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暗穴】
「媽,媽。」
留美拉扯母親的手腕嚷著。
才不過五歲的留美,聲音實在太小了,爸爸媽媽又正在談話,加上哥哥開著電
視,所以完全聽不見她的聲音。
「那個,是甚麼?呃。」
努力了三次,終究沒有白費。
母親終於數說完了附近那討厭老婆婆的是非,轉向女兒。
「怎麼?快點吃吧,要收拾了。」
原來母親根本沒在聽自己的話,留美雖然有點生氣,但她已經五歲,開始曉得大
人們都很忙,某些時候根本無暇理會孩子。
所以,她只好壓抑看心中的不滿,把問題再說一遍。
「那個在庭院裡的東西是甚麼?」
母親完全意會不到留美指的是甚麼。
留美嘆了一口氣,母親每天都在看些甚麼啊?
「對。」母親點點頭。「那個,是曬晾衣服的地方。」
留美更加生氣了。
「不是那個。」
那種東西不問也會知道的吧。
「那你要問甚麼?」
母親疑惑的說。
「啊,對了,庭院。」父親也來插嘴了。「下星期日來拔草好了。」
「爸爸總是光說不做的。」母親笑了。「嗯,星期六可以早點回家嗎?」
自己的問題已被人扔到九霄雲外,留美開始著急了。
「庭院的角落,不是有個四方形的東西嗎?」她向母親比畫說:「大概這麼高,
在上面這樣子擺著石頭。」
「是嗎?」母親一點也不關心。
陷入絕境的留美,正想要放棄的時候,救星竟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
一直在看電視的哥哥說:
「是井。」
「甚麼?阿進。」
「留美說的就是井啊。」
說話時,阿進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電視。
阿進是小學五年級學生。比留美大六歲,所以總是不肯跟她一塊兒玩耍。不過,
他本人是相當懂事的,是母親的心肝寶貝。
順帶一提,父親比較疼愛留美。當然,無論如何,雙親都很疼愛這兩個孩子的。
「井嗎?」田所昭二點點頭。「說起來,庭院角落的確有個井。」
「甚麼是井?」留美問。
「以前人們是從那裡汲水上來使用的。」田所昭二說。
「水?自來水?」
「那時還沒有自來水的。」
「那個地方有水的嗎?」留美問。
對留美而言,水就是指從水龍頭流出來的東西。
「在山上,不是有些地方會有水湧出來的嗎?井裡的水也是這樣子湧出來的。以
前沒自來水,就汲那些水來用。」
「嗯。」
由於留美從來沒有到山上去過,所以她根本不明白「水湧出來」甚麼的,只是模
糊地似懂非懂。
「那就是說,只要打開那個蓋子,就有水出來了啊?」
「已經乾涸了。」因為電視放映廣告,所以阿進的眼睛便「返回」飯桌上。「
咦,菜都吃光啦?」
「乾涸是甚麼?」
「就是沒有水出來了,所以便把它封起來。」
「封起來是這樣擺很多石頭在上面嗎?」
「因為,」田所昭二說:「井是個好深好深的洞。萬一小孩子窺望時不小心掉下
去,那就不得了,所以一定要用蓋子封住它。」
「井有多深?」
「這個……總之是非常,非常深。」
田所這樣的答案實在是「反科學」。
「丟石子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進說。
這句話使留美的眼睛發亮。
「把石子怎麼樣?」
「把石子丟進井裡去。如果掉到水中,就會發出『撲通』一聲。若是很深的井,
石頭一直掉下去,那便得待上一段時間才有聲音。」
「不能做這樣危險的事!」安全第一的弘江立即說:「萬一掉進井裡就死定了。
絕對不能做那種事,知道嗎?」
「嗯。」留美說。
當然,留美也不想平白死去。
田所一家搬到這間老房子來,已經兩個星期了。
一般人搬家,多是從舊的搬去新的,但田所家卻相反。
只是以前是四個人住在六疊(日本計算房子面積的方法,即六個榻榻米)加四疊
半的小公寓裡,感覺很擠迫;而現在則是獨立式的、兩層高的房子,對留美他們來
說,簡直大得有點難以置信。
儘管母親嘴裡不停的說「不牢靠」、「長鏽」甚麼的,但事實當然沒有甚麼不
滿。
這房子原本是弘江的姨母獨自住著的。
她沒有孩子,當她在一年前去世後,房子就這樣空置了。
當田所一家表示希望住進來時,也沒有一個親戚反對……
畢竟這裡是個小鎮,要到市中心去則需一個半小時,而且必須注意巴士和火車時
間。
田所之所以決定搬到這裡來,是因為阿進已經升讀五年級了,二房一廳的公寓實
在不足應付兩名孩子的需要。上下班雖然不容易,但以前在舊公寓上班也要一小時,
所以現在也不大覺得辛苦。
唯獨是因為空置了一年,房子到處都需要維修,所以花了不少時間才全部收拾妥
當。
然而只需一筆搬家費,便能住進這間單門獨院的房子,田所當然沒理由表示不
滿……
「學校方面怎麼樣?」田所問阿進。
「嗯,很有趣。運動場好大。」
以前阿進上的小學,運動場小得幾乎不能直跑一百米。
問題是留美,因為附近完全沒有幼稚園,上學非搭校巴不可。但又實在抽不出時
間去辦手續,所以目前留美還沒上幼稚園。
「下星期就能挪出時間了。」弘江說:「附近又沒有能做朋友的同齡孩子,還是
讓她上幼稚園的好。」
房子太大,光是打掃收拾等正常家居生活,就要花上相當的時間。弘江每天都很
努力的了,卻總是抽不出了點時間。
可是,留美卻相當快活。
這間偌大的老房子本身,已是最棒的遊樂場。
「明白嗎?」弘江再三提醒。「不能靠近那口井。」
「嗯。」
留美點點頭,卻邊吃飯邊暗中決定,明天就丟個石頭下去看看……
機會是母親在廚房裡燒菜的時候。
廚房是在房子的另一面,完全看不見庭院和井的。
下午三時過後,母親便在廚房裡生火,把鍋子放上去,然後開始切菜。
留美悄悄打開通往庭院的玻璃門,穿上母親的拖鞋,往庭院裡雜草叢生的角落走
過去。
在以前的公寓,不要說「庭院」,就是極目四顧也不會看到一草一木。
井──留美還不曉得這個字怎麼寫──總之印象是被草藏起來的東西。
井的周圍,草長得特別高,幾乎長到留美的胸口那麼高。還有兩三棵的枝葉覆蓋
到井的上面,使那裡格外幽暗。
而井則呈正方形,邊長比留美張開兩手還要長很多,井邊由磚頭和石塊堆砌而
成,高度剛好到留美的胸口。
井口蓋上了沉甸甸的木板,還在上面擺放了四、五塊,有如留美頭部那麼大的石
頭,緊緊壓住木板,不讓它移動分毫。
這樣的話:就不可能往井裡丟石頭了。
不過,留美早知道,那蓋子邊沿的木板已經有點破裂了。
腳畔剛好有手掌大的石頭。
她拾起石頭,先擺在蓋子上,然後去拉扯那破裂的地方──「嘎吱」一聲,出乎
意料地,木板輕易地應聲裂開了。
細碎的木屑沾到手上,留美皺了皺眉,拍拍手──她始終也是都市裡長大的孩
子,不喜歡把手弄髒。
木板上裂開了一道足以讓留美伸手進去的隙縫。
留美踮起腳尖,要窺探那個暗穴;當然,那一丁點的隙縫根本不可能見到甚麼。
井裡面只是一片幽暗與死寂。
從井裡傳來一陣陣難聞的臭味,使留美禁不住皺起鼻端。
留美從來也沒有聞過這種味道。
是甚麼味道呢?
留美伸手拿起石頭,舉到隙縫上面,希望確定能不能從那裡穿過。
假如還有水的話,就會發出「撲通」一聲。或如哥哥所說已經「乾涸」的話,也
會傳來「喀嗒」的聲音……
心怦怦狂跳。
是不是待哥哥回來一起幹比較好呢?
可是,自己一個人完成,總比由哥哥「指揮」她來得有趣。哥哥一定也想自己做
做看的。那我做完以後,再把這塊板變回原樣就好了。
留美將兩手握著的石頭丟下去,丟進那黑暗的洞穴中。
石頭馬上就看不見了。留美數著一、二、三……
四、五……會是甚麼聲音呢?
六、七、八……
「……九、十。」
留美數出聲音來,然後打住。
沒有聽見聲音──一直也沒有聽見。
留美這麼聚精會神的去聽,不可能會聽漏了的。
可是……為何沒有聲音呢?
留美不甘心,一直豎起耳朵來聽。
過了好幾分鐘。不管怎麼算法,也必定已數到一百左右了。
可是,還是沒聲音。
怎會那麼久?到底要掉到甚麼時候啊?世界上會有那麼深的洞穴的嗎?
留美站了好一會兒。
然後歪了歪頭,有點失望。
接著傳來母親的叫喊聲。
「留美,留美!」
留美慌忙跑回去。在母親來到庭院以前,她必須先把手洗乾淨。
她放好拖鞋,走進屋裡,到洗手間去匆匆洗過手。
「留美。」
「甚麼事?媽媽。」
留美裝著若無其事的來到母親面前。
要把木板照原樣放好一事,留美已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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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死亡約定】
「這種地方,還是平日來才方便!」
白濱仁美邊輕跳著走邊說。
「喂!仁美,你別跑那麼快。」母親千代子喊她。
「沒關係,迷路的只會是你們。」仁美反唇相譏。
「這孩子真是。」千代子無奈地笑。
「由她去吧。」
白濱省一邊說邊抬頭望向晚秋的天空。
「好舒服的日子啊。」千代子說。
「嗯。」白濱省一點點頭。「我們真是挑對了好日子,是嗎?」
「對。」
沿途走著,白濱省一和千代子都吸引著眾人的目光──因為這裡是東京狄士尼樂
園。
仁美見雙親不加快腳步,只好走回來。
「你不是買了套票的嗎?別理會我們,快去乘搭你喜歡的玩意吧。」白濱省一
說。
「我怕一旦和你們失散了,找起來麻煩。」仁美說。「到那邊喝點冷飲好不
好?」
「不冷嗎?」
「我渴死了!」
「那你去吧,我和爸爸在那邊走一走。」
「嗯。」
仁美跑向櫃面式的飲品中心。
上次來的時候是星期天,排隊排了足足一小時才能人場,進去以後也到處是人
龍。
玩了三個項目就累垮垮地跑回家去。
「平常的日子原來如此安靜。」千代子說。
「嗯。」白濱省一見到一張長板凳。「坐一下好嗎?累了吧。」
「不累……」
嘴巴說著,千代子卻已坐下來,嘆了一口氣。
「坐在這裡的話,仁美來了也能看得見。」白濱省一環視四周。「真不該穿西裝
來這種地方。」
的確,直至現在幾乎不曾見過一個穿西裝、結領帶的人。
一群像是東南亞觀光客的團體,嘻嘻哈哈地走過去。
「全世界的小孩都是一個樣的。」千代子微笑著說。
「對呀。」
白濱省一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空氣中微微的潮水味道。
任誰看見,都會以為白濱省一和千代子是一對年輕夫婦。
可是實際上,白濱省一已四十五歲了,而千代子也四十有一,獨生女仁美亦十五
歲了,可算是一個標準家庭,但因夫婦倆都長著娃娃臉,所以始終脫不去富家少爺和
千金小姐的氣質。
在多數人眼裡,他們頂多只有三十多歲。
特別是千代子,因為身體虛弱,深居簡出,所以皮膚十分白皙,予人弱不禁風的
病美人印象。
「現在幾點了?」
「兩點多。」
「四點左右離開吧。」
「今天人不多,足夠她玩的了。」
「也是。」白濱點點頭。
另一方面,仁美一邊喝著橙汁,一邊在小桌子上攤開遊樂園的平面圖。
「嗯,上次沒坐過這個。」她先弄清楚。「那麼……從這裡開始繞過去比較
好……」
一大群女生吱吱喳喳地走過來,穿著清一色深藍外套。
看來同樣是中三學生,正想著……
「你是仁美嗎?」
一個戴眼鏡的圓臉女生,瞪大眼睛走過來。
「啊,惠子!」是小學時代的好朋友。「好久不見了!」
多年沒見面,改變是理所當然的了,可是……
「仁美好像一點也沒變。」
「你也是。」仁美笑說:「你在信上不是說瘦了嗎?」
「是瘦了啊,差不多五百克。」惠子強調。「仁美,今天怎麼會來這兒?」
「這……惠子你呢?」
「昨天剛考完試嘛。仁美也是嗎?」
「不是。有點事情要辦。」仁美含糊地說。「這全是學校的朋友?」
「對。仁美,你一個人?」
「不,爸媽他們在那邊。」
「啊,阿姨身體好嗎?」
「還可以。今天也這樣子出來走走了。」
「是嗎?替我問候她吧。」
排隊買東西的女孩們喊道:
「惠子!你喝甚麼?」
仁美說:「你去吧。改天再……」
「好。那再見了。」
惠子奔上前去。
她們因為考上了不同的中學,加上惠子也搬家了,所以近年幾乎沒有見面。
惠子等人買過飲料之後便向外走去。見到惠子向自己揮手道別,仁美也微笑著回
應。
改天再見。
不會再見了……
仁美喝完東西也到外面去。已看不見惠子等人的身影了。
仁美向預定的方向邁步……
驀地,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很難形容這情況,但卻是真實的感到某人的視線。
仁美猛回頭,恰巧跟一名戴太陽眼鏡的男人四目相投。雖然對方戴著太陽眼鏡,
根本就看不見他的眼睛,但肯定他在看自己。
而且,即使仁美轉過身來,他也不轉移視線,只是一直站在那裡注視著仁美。
那名男子穿著薄風衣,頭髮花白,乍看有六十歲左右。雖然仁美對男性的年齡不
太有研究。
真噁心,於是仁美逕自去找雙親。
「仁美。」
母親在長板凳上向她揮手。
「我遇到小學的同學,惠子。」
「惠子?啊,那個戴眼鏡、臉圓圓的……」
「對。現在也是這個樣。」
「嗯。」
「她和五、六個朋友一起來。」
「有聊天嗎?」
「一點點。」
「那你現在要去哪兒?」
「這……」
仁美回頭──已經看不見那個戴太陽眼鏡的男人了。
「──真好吃。」
仁美放下刀叉。
「已經夠了?」
「撐死了。」仁美說:「不過我還要吃甜品。」
「好。爸爸呢?」
「嗯……我也要一個吧。吃甚麼好呢?」
這兒是酒店裡的餐廳。
因為白濱家經常光顧的關係,餐廳的人也認識他們。
「今天的肉好棒。」仁美老氣橫秋地說。
「是?上次的不怎麼樣。好極了。」
侍應立刻走過來,把甜品餐牌分給他們。
「我要這個薄餅。」
「這個需要十分鐘來準備。」
「沒關係。」千代子說。
──反正不急。
「對不起,我離開一下。」
仁美離座。走進化妝室,洗洗手。抬頭看見鏡子裡自己的臉,跟往日沒有兩樣。
這是最後一次來這裡了嗎?仁美沒有絲毫的真實感。
也許就是這麼一回事。
當人決定一死了之的時候,也許是不到那一刻也不覺得可怕……
白濱省一、千代子和仁美三人,在這間酒店租了房間。今晚,他們打算在這裡服
藥自殺。
今天沒去學校,一整天都是家人最後共享天倫的日子。
走出化妝室,仁美跟一個男人擦身而過,她突然回頭。
剛才那個人……好像是戴太陽眼鏡的那個……
全世界當然不會只有一個人戴太陽眼鏡。但,是偶然巧合嗎?
