩部電梯,另外一部正要關上門。片山瞪大了眼──在電梯門關上前,片山看
到一張熟悉的臉。是關谷。
說起來,剛才看到的女孩好像是邦子。奇怪。因他滿腦子都是案件的事,會不會
看到每一張臉都似曾相識?
片山按了往上的鈕掣等著。他看看剛才上去了的電梯。裡頭好像沒有其他客
人……
電梯停在十六樓──十六樓,片山拿的房間也在十六樓。他從上衣的口袋拿出房
間鑰匙來看。沒錯,是十六樓。
多半──一定是巧合。
片山有點在意。隔鄰的電梯來了。時間已晚的關係吧,有個男性職員在操作電
梯。片山急急走進去。門關上,開始上升。
「十六樓。」片山說。
「這是直通瞭望台的電梯哦。」職員說。
沒法子,片山只好上到瞭望台,再等下去的電梯。幸好馬上來了,這回變成自動
操作。沒有別的客人。片山打起精神按「16」字。
也許毋須擺在心上。可是,相同事件的有關人士,三個都聚在同一間酒店,是巧
合嗎?如果不是巧合,理由安在?片山毫無頭緒,因而不安。
十六樓。片山走出電梯,在指示板上確定房間方向後,匆匆走在走廊上。假如關
谷有事找自己的話,到底是甚麼?還有,他怎知道片山在這裡?
走廊配合建築物的形狀,是和緩的弧形。來到可以看到房間的地方時,那道門突
然打開,有人從裡頭衝出來──是關谷。
「喂!」片山喊他。關谷瞪大眼睛回頭看。平時那張端正、柔和的臉,因怒氣而
漲紅了。
「她騙我,畜牲!」關谷嚷叫。片山注目在他手中握住的尖刀。
關谷衝出走廊去了。片山正要追時,想起兒島姑媽。
他打開半掩的門,衝進房內。
立地燈倒了,椅子翻了,桌子也歪向電視機。大概叫了房間服務吧,地上有三文
治和咖啡杯翻倒了。
姑媽明明說不舒服要先睡的,怎麼回事?
到處不見兒島光枝的人影。可是,關谷為何跑來這裡?然後他說「她騙我」是甚
麼意思?
「姑媽──姑媽!」片山喊,在衣櫥嗎?「嘩啦」一聲打開──頓時瞠目。
裡頭並沒有屍體,而是掛著女人的衣服。可是……怎麼看都不是光枝的衣服。那
是可愛的洋裝。
「片山先生……」浴室的門細細地打開,探臉出來的乃是──荻野邦子。
「好怕!」說完,她從浴室飛撲出來,撲向片山。片山慌忙掙扎脫身。因為邦子
穿的是薄薄的睡袍。
「你怎會來這兒?」
「這是你姑媽的計劃喲,她想把我們搞在一起……」
「嗄?真是擾人哪!」
「然後,我就等你囉。不久傳來敲門聲……我以為是你嘛,於是跑去開門,見到
關谷兇巴巴地站在那裡,手握尖刀……」
「後來呢?」
「我就衝進浴室鎖門囉。傳來物品打破的聲音,然後,他企圖打開浴室的門,但
打不開,就放棄而離開了。」
「剛好我來到嗎──但,你們做得太豈有此理了。」
「更重要的是關谷他──」
「你留在這裡。掛上門鏈子。在我回來以前不准動。懂嗎?」
「知道了。」
片山出到走廊,往關谷離開的方向奔去。可能他早跑掉了,但要追追看。
這裡是十六樓。如果不用電梯的話,只能用從業員用的樓梯,或者外面的太平梯
了。
從走廊拐個彎,應該回到電梯前面才是。但以被追者的心理來看,他不可能游閒
地等電梯。恐怕是從太平梯出去外面的……
拐了彎,來到太平梯的門前時,見到一個中年婦人倒在地上。片山連忙衝上前去
扶她起來。
「我……我女兒……」那婦人難受地說。
「怎麼啦?」
「我們正要……進這房間時,有個男子跑來……他拿著刀。然後,他毆打我一
頓,把我女兒抱走,從那道太平門──」
「明白了。我是刑警。能站嗎?」
「嗯。我沒事。但我女兒──」
「請你用房間的電話通知櫃面,叫人趕快到太平梯下面去。懂嗎?」
片山打開那道重甸甸的門。風吹過來,差點站不穩。
出到外面時,彷彿全身的血液從腳下流出去的感覺。但總不能站在這裡不動。
滲著風聲,腳下傳來「咯噠咯噠」的聲音。那是離地十六層高,緊貼著高層建築
物側面的鐵骨太平梯。有畏高症的片山,不可能往下看。
總之,他只望著自己的腳畔,開始恐懼地下樓梯。由於各層的太平門上面有燈照
明,所以並不太暗。
不要緊。這裡項多三層樓。三層哦──他這樣告訴自己,然後一層一層地走下
去。
「誰?」突然,從下面傳來聲音,片山止步。已經下到五、六樓的地方了。在下
面一道太平門前面,關谷的左手抱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女童,右手握刀,抬頭望住片
山。
「是你呀。」關谷說。他喘得很厲害。當然了。他的體格不如長沼那般健碩,而
且勉強拉走十歲女童,當然筋疲力竭了。
「你再接近半步,我便殺了她!」在亢奮的激動狀態下,聲音也提高了。他的刀
貼住半暈厥狀態地女童的喉嚨。
「好!我在這裡不動。」片山急急地說:「不過,你逃也沒用。酒店的警衛在下
面等候著。跑不掉的。」
「住口!」關谷喊。
「到底怎麼回事?殺野田惠子和橋本信代的是你嗎?」
隔了一會,關谷說:「野田惠子的事,我不知道!」
「那麼,橋本信代呢?你使她懷孕,然後殺了她?」
「是呀。」
「她是你朋友的妹妹啊!」
「是她擅自表現熱情的。真的哦。我本來也是真心的;而她竟然……對你這種人
著了迷!」
這麼說,信代的情信是真的了?抑或為了把他留在身邊,故意裝成被別的異性吸
引?
