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奔跑的男人】
那叫小泉的女孩,正站在冰室前面猶豫不決。
進去喝點甚麼才去行嗎?但遲了可能會挨罵……白濱冷眼旁觀,似乎可以聽見她
的苦惱。
「嘿。」
白濱上前搭訕,女孩吃了一驚。
「呃,別怕。我有事想請教一下。可以進去邊吃邊談嗎?」
可是……為甚麼……不要……但是……女孩心裡七上八落的,結果還是走進冰室
去……
女孩明明表示已吃過午餐,卻仍叫了一客三文治,又把甜品簡簡單單地「解決」
了,白濱也嚇了一跳。
「你說江田先生的事?」
那名女孩,泉佐和子瞪大眼睛說。
「嗯。我和江田太太是老朋友。」
「啊……真的好悲慘。聽到那個消息時,我沒想到就是那個江田先生的事。」
「聽說他曾經對你多番糾纏,是真的嗎?」
白濱這樣問時,泉佐和子的表情變得有點複雜。
「嗯……」
「這件事必須搞清楚。」
「至今我也不太清楚。」泉佐和子側側頭。
「怎麼說呢?」
「他,江田先生是個好人。正義感很強,怎麼說呢……對,他有徹底的奉獻精
神。」
「嗯,的確。」
「他跟坐在接待處那位老伯經常起爭執。那位老伯認定所有到圖書館來的人,都
有偷書的嫌疑。」
「那麼,江田君不一樣的嗎?」
「嗯。他常說:『我們是公務員。奉獻才是正務,我們不是來做監視的』。」
「雖然正確,可是像他這樣想的人實在很少。」
「所以我……」
說著說著,冷不妨泉佐和子嚶嚶的哭了起來,把白濱嚇了一跳。
「呃,你,先冷靜一下。」
「嗯……我沒事。」她擦乾眼淚。「我可以多吃一份巧克力芭菲嗎?」
「可以……」
白濱實在跟不上這女孩的情緒變化……
「其實……是我很喜歡江田先生。」
泉佐和子「告白」了。
一邊吃著巧克力芭菲一邊「告白」,多少有點超現實的印象。
「所以我才覺得很古怪。」
「呃?」
「他那種……故意以引人注目的方式邀約我和擁抱我,根本不需要。假如他在午
休時間,或者回家路上悄悄約我的話,無論哪裡我都會跟他去的。」
「原來如此。」
女孩的說法雖然有點難以接受,但她所要表達的卻很清楚。
「江田大概不知道你喜歡他吧。」
「不。」她搖搖頭。「是我主動告訴他的,就在他變得古怪之前。」
「之前?」
「嗯。我對他說『我喜歡你』。可是,他只是笑笑,沒有理睬我。」
這真是莫名其妙!換句話說,江田是故意當眾調戲泉佐和子的。
「但你不是說,他的糾纏令你很為難嗎?」
「無論如何,他不應該當著眾人面前摟摟抱抱的……我總不能在那種地方說,這
些事等去了酒店才做吧甚麼的。」
「說的也是。」白濱點點頭。「那些事,你有告訴甚麼人嗎?」
「沒有。因為沒人問我。發生那宗命案以後,我才想到,畢竟江田先生是有問題
的。如果我和他交往的話,說不定現在我也被殺了……」
泉佐和子嘆一口氣,喃喃地說:
「不過,死在江田先生手下也沒關係!」
「謝謝你。我就是想直接聽你說一遍。工作中打擾你,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雖在工作中,但當大家出外時,還不是會趁機去玩一下。多謝款
待。」
泉佐和子鞠躬。
預算超出許多,不過物有所值。
白濱結了帳,出到外面時,泉佐和子突然說:
「江田先生真的死了嗎?」
「為甚麼你這麼說?」白濱吃了一驚。
「因為……我曾見到……」
「見到誰?」
「江田先生。」
泉佐和子說得坦白,白濱卻呆在當場。
「也許是我認錯人了。」
「可是,你在哪兒見到他?」
「呃,那間圖書館也會服務臥病在床的老人家之類的。但我之前卻從沒有擔當過
這工作。以生病的老人為對象,還叫人家一星期內還書,不是太不切實際嗎?」
「對。然後呢?」
「噢,對,我正在談江田先生的事。發生那宗命案之後的不久,我去了那個小
鎮。就是為了借書給那裡的老人家。」
泉佐和子優遊自在地邊走邊說。
「江田先生的家重門深鎖,我經過它前面時,仍感覺好噁心。在騎車回家的路
上……」
「你見到江田?」
「我也搞不清楚……在林間道上走著時,突然有人飛奔出來……好像是江田先
生。」
白濱覺得心跳加劇。
「那個肯定嗎?」
「我想是的……不過,因為他只是用跑的,我看到也只不過是一兩秒時間……」
泉佐和子是經常見到江田的人。不可能把別人請錯是他。
「不過,江田先生非常奇怪。」
「怎樣奇怪?」
「頭髮亂蓬蓬的,滿臉邋遢鬍子沒刮,衣服破破爛爛的……好像流浪漢一樣。」
「他有看到你嗎?」
「嗯。我想他也知道是我。可是他飛快地往前衝,一下子就消失在樹林中。」
「這件事,你有告訴過甚麼人嗎?」白濱說。
「沒有。」
「請保守秘密,不要告訴任何人哦。」
白濱從錢包裡抽出一張五千圓的鈔票。
「拿這個去買點點心甚麼的。」
「可以嗎?」
嘴裡雖這麼說,五千圓卻已被她緊緊地握在手裡。
「可以把你的聯絡電話告訴我嗎?」
「可以。」
泉佐和子把公寓電話號碼隨口說出來,白濱立即記下來。
「那麼,謝謝請客!」
揮揮手,女孩一溜煙跑了。
談過那種話題後,竟能如此活潑開朗地跑著離開,年輕真好。
儘管如此,似乎聽到了匪夷所思的話。
當然,也有可能是那女孩看錯了。可是……
「咦?」
經過彈珠店前面時,白濱驟然止步,窺望店內。
「噢噢……」
他走進店內,「篷」地拍了一下那個依然板著臉孔,仿如吃了黃蓮般瞪著彈珠機
的老人的肩膀,喊說:
「贏得多嗎?」
是在圖書館門口那位老人。他起初狐疑地看了白濱一眼,然後悚然一驚。
「午休時間過了。」白濱說:「沒關係。我不寫成新聞就是。」
他再拍一下老人的肩膀。
「加油。」
留下呆然若失的老人,白濱快步走出了彈珠店。
心情實在痛快……
「回去啦。」
小西搖了搖三神的肩膀。
在沙發上假寐的三神赫然醒來。
「啊,對不起。」他坐起來。「我馬上開車過來。」
「嗯,也不急。」小西看看腕錶。「我八點鐘有個餐會。趕得及那個就行了。」
「已經這麼晚……」三神甩甩頭。「已到晚上了吧。」
「嗯。」
「有沒有……線索?」
「不行。」小西搖搖頭。「已這麼晚了,找也沒用了。」
「也是……那我把車開到正門去。」
心裡不是沒有內疚的,那女人明明在自己的公寓裡。
三神走出醫院大門,趕向停在旁邊的平治。
他對那女人有所虧欠,所以在償還以前:三神不能把她的事告訴小西……
平治在靠近大門處停下來,開門等著;小西和醫生一起出來。
「……我會盡力而為的。」醫生說。
「那拜託了。」小西微點了一下頭。
由於大門正開著,可聽到裡面傳來一個奇異的聲音──就像狼在哀鳴一樣。
小西神色突變。
「關門!快!」
他對醫生大喊。
醫生急忙把門關上,那個聲音幾乎聽不見了。
小西匆匆坐上車,口裡不住喊說:
「快開車!」
車子雖往前走去,可小西仍用兩手緊緊掩住耳朵。彷彿那個聲音會追上來似
的……
終於,他把手鬆開了。
「放點音樂吧。」小西說。
「是。」
小西的聲音是抖戰的──他哭了。
那麼堅強的男人。
三神想,能夠使他動搖至此的,多半是他的孫兒……
那聲音,像哀鳴似的奇怪聲音,一定是他的孫兒發出的。
因此小西才不忍心聽下去。
靜靜的古典音樂充斥車廂中,小西也稍傲平靜下來了。
「很擔心吧。」三神說。
「嗯……」小西望向窗外。「做父母的,不管自己的孩子變成怎樣,都希望他能
活下去。」
不管他變成怎樣……
突然,三神覺得不安。那個女人,是不是患上跟兒子同樣的病?
而她正在自己的公寓裡……
說不定,那個女人身上發生了甚麼異變……
可是,現在總不能載著小西趕回公寓。
三神壓抑著內心的焦慮,以自然的速度驅車往前。不知何時,小西在後面睡著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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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白夜】
晚上八點開始的餐會,怎樣提早也要九點半才結束。
三神在腦中盤算了一下。駕車回去公寓再回到餐廳的停車場,也不需要一個小
時。
「社長,馬上就到了。」
三神一邊把車靠向行人道一邊說。
離開醫院之後,小西一直在車上睡覺,可三神只輕輕叫了一聲,他便立刻醒了。
「啊,我睡著了。」他嘆息。
「是不是太累了?」
「是因為昨晚跟女人在一起的關係吧。」小西自嘲地說:「車子先轉去停車場
吧。」
「社長……」
三神把車停泊在餐廳的正門。
「怎麼啦?」
「大概要一小時……我想駕這部車到某個地方去。」
「嗯。」小西點點頭。「只是今天的話,倒沒關係。到哪兒去?」
「女人那裡。」
這也不算是謊話。三神以為小西會生氣,但他不怒反笑。
「是嗎?一小時夠了嗎?我看一小時半才差不多。你去吧。」
「對不起。只此一次。」
「嗯。」
餐廳的人跑過來,為他開車門。下車之前,小西說:
「喂,不要在車上胡來。腰會痛的。加油吧!」
「是。」
小西在餐廳老闆的迎迓中,走進裡面去了。三神對餐廳的侍應交待說:
「我去給輪胎加氣。」
然後開動車子。
以為要三十分鐘才能回到公寓,但路上交通暢通無阻,廿五分鐘左右就來到附
近。
但靠近公寓沒有地方可以停放這麼大的平治,三神只好把車停在稍遠一點的空地
上。這種車,暫時放一下的話,誰也不會埋怨的。
三神邊跑邊想:那女人沒事吧?有沒有發生驚天動地的異事?