回到座位時,咖啡和紅茶已經來了。
「仁美,奶茶好嗎?」千代子說。
「嗯。」仁美點點頭。「跟平時一樣。」
「對,跟平時一樣。」千代子看看丈夫。「爸爸,帳單怎麼辦?」
「用現金付帳好了。」
「不要給人添麻煩。」
「是吧。」白濱點點頭。「用現金好了。」
甜品來了,仁美把所有都吃個清光。
她以為自己一定吃不下的了,看來剛才是白擔心。
「該到房間去了吧。」白濱說。
時間是晚上九時半。
偌大的雙人房,就是多加了一張床,仍是非常舒適的房間。
「好了。」千代子拉上窗簾。「好好洗個澡,把身體弄乾淨。爸爸,你先洗
吧。」
「也好。」
仁美倒在床上,看看父親把西裝外套和領帶掛在衣架上,然後走進浴室。
「仁美。」千代子說。
「甚麼事?」
「寫不寫信?」
「不用了……不過,若留下遺書便不會給人添麻煩。」
「也是。」千代子微笑。「我也有點睏了。」
「待會便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真的,這些日子,幾乎沒一天睡好……」
千代子坐到沙發上。
浴室裡傳來水聲。
仁美坐起來。
「媽。」
「嗯?」
「我下去走走好嗎?」
「到哪兒去?」
「下面的咖啡室甚麼的。這最後一刻,你也想和爸爸兩人在一起,對不對?」
千代子有點臉紅。
「哦……可以嗎?」
「嗯,我到樓下喝杯果汁。」仁美穿上鞋。「一小時?兩小時?」
「一小時夠了。」千代子說。
「那麼,就一小時半吧。你們可以慢慢談。」
仁美走出房間。
乘電梯到大堂,走進咖啡室。
在靠裡面的位子坐下。都已經吃飽了,只點咖啡吧。
唉,應該帶一本書或甚麼的來看,正望著窗外面川流不息的車輛出神時,突然響
起一把聲音:
「對不起,可以坐下嗎?」
回頭看時,戴太陽眼鏡的男人已在她對面坐下來。
「呃……」
「我也要咖啡。」他對女侍應說。
「嚇到你了,真抱歉。」
這麼近看時,才發現他不像一個老人家。雖然也有六十歲左右吧,可是一點老態
也沒有。
「呃,我們在狄士尼樂園見過了。」
「對。剛才在上面的餐廳也見過。」
語調穩定而自然。
「有甚麼事嗎?」仁美直問。
「如果是我誤會了,請恕我失禮。」那男人說:「你們一家是不是打算一起自
殺?」
仁美頓時呆在那裡。
女侍應把咖啡杯擺在二人面前,再倒入熱騰騰的咖啡。
「請慢用。」
女侍應的聲音,從仁美的耳邊飄過。
「果然猜中了嗎?」男人說:「請別誤會,我無意勸止你們自殺。我想你們必定
有一死的理由。只是,可以告訴我事情的始末嗎?」
仁美慢慢地把奶精和砂糖加進咖啡裡。
一邊用茶匙攪動著一邊說:
「爸爸繼承了祖父的公司。」她說:「這是曾祖父所創立的,而爸爸則是第三代
經營者。但是……」
她啜了一口咖啡。
「實際手執業務的專務董事,卻私下收購股票,拉攏客戶,之後突然宣佈獨立。
爸爸一下子便慌了。他自小養尊處優,從不懷疑別人。接著公司減少了三分一的工
作,根本無法應付支出。恰好這時有個舊和識向他提出賺錢的交易……」
「卻虧了大本?」
「嗯。」仁美點點頭。「事後才知道,那個人也是專務叫來的。」
「真是反臉不認人。」
「累積了幾億圓的債務……房子甚麼的全都拿去抵押了。爸爸把剩下的現金分給
職員,辭退了他們,然後告訴我和媽媽,我們甚麼都沒有了。」
「原來如此。」
「但我們還是揹著大筆債務,被人追得無家可歸,四處躲避……媽媽身體一直都
很虛弱,寶在是逃不勝逃。大家商量的結果,只好決定這樣做。」
「但是……你還很年輕。」
仁美搖搖頭。
「爸媽死了,我一個人活著也沒意思。他們都是好人,可惜並不堅強,想到與其
過著悲慘的日子,倒不如死掉算了。」
「聽來,」男人慢吞吞地喝著咖啡。「真是不幸的故事。」
「吃安眠藥也只是睡覺而已,不會怎麼痛苦的。」
頓了一會,男人說:
「我對你們有一項請求。」
「啊?」仁美嚇了一跳。「難道要我們到那個世界去傳話?」
男人愉快地笑了。
「你是個有趣的孩子。」
「是嗎?」
「其實,有一件帶點危險的工作。如果你們願意接受的話,你們家的債務全部由
我承擔。」
仁美目瞪口呆地望著那男人……
「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千代子從床上下來。「仁美快回來了。」
「時間過得好快。」白濱喘著氣。「啊,太棒了。」
「快點。」千代子急忙披上浴袍。「那孩子太善解人意了。」
「有個好女兒真是太幸福了。嗯,應該說我們曾經有過幸福……」
房間的門鈴響起來。
「瞧,快點!」
「噢!」白濱連忙從床上跳起來。「我去浴室洗個花灑澡。」
「嗯。」千代子打開房門。「你回來……咦?」
「有客人。」仁美說。
「啊……對不起,請等一下。」千代子紅著臉說……
──十五分鐘後,那名紳士已摘下太陽眼鏡,向白濱夫婦重複他對仁美說過的
話。
「我不明白。」白濱說。「為何選上我們……」
「這件工作,需要一個家庭才可以。」那男的說:「還要是一個真正的家庭。而
且有一定的危險。」
「怎樣的危險?」
「可以說是性命攸關。」男人說:「如果你們接受的話,我再把詳情告訴你
們。」
「這……」
白濱和千代子面面相覷。
「你以為我在耍你們嗎?」男人說。
「不……可我負債在五億圓以上。」
「別擔心。」男人說:「或許我先給你們三百萬現金。」
三綑一萬圓面額的鈔票擺在面前。
「這筆錢,就當作你們一家三口搬去那間房子所需要的生活費好了。還有……」
「等等。」仁美說:「你所說的生命危險……是指被殺甚麼的嗎?」
「我也不知道。」男人搖搖頭。「你們一家不是準備尋死的嗎?相對於你們那種
安樂的死法,我所要求的,確實可能是會遭到可怕的事。可是,只要平安無事地完成
工作的話,等候你們的就是自由了。」
「自由……」千代子喃喃。
「沒有債務纏身,然後一家人快快樂樂地生活。怎麼樣?」
誰也不發一語。
仁美率先拿起其中一綑鈔票。
「再有機會的話我要一張睡床,以前一直都是睡日式舖蓋。」
「仁美──」
「橫豎都是要死的了,也沒有甚麼可怕的。即使會有痛苦,但只要有一個人能倖
存下來……怎麼樣?媽。」
「爸爸,這件事……」
白濱用力緊握兩手。
「爸爸是沒關係的。」仁美說。「只要我和媽媽說好,他一定會答應的,是嗎?
爸爸。」
白濱望著二人的臉苦笑。
然後說:
「你們買甚麼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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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貨車】
久井武彥「咯噹」一聲挪開椅子,站起來便往外走。
──這是稀鬆平常的事,倘若這裡不是上課中的教室的話。
「久井,」老師抬起臉來。「上哪兒去?」
「我去吸煙。」久井武彥說:「在這裡吸煙不太好吧?」
一直無視老師的警告,鬧哄哄的教室,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同學們帶著興味盎然的眼神,注視著久井武彥和老師之間拼出的火花。
若是普通情況,老師只要斥責說不許胡鬧便行了,唯獨對於這位學生,所有老師
都會有所顧忌。
他決不是那種說一句就乖乖就範的少年。如果跟他針鋒相對的話,整個教室就會
像捅了蜂窩一樣大亂起來,即時無法上課。
縱使奮力使他返回座位,他也不會安份聽課……
老師聳一聳肩。
「好,去吧。」
「謝謝。」久井武彥咧嘴一笑。「別操心。香煙、打火機我全都帶著。」
他從口袋拿出來給大家看。
同學們即哄堂大笑。
三十分鐘前的午休時,校方才突擊檢查過學生們的隨身攜帶物品。
久井武彥稍微弓著他那高佻而骨骼均稱的身軀走出課室。
教師對著他的背影喊說:「這堂課別回來了。」
……誰要回來?
慵懶地穿過走廊,久井武彥走到校庭。
他靠著樹幹,點燃了煙。風有點乾而冷。
晴天。武彥仰望天空,本來細長的眼睛更細了。
十七歲,該是高校二年級生了,而他因為留級的關係,現在還是高一。
「畜牲……」武彥喃喃:「好沒意思。」
平時他不會隨便就打架的,可是今天實在心煩氣躁,現在誰碰一下他的肩膀,他
也會一拳揮過去。
抽煙並不能平服心情,但總比在教室裡呆坐的好……
武彥也知道煩躁的因由,但對此卻無能為力。因此更是火上加油。
她跑到哪裡去了?
武彥把煙蒂扔到地上,一腳踩熄它。立即就再拿出另外一根,準備點火……
「不行。」
是誰突然在背後拍他的肩膀?
武彥呆了一下,是聽錯了嗎?但即使聽錯了,肩膀真的被狠狠的拍打了,他下定
決心轉過身去。
「你又蹺課。」
「你……跑到哪兒去了?」武彥漲紅了臉。「我擔心死了!幹嗎一聲不響地跑
掉?打個電話總可以的吧!?」
一口氣吐出了所有煩悶;若仔細一想,武彥本身也是來去無蹤的人。
「抱歉。」白濱仁美微微一笑。「叫你為我擔心了。」
「那還用說嗎?全家人突然失蹤……前不久就聽說過你父親的公司怎樣怎樣。害
我想到搞不好你們……」
「甚麼?」
「搞不好……」話說到一半,武彥聳聳肩。「算了。現在沒事就好了。」
「我有話要告訴你,幸好你開溜到這裡來。」
「不是開溜,我是在課間休息中。」武彥說。
「到後面去吧,從教室看得見這裡的。」
「嗯。」
兩人到校舍的後門去。
「現在你住在哪兒?」
「還未安定。」
「為甚麼?」
「今天正在搬家途中。」仁美說:「貨車就在附近等著。」
「是嗎?要搬到很遠嗎?」
「雖然不太近,也是坐車能到的範圍。」
「是嗎?安頓下來後,通知一聲,我過去參觀。」
仁美和久井武彥。
奇妙的組合。其實兩人小時候住得很靠近,感情也很好。仁美只管喚年長兩歲的
武彥做「哥哥」,並且常常跟在他左右。
武彥因雙親離婚而搬往他處,直至兩人重逢時已是在同一所中學。中一的仁美遇
見戴著三年級名牌的不良少年武彥時,著實嚇一大跳……
「看來那個理由說不過去。」仁美說。
「怎麼說?」
「我是來說再見的。」仁美說。
武彥盯著仁美。
「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太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危險在等著我們,搞不好我和爸媽三人都會
死。」
「甚麼?」
武彥陣腳大亂的樣子。
「你緊張個甚麼?」
「怎能不緊張。」武彥抓住仁美的手臂。「快說清楚!」
「我們……本來準備一起自殺的。」
「三個人?笨蛋!」
「隨你怎說。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假如僥倖活下來的話,便
能三人一起開始新生活了。」
「我完全不明白。你要好好解釋清楚,否則別想離開。」
「我自己也不明白啊。」
仁美將那戴太陽眼鏡的神秘男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然後要你們搬去那叫甚麼鬼名字的小鎮,只是這些?」
「那個小鎮太古怪就是了。」
「是不是和黑社會扯上關係?」
「不曉得。總之,我們三個決定了,橫豎都是要死的了,也沒有甚麼可怕
的……」
武彥困惑地說:
「總之……現在沒事就好了。」
「對,我也這樣想。」仁美點點頭。「我得走啦。武彥,你也回去上課吧。」
「他們叫我別回去的。」
「而你偏偏回去了,那不正是武彥的作風嗎?」
武彥笑了一下。
「說的也是。」
「好了,可以放手了嗎?」
原來武彥一直抓著仁美的手臂。
「嗯……」
武彥突然把仁美拉過來,給她一吻。
「幹嗎啊!?」仁美急忙後退,滿臉通紅。「中學生怎能做這種事!」
「誰叫你……誰叫你說要去死。」武彥也難為情地低下頭。「生氣了嗎?」
「沒有。」仁美搖搖頭。「這樣一吻也相當不錯。」
「別開玩笑了。」武彥直抓頭皮。「可是,真的會有危險嗎?有沒有帶武器?」
「怎可能帶著?我總覺得不是這麼一回事的。」
「嗯……」
「總之,可能要好幾個月,或者一下子就搞定也說不定。總之,如果活著回來的
話,我會來看你的。」
武彥點點頭。
「你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仁美被武彥那真誠的話感動了。
「好吧。」她點點頭。「我不死,我會活著回來。」
後面傳來了腳步聲。
千代子從後門走了進來。
「仁美,不得不走了……啊,是武彥。」
武彥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
「再見了。」仁美說:「媽,走吧。」
「嗯。再見,武彥。」
「再見……」
武彥呆呆地目送她們母女倆。突然,仁美回頭跑過來,一把抱住武彥,吻了他。
「拜拜!」
仁美往前奔去,拉住一臉驚訝的千代子的手,從後門走了。
武彥呆立在原地,終於回過神來,環顧左右……
然後朝仁美她們追上去……
真是麻煩透頂。
走進電話亭,廣澤一邊放入十圓硬幣,一邊嘆息。
嘮叨的委託人真的很難侍候。
當然,若果對方能準時付款的話:他也不會埋怨甚麼。
「喂,我是廣澤。」
「怎麼了。」
聲音裡滿是不悅。
想起初次見面時,真叫人大吃一驚,也不曉得這傢伙到底在生誰的氣。
後來很快就知道,那根本就是他本來的聲音、本來的臉孔,真是不受歡迎的談話
對象。
「貨車停下來了。」廣澤說:「大概是要吃午飯吧。司機也一起走進餐廳……」
「知道目的地嗎?」
「還在市區內,不大清楚。」
「一定要查出來。別看丟了。」
「明白。包在我身上。」
「有消息便立即通知我;還有,今天你晚了五分鐘。」
說完,對方便掛斷電話。
「唉。」
廣澤聳聳肩。
走出電話亭,回到車上,廣澤呵欠連連。
跟蹤的途中,怎麼可能準時聯絡?根本不講道理,真是的……
廣澤是從事「催收爛帳」的工作。
他本來在偵探杜工作,但因為把情報泄露給一名黑社會組員,所以遭到革職。只
好順水推舟地開始從事黑社會的「承包」工作。
現在正受到不良背景的金融業者和房地產業者的委託,負責追討債項、驅趕住戶
和恐嚇騷擾等下三濫的工作。
他本人也明白這並不是受歡迎的職業,妻子及孩子已因為討厭他的工作而離家出
走了。
但廣澤反而樂得輕鬆自在。
已經四十多五十歲了。想要儲點錢,做點小生意……卻總是不順利。
因他切實地感受過借錢的可怕之處,所以不想跟任何人借錢。
這一次的差事,對廣澤來說是急奔渡口有停舟,報酬好得不像話。
當然,這也要他順利把債追回來才可以。
「真是奇怪的一家。」
廣澤不解地搖搖頭。
揹著五億圓的債務。
典賣家當隱藏行蹤,乃是常有的做法,可他們不知從哪兒買回來全套家當,裝在
貨車上,一副準備搬家的樣子。
搬到哪兒去呢?首要任務就是要查出這一項。
這一家──好像是姓白濱的──不可能有數億身家的了。可是大部份的生意人,
總會有各種方法把部份財產藏起來,所以即使破產了,也有辦法活下去。
而廣澤的工作就是監視白濱一家,查出他隱藏的財產,然後全數搾取出來。
那是白濱的太太和女兒吧,廣澤邊看著她們走進餐廳邊想。
那位太太倒是個相當標緻的女人,女兒好像才十五、六歲……
這種工作絕不輕鬆,徹夜監視是家常便飯。
而額外的「好處」就是──只要說:「這次就放過你們,但條件是……」
這樣便可以佔了人家太太或女兒的便宜了。
而這對母女,實在是兩個都不壞。
無需著急,只要一點一點地逼迫,慢慢尋樂……
「咦?」廣澤眨眨眼。「那是甚麼?」
「那我先回到貨車上去。」白濱省一站起來。
「可是,爸爸……」
「我和司機先研究一下路線,你們慢慢吃吧。」
白濱和貨車司機兩人便先離開餐廳了。
「爸爸真是充滿幹勁。」仁美笑了。「肚子好餓,吃甚麼好呢……」
母親千代子苦笑,說:
「早餐不是吃得很飽的嗎?」
「剛才的吻花了不少力氣嘛。」
「啊。」
兩人決定要最方便的咖喱飯。
「你爸爸就像變了另一個人一樣。」千代子說。
「爸爸本來就不適合當社長,不是嗎?」
「也許。」千代子點點頭。
千代子不得不承認這件事。在公司面臨危機的幾個月來,每見到丈夫那無助憔悴
的樣子,就覺得心痛不已。
終於,作出了死的決定,丈夫才平靜下來……
到接受了那名神秘紳士的建議,三人決定開始新生活之後,正如仁美所言,丈夫
立即變得幹勁十足。
與其管理別人,不如事事親力親為還更適合丈夫的個性。
「對了,仁美。」千代子想起來。「你和武彥……」
「噢,那個?代替打招呼罷了。」仁美泰然自若。
「別扯這種慌……媽不會生氣的,你就坦白一點吧。」
「那是第一次。討厭,別盡往歪處想。我還是中學生啊。」
「那就好……」