「那麼,你殺她,是因為她想離開你?」
「她叫我給她打掉孩子的費用。如果不給就告訴她哥哥甚麼的……她當我是傻
瓜!」
以花花公子自居、待人和氣的背後,自尊心被傷害時,產生了殺意。然後──當
信代去造訪片山時,跟蹤她的關谷以為她要把自己的事向片山陳明,因此刺傷信
代……
可是,她到最後都沒說出那個名字。可能是為了庇護關谷,也可能是她無法確信
行刺她的人是關谷。
「關谷君……」
「不要過來!」
他相當自暴自棄,太危險了,片山想。這樣下去,女童也有危險。
「……你為何跑來這間酒店?」
讓他說話,能使對方冷靜下來,於是片山這樣問他。
「我受騙了。」
「『受騙』是甚麼意思?」
「我接到女聲電話。說有個叫片山的刑警和她兩個在酒店裡。連房間號碼也告訴
了我。」
「為何荻野君──」
「不是!我以為是『她』。不,那女子說,你和『水口聰子』在一起!」
「水口……那麼,你也和她……」
「今天,她拒絕了我。我很惱怒。這時,接到那個電話;而且,對手竟是叫片山
的。我很氣,準備兩個都幹掉!」
究竟是誰打電話給關谷?而且,很明顯地,對方的目的是欺騙關谷。難道是想借
關谷的手殺掉片山和荻野邦子?
太平梯下面傳來人聲。
「畜牲!有人來啦!」
「關谷君!你還年輕,不要亂來哦!」
「過來吧!」
「你說甚麼?」
「下來呀,來!」
「放開那女孩吧!」
「你先下來再說。快,下來吧!」
如果下去的話,他會刺死女童吧,片山想。可是,現在這情形,不能說「不」。
唉,假如福爾摩斯在就好了……不過,最近牠的表現很冷淡,說不定會袖手旁
觀。
「快點!」關谷的聲音歇斯底里地提高。他靠在太平門上,燈光照出他臉上的汗
珠在發光。怒火上升時,他可能殺了女童。
片山慢慢走下去。下面有衝上來的腳步聲。
「不要過來!」關谷喊。
「停在那裡!」片山也喊。「我是刑警。在那邊等機會吧!」
穿制服的警衛,在兩層樓下的休息平台止步。片山來到關谷所在的地方。他會放
開女童,然後刺片山吧──能否避免?
片山覺得汗水沿著太陽穴滴落。
「好……我現在放了她……」關谷手中貼住女童喉嚨的刀呆緩緩移向一邊。
就在那一刻,在關谷頭頂上照著「緊急出口」的燈破了。就跟上次在講堂時的情
形一模一樣。
碎片傾注而下,關谷抱頭踉蹌。已經失去知覺的女童往地面倒下。片山扶著女童
的身體。
「危險!」片山大喊。因為關谷搖搖晃晃地走向正面的欄杆。「會跌下去啊!喂
──」
關谷的身影越過欄杆,轉眼就消失了。
片山把女童抱起來,大聲喊:「甚麼人來一下!然後轉到下面去!」
片山把女童交到警衛手裡,衝下樓梯,往關谷摔倒的樹叢底下奔去。
「好像還有氣息。」另一個警衛說。
「叫救護車!」片山說,彎身在關谷上面。「振作些!沒事的!這裡的泥很柔
軟。你會獲救的。」
老實說,已經不行了。泛白的燈照出關谷的臉是土灰色的。關谷的嘴脣微動。
「嗄──你說甚麼?」
片山聽不清楚,把耳朵湊前去。關谷的左手在動。他在柔軟的泥土上,用食指緩
慢地寫了一個「Y」字。
「『Y』?『Y』怎麼啦?」片山喊,可是關谷已失去回答的氣力。
「現在,救護車──」
警衛跑過來。可是,關谷已去了一個連救護車也趕不上的地方……
「解決一宗案件啦。」栗原警司啜著茶慢慢地說。
「怎樣呢?」片山搖搖頭。「關谷確實承認刺傷橋本信代的事,但有關野田惠子
、荻野邦子以及竹林明的事件,他就不置可否……而且否定了野田惠子案件與他有
關……」
「誰曉得?兇手都是這樣的。一度只肯承認一項罪行。」
那個片山也經歷過。不過,從當時的氣氛來想,假使關谷和其他案件也有關的
話,他應該不會否認才對。
「還有,野田惠子也是懷孕而被殺的,不是很相似嗎?」栗原說:「總之,疑兇
已死,從關谷這條犯罪線過濾看看。如果出現矛盾,到時才考慮。」
「知道。」片山說。
「──就是這麼回事。」片山吃過飯,躺在榻榻米上。
「橋本君也怪不幸的,居然被其中一個好友殺了胞妹。」晴美在收拾著碗碟。
「而且,那齣話劇,等於少了一個演員啦。」
「是嗎……他們還要演出嗎?」
「好像要。不然全校反而呆滯不振哪。他們希望藉文化祭來恢復元氣。事件都成
為過去了嘛。」
「成為過去?甚麼都不明不白哦。」片山咋舌。「不是嗎?即使全是關谷幹的,
動機何在?刺傷竹林明後,他怎樣跑掉的?向關谷告密說我和水口聰子在酒店的是
誰?還有──對了,當時緊急出口的燈為何會破?關谷臨死之際寫的大字『Y』是甚
麼意思?」
「大『Y』字呀……會不會是兇手名字的縮寫?不過,他自己就是兇手嘛,好
怪。他想說甚麼呢?」
「不曉得。單單一個『Y』字嘛……」片山嘆息。「喂!福爾摩斯,你也隨便說
點甚麼好不好?」他對蜷縮在房間角落的福爾摩斯喊。
福爾摩斯忽地站起來。然後走向廚房,碰踫垃圾桶,「喵」了一聲。
「甚麼?垃圾怎麼啦?」晴美走過去。「沒甚麼呀。空袋、報紙、傳單廣告、紙
巾的空盒、茶杯碎片和朱古力包裝紙……」
「喂!」片山站起來。「你說茶杯碎片?」
「對呀。不曉得怎麼來的,掉在衣櫥裡,還裝進信封哪。」
「糟糕!我忘啦,是那校長的茶杯!」
片山慌忙把茶杯碎片從垃圾桶掏出來。
「你呀,竟然把證物搞丟了。」
「一時粗心大意罷了──這個做甚麼的?」
片山把茶杯碎片全部倒在收拾乾淨的桌上。晴美注視了片刻,說:「何不組合起
來看看?」
「組合這個?開玩笑吧?」
福爾摩斯「嗄」地叫了。
「連你都說那種話?好吧,好吧。」
「我去拿超能膠來。好好幹吧!」晴美雙眼發亮。片山認真地想,我應該和妹妹
對調工作才是。
「先從底部黏起吧。來,這個和這個……」
晴美開始了,沒法子,片山也陪她做。加上途中的咖啡時間,不知不覺做到天
亮,茶杯除了有點扁癟外,可說幾乎回復原形了。
「──奇怪。」晴美說:「明明全部填滿了的……」
片山極其渴睡,但也知道有古怪。桌子上,多出一片相當大的碎片。
「多餘的碎片……福爾摩斯,我想這是解謎的鑰匙哦。你說呢?」晴美說。
可是,福爾摩斯繼續坐在桌旁,迷迷糊糊地睡了,晴美笑說:「福爾摩斯,你會
掉下去哦。」
話沒說完,傳來「咕咚」一聲,睡了的片山從椅子掉了下去。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吸血殭屍5】
.序幕
(啟幕了。舞台很暗。左邊的門打開,也產代理公司的男人拿著手電筒走進
來。)
男人:請進。
(中年教授從同一道門進來。大衣、手杖、軟帽──無懈可擊的紳士打扮。)
教授:唔,灰塵很多咧。
男人:沒法子呀。這房子己空置了十幾年啦。不過材料倒很堅固(手電筒的光在屋內
掃動)。有點陰氣也是事實。
教授:(皺起眉頭揮揮手)蜘蛛網!這個受不了!
