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四八年生於日本福岡。一九七六年以《幽靈列車》榮獲『ALL讀物推理小
說新人賞』而在文壇嶄露頭角,著作至今已逾三○○冊,每一本都瘋狂暢銷,是
日本出版界最傑出的第一暢銷作家,並且連續多年均高踞日本作家繳稅排行榜
的冠軍!他的興趣廣泛,鑑賞範疇從『歌舞伎』、『文樂』等日本傳統藝能到
西洋古典音樂、歌劇、歌舞劇等皆有涉獵,甚至經常親往維也納等歌劇大本營
觀賞,而這份活力與好奇心,或許正是他旺盛的故事創作泉源所在吧!
序曲
今天,爸爸死了。
也許是昨天吧,我也下太清楚,反正又不是甚麼好事情,無所謂啦。
──早上一睜開眼睛,突然發現媽媽的臉就在離我大約二十公分的正前方,嚇了
我一大跳。
身為一個女孩子,我幾乎要為自己長得不像媽媽而感謝老天。我這麼說您大概想
像得出我媽媽的長相有多高明吧。
雖然如此,但我已經十三歲了,心裡很明白絕對不可以當著媽媽的面說出這種話
來傷她的心。所以馬上笑瞇瞇地對媽媽說:
「早安!媽咪──」
「早!趕快起來了。」
當媽媽站起身子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穿了一身黑。
「怎麼了?怎麼穿這種衣服?好像是參加葬禮的。」
說著,我把身體橫躺在床上。
「是葬禮沒錯,妳爸爸死了。」媽媽說,「來,妳也起來穿上黑色的衣服吧。」
「爸爸他?死了?」我抬起頭來問道。
「嗯。」
「哦。」
我又把頭栽到枕頭裡,問道:「在哪裡?」
「家裡呀。這還用說嗎!」
雖然媽媽這麼說,但實際上爸爸一年幾乎有一半的時間在國外飛來飛去,即使是
回到了日本,住在家裡的日子也不超過一半。況且即使是住在家裡,也幾乎都是過了
三更半夜才踏進家門。──總之,說得誇張一點,爸爸每年跟我這個獨生女見面的次
數,大概是少得可以用十根手指頭數得出來。
想想看若是你的爸爸,正經八百他對你說:「哎呀!不見妳的這段日子裡又長高
了!」時,你會作何感想?我爸爸就會這麼說的。
叫我對這樣的父親表現出子女應有的親愛實在是滿困難的,即便是他已經死了,
一時之間也無法讓自己流下眼淚。
「起來啦!」
說著,媽媽就往門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禮拜幾?」
我邊起床邊問道。
「不是禮拜天嗎?──啊,八重子,妳讓有紀子穿上黑色的衣服。」媽媽對開門
進來的女傭八重子說。
「趕快準備好到樓下來哦!」
說完,媽媽就走出我的房間。
「啊──啊,難得的禮拜天卻……。才九點就被吵醒……」
我邊打呵欠邊說道。
「有紀子小姐,妳父親去世了喲,妳還呵欠連連──」
八重子邊打開壁櫥的門邊說道。
「我就是很睏嘛!」
說著我又打了一個大呵欠。
「要不要洗個澡?這樣就會清醒過來了。」
「頭髮會濕掉呀!」
「可是妳得打扮整齊才能出去呀!今天會有很多親戚來的。」
「哦!──那,妳先把我要穿的衣服準備好。」
「好的。」
八重子今年二十四歲──我想大概是這歲數。她跟我細瘦修長的體形剛好成對
比,矮短粗胖,看起來非常壯碩。這麼說雖然很失禮,但是每次看到八重子就會聯想
起德國好斯坦的乳牛。不過,這句絕對不含任何惡意。不管怎麼說,她在我家已經待
了六年,每天總是從早上忙到三更半夜的。
以說話的次數來講,我跟八重子講的話還比跟媽媽講的還來得多呢!
「天氣好嗎?」
我一邊望著在明亮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的花邊窗簾說著,一邊站起身子。
「是的,很好。」八重子說道,「內衣褲也換一下比較好吧。我把它擱在床
上。」
八重子一動,她那「碩大」的胸脯便不住地晃動。她的胸脯真的給人一種「碩
大」的感覺。──不過,總覺得一點也不性感。
我不是男人,所以並不了解。不過我想,即使是個男人也不會只因為對方胸部
大,就覺得很有魅力吧。雖然看起來是十分健壯,很適合哺育小寶寶的樣子,但絕不
是吸引男人的那種典型。
八重子雖然是個十足的好人,但要說是「美人」的話,那可還差一大截。
「有紀子小姐,再不快點,妳媽會……」
「知道啦!」
我很快他脫下睡衣,褪下所有的衣服進浴室洗澡(當然是我的個人浴室囉)。爸
爸或媽媽的臥室裡也都附有個浴室。最近──據我所知,應該說是他們一直處於分房
狀態。
以前我還以為他們分房睡覺是因為家裡房間太多,不用的話太可惜,所以才……
的呢!
不戴浴帽淋浴,雖然覺得渾身舒暢,睡意可以全消,但是濕透的頭髮貼在臉上,
樣子滿狼狽的。
映在大鏡子裡的我……。
丹野有紀子,十三歲。
身高早已超過媽媽,連爸爸都快被我趕上了。腿太長而顯得身材有點不勻稱。胸
部已經開始發育了。
雖然還算不上是個令人痴迷的胴體,但一直有自信,相信自己有此潛力。細長而
清秀的雙眸,嫩白的臉頰上的小酒渦,抿嘴淺笑……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愛!
「──有紀子小姐!」
門外八重子叫喊著,「快點嘛!」
「馬上出來了嘛!」
我用浴巾三兩下地把頭髮擦乾,然後把浴巾往浴缸一扔,開門走出浴室。
「來,快把內褲穿上。讓人家瞧見了怎麼辦?」八重子邊笑邊說道。
因為從進小學起就一直和八重子一起洗澡,所以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
「已經有人來了嗎?」
我坐在化妝鏡前,讓八重子為我梳頭。
「好多。──加藤先生……妳叔叔也來了。」
「來得可真快。」
「好像湊巧到附近來的樣子。」
「哦──。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爸死了?」
「怎麼會呢……。疼不疼?」
「沒關係。──我可不可以不要到樓下去?」
「臨時請來了兩三個人。」
「哦。──這下子可累了。守靈、葬禮……」
「有紀子小姐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一定要下去招呼客人的。」
「我最拿手的就是在眾人面前裝大裝乖了。」
我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說道。
深邃的眼眸閃閃發亮。當我這樣審視自己這張臉的時候,曾經懷疑:難道這真的
是我嗎?
「──八重子。」
「甚麼事?」
「我爸爸怎麼死的?」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醫生說是心臟怎麼樣了甚麼的。」
「心臟病發作嗎?」
「今天早上,太太去叫先生起床的時候就已經……」
「是睡覺的時候死去的嗎?」
「好像是。……。頭放低一點。」
「這樣就行了?──髮帶也要黑色的嗎?算了。爸爸昨天晚上回來得很晚嗎?」
「將近十一點的時候。妳沒碰見他嗎?」
「我十一點早已上床了呀!雖然還一直聽著收音機。」
「妳沒見到他最後一面真是遺憾。」
「是呀!那時候媽媽還沒睡嗎?」
「是的,昨晚我比太太早休息。」
「那就是說他們很難得地作了一場夫妻的對談了,是嗎?──他們同房了嗎?」
「我不知道。妳為甚麼講這種話?……」
我很快地笑了一下,說:「是不是媽媽太重了?」又說:「──頭髮弄這樣就行
了。謝謝。有沒有甚麼可以吃的?爸爸死了,但是肚子還是一樣會餓呀!」
「廚房裡有小麵包跟咖啡。不過,妳還是得先下樓跟客人打個招呼。」
「哦。」
輕輕地甩甩頭,長髮在後面晃來晃去的。──我告訴自己接下來要扮演乖寶寶的
角色。打開門走出房間,便看到好幾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二樓的走廊上說話。
看起來好像是特地趕來的爸爸公司的職員。他們聚集在爸爸的臥室前。大都是年輕
人。大概是奉命前來幫忙的吧。
「我和女朋友約好要去兜風呢!」其中一位說道。
「我才倒楣呢,我本來答應參加市內的棒球賽,我是捕手。」
「喂!」
其中一個看到我,便用手肘推推隔壁的人。霎時,所有的人立刻裝出一副公司專
用的臉,動也不動地挺立在那裡。
見我往下走,其中一個馬上說道:「小姐,請節哀──」
「謝謝您。」我微俯著臉,問道:「我媽媽是不是在裡面?」
「在啊,對了──我們想這就到樓下去幫忙──」
「我會告訴媽媽。」說著,我又輕輕地點頭,隨口說道:「各位辛苦了。」
「不、不客氣,應該的……」
心裡覺得很過意不去地目送這群男人下樓,我差點忍俊不住地笑出來。
我想任何人在禮拜天被拉出來都會牢騷滿腹的吧!
我打開門,探頭進去。
「──有紀子,妳來了?」
「我可以進來嗎?」
「快進來。──妳叔叔已經到了。」
我挺直腰桿,走了進去。
窗簾向左右拉開,房裡顯得十分明亮。這是間西洋式的房間,雖然空間十分寬
敞,但卻因爸爸的興趣,零亂地擺滿了各種擺飾和小雕像。
爸爸就躺在大床上,臉上連一塊布都沒蓋,在白曦的晨光中,爸爸的肌膚顯得十
分有光澤,看起來好像只是睡著了似的。
媽媽倚著窗戶站著。跟她站在一起的是爸爸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叔。
「有紀子──」
叔叔叫著我的名字走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肩上。這種類似演戲的舉動正是叔叔最
有趣的地方,有時候噁心得令人頭皮發麻,有時候則滑稽得令人噴飯。
目前這一幕則屬於後著。我趕累把頭低下,免得讓人看見我嘴角所流露的笑意。
「雖然事出突然,怕妳一時承受不住。但妳一定要勇敢,有媽媽跟叔叔在妳身
邊,不要擔心。」
我故意吸吸鼻子來掩飾心裡直想笑的窘態。這樣子他大概會以為我含悲噙淚吧。
記不得爸爸甚麼時候在樓下客廳對媽媽發著牢騷:
「這傢伙,到底心裡在盤算甚麼?!」
「這傢伙」,當然是指我叔叔。
「幫他找的工作,隨隨便便就辭掉。連一通電話也不打!這種沒出息的東西,我
不承認他是我弟弟!」
總之,叔叔是一個靠敲詐我父親,拿錢吃喝嫖賭的無賴漢,整天無所事事、游手
好閒,除了老婆小孩之外,另外還有一大票女朋友,在這方面,他倒是個大忙人。
而我爸爸,一年到頭在外面飛來飛去,就像空中飛人一樣,很少在家。就是太忙
於事業而冷落了媽媽,所以他們之間的感情並不好。
由這樣的叔叔來照顧我們?!我想爸爸一定會死不瞑目的!真是荒誕至極。
「不要哭,提起精神來。」
叔叔走過來對我說。
我實在無法忍受叔叔的虛情假意,便轉身面向我爸爸,就像是想跟他告別似地靠
近爸爸的床邊。
「由她去,政夫。」媽媽說道。
「政夫」就是我叔叔的名字:丹野政夫。我爸爸叫做「治夫」。不曉得為甚麼把
兩兄弟名字的順序取顛倒了?真是不可思議,「政治」的話,還有點意思,「治
政」?!真是連意思都不懂了!算了,反正這種無聊事,怎麼樣都行。
走近一看,爸爸真的死了,看起來就像死人一樣。
「一陣子不見,您老了好多。」我對爸爸說。
真的本來心臟就不好嗎?!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我想媽媽大概也沒注意到吧,
她沒那麼體貼細心。
「──有紀子,」媽媽走到我身邊,說,「到下面去吧。媽媽也一塊兒下去。」
「好。」
「大概明天要守靈。這兩三天會舉行葬禮,妳得先有個心理準備。」
「學校怎麼辦?」
「媽媽會跟學校連絡。」
哦──。真的有「喪假」這回事兒呀!
我瞪了爸爸一眼。反正是要死,明天再死還不是一樣!這樣,我就可以多休息一
天啦……真是的!
媽媽走到窗邊。我回頭看了她一眼。
媽媽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光照在媽媽的臉上,裡面的鏡子剛好映出媽媽的臉。
媽媽一定認為沒有人看到她吧。因為叔叔正以內線電話跟誰在講話。
我看到媽媽在微笑。
既不是寂寞,也不是鬆口氣的表情,而是一種按捺著想要放聲大笑的、充滿愉快
的神情。
我常常在媽媽的臉上看到這種微笑,就是媽媽的姊妹淘到家裡打牌的時候。媽媽
別的不行,打牌可就技高一籌。
每次媽媽打贏,臉上總是帶著這種勝利的微笑環視眾姊妹。
那是一種──勝利的快感!
現在媽媽臉上浮現的就是這種微笑。在光線的映照下,那微笑就像是圓月般的明
亮。
這時候,我明白了一件事。
媽媽殺了爸爸。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1】
1
長久以來,我習慣在黃昏的時候小睡片刻。
太陽一下山,便覺得昏昏欲睡,連點燈的時間都沒有地很快地睡個二、三十分
鐘,然後醒來。
這短短的三十分鐘睡眠令人身心舒暢。一天下來在強烈的陽光下所累積的熱氣與
疲憊,就在這短短的三十分鐘內全部煙消雲散,暢快無比。
夏日的夜晚,慵懶地緩緩低垂。
眼前的地平線被夕陽染得透紅,一時之間,太陽似乎也拖著躊躇的腳步西下,就
像戲鬧的孩子們喊著:「人家想再多玩一個嘛!」所以,常常心裡想著「還早呢」時
候,卻早已過了七點。
一到暑假,便和八重子到這海邊的別墅來渡假,每年夏天我大都習慣在此渡過。
爸爸去世已經半年。
沒有人提起不要去別墅的事。以前,爸爸也只是到這裡露個臉,住個兩三天。每
年幾乎都是我、媽媽和八重子三個人一起住在這裡,今年也跟往年一樣,沒甚麼改
變。
除了我們三個以外,當然也有客人。大都是媽媽的朋友,偶爾我同學也會到這裡
玩幾天。
只是,媽媽已經晚了一個星期,到現在還沒來,到底在做甚麼呢?
「有紀子小姐!」
陽臺的門「呀」地推開,八重子走了進來。
「我在睡覺。」
我閉著眼睛,躺在躺椅上說道。
「妳不是醒著嗎?吃晚餐去吧!」
「我還不餓嘛!」
「吃飯要定時才行。」
我伸直了身子。欣賞短褲以下修長的雙腿。
「媽媽那邊甚麼消息都沒有嗎?」
「昨天來過電話。」
「唔?她說甚麼?」
「太太說這一兩天就會到這兒來。」
「前幾天不也這麼說的嗎?」
「太太好像很忙的樣子……」
我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周刊雜誌翻了翻。
「在這麼暗的地方看書,會把眼睛弄壞的。」
「我只是翻翻而已嘛!」
我把周刊放到下面。
有車子的聲音。──我站起來往陽臺邊邊走去。
這別墅建在可以俯視整個海灣的高臺上,從陽臺看下去,可以看到沿著海岸線闢
建的馬路所勾畫的幽雅曲線。從馬路上有條細長的岔路通往別墅。從這條岔路開過來
的車子,除非是想在前面的山崖跳海自殺,否則就一定是往別墅開來的。現在,就有
一輛車正往這方向開過來。──雖然天色已經有點昏暗,風向也變了,可是外面還夠
亮,不需要開車燈。
「會是誰啊?」我說道。「並不是媽媽的車子呀」
「是啊。會是誰呢?」
八重子也走到陽臺邊看著車子說道。
「──不管是誰,反正是開往別墅來的沒錯。」
說著,八重子急忙往屋裡走去。
車子顯得有點特別……。好像是外國製的跑車。造型古典,車燈就像螃蟹的眼球
般地突在外面,車身也呈現十分復古的曲線。
愛好車子的車迷看到這樣的車子,也許會十分激動,可是我對車子卻一點也不感
興趣。我覺得車子就是車子嘛,大點兒的才能夠多堆點東西,腳才能夠伸直。
「──是媽媽!」我喃喃說道。
車右邊的窗子開了,從車窗伸出手向這邊揮動手臂的,是媽媽沒錯。對了!外國
車嘛,所以駕駛座在左邊。從我站的地方看不到開車的人,但我有一種不愉快的預
感。
就像是巨人吹熄了蠟燭般,四周一下子暗了下來。夜幕已經低垂了。
我從陽臺踱步進入自己的房間。房間一片漆黑,開著的音響一個勁兒地響著。音
波強度指示器上紅色與綠色的光,鮮明的跳動著。
別墅是兩層樓的建築,我的房間在二樓。一出走廊,便可以由前面的欄杆處俯視
樓下由木板搭建的透天大廳。
八重子正在開玄關的大門。媽媽走了進來。
「您的行李呢?」
「有人會替我拿進來。是位客人,妳去整理個房間好讓客人休息。」
「是的。」
「有紀子呢?」
嘴裡問著,媽媽抬頭往我這邊看:「哦,原來妳在這裡,趕快下來呀,」
媽媽的心情十分愉快。哦,不,說清楚些,應該說媽媽的情緒十分興奮才對。
我最討厭這時候的媽媽了。她那興奮的樣子幾乎讓人有股衝動想提醒她「想想自
己的年齡,真是不害臊」。
我慢慢地走下樓去。
我心裡想媽媽一定有新的男朋友了。即使不是甚麼名偵探,看了媽媽的臉就知道
準是這回事。
爸爸還在世的時候,媽媽就已經是這樣了,整天跟男人玩在一塊兒。對於這件
事,爸爸倒是沒抱怨過甚麼。爸爸自己也是擁有各式各樣的女人。兩個人真可以說是
半斤八兩。
尤其是現在,爸爸死了,媽媽可是一位繼承了一筆龐大遺產的未亡人。就憑這一
點,男人不向媽媽投懷送抱,那才奇怪呢!這一點我心裡倒楚十分清楚。
媽媽打扮得十分年輕,白色的套裝,──簡直就像是來渡蜜月的怪物。
我慢慢地走下樓去,這時候一個雙手提著大皮箱的男人走了進來。
「哎呀,真不好意,放那裡就行了。八重子,把我的皮箱拿到我房裡去,另一個
送到客房。」
「好的。」
八重子輕鬆地提起剛才那男人氣喘吁吁地放在大廳裡的兩隻皮箱,很快地上樓去
了。跟我擦肩而過的時候,八重子對我咧嘴一笑。
雖然不曉得她的意思,可是她的笑容倒讓我鬆了一口氣。
「這是我女兒有紀子。金澤先生!」
男人抬起頭來。──就像是從電視廣告裡跑出來的,運動上衣、寬大的長褲。膚
色稍黑,怎麼看都只有三十歲上下。
「妳好!」
那個叫金澤的男人看著我招呼道。
「會傷到地板的。」我邊下樓梯邊說道。
「甚麼?」
「我說放東西的時候動作太粗魯的話,地板會壞掉的,這是上好的嵌木地板,所
以得小心些!」我這麼告訴他。
「哦,啊──,剛才真是對不起。」
「有紀子,怎麼這麼沒禮貌!」
「沒關係,剛才是我太粗心了。」
金澤的臉上雖然堆滿了笑容,眼神中卻透露著「好任性的妞兒」的敵意。
怎麼看都是媽媽這種年過四十的女人喜歡的小白臉,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你好!我叫有紀子。」
我伸出手去。對方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手足無措。真帥!在自己討厭的人前
面裝乖也是件愉快的事。
「金澤周一,請多指教。」
他握著我的手說。
「──來來來,請進。」
媽媽好像鬆口氣般地,率先走進起居室。
金澤跟在媽媽後面也進了起居室。
「哇呀!真氣派!」他瞪大眼睛地說道。
「你好好休息哦!開了那麼久的車子,一定累了吧!」媽媽說完,又轉向我,問
道,「妳的朋友來了沒有?」
「我不是告訴過妳了嗎?!下禮拜才會有人來──」
「啊!是這樣嗎?對不起,我忘了。」
「妳每次都這樣!」
「有紀子……!這孩子就是這樣。」媽媽笑著對金澤說道。
「平常妳都做些甚麼呀?」
金澤問我。哼!想要抓住母親的心,首先得從女兒下手。還不就是這麼回事兒!
「嗯──。看看電視,聽聽音樂……」
「妳不游泳嗎?」
「這附近有鯊魚呀!」
金澤瞪大眼睛。
「開玩笑的啦!」媽媽笑著說道:「這孩子說的話你可別當真。」
「我們一起游泳吧。你會不會潛水?」
「稍微。」
「戴著水中呼吸器潛水可是一大樂事喲!我教你。」
「謝謝。可是我怕自己學不好。」
「一下子就會了。」
──哼,誰要教你!我心裡想著。
「太太!」八重子走到門口,說:「行李已經安置好了,飯菜也已經準備好
了。」
「啊,真的?我們到得真是時候嘛!」
媽媽站起身來,對著金澤說:「金澤,我帶你到你的房間,你也該換件衣服
吧?」
「就這麼辦。」
說著,金澤跟在媽媽的後面走了。
我走進餐廳,八重子正在準備另一個座位。
「飯菜夠嗎?」
「嗯,我會巧妙地平均分配的。」
八重子說著,又繼續擺上刀和叉。
「──那種叫做甚麼,妳知道嗎?」
我坐在椅子上,對八重子問道。
「您是指?」
「就是那個年輕的男人嘛」
「大太的朋友,不是嗎?」
我笑了笑,說:「那個叫做吃軟飯的人。」
「這種字眼,有紀子小姐還是不懂的好。」
「八重子,妳知道嗎?」
「在周刊雜誌上曾經看過。」
「媽媽也太沒品味了。還好我不像她。」
八重子只是笑了笑,甚麼話也沒說。
唱針跳上來了。
由於音響配備的唱針臂是自動歸位的,所以唱片一放完,唱針臂便慢慢地移回唱
針臂架上。我拿掉耳機,關掉開關。
雖然頭枕著小抱枕躺在床上,可是我卻了無睡意,總覺得心浮氣躁地靜不下心
來,並不是想做甚麼,只是有點浮躁地無法專心做事。
站起身來,走出房間。我的房間就在樓梯口的第一間,再過去才是爸爸和媽媽的
房間。客房就在最裡面的兩間。
我走到媽媽的門前,停下腳步。然後又往裡面的房間走去。正如我想像的,從裡
面算起的第二間客房正傳出媽媽如浪的笑聲。──不用猜也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
我莫可奈何地聳聳肩,折回樓梯的方向。
廚房裡的燈還亮著,探頭望了望,八重子正在扒茶泡飯吃。
「──妳肚子餓嗎?」
一看我走進去,八重子說:「被妳逮到了!」
她扮扮鬼臉說道:「就是這樣才會這麼胖。心裡雖然也很清楚這一點,可是就是
忍不住……」
「今天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還不打緊,倒是那個男人可真會吃,害我差點以為飯會不夠。」
「體力第一嘛!」我笑著說。
「甚麼?妳要吃點心嗎?」
「算了,算了。我喝杯冰牛奶好了。」
我走進廚房,拿出杯子,倒滿牛奶,對八重子說道:
「──有位像媽媽這種脾氣忽三忽四的主人,八重子也真辛苦。」
「領人家的薪水就是這樣的嘛!」
說著,八重子拿著剛吃完飯的碗走進廚房,很快地在流理臺上開始洗起碗來。
「我就跟妳不一樣。」我說。
「甚麼事?」
「妳就這樣啊,用過的東西馬上洗乾淨放好。要是我就覺得這麼做太麻煩了,乾
脆擺著明天再洗。」
「早點洗起來自己也比較輕鬆呀!」
說著,八重子甩甩碗上的水,然後將碗收進烘碗機裡,「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
比較好。」
「喝完這個就要睡了。」
「晚安!」
「晚安!」
就這樣,連談話都覺得跟八重子要比跟媽媽投機多了。好一個奇怪的家庭。
拿著牛奶杯,走進客廳打開電燈。看看那座手工打造的北歐柱鐘。快一點半了。
八重子這麼晚還沒睡,可是卻每天七點以前就忙進忙出的,而我卻非得過了十點
鐘才起得來……。
突然間,我聽到有水的聲音。──是浴室沖水的聲音。也許是媽媽在洗澡吧。
剛才一定汗流浹背吧!──也許床上運動可以減肥呢,可是大人們把精力用在那
方面,未免太笨了吧!