出奇明亮的夜晚,他邊走邊想。他以為是亮著了街燈的關係……
事實卻是……抬頭望向夜空,三神嚇了一跳。就像人工製造出來似的,大大的月
亮發出白色的光華,皎潔地掛在夜空裡。
「是滿月啊。」三神喃喃。
驀地,背脊掠過一陣寒意。這明亮度,給人某種不正常的感覺。
當然,不管任何地方,只要天青氣朗,也會有月光灑滿一地,根本沒甚麼特別。
對,只是心理作用罷了。
三神企圖說服自己。
當然不可能有人從月亮上走下來,把女人接走。
他愈是想得輕鬆可笑,愈是無法壓抑內心的不安。投在路上,屬於自己的長長黑
影,也像有生命的東西似地擅自活動。
本來回到公寓的路並不太遠。但站在自己的房子門口時,三神也微喘著氣。
為何會如此不安?心臟何以如此激烈地跳動?.
沒甚麼事的。只是有個女人在屋裡面而已,不是嗎?
轉動門鎖的手有點發抖。
打開那道門,實在需要一點勇氣。
「咦?」女人說:「好早啊。」
三神呆呆地站在那裡。
那女人一點也沒有改變,她穿著三神的襯衫和牛仔褲,正站在廚房裡。
「對不起,我擅自借來穿了。」
女人有點尷尬地說。
「啊,隨便好了,不要緊的。」
我到底在想些甚麼?難道這女人會變成青面獠牙的怪物不成?又不是科幻電影!
「你在做甚麼?」
「肚子有點餓。」女人笑了。「看到有拉麵,正想做來吃。」
「是嗎?對不起,我沒照顧這些。」
如釋重負的同時,三神也覺得難為情。
「你等等。我去買便當。」
「可是……」
「沒關係。反正我也是要去的。」
「呃?」
「因為我也餓了。」他笑一笑。「要吃甚麼?我就在附近買而已。」
「隨便甚麼都可以。」
「那麼,和我吃的一樣好了。你先泡茶吧。」
「嗯。」女人開心地點點頭。
三神「呼」的一聲衝出屋外。有關滿月啊、怪物啊的事,他已完全拋到九霄雲
外。
稍遠的隱蔽處,有兩個男人在黑暗中看著三神跑出去的情形。
「剛才,你聽到嗎?」其中一個說。
「嗯。女人的聲音。」
「是那個女人嗎?」
「大概是。」
他們就是襲擊三神的其中兩名飆車族。
「要不要通知老大?」
「嗯,你去通知。我在這裡看著。」
「好。」
機車的引擎低吼一聲,一部機車衝進月光灑滿的路上……
一眨眼功夫,三神和女人就把飯盒吃個底朝天。
「應該多買兩個回來。」
三神邊喝茶邊笑著說。
「我已經飽了。你是不是還要去工作?」女人說。
「嗯。不過,三十分鐘就能到那邊去的。」三神望望鐘。「再休息四十分鐘也沒
問題。」
三神扯掉領帶。
「休息時還綁著這個,好辛苦。」
「我來收拾。」
女人站起來。
「擺著吧。現在不忙。」
女人快手快腳地收拾乾淨,端坐在榻榻米上。
「今天像重生一樣。」
「是嗎?對,醫院大概不是個好玩的地方。」
「嗯……實在好難受,每天被關在鐵格子中。尤其……」
女人欲言又止。
「別勉強,你不說也沒關係。」三神說:「是我欠了你的。隨你喜歡留在這裡多
久也行。」
女人望一望拉上窗簾的窗口。
「好亮。」
「嗯。今晚是滿月,外面像白晝般明亮。」
「滿月……」女人夢囈似地說。
「啊。」三神看著女人。「你留在這兒沒問題。只是,如果身體有甚麼不適……
可以不看醫生嗎?」
「醫生也沒辦法的。」女人搖搖頭。「不管是我,還是久彌。」
「久彌?」
「我的兒子。」
「是嗎?」
「爸爸甚麼也沒告訴你?」
「沒有,他沒說甚麼。」
「嗯。」
女人一直注視窗簾的細縫之間。驀地,她站起來,關了電燈。
「喂……」
一道白白的光,從窗簾的縫隙偷溜進房間,描出鮮明的圓形。
「抱我。」女人說:「今晚,我想好好睡一覺。」
「可是……」
「你還有時間,不是嗎?」
女人迅速脫掉衣服。三神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暗淡的光線,也看到了女人潔白肌膚
的光澤。
「但是……」
「別說話。」女人兩臂繞到三神的肩上。「拜託。不要說話」
三神一言不發。抱緊女人,進入一個忘我的境界。
並不需要任何語言。
除了一句「舖好棉被」……
如果留在武彥身邊就好了。
仁美翻身時這樣想。
睡不著。
時間還不太晚,睡不著也情有可原。可是,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壓住胸口似
的,一口氣憋得很辛苦,甚至冒汗了。
為甚麼?有甚麼會發生不成?
對。感覺有甚麼不妥。仁美睜開眼睛,望著黑暗的天花板。
又來了。
是狗在叫……狗?不,那聲音好像不是狗。
仁美當然沒有見過狼,不過她想,假如,有狼對月嗥叫的話,一定就是這聲音沒
錯。
過去幾天夜半時,她也聽過類似的聲音。可是今晚……
連續不斷地傳來。而且不是一、二匹。豎耳靜聽時,發現是好幾種叫聲混在一起
的。
發生甚麼事呢?
仁美爬起來。反正睡不著,與其煩躁不安,倒不如下床的好。
氣溫相當寒冷。仁美在睡衣上面披了一件毛衣。
她想窺探一下外面,就利用大門旁邊小房間的窗好了。
悄悄在走廊上走過,仁美順道偷看了父母親的房間。
睡得好熟!
仁美對雙親恩恩愛愛的事並無異議。可是……
自從決定自殺那夜以後,雙親彷彿又回到了新婚時代的激情。
搞不好會多一個弟弟或妹妹……唉,沒關係了。但首先必須平安無事地離開這
裡。
悄聲拉開小房間的隔門。仁美走進裡面,在面向外面馬路的窗前坐下,悄悄撩起
窗簾的一角。
一剎那,感到一陣疑惑,因外面實在十分明亮,還以為有人預備了甚麼特別的燈
光照明。
原來是月光,今晚是滿月。
滿月……狼。
咬傷武彥的那名女孩……
世上那有這般荒唐可笑的事?這不過是普通的月亮吧。
仁美這樣告訴自己。
路上沒有一個人影。所有人都把自己關在屋裡。
可是,留神一看,幾乎每一家都有燈光從一兩個窗口透出來。
他們全都未睡。
然後,那些嗥叫更加雜亂了,而且愈來愈大聲,現在不是幾匹,而是幾十匹動物
的叫聲。
那些聲音衝破空氣,在整個鎮的上空四處亂竄。而且不斷的衝撞到玻璃窗上,搖
撼著。
毫無先兆、出其不意地,聲音倏然停止。
太過突然了,仁美也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為何突然……就像「卡」一聲按下開關掣似的,突然中斷了。
這回是完全的寂靜。
不,那不是「寂靜」,而是「沉默」。
在這「白夜」中,有甚麼在某處屏住呼吸。不知不覺間,仁美緊緊握著窗簾的邊
緣……
然後,其中一家的大門打開了,一個男人走出來,身穿夾克,戴手套,腳踏皮
靴。
雖然夜裡也相當寒冷,然而這種裝束似乎嚴重了些。還有,手裡的粗鐵棒之類的
東西正在發光……不,那在發光的是槍管!
是霰彈槍。只在電影或電視上看見過。並排的兩根槍管閃閃發亮,看起來有某種
令人不寒而慄的美。
男人們,四、五個的聚集在一起。
慢慢變成接近十人左右。大家同樣穿得厚厚的,只露出臉孔而已。
然後,各自手裡抱著槍。其中也有兩三人是兩手空空的。
男人們低聲討論了片刻,最終,其中一個喊了一聲口令,大家便魚貫著往前走。
男人們從視線上消失了,他們要到哪兒去呢?
仁美當然不曉得發生了甚麼事,但感覺像是非常荒誕可怕的事……
仁美也知道,現在不是一個人跑出去「看熱鬧」的時候。
就這樣子監視著外面,男人們必定要回來的。
黑暗中又有甚麼在移動了。
小小的人影,躲在暗處竄竄前行。是誰?
仁美定睛看去,那人影霍地穿越明亮的月光,拔腿前進。
沒錯。他是仁美的家教學生田所進。
阿進是在跟蹤那些持槍的男人嗎?
仁美站起來。
沒時間遲疑了。她趕忙回到自己的房間,脫掉睡衣,換上外出的衣服。因為想起
了那些男人的穿著,所以她也特地加厚一些。
大門的鑰匙,應該是擺在廚房的抽屜裡。
還以為會吵醒爸媽,事實卻不然。大概無論發生甚麼事,他們都不會醒來的。
出門前,她也稍為躊躇了一下。其他人的家人會不會在門口張望呢?
把門打開一條細縫,向外窺望。
躊躇也沒用。再磨磨蹭蹭的話,就追不上田所進了。
自己也覺得此舉甚為魯莽,但是卻無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她想知道,究竟發生
了甚麼事。
已經看不見阿進的影子了。但鎮上只有一條路,只要往他那個方向走去,就能趕
上他。
她加快腳步,在黑夜中搜索阿進的影子。
有了,有了。
對方只是個孩子,跟蹤別人能有多大技巧?