男人:(不安地)呃……撇開生意不談,我不太推薦這裡的。適合先生的該是更時髦
的住家──
教授:為甚麼?我要找的是舊房子。這間古色古香的相當不錯。
男人:是嗎……
教授:(踢到甚麼似的)噢!
男人:不要緊吧?
教授:舊椅子──你怎麼如此畏懼?
男人:不,沒甚麼…………(掏手帕擦汗)
教授:(走到舞台中央)你來照照這邊。
(陳舊的壁爐浮現在男人的手電筒光線中。)
教授:我很喜歡!這不是真正的壁爐麼?這才叫做家哪。
男人:是嗎……
教授:(慢慢環視四周)就租這裡吧。決定了。
男人:呃……真的可以嗎?
教授:你也很怪咧。明明是介紹房地產的,怎麼不想租出去?喔,擔心改建或裝修
費?你大可放心,我會負責的。
男人:不,不是擔心那個。
教授:那是為何?
男人:(遲疑片刻之後)好吧。我是怕萬一有事……
教授:萬一有事?
男人:是。這間房子……據說有幽靈。
教授:(大笑)那個呀!你懂嗎?鬼故事乃是老房子的附屬品哦。
男人:不!實際上,這裡真的有人死了。上次租戶的太太自殺了……才十八歲,而且
美麗動人……
教授:十七歲罷了。
男人:(嚇一跳)那麼,你知道了?
教授:當然了。不過,我是個教授,不會懼怕那種傳說式鬼話的。
男人:如果是就好了……據說現在那個自殺了的年輕太太的鬼魂還在飄盪。
教授:美人的鬼魂嘛,見見也無妨。來,去律師樓簽約吧。
(教授和男人推開左邊的門。)
男人:遵命。請。(從門出去)
(教授正要出去時,又折回頭。風聲如泣如訴地細細傳來……)
教授:死人之家?正是我所要的。
(教授走了出去。門關上,舞台再度漆黑一片。風聲提高。)
☆
片山坐在觀眾席的角落看看舞台。心想,這個序幕相當有暗示性哪。
最初,當「教授」出來時,觀眾席的學生們哄然沸騰了一下,因為「教授」的裝
扮和本宮校長一模一樣。
聰子一定是故意這樣做的。如果本宮校長也在看的話,肯定啼笑皆非。
文化祭之日終於來了。自那次以後,案情毫無進展。關谷是兇手的事,使所有人
都鬆一口氣,叫他別再吹毛求疵。
片山也很明白那個心情。可是,如果另有真兇的話,必須揭發出來才是,不管那
是怎樣難堪的事實。
「──晴美跑到哪兒去了?」片山喃喃自語。本來一起來的,卻不知消失在何
方。好不容易才拿到並排的座位的……
黑暗中,有人在旁邊的位子坐下。
「晴美,上哪兒去了?」他喊。
「阿義!」
片山一震。荻野邦子吃吃地笑。
「你……在幹甚麼。」
「唷,有啥不對?這張位子空著嘛。」
「可是,這裡是我妹妹的──」
「還有別的空位呀。」邦子緊緊捉住片山的手腕。「我不會走開的。」
她的宣言,叫片山嘆息不已。
落下的幕又升起了。
☆
.第一幕
(幕起時,舞台仍暗。左邊的門打開,教授的說話聲。)
教授:來,我開燈囉。
(舞台明亮起來。寬敞的英國式客廳。除左邊外,右邊深處也有門。中央正面
有暖爐。牆上有書架,營造出書香氣息。還有圓桌子,以及圍繞的沙發。)
教授:(走進數步)來,進來吧。
(景子戰戰兢兢地走進來。她一直凝視著空無一物的房間。)
景子:好漂亮的房間哪!
教授:你知道嗎?
景子:嗯。雖然眼睛看不到,但憑氣氛感覺出來。真的……好漂亮。
(不知何故,景子的語調有點牽強。)
教授:來,沙發在這兒哪。
景子:啊,等一下。(出去一會,然後提著有貓的籠子進來,擺在地上,打開門
扉。)來,煙囪,出來吧。
(黑貓慢吞吞也、十分謹慎也從籠子走出來。)
☆
「是福爾摩斯。」片山喃喃自語。
舞台相當有氣派。令人想像不到是學生話劇。女主角「景子」,當然就是水口聰
子。
突然,邦子低聲說:「煙囪!」她用力捉住片山。
「痛!怎麼啦?」
「叫『煙囪』……我想起啦。那是野田惠子養的黑貓的名字哦。」
「真的?」片山反問。
「嗯,『煙囪』不是Chimney的意思麼?當時覺得名字很有趣,所以記住
了。」
片山的視線回到舞台上。福爾摩斯──不,黑貓「煙囪」,在其中一張沙發躺
下。
☆
教授:(邊穿大衣邊說)我明天不能來,後天會想辦法來一趟。
景子:嗯──老師。
教授:甚麼事?
景子:(抱緊教授)我相信老師。明知老師有太太也跟著你。為了老師,我把父母、
家庭……一切都拋棄了。不要遺棄我!