喝完牛奶,把杯子擺在流理臺上,走出走廊正想回房,突然,在走廊盡頭處的浴
室門呀地打開了,我往那邊望了一眼。那個男人走了出來,看到我,好像愣了一下。
──因為他身上雖然披了件浴袍,可是前襟卻拉也沒拉地敞開著,下半身光溜溜他一
絲不掛。
「咦?妳還沒睡呀!」
那個男人慌忙地把前襟拉攏,對我說道。
我微微笑了一下,對他說:「辛苦了!」
說完便跑上樓。
回到房間打開門,媽媽竟坐在我床上。
「媽──妳的房間不是這裡呀!」
「我知道。」
穿著隱約可見腹部贅肉的透明睡袍,媽媽顯得十分疲憊。──並不是剛才跟那男
人作運動的關係,而是一種好像突然間老了許多的感覺。
「妳要睡了嗎?」我問。
「有些話想跟妳說。」
「是關於那個男人的事嗎?──妳怎麼決定就怎麼做吧,我不介意。」
我邊拿睡衣邊說道,「只要不是叫那男人跟我結婚,怎麼做我都沒意見。」
「妳就一張嘴像大人。」媽媽笑著說。
「其他方面像大人也沒關係嗎?」
我脫下襯衫,換上薄薄的睡衣。
「我想跟那人結婚。」
「──媽媽妳!」
「是的,所以才想先跟妳講一下。」
媽媽的話就像一支棒子打在我頭上。連一向堅強的我都感到一陣昏眩。
如果只是媽媽的情人,那怕是帶回一隻小猩猩都行,可是要當媽媽的丈夫,這我
可就不答應了。因為即使我再不喜歡,他都會變成我爹呀。我似乎盯著媽媽看了好久
的樣子。媽媽神色不安地問道:「妳不喜歡那個人嗎?」
「也不是……。只不過,那個人今年幾歲?」
「看起來雖然滿年輕的,可是已經三十二歲了。」
一向大膽的媽媽這會兒也顯得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我們的年齡是有點差距,
感覺上好像有點奇怪,可是……」
好像有點奇怪?──豈止好像!
我慢慢地穿上睡衣。
「──已經決定了嗎?」
我問。媽媽歪著頭說:
「嗯……。大致上……可以說已經決定了。」
媽媽竟然愚蠢到這種地步!
「那,就照妳的意思吧。」我聳聳肩地說道,「那是妳的自由。」
「是嗎?那太好了。」
媽媽好像鬆了口氣般地說道。媽媽說話的聲音很做作。「他一定會是個好爸爸,
妳放心好了。」
「不用勉強。我從沒為沒有爸爸而感到困擾過。」
我跳上床。彈簧把我彈起來,足足有十公分高,連媽媽的屁股都被彈得跳了起
來。
媽媽笑著說:「妳在幹甚麼呀,床會壞掉的。」
媽媽正為我既沒反對她的婚事,也沒鬧彆扭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開甚麼玩
笑,我才不會演那種無聊的肥皂劇情呢!
「你們甚麼時候結婚?」
「嗯……。我們打算今年秋天結婚。婚禮不想太鋪張,只邀請最親近的人參
加。」
這麼說離結婚只剩下這個暑假了。媽媽喘了一口氣,說道:
「媽媽也該睡了,晚安。」
「晚安。」我說。
對媽媽來說,這也許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可是對我而言,卻是一場宣戰的開始。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仔細思量。只要不想睡,在晦暗的房間裡思考,最能
夠想出好點子了。
反覆想了好幾次,很明顯的是媽媽似乎不可能在秋天以前厭倦那個男人。
相反的,那個男人只要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很可能會黏著媽媽不肯放手呢,想
要阻止這場婚禮,需要相當的手段。
比方說──把那個男人「做了」之類的。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2】
2
電車進站了。
車站擠滿了人。平常總是閒散得到處可見貓兒慵懶地曬著太陽的鄉下車站,暑假
的這兩個月卻擠滿了觀光的人潮,簡直就跟顛峰時間的東京車站一樣。說雖這麼說,
其實,我也沒體驗過顛峰時間的東京車站到底是哪種盛況。
看這情形,能找得到人嗎……但願她沒下錯站就好了。
每個人都拼了老命似地扛著行李,泳都還沒游呢,就一副已累垮了的臉,真慘!
做父親的已經累得要死不活了。母親嘛,看起來有一點焦躁的樣子,精神最好的大概
就是小孩子們了。我心裡想:我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麼活潑呢?……有趣的是自己竟為
這麼點兒芝麻綠豆大的事感到十分感動。
人大概會老兩次吧?一次是十來歲的時候,一次是過了十歲以後。總之,無論做
任何事都會在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感到疲憊。
「有紀子!有紀子!」
好熟悉的聲音。聰美的頭在人群中忽上忽下地。聰美的身材嬌小玲瓏,一定要跳
起來才看得到。
撥開人潮,好不容易跟聰美演了一齣令人感動的相會月臺邊(?)。
「太好了!如果妳不來接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
「啊,妳竟然不相信朋友?」
「那也要看哪種朋友呀!」
「說得好!」我抱抱聰美的肩膀,笑著說,「走吧──計程車等著呢!」
秋津聰美是我的同班同學,大概是她的父母跟我爸媽是好朋友的關係,所以我們
兩個也相處得特別好。
坦白說,私立女子學校的特質就是具有嫻淑與陰險的兩面。看起來大家都淑女風
範地和平相處著,可是相對的,也少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當然,我也並不是
任何事都會告訴聰美,聰美也是如此。
不過,只要摒開這方面不談,聰美倒是個很好的朋友。車站前面人們大排長龍地
等著搭計程車。
「哇呀!怎麼這麼多人!」聰美激動地說道,「不排隊行嗎?」
「已經讓它在對面等著了。停在這邊的話怕排隊等車的人會抗議。」
「這倒是真的。──妳媽呢?」
「媽媽?哦!她也來了,跟她男朋友一起。」
「甚麼?妳媽的男朋友?」
「就在那邊,轉過那個街角的地方。我們走行人穿越道過去吧。」
車站前到處是賣著同一類土產紀念品的商店。燠熱的天氣使得馬路上的柏油好像
都要熔化了。我跟聰美站在斑馬線邊等綠燈。
「丹野別墅是不是在這附近?」
聽到這句話,我嚇了一跳,趕緊回頭一看,後面剛好是派出所,一位穿著短袖制
服的警察一邊擦汗一邊說道:「這附近應該有別墅才對呀!」
問話的是一位穿著土裡土氣的紅色洋裝的女人。只看到背影,可是從聲音來判
斷,好像相當年輕。
「丹野別墅嗎?──我查查看。」
丹野別墅。──是在說我家嗎。我沒聽錯呀,可是……。
「有紀子,綠燈亮了呀!」
聰美用手推推我。於是我便移動腳步穿過馬路。
再次回頭望了一眼,那個穿紅洋裝的女孩已經進了警察局了。
──車子只能慢慢地往前挪動。因為前面的私家轎車正大排長龍地緩緩向前移
動,想快都快不來。
「只要涼快一點就行了。」聰美說道,「電車裡的冷氣就太涼了,好冷哦!」
「妳爸爸呢?」
「愛回不回的,反正回不回來都一樣不愉快,不回來嘛,媽媽寢食難安。回來
嘛,又一天到晚吵架。──真煩!」
聰美跟我一樣是獨生女。她爸爸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長,已經五十五、六歲。聰美
是他們很晚才生的孩子。
最近,聰美的爸爸在外面養了女人,就住在那女人那裡,當然是太太這邊比較沒
吸引力囉,要不然怎麼會……。
「我爸跟我媽,也許會離婚。」聰美有點沮喪地說道。
「聰美,那妳準備怎麼辦。」
「不知道。他們說要共同扶養我,可是我討厭跟那個女人一起住,但是也受夠了
媽媽的歇斯底里。」
「也許妳爸爸不久就會厭倦那個女人的呀!」
「我媽總是眼角往上提地咆哮:『怎麼樣啊,是不是連小孩都有了呀!』」
聰美用兩手把眼角往上拉,尖聲尖氣地說道。就這樣,兩個人嬉嬉鬧鬧地笑翻
天。
我們之所以開這種嚴肅的玩笑,表示我們很早熟。
聰美並不胖,而且事實上我比她重,可是她就是給人一種「胖」的印象。
整體來說,聰美還是個小孩子,雖然也有男朋友,可是我猜她一定沒有接吻的經
驗。雖然還是一副小孩子樣,可是胸部卻相當「突出」,把T恤漲得圓圓鼓鼓的。不
過嘛,大而不用還不是沒用。(這大概是我的嫉妒心在作祟吧?)
「那,晚上我可不可以跟妳一起睡呢?」
「可以啊,反正也沒男孩子。」
「去年交的那個呢?喏,就是我們去島上玩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呀?」
「哦──。那個啊。──今年大概不會來了吧?一副窮酸相,我才不喜歡呢!」
聰美所說的島,其實只是一座位於離別墅正下方的海岸不遠,划船就可以到的稍
微大點兒的岩石罷了。去年夏天我跟聰美曾經好幾天帶著便當到那裡玩。
游泳技術稍微好一點的人很輕鬆地便能游得到,退潮的時候,我想大概連我都可
以游得到吧。雖然還沒嘗試過。
我根本沒興趣向這種無聊事兒挑戰,煩死了。──划船可以到的地方幹嘛特地游
泳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呢?──在我看來,游泳橫渡英吉利海峽簡直是浪費體力的舉
動,根本毫無意義。
「妳媽的男朋友睡哪裡?」
「我媽的房間呀!」
「那……」
「是呀,我媽年紀也一大把了。」
好不容易車子終於脫離了車陣,轉入往別墅的路。
大概是想抄捷徑吧,常常有外面的車子迷路地開了進來,每次都被八重子趕回
去。今天好像沒有跟在計程車後面闖進來的冒失鬼。
一下計程車,八重子便急忙跑出來付計程車費。
「哎呀!秋津小姐,歡迎,歡迎!」
「請多照顧。」
「請進。這皮箱是行李嗎?我來拿。」
「對不起,麻煩妳了!」
我催著聰美,兩人往玄關的方向走去。後面有個聲音說道:
「哎呀,有客人哪?」
回頭一看,原來是金澤。──他正往這個方向走來,身上只穿一條游泳褲。大概
是剛游完泳,從海灘爬斜坡上來的樣子,全身上下還在滴著水。
「這位是有紀子的朋友嗎?」金澤笑呵呵地問道。
「我叫秋津聰美。」
「我是金澤。──我們待會兒再慢慢聊。」
「記得走後門喲!」
我看著金澤沾滿沙子的腳說。
「我知道!妳媽在海灘上,午覺睡得正熟呢!」
「我知道了。」
金澤對聰美微微一笑,然後往後門走去。
人家常說身體就是本錢。眼前這個男人正是如此,果然一身強壯的體格。不過,
這又能維持多久呢?等頭一禿、小腹一出來,最慘的就是這種男人了。
「他就是妳媽的──男朋友嗎?」聰美問道。
「是呀。很娘娘腔吧。」
「嗯……這個嘛……」
聰美未置可否。我有點擔心地看了聰美一眼,她的眼光徘徊在金澤消失的角落,
好像在期待金澤再次出現似的。
聰美該不會……
「外面好熱哦!」
聰美回過神似地說。
「兩位小姐不進去的話,我也進不了門喲!」
後面傳來八重子的聲音……。
媽媽躺在海灘傘的下面睡覺。雖然穿著泳裝,可是媽媽根本不會游泳。
我跟聰美很快地換上泳裝,跑到海灘。
這個海灘離幹線道路有一段距離,而且海灘並不怎麼寬,所以到這裡戲水的人並
不多。現在無論那個海水浴場都被遊客擠得水位上升呢!反倒是這裡清靜多了,只有
十幾個人。
我把帶來的毛巾拋到媽媽臉上。
「──哎呀──甚麼嘛、我竟然睡著了。──啊,聰美也來啦!歡迎、歡迎!」
「您好!」
聰美咚地低下頭說道。
「多玩幾天喔!」
「媽,我去游泳了。」
「好啊!我也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我跟聰美往海邊走去。海浪十分平靜。──我穿的是連身泳裝,聰美穿的是兩件
式的。一穿上泳裝,她那壯碩的胸脯更是一目瞭然。
我把手腳泡到海浪裡。
「接招!」
說著,我雙手捧起海水往聰美的胸部潑去。
「哇!好冷!──妳好狠!」
兩個人邊笑邊衝到海浪中。
游了一會兒,便回到水淺的地方喘口氣。一個人游泳一點也不好玩,所以來到這
裡以後,游泳的次數少之又少。
我坐在彼海浪沖刷得平坦無比的沙上,聰美也跟過來坐在我的旁邊。
「啊──啊,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
聰美氣喘如牛地說道。
「我們都缺少運動。」
海浪漾過來搔搔我們的臀部,又退了回去。
「妳媽都沒變呀!」
「是嗎?肚子上已經長了贅肉了喲!身材變得那副德行,不曉得她的心情如
何。」
「又不是一下子變成那個樣子的,那是一點一點慢慢累積的,她一定不知道。」
「好可怕喲!一想到這個。」
「會嗎?有甚麼關係呢?我覺得人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胖、長皺紋是很自然的
事。」
「我才不喜歡呢!我希望自己在身材還沒變形以前就死掉。」我說。
「──已經有人要回家了!」
聰美看著正在收拾行囊準備回家的一對父子說道。
「他們一定是要趕在今天之內回東京的。」
「多住一天有甚麼關係嘛!」
「每個人的情況不同嘛!」
「喂!有紀子,像我們這樣愛怎麼玩就怎麼玩,也不用擔心沒地方住,回家的時
候還有車子來接 我們實在滿幸福的,妳說是嗎?」
「說得是。」
「在那個非趕在今天回去不可的孩子眼裡,我們是甚麼呢?他會不會覺得我們很
可恨呢?」
「我們還用不著想這種問題吧!」
「最近我常常想呀!雖然我爸爸跟我媽感情不好,那個家住起來不頂愉快,可是
並不是世界上所有跟我們同年齡的小孩,都能像我們這樣挑剔家庭、不滿父母。──
我在想我們已經很幸福,似乎該滿足了……。」
「那有甚麼辦法呢?誰叫我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呢!」
「嗯。這個我知道。可是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常常做壞事的樣子……。」
哎呀呀,這麼正經八百地──。雖然這也是聰美的優點之一。
「可是,聰美,那些人的小孩根本不需要擔心媽媽再婚的對象是衝著家裡的財產
來的,是不?任何事情都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
「是這樣嗎?──可是,妳媽該不會──」
聰美看著我,說,「那,搞不好,妳媽想跟那個年輕人……」
「好像是這樣。」我說。
「別開玩笑了。妳媽真的?已經!」
「好像是。不過要等夏天過了以後。──夏天這麼長,誰曉得會發生甚麼事。」
「是呀……」聰美回頭望了一眼,說:「咦?妳媽不在了呀!」
「大概進屋子去了吧。她那種年紀,太陽可是毒藥喲!」
「我們到海灘傘下去吧。突然間曬太陽,皮膚會痛的。」
「是呀!」
我跟聰美走到水裡把身上的泥沙沖洗乾淨,然後往海灘傘的方向走去。我們的毛
巾掛在傘軸上。
我咕嚕嚕地躺到鋪在沙灘的塑膠布上。太陽慢慢地移動著,如果不稍微移動一下
塑膠布的話,腳便會暴露在陽光下。沒辦法,只得站起身子重來一次。
兩個人並排地在沙灘上翻來滾去,反射在白色沙石上的陽光熱呼呼地映在臉上。
「──好想睡。」聰美說道。
「睡著了也沒關係喲!八重子會來叫醒我們的。」
「哦……。我真的……好想睡。一游泳就覺得渾身無力……」
聰美真的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了。──一睡著,聰美顯得十分的孩子氣。
我也把眼睛閉上。不知不覺中也開始睡意矇矓。心裡正在想是不是能睡在這裡
呢。又覺得如果能睡得著,一定身心舒暢……。
這時候突然聽到沙沙沙的聲音,我張開眼睛。是沙石滑動的聲音。是從頭後方傳
來的。
我稍稍支起身子回頭看。
我們睡覺的地方離沙地約有五、六公尺。從那裡有個斜坡通往上面的道路。有一
個袋子正從斜坡上往下滾。
是一個胭脂色的旅行袋,刷地一聲和沙石一道掉了下來。
旅行袋掉在下面的沙地上,滾了一圈便停在那邊,揚起的灰塵很快地消失了。
好像是有人從上面丟下來的樣子。──到底是誰呢?
這個念頭使我想起會走到我們正上方的人,該不會就是我們家的那位貴客吧?我
們躺著的地方剛好被傘面擋著,看不到上面。我直起身子,從傘下爬出去往上看。
看到一個紅色的東西。雖然只是一剎那,我看到那塊紅色的布──大概是裙襬
吧,正迎風飄揚。但只是一下子而已,接著就甚麼也看不到了。
我望了望那個旅行袋。那個人會不會是下不了決心從這個斜坡滑下來而在找路
呢?打赤腳的話,應該很容易下得來的呀!
旅行袋的失主似乎沒有取回袋子的意思。
「笨蛋!」
我聳聳肩,再次躺下。
為甚麼不來拿回去呢?──她絕沒有理由把旅行袋丟掉的呀!
之後就再沒聽見甚麼聲音了。波濤單調的拍擊聲像首催眠曲,不久我便墜入夢
鄉。
不曉得怎麼回事,腦子裡總會想起那個不久之前向派出所詢問別墅地址的女孩。
對了!那件驚鴻一瞥的紅裙跟那女孩穿的洋裝顏色十分類似……。
當然,還來不及思考其他的事就已經墜入夢鄉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3】
3
啪啦,耳邊響起一聲像是按下大型相機的快門聲音,睜開眼睛一看,八重子的笑
臉出現在眼前。
那是八重子在摺疊海灘傘的聲音。
「該回去了。」八重子說。
「現在幾點了?」
「五點多。」
「已經那麼晚了?」
看看旁邊的聰美,她還睡得很香呢!我用力搖她。
「嗯。媽咪,現在幾點了。」說著,爬了起來。
「妳這個愛撒嬌的小鬼!」
「啊,原來我在這睡著了。」聰美吐吐舌頭。
「來吧,妳們兩個都該回去洗個澡了。」八重子說道,「家裡有客人喲!」
我嚇了一跳。那個旅行袋、還有紅裙……回頭一看,旅行袋已經不見了,雖然這
是極自然的事,可是……。
「──喂,八重子,妳說的客人是個女孩子嗎?」
「不,是妳叔叔。」
「叔叔?甚麼嘛,他哪是客人嘛!」
「妳怎麼這麼說?」
八重子把海灘傘夾在腋下,笑著說道。
「只有他一個人來嗎?」
「是的。」
「沒有女人跟他一塊兒來嗎?」
「沒有呀!妳為甚麼這麼問,」
「沒甚麼……。」
這麼說,我看到的那個紅色的東西並不是甚麼裙子……。即使是,也不見得是在
派出所看到的那個女孩子。
也許只是搭的車子迷了路罷了。
可是,心裡總是很介意。──那個紅色的東西。
雖然同樣是紅色,而且每件紅色衣服和鞋子也都不盡相同,但我總覺得那時候驚
鴻一瞥地看到的紅色和那位在派出所問路的女孩子身上穿的洋裝是同一種紅……。
──我和聰美繞後門進去,直接到浴室,兩個人一起洗澡。
「妳又長高了呀!」聰美說。
「我長高的部份妳都長到胸部去了,不是嗎?」
「才沒那麼大呢!」
「那是敏感度的問題。」
「說得好像妳很懂似的。」聰美笑著說。
「兩位小姐──」八重子隔著浴室的玻璃門喊道,「妳們要玩到甚麼時候?我把
衣服放在這裡喔!」
「好的。」
「游泳衣放在浴室裡就行了,我待會兒會洗。」
我們有點頭昏腦脹地走到更衣室。
兩個人的衣服摺得很整齊地放在那裡,大概是家裡有客人的關係,所以是兩件有
點類似外出服的連身衣裙。
「好熱喔!」
「沒辦法。穿八重子挑的衣服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了。」
兩個人大致作好這種淑女打扮之後,便到起居室去。
「哎呀呀!最近好嗎?小鬼。」
叔叔已經醉了。他就是有那種只要是人家請客,多少都喝得下的特殊體質。
「我才不是小鬼呢!」我反唇說道。
「精神這麼好就好了,麻子,妳也可以放心了。」
媽媽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答道:「是呀。」接著便不再搭腔。
媽媽也不歡迎叔叔。
雖然我不曉得是不是會有人歡迎這個人,可是起碼他在我們家是不受歡迎的人
物。
「那位小姐是?以前好像見過。」
「我的朋友。──叔叔開車來的嗎?」
「計程車。從車站坐來的。」
「你那部車怎麼啦?」我故意問道。
以前叔叔老是開著他那部並不起眼的進口車到處招搖。最近聽媽媽說那部車早已
因為周轉不靈而被叔叔賣掉了。
「哦,那部進口車啊?進廠修理了。外國車就是這樣,一故障,修理起來就很麻
煩。」
我悄悄地看著媽媽。媽媽連頭都沒抬一下。
「咦?你知不知道勞斯萊斯在阿爾卑斯山上故障的事──」
「出動直升機到現場修理,不是嗎?以前聽你說過。」
「這樣啊?──我怎麼變得這麼沒記性,真傷腦筋。」
他到底來這裡做甚麼?我心裡想。好像比以前更急躁的樣子。
爸爸死後。有一陣子叔叔好像真的痛改前非地認真工作,但是也維持沒多久,現
在好像更糟糕。
大白天的就醉成這個樣子,會不會是酒精中毒?
「金澤先生呢?」我問。
媽媽有點慌張地看著我,說:「有事到鎮上去了。」
「金澤先生?──誰是金澤先生?」叔叔醉醺醺地問道。
我知道了,剛才媽媽緊張兮兮的,是因為還沒告訴叔叔她交了男朋友的事。
「哦──欸!是我一位朋友,他到這兒來玩幾天……」
「哦,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大哥那邊的朋友嗎?」
「不,不是的。」
「唔──」
室內一片靜悄悄,就像是各種思緒忽左忽右地在空中飄來飄去似的,好像隨時會
發生甚麼事的感覺……。
這種氣氛也許有的人沒辦法忍受,可是我最喜歡。
媽媽正在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金澤的事,而叔叔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
子。
可是卻找不到機會,不,應該說沒膽量才對。就是因為這樣才藉酒壯膽。
這齣戲實在很有看頭,──還有一位坐立不安的人,那就是聰美。跑到這裡來看
別人家裡複雜的糾葛,我想,一定覺得很困擾吧?