即將到鎮外了。
阿進跑到一棵大樹底下。仁美也看到了,前面一點的地方,那些齊步而行的男人
們的身影。
阿進靠著樹幹,藏在暗處。按著……
「喂。」
突然傳來男人的暴喝聲。嚇得仁美差點呼吸停止。可是,那男的不是在喊仁美。
「你幹甚麼?」男人對阿進說:「回去。回你家去。」
他手裡拿看類似木棒或手杖的東西。
「你別管我。」阿進反駁。
「那可不行。你要通知那夥人是不是?」
「跟你無關!」
阿進揮脫男人的手,拔腿就跑。
「站住!」
男人追著他。在月光底下,小個子的阿進迅速地左閃右跑,而男的也丟開手杖,
拼命窮追不捨。
那是何等奇妙的光景,就像在看舞台上的鬧劇或甚麼表演。
可是,阿進終於被男人捉住了,整條手臂被扳到後面。
「好痛!」阿進發出尖叫聲。
「閉嘴!你想挨揍是嗎?」
仁美本身並不特別喜歡孩子,只是覺得大人不應該對孩子動粗,所以光火了。
「放開我!」
「住口!」
啪,傳來男人掌摑阿進的聲音。看著阿進大叫一聲,滾跌在地上。仁美衝了出
去,拾起男人掉在地上的手杖。
「嘩啊!」
仁美邊喊看,邊向男人的背後猛地敲下去。
「蓬」的一聲,擊中男人的頭。
「好痛!」
男人發出悲鳴,然後突然尖叫:
「住手!放過我,救命!」
接著一溜煙地往鎮上跑去。
「怎麼了?」
仁美這邊也吃驚不已。
「咦……老師?」
阿進坐起身來。
「你沒事吧?」
「嗯,想不到老師這麼厲害啊!」
被人稱作老師,真有點不好意思。但現在要爭取時間。
「你不是要跟蹤那些人嗎?那就趕快吧,別跟丟了。」仁美說。
「一起去?」
「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
「但你得把事情告訴我,就是關於你妹妹的事。」
阿進看了看仁美,說:
「那麼,邊走邊說。」
「好。走吧。」仁美拍拍阿進的肩膊。「這手杖,帶著好嗎?」
「這不是手杖。」
「咦?」
「這是刀啊。」
發現自己拿在手裡的是收在白木刀鞘裡的日本刀時,仁美臉都白了。
在月光的影子裡,她的臉色大概比刀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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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糾纏的影子】
「你叫甚麼?」
女人在黑暗中問。
「三神。」
「名字呢?」
「很普通。一郎。」
有點不好意思。
「我叫宏子。」
「宏子嗎?」
「姓江田。」
「丈夫的姓?」
「嗯,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宏子輕輕搖搖頭。「也許到了應該告訴你的時
候……」
「算了。」三神摟著宏子。「只要身體緊緊靠在一起就好了。」
充裕的時間,一下子就流逝了。
三神看看鐘,坐起來。
「我該走了。總不能叫你爸爸等我。」
感覺上好像過了好幾小時,其實才不過三十分鐘罷了。
時間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三神想。
「來得及嗎?」
「嗯。我的駕駛技術是一流的。」
三神說著,笑了起來。
宏子亮著燈,用毛毯裹著身子。
「你先去洗澡,我待會也可以。」她說:「你好年輕。」
「二十歲了。」
「對我來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宏子笑……
十分鐘後便準備妥當的三神,離開公寓時,在大門旁說:
「打電話時,先響三次就掛斷,然後再重打一次,那就是我。」
「知道了。」
宏子給他一吻。
三神匆匆跑向平治,呼的一聲便駛了開去。只要路上暢通無阻,大概來得及的。
見不到平治的蹤影後,機車便從四面八方的角落裡竄出來,總計是十三輛。
「好了。」首領歪嘴一笑。「去探望舊相識吧!」
是甚麼時候了?
廣澤在半睡的狀態中想。
也不肯定是白天還是晚上……是晚上吧。
這道白光,多半是月光。
廣澤踢翻啤酒的空罐子。如果不找點東西發洩一下,他會瘋掉的。
「渾蛋,臭婆娘,再給我見到你,我要掐死你!」
雖喃喃地詛咒著,可是到底能不能離開這間屋呢?
──跟蹤白濱一家來到這個小鎮的廣澤,途中遇到一名少婦,跟她來到這間郊外
小屋,見到她的小孩,現在想起來就是錯誤的決定。
跟女人睡過後,醒來時,便發現被獨自幽禁在這間屋裡。
看似是破房子,然而無論怎樣嘗試敲破門和窗,終歸是徒然。全屋都從外面被牢
牢靠靠地釘緊封死了。
然後……已經過了多少天?
若果缺糧缺水的話,廣澤該早就死了。
奇怪的是,把廣澤關在這裡的人,每天都會從走廊的高窗上面,把食物和飲品丟
進來。
還特備了三餐,當然不可能達到高級餐廳的水平,可是份量卻絕不吝嗇,連稱不
上少食的廣澤也覺得綽綽有餘。
多次打算乘他丟食物進來時,看清楚來者是誰,然而那人通常在深宵半夜才來
到,不管怎樣努力,廣澤也抵不住「睡魔」的召喚。
而飲品方面更是全面照顧。清水、茶、啤酒,甚至清酒,一應俱全。讓他喝酒,
不知是體貼,還是為了叫他睡覺的緣故。
儘管如此……
被幽禁在這種地方實在叫廣澤完全摸不著頭腦,也令人噁心。隨著日子過去,便
愈變得煩躁不安。廣澤並不是個能搾取贖金的人質,而且他也不認為這裡有任何人會
知道自己的事。
「唉……」
廣澤一骨碌躺下來。
就當作做了甚麼壞事被關進拘留所,也不是不能忍受,可是這裡連一個談話的對
象也沒有。
不管怎樣無聊的傢伙,假如出現在眼前的話,廣澤必定會一把抱住他。
今天的月色……概是滿月吧。
說起來,好像不停的聽到狗吠……月圓之夜,犬類可能多少有點瘋狂也說不定。
不知何時,廣澤開始昏昏欲睡。手錶莫名其妙地停了,也不知道現在是甚麼時
候……
嘎吱嘎吱……木板裂開的聲音,使廣澤張開眼睛。
甚麼?難道是幻覺嗎?
不,不是。木板在吱嘎作響,還夾雜木板裂開的「啪勒」聲。
有人嘗試要把門打開!
廣澤立即爬起來,豎起耳朵。哪兒?
嘎吱嘎吱……砰!木板彈裂的聲音。
在大門附近。廣澤站起來,小心翼翼地來到大門旁。
可能有人要進來。但不一定是來救自己的,必須小心才是。
大門外傳來腳步聲,漸去漸遠。
再忍耐一下,不能輕舉妄動……再沒有任何動靜。
廣澤走近大門,伸手輕輕搭在格子門上,用力推推看。
嘩啦一聲,門應聲開了。廣澤嚇了一跳,想不到這麼容易,禁不住喊了出來。
有這種事嗎?
不是夢,眼前是戶外的風景。
廣澤急忙穿上鞋子,跑到外面。
「成功了!」
不曉得是誰把他救了出來。
他也不顧這了,拼命大口大口地呼吸戶外的空氣,雖然有點寒冷,他也不以為
意。總之,已經從那間屋子裡跑出來了!
步伐有點踉蹌,記憶模糊不定。
市鎮的方向是哪一邊?
算了。總之沿著馬路走,就能到甚麼地方去的。
廣澤不顧一切地伸展筋骨,然後邁步。
「大概是那口井吧。」阿進說。
「井?」仁美反問。「……噓。躲在這裡。」
她拉住阿進的手,藏身在旁邊的草叢之中。
男人們在前面不遠站住,好像在商量甚麼的樣子。
「你說的井……」仁美低聲繼續未完的話:「是你家的井嗎?」
「庭院裡,有口古老的井。」阿進繼續蹲著說:「用木板封著,上面再壓上大石
頭。」
「那井怎麼啦?」
「留美她想知道井裡是怎樣的。」
「啊。」
「大概木板某個地方裂開了,留美自己走去打開井的蓋子,要窺望裡面的東
西。」
「井裡面……有甚麼東西?」
「不知道,但卻是一種使人發瘋的東西。」
仁美知道阿進句句都是事實。普通魑魅魍魎的鬼話,她是不會立刻相信的。
仁美也感到,在這個鎮裡所發生的事,也許不是普通道理可以解釋的東西。
「留美妹妹,其實不在醫院裡,對嗎?」仁美說。
阿進默默地點點頭。
「她在山中?」
「你怎會知道的?」
「我見過她。」
「哦。」阿進並沒有太驚訝的樣子……
「我的朋友被她咬了。」
阿進心頭一震,看著仁美。
「被咬了?被留美?」
「嗯。不是很嚴重的傷口。」
「有發燒嗎?」
「事發數天之後。但已經退了。」
「今天呢?」
「今天?」
「白天有沒有發燒?」
「我和他一起待到傍晚,甚麼事也沒有。」
阿進幾乎稍微鬆一口氣。
「那麼,也許沒事。」他說。
「咦?到底怎麼一回事?是甚麼病?」
阿進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不過……開始是會發燒,然後漸漸變得像狗一樣低吠……牙齒變
尖……」
仁美悚然一驚──人狼?
那是電影或小說中才有的情節!