教授:(笑著)別擔心那個。雖然我有妻子,但我愛的只是你一個。
景子:我相信你,老師。
教授:景子……平日適應這間房子吧。不然會很不方便的。
景子:不會的!(房間更亮了,她轉了一個圈。)我從來不曾如此幸福過。真的哦。
教授:那就好,你累了吧。好好休息。
景子:嗯,去師,好好保重。
教授:(有點不安)保重甚麼?
景子:沒甚麼,只是說說罷了。
教授:那我走了……
(教授在景子的額頭吻了一下,從左邊的門走了出去。在關上的門前面,景子
一直佇立不動。從外面傳來車門關閉聲,然後是引擎發動聲。車聲遠去。景子的表情
完全改變,她不安也穿過房間,悄然坐在沙發上。)
景子:(撫著黑貓)煙囪,你要永遠留在我身邊哦。
(煙囪叫了。)
☆
「好巧妙哦。」片山喃語。
寫那劇本的乃是竹林明。竹林明知道野田惠子的黑貓的名字。可是,她很肯定地
告訴片山說她不知道牠的名字,為甚麼?為何她要撒謊?
☆
景子:我對老師沒說真話。你感覺到嗎?這房子令人不快。我一踏步進來時,全身都
起雞皮疙瘩哦。這是個被詛咒的地方──別笑,真的這樣感覺,彷彿空氣中充滿惡意
和敵意似的。
(景子站起來,摸索著在屋內走來走去。來到壁爐前,她伸手輕碰它的紅磚,
立刻畏怯地倒抽一口涼氣。)
景子:何等冰冷──難道這是壁爐?簡直像冰一樣。這麼冷,光是燒火是不能溶化
的。連丹田都凍僵啦。
(景子回到沙發上,深深嘆息。)
景子:雖然是老師費心機找到的房子,但這裡怎樣都住得不舒服啊──可是,必須暫
時忍耐一下。
(風聲徐徐提高。景子膽怯也抱著黑貓。)
景子:哪種聲音呢?風聲?抑或……簡直像女人的哭聲一樣……
(舞台外面傳來敲門聲。景子嚇得差點跳起來。)
景子:啊──有客人哪。這樣子嚇死人了。(再有敲門聲)來啦!等一下。
(景子從左邊的門走出去。俄頃,她伴著一個好奇心似乎很強的中年主婦進
來。)
景子:請。
主婦:打攪啦。你還在忙著吧。(打量室內)變得好乾淨漂亮咧。
景子:我去泡茶。
主婦:不,不用客氣。大家都是鄰居嘛。
景子:請多多指教。
主婦:這樣裝修很不容易吧。花了多少錢呀?
景子:不曉得……全部都是外子安排的。
主婦:(環顧室內)哦。真了不起哪。你先生是做哪一行的?
景子:嗄?呃──他是教師。
主婦:是教師呀,難怪這裡有那麼多書啦。
景子:你知這以前住在這裡的是甚麼人嗎?
主婦:不知道。因為己經空置了十年啦。
景子:空置那麼久了?
主婦:你不曉得?那個介紹房子的甚麼也沒說明嗎?
景子:有過甚麼?請告訴我。
主婦:也好……不過,怕你想得太深刻……
景子:毋須擔心那個。請告訴我。連自己住的房子的往事都不知道的話,住不安寧
的。
主婦:那樣的話……其實呀,這房子有很多……東西……出沒哦。
景子:甚麼東西?
主婦:幽靈。(景子呆了一陣,然後笑了,神經質的笑容。)不是笑話啊!最後住在
這裡的太太是自殺死的。精神分裂症哪。
景子:精神分裂症……
主婦:對。聽說每晚都有恐怖的事發生。她先生經常出差,很少回家的。然後,太太
把一切告訴她先生,他只說她有了身孕的關係,常做夢啦甚麼的,並沒有理會她。
景子:她有身孕?
(景子下意識地按著肚子。主婦發覺了。)
主婦:你也有了?
景子:不,不是……那位太太走在哪兒自殺的?
主婦:聽說是這個房間。那邊不是有壁爐嗎?
景子:那個壁爐?
主婦:聽傳聞說,她把頭伸進那裡邊,用火鏟子的尖端刺進喉嚨而死……你沒事吧?
(景子彷彿頭暈似的站不穩。主婦伸手扶她,她逐漸回復平靜。)
景子:不要緊,只是搬家令我很疲倦……
主婦:是呀。打攪太久,不好意思。那麼,有甚麼事的話,隨時喊一聲好了。
(她站起來,景子送她從左邊的門出去。回來時順手關門。)
景子:好可怕!這房子裡飄著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空氣──不是我的空想或心理作用
啊!
(她往沙發前行)必須告訴老師才可以……老師一定甚麼也沒聽說的。如果知
道的話,他不可能叫我一個人留在這裡的。(她的手輕輕貼住肚皮)我們的小孩要出
世了,絕對不能住在這種房子裡啊。
(煙囪從沙發跳下,在景子腳畔纏著她。)
景子:啊,抱歉,忘了給你牛奶啦。
(景子從右邊的門出去了。很快又拿著器皿和牛奶瓶回來。)
景子:來,現在倒給你啦。(器皿擺在地上,她倒牛奶。)──這樣可以了。喝吧。
(煙囪開始舔牛奶。景子拿了牛奶瓶走向右邊的門時,突然,牛奶瓶「啪」也
一聲破了。景子驚呼,呆立在那兒。帷幕迅速落下。)
☆
「是那個!」片山呆然盯著舞台。
「你說牛奶瓶?」邦子問。
「對。看到吧?她甚麼也沒做──」
「很遺憾。那是水口學姐用手捏碎的哦。」
「可是牛奶瓶──」
「從一開始就切破一點裂縫的。然後用手捏破它。我聽說的。」
「怎麼,是嗎?」片山失望地嘆息。
「不過,水口學姐了不起吧?」
「嗯,厲害。雖然我不太懂話劇。」
「那你懂甚麼?」
很激烈的問題。片山不答。邦子又問:「哎,阿義,上次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的
話,你會和我過夜嗎?」
「怎會呢?」片山搖搖頭。
「我就猜到。」邦子有點失望地說。
☆
.第二幕
(幕升起。跟上次一樣的房間。晚上,壁爐的火燃燒著。景子坐在沙發上,手
指在點字書上疾走。煙囪蹲在她的腳畔。)
景子:(突然煩躁也把書推開)已經無法忍受啦!