就在大家僵住了的時候,八重子的聲音打破了屋裡沉悶的氣氛。
「可以準備用餐了嗎?」
「嗯,好。」媽媽點頭道。
「不等金澤先生嗎?」我問。
「他已經回來了喲!」
八重子說完,就聽到大廳的門打開的聲音。
「哎呀,回來晚了!抱歉,抱歉!」
金澤氣宇軒昂地出現在大家眼前。
運動衫襯托出他壯碩的肌肉,白色的休閒褲強調出他修長的腿。
在我看來,這傢伙實在有夠土的,可是憑良心講,他這類型的男人確實有能把媽
媽這種年齡的女人迷得七葷八素的特質。
「──很冒昧,這位是客人嗎?」金澤轉身對兩眼瞪得圓鼓鼓的叔叔說道。
「這位是先夫的弟弟。」媽媽說。
「失敬,失敬。我叫金澤。」
金澤很洋化地把右手伸向叔叔,叔叔慌亂他把手中的酒杯放在餐桌上,說道:
「──您好。」
連名字都忘了說。
金澤握手時的腕力和手腕上鼓起的肌肉,一定會帶給叔叔強烈的自卑感吧!
吃晚餐的時候大家都沒甚麼心思聊天。──媽媽好像正在考慮如何宣佈她跟金澤
的事,而金澤則和平常一樣,臉上帶著商業性的笑容,興致勃勃地吃著飯。
我跟聰美看到大人們如此的沉默,也就不好意思吱吱喳喳地聊天,僅止於偶爾低
聲交談。
只有一個人叨叨絮絮地說個沒完,那就是叔叔。不過,他說歸說,根本也沒人
聽,這種奇怪的吃飯場面大概少之又少吧?
「政夫!」媽媽開口了,「弟妹好嗎?」
「啊?哦,我老婆啊?好得很,一時之間大概還死不了。」叔叔笑著說,「好像
還不想離婚的樣子。」
「那當然囉!不對的是你呀!」
「嗯……。這個我也知道,不用妳說我也知道。」
當一個大人開始說「我知道」、「我曉得」的時候,大概就已經醉得差不多了。
「那個女人怎麼了呢?」
「麻子大嫂,那種事……。在有紀子她們的面前講恐怕不太好吧!」
「請便,我可不在意。」我說道,「那種事早就不稀奇了。」
「哎呀,真拿有紀子沒辦法。」
叔叔用笑來掩飾尷尬,然後便乘機問金澤:「您到這裡,不知道有何貴幹?」
「可以說──工作──許許多多的因素……」
金澤打馬虎眼地答道。要是人家這樣回答我的話,我大概會光火吧!大人們真是
太隨便了。
「媽媽,典禮也會邀叔叔參加吧?」我問。
叔叔一頭霧水地看著我。
「你不知道嗎?媽媽要和金澤先生結婚的事。」
我說出這件事,媽媽反而好像得救了似的,而叔叔好像一下子酒醒過來似他,呆
呆的看著媽媽。
「恭……恭喜……」
叔叔喃喃自語地說道。
「我正想待會兒就告訴你這件事呢!」媽媽笑瞇瞇地看著金澤說道,「我們打算
到了秋天就舉行結婚典禮。」
這時候叔叔的臉僵住了。我微微吃了一驚,因為我從沒看過叔叔這種表情。
那是一種極為微妙的表情,好像是夾雜著憤怒、恐懼和不安的表情。我想一隻被
追到山崖邊的狐狸,一定是用這種表情瞅著獵犬的吧!
不過,不一會兒工夫,叔叔的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狡猾奸詐的笑容。
「就是這個原因讓麻子大嫂看起來比以前年輕的啊!我還以為妳怎麼了呢。」
「哎呀!你別奉承了,說這種話一點都不像你。」
「是真心話,絕不是奉承。真是可喜可賀。」
「謝謝。」
金澤雖然笑著向叔叔道謝,可是聲調卻十分冷漠。
彼此對對方都沒甚麼好印象。豈只如此,應該是叔叔對金澤抱有很深的敵意吧!
真是愈來愈精采了。我心裡想,也許今年夏天不會無聊了呢!
吃過飯後,聰美說她想看電視,便上了二樓。我要她在客廳看,可是她說想一個
人好好欣賞,說完便離開了客廳。
我則跟大人們一塊兒在客廳喝咖啡。叔叔好像在考慮該如何從始料末及的媽媽的
婚姻話題切入自己的本題。
「──有紀子。」
我打開報紙正想看的時候,叔叔走到我身邊,用低沉的嗓聲說道。「那個男人打
算做妳的爸爸。──妳覺得怎樣?」
「甚麼怎麼樣?」
「我是說……妳不介意嗎?」
叔叔好像想聳動我反對媽媽的婚事。這件事我當然不贊成,可是我更不願意讓叔
叔如願以償。
「媽媽總不能守一輩子寡吧!那太可憐了。」
「我也是這麼想哦。可是──那個男人才幾歲?」
「聽媽說他今年三十二歲。」
「也許妳不太了解那種類型的男人。他呀──」
「目的是錢,我說的沒錯吧?」
「妳很清楚嘛!那妳就該勸勸妳媽呀。」
「當女兒的勸媽媽?你有沒有搞錯啊?太難了啦。而且我想媽媽心裡也明白。反
正又不跟他碰面,管他年輕還是老,我不介意。」
「可是──」
叔叔不肯罷休地說個沒完。這時候──
「有紀子──」
媽媽叫我了。
「甚麼事?媽──」
「我有話要跟叔叔說,妳上樓去,好不好?」
「好的。」
這種時候我最聽話了。金澤好像已經先離開了。
我走出客廳,把門關上。──只留一點點空隙。哼,鬼才上樓呢!
「──政夫,你有話要跟我說吧?」
媽媽的口氣活像學校的老師。
「麻子大嫂,我真是嚇了一跳,妳怎麼會跟那麼年輕的──也許這麼說很失禮,
可是──」
「算了,我自己心裡也很明白。我大他十歲以上,他也不是真心的愛我。」
「既然這樣,為甚麼要跟他結婚呢?」
叔叔提高八音度地說道,接著便看到叔叔手腳動作極為誇張地在客廳裡揮舞著。
「只把他當作情人不是很好嗎?這樣的話,將來也不會發生問題呀!」
「結婚就會有問題嗎?」
「當然。首先,最可憐的就是有紀子,妳覺得那個男人適合當有紀子的父親
嗎?」
叔叔搬出我的事來大放厥詞。
「那孩子很懂事,他說沒關係。」
「但是她心裡並不這麼想,看她的表情也知道。」
「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妳有沒有注意到有紀子看那個男人的眼神?眼中充滿了敵意喲!
這對有紀子不好。」
叔叔竟敢如此放肆地信口開河……。
如果媽媽是那種以孩子的幸福為先的人,也許這一招還管用,可是很可惜,媽媽
並不是那種典型。
「政夫,我的事跟你沒關係吧!有紀子的事,那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該負責任。
我想還是聽聽你來這裡的目的吧。」
「我懂了。」叔叔用有點豁出去的語調說,「──我需要錢。」
「我就知道。」媽媽冷冷地說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妳答不答應?我創業需要用錢,並不是要把這筆錢丟掉。只要妳肯出資,五年
以後一定加倍奉還。」
「沒有用的──」媽媽隨即說道,「先夫在世的時候常常說,把錢借給你,就別
指望你會還錢。」
叔叔停了一下,才接著說道:
「的確,以前我確實讓哥哥賠了不少錢。但是,運氣不好有甚麼辦法?我也是拚
了命地幹了呀!」
「欠債還得我們去還,不是嗎?」
「這點我也覺得很抱歉,可是那時候──」
「我可不知道你發生了甚麼事,但事實就是事實,在事業上你是失敗了。等事情
過了以後再找藉口來搪塞,根本於事無補,不是嗎?」
「拜託啦!麻子大嫂,借我五千萬。──如果一時之間籌不出來的話,一半也
行。這個月裡我需要二千五百萬,剩下的明年再給就行了。這個數目對妳來說並不算
甚麼,不是嗎?」
「要借給你的話,一億跟一千還不是一樣,你又不可能還。」
媽媽就是不肯表明借或不借。我悄悄地笑了一下。
突然有個東西碰我的肩膀,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八重子,她笑容可掬地
湫瞅著我。我吐了一下舌頭,把門閤上。
「不可以偷聽大人講話喲!」八重子說。
「是──。可是人家很有興趣嘛!」
「我也是啊!可是能克制自己不做這種事才是大人呀!」
「人家還是個孩子嘛!」
「快回妳自己的房間去!」
「是、是──」
我跑上樓階,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問八重子,「──喂,叔叔的行李呢?」
「當然是在叔叔的房間裡嘍。」
「是哪種旅行袋?」
「旅行袋?」
「胭脂色的嗎?」
「不,只是普通的手提袋。」
「手提袋?」
「是啊。有甚麼不對嗎?」
「──沒有,算了,沒甚麼。」
說著,我上了二樓。
掉下來的旅行袋。隨風翻動的紅裙。──這不是夢。當時我確實是醒著的。
「──聰美,妳在看甚麼節目?」
我一邊開門一邊說道,一進門,我嚇了一跳,金澤竟然坐在聰美對面。
「哎呀,我佔了妳的位置。」
金澤站起來。
「我們正在談到法國去的事情呢!」聰美說,「妳忘了嗎?小學四年級的時候,
曾經一塊兒到法國去玩的呀!」
「哦,這樣啊?我忘了。」我說。
「金澤先生說那一年他也在法國,里昂呀。我們也住在那裡,不是嗎?也許曾經
在那裡碰過面呢!」
「這也很難說。」金澤笑瞇瞇地說道,「如果碰到這麼可愛的女孩,我想一定不
會忘記才對。」
見我沒答腔,金澤伸伸懶腰,說道:「我也該回房去了。妳們都幾點睡?」
「相當晚。」
「那,妳們應該在半夜裡游個泳。要是有月亮的話,游起來更舒服喔,而且又沒
人打擾。」
「好棒哦!」聰美眼睛發亮地說道。
「要去的時候我會來邀妳們──晚安。」
「晚安。」
說完之後我向正要走出去的金澤問道:
「金澤先生,你用哪種旅行袋?」
「旅行袋?黑色的,很平常的那種,妳要用嗎?」
「不,不是,不用了。」我說。
金澤走了以後,我打開電視。
「好風趣的人,妳覺不覺得?」聰美說。
「是嗎?」
「他知道好多事情喔!聽他講再久都不覺得累。」
那是當然嘍!有個徐娘半老的女朋友,沒兩下怎能哄得她服服貼貼的呀。──不
過,我並沒說出口。
聰美是聰美。而且那個男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大概不至於笨到敢在這裡動我朋
友的腦筋吧!
我想發育比較晚的聰美被自己所崇拜的偶像弄得意亂情迷,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
事。只是,萬一聰美她真的……。
我看著看電視笑得東倒西歪的聰美,總算放下一顆忐忑的心。她的表情不像在談
戀愛。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4】
4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左右。
今天也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
很難得,聰美竟然比我先起床,而且在樓下洗完了澡上來了。
「早──安。」
「喲──偶爾早起就拿蹻啦……。其實才不早呢!已經十一點了。」
「沖個涼真舒服!」
「妳先去餐廳,我馬上下去。」
就在我脫掉睡衣的時候,八重子開門走了進來。
「妳又光著身子!」
「這種時候是開門闖進來的人不對。妳快把我換穿的衣服拿出來吧!」
「好的。──聰美小姐,到下面吃早點吧!」
「好,我馬上去。」
我披了件毛巾浴袍罩住裸露的上身,到一樓去很快地淋完浴,把晚上睡覺的時候
所流的汗垢沖洗乾淨。
餐桌上還有媽媽和金澤。
「我最早了。」聰美說,「大家都賴床,真傷腦筋。」
我聳聳肩說道:「媽媽,幫我拿一下小麵包。──八重子──我想吃蛋──」
「半熟的嗎?」
說著,八重子拿來了湯匙和蛋。
平常我都吃全熟的營養蛋,但天氣熱的時候便會要她煮半熟。至於蛋的熟度,八
重子倒掌捏得恰到好處。
「叔叔呢?」我問。
「大概還在睡吧。」媽媽說。
「哦,他早上已經走了。」八重子說。
「走了?回去了嗎?」
媽媽瞪大眼睛地問道。
「是的,他說想起了甚麼重要的急事。還要我告訴太太──」
「來匆匆,去匆匆,真是個大忙人。」
媽媽嘴裡這麼說,其實一看就知道她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事實上,叔叔也不是那種少了他就會讓人感到寂寞的人。
「今天妳們有甚麼節目沒有?」金澤說,「我還沒去過那裡呢!」
「那塊岩石嗎?好想去喔!」聰美興奮過度地說道,「去年還在那裡弄丟了潛水
鏡呢!」
「搞不好都在那兒做窩了呢!」我說,「好吧。反正我也打算到那裡一趟。──
媽媽呢?」
「我不去了。──金澤,這兩個小妮子就拜託你嘍!」
「沒問題,我對划船也很有自信。我打算以新記錄的速度划到那邊。」
「那,我得趕快去準備一下。」
說著,聰美一口氣把果汁喝乾。
大家一笑,聰美羞紅了臉……。
三十分鐘後我跟聰美穿著泳裝走到海岸,金澤已經把遊艇浮在離岸十公尺左右的
岸邊等著了。
「哈囉,兩位小姐請到這邊……」
金澤揮手喊道。
我跟聰美涉過水深及腰的海浪抵達小船邊。先把裝著八重子火速為我們準備的三
明治餐盒和咖啡壺放到船上,然後再分別上船,小船搖晃得很厲害。
「聰美一上船,船就會搖。」
「亂講!」
說著,兩個人相對大笑。
「好了,要出發嘍!」
金澤抓起船槳。
體力果然不是蓋的,船快速地向前挺進。
十分鐘左右就抵達目的地。
那只是一塊普通的岩石,周圍大概將近二十公尺,上面呈平臺狀,很適合躺在上
面休息。
「你把船繫在那邊那顆尖尖的石頭上。」
「好,我知道了。」
把金澤留在船上,我們爬到岩石上。
「妳要不要游一下?」
我問道。聰美稍微猶豫了一下,說:
「我想先休息一下再游。」
說完便坐下來,「哇!這石頭好熱!」
「得鋪上塑膠布才行。──這裡真好,甚麼也看不見。」
我也坐了下來。
平坦的地方剛好跟別墅的方向──換句話說,就是海岸的方向相反,面對著地平
線,所以甚麼也沒有,茫茫一片。
沒有任何東西擋住視線,真舒服。
「──喂,妳們已經在休息啦?」金澤爬上來,說道。
「我們只要做做日光浴就好了,游泳肚子會餓。」
「年紀輕輕的就這麼懶散。」
金澤笑著說道,身上只穿一件游泳褲。
「既然妳們都不游,那我就去游嘍!」
「請。──跳水的時候可別碰到岩石哦!」
「我知道。這裡的水深嗎?」
「相當深哦!」
金澤順著岩石往海面的方向走下去。
「小心哦!」
聰美喊道。金澤抬頭看了一下,咧開嘴微微一笑。
金澤踩到凸起的石頭,身子稍稍踉蹌了一下。水花濺起,金澤的頭伸出水面,繼
而隨即潛入水中,不見蹤影。
我避開岩石上凹凸不平的地方躺了下來。──聰美則直望著海面。
「喂,那個人會不會滅頂啊?」
「不會的──他說過他潛水很行的啊!」
「這樣嗎?──那他在哪裡呢?」
「妳要不要躺下來?」
「嗯……」
聰美終於躺了下來,閉上眼睛。
「太陽並不怎麼強嘛!」我說。
事實上早晨起床的時候就是朗朗晴空了,不過偶爾會有點雲遮住陽光。如果不是
這樣,恐怕會曬得太厲害。
「──聰美。」
「甚麼?」
「妳是不是喜歡上那個人了?」
聰美停了一會兒,說:
「那個人?誰呀?」
「媽媽的未婚夫呀!」
「──討厭,妳在胡扯些甚麼嘛!我只是說他是個風趣的人而已啊,這也不行
嗎?」
「我可沒說不行噢!妳不要那麼認真嘛!」
「我才沒認真呢!」聰美生氣地說道。
我看聰美是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
「沒有就好了。──對不起。」
這種時候,我還是能誠心誠意地向對方道個歉的。
有好一會兒,我沒再說一句話。
「──我去游泳了。」
說完,聰美站起來。
「小心哦!」我喊道。
一不見聰美的蹤影,從頭的後方立刻傳來一陣腳步聲。
「哎呀,吵醒妳了?」
金澤氣喘吁吁地說,「還有一個呢?」
「剛下去啊,你沒踫到她嗎?」
「我從另一個方向上來的。我不太放心船是不是真的繫好了。」說完,金澤咚地
坐了下來。「──妳叔叔真是個怪人。」
「跟我爸爸一點都不像。」
「大概是個好叔叔吧。」
我忽地站了起來看著金澤。
「你介意嗎?」
「介意呀。──妳不喜歡我,是吧?」
「你為甚麼會這麼想?」
「這該怎麼說呢?」
「你是不是電視連續劇看得太多了?我沒那麼多愁善感喲!」
「那就好……」
金澤好像有點張惶失措地抬頭看看天空,企圖掩飾自己的窘態。
「──妳喜不喜歡夏天?」
「跟春天、秋天比起來的話,我還挺喜歡夏天的。」
「為甚麼?」
「我最討厭模稜不明的東西了。我喜歡冷熱分明的季節。」
金澤笑了。
「妳不太像妳母親。」
「是啊,說起來嘛──」
正想往下說的時候,聽到──
「啊!」的一聲慘叫。
「是聰美!」
「──有紀子!有紀子!妳快來啊!」
「怎麼啦!」
我跟金澤下去一看,聰美站在海浪拍打得到的岩石上。
「妳看──那邊!」
聰美指的地方正是岩石錯綜的地方,有個紅色的東西──
「人──」
說完,聰美不敢正視地別過臉去。
走近一看,我瞪大了眼睛。──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正從水裡往我們站的方向
看。眼睛張得很大,頭髮在海浪裡盪漾開來,看起來就像海藻一樣。
「不要看比較好。」金澤說道:「──溺死的,在這樣的海裡……」
「怎麼辦?」
聰美鐵青著臉問道。我當然也感到非常不舒服,可是注意力卻被那襲紅衫吸引住
而並不覺得怎麼害怕。
大概是被岩石勾到而裂開了,可是好像是件洋裝。穿紅色洋裝的女人,──會不
會是那個女人?
「總之,得先去通報一聲。」金澤說,「妳們兩個能不能去?」
「可以。不過,你划得比較快!」
「可是,沒有人看著的話可能會被海浪沖走呢!」
的確,跟留在死人旁邊比起來,還是划船比較好。我跟聰美急忙跳上小船,往海
岸的方向划。
心裡並不覺得自己很慌張,可是大概還是有點激動,所以船槳還是常常浮出水面
打個空。
不過,不管怎樣,我們還是上了岸。
今天的人比昨天多一點。我們一跳下船,有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子走過來問
道:
「這艘船,妳們已經不用了吧?」
「這是我家的船!」
我瞪他一眼他說道,「這不是出租的船。」
「噯,──說這種小氣巴拉的話!」
「要划的話你自己去買艘船吧!」
「快走啦!」聰美拉拉我的手說。
聰美的聲音慘兮兮的。
「噢──不管怎樣,得先打電話報警。」
我們一回到別墅門口,八重子正在門口灑水。
「哎呀,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受傷了?」
「不是,是有人溺死了。」
「啊?──不會是金澤先生吧?」
「不是啦,是一個不曉得從哪兒來的女人。我們在岩石中間發現的,金澤先生還
在那邊看著──以免屍體被海浪沖走。」
「哦,那要打一一○報警,──叫救護車來不及了嗎?」
「好像早就死了。」
「我知道了。」
八重子急忙走進屋子,我們也跟了進去。
「妳不要緊吧,聰美?」
「嗯……」
聰美的臉到現在還是一片鐵青。
「妳去洗個熱水澡吧!」
「振作點!」
我抱著聰美的肩膀說道。就在這時候,聰美當場兩腳發軟,昏了過去。
「我再也不到那裡去了。」聰美說道。
「可把人搞慘了。」
媽媽走進客廳說道,「剛才警車已經把屍體運走了。」
「我們是不是會被問些甚麼?」
「這個嘛,金澤先生一塊去就行了,不是嗎?」
我想了一下,問道:「媽媽,妳有沒有看到死者的臉?」
「沒有,我才不敢看呢!」
「好像是個不認識的人。」
「是呀!身上還穿著衣服!也許是自殺也說不定。」
「是啊!」
「真麻煩。為甚麼不到其他地方去呢?」
很像媽媽的思考模式。
「我不認為是自殺。」
「噢?」
「不是自殺啦!」
我跟媽媽對看了一下。
「為甚麼?」我問。
「我看到的時候那女人的脖子上還套著細細的繩子。看著看著,那繩子被海浪沖
開,捲走了……」
「繩子?」
「是。──那個人一定是被勒死的。」
聰美說著,臉又變得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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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1
和樂圓滿的家庭大多大同小異,但是不圓滿的家庭就各有不同的問題了。
套句演藝人員常講的話,我們家的問題就出在爸爸工作過度而忽略了夫妻間的對
話吧。不過,爸爸即使是玩女人,也絕不會拋下工作不管。
總之,爸爸是一個對工作狂熱的人。托他的福,我和媽媽才擁有這筆供我們盡情
玩樂的遺產。
而聰美的爸爸就不怎麼愛工作,好像是繼承家產的第二代社長。雖然工作還是照
做,只是對玩樂更有興致罷了,且也頗好女色。
所以聰美從小就認為父親擁有母親以外的第二個太太是很平常的事,當然囉,現
在已經不能想這種事了。
不管哪種類型的爸爸,也許都不能算是好爸爸,可是聰美還會露出討厭她父親的
樣子。就這點跟我這個對父親毫不關心的人有點不一樣。
不過,這種討厭的情緒正代表著不是不關心。這種心情會讓一個女孩子對所有的
男人心存警戒。相反的,在我看來,這種警戒心也很容易被一個自己認為可以解除戒
心的男人攻破防線而被迷得神魂顛倒。
現在的聰美正是如此。到這裡才不過一個禮拜的時間,整個心思都被金澤周一迷
住了。
「真傷腦筋……」
我在陽臺上喃喃自語。
「咦?妳在為甚麼事傷腦筋哪?」
「是媽媽呀!」
「是媽媽令妳不高興啊?」
「不是啦……」
「妳好像在擔心甚麼似的……」
「媽媽妳不在乎嗎?」
「甚麼事不在乎?」
「那個啊!」
我走到欄杆處,望著浮在海面上的小船。──船上坐著金澤和聰美。
「那有甚麼關係?看他們玩得很高興呀!」媽媽滿不在乎地說道,「還是我該吃
那個女孩的醋呢?」
「我擔心的不是妳未來的丈夫,而是聰美。她已經完全被他迷住了。」
「愛慕出自己年紀大的人就像出疹子一樣啊!每個人都要出過一次,可是長大了
以後就不記得啦。」
「我才不會呢!」
「會不會是因為妳跟別人不一樣?」
「這話好傷人。」
「我說的是真話呀!」媽媽笑著說道,「前幾天看到死了的女人時,聰美嚇得昏
了過去,而妳卻沒事,不是嗎?」
「那種時候先怕的人先贏啊。聰美臉色一發青,我就得堅強一點才行啊!」
我抗議地說道,然後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也許我真的比較奇怪吧?