「然後,滿月的夜晚……」
阿進仰望頭頂上的月亮。
突然,尖銳的叫聲傳入二人耳中。
「被幹了。」其中一個男人發出尖叫。「被咬了!」
「別讓他跑掉!」
一下驚天動地的槍聲震動了黑夜。
「追!」
好幾個人立即衝進樹林裡面去了。
另一方面,也有人喊說:
「不要被引到太裡面去!」
「快點護理傷口!」
「先回鎮上去!必須盡快把血吸出來……」
「我跟他回去。」
「好。那拜託你了。」
「我送他回去後馬上折回來。」
「好。那麼,大家先趕到前面去。」
進去樹林的幾個人也回來了。被咬的男人,用手帕綁住手腕,在另一個持槍男人
的陪同下走過來。
「進裡面一點去。」仁美催促阿進。
不能被那兩個人見到。
仁美和阿進悄悄穿過樹叢間,藏身在深處。
「誰?」持槍的男人喊。
糟了,不小心踩到樹枝的聲音,好像被人聽見了。
「有聲音。等一下。」
「還是先回去護理比較重要……」
「但可能就躲在附近。」那人擺好槍,喊道:「喂!誰在那兒?」
仁美屏息,雖然帶著日本刀,但當然鬥不過槍。
「算了,豁出去吧。不然便死得不明不白了。」
在這裡被殺實在不值得。
仁美捉住阿進的手,準備站起來。
就這時候。完全沒有任何先兆,從數米外的樹叢後面,一條黑影猛衝出來,撲向
持槍的男人。
也來不及喊人了。男人立即扣扳機,一道紅光在黑夜中逆發。
看來命中了頭上的樹枝了,樹葉像雨般嘩啦啦的掉下來。仁美掩護著阿進的頭伏
下去。
呻吟聲、低吼聲……總之不像是人的聲音。
兩道影子在前面激烈地糾纏扭打。
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剛才被咬的男人負傷逃跑了。
慘叫聲震盪著樹林。突然,低沉的吼聲停住了,變成了持續的嗥叫。
仁美和阿進慢慢抬起頭來。
循著激烈的喘息聲望去。撲向持槍男人的,看來是個女人。白色的衣服又髒又
破,白色的手臂裸露在外。
長髮飄搖。
男人仰面倒地,已經一動不動了。騎在他身上的女人爬起來,背向仁美他們。
這時,其他男人前去的方向傳來槍聲,兩發、三發……
那女人霍地站起來,衝進樹林,化為影子消失了。
實在是難以置信的速度!
仁美想,剛才自己見到的是不是幻覺?
「那個人怎樣了?」阿進說。
「你留在這兒?」
「還是一起去吧。」
月光灑在男人身上。被咬破的喉嚨敞開了一個血洞,鮮血汨汨流出。
「鳴……」
仁美佩服自己竟然沒昏死過去。
在過度明亮的月光下,那屍體竟生出異樣的美感,失去了真實感。
混雜著槍聲,傳來悲鳴。
「我要過去。」阿進說。
「好吧。」仁美點點頭。
到了這個地步,總不能回頭了。
二人出到馬路,拔腿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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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襲擊】
只需猛力拉扯搖晃三兩下,鎖就壞掉了。
打開門,便看到女人端坐在房子中央,穿著應是三神的毛衣和牛仔褲,垂著頭。
「嗨。」飆車族的首領說:「又見面了。」
女人並沒有露出受驚的樣子,這可是出乎意料之外。
「三神那小子早走了。」首領說:「他不會回來救你的了。」
女人慢慢抬起頭來,用平板的聲音說:
「我知道。」
「知道?你知道我們會來?」男人有點緊張地說。
那三神也可能察覺到了。他會去找援兵嗎?
「放心,三神他甚麼也不知道。」
女人彷彿看透了對方的想法似的。「只有我察覺到罷了。」
「你,怎麼會知道的?」
「味道。」
「甚麼?」
「你們的味道。」
「你別說笑了。」
「你們身上有野獸的味道。」
女人的聲音裡滿是厭惡。
「那就不好意思了。」男人舉步要進來。「我們還想讓你多聞一下。」
「不要進來。」
女人雖用平淡的語調說著,卻有種使男人卻步的力量。
「這裡是別人的房子。」
「所以?」
「下面和隔壁也有人。如果在這裡胡來的話,不一回警察就會來了。」
女人慢慢站起來,剛好站在從窗口射進來的月光裡。
「到外面去吧。」
「外面?」
「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不行嗎?你們的目標只是我而已。」
「假如你要逃的話……」
女人背著他們笑了。
「你們一群男人,還怕一個女的跑掉?」
男人歪歪嘴笑了。
「好。那麼,你出來。」
「走吧。」
女人轉過身來。
飆車族反而遲疑了一下。這女人實在爽快得有點奇怪,這真是那個「祭品」嗎?
「我該坐哪一輛?」
女人環視像野獸群一樣聚在一起的機車。
「喂,你讓她坐後面吧。」首領隨便對其中一名部下說:「要不要綁住她,不讓
她逃跑?」
女人又輕蔑的掀了一下嘴角。
「我不會傻得要跳車去弄傷自己吧。」
「好,上車!到N公園,到公園後面的樹林裡去。」
十三輛機車的引擎一同咆吼,逐一奔開了。
在明月之下,機車互相糾結的影子,看起來就像一張攤開的羅網,而野獸們怎也
掙脫不了……
「糟了。」
三神不耐煩地說。
這樣一來,根本來不及去接小西。不,小西的餐會不一定會依時結束,特別是當
司機遲到的時候,更會提早完結,這彷彿就是人生的規律。
不管三神是如何優秀的司機,也無法預知突發的交通事故。
為了超越前面的貨車,一部小型私家車越過行車線,跟對面的巴士撞上了。
可是事情還沒完,私家車像彈珠般又撞向貨車,結果被夾在巴士和貨車之間,毀
不成形。
馬路被堵死了,交通完全癱瘓,車子連成幾公里的「隊伍」。這樣下去,也不知
甚麼時候才能疏導交通。
現在只清出一條行車線能通車。更需交替地讓相反方向的車輛通行,所以三神至
今還無法前行。
看看錶,三神搖搖頭,無奈地拿起車內的電話,撥電到小西所在的那間餐廳。
小西很快就來接聽了。
「我是三神。」
「啊,是你。」
小西鬆了一口氣。大概他剛才以為是醫院來的聯絡。
「實在對不起。回程途中,捲入了交通意外。」
「是嗎?我這邊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結束。不急。」
「是嗎?」三神寬心了不少。「我盡量早到就是了。」
「好的……」
掛線後,三神嘆息──今晚好像特別多意外。
在返回公寓的路上,已經聽到許多救護車的鳴笛聲。難道人真的會被滿月影響
嗎?
也許是會令人熱血沸騰也說不定。
不其然想起了宏子的事。那女人為何要委身於我呢?那柔滑美好的身體……
三神再度拿起話筒,橫豎都是呆等的了。
打電話回公寓──先響三下,掛斷,然後再打一次。
持續的接通訊號,卻沒人接聽。
她在做甚麼?已經睡了嗎?
再試一次看看。響三下,掛斷,再打一次。
還是一樣──無論怎麼都沒人接電話。
三神搖搖頭。那麼小的公寓,不可能聽不到電話聲。換句話說
她不在屋裡?為甚麼?她去了甚麼地方?
三神的手握住方向盤,沉思片刻。假如沒甚麼事的話,那女人不可能離開家的。
假如離開了……不打算回來了嗎?所以她才向三神獻身……
猶豫的時間很短。接小西的事,誰都能辦到。可是那個女人……而她還是小西的
女兒。
三神不顧一切地扭動方向盤,強行插進反方向的車隊中,其他車子立即響號抗
議。但三神才不會把這種事擺在心上。
使勁地加速,三神再度驅車返回公寓。
十分鐘左右就回來了。
駭然見到門鎖被破壞,他也不用察看屋內的情況,便跑到隔壁去猛敲鄰居的門。
「誰?」經常一臉惺忪的太太探臉出來。「啊,是隔壁的人。」
「朋友本在我家裡的,但我回來時卻不見蹤影。是不是有甚麼特別事發生了?」
三神問。
「不曉得,我一直在看電視的歌唱節目,聲音很大。」
「是嗎?謝謝。」
三神要走時,那位太太突然說:
「對了,好像有機車的聲音。」
「機車?」
「嗯。而且不是一兩輛,看來大概有十輛。發出好大的聲音,我們還說,一定是
飆車族。」
三神僵在那裡。
「是嗎?那些騎車的,往哪個方向去了,你知道嗎?」
「大概是……那個方向。」她指示了一下。
「謝謝。」
三神衝出外面去。
是那班傢伙!畜生!
他們會把宏子帶到甚麼地方?完全沒有頭緒……
先鎮定點。十多輛機車在馬路上飛馳,必然發出極吵耳的聲音,相當引人注目。
只要知道方向就行了。不可能跑太遠的,而且他們必會選人跡罕至的地點。
三神把平治轉向機車所朝的方向飛馳,要盡快找到他們。
可是,三神卻不曉得,在前面等著自己的會是甚麼的一番光景。
那是槍聲嗎?
廣澤停下腳步,豎起耳朵。從剛才起,已聽到好幾次了。還有類似喊叫的聲音。
──可惜太遠了,實在聽不清楚。
從那間空房子跑出來後,已經走了十五分鐘左右。
在月光底下步行,沒有甚麼不便,只是一直看不見小鎮,而且路像是愈走愈往山
裡去似的。
反正已是深夜,不如找個地方坐下,等天明才走吧。反正睡也睡夠了,等到天亮
不會太難受的。
突然,廣澤看到有人站在馬路中央,不由得大駭。是何時走出來的?