「武彥他不是壞人。」
「我曉得。媽也蠻喜歡他的。只是,他的過去……」
「他只是任性。跟我們家老爸有點像。」
「為甚麼?」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的。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嗯。」千代子表示佩服。
仁美看人也看得蠻仔細的,她想。
咖喱飯來了,二人吃將起來。
途中,仁美嘆了一口氣。
「如果……這件事平安結束的話。」
「怎樣?」
「我要去最高級的餐廳。」
「傻瓜。」千代子笑了。
當然,心中其實極之不安。
總而言之,現在他們一家有「非去不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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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鎮中慘劇】
「怎麼啦?」小西晃介說。
「咦?」女兒宏子抬起頭來。「甚麼怎麼啦?」
「隱瞞也沒用的了。」小西晃介搖搖頭。「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你的樣子。到
底發生了甚麼事?」
已三十歲的宏子,打扮得極樸素。
小西晃介貴為社長,他所創立的公司,辦公大樓就有廿一層,最頂層是展望餐
廳。
現在小西父女倆就在這裡吃午餐。
當然,他們所坐的是景致最優美的窗邊座位。小西吃的是今天的套餐。雖說是午
餐套餐,但價錢也會令經理級的人躊躇。
「沒甚麼……」宏子邊喝著湯邊說:「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那麼,到底怎麼了?」
宏子待侍應把湯碟拿走以後,才精疲力盡似地嘆一口氣,同時眼淚沿著臉龐滑下
來。
這使小西震驚不已。獨生女宏子,雖一直備受寵愛,但自小便獨立堅強,性格好
勝。
無論遇到任何難題,幾乎都沒有哭過。
「怎麼了?」小西說。
「對不起。」宏子微微一笑,擦去眼淚。「有點疲倦而已。」
「若是因為錢的話……」
「不,不是。」宏子輕嘆。「好久沒吃這麼好的東西了。」
正菜上來了。
「帶點給久彌吧。」
「也好。待會買點糕餅之類的好了。」
開始用餐後,平日快活的宏子終於「回來」了。
宏子的丈夫叫江田洋介。看宏子的打扮,就知道江田和宏子是不顧父親的反對而
結合的。
小西當然希望找個適合宏子的男人做入贅女婿,讓他繼承公司。可是,宏子卻愛
上了大學同學江田。
父親大力反對他們的婚事,而宏子亦立即離家出走。另外,母親在宏子唸中學時
已病逝了。
江田在大學主修社會福利科,立志要為社會福利貢獻自己,即使一輩子窮困也在
所不惜。
小西最後放棄了逼使二人分開的念頭,改為提議江田在公司裡擔任課長,卻遭江
田一口拒絕。
大學畢業後,兩人租了一間破公寓開始一起生活,一年後誕下久彌。
小西完全沒有辦法,只好宣佈「投降」。
另一方面,在心底深處,他對宏子的頑固性格也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兩年,江田夫婦離開市區,住到小鎮裡去。因為江田原本工作的福利事務所把
他辭退了。
並非江田從事了甚麼不法勾當,而且相反──
江田正面拒絕了前來福利事務所申請生活保障的黑社會會員。
江田的作為絕對正確。因為一些黑社會份子出入以外國進口車代步,卻來要求生
活津貼。
其他職員怕受到報復,都會乖乖的照辦,反正又不是自己的錢。
可是,為了使協助的個案不致太多,他們便會停止資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忙的單親
家庭。類似的狀況,令江田覺得內心難受。
因為江田拒絕黑社會人物的申請,事務所各人立即受到恐嚇及騷擾。要平息風
波,解決方法便落在江田身上……
聽說江田因這種事情而丟掉工作,小西有點驚愕,同時也覺得宏子真是找到一個
「天造地設」的丈夫……
現在,江田在那個小填附近的市立圖書館工作。生活相當清苦,宏子也得出去做
兼職,卻仍然不願接受小西的任何援助。
小西也徹底死心。
「……他的樣子有點古怪。」
飯後,喝著咖啡的宏子說。
「生病了?」
小西停下攪拌咖啡的動作。
「不曉得……就是有點古怪。」宏子搖搖頭。
「叫他作一次身體驗查吧。我介紹一個好醫生給他。」
「我想不是身體方面的病。」
「那麼……是精神方面?」
「該怎麼說……我也束手無策。」宏子少有地作出這種「投降宣言」。「對不
起。我也開始語無倫次。但我真的不清楚。」
「怎麼說?」
「他整個人都變了……這一個月以來,連續做了許多不像他為人的事。」
「我到處打聽卻又不得要領……最初,是他做事的圖書館的事務長打電話來,說
有話要跟我說……」
「然後?」
「我們約在外面的咖啡店碰面。來到時卻有一個十八歲,今年剛進來工作的女孩
也一起來。聽說,因為他不斷糾纏那女孩,令她覺得很困擾。」
「你說是江田嗎?」
「爸爸也覺得難以置信?我也嚇了一跳,還問她會不會是她太多心了?若說請她
喝杯茶甚麼的也不用太介意。可是那女孩說他幾乎每天都等她下班回家,還約她到甚
麼地方去甚麼的糾纏不休……」
「那個……」
「還說他強行吻她、伸手進她裙子裡面甚麼的……他怎會做這種事?」
「當然。」
「可是,那位事務長說,同事之間已傳出流言斐語,說親眼見到在工作時間,他
當著許多人面前,緊緊摟住那女孩。」
「真的嗎?」小西說。
「我大受打擊。當晚,我立即質問他,而他只是笑笑而已。」
「真的?」
「再三責問之下,他還直認不爽……我真是想破了頭也不明白。當然,他是男
人,受年輕女孩吸引也是有的。可是……怎麼能在做出那種事之後,卻擺出若無其事
的樣子?」
「嗯。」
「更讓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是我很認真地談論那件事,而他既不道歉也不生氣,
只是笑著敷衍過去。那種事,絕不是他的所作所為。難道真有著魔這回事的嗎?」
的確是有古怪。
小西見過江田好幾次,非常清楚他的為人。
不管如何正經的人,到了中年,也會有陷入不道德的戀情、或者被金錢迷住的時
候。只是也要看看那些人本來的性格。
江田並不屬於那種類型。
「那可能真的是精神問題了。」小西說:「我介紹好醫生給你。帶他去看一次
吧。」
「嗯……」宏子突然沉默下來。「我想還是我自己先想辦法好了。害你擔心。」
「可是……」
「對不起,忍不住說出這樣軟弱的話。本來只是想來見爸爸……」
「有甚麼關係?為兒女的事操心是父母的責任,也是一種樂趣。」
「謝謝。」宏子握了一下小西的手。「必要時,我一定會與爸爸商量的。」
「嗯,隨時給我電話。打來公司也可以。」
「好了,我該回去了。」宏子拿起手袋。「久彌拜託別人照顧。晚了回去會不高
興的。」
「我送你。」
小西把女兒送到大樓下面。
揮著手離去的宏子的身影,跟往時一樣開朗又充滿朝氣。
小西當然擔心宏子的事。可是,做夢也想不到,那是最後一次……
貨車搖晃了一下,昏昏欲睡的仁美醒了過來。
「啊,睡著了。」仁美甩甩頭。
「再睡一會好了。」千代子說。「還有一段路程。」
「不了,呃,脖子好疼。」
用手揉揉脖子。
座位的靠墊,即使多阿諛也稱不上舒服。
父親白濱省一坐在前座,正在跟地圖「對峙」。
仁美和千代子坐在後座,那個稱為臨時睡床的窄位子上。
「快要到鄉間了。」
仁美透過髒兮兮的玻璃窗望著樹木的行列說。
「對呀。」
「我記起那位小西伯伯的話。」
「小西先生?」
「嗯,甚麼事?」
「不曉得。」千代子說:「我們不正是為了那個而去的嗎?」
「那個我懂……」
仁美望向窗外。
──跟父親吃過午餐後的半個月,江田宏子死了。
是被丈夫親手殺死的。
「實在太殘忍了。」在酒店的房間裡,小西對著白濱一家說:「我接到通知,趕
到現場去……宏子被丈夫刺了好幾十下,幾乎面目全非,難以辨認……」
小西的聲音哽住了。
「為何會那樣……」白濱啞然問道。
「不曉得。據鎮上的人說,宏子突然抱著久彌,從家裡跌跌撞撞地衝出來,江田
則揮著菜刀在後面狂追不捨。」
「怎麼沒有一個人救她?」仁美禁不住說。
「江田發狂似地揮動尖刀,所以誰也不敢接近他……宏子和我孫兒久彌,就這樣
在路上被殺了。」
「那麼……那位丈夫呢?」千代子問。
「他渾身浴血,呆了片刻後便東歪西倒地回到屋裡去……接著,到警方闖進去
時,他已割破自己喉嚨……」
「那就變成原因不明了。」
「結論是江田神經錯亂後殺人,然後自殺。」小西說。
仁美和雙親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件事,跟我們所要辦的事……」白濱遲疑地說。
「當然有關。」小西點點頭。「我突然失去了女兒和孫兒。假如真的如別人所說
的神經錯亂所致的話,我也無話可說。」
「你的意思……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事情有點古怪。」小西說:「我僱人去調查過那個小鎮的事。結果發現鎮上許
多家庭都發生了事故。」
「怎麼了?」仁美說。
「雖然不至於像我女兒一家那麼悲慘,可是其中一些丈夫突然失蹤了沒回家、有
些家庭卻因一家之主完全不能外出,使全家陷入困境。鎮上的小孩全都得坐十分鐘左
右的巴士,到鄰鎮的小學上課,有一次卻因集體偷竊行為被逮到了。」
「原來如此。」白濱點點頭。
「如果單獨來看各項事情,似乎並不稀奇。但問題卻是,這些事件全在一個月內
發生的。」
「啊。」千代子不禁喊出聲來。
「我覺得像是有甚麼事在那個小鎮發生了。」小西說:「我很想知道……假如是
甚麼別的東西奪去我女兒和孫兒的命的話,我要知道真相。」
甚麼別的東西……
小西那句話,依然在仁美的耳邊迴盪。
「可是……」
仁美的眼睛望向貨車外面的風景。
「嗯?你說甚麼?」千代子從記事簿抬起臉問。
「那個小西先生的話……我覺得還沒說完似的。」
「甚麼意思?」
「我也不大清楚……他會不會還知道其他事情?」
「為甚麼你這樣想?」
「我不曉得要怎樣解釋,只是當時的印象……」
「呃。」
「我覺得他還有甚麼隱瞞著。」
「隱瞞甚麼?」
「可能是更加具體的,例如等候著我們的危險之類的……」
大概是路上有石頭吧,貨車「喀噹」地彈跳起來。
「好痛!」
傳來呼痛聲。
千代子和仁美對望一眼。
「媽。」
「剛才的聲音……」
「從後面傳來的。」
千代子拍拍丈夫的肩膀。
貨車靠向路邊停下來,大家下車,繞到後面的貨架上。
「喂,誰在那裡?」司機大聲喊。「別躲了,滾出來!」
過了半晌,傳來「咯噠」的響聲。
「嘿。」
從貨架探臉出來的是──
「武彥!?」仁美瞪大了眼。「你在這裡幹甚麼?」
「嗯……兜風嘛。」武彥拍拍屁股。「剛才我以為要翻車了。」
「我問你在這裡幹嗎啊?」
「我擔心你。」武彥「咚」地跳下來。「讓我陪你一起去。」
「你胡說甚麼?不行!」
「反正我是無影俠。即使失蹤了,誰也不會擔心的。」
「武彥……」
「對不起,我自顧自的跑來了。」他向千代子鞠躬。「不過,我總會幫得上忙
的。木匠的活兒我全都會做,雖然不會燒飯,但我腿跑得快。」
「老黃賣瓜。」仁美笑了。
「怎麼回事?」白濱呆若木雞。
「怎麼辦?」千代子看著仁美。
仁美想了一下,宣告天下:
「我和武彥一起坐貨架!」
然後翩然跳上貨架。
「啊。」白濱苦笑。「突然多了一個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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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入鎮】
實在出乎意料之外。
走上這樣一條單調的鄉下路。
白濱一家,加上一個莫名其妙的男生──多半是高校生──坐著搬家貨車,一個
勁地繼續開往郊外去。
跟蹤他們的廣澤開始覺得厭煩起來。
「怎麼會搬到這種鬼地方來!?」廣澤喃喃埋怨。
「睡魔」來襲,昨晚在女人那裡過了一夜,似乎過度起勁的關係,現在開始打瞌
睡。
當然,沿路也很荒蕪,即使在半睡狀態下駕駛,相信也不會發生交通意外。
可是在這種地方跟蹤起來也挺麻煩。如果太接近的話,馬上會被發現。幸好鄉村
路上經常轉彎,所以他便以不被貨車的倒後鏡照到的距離跟在後面。
兩邊不斷的都只是雜木林,不時在豁然空出來的地方蓋了房子,有殘舊的廢棄
屋,也有新建的家宅。
住在這種地方的人,到底做甚麼工作的呢?無聊的廣澤想著這種不著邊際的事。
走了一段上坡路後,開始往下去。透過遠處的樹木縫隙,可以望見小鎮的影子。
希望那就是白濱一家的目的地,廣澤想。
汽油的存量也叫人擔心。剛才也曾經看到汽油站,回去時勉強也來得及。萬一他
們要去的地方比那個小鎮更遠,情形就相當麻煩了。
儘管如此……見機行事吧。
身為「催收爛帳」的,廣澤可從沒到過這麼遠的地方出差。如果每天都要來這種
地方就不幹了。
這種小鎮可能沒有旅館,即使有,廣澤也不要投宿。
隨便找個地方,譬如附近國道旁的情侶酒店過一夜好了。
廣澤因自己的想法而偷笑,隨便找個女人也可以,那索性把白濱的老婆或女兒叫
來好了……
逕自想入非非時,瞌睡又來了,廣澤打個大呵欠。
就這一剎那──眼前即出現一輛自行車。
換作普通的道路,只要扭一下方向盤就閃過去了。可是在這種地方……想到時,
動作就慢了。
千鈞一髮的踩了煞車掣,勉勉強強的避開了沒撞上去,但車胎卻滑了一下,車屁
股轉個大彎,無法駕馭。
一瞬間,死亡的恐懼攫住廣澤。
不要,在這種地方?鐃了我吧!
「砰」的一聲,車身橫著撞向路旁的大樹,廣澤的身體從座位彈跳起來。
車停了。總而言之,停了。
引擎聲自動的降低聲浪,發出咯吱咯吱的低吟,然後消失了。
在靜謐中,耳朵只聽到呼嘯的風聲,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呼吸
聲……
嗚呼,好像撿回一條命了。
他打開車窗,望向撞到樹幹的車身。深深凹了下去。
「媽的!」
禁不住罵一句。
這樣又會被修車店敲搾多少錢?這種費用,當然不可能當公帳開給委託人的。
總之,若果只是凹下去就了事還好……
「請問……」
突如其來的聲音使廣澤大吃一驚。
看來他已把剛才躲開自行車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回頭一看,一個三十左右的女人,拖著自行車向他走過來。
雖然有點清瘦而且憔悴,卻是個美人──當然,各花入各眼,而這種普通的家庭
主婦卻對上了廣澤的「脾胃」。
「呃,你沒事吧?」
廣澤親切的話讓女人鬆了一口氣。
「嗯,我還好,請問……你有沒有受傷?」女人問。
「車子好像有點傷。」廣澤聳聳肩。「不過,我的身體好像沒甚麼。」
「好極了。」女人微笑。「發出好大的聲音,我嚇了一跳……」
廣澤下車看個究竟。因為若泄漏汽油就危險了。
他蹲下來窺望車底,好像沒出甚麼岔子,也沒汽油味。
「應該沒事的……你是那個市鎮的人嗎?」
廣澤站起來,指一下遠處可見的小鎮方向。
「嗯,也可說是的。」女人說。
「也可說?」
「我住在稍微外圍的地方。不過也屬於鎮的一部份。」
「原來如此。」廣澤點點頭。「好像是個小鎮。」
「就是嘛……大家都好像自家人一樣。」女人說:「你要到鎮上去嗎?」
「嗯,有點事情要辦。」
「你不像是新搬來的。」
乍看像是不擅交際的人,話匣子一打開卻一發不可收拾。
「有人要搬進來嗎?」
「嗯,搬去江田先生的房子。聽說好像也是一家三口的樣子。」
大概是白濱一家了。那麼小的小鎮,這種消息很快就能傳開。
「那房子在哪一帶?」
廣澤問時,女人嘿嘿地笑。
「我說了甚麼好笑的話嗎?」
「對不起,不是的。只是我想這不是一個大得可分清楚哪一帶的小鎮。」
「那麼去到鎮上便會找到吧。」廣澤笑了。「謝謝。你小心走。」
「再見。」
女人改變自行車的方向,騎上去,慢慢蹬著離去。廣澤入神地望著她的臀部。
「要幹活,幹活。」
坐上車,開動引擎。
然而,引擎怎樣也無法開動。看來是某個部位因為撞樹的衝擊,電線系統出了問
題。
「糟了!」
這種地方真是進退兩難?廣澤想把剛才的女人喊回來,但已看不見自行車的影子
了。
怎辦才是?