「那女人的身份查出來了沒有?」
「哎呀,已經不關我們的事了,不是嗎?」
也許吧,可是我還是滿介意的。
當然,那女人不見得是我在車站附近派出所看到的那一個,而且可能只是恰巧穿
著紅色洋裝罷了。
可是,光是一句偶然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釋過去,又覺得未免太簡單了些。總
之,那個女人是被殺死的,而不是意外死亡。
聰美的證言在驗屍的時候也被證實,警方也朝殺人事件的方向展開偵查,只是還
沒查出死者的身份,所以離查出兇手的階段還很遠。
「──叔叔有沒有說甚麼?」
「沒有。前幾天已經明白拒絕他了。」
「借錢的事嗎?」
「嗯。──如果是真的有急用,那倒另當別論,可是那個人實在不行,不能再這
樣一直縱容他了。」
「他太太好可憐哦!」
「分手不就得了?」
在別人眼裡,媽媽可能是一個古怪的母親吧,跟一個十三歲的女兒講這種話。
不過我們家向來就是這樣,我一直是母親談事情的對象。所以說我有點奇怪,其
實媽媽也有點責任。
「妳也交個男朋友嘛!」
「說的也是,不過,男人真無聊。」
「無聊喔!──妳說的對,妳爸爸是個無聊的男人,金澤也是個無聊的男人。」
「既然這樣,妳為甚麼──」
「雖然挺無聊的,可是女人卻少不了男人。有一天妳會了解的。」
同樣是無聊的男人,爸爸死了,而金澤卻活著,不同的地方到底在哪裡呢。
我想試探問媽媽──媽媽為甚麼要殺爸爸。
「媽媽──」
「甚麼事?」
「妳為甚麼把爸爸──」
媽媽打斷了我正要說出口的話。
「咦!有部車。」
一回頭,是有部車正循那條路開過來。既不是進口車,也不是計程車。是一部類
似中古的,就快要解體的破車。
「會是誰呢?」
「會不會是走錯路了?」媽媽聳聳肩地說道。
「好像不是,已經開到我們家門口來了。」
「我們下去看看吧!」
我跟媽媽從陽臺走回屋子,正要下樓的時候,八重子上來說道:
「太太,有客人。」
「誰啊?」
「警察!」
──一走進客廳,一個和剛才的那部車差不多「老舊」的男人從沙發上站了起
來。看他的樣子大概五十歲左右,皺紋密佈的臉,頭禿得相當厲害,很容易讓人聯想
起哈巴狗。
「我叫溫井,是縣警。您是這裡的女主人嗎?──」
「是的。不知您今天來的目的是──」
「這位小姐是秋津聰美小姐嗎?」
「哦,不是。她是我的女兒,有紀子。」
「啊,真對不起。那,秋津聰美和金澤周一都還在這裡嗎?」
「是的,他們划船去了。」
「我明白了。我有兩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我想問您也可以。」
「甚麼事呢?」
「您跟金澤先生是甚麼關係呢?」
媽媽舒適地坐到沙發裡。
「他是我的未婚夫。」
「哦──」
這個叫做溫井的刑警竟然沒有特別驚訝的表情。也許他們不會為這種事情感到吃
驚,或者是他們已經很習慣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呢?
「前幾天有人發現一具被勒死的女屍──」
正要往下說的時候,溫井刑警看到我,便改口說道:「也許請令嬡離開一下比較
好。」
「沒關係的,有紀子是個勇敢的孩子。」
「哦──。事實上已經查出那女屍的身份了。這陣子一直苦於查無線索。」
「那真是太好了。」
「她的名字叫金澤依子。」
我看看媽媽。媽媽卻紋風不動。
「她是金澤的太太。」
溫井刑警一說出口,媽媽立刻說道:
「應該已經離婚了呀!」
接著又說道:「好像叫做──島田依子吧!」
「那您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囉?」
「當然,是金澤告訴我的。」
「他們確實是離婚了。可是,我認為他沒有道理連自己以前的老婆都不認識
呀!」
媽媽聳聳肩,說:「這個請你問他本人。──八重子!」
媽媽一喊,八重子馬上打開門。
「妳去叫金澤先生回來。雖然他現在在船上,不過,妳向他招手,我想他會明白
的。」
「是的。」
有好一會兒,大家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您是從甚麼時候開始跟金澤先生交往的?」溫井刑警問。
「今年的四月左右吧。」
「這麼說,在您先生去世以後才開始的囉?」
「當然。而且那個人應該已經離婚了。」
「他們確實是在半年前分手的。這樣的話,你們是在彼此都是自由身的情況
下……」
「你到底想說甚麼?」
媽媽有點不高興地說。
警察確實很擅長說這種含沙射影的話,把對方氣得半死。我就沒這種本事。
「媽媽。」我叫道,「如果有甚麼要談的話,還是等律師來了以後比較好噢。」
溫井刑警笑了一下,說:「果然是個獨立的女孩。」
「你是說那個人殺了那女人,是嗎?」媽媽問道。
「這很難說。可是還有其他人有殺人動機的嗎?」
「也許只是偶發的殺人事件也說不定。」
「這也不無可能。但是,現在是渡假休閒的旺季,人潮也很多。──看起來也不
像是三更半夜跑到海岸去玩的樣子。」
「這點我想還是由警方來調查比較好。」媽媽冷漠地說道。
我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媽媽並不是那種碰到突發事件還會這麼鎮靜的人。
一定是她早就知道死者是誰,大概是金澤告訴她的吧?一定是的。每天睡在同一
張床上,講話的機會多得是。
大約等了十分鐘,金澤和聰美走了進來,身上還穿著泳裝。──溫井一說出自己
的身份,聰美神色不安地看著我。
大概是覺得好不容易才把那件討厭的事忘記,但現在卻又被這件討厭的事煩住了
的緣故吧?
金澤倒是紋風不動地問道:「是不是查出了甚麼了?」
「被害者的身份已經查出來了。」
金澤稍稍看了看地下,但很快地又把眼光移回溫井臉上。
「是依子吧?」
「是的,那天你為甚麼不說呢?」
「等一等。」
金澤把手舉起來,說,「並不是我有意隱瞞,實在是因為我不太敢確定。在那種
情況下,而且她的樣子整個都變了,頭髮也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整個頭髮都染成
紅色的,而且穿著打扮也不是那樣。」
「即使如此──」
「隔著海水,她的臉看起來完全不像她。──整個臉都扭曲了。我是到了那天晚
上才想起也許是依子。」
「那,那時候你為甚麼又不說?」
「不太敢確定是不是依子……而且我也沒盯著屍體猛看──不管怎麼說心裡還是
怕怕的。」
說著,金澤的肩膀顫抖了一下:「對了,當時我心裡也想,依子怎麼有可能到這
種地方來呢?如果事前知道她到這裡來了,也許會注意到也說不定。」
溫井刑警怎麼看都不像是相信金澤的說詞。他說:「無論如何請你跟我到警察局
一趟。」
「當然可以。──那,我這就去準備。」
「請。」
正要走出客廳時,金澤回頭問道:「會不會被拘留呢?」
「不──目前還不會。」溫井刑警答道。
我注意到聰美穿著泳裝站在一旁,便對她說:
「聰美,妳是不是也該去換件衣服?」
「嗯,我沒下去游,所以在房間換就行了。」
聰美一直瞪著刑警看。我心裡想,女人一談戀愛,實在很可怕。
金澤很快地準備好,然後下樓來。順著溫井的催促,正當兩人往玄關處走的時
候,門打開了。
「那是誰的車啊?門口停著的那部破銅爛鐵?」
「叔叔!」我瞪大眼睛喊道。
「是我的車。」
溫井刑警乾咳了一聲,答道。
「哎呀──失禮、失禮,請問您是哪位?」叔叔問道。
「所以我早就說過了嘛!」
叔叔幸災樂禍地說道。當然是聽到金澤被警察叫去而志得意滿地樂不可支。
「他並不是被逮捕喲!」媽媽說。
「還不是所謂的自願接受約談那碼子事嘛!接下來要被警察逼問好幾天,然後讓
他招認一切罪狀的。」
我實在服了叔叔,真是笨到了極點。這時候如果說些「一定很快地就會洗脫嫌
疑」之類安慰媽媽的話,也許媽媽對叔叔會另眼相待也說不定。可是他偏偏……。
叔叔盡說些風涼話,只會讓媽媽更加討厭他。
「對了,政夫。」媽媽說,「這幾天你突然來,又突然走了,到底是甚麼意思?
拜訪人也該懂點禮貌吧?」
「啊,前幾天真是很抱歉。東京突然打電話來,所以非得趕回去洽談一些工作的
事情不可。而且我也覺得在這裡妨礙麻子大嫂和他也不太好,所以……。」
「你倒挺會在這種奇怪的事情上替我瞎操心嘛!」媽媽哭笑不得地說道。
「事實上,公司也快開張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
「這次一定會成功。──跟以前完全不一樣,如果大哥還活著的話,也一定會為
我感到高興。」
「如果活著的話,一定會的,可惜他已經死了。」
媽媽的反應十分冷淡。
聽這種老調重彈的話真是無聊,於是我離開了客廳。
正要上樓梯的時候,八重子從大門口走了進來。
「妳剛才到哪裡去了?」
「掃地啊!」
「噢,原來如此。妳真勤快!偶爾也可以去游游泳啊!」
「我每天光望著大海看,就已經很撐了。」
「奇怪嗎?」我笑著說道,「叔叔會不會在這裡過夜啊?」
「這個嘛,他好像沒帶行李的樣子呀!」八重子說道,「除了他自己以外。」隨
後又加了一句。
八重子也愈來愈伶牙俐齒了。
「喂,上次叔叔突然間走了的那天──」
「怎樣?」
「有沒有叔叔的電話?」
「電話?沒有啊!」
「這樣啊。──那,叔叔為甚麼要那麼匆忙地走呢?是突然間想起甚麼急事嗎?
可是叔叔不會那麼忙的呀!」
為甚麼急著走呢?我心裡一直介意這件事。如果想從媽媽那裡挖到錢的話,應該
要黏得更緊才對啊!還是聽到媽媽想再嫁的事,大吃一驚之餘,想要回去採取某種手
段來阻止這件事呢?
無論如何,叔叔走的那天,那個女人──島田依子的屍體被發現。──這也就是
說,那個女人被殺的時候,也許叔叔還在這裡……。
翻滾下來的旅行袋,隨風飄動的紅裙……。
這件事我沒對任何人提起過。可是,一旦那女人是金澤的前妻,那她來這裡的可
能性還是滿強的。
接下來那個女人被殺,而叔叔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但是,叔叔沒有理由要殺那個女人。反倒是因為那個女人的關係,媽媽跟金澤無
法順利結婚的話,對叔叔更有利才對。
可是,我還是很介意叔叔突然走了這件事。然後,等到這個女人的身份查出來
了,他又回到這裡來,實在令人想不透。
會不會是湊巧?
回到房間,聰美正趴在床上呆呆地看著電視。
「妳在看甚麼?」
「沒甚麼……」
聲音很奇怪。低頭一看,聰美便把頭別向另外一邊。
「妳在哭嗎?──怎麼了?」
「沒甚麼。」
原來是在擔心金澤的事情。
我心裡想著:這下可好了,真的得了麻疹了。
我上一次哭是甚麼時候啊?──實在想不起來了。我有時候心裡也想:女孩子像
我這個樣子也有點傷腦筋。想著,我轉換了電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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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
跟一直在低聲啜泣的聰美待在房裡,也是頂無聊的,於是便邀她到鎮上去。
「我不想去。」聰美彆扭地說道。
「那,我就一個人去囉!」
「請便。」
「心裡還是有點不放心,所以我想順道到警察局看看情況怎樣。」
聰美一聽,馬上從床上跳了起來,說:「我也要去。」
搞甚麼嘛,簡直是……
現在雖然是暑假,不過一般上班族在周末假日還是會上街逛逛吧。平常鎮上並不
會這麼車水馬龍的呀!
逛了一下三樓的超級市場,我買了周刊雜誌和海灘球。
「我想買件新的泳裝。」
我往泳裝部走去,聰美卻一直催我:
「喂,我們快去嘛!」
快點到警察局去?!簡直有病!當我正想放棄買泳裝的念頭,離開那裡的時候─
─
「歡迎光臨──」店員說。
「不用麻煩了,對不起。」
我回頭說道。
結果──那店員一看到我,臉色突然大變。我不記得曾經見過這個人啊,奇怪!
「對不起。」
說著,那店員便慌慌張張地走了。──好奇怪,到底怎麼回事?
「喂,有紀子,快走嘛!」
聰美死命地拉我。
「等一下嘛。妳認識剛才那位店員嗎?」
「我怎麼會認識她?」
「可是,她一看到我卻嚇了一大跳。」
「她是看到妳的臉才嚇一跳的,不是嗎?哎呀,我們先別管這個了啦……」
我真的火大了!
警察局是一幢老舊而且看起來有點髒的建築物。
「金澤先生真的在這裡嗎?」
聰美一副進了鬼屋似的表情。
「我不知道。不過,這裡是離別墅最近的警察局,不是嗎?」
說著,我走了進去。
「妳好討厭啦!喂,等我一下嘛!」
我簡直無法再跟這種沒出息的人交往下去。
「──有甚麼事嗎?」
站在門口的警察問道。
「有紀子,妳說呀!」
聰美躲在我後面催促道。真狡猾!
「嗯……我們想見一位姓溫井的刑警先生。」
「溫井……。是承辦那件勒頸殺人事件的溫井刑警,是吧?」
「是的。」
「妳們是?」
該怎麼說呢?如果掏出手槍跟他說我們是來奪回犯人的,他一定會嚇壞吧!腦子
裡盡想這些無聊事……。
「哎呀,妳們有甚麼事嗎?」
有個聲音說道,那位溫井從走廊走了過來。
「我是……丹野有紀子。」
「我記得。我們剛剛才見過面,不是嗎?請進。」溫井刑警笑著說。
我跟聰美互看了一眼,沒辦法,只好跟在刑警的後面。
「──喂,我們是不是也被逮捕了?」聰美低聲說道。
「怎麼有可能!妳要是擔心的話,回去好了。」
「我不要!不過,妳要一直陪著我喲!」
說著便緊緊抓著我的手臂,痛得我猛皺眉頭。
「進去吧!」
溫井刑警打開一個門。
這是一間小小的會客室,還是跟警察局的外表和這位溫井刑警一樣,沙發也是十
分老舊了,金澤竟然悠哉地坐在沙發上。
「金澤先生!」
「原來是妳們。怎麼回事?」
「人家擔心你──」
聰美的聲音啞住了。
「妳以為壞心腸的刑警會欺負他,是吧?」溫井笑著說。
「我不要緊的。而且刑警先生也很了解我的處境。」
「雖然很勉強。」溫井刑警說。
「那,可以回去了,是嗎?太好了!」
聰美高興得跳了起來。
這下子她真的把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真現實!
「這麼說,是兇手抓到了囉!」我說。
「不、不是的。可是,我們也沒有證據證明金澤先生就是兇手。」
「所以說囉,還不是無罪赦免喔!」金澤咧開嘴笑道,「是吧?溫井先生。」
「也許還要麻煩您到這裡來,不過,今天就看在兩位小姐的份上,你可以回去
了。」
「嘿!我們走啊!」
聰美拉起金澤的手臂,兩個人很快地往門口走去。
「被甩了!」我囁囁自語地跟在他們後面。
「妳的朋友──」溫井刑警問道,「好像被那男人迷住了。」
「是啊。不過,喜歡上年紀大的男人就像是出麻疹一樣。」
「麻──疹嗎?──有道理,比喻得真好。」
盜版的!我心裡暗自想道,不禁吐吐舌頭。
走到走廊的時候,看到一位警察提著一個貼有標籤的旅行袋走了過來。
「那是甚麼?」溫井刑警喊道。
「旅客遺忘的東西。放在車站的行李寄存箱裡一直沒拿走。」
「就有這種少根筋的人。挺好的皮包嘛!如果沒人來認領的話,我就要了喲!」
「便宜賣給你好了。」警察笑著說。
很像,我心裡想。那個從海岸的斜坡上滾落下來的旅行袋跟這個胭脂色的旅行袋
實在像極了……。
我目送著那位警察把旅行袋拿走。
「怎麼了?」溫井刑警問道。
「沒、沒甚麼。」
到底怎麼了?──我壓根兒就不想幫警察的忙,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
可是,是誰殺了那個女人呢?我的心思一直在這個問題上打轉。自己人發現屍
體?!這種事很少見,不是嗎?
而且,在真相還沒大白之前,警察一定會纏著我們不放吧……。
「刑警先生!」我喊溫井刑警。
「甚麼事?」
「我在猜,剛才那個旅行袋會不會是那位死者的。」
溫井刑警張大眼睛望著我。
「──的確狠奇妙。」溫井刑警說。
桌子上擺著旅行袋裡的東西。
「裡面有甚麼東西啊?」金澤問道。
聰美不高興地瞪著我,因為我的一句話害得他們也被留下來。
「連一個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錢包、車票、證明書。而且連衣服的廠牌
標籤都撕得粉碎。好像是推理小說看多了。不過這樣反而很清楚地顯示兇手的犯罪動
機。」
「你把旅行袋倒過來看看。」我說。
「這樣子嗎?」溫井刑警開口朝下他拿起旅行袋。
一些細砂沙沙地掉了下來。
「一定是這個,那天從斜坡上掉下來的旅行袋!」
「有紀子,妳為甚麼要隱瞞呢!」聰美說。
「我才不是隱瞞呢!我以為這跟案情沒甚麼關係……」
我說。接著,又小小聲地說道:「而且……很麻煩。所以……」
「哎呀!太好了。如果不是妳告訴我們的話,差點就把這個旅行袋當作旅客遺忘
的東西處理呢!」
溫井刑警一副不勝感激的表情,「我想再請問妳一次,發現屍體的前一天,妳是
不是看過死者?」
「嗯,大概吧。」
「電車進站的時間是幾點,」
「一點多吧,是不是?聰美!」
「我記得是一點十一分。」
「是特快車吧,妳們出了車站,在派出所前的行人道上等紅綠燈,對吧?」
「是的。」
「然後有一個穿紅洋裝的女人,到派出所打聽丹野小姐家別墅的地點,是吧?」
「我是聽她這麼問。」我說,「請你去問當時的那位警察先生。」
「嗯,我們正在調查是哪位警察跟那個女人交談的。──然後妳們就搭計程車到
別墅,是嗎?」
「是的。」
「幾點到別墅?」
「這個嘛……。不塞車的時候只要十分鐘。不過那天好像花了三十分鐘。」
「那就是說妳們一點四十分左右到達別墅囉?」
「的確是。」金澤說道,「她們兩個到的時候,我剛好游完泳回來。本來想游到
一點半就上岸,一看錶已經一點三十五分了,便從斜坡爬上來。」
「之後,妳們到海邊去了,是嗎?」
「是的。不過聰美摸摸這個,弄弄那個的,我們到海灘大概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
了。」
「差不多兩點半左右。然後呢?」
「我們游了一會兒,又鬧了一下子,然後上岸,在沙灘上打滾……。最後爬到遮
陽傘下面休息。」
「大概過了多久之後的事?」
「這個嘛……。我們玩的時候沒去注意時間,是不是?聰美。」
「嗯……。大概玩了三十分鐘以上吧。」
「好像是。不過,也許一個小時也說不定。我不曉得。」
「嗯,大致上差不多是三、四點的時候吧。然後,我們躺了下來──」
「聰美好像馬上睡著了。──是不是?聰美。」
「嗯,一下子就睡著了。」
「當我也開始感到昏昏欲睡的時候,那個旅行袋喇地一聲滾落到沙灘上。我往上
一看,正巧瞄到一個紅色的東西。」
「好像是島田依子的裙子吧。」
「是的。雖然不敢確定是裙子,不過看起來是同一種紅色。」
「當時有沒有聽到尖叫或是慘叫的聲音?」
「沒有,甚麼聲音也沒聽到。」
「海岸邊的話,隨時都可以聽到有人叫喊的聲音哦!」金澤說。
「可是從頭後方傳來的聲音一聽就知道的呀!」我回嘴說道,「沒聽到那種聲
音。」
「噢──如果是突然被塢住嘴巴的話,那是可以解釋得通的。」溫井刑警說:
「一般,自己的旅行袋掉到那種地方,照道理應該會馬上去撿回來才對,可是她卻沒
有出現。」
「記得當時我也一直在想,她為甚麼沒來撿呢?」我說,「就這樣,想著想著就
睡著了。」
「接著,妳們醒過來的時候是幾點了?」
「五點多吧。是八重子叫醒我們的。」
「八重子?」
「是我們家裡的女傭。」
「哦──,是那個女孩子啊,看起來很能幹的樣子。」
「如果沒有八重子的話,我們家簡直要癱掉了。」
「好了不起。」
「八重子五點叫醒我們,當時覺得睡了滿長一段時間。那個旅行袋掉下來的時
間,應該是四點多沒錯。」
「謝謝妳。妳的證詞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
「真的啊?」
我的心情變得很複雜。因為,說出來當然沒關係,可是結果到底是對誰有幫助
呢?會給誰帶來麻煩呢?一時之間還很難判斷。
「妳們回去的時候,誰在家?」
「嗯……媽媽、八重子,還有叔叔。」
「叔叔?」
「剛才你不是見過了?我爸爸的弟弟呀!」
「啊,是那位啊!這麼說那天他也在這裡囉?」
「是的。」
「他幾點到的?」
「這個嘛……請你問八重子。」
「好的。然後是──金澤先生呢?」
我看了看金澤,說:
「對了,那天金澤先生不在。」
「是啊!」
聰美也點點頭,說:「我們換好衣服到客廳去以後,金澤先生才回來的。」
金澤臉上微微浮出笑容,說:
「如果剛才有紀子小姐所講的沒錯的話,看來我好像就要洗脫罪嫌了。我一點四
十分左右回到別墅,稍微準備一下,兩點開車到車站附近去了一趟。」
「哦?」
「回到別墅的時間正如剛才有紀子小姐講的,五點多。也許五點半也說不定。」
「那,金澤先生就不可能有時間殺人了,不是嗎?」聰美兩眼發亮地說道。
我默默的聽著。因為該說的全都說了,現在已經無話可說。
溫井刑警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一陣敲門的聲音,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察走了進
來。
「──這麼說,那個時間你正好在車站前的派出所裡面值勤囉?」溫井刑警問那
位警察,「你記不記得一個穿紅洋裝的女人?」
「這……」警察搔搔頭地答不出所以然,「現在車站前隨時都是人潮洶湧的,到
派出所裡來問路的人更是絡繹不絕,所以……」
「她是問丹野小姐家別墅的地點。不記得嗎?」
「嗯……。聽你這一說,我倒有點印象,好像確實有過這麼一件事。但是,至於
對方是一個甚麼樣的女人,已經……」
「夠了!」
溫井刑警一臉不悅地說道。不過,這是不合情理的,錯不在那位警察呀!
「無論如何,看來依子確實在派出所問過路的樣子。」金澤說。
「是的。不過,這並不表示你的嫌疑已經洗清了。」
「為甚麼?依子被殺的時候金澤先生並不在別墅裡呀!」聰美不高興地反駁道。
「你有沒有證據證明那段時間裡你一直待在鎮上。兩點出門,五點半回來。這當
中足足有三個半小時。如果利用這段時間回到別墅附近,殺了人之後再回到鎮上的
話,絕對是綽綽有餘的。」
「怎麼這樣──」
聰美兩眼往上提,正要發作的時候,金澤制止她,說道:
「不,刑警先生,我有絕對的不在場證明。」
「是甚麼?」
「因為那段時間裡,我一直在這裡。」
「你說甚麼?」
溫井刑警瞪大眼睛地問道。當然,我也是聽得一楞一楞的。
「換句話說,我被叫到這個警察局來了。」
「為了甚麼事?」
「為了車子的事。有一個人撞了我的保險桿跑掉了,我記下了他的車號送到警察
局。結果那傢伙因為偷車被逮捕了,而我就在依子被殺的前一天接到局裡的電話要我
過來指認。」
金澤心情愉快地說道:「於是,我便按照局裡指定的時間,兩點過後就到局裡來
了。結果在這兒等了大半天,等到一切都弄好的時候已經快五時了。而那段時間裡我
一直跟櫃臺值勤的警察先生聊天。──關於這點,請你調查一下。」
「好吧。」
溫井刑警嘆了口氣地說道。
聰美一副志得意滿的表情,──就算考試得一百分也沒有這種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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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3】
3
那天晚上簡直就像是全家人的生日一起來臨似的。
哎呀呀,頭痛死了。──連回想一下頭都會痛。各位讀者一定不難想像那種混亂
的程度吧!