就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或是從天而降一樣,總之當廣澤發現時,那女孩已站著擋
住廣澤的去路。
在明月照耀之下的女孩,看起來五、六歲左右。白襯衣,深紅色裙子,卻不知怎
地赤著腳。
「你從哪裡來的?」廣澤上前搭訕。
「回家。」
女孩意外地用響亮的聲音回答。
「是嗎?這麼晚出來幹甚麼?」
「有事。」
「原來如此。」廣澤笑了一下。「你家在鎮上嗎?」
「嗯。」女孩點點頭。「那邊。」
她所指示的,是廣澤後面的方位。
「是?我也要到鎮上去。你帶叔叔去好嗎?」
「嗯。」
女孩走近來,拖著廣澤的手。以跟她小小的身軀不相稱的力道,緊緊地握著。
「不是那邊嗎?怎麼回頭走這條路?」
「抄近路。」
「哦。」
廣澤也小心翼翼。因為就是被那女人所騙,才倒了大霉。
可是,這麼小的女孩,即使騙他……廣澤對自己極有信心。這回只要打醒精神,
便不會出事。
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不管遇到甚麼,我才不會輕易被打倒的,廣澤挑釁似地抬頭
望向天空。
「好大的月亮啊!」廣澤由充的說。
皎潔亮白得使人目眩的明月,還是頭一遭看見。
「喜歡月亮嗎?」女孩問。
「也談不上。可是那麼大卻有點可怕。」
「是嗎?我最喜歡月亮了。」
路變小了,開始進入樹林,但也開始緩緩下坡,前面好像比較空曠的樣子,可能
真的接近小鎮了,廣澤想。
「喂。」廣澤止步。
「怎麼了?」
「有沒有聽到甚麼?」
「沒有。」
「不,有聲音。」
左右都是黑沉沉的樹叢。月光從枝椏間細碎地透進來。真的見到黑影在閃動,夾
帶著腳步聲音,還有枝葉磨擦的聲響。
左右各有……不是一兩個,該有十至廿個黑影。
「誰!?」廣澤怒吼。「別鬼鬼祟祟的,滾出來!」
女孩甩開廣澤的手,靜靜地繞到背後去。但廣澤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裡。
「我知道你們躲在那裡。快滾出來!」
黑影們立即停止行動。藏身林間,屏息以待。
如果帶著小刀甚麼的便好了,廣澤想。若是兩三個倒還沒甚麼大不了,但對手太
多也是麻煩。
「盯上我對你們有甚麼好處?如果不出來……」
突然,右邊的小腿一陣劇痛。廣澤大喊,底頭一看,嚇得眼也大了,簡直不能相
信眼前發生的事。
那小女孩正在咬他的小腿。而且不是隨隨便便的咬一口,牙齒陷進肉裡,可以感
到傷口血流如注。
「放手!小畜生!」
廣澤揪住女孩的頭髮,女孩發出悲鳴,廣澤趁勢扯開她。
慘白的月光照在女孩滿嘴是血的臉龐上,使廣澤不寒而慄。
女孩兩手亂舞,又踢向廣澤被她咬傷的小腿。廣澤痛極放手,女孩一溜煙的跑
了。
她那飛躍的跑姿,不像是人類的跑法。
血流個不停,廣澤只得咬緊牙關,忍痛往前邁開大步。
這是甚麼鬼地方?必須逃為上著。
他拖著一條腿……
一道黑影,從叢林間衝出來。
「哇!」
閃避不及的廣澤,仰著面被壓倒在地上。
騎在他身上的是個女人。披頭散髮,滿眼紅絲。
「幹甚……住手!你要幹甚麼!?」
女人張大口,使廣澤清楚看到她滿口尖牙。不知長在人的嘴巴中的可否稱作獠
牙。
女人的牙吃進廣澤的肩膀。傳來「巴格」一聲,是咬到骨頭。
廣澤狂叫。他想推開女人,然而手卻不聽使喚。
踏雜的腳步聲。一瞬間,輪到右邊大腿傳來彷如被尖刀插入的劇痛。又被咬了,
而那排牙齒,比咬著自己肩膀的女人的牙齒要大幾倍,廣澤模糊的想。
黑影接二連三地衝出來,伏在廣澤身上。月光從他的視線消失。
多排牙齒同時咬在他身上,最初還能感到筋裂骨碎,清楚自己正被撕裂。
廣澤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正從痛苦的頂點緩和下來。他從不知道,單單因著
大量失血,他的意識很快就消滅殆盡了。
廣澤全身劇烈地震動。微微聽見大腿附近傳來牙齒撕碎肉塊的聲音。
為甚麼?我怎會遇到這種事……
彷如線斷般,廣澤死了。
他的身體被四分五裂,血溢滿地,而他的手指彷彿還想抓住甚麼似的繼續在
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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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死鬥】
「前面拐彎!」
跑在前頭的首領回頭喊道。
機車的速度慢下來。
公園後面,若是沒有月色的話,就是個被黑暗統治的國度。
領先的機車已闖進黑暗之中。
宏子所坐的機車,被夾在十三輛機車的中間。拐彎後即減慢速度。
一條身影從機車上猛地彈跳飛出去。
「喂!」
遭受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那部機車立即橫倒在地上。所有人也目瞪口呆。
那身影就是宏子,她以難以置信的姿態飛到高空,再穩穩著地,匍匐在地上。
這樣的彈跳力,這樣的四肢動作,根本不是人類所能做到的。
然後,一眨眼,宏子的身影便消失在公園的叢林間。不絕的噠噠聲,是手足並用
的腳步聲,這是野獸的跑法。
「……那是甚麼鬼玩意?」
首領啞然說道。從橫倒的機車滾跌下來的男人,仍然躺在那裡,首領把機車駛過
去。
「喂!起來,沒出息!喂!」
難道暈倒了?
「喂,誰把他抽起來!」
其中一人走下機車,蹲下去看。
「哇!」
他怪叫著跳起來,頭盔也掉下了,咯咯的滾跌開去。
「怎麼啦?」
「有……有血。」聲音打顫。
「甚麼?」
首領也下來了,親自走上前去察看。
他把倒地的男人拉起來,他的頭盔拉著往後掛。
翻著白眼,一看便知沒辦法了。而脖子後面正血如泉湧。
「畜生!」
「怎麼?」
「那婊子身上有武器。」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像墮入了夢境一樣。
「傷口好奇怪。」首領喃喃地說。
不是被利器刺傷或是割傷。
宛如被撕裂的,呈鋸齒狀的傷口。
是那女人幹的嗎?她怎樣做出這種事來?
「看到那種跑法嗎?」其中一人說。
「像狗一樣。」
「住嘴!」首領粗暴的大吼。「現在是夥伴被殺了。無論如何都要抓住那臭婊
子!叫她血債血償!」
機車的引擎立即和應。
「現在要怎樣?」
「分頭去找!她才跑進公園去。一定仍躲在哪裡的,誰抓住她,立即響號通
知!」
首領重新戴上頭盔。
颼的一聲,十三輛……不,現在已變成十二輛機車四散地竄到公園的各個角落。
公園中央的廣場有圓形的大噴泉水池。若在夏季,四周的長板凳都擠滿了親蜜的
情侶。就是這個季節,也有五六對情侶彼此挨靠著。但機車所發出的轟隆聲,把大家
甜美的氣氛破壞了,像被嚇跑的小鳥一樣,慌忙從公園散開。
機車分散在廣大的公園中,所有人都變成單獨行動。
到處是樹叢草堆的公園,漫步道又曲折蜿蜒,一個女子要在此藏身,實在是易如
反掌。
夜間的公園,四處響起了機車的轟鳴聲,宛如回聲般互相呼應……
她是甚麼?
那種飛躍的方式,用四腳奔跑的行徑,根本就不是人。
究竟是甚麼?不就是那個被大家強暴過的女人嗎?她確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可是,剛才那個簡直是別的生物……
阿三就是聽命去弄醒倒地的夥伴的小流氓,剛才已被嚇得半死。
縱使那女人帶著刀,但她的動作……
阿三怯退了,雖然說出來很沒出息,但四周黑暗的樹林,使他怕得受不了。
阿三才十九歲。在這個團體中最年輕也是地位最低的一個。
因此,「分享」那女人時沒有他的份兒。當時覺得有點遺憾,現在卻有如釋重負
之感。
況且那樣子一大群人侵犯一名無力反抗的女子,不是阿三所喜好的。
今晚的女人,明顯的不同了。雖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但憑直覺也知道她「不是
人」,如果問他那是甚麼,他卻又答不上來。
總而言之,今晚就是不對勁。
這樣的夜晚,最好是早點回家睡大覺。
但想歸想,現實當然是容不得他擅自跑回家去。
「哇!」
一拐彎,突然見到有人立在眼前,嚇得大叫。
輪胎吱地怪叫,機車也差點栽倒。
「搞甚麼鬼啊?你差點給我撞死了。」阿三破口大罵。
罵過了才發現夥伴的機車不在,頭盔也滾跌在地上。而那傢伙一直也背向著阿
三,呆呆地站在那裡。
「喂,幹嗎?」
阿三伸手去拍夥伴的肩膊,他才慢慢地轉過身來。
「救我……」夥伴說:「我不要死……」
「擦」的一下,血全由阿三的臉退去。夥伴的肚子彷彿被野獸噬破般裂開,鮮血
四溢。
「阿三……」
那人想向前走一步,卻就這樣撲倒在地。血水像池塘般擴散開去。
怎麼回事?這是……那女人幹的嗎?
阿三要找到其他人,必須通知他們,否則又有人被幹掉了!
阿三驅動機車,來到中央的水池附近。
「喂!有人嗎?」他大聲喊。
從公園的四方八面傳來機車的引擎聲,大家全都是一個一個的單獨四處跑動。
危險。大家必須走在一起,否則要被那女人個別擊倒。
有機車的聲音接近了。
好極了!有人到這裡來了。
機車從樹叢間跑出來。但出奇的慢,直直地駛來。
當它離開樹木的陰影時,阿三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開甚麼玩笑!?
阿三不知道來者是誰。
因為騎在機車上的男人,頭沒有了。
終於,機車慢慢地橫倒,火花四濺。
車輪仍繼續轉動。
阿三想大叫──夠了!停啊!