廣澤再度下車思考。
也並非不能走路到鎮上。然而雖然看得見,但相信走起來也有一定的距離。即使
打電話叫人來幫忙,可是這種荒山野嶺……
況且也擔心被白濱他們發現。
「對了。」
剛才的女人。她是騎自行車從鎮上來的,回去時當然也要經過這裡。
那時拜託她去打電話,或是讓她坐在這裡,廣澤自己騎車去她的家也行。無論哪
個辦法都很輕鬆。
好,就留在這裡等她好了。
確認白濱他們新居的地點也一樣,根本不急於一時。
廣澤回到車上,扳下座位,舒適地躺下來。那女人不會跑太遠吧。
只是一下子──閉一閉眼睛就好……
也許比自己所想像的更疲倦。
廣澤很快就睡著了。
靜靜的樹林,除了風吹過以外,周圍就跟「死」一樣寂靜無聲……
貨車的速度慢了下來。
仁美抬起頭來,氣氛有點改變。
「入鎮啦。」武彥說。
「嗯,一定是這裡。」
「總算到了。」
兩人躺在行李堆中的棉被團上。雖然只是並肩躺在那裡,但仁美已清楚地知道,
自己「喜歡」武彥。
「我沒想過要寫遺書給武彥。」仁美說。
「遺書?」
「在酒店,要死的時候。完全想不起武彥的事。」
「我就知道。」武彥鼓起腮幫子。
「先聽我說,你知道嗎?現在我最在意的是你。」仁美兩手繞住武彥的肩。「我
可不願意見到你有甚麼閃失,你回去吧!」
「別開玩笑。」武彥裝著生氣的樣子。「難道叫我的屁股白痛一場嗎?」
仁美哧哧而笑。
「那麼……我們要生死與共了。」
「嗯。」
「說定了?」
「說定了。」武彥說。「絕不先你而死。」
「嗯。」仁美點點頭,又再用力點點頭,親了武彥一下。
在貨車上,仁美把小西的女兒和孫兒所遇到的可怕事情,一一說給武彥聽。武彥
也知道,今後在這鎮上的生活,可能完全無法預測結果。
貨車停了。
傳來了車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是腳步聲,最後,貨架門被打開了。
「起來,起來!已經到了!」
父親白濱省一精神奕奕地喊。
「誰睡了啊!?」仁美反駁。「武彥,快來幫忙。」
「是,遵命。」武彥爽快的答應著。
仁美從貨車上「咚」地縱身跳下。
「媽。」
「仁美,進去看看吧。」
「嗯。」
鑰匙是由小西先生交給他們的。
兩人環視四周──好一個寂寞的鄉村小鎮。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空開始飄起暮色的關係,涼颼颼的空氣封鎖了小鎮的天空,彷
彿使整個鎮都要被凍結了。
中央的大馬路,房屋夾道排列兩旁。
「沒有人。」仁美說。
「嗯……」母親千代子不安地點點頭。
不可能沒人在的。仁美感覺到好幾十道視線,從四方八面的窗口窺看著他們。可
是,沒有一個人來到街上,路上冷清清的。
「這裡的人一定都很怕生。」仁美用輕快的語調說。「來,我們進去吧。」
「嗯。」
在仁美催促下,千代子往房子的玄關走去。
兩人心照不宣。這裡是江田洋介和宏子住過的屋子,而江田殺了宏子和孩子久彌
之後,便在這裡自我了斷。
當然,這間屋早已被清理乾淨,不會留下一絲血跡。儘管如此,千代子拿著鑰匙
的手還是抖得很厲害。
「媽,讓我來吧。」
仁美從母親手裡接過鑰匙。
千代子的膽量與她的外表一樣弱不禁風,相反仁美則比較……
就在仁美準備把鑰匙插進鎖孔的一剎那,門「颯」的一下自動打開了。
「哇!」千代子失聲大嚷。仁美雖沒喊出聲來,卻也嚇得差點跳起來。
「啊,對不起。」那老人說:「你們是誰?」
仁美鬆了一口氣。出來的是個六十歲左右的溫厚老人,外套是上等貨色,至少從
衣著來看,沒給人怪異的感覺。
「怎麼啦?」聽到叫聲,武彥臉色大變,迅速衝過來。「誰?」
「我是受人委託,管理這間屋的金井。」
「呃,」千代子終於開口了。「我們是新搬來的。」
「啊,那你們是……白濱先生一家?讓你們受驚了,對不起。」金井老人笑了。
「我以為你們明天才到。」
「你說管理,是受誰所託?」仁美問。
小西甚麼也沒提起。
「這裡的警察。總不能讓人擅自跑進來偷東西的。」金井說。「為了慎重起見,
剛才我進去看過了。你們搬來就好了。有甚麼需要幫忙的?」
「不用了。」千代子說。「我們自己來便可以了。」
「是嗎?那麼,有甚麼需要的話,隨時找我。」金井親切地說:「就此告辭。」
他正要離去的時候。
「對不起。」仁美喊住他。「請問,鑰匙。」
「鑰匙?」金井困惑地反問。
「你能進來,大概有鑰匙吧。」
「啊,對,對。鑰匙……」金井從上衣口袋掏出鑰匙,遞給仁美。
「對不起,一時疏忽了。」
這時武彥繞去金井身後,迅速伸手進他的另一邊口袋,掏出裡面的東西。
「幹甚麼?」金井慌忙轉過身去。
「你來巡視屋內,幹嗎帶著這種東西?」武彥手裡正多出了一把小刀。「這種彈
簧刀,普通人是不會用的。」
金井突然推開武彥,飛奔出去,一下子無影無蹤。
「那是甚麼玩意?」
「不知道。」武彥把刀收進自己口袋裡。「總之,我先收下吧。快到裡面去檢查
一下,給那種傢伙出入過。」
「從一開始就波濤洶湧了。」仁美說:「看來很好玩。」
「媽一點也不覺得好玩。」千代子膽怯的說。
「還是把鎖換過的好。」武彥說。
「也是。」
「我們進去吧。」武彥說:「讓我先走。」
一如小西所言,裡頭打掃得乾乾淨淨,濺血的牆壁和紙門也全都換過新的。
「看來沒甚麼問題。」仁美也把整間屋巡視一遍,鬆了一口氣的說。
「這個電話呢?」武彥說
客廳的地面上正放著一具電話。
「應該是能通話的。」
仁美蹲下身伸出手時,電話適時響起。
「會是誰呢?」
「先聽聽看吧。」
「好。」仁美拿起話筒。「喂?……甚麼?……你是誰?……喂,喂?」
仁美自言自語地:「收線了。」
「誰打來的?」
「好像是個小男孩。」
「他說甚麼?」
仁美飛快地瞟了在廚房裡的母親一眼,低聲地說:「他說『晚上不能出外』、
『絕對不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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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郊外之家】
桌上的電話響了,可小西晃介卻沒有即時接聽。
真是罕見的事。小西絕不是那種躲懶的人。
「我來聽。」
女秘書見狀,急急站起來。
「不用了。」小西終於拿起話筒。「喂。」
「小西先生嗎?」充滿朝氣的少女聲音傳入耳中。「我是白濱仁美。」
「你好。」小西微笑著說:「我正在想,你們也該到達了。」
「現在在房子裡。」
「是嗎?沒甚麼異樣吧。」
「一點。」
「咦?」
仁美把那自稱金井的奇怪老人的事說了出來。
小西說:「那大家要多留心了。」
「知道了。爸爸、媽媽正忙著收拾行李,叫我問候你。」
「彼此彼此。」小西說:「一切拜託了。」
「是。」仁美的答話爽朗又充滿朝氣。「那再聯絡吧。」
「嗯,隨時歡迎。就是打到我家也沒關係,即使半夜也不必介意。」
「明白了。再見。」
掛線前,還聽見仁美大喊:「啊,那是我的椅子!」
小西莞爾。
「好像是蠻開心的電話。」女秘書說。
「嗯,年輕女孩。我的十五歲戀人。」
「啊,社長,碰那麼小的女孩,會坐牢的。」
「愛情與年齡無關的吧。」小西正經八百地說。
秘書桌上的電話響起來。
「社長室。……甚麼?」秘書眨眨眼,望向小西。「呃……有客人。」
「是誰?早已預約了的嗎?」
「好像是刑警。」
「刑警?」
「社長不是真的對那女孩……」
「傻瓜。」小西苦笑。「先領他到會客室去,順道通知其他人,會議廷後二十分
鐘。」
「是。」
小西慢吞吞地呷了口茶。
「要不要端茶過去?」秘書問。
「當然。也許咖啡較好。」
小西撥了好幾通電話。然後不慌不忙地走出社長室。
「抱歉,讓你久候了。」
走進會客室,小西說。
「百忙中打擾你,對不起。」刑警欠一欠身。
面前的男子大概四十五、六左右,頭髮泛白,感覺有點蒼老,但決不到五十歲。
「有何貴幹?」
小西在沙發上坐下。
「發生了許多事,令千金的事真是不幸。」
「承蒙關心,不敢當。」小西說:「我以為,那案子早已了結……」
「的確是。」刑警說:「啊,對不起,我叫市村。」
「在小女的事件中,我們有見過面嗎?」
「不,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市村刑警慢慢喝著咖啡。「嘩。跟刑警室所喝的紙
杯咖啡簡直是天淵之別。」
小西也喝著自己的咖啡。
「令千金的事……」市村說:「結論是因她丈夫江田洋介一時精神錯亂所致。我
也認同那個結論。」
「那還有甚麼問題呢?」
市村沒有立刻回答小西的質問。彷彿正遲疑著不知如何開口。
「其實,我們正在處理另一宗案子。」市村說。
「咦?」
「一個男子打電話來,說他的胞妹一家人失蹤了。」
「嗯。」
「他妹妹三十歲,與丈夫及七歲的兒子同住。」
一陣子的沉默。
「跟小女宏子及孫兒久彌完全一樣。那真叫人擔心。」小西同情地說。
「正是。根據那男子說,令千金和孫兒遇害那一件事,實際上被殺的是他妹妹一
家。」
「甚麼?」小西瞪大了眼。
「我也曉得這說法會使你受驚。只是那男子非常堅持。」市村搖搖頭。「當然,
也有可能是他一廂情願的妄想。」
「……根據那人的說法,小女和孫兒不是還活著嗎?這對我來說,真是值得慶祝
的事。可是,我是親眼見到女兒和孫兒的遺體。」
「我明白。」市村點點頭。「但是因為那男子過度堅持的關係。我不得不來確定
一下。」
「確定甚麼?」
「聽說令千金被丈夫江田刺得相當厲害,面目模糊,死狀淒慘。」
小西垂下眼睛說:「嗯。」
「萬一──我是說如果,屍體是別的女人的可能性有沒有?」
「你的意思是……」
「對親人來說,認屍是一項很痛苦的事。很多時只是飛快地看一眼,憑衣著來確
認身份……」
「刑警先生。」小西打斷他的話。「的確,當時我受到很大的打擊。心緒大亂,
說不定腦筋也沒有平日那麼靈活。可是,做父母的,總是帶著僥倖的心情去認屍,希
望那不是……自己的孩子。若真是別人的話,這真是令人高興。」
「那個當然。」
「所以,一點也不會錯,那是小女和孫兒。」
「我明白了。」市村把咖啡一飲而盡。「我是為慎重起見才來拜訪的。對不
起。」
「沒關係。」小西說。「啊,刑警先生……」
「甚麼呢?」
「那位男士──名字我不曉得──為何會想到他妹妹一家跟我女兒調換了呢?」
「說到這一點,好像連他也解釋不來。」市村說。「只是聽說,他妹妹提過你的
事。」
「啊,這實在有趣。」
「嗯,世上總有各種各樣的人。失禮了。」
市村站起來告辭。
小西回到社長室。
「談完了嗎?」女秘書說。
「嗯。總算不用被拘捕了。」小西笑說:「可以幫我辦一件事嗎?」
「好的。」
打發女秘書離開後,小西用內線電話接通大廈一樓的接待處。
「是我。有個叫市村的男人正往你那邊走去。幫我看一下,他是不是馬上離
開?……對。五十歲左右,穿大衣的男人。」
小西顯出坐立不安的樣子,在社長室中來回踱步。
電話鈴大響,小西立即拿起話筒。
「喂,怎樣?……馬上離開了?肯定嗎?……那就好。」
小西擱下話筒。
回到座位,他沉思了一會,拉開抽屜──裡面有一具直撥的私人電話。
小西拿起話筒,按了記憶中的號碼按鈕。
頭顱從頭靠上猛地滑了一下。
就這一下,廣澤整個人醒來了。
「噢……」
竟然睡著了。
望向車外,登時嚇得睜大雙眼。
外面已經漆黑一片。
「媽的!」
看看腕錶,原來已經九時多了。
真的睡個天昏地暗。騎自行車的女人已從這裡經過了嗎?
假如經過了的話,她不可能特地過來叫醒廣澤。
「麻煩了。」他搖頭喃喃地說。
再發動引擎看看吧,仍是徒勞無功。
如此一來……只好走到鎮上去了。總不能在這種地方待到天明……
而且,肚子也餓了。
下車後,被意想不到的寒冷襲擊,這一次頭腦也完完全全清醒過來了。
四周漆黑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他從車上找出電筒,開始邁步向前。
站著不動更加不勝其寒。風不太大,感覺還可以……
走了十分鐘左右,後面傳來了吱呀吱呀聲。
的確有聲音由遠而近,接近過來。
回頭一看,又見到那輛自行車。
女人在電筒的光芒中浮現。
一瞬間,廣澤悚然一驚。因為那女人的眼睛彷彿發出奇異的光芒。
大概是電筒光的反射吧。
女人立刻追上廣澤。
「啊,你是剛才的──」
「嘿。」
「怎麼了?」
「車子開不動。」
「就這樣等到現在?」
廣澤聳聳肩。
「我等著看你會不會經過,結果睡著了。」
「哈哈。」女人笑了。「你也走運,我也沒想到會弄到這麼晚。如果方便的話,
一起走吧?」
「真是求之不得。讓我來蹬吧,你坐後面好了。」
「哦?我很重的啊。」女人笑了。
「單車不會壓扁就行了。」廣澤說:「你下來吧。」
幸好,單車能夠支撐兩個人的體重。
「好久沒這樣了。」女人從後面繞抱著廣澤說。
豐滿的胸部壓在背上,令廣澤本來冰冷的身體從裡面熱起來……
「要到哪裡去?」女人問。
「哪裡都可以。我想借電話一用。」
「那麼,到我家來吧。」
「可以嗎?」
「嗯。反正只有我和孩子兩人。」
「你先生呢?」
隔了一會,她回答:
「他今晚不在家。」
似含有微妙的弦外之音。
廣澤想,搞不好這是個有趣的夜晚……
「請進。」
女人拉開玄關的門。
「那就打擾了。」
廣澤走進屋裡。
彷彿迂迴繞著小鎮走了一圈,來到相反方向的郊外。
使人不禁疑惑,為甚麼在這種地方會有這麼一問孤伶伶的房子呢?
房子本身不太陳舊。雖然不大,但收拾得精巧雅緻。
「我們上了地產商的大當。」女人說:「他們本來說附近一帶會發展起來
的……」
「是嗎?那你們運氣真不好。」
「媽媽。」
一個小男孩走出來。見到廣澤,即警戒地後退。
「肚餓了嗎?對不起。」女人說著,轉向廣澤。「你也想吃點甚麼吧?」
「正有此意。」
「你先休息一回。我這就去做點東西來吃。」
「麻煩你了。」
走進小小的客廳,廣澤在稍硬的沙發上坐下來。
必須趕快打一通電話……可是廣澤轉念一想,現在打了也沒用,待到明天好了。
總之,現在先找吃的。
小男孩走進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廣澤。
「啊。」廣澤說。
「你是警察嗎?」
「我?我看來像警察嗎?」
「不然就是偵探了吧。」
廣澤笑了。
「嗯,差不多。」他說。「爸爸去了哪兒?」
「那邊。」小男孩說。
「那邊?」
「嗯,跟我們不同的地方。所以不能見到他。」
「不能見到他」……好古怪的說法。果然是孩子的話。
「不行,別打擾叔叔。」女人探臉進來。「來,可以吃飯了。」
廣澤也站起來。
「若你不介意,今晚可在這裡留宿。」女人說。
「不好意思的,怎麼好又吃又住的。」
「哪裡的話。」女人微笑。「完全沒關係。」
「萬一你先生回來……」
「他不會回來的。」女人立即回答,又補充一下:「暫時不會。」
「是嗎?那我睡這裡好了。」
「有床啊。」女人微笑了一下。
用意已經十分清楚了。廣澤也不禁咧嘴一笑。
今晚可能是個漫長的夜,他心裡想。
只是他不知道,這真是一個漫無邊際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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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夜巡】
不管怎樣留心都好,仁美畢竟才十五歲。
一旦睡著了,就不是那麼容易會醒過來。
肩膀好像被誰搖晃了兩三下,只好睜開眼睛。
「嗯,媽媽……」聲音只在喉頭打轉,待眨了幾下眼睛,看清楚……
「武彥!?」
「噓。」武彥制止她。
「幾點啦?」仁美轉頭望向床邊的鬧鐘。「三時?半夜三時?」
「嗯。」武彥低聲說。
「幹甚麼?難道……」仁美瞪著武彥。「我讓你一起來,可沒叫你做這種事
啊!」
「你想到哪裡去了?」武彥露出無辜的樣子。「都甚麼時候了?我才不會幹這種
事。何況你爸爸、媽媽就在旁邊。」
「那麼,如果他們不在,你就要幹了嗎?」
「傻瓜。快起來看看。」
「看甚麼?」
「有人在外面。」
仁美立即坐直身子。
「在哪兒?」
「外面。外面的馬路上。」
仁美在睡衣上面披上毛衣。
來到走廊上,房子雖舊,但也相當寬敞。
「等等。」
仁美停下腳步,傾聽父母親房間的動靜。然後聳一聳肩,說:
「還在呼呼大睡。真悠閒。」
「你有資格說人家嗎?快來這裡看看吧。」
武彥將仁美帶到玄關旁邊的小房間去,就是武彥的房間。
「甚麼也沒聽見。」
「噓,再等一會。」
這裡有一個面向馬路的窗。當然,房間沒有亮著燈,窗簾也拉上了。
為了提防有人偷偷潛入,武彥用鐵絲做了一個臨時的「防衛網」,釘在窗上。
「聽。」武彥說。
那是甚麼聲音?仁美最初也不清楚。聽起來像風聲,接著又變成了時鐘的聲音,
而且越走越近,突然才發現是人的腳步聲。
「不只一個人。」仁美說。
「嗯。你把窗簾稍微掀開看一看。」
「嗯。」
「一點點就好了。他們應該也是很留意這間屋子的,別讓他們察覺到。」
「知道。」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夜半三時,為何那些人還要在街上走動?
仁美低著頭,跪著往窗簾的角落移去。
「別碰到鐵絲,小心受傷。」
「知道了。」
仁美小心翼翼的照顧著窗簾的平衡,輕輕地提起窗簾的一角。
開始時眼睛並不習慣,甚麼也看不見。可是當月亮從雲中出來以後,月光照在蒼
白的路上,便清楚地分辨出眼前的一切了。
腳步聲來到房子的前面。
狹窄的視野被甚麼「入侵」中。
五個、六個……不,起碼是十個或以上的男人。
他們分成兩列往前行。服裝各異,看不清臉孔,大概都是鎮上的人。
奇怪的是,他們各人的手裡都拿著武器。兩三個人拿看槍,其餘的不是拿著粗
棒,就是鐵管、鐵棒之類。還有一個拿著看來是日本刀的東西。
好一個武裝部隊,還仿如軍隊一般,踏著整齊的步伐,彼此貼近地前進。
這是甚麼光景?
不知怎地,仁美覺得遍體生寒。如果這是自衛隊或者警察甚麼的紀律部隊在巡行
的話,仁美一點也不會奇怪。
可是,現在分明是一群穿便服,而且手持武器的人在井然巡行,就讓人覺得不調
和、不自然得有點邪氣了。
那個行列從狹窄的視野中走過去,才不過數十秒,可是仁美卻覺得他們好像走了
好久……
「走了。」仁美呼出一口氣。她剛才在不知不覺間屏住了呼吸。
「你覺得怎樣?」武彥問。
「不曉得……但跟在最後面的,不是白天來過的金井嗎?」
「嗯,是他。」
「實在有點……可怕。」
「大家的眼神好像有點問題,對嗎?」
聽武彥一說,仁美也想起來了。
的確如此。在經過這屋子前面時,大家也都緊張兮兮地左右張望。
「你想是怎麼一回事?」仁美說。
「我也不曉得。」武彥聳聳肩。「只知道他們精神狀態有點不正常。」
「對,但他們是民警團之類的嗎?」
「可能吧。」武彥點點頭。「就算是那樣,但成群結隊地巡行,還是……怪怪
的。」
「嗯。」
二人一時無言以對。
「他們……是不是整晚都這樣?」
「剛才我發現時,他們已在門前經過兩次了。」
「啊……」
「算了,先去睡吧。看來他們是不會跑來襲擊我們的。」
「你叫醒我,讓我看到那群古怪的傢伙,然後叫我去睡覺!?」
「咦?原來仁美是這樣神經過敏的。」
仁美哈哈的笑了。這一笑,使心情輕鬆了不少。
「那我去睡了。如果我發惡夢,大喊大叫的話,你要跑過來看我。」
「如果要叫醒我,你非要喊得街上也能聽到才行。」武彥笑說:「晚安。」
「晚安。明天怎樣?」
「先看看鎮上的氣氛才算。」
「也好。」
「總之,必須先把這鎮的每個角落都看一遍。」
「我也去。」
「隨便你。」
仁美揮揮手,來到走廊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途中悄悄打開父母寢室的門……兩人都發出沉穩的呼吸聲,看來睡得很熟。
房間雖較小,但父母也分別睡在兩套被鋪中……仔細一瞧,才發現媽媽鑽進了爸
爸的被窩裡,兩人靠在一起睡。
感情真好……仁美悄悄關門。
回到自己床上,閉上眼睛。
突然想起白天的電話,那小男孩的聲音……
「晚上不能出去」,那男孩說。
是因為有那樣奇異的巡行?還是有別的原因?
對了。明天也去找那個打電話來的男孩。
一定找得到的。這麼小的鎮上,也不會有多少個男孩吧。
從他說話的方式,以及通話的清晰情形來看,幾乎可以肯定他是住在這鎮上的小
孩……
好,明天要做的事搞定了。
一旦決定了要做的事,人立即就鬆弛下來。
然後仁美便掉入深沉的夢鄉中。
睡得好辛苦……
畜牲!!廣澤翻了好幾下身,不久,終於認輸似地睜開眼睛。
晚上。好深沉的黑暗。
這裡是哪裡?
床上……對了。
那女人……那個騎自行車的女人。
連名字也沒問過。不過……不知道也沒關係,反正明天就要離開了。
女人不在床上,到哪兒去了呢?
伸手摸一摸女人睡過的地方,體溫已蕩然無存。
難道跑去陪孩子睡了?