(她叫著站起來,立刻又後悔地重新坐好。桌上擺著水果盤、茶杯、碟子等。
還有其他盛菜餚的空碟。)
景子:對不起,煙囪,嚇到你了。可是,我有時就想吶喊一下,因我受不了啊。
(景子摸索著抱起煙囪,放在腿上撫摸。)
景子:搬來一個禮拜了,老師一次也沒來過。我知道他很忙……煙囪啊,像我這樣眼
睛看不見的人,憑聲音卻能了解一切哦。老師在電話裡說「今晚我要留在學校工作」
時,我聽見背後有人的嘈雜聲……那不是從學校打來的;而且,如果是從學校打來的
話,我從聲音就知道啦──幹嗎老師要對我說謊呢?
(景子嘆息著起身。)
景子:悶悶不樂也不是辦法。我們自己吃飯吧。
(時鐘響了。一、二……景子豎耳數算。)
景子:啊,十二點啦!半夜了。趕快吃了東西去睡吧。
(景子讓煙囪回到沙發,往桌子走去。突然,燈光閃滅,房間暗下來。聚光燈
集中照著景子。壁爐的紅火在舞台上模模糊糊地浮現。)
景子:(聽見煙囪的叫聲)怎麼啦?(專注地感覺動靜)奇怪,好像……怎麼啦?發
生甚麼事?
(激烈的叩門聲。景子震驚地靠著沙發。)
景子:是誰?如此激烈──(開門聲。又「彭」地關上。)有人進來了……不,沒甚
麼人。可是我感覺到,有「東西」……
(突然,碟子飛過景子的頭頂,打中牆壁破了。)
景子:(縮起身體)是誰?幹甚麼?
(杯杯碟碟接二連三地掉在她的周圍破碎了。景子抱頭蹲下去。)
景子:不要!甚麼人救命呀!
(舞台一片漆黑,壁爐的火也熄滅了。)
☆
片山呼一口氣。杯碟飛天的效果的確很特出。當然,桌上的杯碟保持原樣,乃是
事先預備同類的東西,向水口聰子扔過去。然後趁黑暗期間,收拾桌上的杯碟……
「真的會有一、兩隻打中她哦,是不?」邦子壓低聲音說。
「是呀。她是很專業哪。」片山由衷敬佩。
在黑暗的舞台深處,響起福爾摩斯的叫聲!那也是劇本裡有的嗎?片山突然有怪
異的感覺。那個叫法……
平常聽慣了福爾摩斯聲音的片山明白了。那是牠想對片山說甚麼時的聲音。
牠是說剛才杯和碟的事吧?丟茶杯的事,以及預備同類東西的事……
「是嗎?搞不好……」片山喃喃自語。
「嗄?怎麼啦?」邦子問。
本宮校長的茶杯,多了一塊碎片。假設那是同類的別的茶杯的話呢?而它從空中
飛來……
校長室有窗,雖然關著,但通風的小窗是開著的,假如那塊碎片從那裡飛進來,
打破茶杯的話如何?滲在茶杯碎片裡不知道吧。
「Y」字──不是!那不是文字,而是表示形狀。
由此類推,在講堂時,關谷頭頂上的燈之所以突然破裂的理由一樣。不,那個情
形是沒必要使用同樣的碎片的。在那一帶掉了一粒小石子,誰也不會覺得怪異。
恐怕,在那道太平梯的情形也是……那人多半跟在片山後面,下到比那裡高一層
的地方,然後瞄準那盞「緊急出口」的燈一擊。「Y」字形的東西,是彈珠。
真正的彈珠是用鐵珠子,不是玩具,甚至能擊落天空的鳥。打破茶杯是很簡單的
事,但,是誰幹的?
為何把關谷叫去那間酒店?
當時,兒島光枝叫片山「一小時以後回來」。因他睡著了的關係,關谷先到一
步。換句話說,本來關谷是去片山和邦子兩個所在的房間的。
即是說……那人所期待的,可能不是要關谷殺了片山,因為片山起碼也是警視廳
的刑警。
誰都不會期待刑警被一個高中生刺死吧。相反的卻有可能。打電話通報說片山和
水口聰子在酒店的人物,期待片山拘捕關谷。這樣看比較合理。
可是片山打瞌睡的緣故,關谷先到房間去了……
「都是我害到的嗎?」片山不悅地喃喃自語。那人一定是從某處觀看那場騷動。
他之所以知道片山他們的房間號碼,是因見到片山拿房間的關係吧。然後,當關谷被
逼得走投無路、想殺片山之際,那人用彈珠打破「緊急出口」的燈。
大概無意殺關谷吧。只想讓關谷被拘捕。
那麼,那人知道刺傷橋本信代的是關谷了。關谷說,電話聲是女的。可是,能夠
如此靈活使用彈珠的,特別是從校長室的小窗把那碎片打進去的非凡本領!女人是不
可能的。
到底是誰……
「看,出來啦。」邦子捅一捅正在沉思的片山。
「嗄?甚麼?」
「瞧,那個不是石津先生嗎?」
舞台被蒼白的燈光照耀著。雖是同一個房間,卻像墳場似的予人陰森之感。
話劇在進行著,聰子!不,景子正在款待客人。
客人,乃是四個怪物。光頭、吊眼、尖耳朵的「諾斯菲拉切」;滿頭亂髮、駝背
、眼神邪惡的「海德」;木無表情的「科學怪人」;以及不知由誰取代的戴面罩的
「劇院之鬼」。
☆
景子:(端著茶)真是失禮了。我們才搬來不久……請坐呀。
(四人困惑地坐在沙發上。「科學怪人」獨自坐在小椅子上。)
☆
石津笨手笨腳地想坐下時,其中一隻椅腳發出「劈勒」聲折斷了。石津精采地栽
倒。觀眾席嘩然。
「那也是劇本中有的嗎?」邦子問。
「不曉得。」
想起石津在醫院裡坐壞椅子的事,片山差點失笑。
☆
景子:哎呀,不要緊吧?那椅子是從前的人留下來的,很殘舊啦……
(景子禮貌地為大家倒茶。)
景子:你們以前住逼這兒?原來這樣。聽說這間房子已經空置了很久啦。你們多久以
前住過?
海德:(揶揄地)已經一百年啦,夫人。
景子:一百年!唷,不得了(她笑)。那麼,各位豈不是都很老了?可是聲音聽不出
來哪。
諾斯菲拉切:我們是不會老的。
景子:那個太好了。可能的話,我也想活一百年也不老哪。
諾斯菲拉切:(逼近景子)如果你願意,我就給你永遠的生命,如何?