「喂!」
誰突然在背後出現?阿三立時大叫。
「你在鬼叫甚麼?」
「老二……」
阿三鬆了一口氣。他是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那是甚麼?」
「不知道。」
「怎會……沒頭了。」
「那裡也有一個被幹掉了。」
「甚麼?」
「機車也好像被她拿去。」阿三說。
「畜生。臭婊子,看我不宰了你?」
「那女的有點不尋常……」
「誰管她!不能就這樣讓她跑了。跟我來。」
「嗯。」
阿三稍稍放心。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他有獲救的感覺。
他們在樹林間慢慢地開動機車。
「給我小心的找。」
「嗯。」
阿三忍不住連連回頭,他覺得好像有人跟著來。
「有了!」
「老二,在哪兒?」
用不著多問,前面不遠的地方,女人騎在機車上,單腳著地,站在那裡。
她向這邊看過來。雖然有一段距離,但仍見到女人身上濺滿血。阿三不禁心裡發
毛。
「老二,我去叫大家。」
「不,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颼的一聲,手中已多了一柄刀子。
「你也來嘗嘗頭身分家的滋味吧。」
機車低吼著,阿三眼巴巴看著「老二」朝那女人直衝過去,心頭冒起了不祥的預
感。
突然,機車骨碌碌滑倒了。是汽油,她把汽油撒在地上。
因為四周陰影斑駁,所以看不清楚。
那時候,阿三看到女人擲出甚麼發亮的東西。眼前冒起了一片火焰,擋住了阿三
的視線。
「老二」在火焰中滾來滾去,翻滾跳動。然後,很快地,「老二」就不動了……
阿三渾身顫抖,全身冒汗。
夠了……再也受不了了!
阿三扔掉機車,掉頭就跑。
腦海中只有逃命的念頭,卻怎樣也揮不去一道無形的影子──
仁美和阿進繼續向前。
在一連串的槍聲和悲鳴之下,到底發生過甚麼事,他們想都不敢想。而且那是他
們不能想像的事情。
當前最要緊的,是需要無比的勇氣,對一切都不要恐懼。
仁美緊握著日本刀。即使沒有用,這也是唯一的依靠了。
槍聲停了。
「是不是結束了?」
「留美她……」阿進欲言又止。
是想說:留美可能被殺了。縱使她擁有野獸的牙齒,甚或是變成野獸了,但妹妹
畢竟是妹妹。
二人停步。
月光之下,三名男子倒在那裡。一眼看得出已經死了。
其中一人,喉嚨已被撕得稀巴爛。
其餘二人是被槍殺的。但究竟中了多少槍呢?他們全身已變成蜂窩一樣,連臉孔
也分辨不出。
「好過份……」仁美喃喃,「他們是……」
「是那些東西。」阿進說。
「呃……」
他們是被鎮上的人殺的。
「其他人跑到哪兒去了?」
「前面。留美也在那邊。」
「鎮上的人,準備把被咬過的人全殺光?」
「嗯。」阿進點點頭。「這也是無可奈何,但我不要留美被殺!」
「可是……她會認出阿進嗎?」
阿進沉默地搖搖頭。大概連他也沒有把握。
「對不起,我問了多餘的事。」仁美摟住阿進的肩。「來,走吧。」
「好。」
二人往前走了一會,又停下來。
「那邊有聲音。」仁美說:「是不是前面那條小路?」
「可能有危險。」阿進看看仁美。「我一個過去就好。」
「你說甚麼?」仁美微笑著說。
為何到這時反而能保持鎮定?仁美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我曾經想過要死。」踏入小徑時,仁美邊走邊說。
「為甚麼?」
「嗯……發生了許多事,我們全家準備一起自殺。」
「後來……打消了念頭?」
「對。不過,人一旦曾面對死亡,就會變得堅強起來。」
「即使不是那樣,你也很強嘛。」
「嘿,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仁美敲了阿進的頭一下。
「咦,有燈光。」
「躲起來。」
二人藏身在草叢中。
傳來了腳步聲,三四名鎮上的男人走過來。
「再來一次嗎?」
「還有其他辦法嗎?」
「等到下次還有一段時間。」
「嗯,我知道。」
他們談著談著,從仁美二人面前經過。
「應該還有別人的。」仁美說。
「嗯。可能去了別的地方。」
「是嗎?要不要再等一下?」
二人屏住呼吸等了一會。可是,沒有甚麼人繼續跟著來的跡象。
「過去看看好嗎?」
「好。」
二人悄悄沿著小徑往深處前進。
蜿蜒的小徑。轉個彎後,眼前便出現「那個」。
仁美臉都青了,站也差點站不穩,卻無法移開視線。
已經無法辨認到底是誰了。那只不過是一具殘骸。
「我想不是鎮上的人。」阿進說。
「那是誰?」
「不曉得,多半是為了引誘他們出來的誘餌吧。」
「然後伺機一網打盡。」
大概出現了意外,所以來不及實行計劃。因為其中有幾個(或應該說是幾匹)在
路上阻礙著鎮民。
「那麼,鎮上的人今天要撤退了。」仁美說。
「才不是。」
突然,背後傳來聲音。
一瞬間。仁美作決定,她把阿進推開。
「快逃!」
阿進跳進樹叢裡。當仁美想往另一邊奔去時,一下槍聲,眼前的地面剜開一個
洞。他竟然開槍了!
「別動!」男人走上前來。「乖乖舉起雙手。扔掉手上那個!」
沒法了。幸好阿進好像順利跑掉了。
仁美舉起雙手,扔掉日本刀。
聽到槍聲後,五六個男人也趕過來。
「怎麼?」
「這小妞跟蹤我們。還有那個小毛頭。」
「讓我看看她的臉。」
仁美的臉被扭到轉向明月的方向。
「原來是新搬來那家人的女兒。」其中一人說:「幹嘛跟蹤我們?」
仁美不答。
「現在要怎辦?」
「這小妞也有古怪。說不定是那夥的。」
「我看不是吧……」
「喂,慢著。」用槍指著仁美的男人說:「這可是個好機會。」
「甚麼機會?」
「再幹一次的機會。」
男人們沉默片刻。
「利用這小妞?」
「不行嗎?到下次滿月這一個月內,說不定又有人被幹掉了。」
「對。反正是外來者。」
男人們點點頭。仁美雙膝直發抖。
「真對不起。」其中一名男人繞去仁美的身後。「想必會發出很誘惑的香味!」
接下去的瞬間,仁美的後腦受到一記重擊,失去了知覺,暈倒在地上。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安息】
有頭緒了。
運氣很好。三神偶爾光顧的汽油站的男人,剛好見到十多輛機車飛馳而過的情
形。
「對。其中一部後面坐著個女人。」
大概不會錯了,三神想。
是那夥人。而女的一定是小西宏子。
從機車前進的方向,三神已猜到他們的目的地──公園。
如果要做些甚麼不可告人之事的話,大概就是到公園後面了。
三神不顧違速超車,猛飆平治。大型車,即使超速也有安定感。
小西宏子還沒事吧?
三神下定決心。必要時,用這部車去驅散那些飆車族。
接近公園時,稍微放慢速度。三神才不想弄出人命。
突然,一個男人衝出馬路,三神反射地猛踩煞車掣。車身有一下壓迫感,但沒有
打轉便一下子停下來了。可是在停車之前,還是聽到「咚」的一聲。
撞到人了。那男人滾跌在地上。
立即下車跑上前去一看,才發現是其中一名飆車族。而且非常年輕。
「喂,你沒事吧?」
「腳……我的腳……」
男人呻吟,臉色發白,汗水直冒。
「骨頭折斷了吧。只不過斷了腳,死不了的。」三神說:「還記得我嗎?」
「嗯……」
「你們把那女人帶去哪兒?」
男人渾身哆嗦。
「怎麼啦?」三神說:「喂,振作些!」
「那女的……女的……」
斷斷續續地說,然後放聲大哭起來。
「喂,你想我踢你斷了的腳嗎?」
「不要!」男人發出尖叫。
「那就快說,她在哪兒?」
「公園裡面。」
「其他人呢?」
「死了。」
「甚麼?」
「一個接一個,全部都死了。那女的……是妖怪!」
三神的臉色失去血色。他絕不懷疑這男人的話。
「連老二部被殺了……我是逃出來的。」聲音打顫。「有的肚子破了……有的頭
沒了……」
那女人幹的?她做了這種事?