廣澤從床上坐起來,打了個呵欠。
換作平時,親近過女人後必然會呼呼大睡……而今夜的女人更自動投懷送抱,廣
澤也得到大大的滿足。
怎麼會突然醒來呢?大概是某種奇怪的感覺吧。
廣澤穿上襯衣,走出寢室。
走廊被燈光照得白濛濛一片。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發覺那原來是月光。
高處有窗,月光便從那裡映射進來。也許外邊相當明亮。
廣澤上了廁所,正要回房時,突然覺得有點渴,便往廚房走去。
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記得大概方向。
「噢。」
開門一看,房裡鋪著被窩。
那女人果然在陪孩子睡。棉被高高地隆起了。
廣澤關上房門,這回順利地走到廚房。
想要亮燈,卡嚓、卡嚓的試了兩下,可燈還是沒有亮著。
「停電了嗎?」他嘀咕。
眼睛也漸漸習慣了黑暗,隱隱約約地可以看到廚房內的情形。
找到杯子,喝了水……溫吞吞的,一點也不好喝。
看到雪櫃,但想起停電了,也便沒法子。
去睡吧。
廣澤甩甩頭,回到走廊上,在剛才開過的門前停步。
再打開來看看。
棉被隆起,那女人和小孩……
有點不對勁……終於察覺到了。
房間太安靜了。明明有兩個人在睡覺,卻完全聽不見呼吸聲。
當然,蒙頭大睡也是有的……
廣澤悄悄走進房裡。榻榻米「吱」的一聲響。
他彎下身,輕輕捏著棉被的一端,慢慢掀起來。
「這是甚麼!?」
實在太震驚了,禁不住喊出來。
棉被下的不是人。只是另外把棉被弄成一團,再在上面加上一堆假髮,假裝有人
躺著的樣子。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明顯地,這是為了做給別人看的。
做給誰看?我嗎?
不可能還有其他人了。
廣澤回到臥室,把自己的衣物找回來。確認錢包還在外套口袋裡,裡面的東西也
都在。
總之先把衣服穿好再說。
那臭婆娘!她到底在玩甚麼花樣?
因為不知道將要面對甚麼,所以非常煩燥不安。
口袋裡還有筆型電筒。
光源雖不足,但現在也沒法子了。先用這個調查一下屋內的情況。
廣澤開始謹慎地調查。
根本一個人也沒有。而且發現了,這裡好像近來也沒人在居住。
除了廚房和臥室以外,之前他完全沒有仔細看過別的房間,所以沒察覺到這一
點。
換句話說,那女人把自己帶到一間空房子來?
可是,為甚麼有個孩子等她……
看看錶,才三時半多一點。
好,先到外面去吧。
再過一會,天就亮了。況且也已經醒過來了。
廣澤走到大門。只有自己的鞋子,整整齊齊地放在那裡。
廣澤打量一下四周的情況,準備開門。
開不了!奇怪。
明明沒上鎖的。
但無論他如何運足力氣去扳門,那門也只是吱吱地響,根本分毫不動。
那只是鑲上磨砂玻璃的格子門,不可能太堅固的,可廣澤就是拼命用力也不行。
「畜牲!!」
怎麼搞的!?
廣澤拿起鞋子,準備從房間的窗口爬出去。
他用電筒照一下窗戶,即時呆在當場。
外面釘上了木板,把窗完全封死了。
一個一個房間,一個一個窗戶,全部調查了一遍。
所有窗戶都封死了。
來這間屋子時,也沒仔細看過它的外貌……
只有走廊上月光透進來的高窗沒被木板封死,可那窗卻是窄窄長長的,一個成年
人根本不可能穿過。
廣澤全身冷汗直冒。
他終於察覺到,自己來到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方。
小西晃介在床上睜開眼睛。
電話鈴正在轟鳴,小西幾乎無意識地伸手拿起話筒。
「小西。」
傾聽對方說話期間,小西的臉色嚴峻地收緊,睡意立刻不翼而飛。
「……知道了。總之先設法使她平靜下來。」小西說:「……我馬上過來。一小
時後再見。……拜託了。」
掛線後,小西便起床迅速更衣。
小西住在都心地區的高級公寓裡。交通可是四通八達的,方便得很。
他走出房間,急急趕往全無人氣的升降機。
凌晨三時半,不管是怎麼熬夜的上班族,這個時間都應該睡著了。
來到停車場,小西急忙向自己的車子走過去。
突後──停下腳步。
車與車之間,有人影在閃動。
「誰?」小西說。「出來!」
隔了一會,有人回答:「知道,知道了。」
是個穿皮夾克、廿歲左右的青年。
「你在幹甚麼?」小西說。
「一看就懂吧。」青年聳聳肩。
「我在問你,好好回答我。」
小西的語氣及洪亮的聲音蘊含特別的魅力。
「可不是鬼祟的小偷嗎?」青年說:「這裡全是名貴轎車,若順利的話,可以連
車帶物一起駛走,大撈一筆;就是不行,也可拿走車裡面的貴重物品。」
「鬼祟的小偷嗎?」小西說。「你也覺得自己鬼鬼祟祟?」
小西的話使青年困惑了。
「也算是吧?至少我不是持槍大盜。」
「那你為何要偷?」
「別說教了。」他蹶起嘴。「多管閒事。想叫警察就快叫吧。」
小西打量了青年一下。
個子雖小,但體格很好,動作也很靈活。
「你會開車嗎?」小西問。
「當然會。可惜執照被吊銷了。」
「對駕駛有自信嗎?」
「別看我現在這副模樣,我原本是跑車手,只是引起過意外……」
「行了,暫且相信你。」小西說:「有工作給你。幹不幹?」
「甚麼?」
「你開我的車,盡快抵達目的地。我的車就是那部平治。怎樣?」
青年整個人呆了。
「快決定,我趕時間。」
「好,我幹。」青年說:「看來蠻好玩的。」
「那上車吧。」
小西掏出車匙,開了門,逕自坐到前座去。
青年坐到駕駛座上,調整了靠背,不禁吹了一下口哨。
「好棒的車,就是座位也與眾不同。」
「地點是這裡。」
小西把便條交給他,還有簡單的地圖。
「會走嗎?」
「我當飆車族的時候,經常走那一帶。」
說著,青年開動引擎。
車身一陣震盪。
「要多久?」
「這個……一小時吧。」
「半點鐘去得到嗎?」
青年望著小西。
「不遵守交通規則也可以。但絕對不能出事。」
「好。」青年笑著說:「你這個人真有趣。」
「走吧。」
車子冷不妨後退。
「哇。」青年大喊。「畜牲,我進了後退檔嗎?」
「真的沒問題吧?」小西皺起眉頭。
「看我的!」
平治猛然往前衝。
從地庫的停車場一口氣爬上斜坡,彈跳著出到大馬路,輪胎發出「吱」的一陣
響,車速一下子超過時速一百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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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鐵格子】
「就是那邊。」小西指著遠處某點可見的燈光,說:「廿五分鐘。」
「沒問題。」青年遲疑一下說:「喂。」
「甚麼?」
「那邊有沒有洗手間?」
「當然有。」
「還好。我憋得快死了。」
青年滿臉是汗。
闖紅燈、擺脫巡邏車的追蹤。
「這樣子駕車也是第一次。」青年說:「你經常都做這種事嗎?」
「別嚕唆,快趕路吧。」
小西一直盯著前方。
他的臉上找不到一滴汗。
「從這裡進去。」
車子駛入支道。沙石在車輪底沙沙作響。
繞了一個大圈,向小山丘進發。眼前一幢三層高的雄偉石造建築物擋住了去路。
「開到正門去。」小西說:「廿六分鐘,幹得好。」
「嗯……」
青年不住喘氣。停車,關掉引擎。
建築物的大門開著,有人飛奔出來。
「小西先生!來得好快……」
「情形如何?」
小西已下了車。
「現在比較穩定了……他是誰?」
「我的司機。對了,他想借用洗手間……」
「好的。請進去,醫生在等著。」
「嗯。」
小西進去以前,回頭說:
「我是小西。你叫甚麼名字?」
青年下了車。
「三神。三神一郎。」
「三神嗎?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嗯。」
待小西快步走進去以後,三神一郎鬆了一口氣,抬頭觀看那幢建築物。
這建築物到底有甚麼用途呢?完全沒頭緒。
以私人住宅來說,似乎太大了些。但又不像是酒店。
「請跟我來。」
剛剛出來那個男人催促三神。
進去以後,三神恍然大悟──原來是醫院。
藥水的味道充斥了整個空間。
「洗手間在那邊。」
「謝謝。」
三神用完洗手間,到盥洗室洗了好幾次臉。
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個不停。他對駕駛有絕對自信,可是在認真地飆車又是另一回
事。
那叫小西的男人……
「奇怪的傢伙。」他看看鏡子嘀咕。
雖然疲倦,但心情卻很舒爽。如此痛快的感覺,真是久違了。
回到大堂,三神重新打量這裡。
冰冷的大理石地板。樓梯和欄杆都是石造的,給人感覺冷冰冰的,很不舒暢。
燈光照明稍暗。
醫院嗎?換句話說,是小西家有甚麼人住院了,而且突然病情轉壞。
可是,不管車子遇到任何驚險的場面,他都不為所動,處變不驚。
三神對小西這個人心服口服。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氣派的人物。
可是……這是甚麼醫院呢?
因為無所事事,三神便慢慢拾級而上。
突然──傳來奇異的聲音。
是甚麼聲音?聽不出來。總之不像是人的聲音。細細的、長長的,仿若哀嘆或如
泣如訴的聲音……
對。就像在電影上聽過的,狼在遠方嗥叫的聲音。
三神聽得有點毛骨悚然,遂在半途上又折返下來。
到外面瞧瞧看。臉龐還有點發燙。
仰望天空時,發現月亮發散清澈皎潔的光芒。
原來──今晚是月圓之夜。
抬眼看建築物,見二樓有好些窗口亮著燈。剛才來到時好像還是暗暗的,也許小
西去了那裡。
燈亮著,這才發現窗戶鑲上了鐵格子。
要防止病人自殺嗎?這麼看來,這裡可能是收留精神病患的醫院。
在這種郊外開設精神病院,的確不稀奇……當然,如此近距離地看乃是第一次。
三神回到大門附近。
推門進去時,即聽到樓梯上面響起女人的號叫聲,把他嚇一大跳。
然後──一陣騷動。
「抓住她!」
「快!」
四面爆起怒喊聲。
傳來踏雜的腳步聲──一名少婦衝下來。
那女子正面衝向呆若木雞的三神。
白色的睡袍在翻飛,長髮胡亂飄動。臉色蒼白的女人眼睛瞪得老大,直向三神衝
過來。
「喂──」
三神反射性地要躲開。
可是,女人並沒有閃過一邊。她向三神飛撲過去。三神慌忙要甩開她的糾纏──
出乎意料之外的力道!三神一下子焦急了。
就在企圖甩開女人的手之際,竟被她推倒在地。
「喂,幹甚麼?快滾!」
女人的手指還要向三神的眼睛插下去,似乎想要挖掉他的眼睛。
三神拼命揪住女人的手腕,想要推開她。
可是女人以整個身體壓下來,手指伸得直直,而她的眼裡閃動著殺氣及不曉得是
甚麼的異樣光芒。
「喂,快來人啊!」
三神只能不顧一切的求救了。
響起數人的腳步聲,三名大漢抓著那女人,「救出」三神。
「你沒事吧?」小西說。
「還好……」三神坐起來,甩甩脖子。「嚇死我了……」
「抱歉。他們已經很留心的了。有沒有受傷?」
「還好。」三神站起來說:「這是個不安寧的地方哪!」
三神被帶到大門旁邊的小房間,有人把咖啡端進來給他。
正慢慢喝著咖啡「壓驚」時,小西開門進來。
「咖啡好喝。」
「是嗎?」
小西全身陷落沙發裡。一陣短暫的沉默。
「這裡……是醫院嗎?」三神說。
「嗯,算是吧。」
「有朋友在這裡?」
「嗯。」
「啊,我太多管閒事了。」三神聳聳肩。「要回去了嗎?」
「可以拜託你開車嗎?」
「也沒有不可以的,只是……」
「花一小時回去也沒問題。」
「這便好了!」三神鬆了一口氣。
「你的駕駛技術也不錯。怎樣?要繼續幫我駕車嗎?」
「繼續?」
「嗯。我也會駕車,但我希望多一點時間思考。若果由你來駕車的話,我就輕鬆
多了。」
「做司機嗎?」
「你不願意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三神慢慢把咖啡一飲而盡。
「有薪金的嗎?」
「當然。」
「好。我幹。」
答應得如此爽快,連自己也頗感意外。
看來自己比想像中更敬仰這叫小西的男人。
「但我還有一個條件。」小西說。
「甚麼?」
「有關這醫院的事,一概不能說出去。不管如何親密的朋友也不能透露半句,否
則立刻革職。」
小西說話簡單明快,說得出,做得到。
「沒問題。我不會說的。」
「另外,從現在起,你要說『明白』。」
三神點點頭。
「明白,社長。是這樣嗎?」
「那就好。」小西也微笑站起來,說:「走吧。」
睜開眼睛時,白濛濛的晨光已映照在天花上。
「啊,已經……」
仁美坐起身來。
廚房傳來響聲。仁美穿著睡衣走出去。
「媽。好早啊。」
「起來了嗎?」千代子回過頭來。「已經不早了,武彥呢?」
「我去踢他下床。」
「別這樣對人。」
武彥突然探臉進來。
「你說要踢誰啊?」
「咦?你現在才起來?」
「你不是還穿著睡衣嗎?」
「呸!」仁美伸舌頭扮鬼臉。
「你這還算是個女的嗎?」
「要你管!?」
仁美更衣洗臉後,在餐桌前就位。
「爸爸呢?」
「還在睡,大概太累了。」千代子一邊盛飯一邊說。
「是因為媽媽鑽進爸爸的被窩吧。」
「胡說。」千代子漲紅了臉……
「我想問……」武彥說:「我們如何對別人說叔叔的工作,還有我和仁美的學
校。」
「對。外子暫時是自由創作人。有沒有甚麼不容易露出破綻的好差事呢?」
「怎會有那麼方便的工作?」仁美笑說。「我可仍在生病療養中。」
「哪裡生病?腦袋?」
「笨蛋!」仁美噘起嘴巴。「從外表看來,我不是個病弱美人嗎?」
「是嗎……」
武彥裝作認真地思考的樣子。
不久,白濱也起來了。他們暫時決定,他的職業是電影製作人。
「偶爾出去走走,看起來就像的了。只要穿著打扮輕鬆一點,到處逛逛看看便
成。」
「如果有空逛逛看看……」仁美突然想起某事。「啊,武彥,昨晚的事。」
「嗯。」
武彥把昨晚那奇怪的巡行隊伍說了一遍。千代子皺起眉頭說:
「好可怕啊。」
「這個交易本身就不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仁美說:「總之,早飯過後,我和武
彥要去鎮上走走看。」
「小心點。我看就在這附近轉一圈好了。」
「沒問題的,有武彥陪我一起走,對嗎?」
「咦?啊,對。」
「幹嗎心不在焉的?」
「昨晚……」
「昨晚又怎麼了?」
「不,在你睡了之後。我聽到奇怪的聲音。」
「聲音?」
「不曉得是人還是野獸。像是狼嗥似的。」
「狼?」
「沒甚麼,可能是狗也說不定,只聽起來像狼。」
「日本已經沒有狼的了。」
「我知道了,可是那到底是……」
武彥仍然無法釋懷。
飯後,武彥和仁美決定到鎮上去。
「等一下。」
臨行前,武彥又跑回房間,然後才回來。
「怎麼了?」
「這個。」
武彥拿在手裡的,是昨天剛來到時,從金井老人那裡沒收的彈簧刀。
「把這個也一起帶去?」
「以防萬一罷了。」
「也是。」
兩人出到街上去。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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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咬人的女孩】
「要到哪兒去?」仁美問。
「嗯。」武彥站在路上,環顧周圍。「先爬上那個山丘看看吧。」
「山丘?」仁美循著武彥的視線望去。「噢,那裡。」
只是稍微高起的山丘,剛好可以鳥瞰整個小鎮。
「為了看盡整個鎮的情形,最好是到高高的地方去。」武彥說:「走吧。」
「可是……」
「甚麼?」
「人家不是說『高處不勝寒』嗎?」
「去你的。」
兩人走在街上時,見到較晚上班的男人,三三兩兩地結伴經過。
「大概從這裡搭巴士去吧。」仁美說。
「好辛苦啊,要從這種地方去上班。」
「有甚麼辦法?有家庭的人不得不工作。」
「說的也是。」
所有人都有意無意把目光瞟向武彥和仁美。
「我們好像成了明星一樣。」
「糊塗蛋。」武彥苦笑。「剛才那些人之中,有兩個是昨晚在巡行隊伍中的。」
「肯定嗎?」
「我對於分辨別人的臉孔可有十足的信心。」
仁美搖搖頭說:
「這樣子觀看時,這裡也只是個小鎮罷了,沒甚麼特別的東西。」
「那個打電話來的男孩不是說了嗎?叫你『晚上不要出去』。」
「嗯──也許就是說:白天就沒關係了。」
「總之,必須先了解鎮上的情形才行。」
兩人已經來到鎮的外圍。
「從這一邊走上去吧。」
「有條小徑。」
「走走看吧。」
兩人沿著緩緩上坡的林中小徑而行。
「對了。」仁美想起甚麼來。「武彥。」
「嗯?」
「我們的事,怎麼辦?」
「幹嗎突然問這個。」武彥嚇一跳。「我們之間,還沒去到要煩惱的地步吧!」
「傻瓜。」仁美捶了他一下。「我是說,怎樣向鎮上的人介紹呢?以兄妹相稱
嗎?不可能對人說我們是同居戀人吧?」
「別來這套。」武彥有點不好意思。
「那就說你是我家的看門狗好了。」
「說我是狗!?」武彥人氣沖沖地。「算了。就說我是……表哥不就行了。」
「表兄妹嗎?也好。」仁美勾住武彥的手臂。「好緊張刺激。」
「你在想些甚麼?」武彥臉紅了。「若要緊張刺激,從昨天起要多少就有多
少。」
兩人決定走到山丘的最高處。
「這個鎮原來也高低不平。」仁美說。
確是如此。置身鎮中時不太清楚,原來仁美他們所住的地方也處於稍高處,從那
裡的坡度慢慢傾斜而下,一直延伸到鎮的邊陲。
已經是主婦們開始早晨忙碌的時間。
所有房子的窗簾都打開了,可以望見裡頭鑽動的人影。
「也有人現在才出門的。」仁美指著那一邊說。
「是誰家的太太呢?出去做兼差嗎?」
「不管橫看豎看,好像沒有甚麼怪異的地方。」
「表面看來是的。」武彥點點頭。「但畢竟曾發生了那件事。而且昨晚的事也不
尋常。」
「嗯……」
可是,那到底要如何著手呢?仁美暫時也毫無頭緒。
起風了。
「好冷。」仁美縮起脖子。「鄉下果然還是比都中心冷。」
「是嗎?還好啊。」
「好無情,抱我好嗎?」
「可是……」
仁美主動靠過去,武彥雖咕咕噥噥地說些甚麼,但還是伸手去抱仁美的肩膊。
突然,背後傳來了枝葉磨擦的沙抄聲,二人不禁回過頭去。
「咦。」
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女孩站在那裡。
「喂。」武彥說:「你……住鎮上的?」
女孩不答話。用戒備的眼神盯著二人。
太奇怪了──仁美忽地想到,這女孩為何會在這裡。
這裡不是一個小孩子會來玩耍的地方。而且,她從哪兒來的?何時來的?