(景子慌忙後退。)
景子:呃……外子還沒回來哪。其實這裡發生很怪的事,我一個人怕得發抖哪,幸好
大家來了,我鬆一口氣啦。
海德:鬆一口氣?好極了!(大笑)
(其他三個也跟著笑。)
☆
好不容易才在沙發邊端坐下的石津也在笑。造作的笑法反而更像「科學怪人」。
他挺起胸板往後笑得太過了,失去平衡,從沙發邊端掉下去。
觀眾席又沸騰起來。片山想掩著眼睛──晴美在哪兒看呢?她不可能不看的。
☆
景子:這房子有某種令人不快的地方。大家進來時覺得怎樣?因我眼睛有缺陷──
海德:很幸運哪,夫人。
景子:咦,甚麼?
海德:如果看到我們,一定令你失望的。
景子:好會開玩笑……我呀,我憑聲音就分辨得出邪惡和有敵意的東西的。
海德:啊!是嗎?
景子:是。你們剛剛進來時,我嚇一跳。好像空氣混濁了……不是髒哦。似乎感覺
到……某種露骨的敵意。
海德:這點完全同意。(作弄地說著,望望其他三個。)
景子:這房子好像有許多陰暗的歷史哪。不過,大家光臨之後,好像空氣突然變得清
新起來的感覺。
海德:清新呀。
諾斯菲拉切:像墓地的納骨堂的空氣嗎?
景子:你說得好可怕呀。(笑)
海德:那麼,我們的聲音聽起來是怎樣的?夫人。
景子:那種東西……對於初次會面的客人,太失禮了,不能說……
海德:非也非也。我們已經把你當老朋友看待啦。真的,彷彿認識很久似的。
(諾斯菲拉切站起來,躡手躡腳地繞到沙發後面去。)
景子:啊,有甚麼事嗎?
(諾斯菲拉切一震,站住。)
諾斯菲拉切:不,沒甚麼……
海德:來吧,夫人,別家氣,請說。
景子:(遲疑半晌)那麼……請別生氣哦。
海德:不會生氣的!即使你把我海德說成是吸血殭屍一樣!
景子:怎會呢(笑)──不過,在某種意義上,我也這樣覺得。
海德:啊?
景子:(急急地)話是這麼說,請別誤會才好。從你們的聲音中……彷彿聽見類似悲
哀的宿命之類的東西。
(海德一震。)
景子:長長的歲月……彷彿背負著禁種沉重的包袱……而且幾百年了……
海德:請說下去。
景子:我是這樣想的……人的惡意,跟所謂的宿命無關……我說得不好。大家可能曾
作惡,可是實際上是很善良的人。
諾斯菲拉切:我是很善良的。(把手伸向景子的脖子)
景子:(連忙避開)惡意,並不是過犯或錯誤。只要是人,誰能無過?即使是罪,也
是可以原諒的。
海德:原來如此,那麼,真正的惡意是甚麼?
景子:是背叛。背叛了愛和信賴。各位,你們都是被背叛的一群,不是嗎?
(海德無言,視線從景子移開。)
景子:我也……愛著某人,信任他。可是,逐漸地信不下去了。這是十分痛苦的
事……
海德:他是你的丈夫吧?
景子:(遲疑著)我……不是他的妻子。他有太太,只是偶爾到這裡來罷了。
海德:原來如此!
景子:他有高尚的人格,十分傑出。每個人都尊敬他、喜歡他。
諾斯菲拉切:太可疑了!
景子:他也是我腹中之子的父親。
☆
片山突然察覺了。
水口聰子演的是「景子」。雖然字不同,讀法卻和野田惠子的「惠子」一樣。
然後,野田惠子也懷了戀人的孩子。竹林明是不是想透過這齣話劇來重演她表妹
的死?
片山駭然。突然舞台轉暗。「諾斯菲拉切」向正在繼續獨白的景子撲過去。
不要──「海德」喊……
終於,舞台恢復普通的照明。
「景子」一個人倒在地上。福爾摩斯──不,「煙囪」在舔她的臉。「景子」睜
開眼睛。
☆
景子:(爬起來)我怎麼啦──做了一個怪夢。好可怕的夢。可是,難道那是真實的
事?不可能的!
(景子站起來,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他踢到甚麼。)
景子:啊……壞了的椅子。剛才在夢中,我也聽到椅子壞掉的聲音……不可能是真
的……
(景子收拾壞掉了的椅子。)
景子:我要打掃一下。煙囪,你去找個地方躲一躲吧。
☆
再次傳來福爾摩斯的叫聲──牠想說甚麼。椅子的事?
說起來,石津要不要賠他弄壞的椅子──片山猛地皺皺眉。
那天,片山先到竹林明的病房,一度跌倒。竹林明見到片山想坐時,曾經出言阻
止,說:「那椅子──」
竹林明怎會知道椅子壞掉的事?聽護士說的?對一個意識剛剛恢復不久的病人,
護士會留意那種細節嗎?
如果不是的話,可能有人先一步探訪竹林明了。不是嗎?由於那位客人想坐而跌
倒的關係,因此竹林明知道椅子壞了的事……
若是這樣,何以竹林明隱瞞有人先來探她的事?不一定非說不可,可是在普通的
情況不一定會說的,不是嗎?
「景子」開始打掃。當然,這是現代話劇,她使用吸塵機。
吸塵機的聲音很嘈吵,在講堂中份外刺耳。
☆
(景子一心一意地打掃著,左邊的門打開。教授走進來。景子沒發覺。教授躡
手躡腳地走近景子。悄聲捉住景子的肩膀。)
景子:嘩!(扔掉吸塵機)──老師!(嘆息)嚇我一跳,好過份哪。
教授:抱歉抱歉,(笑著)有時就想嚇嚇你。
(教授抱緊景子。)
☆
說起來,竹林明也在使用吸塵機時,沒察覺有人進入屋裡來,然後被刺傷……
片山臉色一變。「對!」
邦子嚇一跳,瞪眼問:「怎麼啦?」
「不,沒甚麼──沒甚麼。」
沒甚麼?荒謬的話。竹林明說她用吸塵機時被刺傷的。可是,在她的房裡並沒有
找到吸塵機!
竹林明的話是胡謅的。片山好想揍自己一頓。
☆
景子:那麼,我現在去開飯啦。
教授:簡簡單單就可以了。
(景子從右邊的門出去。教授來到房間中央。)
教授:聽聞只要在這裡住上幾天,就會患上精神分裂症自殺的事,畢竟是傳說罷了。
(嘆息)這樣一來,只好用我的手了。(教授盯著自己的手。)
教授:這雙手習慣了翻書本,殺人卻是第一次──好好幹哦。
(景子端了杯和碟,擺在桌面。)
景子:真的只有簡單的東西了……
教授:可以了。因我吃過晚飯才來的。
景子:(充滿期待的語調)今晚可以留下來過夜吧?