「在公園裡面是嗎?」
「嗯。」
三神跑回車上。
「不要丟下我!」男人哭著懇求。
「你等一下。待會我回頭來撿你。」
說著,三神坐進平治。
距離公園只有數百米,三神在入口附近停下車。
沒有任何機車的聲響從公園裡傳來。四周一片死寂。
三神下了車,奔向入口寬敞的階梯。
前面有個水池,水流淌了一地。水很混濁。
其中一名飆車族浮在水池中央。脖子被尖齒咬破了,溢出來的血漆紅了池裡的
水。
走進公園,聞到刺鼻的汽油味道,也混雜了濃煙的嗆鼻味道。
樹林間有燒焦的屍體,以及彷如被釘子釘上去般,懸掛在樹上的死屍。
繞過中央的水池邊,看到躺著的無頭屍體。
三神的雙腳發軟,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背後傳來腳步聲,三神赫然回頭,見到飆車族的首領東歪西倒地,踏著踉蹌的腳
步走過來。
「是你……」
認出是三神,他的嘴唇痙攣地笑了。
「成功了……那個妖怪……被我……收拾了。」
由刀尖至手腕,全沾滿血。
但夾克在胸前被撕裂了,血由那道缺口湧出。他還能走路也算是不可思議。
「畜生……」首領喃喃地說:「我是不會死的──」
就這樣,倒在地上。
三神呆了一下,便回過神來,急不及待地朝男人走來的方向衝過去。機車雖然倒
下,但輪胎還是全速轉動著。
女人則倒在路中央。
「宏子!」
三神奔上前去。
刀傷從胸部到喉頭,嘴巴張得老大,血染遍了她身上屬於三神的襯衣。
已經沒呼吸了。三神輕輕抱起宏子的身體。藍白色的月光,柔柔地照在宏子軟綿
綿向後仰跌的臉龐上。
這女人是「甚麼東西」,三神不知道。但見到她這淒慘的死狀,已無法質疑地知
道在她身上曾發生了不可理喻的事情。
然而在如此淒美的月色之下,沉睡不醒的宏子的臉,卻只不過是一個非常普通、
散發著安祥美感的女子。
三神抱著宏子,站起來。恐怕警察很快就會趕到。
他不希望宏子死後還要招來好奇的眼光。誰也不會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單憑那年輕飆車族一個人的證詞,誰會相信呢?恐怕他也不想講出來。
三神把宏子放到車上,深深嘆息。
假如我留心一點的話……不,假如早些把她送回醫院的話,事情就不會這樣了。
可是,不知為何,另一方面卻覺得這樣也算是個好結局。
宏子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三神甚至從宏子的臉上,看到一抹安祥和滿足感。
把車子停在稍微遠離公園的地方,三神撥了電話給小西。
三十分鐘左右,小西來了。
在那期間,好幾部巡邏車鳴笛經過,也有救護車疾駛而過。當然,沒有人能被救
過來。
見到計程車的燈時,三神讓平治的車燈閃滅了兩三下。
小西下了計程車,跑過來。三神也下車等他。
「宏子呢?」
「在後座。」三神說:「揍我,或是要殺我,我也不會反抗的。」
「別說傻話。」
小西打開車門,探頭進去。他捧起宏子的手,用兩手輕輕摩挲著,喃喃地說:
「這樣也好……」
「真是萬分抱歉。」三神鞠躬。
「回家去吧。」
「是。」
「待會才說好了。」
小西緊緊地擁著女兒的身體。
車子開動後,三神說:
「還有一個活口。」
「在哪兒?」
「他折斷了腳,大概在前面不遠……我想他還在的。是個年輕的小流氓。」
「是嗎?」
「要怎樣處理?」
頓了一會,小西用普通的語調說:
「我想殺了他。」
「由我去吧。」三神說。
「真的?」
「當然。」
又頓了一下,小西搖搖頭。
「不……我想聽他說說。把他帶到醫院去吧。」
「是。」三神點點頭……
他把坐在路邊、近乎精神崩潰的年輕男子安置在前座,送到附近的醫院去。途
中,小西向他詢問有關宏子如何以不可能是人的戰鬥方式,跟飆車族戰鬥的經過。
「明白了。」
聽過男人的敘述後,小西點點頭。
「你自己進去吧。住院的費用由我負責。條件是今晚所見到的一切,一生也不能
說出去。知道嗎?」
「跪著求我我也不說……」
男人發出哭泣似的聲音。
「好。以後也不要再加入飆車族了。」
「我連機車也不想再見到。」
看來是真心話。
去過醫院之後,三神把平治開往小西的家。
夜道已經很空曠,車子順暢地沿路奔馳。車裡只有沉默,這對三神或小西都是好
事。
回家後,二人把宏子抱到臥室去,用白床單蓋上。小西先在遺體面前一動也不動
地坐著,終於向三神轉過頭來。
「汽油充足嗎?」
「沒問題的。」
「我要你載我到一個地方去。現在情況是十萬火急。甚麼交通燈、巡邏車的一概
不用理會,可以嗎?」
「明白。」
「好,動身吧!」
小西的聲音裡,又恢復了原有的活力。三神感覺到從體內深處湧起了熱量。
絕望、悲哀,都不能打垮這個男人。小西才是個怎樣的怪物!?
小西坐到平治的後座,說:
「發生意外的話,我和你死在一起!」
「我不後悔。」
三神用力踩油門。平治宛如巨型子彈般,在深夜的市區裡飛馳而去。
「……電話。」
白濱從被窩裡坐起來。
「真的。這麼三更半夜的……是誰呢?」千代子也坐起來。「我去聽。」
千代子匆匆走出去,白濱也跟在後面。
千代子拿起話筒。
「白濱太太嗎?我是小西。」
傳來小西晃介那洪亮的聲音。
「啊,小西先生。有甚麼事……」
「現在我正往你們那裡去。我是從車上打來的。你們那邊沒事吧?」
「呃……發生了甚麼事嗎?」
「令千金呢?」
「仁美?……爸爸,你去看看仁美!」
白濱跑開去,但很快就回來了。
「她不在,好像出去了!」白濱臉色蒼白的說。
「你說出去了……到哪兒去?」
「太太。聽我說。趕快去找你女兒。」
「小西先生。小女究竟……」
「滿月的夜晚。令千金可能是出去尋找甚麼的。懂嗎?帶著可以當武器的東西去
找!我一小時後就能到達。」
「是!」
掛線後,白濱和千代子面面相覷。
「總之,先找仁美再說!」
白濱慌忙跑進臥室,穿上便服。
「爸爸,把武彥也叫回來吧。他在醫院裡。」
「也好,叫他快趕回來……武器,帶菜刀好嗎?」
白濱用布綑著廚房的菜刀出來。在那期間,千代子打電話去醫院找武彥。
「甚麼?不在?」千代子瞪圓了眼。「爸爸,他們說武彥不在醫院!」
「阿姨。」
武彥突然探臉進來。
「哇!」
千代子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因為大門開著。」
「呃……仁美呢?」
「她不在?那丫頭擅自跑出去幹甚麼?」
「總之,出去找找看吧。」白濱說。
白濱、千代子和武彥三個人,來到外面的大馬路上。
「好可怕的滿月……」
抬頭望見把夜空染成一片白的皎月時,白濱悚然地說。
「有個被甚麼咬傷的女人人院時,強烈地發飆,醫生護士壓住她注射鎮靜劑,結
果她死了。」武彥說:「總之,這個月亮很邪門。我很擔心,所以回來了。」
「是嗎?那麼,應該到哪裡去?」
「到我被那小女孩咬傷的地方去。大概會在那一帶。」
「甚麼東西在那一帶?」千代子問。
「去了再說。我擔心仁美。」
武彥走在前頭,三人來到市鎮郊外附近的時候。
樹叢沙沙作響,一個男孩飛奔出來。見到三人,喘著氣說:
「你們是老師的家人嗎?」
「你是仁美當家教的孩子?」
「不好了!」男孩喊道:「老師快被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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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染血的月亮】
手背在地面磨擦的粗糙感覺,使仁美的意識恢復過來。
呃,頭很痛……對,我被人擊昏了。
是鎮上的人……然後怎麼了?
仰躺在地上,先爬起來再想吧……不禁駭然,身體完全動彈不得。天空中的月亮
──那個異樣地放光的月亮,彷若神明般俯視著仁美。
手腳張開成大字形的姿態,在手腕及腳踝處被粗麻繩拉扯著,連到樹幹上。
憑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解開的!怎麼辦?
突然,腳步聲由遠而近,沙沙的聲音令仁美想起那幾具被弄得支離破碎的屍體,
叫人心裡直發毛。
「醒了嗎?」來者是其中一個毆打仁美的鎮民。「暈了倒比較輕鬆。」
「快解開繩子!」
「好倔強的女孩。」男人笑了。「可別怨我,我們也是豁了命的。」
男人亮出刀。仁美臉色轉白。
「你要殺我?」
「不,他們不吃屍體的。必須是活的才行。」
仁美終於明白了。自己是引誘那些人狼現身的誘餌。
「不!你們這樣是謀殺啊!」
「我知道。但不幹的話,我們會被幹掉。這是一場戰爭,犧牲是免不了的。」
男人將仁美胸前的衣服撕開。
「想不到現在的小孩,發育得挺不錯。」男人涎著臉說。
刀尖割過仁美的胸前,仁美發出一聲悲鳴。
「忍一下,很快就不再痛苦的了。」
男人直起腰身,快步走開了。
仁美痛得淚流滿面,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弄傷她,是為了用血腥味來吸引「那些東西」。
武彥,快來救我!
她拼命掙扎,可是綁住手腳的繩子卻更深地陷進手腳裡去。
不行!沒希望了……
難道要葬身於此?被那些怪物把自己啃個稀巴爛……
恐懼使整個感覺凍結了,連汗和淚也沒有了。
我本來早就跟家人一起死掉的了,現在不過是遲了數天而已……
沒有誰會來救我的。只有那男孩──田所進知道我在這裡。他一個人能順利逃出
生天嗎?
假如他能叫甚麼人來的話……不過,鎮上的人哪會來救我?縱使事後找到仁美的
屍體,又有誰會承認這麼一回事?
突然,仁美感到空氣在動。
有人,就在身邊。
一張臉出其不意地閃現,仁美低呼一聲。那張臉遮蔽了天上的月亮,雖在陰影
中,也看到是孩子的臉。
「是……留美妹妹嗎?是嗎?」
那女孩站直身子,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果然是留美。可是,從她的嘴邊到下巴、
胸前,那黑乎乎的污跡,多半是血吧!
仁美遍體生寒。可是她曉得,絕不是這孩子的錯。只是有甚麼意外改變了這女
孩。
「聽我說。留美妹妹,還記得阿進嗎?他是你哥哥。他好擔心你,他好傷心。所
以你快回去你哥哥身邊。你聽得懂嗎?留美妹妹。」
仁美留意到,每當留美聽見阿進的名字時,身體都會抖一下。
留美還是知道阿進的。
「留美……」
留美再次彎身,把臉湊近仁美胸部的傷口上。然後,她用舌頭慢慢去舐那傷口。
仁美渾身哆嗦,閉起眼睛。完了,甚麼都完了。
閉起眼睛,浮現的不是父母的臉,而是武彥。
她想活下去,至少活到可以跟武彥結婚的時候。她想被他緊緊抱在懷裡……
留美站直身子。仁美張開眼睛,看到留美的臉正貼近自己的臉。她的雙眼裡合有
悲哀的神色。
一雙載滿悲哀的,孩子的眼睛!
「留美……」
留美輕嘆一聲,搖搖頭。那嘆息是一種絕望的嘆息。仁美不期然想起父親破產
時,準備尋死時的嘆息。
「我明白了。」仁美說:「沒關係。即使我死了,也不是留美妹妹的錯。」
留美一直凝視仁美的眼睛,終於抬起頭來,環顧左右。
「鎮上的人……都在這裡埋伏著。」仁美說。
如果她知道了,她就不會來了。
留美的臉更湊近仁美。傳來了陣陣的血腥味。
終於──留美並沒有咬她。她只吻了仁美的臉。仁美清清楚楚地聽到,從留美的
嘴裡吐出的一句:
「媽媽……」
留美消失在樹林的深處,大約過了多久呢?