開香檳,就像一場不對時的耶誕舞會。媽媽也很難得地喝醉了,不時地縱聲大
笑。
我嘛,雖然一方面也覺得很有趣地跟大家嬉鬧,可是另一方面還是不改本色地帶
點兒冷漠的心情,不時地欣賞一下苦著一張臉默默地在一旁喝威士忌酒的叔叔。
跟平常沒兩樣的就是八重子。不過,由於被媽媽灌了一些香檳,所以臉頰有點醺
紅。
「真是太棒了。」媽媽舉起酒杯,說,「讓我們乾杯來慶祝金澤先生的嫌疑得以
澄清。乾杯!」
媽媽酒量並不好,所以眼神已經有點渙散。
這種場面最適合金澤了,果然活躍於全場。
「喂,音樂,音樂!大家來跳舞吧!」
金澤叫著,打開音響的開關,隨著搖滾的音樂開始跳起舞來。
果然……。大概曾經受過舞蹈的訓練吧!隨著音樂的旋律自然擺動的身體韻律感
十足,相當吸引人。
深諳該如何適度地吸引女人目光的技術,渾身散發著令女人怦然心動的性感魅
力。他大概就是憑這等本事將中年女人哄得舉手投降的吧?
媽媽被迷得心蕩神馳。還有一個比媽媽更入神的正是聰美。不常喝香檳的她顯得
有點醉了──我喝一點點則面不改色──出神得尤其厲害。
「來,我們來跳舞吧!」
金澤拉起媽媽的手說道。
「不行啊──我不行的,──太勉強了,我不會啊!」
媽媽一邊叫一邊又順著金澤的手勢,就這樣笨手笨腳地跳了起來。
「對對,就是這樣!跳得很好嘛!」
「我不要啦!難看死了。」
媽媽一邊跳一邊笑。
沒錯。真的難看死了,年紀一大把了,還──不過,我沒說出口。
「來來,妳們也一起來!年紀輕輕的,不能只靜靜的在一邊看,連動都不動!」
金澤把我拉了起來,然後是聰美。雖然覺得他像個呆子,可是順著他起鬨一番也
是一種遊戲。
「很棒喲!有紀子,跳得很好嘛!」
音樂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反覆的旋律,同一種模式一再重複,竟然具有能
使人麻醉般的魔力,連我都在不知不覺中愈跳愈起勁了。
「喂,八重子,妳也一起來!」
金澤這一邀,惹得八重子哈哈大笑,她說:
「我一跳,地板就垮了喲!」
「垮就垮嘛,怕甚麼。聰美,妳拉著八重子的手!」
我也有一點興奮地強拉著八重子要她跟我們一塊兒跳。我抱著她說:「跟著音樂
的節拍擺動就行了,來嘛!」
「我不行啦──哎呀,不要嘛。──這樣嗎?」
「是啊,妳會嘛!媽媽,妳看!」
「真的呀!還是年輕人比較行。」
「不要取笑我喲。──這樣子又擺又跳的──哎呀,慘了!」說著,亂了腳步的
八重子重重地跌坐在地板上,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不要認輸,再來一次!來,站起來!」
音樂聲又大了些。
是的。──從這時候開始,好像大家都被熱氣與歡樂的氣氛淹沒了。媽媽也香汗
淋漓地舞動著身體,八重子也是既害羞卻又相當愉快地跳著。
我雖然仍帶點勉強地跟大家一起玩,但聰美已經完全忘我了。髮絲有點零亂,揮
汗如雨地舞動著,兩頰已經紅通通。
這種場面聰美大概是第一次體驗到吧?所以反而十分投入。藍色的T恤已經被汗
水濕透了。
「──啊──,已經不行了!」
媽媽首先累得筋疲力盡。也難怪,年紀一大把了嘛!──剛好這時候音樂也結束
了,大家便停下來氣喘吁吁地擦著汗。
「好熱!」
聰美汗流浹背地走來走去。大概不想就此停下來吧!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哎呀!快死了。」
媽媽的表情的確十分痛苦,可是又難掩幸福的光采。金澤則不愧是受過訓練,只
是微微地喘著氣而已。他說:「怎麼樣。要不要到夜晚的海岸去看看?吹吹風,很涼
快的。」
「我不去了!」媽媽搖搖手說,「親愛的,你帶小孩子們一塊兒去好了,我再動
的話,真的會死翹翹。」
「太誇張了吧。」金澤笑著說,「好吧!妳們去不去?」
「去!」
聰美馬上響應,我也不好意思說不去。
「那,我也去!」
「既然這樣,那就出發吧!」
我們跟在金澤後面走出了玄關。
「哇,好涼!」聰美高聲說道。
盛夏的夜晚其實並不頂涼快,只是夜風吹在熱呼呼的身上,使人感到十分涼快罷
了。
「喂,我們滾到下面去怎麼樣啊?」
「甚麼?你說從這個斜坡?」
「會搞得一身沙喲!」
「反正都流汗了嘛。待會兒還得洗澡,不是嗎?」
「是嘛!我也要。」
聰美簡直變了一個人。「有紀子,如果妳不喜歡的話,就不要好了。」
「別瞧不起人!我才不怕!」
「好,我要滾囉。──來嘍!」
把頭往下蜷曲,就像是跳水一樣地往下躍。一時之間整個世界咕嚕地轉了起來,
已經搞不清楚是往下掉還是往上爬,只覺得沙粒不斷地刷過手腳和臉部,趕緊把眼睛
閉緊。
「到了!」
聰美叫著站了起來,但立刻又搖搖晃晃地跌了下來。我也眼冒金星地站不起來。
腦海裡竟然想到,那天那個旅行袋是不是也滾得眼冒金星呢?盡想這種無聊的事
情。
「振作點!不要緊吧?」金澤喊道。
好不容易終於鎮靜下來。望望四周……夜晚的海果然相當不錯。
皎潔的明月,一望無際的海灘,沙灘上連個人影也沒有。
「好棒!」聰美讚嘆道。
好棒的氣氛。
「不錯吧?」金澤得意地說道。
「可是──」我說,「沙子從領口跑了進去,一扎一扎的,好痛哦!」
「我也是。」
說著,金澤把T恤脫掉了。
被汗水濕透的壯碩肌肉,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演出效果滿分!
「怎麼樣?想不想游到那座島去?」
「三更半夜的?」我吃驚地問道。
「現在是退潮的時間啊,妳看,海水已經退到那邊了,游到島上一點也不難,而
且又這麼亮。──怎麼樣?」
「太危險了。」
「唔。──我倒認為沒甚麼。OK,妳們兩個留在這裡,我去游一下,游到那座
島上就回來。」
「好哇!我們在這裡乘涼。」
「那,我這就出發了!」
金澤脫下褲子,只穿著一條短褲往海邊走去。──討厭的傢伙!
「──我也去!」
說著,聰美站了起來。
「別去!」
「沒關係的,我馬上回來。」
聰美穿著T恤和短褲,往海面跑去,縱身跳了進去,濺起一陣浪花。
「聰美!真受不了!」
啊──啊,簡直沒辦法跟這種人相處,隨她去好了。我心裡這麼想。可是,不曉
得怎麼搞的,總是放心不下,於是我也站起身子,往海浪拍打的方向走去。大概是海
潮最低的時候吧,海水只淹到足踝附近,所以能夠順利前進。
突然覺得腳被海浪盪過來的東西絆住了,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件T恤。
「聰美……到底在想甚麼?」
隨便妳!──我想。心裡想不管她算了,可是還是無法袖手不管。沒辦法,自己
也只好往水深的地方走去,水深及胸地往岩石島的方向游去。
果然風平浪靜,好游得出奇。輕鬆愉快地一下子便游到那座島上。
攀著岩石往上爬。那兩個人大概正躺在上次那個平臺上……。
果然不出所料。──金澤跟聰美並排地坐在平臺上,我靜靜地靜觀其變。
聰美還在喘氣。雖然只有十三歲,可是身體已輕漸漸發育成熟了。
「我想妳會來的。」金澤說。
「妨礙到你了嗎?」
「不,沒這回事。──我一直想利妳單獨談談。」
「真的嗎?」
「嗯,是真的。」
聰美稍稍縮了一下身子,想用兩手環住裸露的胸部。
「跟我這種小孩子講話,你不覺得無聊嗎?」
「沒這回事。不講話便會覺得無聊的是那些年紀不小的女人。年輕的女性,即使
不講話也是充滿了魅力。」
「我……還是個小女孩,離『女人』的標準還很遠……不是嗎?」
「妳是個小女孩嗎?」
說著,金澤靜靜地拉開聰美的手臂,現出豐滿的胸部。金澤將手搭在聰美的肩
上,聰美便像被磁鐵吸住般地倒向金澤。
我懷著複雜的心情看著他們兩人緊緊他擁吻著。多差勁的男人啊!身為媽媽的未
婚夫,卻又染指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
本來我是絕不會插手別人的戀愛的,但就這件事,我絕不允許。萬一聰美就這樣
懷了孕,不就是我的責任嗎?
照這種情形下去,搞不好就要……。
可是又覺得這時候喊他們也亂尷尬的。知進自己的行為被看見了,聰美反而會更
沒出息地一意孤行也說不定。還是繞到相反的方向,故意喊叫她爬上岸吧。
哎呀,自己未免對她太周到了吧……。
我暫且往下爬到靠近水面的岩石附近,想要攀著岩石走到對面去。可是,無論月
光有多亮,腳下還是一片昏暗,而且又滑……。還是游泳過去比較快。
我潛入水中,順著島的周圍往另一邊游。由於太靠近了,腳碰到岩石,所以便游
開一點。
正在選定上岸地點的時候,突然有甚麼東西抓住我的腳,不,是有人拉住我的
腳。
突然被拉到水裡,海水流進嘴裡。想呼吸卻吸進海水。──好痛苦!
我拚命掙扎,用力地踢腿,想掙脫對方的手,但是卻一直被拖往更深的地方,真
是急死人了。
誰?是誰?──誰在拉我──
大概,實際上只有十秒鐘左右,深度大概也只有一公尺左右,但是感覺上卻好像
被拉到數十公尺深的海底一樣。
結果──當然是沒死,得救了。
好像就快沒氣了,醒來的時候卻已經躺在海岸的沙灘上了,一陣嗆咳把海水吐了
出來。
「啊──啊,好痛苦!」
正想把身子翻仰過來的時候,有個男人的聲音說道:
「不把海水吐出來是不得的。來,俯臥!」
一抬頭,有一個年輕的男孩子正低頭看著我。
「不要緊吧?」
「嗯……。你是?」
「妳差點淹死,我就把妳拖到這裡來了。──現在覺得怎樣?」
「喝了太多海水,好像宿醉一樣難受。」
「能有那種感覺就表示沒問題了。」
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好耳熟。
「啊,你是我去年碰到的那個人,對不?」
「唔?──甚麼,原來妳是那個有點任性的小女生啊!」
「真沒禮貌!」我笑著說。
他就是聰美曾提起的,去年夏天在那座島上碰到的那群男孩子當中的一個。
「今年只有你一個人來嗎?」
「不。不過,除了我以外沒人有興致在晚上游泳。」
「你,今年,國三嗎?」
「別傻了!我已經上高中了。」
「哦,原來……。不過,謝謝你救了我。」
「妳一個人在半夜裡游泳,才會這樣的。」
「才不是。是有人扯我的腿。──差點被謀殺。」
「別開玩笑了!」
「是真的。哪有人愛開玩笑到說自己差點溺死的!」
「這樣啊。──這麼說,有人在這附近游泳嘍?妳知不知道為甚麼有人想殺
妳?」
「不知道。」我說,「啊──,真受不了!」
好不容易地站了起來,瞭望海洋。──是誰?為甚麼要這麼做?
是不是因為我知道某些事情?
海浪中隱約看到兩個頭游了過來。──對了!聰美他們……。
「喂,我一直昏迷到現在嗎?」
「我才剛把妳移到這裡來沒多久。」
這樣的話,聰美大概不要緊吧?任憑金澤再怎麼能幹,大概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
間內佔聰美的便宜吧。
「──有紀子!妳怎麼了?」
「不要緊的。只是差點溺水而已……」
「不來了啦。妳不是說不游泳的嗎?」
「我改變心意了呀!」
金澤也趕忙走過來。
「還是別游比較好。──要不要緊?能站起來嗎?」
「沒事。──只是肚子裡裝滿了鹽水,咕嚕嚕地很不舒服。」
「有紀子,小心點嘛!真是的……」
「這話讓我說才對。」
「唔?」
「別說那麼多了,先回家再說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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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4】
「沒甚麼啦,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那個男孩子稍顯不安地說道。
因為媽媽一個勁兒地端出紅茶、蛋糕之類的東西,半強迫地一會兒叫他喝,一會
兒又要他吃的。
媽媽當然是想向他表示感謝之意。
「真的太謝謝你了。這個孩子就是太莽撞了,讓我傷透腦筋。」
媽媽瞅著我說。
我則佯裝不知地躺在沙發上睡覺。那個男孩子偷偷地瞄了我一眼,我悄悄地搖搖
頭表示「不行」。
我暗示他不可以把有人想謀殺我的事告訴媽媽,而他好像也明白我的意思。
「都是我不好。」金澤說出這麼一句話,「有我跟著卻還發生這種事情,真是對
不起。」
明明跟聰美打得火熱,真虧他說得出這種話!聰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是我說了任性的話便把她留下來,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真對不起,伯母!」
也許是覺得有點作賊心虛吧!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
我心裡盤算著這件事該告個段落了,便對媽媽說,「媽──再不讓人家回去的
話,反而造成人家的困擾喲!」
男孩子也如釋重負地說:
「──是的,我再不回去的話,朋友們可能要開始擔心我是不是溺水了哩!」
說著,男孩站了起來。
「這樣啊?那,真的謝謝你了,隨時歡迎你來玩。」媽媽依依不捨地說道。
「我送你一程。」
說著,我站了起來,「稍微動一下,心情一定會好些。」
「馬上回來啊!」
把媽媽的聲音拋在腦後,我跟那個男孩子走出別墅。
「──喂,你是不是要游泳回去?」
「嗯。用走的話得繞好遠。」
說著,男孩撫撫肚子。「好像吃太飽了!」他大聲喊道。
「那就走到下面好了。」
兩個人從斜坡往海灘跑。──海面依然風平浪靜,只有一絲絲微風徐徐吹來。
「妳該回去了,晚了搞不好還會被殺呢!」
「哪有人能受得住一天被殺了好幾次!」我笑著說。
「跟妳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去年也見過吧!」
「是呀。──對了!那時候還救了你一命,不是嗎?」
「有這種事?」男孩子裝傻地說道。
「當時你在那個島上被夾在石頭縫裡。如果碰到漲潮的話鐵定被淹死的呀!你忘
啦?」
「記得!可是我今天救了妳,算是扯平了。」
「好吧!──你要在這裡待到甚麼時候?」
「大概一個星期左右吧。」
「你知不知道在那邊發現一具屍體?」
「在島上?不知道呀。──是誰?溺死的嗎?」
「是被人用繩子勒死的。」
「哦!好可怖!」
「真是個令人憎惡的世界。」我故意裝大人地說道,「再來玩哦!」
「心情好的話。」
說完,男孩往海浪的方向跑去。
「我會請你吃下了毒的蛋糕的!」我大聲喊道。
「再見!」
那男孩揮揮手,消失在浪濤之間。
男孩走後,我望著幽暗的大海好一會兒。在月光的照耀下,海面時時浮現銀色的
光芒,就像一條銀色的大魚般地閃閃發亮。
──是誰扯我的腿呢?是誰?為甚麼?
並不覺得特別害怕。也不是不服輸或逞強。但是像我這麼小的年紀就得面對「
死」,則未免太過份了。
這是一場比賽,一場「遊戲」。
我還是只能這麼想……。
「喂,大小姐!」
有個聲音喊道。抬頭一看,溫井刑警正笑瞇瞇地站在那裡。
「原來是刑警先生。」
「我好像很令妳失望的樣子。」
「沒……」
我一個人到超級市場去,在三樓的冰果店吃巧克力泡芙。
「我可不可以坐下?」
「請便。刑警先生也會到這種地方來啊?」
「我也是人呀!不過,對那種甜食我倒是敬謝不敏。」
溫井刑警要了檸檬汁,說:「──每天都這麼熱。」
「難得你們就駐防在海邊,你不游泳嗎?」
「工作啊,工作喲!」
「你有沒有小孩?」
「有啊。都比妳大了。」
「很無趣吧?爸爸老是不回家。」
「是呀。好在我老婆不生氣。」
溫井刑警停了一下,說:「妳爸爸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人?」
「為甚麼問這個問題?」
「只是有點興趣而已。」
「他經常都不在家,從不陪我玩,偶爾碰了面,只對我說句『妳好』之類的
話。」
「那妳也挺寂寞的吧?」溫井刑警說。
我聳聳肩,說:「打從我懂事開始就是這樣,所以沒甚麼感覺。」
「妳爸爸心臟不好嗎?」
我看了一下溫井刑警。
「我不是醫生,所以不太清楚。」
「不過,我聽說他是心臟病發作去世的。」
「好像是。大概是忙得連健康檢查的時間都沒有吧。」
「妳母親很傷心吧?」
「這個問題能不能請你直接問我媽媽?」
「啊!對不起。」
溫井刑警難為情地笑了笑,「我對中年的女性最沒辦法了。想起我老婆的情形,
就不好意思冒昧地問妳母親這類的問題。」
「你調查我爸爸的事幹甚麼?」
「只要是跟事件的關係人有關的事情,一點一滴都要調查清楚。妳明白嗎?任何
細微的事情都不放過,因為事件的關鍵常常是隱藏在這些蛛絲馬跡的線索中。」
「是不是有甚麼新的線索?」
溫井刑警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該不該說。
「事實上是有關於妳叔叔的……。據妳家的女傭八重子說,妳叔叔是在快五點的
時候到別墅的。但是妳叔叔卻說是四點半左右抵達車站……」
「這有甚麼不對嗎?」
「事實上他好像是搭更早的電車到這兒來的。根據東京方面的調查,妳叔叔在搭
車以前曾經跟朋友見過面。據那個人的證詞,妳叔叔應該是搭上午的列車走的。」
「上午的電車?」
「嗯,大概是跟妳朋友搭同一班車。」
「那,那段時間,他在幹甚麼呢?」
「問題就在這裡。──妳叔叔好像十分缺錢的樣子。」
「他隨時都缺錢的呀!」
「他是不是為了錢的事來找妳母親的?」
「是。不過,碰了一鼻子灰。」
「然後第二天一大早便回去了,是嗎?」
「是啊!連一聲招呼都沒打就走了。媽媽還為這件事不高興呢!」
「那種型的男人我最清楚了。總想不勞而獲,結果一輩子就這麼成天異想天開地
混日子。」
「媽媽也是這麼說的。」
「妳叔叔以前不認識那個叫做金澤的男人嗎?」
「我想是不認識吧。」
「這很難說。如果妳叔叔本來就認識金澤,兩個人聯手……的話,那──」
「你說甚麼?」
我吃了一驚,這個問題我連想都沒想過。
「也許這樣講妳母親會不高興。不過,那個叫金澤的男人對妳母親來說實在太年
輕了。」
「你是說那個男人的目的是錢。我媽媽也知道這件事。」
「嗯。──問題是那個金澤是不是真的只是想黏著妳母親享受、找樂子而已。」
「你是說……也許他想殺我媽媽?」
「這只是一種揣測而已,沒有證據可以證明,而且也沒有證據證明妳叔叔跟金澤
是舊識。」
可是,我認為這是有可能的。我媽媽是個大好人,根本不會想到這層……。
「妳叔叔是不是又來了呢?」
「嗯。整天酗酒。」
「也許那也是一種障眼法。妳叔叔還是一天到晚要妳母親拿錢出來吧?」
「嗯,是的。」
「既然如此,被拒絕也一定是在他預料中才對呀。可是他卻因為被拒絕而整天沉
溺在酒精中,妳不覺事有蹺蹊嗎?」
溫井刑警說的,我並不是不明瞭,只是我無法想像叔叔有那麼好的腦筋。
只是,說奇怪倒也真奇怪。一天到晚嚷著要開公司,要錢,被媽媽拒絕了,卻還
悠哉遊哉地整天待在別墅裡。照理說,心裡所指望的錢沒著落,應該慌慌張張地跑回
東京才對……
「──哎,照這種情形,彼此說對方很可疑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溫井刑警說。
「首先得掌握證據,是嗎?」
「嗯。可是在這之前還有一僴問題。」
「甚麼?」
「動機。為甚麼島田依子會被殺。」
一語警醒夢中人,我確實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妳了解嗎?如果依子跟金澤沒有離婚的話,這對金澤就不利了。因為這樣的
話,島田依子被殺的事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不過,兇手並不是金澤,不是嗎?」
「嗯。先撇開這一點不談。除了金澤之外,還有誰會有殺害島田依子的動機
呢?」
「──不知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溫井刑警點頭說道。
「換句話說,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
「誰殺了島田依子?他一定有殺依子的動機。但是動機是甚麼呢?──這件事實
在難辦,看來似乎得長期抗戰了。」
「辛苦了。」我說,「聽說檸檬能消除疲勞,你還是趕快把它喝了吧。」
「謝謝妳的關心。」溫井刑警笑著說,「妳是個聰明的女孩。」
「最重要的學業是一點也不行。不過,大人們的事倒還頗有心得。」
溫井刑警表情愉悅地說:「喂,妳能不能告訴我別墅裡發生的事?」
「要我當間諜嗎?」
「不是啦!」溫井刑警搖搖頭說,「只是,跟平常一樣,把妳不經意發現的事,
或是妳覺得奇怪的事情告訴我就行了。──怎麼樣?願不願意?」
雖然心裡想:「誰要當警察的線民啊,哼!」可是又覺得也許這種事挺有趣,反
正暑假裡也挺無聊的……。
如果有這麼一件事可以玩玩的話,也許就不會覺得無聊了。
「好吧,我答應你,不過,我有個條件──」
「甚麼條件?」
「如果我因為抽煙被管訓的話,你得救我哦!」
溫井刑警笑了。──挺有趣的大叔,可是又給人一種精明能幹的感覺。
「任何事都可以說嗎?」
「可以啊!」
「比方說,我差點被人拉到海裡淹死之類的事也可以嗎?」
「那是怎麼回事?」
「我是說,比如嘛!」我說。
「又來了,有紀子老是愛往那些怪裡怪氣的事裡頭鑽──」聰美說。
「甚麼嘛!沒用的傢伙,妳怕了是吧?」
「當然怕,殺人事件呀!警察自然會找出兇手的,妳就交給他們辦不就得了!」
說著,聰美把目光移向電視,「不論如何,不要把我捲進那些奇怪的事情裡頭
去。」
「唔──。」我邊跪坐在床上邊說道,「那,我說出來也無所謂嘍!」
「說甚麼?」
「聰美跟金澤約會的事。」
「我跟金澤──妳要說甚麼?」
「我看到了喲!妳跟他在那個島上要好的事。」
聰美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的,真老實。只要她多堅持一會兒不就行了?!我又沒有
照片可以證明。
「妳好過份,偷看人家!」
這次是漲紅了臉。
「做出那種怕人家偷看的事,難道妳就光采啦?」
「我──我──我喜歡金澤,不行嗎?」聰美緊迫釘人地反駁道。
女人只要一戀愛,就會變得萬夫莫敵。
「我無所謂。」我聳聳肩說:「不過,妳媽媽會怎麼想呢?」
「過份!妳這樣也算是朋友嗎?」
「就是因為我們是朋友我才保持沉默,不是嗎?說真的,我還真想馬上去告訴媽
媽呢!」
「可是,我……」
聰美一下子停住了。
「才十三歲就做出這種事。媽媽要是知道了絕對不會放過妳跟金澤的。」
「喂,拜託妳別說!我們──只是接吻而已。我是想更進一步也無所謂,可是那
個人卻甚麼也沒做。」
「那好吧,我不說。所以,妳得照我說的話去做。」
「好啦!」聰美嘔氣地說道,「妳是不是要命令我做甚麼事啊?」
「要是聽到或是看到甚麼跟事件有關的事就來告訴我,知道嗎?」
「喔,好吧。可是,為甚麼呢?」
「別問那麼多。」
聰美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不再說話。──真爽!我想。
當別人的秘密或弱點落在自己手裡的時候,就表示擁有驅使對方的權力。這種滋
味,挺不錯的。
有敲門的聲音。
「來──了。」
「我拿小餅乾來給妳們當點心。」
是八重子的聲音。
「謝謝啦!」
打開門,八重子手裡捧著裝著小餅乾的盤子和紅茶走了進來。
「紅茶裡不用加任何東西吧?」
「嗯,不用。」
「如果是妳叔叔,就會要我加點威士忌酒。」
「還在喝啊?」我問。
「是的。真的不行呀!喝得醉醺醺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有甚麼不對嗎?」我邊抓餅乾邊說道。
「竟然把車站行李寄存箱的鑰匙交給我,還問我『妳知不知道這是哪裡的鑰
匙?』」
「行李寄存箱的鑰匙?」
「他說不記得把甚麼東西放到哪裡去了。真沒辦法,會不會是喝太多酒,記憶力
減退了呢?」
「那支鑰匙,妳怎麼處置?」
「我保管著呀,不過,那種鑰匙,到處都差不多,不是嗎?反正也不會裝甚麼貴
重的東西,擺著就行了,不用管它。」
八重子出去以後,我跟聰美對看了一眼。
「有紀子……。剛剛說的行李寄存箱的鑰匙……。」
「嗯。一定是裝著那個旅行袋的行李寄存箱。」
「那,兇手是妳叔叔嘍?」
聰美高興地說道。只要不是金澤,任何人都行!聰美就是這種心意。當然,大致
上金澤已經提出了不在場的證明,可是只要兇手還沒找到,金澤便不能完全洗脫罪
嫌。
不過,如果溫井刑警說得沒錯……謊報搭車的時間,身上又帶著行李寄存箱的鑰
匙,叔叔的嫌疑確實是愈來愈重了。
「喂,我們是不是把這件事通知警方比較好?」
聰美似乎比我還熱中地當起間諜來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1】
她背著光坐在窗邊……。
「妳怎麼了?聰美!」
我一喊,聰美便慌慌張張地把臉別向窗外。
「沒甚麼。」
「不要騙我。──哈哈!我明白了。」
我望著窗外說道。
從這裡可以看到蔚藍的大海。──海面上有艘船,金澤和媽媽坐在上面。
「妳是在為一段不能如順的戀情哭泣,對吧?」
「隨妳怎麼說!」
聰美忽地站了起來,走掉了。哎呀呀,戀愛中的女人真搞不懂。
我回到房間,走到陽臺。
雖然陽光依舊熾熱,但是還有點風,所以只要待在陰涼的地方,倒還滿舒服的。
盛夏的腳步似乎漸漸走遠了。
媽媽跟金澤的婚禮決定在九月底舉行,不管金澤的目的是不是錢,媽媽卻是一臉
的幸福。
金澤周到地討媽媽歡心,陪我們玩兒。八重子則平常一樣,整天忙進忙出。
而案件卻好像觸了礁似的,毫無進展。
叔叔雖被警方扎扎實實地偵訊了一番,可是卻找不出最重要的殺人動機,連個稱
得上證據或線索的東西也沒找著。
關於電車抵達時間的矛盾,叔叔辯稱東京有點事情而延誤了,甚至連行李寄存箱
的鑰匙,也一再堅稱自己也不知道那把鑰匙是甚麼時候放在衣服口袋裡的。
總之,警察局仍然無法斷然地逮補叔叔而予以釋回。
當然嘍,大概連我這位吊兒郎當的叔叔都受不了到警察局去應訊吧?偵訊完了便
一刻也不願多停留地飛回東京去了。
從那之後,我便平安地沒再受到狙擊。當然還是滿關心到底是誰想殺我的,可是
又沒甚麼線索可循,便漸漸地把這件事忘了。
站在陽臺的欄杆處瞭望沙灘上的人群,攜家帶眷的全家福場面似乎比前些日子少
了很多。
新聞報導也開始報導颱風的消息,海浪也開始轉大。
媽媽跟金澤乘坐的小船漂浮在波浪間,兩個人好像並排躺在船上睡午覺的樣子。
「命真好!」
我喃喃自語道。
而我,暑假一過,就得面對學校的考試和排名。要是能跳過幾年,一下子就變成
大人的話,那該多好!