如果是跟著他們後面來的話,應該早已聽到腳步聲才對。
想到這裡才發覺女孩是赤著腳的。
「你叫甚麼名字?」仁美問。
女孩似乎沒聽見仁美的說話,只一直盯著武彥。
「她好像喜歡上武彥了。」
「去你的。」
女孩的打扮有點怪怪的。白襯衣、胭脂色裙子。
完全是外出時的裝扮,可是衣服卻又被泥塵弄得髒兮兮的。
頭髮也很長,而且好像很久沒洗擦的樣子,好些細碎的枯棄拈在上面,就像曾經
露宿荒野的樣子。
「你住哪裡?」仁美彎下身來問那女孩。「可以告訴姐姐嗎?指給我看看好
嗎?」
女孩完全漠視仁美,逕自向武彥走過來,不知有何企圖,還繞著武彥轉了一圈。
「幹甚麼?」武彥困惑了。
「小朋友……」
仁美伸手過去,想要抓住女孩的肩膊,就在仁美碰到她之際,女孩仿若遭電殛般
彈起來,大聲尖叫。
這次輪到仁美嚇一大跳,當場呆著。
「對不起,嚇到你了嗎?」
女孩拔腿就跑。
「喂,等等!」武彥飛快地抓住女孩的手臂。
女孩霍地回頭,冷不防一口咬在武彥的手上。
「哇!」武彥大喊。事出突然,仁美也無法立即反應過來。
武彥按著被咬的右手,痛得蹲下身去。女孩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轉身離去,馬上消
失在樹林間。
「那孩子……」仁美還是呆呆的。
「簡直是條狗!畜牲!」
武彥皺著眉頭怒吼。
「沒事吧?」
「好像不是。」
當他鬆開左手時,被咬的地方立即有血流下來。
「好嚴重!手帕……先用這個綁住吧。」
「滿口都是狗牙齒嗎?」武彥嘆了一口氣。「才不過咬一下就這麼厲害,了不
起!」
「你還會開玩笑……先舉起手來,綁這裡好了。」
仁美咬咬牙,用力綁住武彥的手腕,傷口還不住地流血。
看來傷口頗深。
「必須盡快去找醫生。」
「別大驚小怪的。止血了就可以。」
「不行!萬一有細菌跑進去的話……那孩子,活脫脫就是個流浪兒。」
「這個……又不是在大城市裡,在這種地方也會有流浪兒的嗎?」
「我怎麼曉得──總之,快回家去。這個小鎮,可能沒有好醫生哦。」
仁美扶住武彥的手腕,急急與他走下山丘。
「喂。」一把聲音說:「你在這裡幹甚麼?」
正在清洗小西的平治房車的三神一郎,停下手回過頭來。
「怎麼,是刑警先生。」
這廝是……市村刑警:三神好不容易才想起他的名字。
「從剛才起我就在想,在哪兒見過你的臉。」市村說。
這裡是大廈後邊的停車場。三神乘小西還不用車時,先替他清洗車子。
「是市村先生,是嗎?」三神囁囁道。「又有案件發生了?」
「不,只不過有點私事。」市村打量看身穿西裝、結領帶的三神。「嘿,士別三
日啊。」
「人靠衣裝嘛!」三神靦腆地笑了笑。
他對市村這名刑警的印象相當不錯。像三神這種一年到晚四處生事的壞胚子,刑
警們通常先入為主地把他看成嫌疑犯,即使沒做的案子也算在他的頭上。
不過,市村是少數肯聽三神說話的刑警之一。
「誰的車?」市村看著平治。
「小西先生的。」
「小西晃介?」市村驚訝地說。
「有甚麼不妥嗎?」
「不,沒有……只是不久前,我才因事去拜訪過他。」市村說:「你在當小西的
司機嗎?」
「是啊,終於被正式僱用了。」
「好極了。」市村點點頭。「你也適合認真地工作。」
「是嗎?」三神有點難為情地聳聳肩。「啊。」
口袋裡的傳呼機「嗶」地響了。
「找你嗎?」
「嗯。我要工作了,失陪。」
「加油啊。」
市村拍拍三神的肩膊,走開了。
三神坐上平治,發動引擎。好,聲音完全沒問題。
可是……刑警為何會在這種地方走來走去?
三神聳聳肩,驅車前進。
來到大廈正門時,小西剛好一個人走出來。
「社長,今天好早。」
三神邊替他開門邊說。
「累死了。從早上開會到現在,與人見面可真的是很累的事。」
小西舒坦地坐好後,三神回到駕駛座。
「到哪裡去?」
「載我去醫院吧。」
「明白。」
單單說醫院時,就是指那間醫院。
三神把平治擠進車流中。
「趕時間嗎?」他問。
「不用像上次那麼趕也可以。」
「是。」三神笑了。
從第一次駕小西的車到現在,已經一個禮拜了。
對三神來說,這一星期過得很快。
他本來以為工作不適合自己,然而因著對小西的敬意,使他幹得很起勁。
對於那間醫院的事,三神一無所知。
小西顯然也不想多說。
可是單這一個星期內,小西已經是第三次前往那間醫院。
以小西忙碌的日程表來考量,花這樣的時間實在極奢侈。
想必是相當親密的人住院了;當然,三神也無從得悉真相。
那天從樓梯上衝下來,向我撲過來的女人,就是小西探望的對象嗎?
如果是的話,以那女子的年齡看來,會是小西的女兒嗎?
大概是精神病突然發作,所以性情變得很兇暴。
家裡有個病人,的確是很痛苦的事──三神也有那種經驗。
「等等。」小西說。
平治靠路邊停下。
「怎麼了?」
「忘了還有事要辦。」小西咂咂嘴。「改道去P酒店吧。」
「好的。」
三神把車強行駛上往回走的路上。
行車片刻,小西說:
「三神。」
「是。」
「我在酒店下車。然後,你獨個兒往醫院跑一趟,行嗎?」
「有甚麼事嗎?」
「幫我交這個過去。」
小西遞過來的,是個用紙包著的小盒子。
「要交給誰呢?」
「交給看門的男人便可以了。我會先打電話通知他。」
「是。」三神把包裹放進儀錶板下。「然後呢?」
「今天便可以了──今晚我多半會在P酒店過一晚。」
「那麼,明早該甚麼時間去接你?」
「早上八點鐘,你先撥電話去P酒店吧。」
「明白。」
酒店,去見女人嗎?
當然,小西有女人,一點也不奇怪。
小西在酒店正門下了車。
「拜託了。」他對三神說。
畢竟,一個人時比較輕鬆。
小西替三神把吊銷了的執照拿回來,又為他預備一間小巧的公寓,安頓好他的生
活,使他結束了以前到不同女人家去「打游擊」的生活。就是身上的西裝,也是小西
買給他的。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男人。
三神再度驅車前往那間醫院。
抵達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了。
三神下車時,醫院的門打開了,接待處的男人出現。
「辛苦你了。」
「別客氣。」三神說:「這是小西先生吩咐……」
「嗯,已聽說了。你也進來坐坐吧。」
「那就不客氣了。」
三神走進醫院中──這不是一個令人想久留的地方。
「請先在這兒休息一下。這個盒子,我會交給當事人的。」
人緣好又健談的男子,每次小西來到時,他都會端茶給三神。
「要不要喝杯咖啡?」
「求之不得。」
「我也正要去泡,請等一下。即溶咖啡味道不夠好,我打算泡蒸餾咖啡。」
「多謝。」
說著,三神在小房間的沙發上坐下來。
只有自己一個人,房門又沒有緊閉,不禁使人特別留意四周的聲音。
哭泣聲、呻吟聲、高尖的笑聲……
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更加令人產生某種夢幻式的印象。
三神伸伸懶腰,望著天花。突然──傳來仿如拖曳布料的聲音。
望向敞開的門,好像看到甚麼白色的物體晃過……
是錯覺吧。
那麼一剎那的時間。不可能怎麼樣。
三神打呵欠──很快,接待處的男人回來了。
「讓你久候了。」那人磨拳擦掌,幹勁十足地。「我泡了很好喝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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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發燒】
「晚上好。」仁美說。
那男孩僅僅沉默地鞠個躬而已。
「呃,好好打個招呼。」母親皺了皺眉頭。
「沒關係。跟他兩個人時我們會好好相處的。」
仁美對他盈盈而笑。
「真是個認生的孩子……」田所弘江端茶給仁美。「以前他不是這樣的,自從他
父親不在以後……畢竟太寂寞了。」
仁美覺得,不應該在孩子面前跟母親談太多有關當事人的事比較好。
「那就馬上開始了,好嗎?」她對阿進說。
「嗯。」阿進不大起勁地說。
「那麼,請多多指教。」
田所弘江向仁美鞠躬。
中學三年級當家庭教師,好像有點為難,可這卻不是仁美主動找來的,而是弘江
跑上門來,提出要求說:
「不曉得令千金可以幫忙看看小兒的功課嗎?」
小學五年級的數學功課已相當深奧。幸好仁美的成績也不賴,而且對象是小男
孩,使她覺得教起來可能也很有趣。
況且也想到,大人的話不曉得可信程度有多少;相反小孩子的話,透過上課途中
的閒談,說不定能掌握到甚麼線索。
「啊。」仁美走進阿進的房間,邊打量邊說:「收拾得相當整齊。」
「是嗎?」阿進意興闌珊地。「課本在這裡。」
「好的──最大問題的是數學吧。」
阿進的桌子旁邊,還擺著另一張椅子,仁美在那裡坐下來。
「我的成績並不太差哦。」阿進有點不甘心的樣子。
「總而言之,你已經五年級了,明年就升上六年級,要面對升中考試,媽媽只是
擔心你。」
仁美一邊打開阿進的課本一邊說……
白濱一家人來到這個小鎮已經一星期了。
生活的節奏也終於可以慢慢配合上。
可是,有關小西所委託的重要事情,卻完全沒有任何頭緒。當然,欲速則不達,
太過急躁反而會招來危險也說不定。
抵達小鎮當晚,武彥所見到的奇怪的「巡行隊伍」,自此就沒有再發生了。
鎮上的居民,大部份都認識了,當中有和藹可親的,也有兇神惡煞的。而在表面
上都能相安無事地過日子。
不管任何地方,人與人之間大概都是這樣的了。
發生的怪事,大概只有那個咬傷武彥的女孩罷了,自此以來,一次也沒再見過
她。而武彥被咬的傷口,也逐漸好起來了。
偶爾,小西會打電話過來。
可是,他也一再提醒:「千萬不可輕舉妄動,慢慢來好了。」
仁美在意的,是來到鎮上時,打電話後說「晚上不要出去」的男孩的事。
年齡吻合的男孩,在鎮上有四、五個,阿進是其中之一。仁美答應做他的家庭教
師,其中一個理由就在這裡。
開始上課後,阿進也相當熱心。
儘管沒有甚麼經驗,仁美教起來也覺得相當得心應手,非常愉快。
「啊,已經過了一小時了。」仁美突然察覺到。「要休息一下嗎?」
「嗯。」阿進點點頭。「我去告訴媽媽一聲。」
溫習中途有點心招待,這是當家庭教師的好處之一。
阿進走出房間後,仁美便站起來,伸伸腰。
因為是第一次教課的關係,不由得太起勁了。
慢慢轉動頭部,順便瀏覽害架上的書,阿進看書的選擇相當健全。
突然,視線停留在一幀照片上。
陳舊的彩色照片,放在雜誌附送的紙板相框裡,夾在書與書的隙縫間。
其中一個是阿進──大約是兩年前的模樣。
跟他合照的女孩,多半是阿進的妹妹……
但這個女孩不就是……
那個咬傷武彥的女孩。
據說,阿進的父親因工作關係,離開這裡。而阿進的妹妹則需要長期住院……
「來了。」
門打開,阿進親自端著盤子進來。
「噢,不好意思。」
仁美接過盤子。
兩人一邊喝茶,一邊吃蛋糕。
「阿進的妹妹,叫甚麼名字?」
「留美。」
「留美,留美妹妹,今年幾歲了?」
「五歲。」
五歲?那小女孩,不也是這個年紀嗎?
「五歲就要住院。怪可憐的。」
「嗯。」
阿進彷彿不太願意談起的樣子。
突然,仁美發現阿進的眼裡有甚麼在發亮──是眼淚嗎?
多半有些甚麼內情,某種純粹因生病而住院之外的理由……
今晚,仁美決定不再追問下去。
「小西先生,是位成功人物。」
接待處的男人一邊為三神倒咖啡一邊說。
「是的。雖然我們交往的日子很短……」三神慢慢地喝著咖啡。「好味道!」
「是嗎?」男人很高興。「別看我這個樣,我可是相當講究的。」
「住院的,是小西先生的家人嗎?」三神若無其事地問。
「那個是秘密。」
「哦,對不起。」
「沒關係。」接待處的男人搖搖頭。「況且,確實的情形如何,連我也不清
楚。」
「是嗎?」
「不過,從年紀、見面的時間來看,大致上也可以猜到。」
「應該是吧。」
「唉……也難為小西先生,要照顧兩個人。」
「兩個?」
「對。多半是他女兒和孫兒。」
女兒和孫兒……
三神蹙一蹙眉。
他從大廈的工作人員那裡聽說過,小西的女兒及孫兒,不但已經死了,而且死狀
相當悲慘。
那麼,住在這裡的人是誰?
「我也逗留太久了。」三神放下空杯子,站起來。「謝謝你的咖啡。」
「要走了嗎?」
「嗯。路途蠻遠的。」
三神致意一番後便離開。
駕著平治,開上寬敞的大路後,稍微加快速度。
小西的女兒和孫兒……
看來有甚麼內情……當然,那不是三神所知道的事。
看到修路工程的燈。
紅燈在閃滅,三神遂減慢速度。
突然,從後面傳來聲音:
「不要停。」
三神嚇得轉過頭去。
「不要停!繼續開車!」
一個女人蹲在後座的地上。
「你……」
「繼續開車!」
「哦……」
平治穿過修路工程旁邊,開了過去。
來到稍微前面的地方,三神把車靠邊停下。
「剛才是巡邏車嗎?」女人問。
「不,是工程車。」
女人鬆了一口氣。
「對不起……我以為是巡邏車在找我。」
三神下了車,打開後座的車門。
「你先坐好。」他說。「蹲在這兒,屁股會痛的。」
「嗯……」
女人穿著寬大的白色衣服。
「是你。」
「呃?」
「上次撲過來抓住我的就是你。」
「我嗎?」
「對。」
「甚麼時候的事?」
「大概……一星期以前。」
女人想了一下。
「一星期以前……」她點點頭。「我身體不好,記不起了。」
「是嗎?」三神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啦?」
「逃跑了。」
「從那間醫院?」
「嗯。」
「是否有甚麼不愉快的事?」
「不是的。」女人搖搖頭。「那間醫院的人,個個都很親切。」
「那為甚麼……」
「我有苦衷。別問我。」女人說。
「是嗎?但是……」
三神的立場,總不能裝著不知道有這回事。
「拜託。不要帶我回去。」
女人捉住三神的手。
她的手很柔軟,很溫暖。
「可是,他們會大騷動的。」
「我知道,但我也有事情必須要完成。如果做完了,我會回去的。」
「你自己去?」
「嗯。」
「你要做的是甚麼?」
「那個不能告訴你。」
三神遲疑片刻。
假如隨便把這女人帶去甚麼地方的話,小西大概會生氣的。
「求求你。」女人說。「帶我到小西那裡。」
三神吃了一驚。
「你是誰?」
「我……是小西的女兒。」女人說。
「再見。」
仁美向田所弘江鞠躬。
「下次再請教。」弘江出到大門。「阿進,來送老師一程。」
「沒關係。」仁美笑了笑。「就在附近而已。」
「但是……阿進。」
「嗯。」阿進穿上涼鞋。「我送你到那邊。」
「喔,謝謝。」
仁美也決定不再拒絕。
「小心。」
把弘江的聲音拋在後面,仁美走出大門。
夜晚的小鎮十分安靜。
「好安靜啊。」仁美邊走邊說。
「嗯。」
「我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因我一直住在市中心,不管任何時候總會聽見甚麼
的。」
仁美來到馬路上。
「已經可以了。阿進,你回去吧。我沒事的。」
「嗯。」阿進點點頭。「那麼,再見。」
「再見。」
阿進快步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轉過身,說:
「老師,小心。」
「嗯。」
「晚上很危險的。」
阿進一下子跑開了。
果然……就是那個孩子。
打電話來的是他。可是,總不能現在追上去問他。
總而言之,能夠證實那就是阿進,仁美就心滿意足了。
「我回來了。媽媽。」
「咦,仁美。」母親千代子探頭出來。「怎麼樣?」
「嗯,平安過關。」
「肚子餓不餓?」
「有一點。」
「要不要吃泡飯?」
「嗯。」
走到廚房,泡了茶,仁美問道:
「爸爸呢?」
「出去工作,快回來了。」
「真的工作?」
「對。他說要去見小西先生。」
仁美一轉眼就把泡飯吃光了。
「武彥呢?」
「不曉得。是不是在房裡?」
仁美想把阿進就是那孩子的事說給武彥聽。
她敲了武彥的房門。
「武彥……可以進來嗎?」
沒有回音。悄悄把門打開,裡頭是黑沉沉的。
「怎麼了?」仁美喊他。
「是你……」
「你睡了嗎?」
仁美嚇了一跳。
亮著燈,發現武彥鋪好棉被,躺在被窩裡。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有一點……沒甚麼大不了的。」
「怎麼搞的。」仁美彎身下去。「你的臉紅通通的。」
伸手摸摸他的臉,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好厲害的熱度。
「幹嗎不告訴媽媽!?」
「大概是因為這傷口吧。」武彥按了按右手的繃帶。
「還痛嗎?」
「嗯……本來差不多沒問題的了。」
隔著繃帶也感覺到傷口附近在發著高熱。
「必須去看醫生。你等一下。」
仁美急忙走到廚房去。
「發燒?」
聽了仁美的話,千代子立即停下廚房的活兒,趕去武彥的房間。
「爸爸幾時回來?」仁美問。
「不曉得……我想快了。」
「乘計程車回來?」
「大概是。」
「那麼,我們就利用那部計程車,直接把武彥帶過去醫院好了。」
剛好這時候,外面傳來汽車的聲音。
「爸爸!」
仁美飛也似地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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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痛楚】
怎會有這種事的?