僅僅幾分鐘?還是已經一小時了?對仁美而言,那段時間長若永恆。
月亮緩緩但確實地移動著。彷如在手術台上方的燈光一樣,照射著仁美整個人。
來了……
仁美從地面直接感覺到腳步,而且不是一兩個人。
數人……不,是數十人在躡足而行。
仁美閉上眼睛,靜待著結局的降臨。
痛苦相信不會持續太久。不如不顧一切地大喊大叫吧!這樣可以讓死亡的聲音永
遠留在鎮民的耳朵裡。
樹叢搖動。其中一個率先走上前來。慢慢地在仁美的身旁打轉,直如在打量著她
的長相似的。
如何?活的才好吧?
仁美想在最後一刻也不示弱,想要發出挖苦的吶喊。
接著另外一個,再另外一個……
鎮上的男人呢?他們正嚴陣以待,等候所有的獵物出來嗎?可是,他們贏得了
嗎?他們的對手早已不是人類了。
圍繞著仁美的三個人,突然一動不動。
然後,接二連三地,抵不住誘惑而衝出來的影子,四、五、六……根本數不下去
了。
走到仁美身邊的仍是留美。
「留美妹妹……要讓我死得痛快一點啊。」
留美會明白嗎?但仁美還是不顧一切的說了。
留美發出奇怪的嗚嗚聲,接著,其他人逐步逐步走近仁美──仁美感到有點不可
思議。
大家好像全「服從」留美所說的話。
怎會有這種事?
阿進好像說過,留美打開了庭院的古井,那會是一切的源頭……
說不定,是留美在統率這一群。雖然誰也會覺得「不可能」,可是,從眼前的一
切看來,留美這小孩才是實際的支配者。
周圍沸沸揚揚。只要一聲令下,仁美將被撕裂,一眨眼功夫就化為一堆白骨。
只好閉起眼睛,咬緊牙關。心情反而一下子平伏下來,顫抖也停止了。
突然,留美發出一下尖高的叫聲。
接著的瞬間,圍聚在仁美周圍的人們全飛閃到叢林裡去。
哭叫聲、槍聲四起,其中一人不知如何彈飛到空中,拖著長長的血柱。
整座山林已成為了慘烈的圍獵場。
鎮上的男人無法甩脫咬住他脖頸的女人,跌跌撞撞的奔出樹林,倒在地上。立即
又有兩個女人狼飛撲到他身上。
仁美被恐懼凍結,無法移開視線。她一直看著男人被咬碎分屍的情景。
這真是現實嗎?會是噩夢嗎?
樹林中四處揚起慘叫悲鳴。
仁美突然覺得一隻腳自由了,反而使她吃了一驚。這才發現是留美咬斷了繩子。
「留美!」
接著另一隻腳也自由了。留美用她的利齒,咬斷了仁美的所有牽絆。
「謝謝!」
仁美自己甩掉手腳上的繩子,東歪西倒地站起來。
留美凝視她一眼,又飛進樹林中。
「留美!等等!」
哪可能叫住她。
逃吧!趕快!
因為長時間被綁的關係,腳都麻了,但總之跑出去再說。
「站住!」
綑綁仁美的男人正擋在面前。他手中的日本刀,在月光下發出閃閃的冷光。
「原來你也是他們的夥伴!」
對方掄起手中的刀。仁美已沒有閃避的餘地,只好反射性的把雙手往前挺出而
已。
一道黑影從旁邊撞向男人。
「渾蛋!」
傳來「蓬」的拳擊聲,男人暈了過去。
「武彥!」
「沒事了!快跑!」
「留美她……」
說到一半,仁美看到阿進。
阿進拾起那男人掉在地上的日本刀,用雙手握著。
「阿進──」
已阻止不了。阿進手拿日本刀,直衝向前。
前面──留美站在那裡。
渾身浴血的留美站在月光下,宛如全身穿著紅色的娃娃。
阿進把刀高高地舉在頭上,直直地衝向自己的妹妹。
「阿進!」仁美喊。
「哇」的一聲,大叫的是阿進嗎?仁美彷彿也聽見劃破夜空的刀聲。
仁美舉目望天,在明月之下,血柱噴出,在空中飛舞,慘白的月亮罩上了一片血
紅。
「仁美!」
武彥緊抱住仁美。仁美把臉埋在他的胸前。
放聲大哭的不是仁美,乃是阿進……
車子搖晃了一下,仁美醒了。
「武彥!」
「醒來了?」
「嗯。」
她靠在武彥的肩上睡著了。
天已經大亮。前面坐著的男人回過頭來。是小西晃介。
「你沒事吧。」
「小西先生……爸爸媽媽呢?」
「別擔心。他們坐別的車回東京去了。」
「是嗎……」
身體累得幾乎無法動彈。
「讓你們有可怕的回憶了。」小西說。「不過,一切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是嗎?
那個鎮怎麼了?如此多人傷亡,要如何解釋?
──因為留美的死,變成人狼的人們一個接一個的失神暈倒。假如白濱夫婦、小
西和司機三神他們沒有及時趕到的話,恐怕他們全被鎮上的人殺光了。
他們大都在酣睡中。而已清醒過來的人,根本就記不起自己曾經幹過些甚麼。
「鎮上的人……」仁美問。
小西點點頭。
「真是一件不幸的事。不過,這只是一場噩夢。」
噩夢……可是,阿進親手殺死妹妹卻是「事實」。
「我想由我來親手了結這件事。」小西說:「我要埋掉那個井,雖然不曉得裡面
到底有甚麼……」
「小西先生,」仁美說:「我們遇到的事,你事先知道的嗎?」
「嗯……可是即使我事前告訴你們,你們也不會相信吧?」
「可是,就是因為不知道,我們差點兒沒命……」
「我知道。已經有一家人因此死了。」小西說:「我女兒一家,其實不是那個時
候死去的。先是我女婿江田發現宏子和久彌有異常舉動,也感到自己漸漸變成那樣,
所以便跑來告訴我。我先把宏子和久彌安置在醫院裡,想要查出原因。可是這個時候
便失去江田的蹤影。」
「到底是被甚麼咬到了?」
「即使知道原因,卻仍然無法醫治。所以我決意找出源頭,便找了一家跟你們一
樣準備自殺的家庭。可是,那個丈夫也瘋了,他殺了妻兒,然後自殺。」
「那麼,令千金……」
「我女兒不久前死了。江田也被鎮上的人殺了。大概只有孫兒能回復正常……」
小西用低沉的聲音接下去說:
「靠你們的力量,那個鎮獲救了。真的要謝謝你們。」
「不。」仁美搖搖頭。「救了那個鎮的是阿進。」
「總之,你們的『任務』結束了。」小西說:「根據約定,你們的債務,全部由
我承擔。你們開始新生活吧!」
爸爸、媽媽和我,三個人的新生活。
對仁美而言,那像是一個夢。可是,發生了如此悲哀的事情之後,她無法高興起
來。
「結果……那是甚麼一回事?」武彥說。
沒有一個人能答得上來。
平治車在愈來愈明亮的路上,直駛往人煙密集的市區……
熾天使書城
【尾聲】
「我回來了。」
從學校回來的仁美,正踏進公寓的大門。
「仁美嗎?有客人來了啊。」
母親千代子探臉出來。
「客人?」
她窺望客廳。
「嘿。」
武彥大刺刺的坐在沙發上。
「甚麼?原來是武彥。」
「很失望嗎?」
「早看膩了。」
「好傢伙!」
仁美哈哈大笑。
「等我一下。」
她先回自己的房間去。
這間公寓是小西買給他們的。除了承擔債務之外,小西也為白濱找到了工作。現
在,白濱是一間中等規模公司的課長。
這份工作比較適合白濱的性格,他比自己當社長時更加生氣勃勃。
現在是發生那件事之後的三個月。
小鎮中所發生的怪事,在當局極力隱瞞之下了結。大概以集體歇斯底里的藉口來
處理。
因為代替女兒及孫兒死去的一家的親人不停追究,小西曾受到警方查問,可是也
無從知悉事情的真相。
因為鎮上的人全都噤若寒蟬。
走出房間,仁美差點和武彥撞在一塊。
「幹甚麼?」
「不……想跟你打個招呼。」
「在走廊上?」
「因為……在阿姨面前好像不太好吧?」
仁美笑了,跟武彥相吻。
最近武彥也出奇地認真起來,說將來要做工程師。
仁美嘴裡雖不忘嘲諷他,卻也禁不住內心的欣喜。
二人回到客廳時,千代子正在倒茶。
「咦,武彥。」
「怎麼?」
「嘴角沾了口紅。」
「糟了。」
邊說邊連忙以手背擦嘴。仁美忍不住哈哈大笑。
「傻瓜,你中計了。」
「噢,對,你並沒有塗口紅。」
「對不起。」千代子笑說:「不過,你們可別進展得太快。」
「媽媽胡說甚麼?」仁美佯裝不知。「我要喝咖啡。」
「我暫時不喝咖啡了。」母親說:「你自己泡吧。」
「為甚麼?」
「呃,你快要添個弟弟或妹妹了。」
說完,母親便急急走進廚房去。留下了目瞪口呆的仁美。
「媽媽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吧。」
「你別取笑阿姨。」武彥笑了。
「嗯……可是……」
仁美突然想到,假如是妹妹的話,就給她取名「留美」好了。
因為她是在那個鎮上渡過的漫長夜晚所降臨的孩子。
「武彥。」
「甚麼?」
「男孩或女孩,你想要哪個?」
「甚麼想不想的……我們又沒幹那回事!」
大概會錯意了,武彥臉紅耳赤地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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