「──有紀子小姐!」
八重子打開房門喊道,「有客人哦!」
「找我嗎?」
「是的,他在大門口等妳。」
──下去一看,門口站著那個把我從溺死的邊緣救回一條命的男孩子。
「喂,你還沒走啊。」我驚訝地問道。
「嗯,延期了。明天回去。」
「明年來不來?」
「不知道,我爸爸明年前後要調任到別的地方。如果調到很遠的地方,就不能來
了。」
「唔?!──那我會覺得很寂寞的!」
說完,我吐吐舌頭。
「這傢伙!」男孩笑著說道,「妳真的很任性呀!」
「那你又何必特地跑來告訴我這件事呢?」
「那是因為……。我是想這機會滿難得的,不曉得妳晚上想不想出去玩?」
「好啊。到哪裡去?」
「到鎮上去,好不好?」
「晚上營業的還不都是酒吧之類的地方。就算是迪斯可舞廳,也不見得進得去
呀!」
「儘管進去就行了嘛!」男孩說道,「假裝一下嘛。我十八,妳十七。」
「我假裝成十六歲以上?!不太像吧?」
「去看看嘛!不行的話,到時候再作打算。」
「說的也是。OK!你來接我。」
「我八點來。」
說完,男孩跳上自行車,走了。
「──有紀子小姐,這不太好吧。」
八重子從客廳走出來說道。
「太危險了,到那種奇怪的地方。」
「不要告訴媽媽喲。──知道嗎?」
「可是,萬一發生甚麼事情……」
「不會的,我會帶把菜刀去的。」
「這就更危險了。」八重子笑著說,「既然這樣,那就在十點以前回來。」
「十點?──能不能十一點?」
「十點就是十點。」
「好嘛好嘛。十點!」
「──現在幾點了。」我問。
「嗯……十二點。」
男孩昏昏欲睡地答道。
「該回去了。」
「還早嘛!」
「不行啦!」
──我們走出小鎮,往別墅的方向走。
反正也沒其他的地方可以去,想冒險也沒輒。
迪斯可舞廳裡一片嘈雜,搞得頭痛欲裂,只好早早落荒而逃。接下來又到咖啡屋
磨蹭了一會兒,然後又在被警察抓去輔導之前逃出酒吧……。
總而言之,我們渡過了十分「健康」的夜晚。
「啊──啊,學校又要開學了,真無聊!」
男孩伸伸懶腰地說道。
我這才想起自己連這個男孩子姓甚麼、叫甚麼都還不知道。不過,我喜歡這樣,
乾淨利落。甚麼通信啦、打電話之類的交往方式一定會令我感到失望的。
迎著夜風,我們蹓蹓躂躂地走著,眼前逐漸看到別墅的燈光。
「喂,到海岸去吧!」
「我可不要游泳哦!」
「當然。只是坐一下──」
男孩搔搔頭。我笑著說:
「好啊。那就走吧!」
我一路跑到海浪拍打得到的地方,用力吸進海潮的香味。回頭一看,男孩坐在沙
堆上。我也往回走,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那件殺人事件解決了沒有?」
「還沒。結果還不是甚麼也不知道。」
「嗯──。有些傢伙做了壞事卻還不自覺呢!」
「是啊。」
「想起來還滿可怕的。」
「嗯!」
在毫不被人懷疑的情況下將死者埋掉的殺人事件到底有多少呢?而且又不說出事
情真相地不動聲色,於是別人便永遠不會察覺。例如──媽媽就是這樣。
「喂!」
「甚麼?」
「能不能吻妳?」
「我能回答『請便』嗎!如果要問的話,那就免了。」
男孩突然將我推倒,身子湊了上來。
「──不要嘛!你好粗魯!」
「沒關係嗎?」
「只能接吻哦!笨手笨腳的!你到底親哪裡啊?」
「沒辦決嘛,不習慣呀!」
「不給你一個指示的標記的話就找不到,是嗎?嘴巴呀──就在鼻子下面……」
「嚕囌!」
不太純熟的親吻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男孩想掀開我的襯衫。
「不行,我不是說過只准接吻的嗎?」
「可是──」
「我可會抱著孩子硬塞給你哦!我會告訴他『看,這就是你老子。』的!」
「我真是服了你。」
「喂,把身子移開一下,我渾身都是沙。──跑到襯衫裡的話,很痛的呀!」
「對不起。」
「轉過頭去!我要把襯衫裡的沙子抖出來。」
「看一下有甚麼關係嘛」
我站起來脫下襯衫。拍拍它,把裡面的沙子抖出來。
「行了。──走吧!」
我跨開腳步準備離開沙灘。
這麼說來,聰美的T恤到底怎麼回事?明明看到它隨著海浪漂過來的,怎樣又丟
在那邊呢──。
「──喂,妳怎麼了,站在那邊不動?」
不過,我完全聽不進那男孩說的話。
那件T恤!那天我差點溺死,躺在這片沙灘上的時候,聰美跟金澤來了。從海裡
走上來。
可是──當時聰美是穿著T恤的!
沒錯,如果沒穿,她應該會說些甚麼的……。她的確穿著T恤。
如果撿到的這件T恤不是聰美的,那會是誰的呢?可是,這明明跟聰美穿的一模
一樣啊……。
「怎樣了?到底……」
男孩這一喊,我才回過神來。
「沒,沒甚麼。」
「是不是為我們即將分離感到傷心啊?」
「你很會開玩笑嘛!」我回嘴說道。
──大門口的門開著。
「回來得可真早啊!」八重子走出來說道。
「錶壞了嘛──媽媽呢?」
「還沒睡喲!」
從客廳的方向傳來媽媽的聲音:
「是有紀子嗎?進來吧!」
「我有點事要跟聰美說──明天見!」
說著我跑上樓。
房間裡黑漆漆的。
「──聰美,妳睡了嗎?」
「壞小孩!」
是聰美的聲音。
「甚麼啊!原來妳還沒睡嘛。」我開燈。「妳是故意躲到被窩裡去的,是吧?」
「你們玩到現在啊?」
「到迪斯可、酒吧,接著又到海邊散步,然後就回來了。」
「不良少女的典型!」
「妳好意思說別人?!」
「我對愛可是很忠實的,不像妳,只是玩玩而已。」
「說是這麼說,做的事情還不是差不多。親親嘴而已嘛!」
「有沒有更進一步?」
「我沒答應,我害羞。」
「唔?我看妳是對自己的胸部沒自信。」
「妳竟敢這麼說!」
我抓起小抱枕往聰美身上丟去。
「哎呀!竟然使用暴力!」
「──喂!聰美,妳的T恤怎麼了?」
「甚麼T恤?」
「喏,那天妳跟金澤在那個島上演出火熱鏡頭的時候把它給脫了,不是嗎?」
「妳到底想說甚麼?」聰美生氣地說道。
「我不是想把事情扯歪啦!人家是很認真的在問妳那件T恤的事嘛!」
「當時一直都穿著的呀!──當時是因為有點不太舒服才把它脫下來一下而
已。」
「這麼說,妳回來的時候,一直穿著囉?」
「那還用說?──就放在那個櫃子裡啊!」
我拉開衣櫃的抽屜,T恤就擺在最上面一層。
「這件T恤在哪裡買的?」
「那件嗎?嗯……想起來了,車站前面的那家超級市場。」
「超級市場……。難怪!我總覺得在那兒見過!」
「在賣游泳用品的專櫃買東西的時候,看到那個店員穿著,感覺滿好看的,便問
她在哪兒買的,她告訴我一樓有賣──」
「游泳用品的專櫃?」
「是的。喏,就是那個留長頭髮的年輕女人──」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
到警察局去的那一天,在超級市場的游泳用品專櫃,那個女店員一看到我便一副
畏首畏尾的樣子。──當時並沒有特別注意……。
「有甚麼不對嗎?」聰美滿臉疑惑地問道。
「我們明天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為甚麼?」
「有件事我想確定一下。」
說著,我把T恤放回抽屜。
這是個陰沉悶熱、令人厭煩的日子。
跟平常一樣──睡到快中午才起床,聰美跟我到鎮上去。
到這裡來海水浴的人潮高峰已經過去了,所以鎮上也比前陣子安靜一些。雖然這
種類型的市鎮本來就很沉靜,同時還帶點兒蕭瑟的味道。
超級市場的夏季清倉大拍賣已經開始了。聰美想過去看看卻被我拉回來,直奔游
泳用品專櫃。
「妳想幹甚麼?」
「我想問那個店員一些事情。」
「妳總是講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話!」
「不要光在那裡嘟嘟囔囔的,趕快找啊!」
專櫃並不怎麼寬,可是卻找不到店員。兩個人左顧右盼地找了好一會兒。
「來──了!」
有位其他專櫃的店員跑了過來,說:「久等了。」
「請問……這個專櫃的店員不在嗎?」
「我代替她──」
「哦,不是的。──我有點事情想拜託那位小姐,那個留長頭髮的年輕店員─
─」
「哦,妳是指市村小姐啊!她今天──」
「休假嗎?」
「早上來了,但是──大概十點多吧……剛開店不久,接到一通電話後,說有急
事就回去了。」
「這樣啊!」
「如果妳有甚麼事的話,請妳明天撥個電話來。」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說:「能不能請問妳一件事,那個店員,就是市村小姐,她
是不是很會游泳?」
「她呀,曾經參加過縣運的游泳比賽呢!所以才請她到這個專櫃來的。」
我點點頭。
「對不起,我滿急的,所以能不能給我她家裡的電話?」
「嗯……。可以啊!」
那位店員雖然滿臉疑惑,不過還是把那個叫作市村的電話號碼給了我。
「──喂!有紀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妳解釋一下呀!」
走出超級市場後,聰美說。
「說來話長,我整理一下再告訴妳。」
「妳要去哪裡?」
「警察局。」我說。
溫井刑警不在。聽說要到傍晚才回來,想問看看能不能聯絡得上,得到的答案也
是極為冷淡的一句:「我們很忙的,妳傍晚再打電話試試看好了。」
就這樣被趕出警察局,很火大地回到別墅。
「喂!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對於聰美景迫釘人的追問,我一句話也沒吭。原本只是鬧彆扭地躺著而已,沒想
到卻真的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五點了。
「有紀子小姐,妳的電話。」
八重子的聲音吵醒了我。
昏昏沉沉地拿起聽筒,是溫井刑警打來的。
「對不起哦。回到局裡才聽說妳來過。」
「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甚麼事?」
「其實,前幾天我差點被殺。」
「妳說甚麼?」
電話那端嚇了一大跳是可以想像的。
「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倒是──關於這件事我想請你查一個人──」
「妳等一下,我馬上開車過去,在車上我再詳細聽妳說整個事情的經過。」
「嗯,不過,也沒甚麼特別的。──」我打呵欠地說道。
掛了電話回頭一看,媽媽跟聰美呆呆的站在那邊看著我。
「怎麼啦?怎麼兩個人都呆呆的站著?」
「差點被殺……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哦,不是甚麼大下了的事啦!喏,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有紀子!」
媽媽眼睛往上提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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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
「這麼說,那個女店員──」
「那只是我的直覺而已,也許錯了也說不定。」我說。
「值得一試。」溫井刑警說。
我們乘著警車往鎮上去,外面下著雨。
溫井刑警用無線電聯絡局裡,請他們利用電話號碼查出地址。結果很快地便得到
回音。警車便直接開往住址所在地。
「好像叫做市村克子的樣子。」
「是嗎?──如果是找錯人了,那可煩人啦!」
「要道歉的人是我,妳不用擔心。」
「對不起。」
「不過,我得先說妳兩句,為甚麼不馬上告訴我妳被狙擊的事呢?」
「因為──我想不通為甚麼有人想殺我呀!」
「警察就是專門在調查這種事的呀!」
被溫井刑警這一說,弄得我百口莫辯。
「──就是那幢公寓。」
開車的警察先生說。
「好了,停車。妳待在車子裡。」
「好。」
「無論怎樣,我想請妳到局裡來一趟,問妳一些事情。」
說完,溫井刑警冒雨走了。
那並不是一幢豪華的公寓。好多的門緊密地排列著,如果一個門就是一戶人家的
話,房間一定相當窄。
我看到溫井刑警上二樓,敲其中的一個門。這是一幢走廊設計在外面的公寓。
溫井刑警敲敲喊喊地叩了好幾次門。──她的同事說是有急事所以可能出去了也
說不定。
溫井刑警打開門進去了。──咦!這行得通嗎?