教授:很遺憾。真的抱歉……
景子:算了。絕不勉強你──噢,忘了咖啡──
(景子匆匆地從右邊的門出去,又拿著咖啡壺回來。)
教授:你也一起喝如何?
景子:嗯,只要咖啡好了。
(教授一面留意景子的表情,一面從口袋掏出類似膠囊的東西。)
教授:我來幫你倒。
(他拿著咖啡壺,把咖啡注入景子的杯子。同時把膠囊放進杯中。)
教授:來,喝吧。
☆
假如竹林明的故事是捏造出來的話,究竟她為何撒謊?竹林明和野田惠子是感情
要好的表姊妹。她對惠子的死有責任感,幾乎一直穿黑色衣服上學。縱使她知道殺惠
子的是誰,與其通知警察,不如「親自」向兇手報復。可能她這樣想。
為此,必須不能讓警方太快找到兇手。竹林明主動請纓說要協助片山,會不會是
為了拖延偵查行動?
就如栗原說的,學生們「彼此庇護」──他們自己的世界發生的事,他們要自己
解決。
對他們來說,警察並不是自己的朋友。一言以蔽之,不遇是「外人」而已。
打電話向關谷告密的,恐怕也是竹林明吧。在自助餐時,她多半聽到了兒島光枝
的說話。然後單獨留下,看片山拿房間……
不可能是竹林明一個人的計劃。她不可能是打彈珠的高手。在校長室發生的茶杯
事件,是她住院之後的事。
應該有人受她指使而行動才是──裝病入院的長沼?他可以自由活動。他若能使
用彈珠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舞台上,「景子」正在談未來的生活。
然後,「教授」站起來。
☆
教授:我該走了。
景子:要走了──好吧,不勉強。
教授:乖孩子。我會再來的。(往左邊的門走)啊,你一個人住,必須留心門戶和煤
氣開關哦。
景子:嗯,沒事的。我會很小心的。
教授:身體要緊。不要太勞累哦。
(教授溫柔地吻了景子的額頭一下,穿上大衣。)
教授:不必送啦。我會鎖好玄關的門才走的。
(教授從左邊的門出去了。腳步聲遠去。景子疲倦地坐在沙發上。)
景子:啊……怎麼出奇地睏起來。煙囪,我……好像累了。待會才收拾,我想睡一
會……
(景子躺在沙發上睡了。煙囪消失在沙發背後。過了一會,左邊的門悄悄開
啟。是教授。鞋子拿在手上,躡手躡腳地回來了。他走近沙發上的景子,觀察良久,
得知她沒醒來的跡象時,咧嘴一笑。)
教授: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讓你活下去,我的處境就麻煩了──煤氣中毒大概很辛苦
吧?不過,一下子而已。做個美夢才死吧……
(教授從右邊的門出去,很快回來。門大開著。)
教授:煤氣開盡了。那麼,景子,再見。
(教授正要出去時,突然,燈熄了,舞台一片漆黑。)
教授:甚麼?喂,怎麼搞的?(驚慌失措的聲音)
☆
片山用力地握緊座位的扶手。
是的!原來如此簡單!戴「劇院之鬼」面罩的男人擲刀刺傷邦子。然後,腳步聲
往走廊前面去。可是,那時是午休時間,在走廊上肯定遇到其他學生。如果上樓去
「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又繞太遠路。
倘若兇手故意發出腳步聲,其後脫掉鞋子往反方向逃走的話呢?當然誰都不會見
到兇手了。
相反方向有甚麼──校長室。
本宮校長!是他使野田惠子懷孕,並殺了她!然後,當片山提出說要向邦子問話
時,他立刻決定殺邦子。那把尖刀多半是「奇情俱樂部」的東西吧。本宮知道而去拿
的,順帶想到而把「劇院之鬼」的面罩戴上。幸好邦子只受輕傷。對本宮更方便的
是,邦子並不知道太詳細的內情……
片山在黑暗的觀眾席中尋找本宮的人影。竹林明寫這個劇本時,肯定在懷疑本宮
就是兇手,因此設定女主角是和野田惠子一樣的「景子」,以及懷了「老師」的孩
子。
對了,黑貓的名字叫「煙囪」,目的是為了使本宮產生心理上的壓逼感吧。本宮
會以怎樣的心情看這齣話劇?
☆
(燈光從舞台下面打上去。黑暗中,「劇院之鬼」、「海德」、「諾斯菲拉
切」、「科學怪人」四人浮現。聚光燈照著教授。)
教授:(驚駭地睜大眼)你們幹甚麼?