三神彷若迷失在沒有出口的迷宮般,緊握著駕駛盤。
這個女人是……小西的女兒?
可是,一直以來不是聽說,小西的女兒和孫兒,早已被精神錯亂的丈夫殺死了
嗎?當然,那些全不是小西親口說的。
也可能是這個女人在瘋言瘋語。
可是,小西如此熱心地往返那間醫院,也是事實。
總而言之,這些事都不是三神想知道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司機而已。
小西要去哪裡,跟誰見面,根本與他無關,他的職責只是駕著車,照他的吩咐去
做就行了。
「喂。」他對女人說:「這樣不太妥當……喂。」
車停下來。
女人在駕駛座旁的座位上睡著了。
「唉……」三神嘆了口氣。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為難。無知果然是最幸福的。
算了,睡了反而方便,趁現在把她送回醫院去好了。
三神把車子調頭,在前往醫院的路上疾駛,只要三十分鐘就能回去。
可惜,女人似乎睡得並不沉穩。
車子輕輕跳動一下,她即震驚地睜開眼睛。
「我睡著啦。」女人說。「睡了很久嗎?」
「不是。」三神說。
「我能睡好多的……自從那天以後。」
女人的說法充滿謎團……突然,她望向窗外。
雖是平平無奇的林間道路,但也有大概的記憶吧。
她看看三神,說:「你要把我帶回去?」
「……是的。」敷衍也是徒然。「你是那邊的病人。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司機。站
在我的立場上作決定,我不能把你帶去小西先生那裡的。」
由於女人曾經撲向自己,三神這時十分謹慎。他把車速放慢,以便隨時可以停下
來。
他以為女人會氣得大喊大叫,但出乎意料的,她爽快地點點頭。
「說的也是。」
「請你體諒,我只是受僱於小西先生。」三神如釋重負地說。
「嗯,我明白的。」女人說:「你也有你要考慮的事情。」
「就是這樣。」
「可是……」女人搖搖頭。「我不想回醫院去。」
當三神還在想會有甚麼事發生的時候。
傳來「咯」一聲,女人打開了旁邊的車門,接著便消失無蹤。
「喂!」
傻瓜!她竟然跳車!?
急忙踏下煞車,不待車子停下,三神即衝下車去。
不管剛才車速如何放慢,少說也有四十公里。就這樣跳下車去,實在太胡鬧了!
「喂,你在哪裡?」
三神大聲叫喊。
當跑到女人跳車那一帶時,他險些昏死過去。那裡剛好是個陡坡,而且沒有欄杆
甚麼的。
萬一跳下去的速度太快,女人從這個陡坡滾下去的話……
在漆黑的夜裡,看不清楚那個陡坡下面是怎樣的情形。根據白天行車的記憶,下
面好像是條窄窄的河川。
萬一掉到下面去……途中頭又踫到岩石之類的話,那就沒機會活命了!
「真是麻煩的傢伙!」
咬一咬牙,三神跑回車上,拿起電筒,回到那個地點。
以電筒照著腳前,小心翼翼地開始滑下陡坡……
陳舊幽暗的醫院。
仁美沒有住院的經驗,也不喜歡醫院。
可是,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坐上父親坐回來的計程車,終於找到了這家綜合醫院。雖然與那個小鎮也有一段
距離,卻因晚上路上空曠,所以廿分鐘左右就到了。
但那廿分鐘也真夠長的!
「先喝杯茶吧。」
值夜班的年長護士,把紙杯遞給仁美。
「謝謝。」
溫熱透過紙杯傳到手心,使仁美的心頓時也覺得暖和起來。
「醫生正在替他診察。你安心等一會吧。」
「嗯。」
護士溫和的笑容,讓仁美有獲救的感覺。事情還沒有結果,但心情已大大不同
了。
「怎樣?」母親千代子從洗手間回來。
「還沒好。」仁美搖搖頭。
父親留在家裡,千代子和仁美把武彥帶來這裡。
「是不是傷口化膿呢?」
千代子和仁美並肩坐在板凳上。
近來已很少見的塑膠板凳,原本光滑的樹脂表面已有多處裂縫了。
「不是已經一個禮拜了嗎?」仁美說:「要化膿的話,早就發生了。」
「媽也不明白……」千代子側側頭。「確實是快要痊癒的了。」
「怎麼辦?」仁美焦慮地說:「要不是我把武彥帶到那個鎮去……」
「別瞎擔心。」千代子溫柔地摟住仁美的肩。「也許不至於那麼糟糕。」
「嗯……」
可是,實在不解──那小女孩為何突然咬武彥呢?
那女孩肯定是田所留美沒錯的了。
仁美與武彥協議過,所以沒向父母透露有關被女孩咬傷的事,只胡扯說是被狗咬
的。
父母親更不可能知道田所留美的事。
是否應該坦白說出一切呢?大家都說日所留美因病住院,可是實際上,她卻像流
浪兒一樣潛伏在那座山林裡。
說不定,這件事跟那個鎮的「秘密」有關。
「媽。」
仁美正要開口時,醫生出來了。
仁美和千代子立即站起來。
「大家好。」頭髮花白的醫生用平靜的聲音說:「是家屬嗎?」
「朋友。」仁美說。
「因為某些原因,所以暫時住在我家。」千代子補充說:「他的情形怎樣?」
「情況有點問題。」
醫生這樣皺著眉頭說,使仁美臉上原有的血色「擦」一聲的褪去。
「很……糟糕嗎?」
「啊,不。現在已經退燒了,情況也算穩定。」
仁美這才鬆了一口氣。
「最奇怪的還是為甚麼會發燒呢?傷口沒化膿,而且也快癒合了。現在也自然的
退燒了。」
「那麼……是偶然的嗎?」
「首先不用擔心是狂犬病。的確,剛送來這裡時,他那種高熱實在令人在意。所
以我想讓他留院觀察兩三天比較妥當。」
仁美和母親交換一瞥。
「現在……可以探望他嗎?」仁美問。
「沒問題的。」
武彥躺在白光照射下的硬板床上。
「嘿。」他一見仁美就說:「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等等。」
仁美把醫生的話說了一遍。
「住院?別開玩笑。」武彥蹙眉。「你想我是為了甚麼才跟你一起到那個鎮
的?」
「噓,小聲點。」仁美說:「你想把傷口的事全嚷出來嗎?」
「嗯。」
「你怎樣告訴醫生?」
「我說一條好大好大的狗,突然從林裡跳出來,所以看不清楚。」
「傻瓜。」仁美「咯」地敲他的頭。
「哇,好痛。幹嗎?」
「醫生怎會分不清人的牙齒與狗的牙齒。」
「可是……」
「我今晚不是去當家教了嗎?」
「對。去拖累人家小朋友的成績。」
這小子只要精神起來,嘴巴就不饒人。
「住嘴!聽我說。」
她把照片上看到的田所留美,跟那個咬武彥的女孩長得一模一樣的事說出來。
「那,為甚麼大家說她住在醫院裡?」
「不曉得。但已可以肯定那是她沒錯。」
「怎麼一回事?」
「我們來這裡不就是為了要調查事情嗎?」
「那我更加不能留在醫院。」
武彥作勢準備下床。
「等等。總之,必須先治好那個傷口。你留在這裡直至完全康復為止。」
「我已經沒事了。」
「不行。傷口本來快要痊癒,怎麼還會發燒的,這樣古裡古怪。你還是先觀察一
下的好。」
「可是……留在這種醫院?」
配合著不情不願的表情。
「他是好醫生哦。我也會來陪你的。」
武彥的表情突然開朗起來。
「永遠嗎?」
「渾蛋。」仁美笑了。「人家擔心得要死了,萬一你有個甚麼……」
「沒事的,我留下來一天好了。」
「不,兩天!」
「好吧。」
「趁這段時間,要跟護士小姐打好關係。」
「咦?」武彥喜出望外。「有甚麼可愛的護士嗎?」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要你探聽一下,有沒有同樣傷勢的人被送來這裡。」
「啊,明白了。」
「我想在那個鎮上,一定還有其他人被那女孩咬過的。這一帶又沒有其他醫
院……假如有好些人被咬的話,總有一兩個會送來這裡的。」
「明白了。我會想辦法套出來的。」
「那麼,我現在就去辦住院手續。」仁美說:「我明天再來。」
「喂。」
「怎樣?」
「親一下。」
「這裡是醫院啊。」
「但我是病人啊。」
仁美飛快地親他一下,離開診症室。
甚麼聲音?
三神不得不停下陡坡的搜索工作。
上面的馬路傳來某種低吼的聲響,好像是……
抓著陡坡上的草,非常小心地往上爬。
「果然……」三神囁嚅。
那是機車的引擎聲,而且總數多達十四、五部。
他們圍攏在三神拋下的平治周圍,有三四個人更企圖打開車鎖。
「住手!」三神喊。
機車的燈光從正面照過來,逼得三神瞇起眼睛。
「你們要幹嗎?」
「是你的車?」其中一人說。
「是的。還不快走?」
三神邊說邊走過去。
「咦?」其中一人說:「你不是三神嗎?」
這下麻煩了,三神心裡暗想。
是以前相識的飆車族。三神向來不喜歡他們,所以從來也不曾加入他們……
「這副打扮滿有趣的。」
當首領的男人爆出嘲弄的笑聲。
若是一對一的話,三神才不怕他。可是現在對手有十四、五人……
「我正在工作。只不過是個司機,請高抬貴手。」三神說。
「啊,原來用了洗車的水來『金盆洗手』了嗎?」
「……是的。」
「哼,沒骨氣的王八。」
「你愛怎說都可以。請走開,這種車不合你們的口味。」
「嗯。」首領聳聳肩。「你我相識一場,今天便算數吧!」
「謝謝老大。」三神說。
「好,走!」
首領說完便跨上自己的機車。
三神覺得似乎順利得過了頭。
正懷疑間,冷不防鐵鍊已從後面飛來,直擊三神的後腦。
就在跪了下去的當兒,四五個人一齊撲過來,把他按倒在地。
人數實在太過懸殊了。這下休想保命。
「喂,把車匙找出來。」
口袋被粗暴地亂翻一遍,鎖匙終被拿走了。
「車子我接收了。」首領咧嘴一笑。「平治嘛,改裝一下,當可賣個好價錢。」
「不。」三神說。「如果是我的車,我拱手送給你,可這卻不是我的。」
「你憑甚麼說?」首領冷冷地俯視被壓在地上的三神。「做奴才的滋味如何?」
靴尖踹在三神的下巴上。嘴唇立時破了,口裡一陣甜腥。
「當司機嗎?喂,你們按住他的手。」首領一腳踏在三神的右手上。「我倒想看
看單用左手駕車的司機。」
三神緊閉眼睛。他曉得求他們放過自己是白搭的。
若骨頭碎掉了,這一輩子就別想再握方向盤了,可是求情的話,只會令這些人更
加折磨他。
「放聲大叫啊。」
首領哈哈大笑,腳下使勁……
「住手。」
突然,一把女聲傳來。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三神抬起頭來。是她,那個自稱是小西女兒的女人,迎風站在那裡,白衣被吹得
波浪起伏。
「快走!」三神大聲喊。
女人彷彿沒聽見三神的聲音似的,冷冷的說:
「不要傷害他。」
「甚麼?你是誰?」就是首領也不禁感到有點驚愕。
「只要饒過他。」女人說:「我便讓你們隨心所欲。」
三神愕然地望著女人脫去白衣。
「別傻!快逃!」
三神大聲吶喊,卻立即被人在小腹上用力踹了一下,在窒息般的痛楚之中,他漸
漸失去了意識。
剎那間,那女人白皙的裸體彷如殘像一般搖晃淡化,然後光點在黑暗中亂舞,最
後也溶化消失了。
痛楚和憤怒,與黑暗攪混在一起……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發瘋的女人】
再次感到心臟跳動時,小腹也跟著掠過一陣痛楚。
三神慢慢坐起來,忍不住發出呻吟聲。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剛才好像失去了知覺……
車子就在不遠處……
對了,想起來了。
飆車族已不見蹤影,竟然沒有把車子帶走。他們只曉得機車,即使偷了這種高級
車,恐怕也難以脫手。
突然,三神駭然一驚……
那女人!那女的怎麼了?
一站起來,忽然一陣目眩,但很快便好轉了。
四周一片漆黑。電筒就掉在腳邊,拾起來一看,還好端端地亮著。
那女的……為何要那樣做?
我的事,她明明是一無所知,怎麼會為了我而豁出自己的身體?真的是精神不正
常!
也不需要特別尋找。
女人就倒在距離馬路不遠的草叢裡。當然是全身赤條條的,一絲不掛。
連忙抓起她的手腕,替她把脈。
在電筒的光芒中,清楚看到她柔軟的肌膚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三神不由得倒抽一
口涼氣。
十四五個像野獸般的渾蛋。她遭到怎樣的對待……
「傻瓜!」三神不禁脫口罵道:「你是精神病發作嗎?」
三神抱起女人,急忙跑向車子。
得把她送到醫院去。
外表上看好像沒有甚麼嚴重的傷勢,但還是要診察一下……
讓她躺在後座,從行李箱中拿出毛毯給她蓋上。
回到司機座位,立即開動引擎……
醫院?就把她帶回那間醫院就行了。
對。本來還差一點點就能把這女子送回醫院去的。
三神任由引擎空轉,只呆呆地凝視著前方的黑暗。
最後,把車子調過頭來,加快速度。
這女人就是要逃出來。她不想回到那間醫院去。
儘管如此,為了救三神,她還是再露面了……
到底是因為甚麼理由和目的,三神都不想知道了。
他只知道這女人冒著生命危險,救了自己一命。
所以他不能把女人送返她所不願意去的地方。
三神回頭看了一眼。沒問題,她好像睡著了。
女人微微嘆了一口氣,身體抖動了一下。
醫院……對了,可以到那裡去。
三神也有自己相熟的醫生。每當他因打架鬧事而受傷時,都會到那裡去治理。
相信他會幫忙保守秘密的。
確定目的地之後,三神更用力地踩油門,使車在夜道上飛馳……
進入市區後,便不能飆車了。
遇上紅燈停車時,後座響起了聲音。
「醒來啦?」
三神回過頭來說。
女人坐起來,用毛毯緊緊地裹著自己。
「這是甚麼地方?」
「我正在送你去我認識的醫生那裡。別緊張,我不會把你送回那間醫院去的。」
「真的?」
「對。」
女人如釋重負。
「你,沒事吧?抱歉,讓你遇到不幸的事。」
「又不是你的錯。」女人用淡淡的語調說:「是我不想給你添麻煩罷了。」
「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三神說。
「你說的醫生……」
「別擔心。我們很要好的,他必定會守口如瓶。」
「若是為了替我檢查的話,其實也不用去的了。」
「不,說甚麼也要去看一下,不然我會放心不下的。」三神說。
隔了一會,女人點點頭。
「好吧。但是,之後呢?」
「呃……小西先生今天不在家。」
「哦。」
「有沒有要去的地方?」三神問。
「沒有。」
「那,到我的公寓去好嗎?」三神趕忙附加說明。「我沒有別的意思的。」
「嗯。」意外地,女人立即答應了。「沒問題。」
女人的聲音裡,蘊含了某種溫暖的、如釋重負般的感情。
三神想,這個女人很寂寞。
她需要一個能讓她安心依靠的對象。
三神覺得,自己已被這個年長許多的女人奇妙地吸引住了。
「嘿。」打開病房的門時,仁美說:「今天乖不乖?」
「不乖又如何?」武彥噘起嘴巴。「我快餓死了。」
「抱歉,花了點時間準備。」
住院是逼不得已的,況且醫院只有簡單的早餐供應,所以仁美把午餐帶來。當
然,基本上都是母親千代子做的。
「好啊,是單人房!」
坐下後,仁美打開午餐盒。
「喂,別那麼一副饞嘴相好嗎?」
一轉眼,武彥已把三個飯糰吃個精光。
「好嚇人。」
「茶。」
「是,是。」
仁美把帶來的茶從保溫壺倒到紙杯裡。
病房裡本來有四張床,卻因為沒有其他留院的病人,所以就成了武彥的「單人
房」。
「情形如何?」仁美問。
「今早有點發燒,但現在已經退了。」
「還是叫人擔心。」
「沒甚麼大不了的。」武彥聳聳肩。
「呃。」仁美壓低聲音。「打探到甚麼?」
「我暗中刺探過了。」武彥把茶一飲而盡。「再來一杯。」
「好能喝啊。」
「聽說最近沒有病人是被狗咬傷的。還說現今已很少有這種事的了。」
「啊?」
「那個女孩的事,有甚麼新消息嗎?」
「沒有。我想告訴小西先生,請他調查一下那小女孩的事。」
「那是好辦法。他好像有各種門路似的。」
「待我跟阿進的感情更融洽時,可能也可以問出些甚麼來。」
「不許跟他談戀愛。」
「他才不過是小學五年級學生罷了。」
「開玩笑的。」武彥笑了。
「這麼精神,不像病人嘛。」仁美取笑他。
「你不要單人匹馬跑進那座山去。」武彥板看臉說。
「嗯。可是必要時,或許要到那裡才能找到那小女孩……」
「你怎知道那裡只有她?」武彥說:「說不定連大人也有問題。」
「那……也是。」仁美勉勉強強地點頭。「總之,我先給小西先生撥個電話,看
他怎麼……」
仁美的話被打斷了。
「怎麼了?」武彥問。
傳來喊叫聲。
是在醫院大門附近吧?