過了一會兒,溫井刑警跑了出來,下了樓梯往警車的方向飛奔過來。
「怎麼了?」
但是溫井刑警對我的問話充耳不聞,拿起對講機:
「有個女人被殺了,快點派人過來。」
「難道是──」
我懷疑我的耳朵。
「──正是她!」
一聯絡完,溫井刑警對我說道。
「那,妳看到屍體沒有?」聰美湊過來問道。
「別提了,噁心得要命,只瞄了一眼。」
「膽量還滿小的嘛!」
「嘲笑我?!」
我瞪著聰美。
「妳們兩個都別再說下去了──」八重子說:「吃飯的時候談甚麼兇殺案嘛!」
「對不起。這個好好吃哦!」
「不用拍馬屁啦!」
「喂,有紀子。」金澤說,「那個女人為甚麼一直想殺妳?」
「我不知道。我對她完全沒有印象啊。──倒是聰美,比我還清楚她的樣子
呢。」
「除了在那個專櫃見過以外,我從來沒見過她。」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實在很奇怪。──搞不好想淹死我的就是那個女人呢!她
可能想到萬一失敗的話,那件T恤可能會被認出來,所以才把它脫掉丟在海裡。結果
那件T恤卻被海浪沖上岸,然後又讓我撿到。」
「因為潛水接近妳的可能是她,潛水是她拿手的。」金澤點頭說道。
「救我的男孩也沒看到她,她一定是潛水逃走的。」
「可是──有紀子,那個叫市村的女人又為甚麼會被殺呢?」
「一定是有人怕她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而殺人滅口的。」
「也就是說,她是受人唆使來殺妳的。」
「我想是的。要不然她幹嘛殺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呢?」
「夠了!」媽媽眉頭緊皺地說道,「不要再談這件事了,拜託!」
「但是,如果那女人的背後另有主謀的話,不把那個主謀揪出來,事情便結束不
了。」
金澤很難得地說了句正經話。
「那是警察的事。」媽媽說。
「話雖這麼說沒錯,可是……」
「不關我們的事!」
「是嗎?」我說。
「──妳這話是甚麼意思?有紀子!」
「換句話說,我認為這件事跟上一次的兇案有關。說兩件案子沒有關連的想法,
是不是很不自然呢?」
「嗯。」聰美點頭道,「這種案件不可能是毫不相關地連續發生。」
「所以啊,絕對跟我們有關,妳說是不?」
「不管怎麼說,我已經決定了。」媽媽說。
「決定甚麼?」
「我們明天離開這裡!」
我嚇了一跳。
「可是,學校又還沒開學。」
「不管啦!總之,這種地方我已經連一天也下想多待了。明天就回東京!」
「這麼突然……」
「大概買不到車票哦!」金澤說。
「搭計程車回去!」
「到東京?」
「是。這種可怕的地方,──連有紀子都差點被殺,你們還不怕,是不是?」
「那……當然是不想被殺掉嘍!可是妳不想看到事情有個水落石出嗎?」
「看報紙就行了。」
「可是──」
「八重子!」
媽媽不理會我們,對八重子說,「明天聯絡計程車,我們要回東京。」
「是。」
「妳能不能暫時留下來?」
「好的。」
「我們只帶一些輕便的東西回去,要麻煩妳隨後把所有的行李送回東京。」
「可能得花點時間。」
「沒關係。──那,就拜託妳了。」
媽媽從小就嬌生慣養,只要想到甚麼事就立刻實行。到現在年紀都一大把了,還
是本性不改地認為任何事都可以按照她的心意進行。
大門的門鈴響了,八重子出去應門。過了一會兒……
「對不起,打擾了各位吃飯的時間。」
進來的是溫井刑警。
「兇手抓到了嗎?」媽媽問道。
「很遺憾──」
「如果找到了,請聯絡我們。我們明天回東京。」
「唔──」
溫井刑警還是跟平常一樣,沒甚麼特別驚訝的表情。
「沒關係吧?」
媽媽一副「你有沒有甚麼不滿的。」的表情。
「這個嘛……。我不能阻止您……」
「想要盡快逃離女兒被狙擊的地方,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我了解您的心情。」溫井刑警說,「但是,回東京不見得就安全哦!」
有好一會兒大家都沒開口。
「這話是甚麼意思?」
「換句話說,被害的市村克子今天早上開店以後不久,曾接到某人的電話,之後
便慌慌張張地回到公寓,然後很快地整理行李。結果行李只整理到一半就被害了。」
「這麼說,她是想逃走嘍?」聰美說。
「好像是。──市村克子大概知道警方已經快查出來她想淹死您家小姐,所以想
逃走。這樣的推測很合理,不是嗎?經過我們多方的調查,並沒有證據顯示她被高利
貸壓榨,或是有誰在追殺她。」
「那有甚麼不對嗎?」媽媽焦躁地說道,「那種事,由你們警方來查就行了,不
是嗎?」
「那麼,市村克子為甚麼急著要逃走呢?」
「那當然是因為我們要去見她──」
說到這裡,聰美打住不再往下說。
「沒錯,原因大概就在這裡。可是,市村克子怎麼會知道我們要去找她呢?」
「早上的電話。」我說。
「到超級市場去找那個店員是昨天晚上決定的。」我說,「這件事只有聰美和我
知道。」
「有沒有告訴其他人?」
「我沒有,聰美,妳呢?」
「我也沒跟誰講啊!──我又不太清楚去找那店員做甚麼,就算想說也不知道該
從何說起呀!」
「這麼一來……」金澤邊想邊說道,「有人聽到有紀子和聰美的講話。」
「然後打電話通知那個女店員。」
我一直盯著溫井刑警,問道:「換句話說,兇手就在我們家裡,對不?」
「簡直荒唐!」
媽媽突然站了起來,差點踢翻了椅子。
「這怎麼有可能!那個女人被殺可能跟我們家一點關係也沒有,你說是嗎?──
那一定是個壞事做盡的女人,所以才會被殺!一定是這樣的。而我們家卻平白無故地
為這件事受到懷疑,這讓我們感到十分困擾!」
媽媽的聲音顫抖著,第一次看到媽媽這麼生氣。
有好一會兒,沒有人開口說話。溫井刑警也緊閉著嘴。
媽媽好不容易才終於平靜下來,說:
「不管怎麼說,明天回東京。各位沒意見吧?」
「沒辦法嘍!」
溫井刑警低頭說道。
「喂,有紀子!」
那天晚上過了兩點還睡不著。聰美好像也和我一樣。
「甚麼事?」
「真的!我們當中有一個人是兇手?」
「誰曉得?!我的想法跟媽媽不一樣,有些事還是滿巧的。」
「是啊……」
「妳擔心嗎?」
「擔心呀!難道妳不擔心嗎?」
「擔心也沒辦決呀,不是嗎?」
「可是──」
聰美不知不覺地提高嗓門,然後又急忙壓低聲音,說:「可是,兇手利用那個叫
市村克子的想殺妳吧!」
「嗯……」
「所以,兇手也許還會找機會向妳下手啊!」
「這個嘛……」
「妳真沉得住氣!」
「欸,等等。不過──這樣的話,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甚麼有點奇怪?」
「在那之前,我就見過那個女的呀。然後她看到我嚇了一大跳,妳還記不記
得?」
「嗯。」
「她怎麼會認識我們呢?」
「這……。大概手邊有妳的照片甚麼的吧?然後,碰巧遇見妳──」
「這也是一種可能。」
「要不然,妳有甚麼看法?」
我爬起來,打開電燈。
「好刺眼哦!」
聰美不時眨眼地抗議道。
「等一下。──小心為妙。」
「甚麼?」
我從床上跳起來,跑到門邊,砰地打開門。
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
「妳在幹甚麼?」
聰美驚訝地看著我跑來跑去。
「如果又被人家偷聽到就慘了,是不?」
我把門關上。
「妳是不是以為自己捲進了國際間諜戰啊?」
聰美嘻嘻笑道。
「如果差點被殺的是妳,妳就不會說這種話了。──不過,妳想想看嘛,不管兇
手是我們家裡的人也好,或是其他的甚麼人也好,他們都想要殺我,對不對?」
「嗯,是想殺妳。」
「妳不覺得想殺我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嗎?──可是,他卻拐彎抹角地特地僱人來
殺我!」
「嗯──」
聰美支著臉頰,說:「是啊!想殺妳,並不難啊!」
「是嘛,不管怎麼說,我只是一偭十三歲的纖弱淑女呀,根本沒必要用那種七彎
八拐的殺人方式呀!」
「纖不纖弱這倒另當別論,花錢僱人殺妳?!未免太浪費了吧!」
「錢的問題還不打緊,更重要的是這種迂迴的方式,不是更提高了事跡敗露的機
率嗎?這麼做,不是使得知道秘密的人增多了嗎?」
「就是嘛!」
「而且,那個叫市村克子的女人雖然很會游泳,可是又不是殺手甚麼的。而且她
跟幫派之類的組織好像也沒甚麼瓜葛,難這她會為了一點點金錢上的困難鋌而走險殺
人?」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實際上她確實想殺妳啊──」
「問題就在這裡。所以我懷疑是那個叫市村克子的女人自己想殺我的。」
「妳是說,並沒有人唆使她這麼做?」
「是的。事實上,她在那之前就受人指使做某件事了。」
「以前?」
「嗯。所以她在超級市場看到我的時候,才會嚇一大跳。換句話說我懷疑她可能
以為她所做的事敗露了。而且一直很擔心甚麼時候我會發覺她所做的事,在那種坐立
不安的情緒下,又想不到好的辦法,所以才決心想殺掉我。」
「這個推測也滿合理的。」
「最起碼,這種推測比說她是殺手甚麼的更有可能。」
「那妳為甚麼不把這個想法告訴刑警呢?」
「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我說。
有好一會兒,聰美和我都不再說話。
「妳在哪裡看到那女人的?」聰美問道。
「這個嘛……」
我不置可否地伸伸腰,走到陽臺上,雨已經停了,可是風還是有點強,海濤的聲
音也很大。風有點濕黏黏的。
「有紀子,妳在做甚麼?」
「沒甚麼。喂,聰美!」
「甚麼?」
「我們明天就要回東京了呀!」
「我知道啊!剛才我已經打電話回家說了。」
「妳不用跟金澤先生惜別一下嗎?」
「算了吧!──亂沒情調的。」
這麼看來,聰美的麻疹並不太嚴重。
「在那個島上跟他親吻之後,就覺得很滿足了。──心裡有種『結束』的感覺。
因為,無論我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跟他結婚啊!」
「算了吧!那種人,妳很快就會厭的。」
「我倒覺得他不是甚麼壞人。雖然大家都說他是為了妳們家的財產甚麼的,可是
我覺得只要妳媽媽覺得幸福就好了,不是嗎?」
「是啊!因為那是媽媽個人的事……」
「就是妳,也並不是討厭他到極點,不是嗎?」
「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走進房間把門關起來,「反正以前的爸爸也很少在家。」
「在親子關係上,我們一樣的無辜,可憐。」聰美有感而發地說。
停了幾秒鐘,聰美和我相對大笑。
打斷我們的笑聲的是走廊跑步的腳步聲。
「──八重子!八重子!」
金澤的聲音消失在樓梯間。
「發生了甚麼事?」聰美說。
一走出走廊,看到金澤只穿著一條短褲從樓梯跑了上來。
「金澤先生──」
「妳媽媽病倒了,現在正在聯絡救護車。」
「媽媽她──」
「妳們留在家裡,我跟她一起去。」
「到底怎麼回事?」
「不知道。好像是心臟……詳細的情形以後再告訴妳──」說完,金澤跑到房間
裡。
我跟聰美不知道該怎麼辦地呆立在那裡好一陣子……。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3】
結果,媽媽住院了,而我們也回不了東京了。
本來應該住進東京的醫院比較好,可是醫生說最好不要馬上搬動,而且只是輕微
的心臟衰竭,一時之間不會有甚麼不好的情況發生,所以便決定暫時在這家醫院裡休
養。
目前決定住院一星期,今天是第四天。
有了每天上醫院探病的這件工作,對我反而好。
夏天已接近尾聲,電視上報導著颱風正逐漸接近的消息,已經連續下了三天的
雨,是個悶熱潮濕的天氣。
也沒有游泳的興致,除了上醫院探病之外,其他的時間多待在家裡無所事事地躺
在床上睡懶覺。
正想上醫院入口的樓梯時,有個聲音喊道:
「有紀子小姐。」
「啊,刑警先生。」
溫井刑警從雨中走來。
「來看媽媽嗎?」我問道。
「有點事──」
「請不要太刺激她。媽媽心臟不好。」
「我知道。──對了,如果妳有時間的話,我倒有點事想找妳談談。」
「現在嗎?」
「妳忙嗎?」
「嗯──」我故作考慮狀,「這個月都有空。」
「妳真是個有趣的女娃兒。」溫井刑警笑著說,「那,要不要到上次那家店吃點
甜點?」
「好啊!──你會從我們繳的稅金幫我付帳,對不?!」我說。
我用湯匙挖著不太好吃的冰淇淋,問道:「查出甚麼了嗎?」
「目前還沒掌握到詳細的細節。只有一些周邊的──應該說關係整個案件的一些
情況已經漸漸查清楚了。不過,還不曉得這些事情到底是如何跟整個案件牽扯上
的。」
「我倒有一些看法。」
「哦?我對妳的看法很有興趣。」
我把跟聰美談起的,有關市村克子的事重述了一遍。
「原來如此。關於這點我同意妳的看法。妳真了不起。」
「拍馬屁的事,好像不是刑警幹的哦!」
「不,我是說真的。」
溫井刑警喝了一口咖啡,臉皺成一團,「這裡的咖啡怎麼這麼難喝!──但是,
妳跟另外一位都不記得在哪裡見過市村克子嗎?」
「是的。」
「對做了壞事而畏首畏尾的人來說,走在路上的任何人看起來都像警察呀!」
「怎麼樣?那個女人是不是收了誰的錢?」
「我們查過她的帳戶,雖然沒有多少,可是卻存進了五十萬左右,而現在又不是
領年終獎金的季節。」
「果然是給人收買──」
「我想是的。那女人似乎很喜歡賭博,而且事實上她好像也常抱怨沒錢用的樣
子。」
「可是,如果是想取我的性命的話,五十萬未免太便宜了,其令人失望。」
溫井刑警笑了。
「妳也用不著那麼失望啦!錢存進去是在島田依子的屍體被發現的第二天。」
「這麼說,她跟那個案子是不是有甚麼關連?」
「還不太清楚。可是,能不能單純地認為這只是個巧合,我覺得有待商榷。」
「那天早上打給市村克子的電話是?」
「我問過店員,可是沒有人有印象。大概是忘了,要不然就是她自己接的電話
吧!」
「市村克子也是被勒死的吧?」
「是的,好像有過抵抗的樣子。如果是突然被勒死的,抵抗的程度應該有限。」
「繩子呢?」
「兇手好像自己準備了道具的樣子。總之,那女人當時正在整理行李準備逃走。
那繩子大概掉在那附近吧,兇手就用那條繩子把她勒死。」
「附近沒有人看到兇手嗎?」
「被害的時間大概是三點前後,當時下著雨。」
我想了一下,說:「那天我們快中午才起床,然後到超級市場,問了市村克子的
電話號碼……。又繞到警察局,回到別墅的時候一定超過兩點了。」
「兇手的運氣真好。如果我在的話,一定會馬上到那個公寓去的。」
「是啊!」
我點點頭,「不過,刑警先生──你不是說兇手是我們當中的一個。那你為甚麼
不調查每個人的不在場證明呢?」
「當然看過了。可是每個人都沒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明。」
「真的嗎?」
「妳在睡覺,是吧?所以,就算另一位小姐跑出去了,妳也不曉得呀!」
「難這聰美她──」
「至於妳母親,她跟金澤周一在一起,兩個已經跟夫妻沒兩樣了。兩個人互相證
明對方的不在場,這也沒甚麼奇怪的呀!」
「哦……」
「接著是傭人山內八重子。」
「她沒理由做這種事啊!」
「這是可能性的問題。總之,不管在或不在,都是一個很難查清楚的人。如果騎
腳踏車的話,到那個公寓往返只要三十分鐘就綽綽有餘吧?」
「總而言之,每個人都有嫌疑?!」
「就是這樣。」
我喝了一口變溫了的水,說:
「剛才你說查清楚了許多事……。能不能告訴我?」
「這個嘛──」溫井刑警有點陷入沉思地說道,「我擔心告訴妳反而讓妳陷於危
險的處境。」
「又……?已經沒問題了吧!」
「當妳這麼想的時候更是危險。──反正有些事已經知道了。」
「甚麼事?」
「比方說,剛剛妳叔叔已經抵達這裡的車站了之類的。」
我睜大眼睛,問道:「叔叔又來了?」
「嗯。待會兒他一定到醫院來的。」
「這對媽媽的健康有不良的影響。能不能把他押進拘留所二、三天?」
「別胡扯!」
「可是,他到這裡來幹甚麼?大概是來探病討好媽媽的吧?」
「其實,他是走投無路。」
「咦?」
「我們已經請東京方面查過了,就如妳叔叔所說的,他確實成立了新公司。」
「噢?這次是說真的啊?」
「但是,公司盡是一些素行不良的壞東西。」
「你是說──」
「跟妳叔叔合夥開公司的人根本就是金光黨徒,早就把吸收來的資金捲跑了。─
─當然嘍,公司開張沒兩下子就倒了,而妳叔叔目前正被龐大的債務逼得走投無路
呢!」
「不管他,自作自受!」
「他本來以為可以大賺一筆的。」
「那,他會不會跑來死皮賴臉地向媽媽求助?希望他別太過份。」我厭煩地說
道。
「我想這次的問題更嚴重了。還不了債的話就得下地獄,大概只能上吊自殺
了。」
「他會怎樣完全不關我的事。」
「可是妳媽媽會怎樣呢?」
「我想媽媽也不在乎吧!」
「有件事我不明白。」
「甚麼事?」
「妳叔叔被騙的那些錢到底從哪裡弄來的?」
「跟朋友借的吧,不是嗎?」
「可是他第二次來的時候,一直沒有意思要回東京吧?如果是被妳母親拒絕的
話,應該急急忙忙地飛回東京才對呀!」
「可是他卻開了公司,所以最起碼也籌到好幾千萬。」
「應該是吧!而這些錢到底從哪裡弄來的呢?」
我緊緊地盯著溫井刑警,問道:「你的意思是……那筆錢是媽媽給的?──難道
真的是……」
「這個問題我很想找妳母親確定一下。但是,考慮到妳母親目前的健康狀
況……」
溫井刑警困擾地搖搖頭。
我在媽媽的病房前面猶豫了一會兒,並沒有甚麼特殊的理由。只是想確定一下,
從雨中走來的時候衣服弄濕了沒有而已。
「──我要把一切的事情都抖出來!」
是叔叔的聲音。我打開門。
叔叔看到我立刻閉了嘴。叔叔的改變令我大吃一驚。
如果不是剛才先聽到他的聲音,我幾乎得想想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瘦削的臉頰、眼眶凹陷,鬍子連刮都沒刮。
「叔叔,這裡是醫院喲!」我說,「媽媽身體不太舒服,請你不要那麼大聲。」
「閉嘴!妳這個裝小大人的丫頭!」叔叔吵嚷道。
「有紀子,把門關起來。」
媽媽躺在床上說道,「這樣會打擾到其他病人。」
「沒關係啊!讓外面的人聽到的話,醫院裡的人就會來把他趕出去。」
我把門開得更大,說,「來,叔叔!你愛怎麼吼就怎麼吼吧!請便。」
叔叔鐵青著臉狠狠地瞪著我。──如果說我一點都不害怕,那是騙人的。實際
上,是一種忐忑的顫慄代替了害怕。
「我怎麼喊都無所謂嗎?」
「請便。」
「好,如果我這一嚷,讓所有的人聽到我所講的話,那妳媽媽就完蛋了!」
「你要不要試試看?」
「嗯。妳甚麼都不知道實在太幸福了。讓我告訴妳吧,妳父親──我老哥他─
─」
「媽媽殺的,是吧?這麼點小事,我早就知道啦。」
叔叔一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的樣子。
「不過,就算你現在多麼大聲地嚷叫,也不會有人相信你的話的。人家會以為你
是個瘋子。而且,如果人家問你為甚麼到現在才講,你要怎麼回答?要說是為了恐嚇
媽媽,壓榨媽媽的錢嗎?這種人講的話,誰會相信啊!」
叔叔的身體哆哆嗦嗦地直發抖。
──我想我贏了。
這麼認真地和大人面對面地打仗,這是第一次。不過,我知道我贏了。
叔叔奪門而出,衝到病房外面。
「──討厭的傢伙。」
說著,我把門關上。
「有紀子……」
「您還好吧?」
媽媽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說:「我以為自己會死掉。」
「媽媽一時還死不了的!」
「妳真是個令人驚訝的小孩。」
媽媽睜開眼睛,微笑地說道。
「我把叔叔趕走了,沒關係吧?」
「不,沒關係。──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我倒認為媽媽會長命百歲。」
「為甚麼?」
「自古美人多薄命啊!」
媽媽大聲笑了。
我餵媽媽喝了八重子做的果汁。
「──有紀子!」
「嗯?」
「妳,真的……」
「爸爸的事?──憑女人的直覺。」
「不過,妳是怎麼聯想到的呢?」
「這是事實,對不?妳要老實告訴我。」
媽媽把果汁喝完,大大地嘆了一口氣,說:
「嗯,如果人家說我殺了妳爸爸,也許就如人家所說的吧!」
「這樣講不夠清楚。」
「妳爸爸的心臟一直不好。」
「這種事情,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因為他一直保守這個秘密。他說,如果自己病倒了,那工作該怎麼辦?──在
他的心目中根本沒有老婆小孩的存在,只有工作!」
「他本來就是那種人。不是嗎?我並不覺得寂寞啊。」我聳聳肩說道。
「可是我寂寞。」媽媽說,「他長年累月不在家,即使回到家了,想的還是工作
、工作!──我算甚麼?根本連掛在牆壁上的一幅畫都還不如。」
「可是,媽媽不也在玩嗎?」
「只是玩而已啊!根本無法得到任何一絲安慰……」媽媽苦笑地說道,「有像我
這種母親嗎?竟然對一個十三歲的女兒說這種事。」
「那有甚麼關係?反正我們家本來就不是頂正經的啊,不是嗎?」
「我曾經努力過,想正正經經地做個好太太、好母親。可是又覺得好累──」
「爸爸為甚麼會死了呢?」
媽媽想了一會兒,才說:「前一天晚上,爸爸回到家已經十二點多了,他已經有
點醉了,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
「心臟嗎?」
「我知道情況滿危險的,因為以前也發作過好幾次。」
「我一點也不知道。」
「他在睡覺以前都要吃一種藥丸,我幫他準備著,放在床邊的桌子上。那天
也……」
「然後呢?」
「我覺得累極了,覺得很厭煩這樣的日子,簡直受不了!──那時候,我心裡
想:如果爸爸不在了,我能夠自由自在地……那不知該有多好!……」
「所以?」
「抽屜裡有一些跟爸爸吃的藥丸很相像的抗生素藥丸……我把那種藥丸拿給爸
爸……」
視到這裡,媽媽默默地閉上眼睛。
有好一會兒,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爸爸好可憐,一想到爸爸原來是那麼軟弱
的,就覺得他好可憐。
「那,叔叔又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呢?」
「以前叔叔到家裡來的時候,曾經看過爸爸發作,所以知道爸爸有心臟病。那天
早上叔叔趕過來的時候,在垃圾堆裡看到抗生素的空瓶子而察覺到的。」
他在這種事情上腦筋倒轉得挺快的嘛!
「甚麼事?」
「如果媽媽死了,妳要怎麼樣?」
「這個嘛……」
我歪著頭想了一會,說,「我不會跟著媽媽去死的,妳放心好了。」
媽媽笑了。
「妳很堅強,這樣子媽媽就放心了。」
「只要有八重子,我們家一定會沒事的,是不?」
「說的也是。」
媽媽望著天花板,說,「住院以後,我想了很多。就算媽媽不在了,對我們家也
沒甚麼影響……」
我微笑說道:「又來了,媽媽。」
正要離開醫院的時候,碰到剛從車上下來的金澤,我說:「交班嘍!」
我這一說,金澤有點嚇了一起,說:「啊……原來是有紀子啊!我沒注意到。」
「媽媽正在等你喲!──叔叔有沒有到別墅去?」
「我不太清楚呀。我走了,待會兒見。」
不曉得甚麼原因,金澤神色十分慌張地走進醫院。
撐開傘,我很快地往計程車招呼站走去。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4】
4
回到別墅,一走進大門,八重子走了出來,問道:
「咦,聰美小姐呢?」
「聰美?不在房裡嗎?」
「嗯。我以為她跟妳在一起。」
「我一個人去的啊!──奇怪,會到哪裡去了呢?」
「剛才我也出去了……。太太怎麼樣?」
「馬馬虎虎啦!叔叔有沒有到這裡來?」
「沒有啊!他又到這裡來了嗎?」
「是……是啊!沒來這裡就好了。──不過,聰美到底到哪裡去了呢?」
上了二樓,開門看看房間。──剛剛是不是在睡覺呢?床單弄得亂七八糟的。
不曉得怎麼回事,愈來愈擔心聰美。
媽媽的房間、客房,全都找遍了,就是沒有聰美的影子。
跑到一樓、浴室、客廳、餐廳,繞了一圈,還是沒有。一走進廚房,八重子正在
準備晚餐的東西。
「真的不在呀!聰美到底到哪裡去了?」
「奇怪!我回來的時候,家裡已經空空的,沒有半個人。」
「金澤先生呢?」
「也不在。──啊,對了,我搭計程車回來的時候,剛好跟金澤先生的車子交錯
而過。」
「哦……」
我甩甩肩膀,回到房間。
哎呀,大概快回來了吧!我躺在床上這麼想,可是卻老是懸著一顆心。
如果聰美是那種沒事兒整天往外跑的人,倒還不打緊,可是偏偏她是一個喜歡把
自己關在房裡的人,這點使我更放心不下。
而且,即使出去了,這麼大的雨,她能到哪裡去呢?
「這聰美也真是的……」
我喃喃說著,別過臉去。
那是甚麼?──聰美的床下有一個長長的東西。
我從床上下來,把它拉出來看個究竟。──是那件襯衫,聰美的T恤。
是那件跟市村克子一樣的T恤。今天聰美就是穿這件的。──打開來一看,嚇了
一大跳。胸口的部份撕裂了一個大洞!好像是用極大的力氣扯破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咻──地,我感到自己的血液涼了一大半。
我不在,媽媽也不在,八重子又出去了。這裡只剩下金澤和聰美……。
我握著T恤跑到陽臺,雨變大了,雨滴濺在地板上。
不一會兒工夫整個人就淋得濕漉漉的,不過我毫不在意地從欄杆的地方瞭望海
灘。當然,這樣的日子裡,海灘上連個人影也沒有。──咦?──那是?
呆呆地坐在沙灘上任風雨吹打的正是聰美。
「聰美……」
這麼喊,她聽得到嗎?看著看著,聰美站了起來。──身上沒穿衣服,赤裸裸他
一絲不掛。接著,聰美往海裡走去。
「聰美!」
我拚命地喊,聰美的頭,連抬也沒抬一下。
「聰美!」
我又叫了一次,聰美的腳走進海浪裡,然後便一直往前進。
我從陽臺衝回房裡,走廊,然後一口氣奔下樓梯。
衝出大門,在大雨中狂奔。一個踉蹌,頭撞到斜坡,一口氣滾了下去。爬起來一
看,正巧看到聰美的頭淹沒在浪濤裡。跑了又跑,然後縱身躍入海裡,濺起陣陣浪
花。
聰美開始往波濤洶湧的地方游去。
我撥開海水,頂著海浪,趕了上去。
「聰美!」
聰美好像聽到我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
「不要去!回來!」
「不要管我!」聰美喊道,「讓我死!」
「傻瓜!」
我游過去揪著聰美的脖子,叫道:
「不要,妳這個──」
「放開我!」
「妳在說甚麼!」
我們在怒吼的浪濤中揪扯在一起。──雖然被海水嗆得很難過,但兩個人都拚了
全力。
我抱起失去控制、渾身扭動的聰美,把她往海岸的方向拖。半路上,聰美也靜了
下來,不再反抗。
若不是這樣,說不定兩個人都已經淹死了。
倒在沙灘上,兩個人都激烈地喘著。雨打在臉上,不過那種感覺真舒服。──那
是一種自己還活著的感覺。
「妳在……做甚麼傻事呀!」
我一講,聰美放聲哭了起來。
「那傢伙……人家明明說不要的嘛……可是,那傢伙他……」
「我知道。──我知了嘛!」我說。
有好一會兒,聰美和我躺在沙灘上動也不動。
聰美坐了起來,看看渾身沾滿沙子的身體,喃喃說道:「好可惡……」
「我們回去吧。洗個澡就會忘記了……」
我抱著聰美的肩膀,聰美無力地點點頭。
「──怎麼啦?」
從頭頂上方傳來八重子的聲音。她慌慌張張地想從斜坡上跑下來,卻亂了腳步。
「哎──喲!」
聰美噗哧地笑了出來。
「甚麼嘛!……她那個樣子……真滑稽……」
我也噴笑了出來,兩個人笑翻了天。
「笑甚麼嘛!人家擔心得要命,妳們卻──」
八重子渾身是沙地爬了起來,狀似生氣地瞅著我和聰美。
「──電車來了。」我說。
「嗯。」聰美拿著旅行袋,「代我向伯母說一聲,說我連聲招呼也沒打就走了,
真是很抱歉。」
「媽媽不會介意的。」
「那件案子結果如何,以後得告訴我哦!」
「我會詳細告訴妳的。」
電車駛進了月臺。
一向擁擠不堪的月臺,現在卻顯得冷冷清清。當然也有幾組在這裡渡殘夏的家
庭,卻更增添了幾許寂寥的氣氛。
「能夠馬上買到票真是太好了。」聰美說,「已經很空了嘛!」
「夏天已經快過去了。」
電車停住,自動門打開來。──下車的乘客寥寥可數。下來了三個感覺有點兇惡
的男人。
「真的在這裡下沒錯嗎?」
「對!是這裡沒錯。」
「搭計程車吧,下這種雨簡直無計可施。」
那三個人彼此交換著上面的話,他們一走,聰美上了車。
「到這裡就行了,妳回去吧!」
「嗯!反正只停三分鐘。」
「那,好吧!」聰美微笑說道。
「──聰美!」
「嗯?」
「對不起。」
「又不是妳的錯。」
「可是──如果妳不來別墅,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了。」
「妳不是說過要忘了它的嗎?」
「哦。那,就快點把它忘了吧!」
「嗯,我已經忘了。今天晚上睡一覺,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對,就是這樣。我再打電話給妳。」
「嗯。」
我們默默地站了一會兒。
汽笛響了。
「──那,有紀子,我們開學見。」
「嗯。」
汽笛響畢,自動門慢慢地關起來。聰美在玻璃的那面微微地舉起手。
我跟著慢慢開動的列車跑,聰美拚命地揮手,我也是。
不久,電車便把我拋在後面急駛而去。我停止腳步,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
已經跑到月臺的盡頭。
電車在雨霧的籠罩下很快地消失不見。感覺上好像是被雨溶化了一樣。
趕快把那件事忘了吧,聰美!