諾斯菲拉切:我想要你的血哦。
海德:老師,所謂惡有惡報……
(四人徐徐向教授逼近。教授節節後退。)
教授:不要!救命呀!甚麼人──
(四人向他撲上去。)
☆
黑貓──不,福爾摩斯突然跑到舞台中央,高聲尖叫。
片山赫然,同時,頭頂上的高處有聲音喊:「不好了!」
仰頭一看,燈光組的廂位升起紅色的火焰。那些火很快就蔓延到旁邊垂掛的帷
幕。
「火災啊!」
「跑哇!」
片山站起來用盡力氣地大聲喊:「冷靜!不要慌!」
可是沒用。講堂充滿了驚呼聲。學生們一齊湧到出口,形成大混亂。
「阿義!」邦子緊揪著片山的手臂。
「伏下!」片山把她推向座位。同時被飛越椅子而來的學生踢倒,栽倒在地。
其後……被踢又被踩的,他只好拚命抱著頭蹲在地上。
身體如同地震般搖晃,然後是叫聲──突然,全消失了。
片山忍住了全身疼痛,皺著眉爬起來。
「──片山先生。」虧欠的聲音。邦子從椅子背後探臉出來。
「片山兄!」石津的聲音。他以「科學怪人」的打扮跑過來。
「石津!你沒事吧?火災呢?」
「我把那帷幕扯下來撲滅了。有沒有受傷?」
「總算活著……」片山甩甩頭。「喂,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人受傷。」
「好。不過……」
「怎麼啦?」
「這副打扮,受傷的人會不會嚇暈?」
兩人在座位間跑來跑去,把扭傷了腳跟的學生抬出去。
「嘩!」有人驚呼。
「怎麼啦?」片山向邦子奔去。
「校長先生他……」
「校長?」
片山窺探一下座位間,倒抽一口涼氣。本宮的身體倒栽蔥似地夾在椅子之間,一
動也不動。
把石津叫來,合力把他拉出來。
「頸骨折斷了。」石津說:「一定是剛才想越過椅背時,頭部插到那裡面去
的。」
「意外死亡嗎?」片山俯視著本宮那痛苦的死相喃喃自語。
傳來腳步聲。一身怪物打扮的其他三人,以及水口聰子和竹林明都走過來了。然
後,長沼也在最後緊跟著。
「本宮校長,死了。」片山的話叫眾人沉默不語。「──我希望是意外。」
「甚麼意思?」石津吃驚地問。「科學怪人」吃驚的臉也夠瞧的。
「因為殺了野田惠子的是本宮校長。」
沒有任何人出聲。片山在全體的臉上緩緩打量一遍。「你們早知道了!」他厲聲
說:「你們想親手裁判他,是不?」
「慢著。」竹林明挺身而出。「大家只是為我做事而已。我聽惠子提過,她的戀
人是這間學校的人;但不知道是本宮校長。我是為了查探這件事而來這間學校的。」
「幾時知道的?」
「邦子被刺傷的時候。聽說狀況後,我猜到可能是本宮校長。認為惠子的戀人不
一定是學生……其後,我從各方面調查本宮的底細。原來本宮在別的學校也因和學生
發生問題而辭職過,因此我才敢確定。」
「我被你攪得團團轉啊。」片山苦澀地說。
「對不起──總之,這是我們自己的問題。即使警方拘捕了本宮,大概也找不出
任何證據吧。」
說的也是。
「是你們的問題嗎?」
「我們無意欺騙片山先生的。」
「你利用了『奇情俱樂部』的人──」
「長沼君最幫忙了。」
「他是彈珠高手吧!」
「你怎知道的?」長沼瞪大眼。
「甚麼彈珠?」石津說:「是不是有贈品那種玩意兒?」
「以後解釋給你聽好了。」片山厭煩地說。
「可是,後來發生了橋本信代事件──」竹林明說下去。「我納悶著,本宮會不
會同時對好些女生下手──而且在殺了惠子之後沒多久,似乎不太可能。然後,我從
水口學姐的口中得悉關谷的事……如果你連彈珠的事都知道的話,大概已察悉一切了
吧。」
「大致上吧。」片山點點頭。「──最終準備怎麼做?」
「不曉得。總之,我無論如何都要本宮償罪。」
「不管怎樣……起碼和我商量一下──」片山打住。「我想知道一件事。刺傷你
的是誰?」
竹林明聳聳肩,說:「沒有任何人。」
「沒有?」
「是我自己做的。我在打掃時,沒發覺菜刀掉了,跌倒時被刀刃向上的刀割傷了
背部。」
「但為何──」
「難得成立了用話劇追逼本宮的構想,我不想受警方干擾,因此捏造被人行刺的
戲……我故意在打了電話後切斷電話線。幸好傷口不深,沒事了。」
「為了引開我們的注意?」
「是的。」
那時,片山驀地發現明石一郎一直低著頭,拳頭握緊──原來如此。是明石做
的!
明石愛上竹林明。然後對於只待長沼好的竹林明萌生恨意,於是刺傷了她。至於
藏在橋本房間書架背後的刀鞘,那把刀多半是明石從橋本那裡偷來,拿去刺竹林明的
吧……可是刺傷她後,從她口中得悉真相,他一定很愕然。
竹林明叫明石離開後,自造密室,轉移警方的注意力。
可是,現在逼問明石又如何?竹林明本身否定了那件事的存在。
對他們來說,那是「自己世界的問題」,不容片山出面。
片山注視這批和自己僅有十歲差異、卻被難以跨越的牆壁隔開的少男少女。
「──你們可以走了。」片山說:「我會傳呼你們,個別問話的。」
竹林明微微致意,轉身邁步,其他人跟著她走。
「──哎,阿義。」邦子說。
「你也走吧。」片山說。
「生氣了?」
片山苦笑。「沒有哇。」
「好極了──我想告訴你,我也要跟他們一道走。」
「那就好。」
「那麼,再見,阿義。」
邦子揮揮手,追隨「自己的夥伴們」去了。
「片山兄,見到晴美小姐嗎?」石津問。
「沒有。她到哪兒去了呢?」
「如果她沒看到我這副尊容就好啦。」
「很遺憾。」晴美的聲音。兩人回過頭去。唯一留在現場的「劇院之鬼」摘下面
罩。晴美的笑臉出現。
石津發出絕望的叫聲逃之夭夭。
熾天使書城
【尾聲】
片山等人出到操場──石津和福爾摩斯已完全落了妝,回復原貌。
本來大家以為因著校長猝逝,文化祭會中止;看來最終決定繼續進行。學生們稍
微謹慎地出到操場,在各種攤位之間愉快地走動著。
「哥哥,那場火災騷動──」
「我知道。我也想過的。只有本宮意外死亡,似乎太巧合了些。不過……那種事
也不能說不可能吧。」
「是呀。」晴美點頭。「假如本宮是真兇的話,這人太過份了。簡直就是──吸
女人血的『吸血殭屍』。咦──」
竹林明抱著黑貓「煙囪」走過來。
「可以讓我收養這隻貓嗎?」
「嗯,好哇。」
「好極了!你好可愛哦。」竹林明用臉貼住煙囪的鼻子,向片山等人「咚」地鞠
個大躬,然後小跑步走開了。那是一個普通平凡的十七歲少女。
福爾摩斯高叫一聲,黑貓也回應一聲。
「分手的致意呀。」片山說:「我們也回去吧。必須向科長報告一切。還得搜查
本宮是否真是野田惠子的秘密情人的證據。」
「我想留下來參觀慶典哪。」晴美說。
「別這樣啦。這裡不是我們的世界。」說著,片山問:「對了。那場打賭怎樣
了?」
「打賭?哦,哥哥能不能破案的事?」
「解決啦。」
「破案的還不是福爾摩斯?任何一邊都不想付錢哦。」
目送晴美和石津手牽著手往攤位走去的背影,片山暗罵一聲:「畜牲!」
「喂,福爾摩斯,我們先回家吧。」
可是,福爾摩斯也跟在晴美他們後面去了。
唯獨片山一個人悻悻然走向校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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