說是喊叫,卻不是甚麼說話或哭叫,而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無意義呻吟。
「甚麼?」
仁美站起來。
「你留在這兒。」
武彥下了床,匆匆走出病房。當然,仁美才不會乖乖地待在房間裡。
「有誰?快來幫忙!」
一位護士大喊。
仁美啞然。發出野獸般的叫聲,亂掙亂跳的,原來是個年約四十的女人。
個子普通,看似力氣不大,可是兩名護士聯手也不能制服她。
是甚麼毛病發作?仁美第一次見到這種光景。
武彥奔上前去,從背後用力抱壓住女人。
「別放手!」
醫生拿著針筒衝出來。
「按住她的手腕。」
挽起女人的手,想要替她注射也得花一番功夫。
注射過鎮靜劑之類的,女人喘了好幾口大氣,最後終於安靜下來。
「好像睡了。」
護士們已經汗如雨下。
「讓她躺下來吧。」醫生嘆息。「對不起,要你來幫忙。」
「小意思罷了。」武彥說:「這個女人怎麼了?」
仁美也上前去看。
看起來是個非常普通的家庭主婦,好像在哪兒見過。
「是同鎮的人。」仁美說。
「對。」醫生說:「我也認識她的。她做會計工作,在獨力撫養孩子。」
「我曾在街上和她擦肩而過。」仁美說:「她到底怎麼了?」
「不曉得。」醫生搖搖頭。「待會再檢查看看。」
「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的嗎?」武彥問。
「不,這是第一次。剛才接到她的電話,說是被狗咬到了,問我可不可以幫她診
治一下?」
武彥和仁美立即對望了一眼。
「剛才還是好好的。護士叫她進來時,便突然發狂起來。」
「是不是,被狗咬到,所以生病?」
「不,從未聽過,被狗咬到會變成這樣的。」醫生聳聳肩。「她的傷口跟你的完
全不一樣,不用擔心。」
「不要緊。」仁美說:「假如他發瘋的話,用煎鍋敲他的頭便可以了。」
「不能使用暴力啊。」武彥氣得七竅生煙……
回到病房,仁美說:
「如果被咬會變得這麼嚴重,武彥也會變成那樣嗎?」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總之,你先給我乖乖躺下。我趕著去聯絡小西先生。你多留意那個病人吧。」
「明白。喂,有沒有甜品吃?」
「午餐嗎?」
「晚飯吧。」
「你就只會吃。」仁美氣呼呼的。「親我一下,不然甚麼也不給你吃!」
電話鈴大響。
小西馬上醒來,本能的看了看錶。
八時正,他吩咐過三神要八點鐘打電話來的。
三神猜他可能跟女人在一起,一點也不差。寬敞的雙人床上,女人裸著身體翻了
個身。
電話不至於吵醒她的。
「小西。」
他拿起話筒說。
「社長早安。我是三神。」
「嗯。我九點半有個會議。從這裡去,三十分鐘可以了吧。」
「沒問題。只要不是從床上去就行了。」
三神的話,使小西笑了。
「九點鐘,在酒店正門等我。」
「明白。」
小西在床上伸個懶腰。
近年身體變硬了。他雖還健康,精力也充沛,卻不能阻止身體「零件」出點小毛
病。
跟年輕女孩上床,對小西而言,等於是注入「潤滑劑」。
下了床,走進浴室。
來一個熱騰騰的花灑浴,是件愉快無比的事。
小西邊想邊扭開水龍頭……
小西還不知道……
三神掛斷電話時想。
假如那間醫院已通知他的話,才不會是由自己打電話給他。
小西在高級酒店套房的床上醒來,而三神卻在這普通的公寓裡。
當然,這公寓若只有他一個人住的話,其實也嫌太大。
這裡更適合二人家庭。
那女人睡著了。
醫生斜眼看著三神,以為他竟對女人強蠻施暴,幸好誤會馬上冰釋。
診察的結果,好像沒有三神所擔心的那麼嚴重。
醫生只吩咐三神多留意「精神方面的衝擊」。
把女人帶回公寓後,女人似乎已平靜下來,花了一小時在小小的浴缸中沐浴,然
後穿上男裝睡衣,鑽進被窩,很快就睡著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無論如何,三神已欠了這女一筆「債」。在他償還以前,他希望讓女人做她想做
的事。
必須出門了……三神到盥洗室去洗臉。
用毛巾擦了臉,抬頭一看,女人已經起來了。
「吵醒你嗎?」三神說。「不好意思。我洗臉的方式很吵耳。」
「沒關係。」女人搖搖頭。「你要出去?」
「嗯。」
「去我爸爸那兒?」
三神猶豫片刻,說:
「嗯……請別生氣。我聽人家說,小西的女兒已經死了。」
「表面上是這樣。」女人點點頭。
「那麼,是另有內情?」
「是的……你放心去吧。我不會跑到外面的。」
本來正擔心女人會要求把她帶到小西那兒……三神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那麼,即使誰來了,你也不可以應門。」
「好。」女人微笑。「這裡,令我覺得很安心。」
「是嗎?」
「我……和丈夫所住過的家,本來也是這樣溫暖的。」
女人彷彿做夢一般,有點落寞地說。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招待】
小西坐立不安。
為何坐立不安?為何無法集中精神開會?就連自己也不明白,所以越發不安。
九時半開始的會議,到十二時尚未結束,小西終於不耐煩到極點了,扔下一句嚴
厲的話:
「可以抓住要點簡短一些嗎?」
出席的董事們察覺小西的態度比平常煩躁許多,只好個個都縮起脖子,這種態度
使小西更按捺不住脾氣……
十二時十五分,小西看著案頭上的文件,正要「發作」之際,會議室的電話響
了。
女秘書慌忙跑過去接電話。除非十分重要的事,否則會議中不准有電話接進來
的。
「是,會議室……社長現在不接聽電話……甚麼?……好的。請稍候。」
女秘書帶著即使挨罵也無可奈何的僵硬表情,對小西說:
「社長,您的電話。據說是很急的事。」
「是嗎?」
老實說,小西也鬆了一口氣。
跟外面的人談談話,反而能使自己心平氣和也說不定。
「喂,小西。」他接過話筒說。
會議成員中發出安心的嘆息。其中也有人面面相覷,或者聳肩縮背。「可怕呀,
社長。」無言的對話在空氣中交流著。
「甚麼時候的事?」
突然,小西的喊叫響徹整個會議室,大家差點跳起來。小西的臉色一片蒼白。
「找過了嗎?……幹嘛不馬上通知我!?」
縱使通過電話,這聲音肯定也叫對方哆嗦發抖。
小西終於也想起了自己置身何處,所以他的聲音一下子又恢復正常。
「好。我現在馬上過去。……是的。當然,就這麼辦。」
小西掛了線,回到座位。會議室中,連一聲咳嗽也沒有。
「今天到此結束。」小西用穩定的聲音說:「我有急事,非走不可。其餘的事稍
後聯絡跟進。長期出差的人,把記錄表交給秘書。散會。」
小西快步走出會議室。女秘書跑著追上來。
「備車。」
小西把文件交給秘書。
「是!」
女秘書往附近的電話奔去,直接接通了地庫的停車場。
「喂?社長的車,十萬火急!……甚麼?吃午飯去了?……社長已經往下面去
了。趕快找他回來!」
小西早已走進電梯,朝一樓下去……
是所謂的預感吧?五分鐘左右,三神就從附近的麵店走回來了。
見到停車場的工作人員飛奔過來,不必問也知道是甚麼一回事。
「喂!」
「社長要車是嗎?馬上過去。」
「他已經在大堂了!」
三神衝向平治。
當車抵達正門時,小西即大踏步從大門走出來。
「你不必下車。」小西自己打開車門,坐上車去。「去醫院。」
「是。」
「趕快。但若被交通警察纏上時反而費時又麻煩。你隨機應變吧。」
「明白。」
三神在腦海中盤算著在這個繁忙時間,如何不被捲入交通擠塞,又能躲開警察巡
邏車的追蹤。
平治從大馬路一口氣繞過大廈旁邊,出到後巷。
「到哪兒去?」小西一臉驚詫的樣子。
「一個接一個地穿過大廈停車場,相信是最妥當的捷徑。」
「原來如此。」
「可能要付停車費哦。」
「沒問題。」
小西把一切交給三神,嘆了一口氣。然後掏出記事簿,拿起車內電話。撥了兩三
個電話後,便稍微沉著下來。
車子來到寬闊的大馬路,即加速往前奔馳。
「這路線可以嗎?」小西說。
「我研究過的。」三神回答。「路程是遠了一點,但比較快。」
「是嗎?你真的很熱心工作。」
「我是別有用心的。希望你會加薪。」
聽了三神的話,小西不由得笑起來。這樣一笑,似乎使心情輕鬆了不少。
「我找到個好司機。」小西說。
車內電話響起。
「我來聽。」小西拿起話筒。「喂。」
「啊,小西先生嗎?」
是年輕女子的聲音,叫小西困惑了一下,一時間想不起她是誰。對方似乎察覺到
了。
「呃,我是白濱仁美。」
「是你。抱歉,因為剛巧有點忙亂……」
「我再打來好嗎?」
「沒關係。有甚麼事嗎?」
「其實,有件怪事。」仁美說。「鎮上有人被狗咬到,被咬的人變得非常狂
暴。」
小西的臉嚴峻起來。
「你也被咬了嗎?」
「沒有。不過,我的男朋友……呃,是他擅自跟著來的。他在山中被一名小女孩
咬到,傷口發熱了。醫生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真是好奇怪的事。」小西謹慎地說。
「關於那小女孩的事,我正在調查中,我在想,山中會不會還有別的人會咬人?
如果被大人咬到,會不會出現很嚴重的症狀?」
說到這裡,仁美補充一句:
「當然,這些還只是我個人的猜想。」
「不,你的推理叫人很感興趣。」小西鼓勵她說:「繼續查查看好了。不過,你
得小心哦。」
「是。令千金的事,我猜可能跟這件事有點關連。」
「加油吧。拜託了。」
「是。再聯絡吧。」
小西把話筒放回去。
「跟年輕女孩談話,真好。」他說。
三神沉默地駕駛了一段路,終於來到平時所走的路上。
「還有十五分鐘左右。」他說。
「啊,好快。你對這一帶相當熟悉了。」
「一點點。」
「是嗎?」小西點點頭。
遲疑一下,三神問:
「社長,醫院那邊發生了甚麼事?對不起,我太多管閒事了。」
「嗯。」
小西看看窗外,過了半晌,說:
「你能守秘密嗎?」
「當然。」
「大概你也察覺了吧?」小西說:「那間醫院裡,住著我的親人。」
「真的嗎?」
「其中一個逃跑了。」
「逃跑了……有甚麼危險嗎?」
「當然,因為她正在生病。不光如此……」
「社長的意思……」
小西搖一搖頭。
「她有危害他人的危險。那個才可怕。」
危害他人?三神不再問下去。可是,乖乖聽話地在公寓裡等候的女人,到底會怎
樣加害於人?
「還記得上次向你撲過來的女人嗎?」小西問。
「記得。」
「就是她。她逃跑了。我無論如何要找到她。你也可以幫幫忙嗎?」
「當然。但是……」
「她應該不會跑太遠的。怎麼說,萬一被她跑進山林裡面,要找就不容易了。必
須盡快把她找回來才行。」
可以望見醫院了。
三神決定甚麼也不再問。
「二千八百圓。」
雜貨店的太太說。
已經打開錢包預備的白濱千代子不由得說:「噢,不是二千八百零四十圓……」
「沒關係。那一點點。」
那位太太瞇瞇笑著說。
那種說話方式,極其自然親切,令千代子覺得很開心。
「那不好意思。」
「哪裡。你是新搬來的吧。」那位太太說:「我叫馬瀏紀子。請指教。」
「白濱千代子。」她付了帳。「這裡真是安靜的小鎮。過去一直都住在熱鬧的地
方。」
「是嗎?」馬瀏紀子笑了。「方便的話,何不進來坐坐?可以嗎?」
「可是,那便防礙你做生意……」
「你說顧客?可以來多少?即使來了也馬上會知道。來,進來喝杯茶。」
「那……我就不客氣了。」
千代子進到屋裡面。
「請隨便坐。」
馬瀏紀子說著,走進廚房去了。
千代子環視一下陳舊的起居室,慢條斯理地坐下來。
馬瀏紀子大概和自己同年吧。身材略胖,予人悠閒感覺。
千代子之所以沒拒絕馬瀏紀子的邀請,是因為想起了受小西所託而到這裡來的
事。
我們一家人是在臨死邊緣,被小西「買下來的」。現在小鎮的生活,也逐漸適應
下來。
必須開始著手「任務」了。
千代子因自己在享受這種生活而感到有點羞恥。
當然,她很清楚地知道,這個小鎮可能有甚麼可怕的事情會發生。她可是時刻都
在醒覺著的。
千代子在盡情享受活著的樂趣,現在的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曾經作好死的準備。
活著,是何等美好的事!
如今回想起來,對於自己曾經如此輕易地決定尋死,寶往覺得不可思議,為何沒
想到要更加努力去面對呢?
經過努力奮鬥才死的話,才會死得甘心。可是,現在千代子「不想死了」。
絕對不想死。
「久候了。」
馬瀏紀子端茶進來了。
「打擾你了。」千代子說。
「哪裡,甚麼也沒有。」
兩人開始了一串社交辭令,以及身世調查式的對話。
千代子想從這位脾氣溫和的主婦身上,探聽出某些情報。
紀子沒孩子,跟丈夫二人一起生活。
「你先生在上班?」千代子問。
「不,我們一起打理這間店的。只有兩口子,也沒別的奢侈花費。」
「是這樣呀。」
不知怎地,千代子覺得,這間屋子裡好像沒有「男人的痕跡」。
香煙的味道、讀到一半的報紙、隨手擱下的眼鏡之類……
有一個男人在家的話,總有一兩件隨便亂放的東西的。
「外子現在去了他老家那邊。」紀子說:「因他的母親病倒了,需要他幫忙照
顧,也已經一個月沒回來了。」
「啊,那真寂寞。」
「剛好大家有點兩相厭倦了,恰好是時候分開一下。」紀子笑說。
「怎會?」千代子也一起笑了。「這附近的人,晚上都不出外吃夜宵或應酬的
嗎?」
「晚上嗎?大家不太外出的,而且也沒甚麼地方可以去。」
「安靜也是好事。」
「若是年輕人就會覺得很無聊。上了高中以後,全都往東京跑……這個鎮,逐漸
只剩下老人家了。」
談話在不知不覺間中斷了。
千代子本想再問點甚麼,但顧慮到一開始就嘮嘮叨叨,恐怕會惹人厭煩,反而壞
事:所以打消了念頭。
「我想外子也該回來了,就此……」
千代子起身。
「是嗎?那我也不便挽留了。歡迎隨時來坐。」
紀子把千代子送到店鋪外。
「告辭了。」
千代子致意一番,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好像是個好人。有甚麼發生時,或可成為商量的對象。
千代子的心情相當輕鬆。
目送千代子的背影走遠後,馬瀏紀子回到店裡,拿起收銀機旁邊的電話。
是今時今日不容易找到的那種又黑又重的電話機,一旦長時間講電話的話,手會
變麻。
紀子撥動號碼。
「喂?……是我,馬瀏。」紀子說。
「那男的怎麼樣?……那就沒問題了……是的。剛才,搬到江田家那位太太來
過……嗯,我請她進來談過。看來人品相當不錯……還沒決定,下次輪到她怎
樣?……當然,必須再多認識一些才行。她不是才搬來不久嗎?他們之所以搬來這個
鎮,一定是有不想被人知道的隱情……嗯,我會再跟她聊聊的……好,那麼,晚上
見……」
紀子放下話筒,深深嘆息,兩手掩臉。
彷彿一下子老掉十年似的……
另一方面,把鎮上的事情交給仁美和千代子處理,做丈夫的白濱省一也不是閒著
不做事。
為了假裝成上班的樣子,他大概早上十時左右出門,晚上很遲才回家。當然,他
並沒有忘記小西的委託。
「是這裡了。」
白濱省一望望「市立圖書館」的招牌,喃喃自語。
這裡是小西的女婿江田工作過的地方。
來這裡要怎樣做,事先並沒有確實的打算。只是想到事件的開端既在這裡,所以
過來看看。
也許那是白濱的性格使然。
整座圖書館還很簇新。入口很得體,走廊滑溜溜地發亮,裡邊靜悄悄的沒有任何
聲音。
換上室內拖鞋走進去時,大門旁邊的桌子後馬上有聲音響起,喊住他。
「圖書證。」
「呃?」
「你還有點常識吧,入館前要出示你的圖書證,難道你連這點也不知道?」那名
老人說。
「不,我只是想參觀一下罷了。不行嗎?」白濱說。
老人毫不掩飾地面露不悅之色。
「喂,萬一出了甚麼亂子,責任全會落到我身上的。你不為他人設想的嗎?」
「我只想進去轉一圈而已。」
「你必須事先得到許可才行。」他說。
可是大門的告示牌上明白的寫著「請自由參觀」。
「你……是哪兒的記者嗎?」
「不,不。因我剛搬到附近來,所以在這一帶轉個圈看看。」白濱平靜地說。
「哼……好吧。別搞太久。」
說著,老人的眼睛回到週刊上。
白濱苦笑一下,往書架之間走去。
唉,所謂的政府公務人員,往往就是那副德性,對「責任」這個詞很敏感。
換作以前,他會馬上跟這種人吵起來。可是現在卻能這樣一笑置之。
有過尋死的念頭,竟能如此改變一個人。
來圖書館的人稀稀落落的並不多。在那種嚕唆的老頭子的監視下,恐怕打個噴嚏
都會被趕出去。
是那位女性嗎?大概不是,她怎麼看都已有甘四、五歲了,而且是圖書館管理
員。
江田所糾纏的對象,聽說是個十八歲的女孩。
還是先「撤退」,連對方的名字也不知道,總不能貿貿然上前問。
幸好那名戴眼鏡的圖書館管理員突然喊:「小泉。」
「是。」
從書架後面探臉出來的,是個十八、九歲,稍微豐滿的女孩。
可能是她。
「請幫我把這份影印本送去市役所。」
「是。現在嗎?」
「嗯。那些書明天才整理也可以。」
「好的。那我先去洗手好了。」
所有書本都很容易惹塵埃的。
那女孩要出去嗎?正是大好機會,白濱想。
先到外面等她好了。
白濱對剛才的老人喊了一聲:「謝謝。」
老人無言地注視白濱。
他的眼睛在白濱的身上不停的上下搜索,大概在懷疑白濱有沒有把書藏在甚麼地
方。
如此不信任人,也是一件可憐的事。白濱離開圖書館時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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