「──因為我會牢牢記住的。」
我出聲說道。
出了車站,正要往計程車招呼站的方向走去時,從後面傳來汽車的喇叭聲,回頭
一看,是金澤的車子。
「要回家嗎?我載妳。」
打開車窗,金澤探頭說道。
「謝謝。」
我坐進駕駛旁的座位。
車子一開動,金澤問道:「到車站來有事?」
「嗯,來送聰美。」
金澤瞄了我一眼,說:「回去了嗎?」
「是。」
「這麼急啊!」
「她說家裡打電話來,好像非得趕快回去不可的樣子。」
「噢──?」
我知道金澤鬆了一口氣地輕嘆了一聲。
「媽媽的情況怎麼樣?」
「看起來精神很好。我跟醫生談過了,大概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噢?那太好了。」
「終於鬆了一口氣。本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能得取消結婚典禮哩!」
「照常舉行,不是嗎?大概不會結三次婚吧!」
金澤笑了。我把目光移開,看著窗外,雨好像變小了。
在別墅前面下了車,金澤把車子停到車庫裡,我則先從大門走進屋子。
門口擺了三雙男鞋。
「有紀子小姐!」
八重子走了出來。
「有客人嗎?」
「那是……。妳跟誰一起回來的?」
「金澤先生啊!有甚麼不對嗎?」
這時候,有一個男人從客廳裡走出來。──就是剛才從電車上下來的男人。──
這麼說,那三個男人是要到這裡來的嘍?
「妳是這裡的小姐嗎?」
「是的。」
「妳叔叔在哪裡?」
「我叔叔嗎?不知道。」
「他應該到這兒來的呀!」
「我甚麼也不……」
「妳母親呢?」
「媽媽住院了。──有甚麼事嗎?」
「看妳講的不像是假話。」
「所以,我不是告訴過您了嗎?」
八重子不高興地說道。
「八重子,這個人是……?」
「借錢給妳叔叔的人,他們是來要債的……」
「那還用說!我們也要生活呀!」那男人說,「無論如何,讓我們在這裡等
他。」
說著,那男人走回客廳去。
「好像滿可怕的呀!」我低聲說道,「那就是投資人嗎?」
「不,那是專門替人討債的人,是別人拜託他們來的。」
「叔叔沒來嗎!」
「沒有啊!一定是不能來這裡的嘛,不是嗎?」
「倒是去過醫院,不過馬上又走了。」
「噓!還是不要告訴那些人比較好。」
「我知道。」我聳聳肩道,「可是,該怎麼辦才好呢?他們一定會賴在這裡不肯
走的。」
「真傷腦筋……」
「等一下!」我說,「我打電話找刑警看看,他一定會幫我們的。」
「可是,這──」
「沒關係的啦,警察是市民的保姆,不是嗎?」我說。
金澤從門口走了進來。
「哎呀呀,只從車庫走到這裡就被淋得濕漉漉的。」
突然間,那三個男人從客廳跑了出來。金澤嚇了一跳:
「甚……甚麼啊!你們是?」
「不是這傢伙!」
「可是,也許他知道。」
當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地問金澤各種問題時,我走進客廳打電話到警察局。這次溫
井刑警很快就來接電話,我簡短地把事情描述了一下,溫井刑警說:
「──原來如此,妳一定傷透腦筋吧?」
「有沒有甚麼辦法?」
「好,那我過去一趟好了。妳進房裡別出來。──我剛好有些事想跟妳說,正想
過去一趟。」
「拜託你了。」
掛斷電話走出客廳,看到那三個男人還圍著金澤吱吱喳喳問個沒完。
只要溫井刑警肯過來,就萬事OK。我上了二樓,打開房間的門。
差點尖叫出來。
叔叔就坐在我的床上。
「叔叔……」
「把門關起來,快點!」
叔叔像困獸般地說道。我反手把門關起來。
「你在幹甚麼?」
「那還用說?!躲那三個人啊!」
「真服了你。」
我悠哉地往另一個床走去,坐了下來。
「你打算怎麼辦?」
「在這裡等。直等到那些人回去。」
「就算他們現在回去了,以後還會再來啊!」
「在他們再來之前逃到其他地方去啊!」
「逃走就能解決事情嗎?」
「不要再說了!」
叔叔提高嗓門說道,然後又急忙把聲音壓低。「──妳不會懂的。」
「也許吧,不過──」我回嘴說道,「不要把不懂的人捲進你的事件裡。」
叔叔躺在床上,不知道有沒有聽進我的話。
「──現在只有靠妳媽媽了。妳們利用我老哥賺來的錢享受人生,那些錢原本應
該是我的。」
「為甚麼?丈夫賺的錢由妻子跟女兒繼承哪裡不對啦?」
「那我這個做弟弟的怎麼辦?而且,他老婆還殺了自己的老公。」
「我聽說了。」
「妳不在乎嗎?」
我聳聳肩說,「在乎又怎樣?」
叔叔笑了一下,說:「好相像的一對父女!──我老哥也是一個冷漠的男人,從
來不肯幫助我這個做弟弟的。」
「是你自己沒出息。」
「太大聲他們會聽見的。」
叔叔大口吐氣地說道。
「是真的……我運氣不好……。一直都是這樣,老哥一直都那麼順利,而我卻一
輩子倒楣……」
真沒辦法跟這種人相處,我想。
「不論怎樣,請你早點走吧!媽媽身體不太好……」
門突然刷地打開了,叔叔跳了起來。
「果然在這裡。」
三個男人挺立在門口,「我們早知道你躲在這裡了,樓梯上有你的腳印!」
「請再給我寬限幾天……。再給我一點時間。」
叔叔臉色發白地懇求道。
「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你跟我們回東京一趟。」
其中一個男人說完便走進房間。
「我不要!」
叔叔奪門而出。──大概是被逼急了,變得有點歇斯底里吧,那三個男人無一倖
免地被叔叔撞倒在地上。
「不要跑!快追!」
咚咚咚的一陣樓梯響,我也跑出房間。
叔叔從大門跑了出去。那三個男人跟著追了出去。
我跑到外面的時候,門口停了一輛計程車,溫井刑警從車上下來。
突然,那三個男人奔向計程車。
「追那傢伙!」
一邊叫一邊坐進計程車。
「刑警先生!我叔叔往那邊跑了──」我大喊。
溫井刑警回頭看著正往剛才自己來的那條路上跑的叔叔,這時候計程車急駛而
出。
「等一下,喂,不要走!」
雖然溫井刑警拼命大叫,可是計程車還是繼續往前飛駛。叔叔跑得再快。大概一
下子就會被追上的。
這時候──
突然不曉得從哪裡冒出個人影擋在計程車前面,我懷疑自己看錯了。
「八重子!危險!」我大叫。
八重子張開雙手橫擋在計程車前面。
計程車發出劇烈煞車的聲響。──可是,天雨路滑,打滑的車身將八重子的身體
彈到半空中。
就在屏氣凝神的一瞬間,八重子的身子掉在斜坡上,往沙灘的方向翻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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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5】
「是屍體的照片嗎?」我問。
「是的。──是島田依子的照片沒錯吧。」
溫井刑警說。
「為甚麼到現在才──」
「總之,妳先看一下,好嗎?」
「嗯,那是……」我點頭說道。
警察局裡即使是半夜,也好像還滿熱鬧的。
八重子最後還是走了。溫井刑警剛聽完八重子臨終時所講的話回到局裡。
「──喏,就是這張。」
有一張放大的照片擺在桌子上。
「怪噁心的。」
「也許吧!不過,請妳仔細看清楚。這跟妳們剛發現的時候有沒有哪裡不一
樣?」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審視那張照片。
「──當時是透過水面看到的,所以感覺有點不一樣。」
「除此之外呢?」
我又看了一次,是這張臉沒錯。頭髮有點捲捲短短的──。
「等一下!」我說。
「怎麼了?」
「頭髮……,頭髮沒這麼短,散開在水中,隨波蕩漾──。好奇怪,明明是長頭
髮的啊!」
「看一下另一張照片。」
溫井刑警手中排列的是……。
「這是,那個女店員的……」
「沒錯,市村克子。妳比較一下兩個人的臉。」
「長得好像。」
「市村克子的頭髮是長的。」
我看看溫井刑警,說:
「這麼說,那天我們在那個島上看到的是……」
「妳們看到的是穿著紅色洋裝的市村克子。」
「可是……」
我有點不太明白。
「她可以在水中閉氣很久,所以才會被僱來偽裝屍體。」
「怎麼有可能……」
「她們的長相十分相似。而且像妳們這樣的女孩子應該不會那麼仔細地看清楚水
屍的臉,而會馬上把臉移開吧?」
「說的也是。──但是,被撈起來的是島田依子,不是嗎?」
「那當然。兇手是趁著妳們划船回來的那段時間,把屍體掉換過來。」
「那,金澤呢?」
我問了一個問都不用問的問題。
「是的,同時市村克子只要把紅洋裝脫下,裡面就是泳裝。這樣,她便可以游到
其他地方,混在其他的游泳客裡,順利逃走。」
「為甚麼要那麼費事呢?」
「島田依子是在那前一天抵達這裡的車站的。我想她是發覺自己前夫的企圖,而
特地到這裡來想向妳母親提出警告的。」
「企圖?」
「跟妳叔叔勾結,跟妳母親結婚之後便殺了她,以奪取財產。」
我點點頭。
「但是,很不幸的,她剛好跟妳叔叔搭同一班列車。而且又被妳叔叔發現她的行
蹤,妳叔叔雖然很想採取行動,可是卻礙於車站和鎮上的人潮而無法進行。」
「然後呢?」
「妳叔叔比島田依子早一步到別墅來。可是金澤出去了。然後是島田依子來了。
你叔叔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只得等在通往別墅的路上,把她殺了。」
「可是──」
「只有妳叔叔一個人的話,他倒沒有那個膽。幫忙他的正是他的愛人。」
那個為了保護叔叔而捨棄自己性命的人。
「八重子她?……」
「她被利用了。像她那麼穩健的女人竟然被那種沒出息的男人給迷住了。」
「可是,那時候媽媽也在啊!」
「島田依子被殺的時候妳母親還在沙灘上。他們大概是將紅洋裝套在屍體上,然
後把她藏在車庫裡。」
「那,那個旅行袋掉下來又是為了甚麼?」
「那是為了萬一將來事跡敗露了,想讓人家誤以為妳母親是共犯,而故意將時間
錯開所作的僑裝。」
「這麼說,我看到的是……」
「妳叔叔走出車站的時候,正好看到島田依子在派出所問路,同時也注意到妳回
頭看島田依子,於是便想利用那件紅洋裝來佈局。他看到妳們躺在沙灘上睡覺,便故
意把旅行袋丟下來,當妳以為發生了甚麼事而往上看的時候,就故意揮動那紅洋裝讓
妳看到。」
「這麼說,我不是中計了嗎?」
「到這時候為止,妳叔叔和八重子所做的一切,金澤完全不知道,回來之後,他
非常的驚慌。──他想,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以前的妻子被殺,當然他一定會受到
懷疑,這時候,金澤怕了。那種男人與其說是慎重,倒不如說是膽小懦弱。」
「這我可以了解。」
「金澤想到,如果能夠讓別人查不出死者的身份……,那事情就好解決了。──
而這裡是海水浴場。他想,如果把死者偽裝成溺水而死的樣子,也許可以蒙混過去。
不過,他們也想過,我們雖然是鄉下的警察,再怎麼沒見過世面,可是總不至於把勒
死搞成溺水的吧?」
「不過,他們還是決定盡量試試,對不對?」
「這時候,八重子想起了那個超級市場的女店員。她的感覺跟島田依子十分類
似。而且又會潛水,在水中裝裝死人的樣子應該沒甚麼問題。同時,八重子平常到超
級市場買東西的時候,在閒聊中得知她很喜歡賭博,而且很缺錢。──於是八重子便
火速趕往她住的公寓跟她談妥這件事。」
「可是,她們為甚麼要這麼做呢?」
「妳想他們要怎麼把屍體拋到海裡?白天根本不可能,海灘上有人。晚上呢?妳
們都很晚才睡,而且金澤也得陪妳母親。等到三更半夜再悄悄地溜出去也很困難,海
灘上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
「啊!原來如此。」
「而且,發現屍體的人最好不是自己。這麼一來,安排妳們發現屍體乃是上上之
策。」
「那,他們怎麼搬運屍體去小島呢?」
「我想,他們是把屍體綁在妳們搭的那艘小艇的底部。」
「小艇?」
「然後,妳們各自行動。接著便安排妳們其中一位看到穿著紅色洋裝的市村克
子。金澤便利用這段時間,潛到小艇下面把屍體移到岩石後面藏好。」
「然後又趁著我們去通知警察的時候將屍體掉換過來,對不對?」
「這麼做雖然很費事,可是他們大概認為,與其冒著解開屍體被發現的危險,不
如這麼做比較安全吧。」
「慢著!」我說,「可是──那具屍體──不,市村克子的脖子上繞著一條繩子
呀!如果是要讓人家誤以為她是溺死的,這麼做未免太奇怪了吧?」
「那是一個嚴重的失誤。」
「咦?」
「正如妳所看到的,她們兩個人頭髮的長度不一樣。所以市村克子用繩子把長頭
髮綁起來。可是繩子在水中竟然鬆開了。而屍體又不可能重新整理頭髮。結果那條繩
子便繞在脖子上被妳的朋友發現了。」
「這麼說,真是功虧一簣囉!」
「市村克子後來還是很害怕。妳們在店裡碰面的時候,她以為妳已經發覺了,所
以她才想殺妳,結果卻失敗了。」
「殺死那女人的是──」
「八重子。」
「她親口承認的嗎?」
「臨終的時候。」
我閉上眼睛。
「可憐的八重子。」
「是……。她是一個好人,可是卻為了一個男人而迷失了自己。那天晚上她偷聽
到妳們的談話,第二天便打電話到超級市場。但是,她很害怕市村克子把事情抖出
來,便把她給殺了。」
「她為甚麼不早點下手呢?」
「問題就在這裡。我們應該早點注意到的。──兇手不是不去殺她,而是不能
去。」
「這麼說來……」
「八重子有一大堆事要做。如果她沒把工作做完就跑出去的話,一定會引起懷
疑。所以不得不那麼晚才出門。但是,由於我們到得很晚,所以八重子能夠趕在我們
之前殺了市村克子。」
「如果沒趕上就好了……」
「的確如此。」
溫井刑警點頭說道。
「可是,叔叔為甚麼會被逼得走投無路呢?他明明知道不久就可以到手了
呀……」
「妳母親似乎有甚麼把柄握在妳叔叔手中。我認為妳母親表面上裝作拒絕他的樣
子,可是實際上卻把錢給了他。」
「可是,他好像還不滿足,想要更多的錢。」
「是的。但是,那種男人是沒有耐心等的。他吸收資金,開了公司,可是卻失敗
了,被追是很自然的。」
「為甚麼呢?他沒跟那些人說錢馬上到手了嗎?」
「他一直都是這麼說的。可是誰會相信他?──而且妳母親又病倒了,他便急忙
趕到這裡來。」
「原來如此。如果媽媽在跟金澤結婚之前死了,那就麻煩了,是不?」
「因為妳也不可能跟金澤結婚呀!」
我笑了。溫井刑警也微笑地說道:
「妳真是一個勇敢的孩子。──能夠毫不在乎地聽這種事情。」
「是嗎?」
「我還有件事想麻煩妳。」
「哦?」
「剛剛我們所講的應該沒錯才對。但是卻沒有證據。八重子終究還是沒有說出金
澤和妳叔叔的事。」
「不愧是八重子。」
「妳叔叔被抓只是時間的問題,他沒有膽量自殺的。只要抓到他,他一定會把所
有的事都說出來。」
「換句話說──在這之前也不能逮捕金澤囉?」
「是的。所以請妳注意一下妳母親。雖然在結婚之前應該不至於有甚麼危險才
對,可是凡事都有萬一!所以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我僅了。」
我點頭說道,「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因為我是一個勇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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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5】
「媽媽妳坐著,不要勞動嘛!」我說。
媽媽停住正要搬行李的手。
「可是,八重子不在了……」
「我會做的,妳好好在客廳休息。」
「真抱歉。」
媽媽走進客廳,吃力地在沙發上坐下來,說,「──今年夏天真夠慘。」
「是啊,不過明天我們就回到東京了。」
「嗯……過新的生活。」
媽媽的這句話簡直跟宣佈「一切都完了」一樣。八重子一死,媽媽好像突然老了
很多。
我走出客廳,繞過大門走到外面,瞭望大海。
海面平靜無波。──雖然是一個晴朗炎熱的日子,可是已經不是盛夏的那種感
覺。
沙灘上,金澤的身影晃動著,我從斜坡下去,走到他身邊。
「喂,你在跟大海告別啊?」
穿著T恤和游泳褲的金澤一點都沒變。
「嗯──!──好捨不得。」
「明年還可以來呀!」
「說的也是。」
我停了一下,說「喂,我好想再到那個島上去一趟啦!」
「現在?」
「沒關係吧?只一會兒就好了,馬上就回來,所以沒關係啦。你願不願意幫我划
船?」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金澤笑著說,「我去把船弄出來。」
說著,便往前走了。
船像滑行般地往前進,一下子便抵達目的地。
「──哇!好舒服。」
我坐在平坦的岩石上嘆了一口氣,「真棒!這種無人的海上。」
金澤從T恤的口袋中掏出打火機和香煙,點了一支煙。我看著金澤,說:
「我也想抽抽看。」
「咦!可以嗎?」
「只抽一下就好。」
我抽出一支叼在嘴上,點上火。──才一下子就嗆得我直咳嗽。
「妳看吧!」金澤笑著說。
「好難聞的味道。──這種東西好吃嗎?」我皺眉說道。
「不久妳就會明白的。」
「說的也是。」
我站起來把香煙丟到海裡。
「啊!糟了!」
「怎麼了?」
「打火機掉了!」
「哪裡?」
金澤站起身子。
「那個──凹洞裡,對不起哦!」
「好深哪!手能夠得到嗎?」
金澤攀著岩石爬下去,把手伸進岩石之間的縫隙裡。「──王八蛋,明明只差一
點點!」
「對不起哦!」
「不……。妳等一下。對了,我只要潛到岩石底下把它拿出來就行了。」金澤
說。
「太危險了!」
「不要緊的。妳在這裡等著。」
「可是──沒關係嗎?」
「無所謂啦!」
說著,金澤脫下T恤,沿著岩石潛入水中。
「妳看,下面有個洞,我只要從這裡潛進去就可以到那個縫隙了。」
金澤大大地吸進一口氣,然後便消失在水中。一會兒,金澤的頭從狹窄的岩縫中
浮了上來,他呼嚕呼嚕地甩甩頭。
「妳看!出來了吧!」
「真的呀!你好厲害哦!」我拍手說道。
「我要丟上去了啦!」
金澤拿到打火機便往我的方向丟過來。接過打火機,我在岩石上坐了下來。
「出得來嗎?」
「從這裡恐怕出不來。如果逆著剛剛來的那個方向的話……」
金澤的頭潛入水中。──海面上咕嘟咕嘟地冒出許多氣泡。過了一會兒,金澤的
頭再度伸出水面。
「他媽的!竟然不行。進得來卻出不去──這種鬼地方!」
「要不要緊?」
「我再試一次。──這一次一定要成功。」
金澤又大口地吸進一口氣,過了一會兒,水面上又浮起許多氣泡。過了好長的一
段時間。
「不行!」
金澤的頭再度伸出水面,氣喘吁吁地,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出不來了。──妳去找人來幫忙!」
「沒有用的!」我說。
「去年,那個男孩子也卡在那邊無法動彈,搞了好半天才把他弄出來。你的身體
又比他胖那麼多,出不來的!」
金澤的臉僵住了。我看看錶,說:
「──就快漲潮了。一漲潮,這個岩石中間便會灌進水來,當然嘍,水會漲得比
你的頭還高。」
金澤倒抽了一口氣。
「妳說甚麼!妳明明知道這種情況,卻──」
「當然!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聰美做了甚麼事嗎?」
金澤瞠目結舌地看著我。我微笑著說:
「而且我還知道你想殺媽媽的事呢!」
「妳別胡說!」
「為了媽媽,你還是死了算了!」
「如果妳是在開玩笑,也該有個分寸。快點去找人來救我!」
金澤怒吼道。
「你再怎麼大聲喊,都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他媽的!我一定出來給妳看!我一定會從這裡出來的──」
金澤喝了一口水,嗆著了。
「你看吧!水漲上來了吧?」
「──有紀子,求求妳,救我吧!」
「連我也沒辦法呀!」我聳聳肩說道。
「找人──找人來!快找人來救我!」金澤大叫。
「就算我答應,聰美也會阻止我的。」我說。
「他媽的!在這種地方──」
我靜靜地看著金澤又竭盡所能地吸了一口氣,再度潛入水中。大概是身體被岩石
的稜角刮傷了,海水裡開始混著紅紅的血跡。
再次浮出水面的時候,金澤已經筋疲力盡了。水位已經上升,如果不把頭往上仰
的話,嘴巴便無法露出水面。「求求妳……。救我……」
金澤的聲音已經斷斷續續地聽不清楚了。
「喂,你知道嗎?」我說,「有的人在接受死刑之前會要求吸一口煙的。」
我從金澤的煙裡又抽出一支,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慢慢地把煙吐出
來。
「──濕濕的,也許不太好抽,不過,你也別太挑剔。」
我把點了火的香煙往金澤的身上丟去,然後站了起來,說:
「再見了!」
然後往船的方向滑下去。
黃昏的氣息早早地籠罩在客廳裡。我走進去,媽媽便醒了過來。
「哎呀──竟然睡著了。有紀子,妳到哪裡去了?」
「散步。」
「噢……。就快黃昏了呀!雖然外面還亮亮的。」
說著,媽媽打了個呵欠。
「媽媽,我們兩個都不太會做飯,要不要早點開始準備晚餐呢?」我說。
「說的也是。大概要比八重子多花上一倍的時間吧!」
媽媽站了起來。
「身體感覺怎樣?」
「沒關係的。醫生不是說過以平常心對待的話,就甚麼事兒都沒有的嗎?」
「那就好。」
走進廚房,我先拿出鍋子。
「要做甚麼菜呢?」
「待會兒再決定。」
說完,我拿出食譜,開始翻。「要挑個最簡單的……」
「──有紀子!」媽媽喊道。
「甚麼事?」
「妳有沒有看到金澤?」
「沒看到他,」我搖搖頭說道,「──這個看起來很簡單,妳覺得怎麼樣?媽
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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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冠
出版日期:1999/0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