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是這裡吧。」三崎刑警說。「怎麼這樣!」
跟他一起的國友也有同感,雖然沒說出來。
「總之坐下吧。」三崎說。「不過——不管坐哪兒,屁股都覺得刺癢癢的。」
飄揚著輕柔音樂的咖啡室。
說是咖啡室,卻不適合一個人看看書或沉思。總之,它明亮得出奇。
以年輕人為消費對像的百貨公司就在附近,直到二樓全是眩目的粉紅色和白色,每
個位子都被年輕女孩占據了。
一旦三崎和國友兩個服裝簡陋的男人結伴而入,自然顯眼得很……可是,他們並不
是喜歡才走進這間店的。
「那邊不是比較不矚目嗎?」國友指一指大觀葉植物盆背後的桌子。
「晤。就坐那邊吧。」三崎點點頭。「總之比外面溫暖就夠輕松了。」
臘月的城市。
在外面奔忙的不光是教師。說是十二月,就連刑警也不能躲在暖桌底下取暖。
國友脫下大衣,跟三崎就座。
「點什麼?」板著瞼的女侍應走過來說。
「我要咖啡。」三崎說。
「我也是。」國友說。「還有巧克力蛋糕。」
三崎吃驚地望著國友,冷嘲地說:「喂,被念高中的戀人教育了?」
「沒有的事。」國友有點不好意思地喝口水。「這地方可真舖張哪!」
「可不是。」三崎再度環視明朗得近乎目眩的店內。「犯罪者也與眾不同啊!」
「什麼暗號?」
「鎮定些,我們早到三十分鐘嘛。」
三崎慢吞吞地點煙。
「對不起。」傳來男聲。
像是店經理的男人,穿黑禮服,用鄭重的方式說話。
「抱歉,本店全面禁煙。」
「喂,咖啡室不能吸煙?」三崎皺眉。
「萬分抱歉。」男人的臉部表情不變。「為了表示歉意,請接受這個。」
他從口袋掏出來放在桌面的,是朵紅色玫瑰。
三崎和國友交換一個眼色。
「好快。」三崎說。「發生什麼事?」
男人飛快地望望左右。「時間提前了。再過五分鐘就出來啦。」他低聲說。「我正
擔心是否趕不及了。」
「糟糕。」三崎想了一下。「只有我們兩個而已,其他人要二十分鐘以後才到。能
不能設法拖住?」
「不可能。」男人搖頭。「怎辦?」
三崎看看國友,說:「沒法子。怎辦?」
「總不能眼睜睜地讓他跑掉……」
「小心點。」
國友點點頭。
「走吧。」三崎站起來。
國友也起身邁步,女侍應端咖啡和蛋糕來了。
「先放著。」國友說。「待會才喝。」
待會——假如活著回來的話。
三崎和國友跟在經理後面,從店裡頭的門走進去。
關起門後,店內的喧鬧聲咻然遠離。有一道窄樓梯,往上延續,看不見盡頭。
「在這上面。」經理囁嚅著。「我就帶路到這裡……」
三崎默然點頭,經理已回到店裡去了。
三崎拔出手槍,國友彷彿覺得心髒突然猛烈地敲起肋骨來了。
「萬一有必要時,毫不遲疑地開槍!」
三崎低聲說著,開始上樓梯。
國友也拔出槍來,稍離三崎之後踏上樓梯。
殺人犯是那名經理的妹夫,正匿藏在這上面的房間。他是這三個月來,國友等人奮
力追蹤的男人。最遠追蹤到了四國——結果,對方竟然躲在新宿的百貨公司附近。
那名經理惟恐受牽連而告密,於是三崎等瞄準時機前來逮捕犯人——今晚,犯人準
備逃亡國外。
然而,事情比預定的提早了。本來應該有十名刑警在下面封守的。
現在只有他們兩個,如果對方是一個人的話,兩個也夠了。可是,對方是搶劫銀行
、殺了三名警衛和職員的兇惡五人組哩!
假如粗心大意地踏進去的話,恐怕調轉過來被幹掉。
上完樓梯後,有一道小門,隔著門傳來笑聲。
國友感覺到背脊上有汗滴下。他害怕,當然怕了。
想到自己的戀人佐佐本夕裡子,不能死,絕對不能。
手中的槍很燙,像活物般即將脫手飛出。
年過五十的老練干探三崎也應當是緊張的,但他沒表現在臉上。
兩人夾著那道門,雙手緊握手槍,互相點點頭。
開門是國友的任務,他的左手悄然伸向門鈕。——對方是否察覺了?開門的當兒,
會不會有五支槍口擺好架勢,把國友他們射成蜂巢。
可是,總不能在此僵等。國友深呼吸一口氣,捉住門鈕。
門鈕從另一端轉動了,國友赫然縮手,門打開——拎著提箱的男人快地跑出來。
國友和男人在相距只有五公分的地方彼此凝視。
國友之所以能早一瞬間行動,也許是因對方穿著厚大衣的緣故。
「警察!」
男人怒吼的同時,國友用肘猛撞他胸口,男人往後栽倒。
「別動!警察!」
三崎縱身而入。國友也踏進房間,兩手握槍擺起架勢。
「舉起手來!不然開槍啦!」
三崎和國友的槍口在五個男人的身上迅速移動著。
「好吧——別開槍。」年長的男人用沉著的聲音說。
「轉向那邊!面向牆壁舉起雙手!」
國友的視線落在最邊端的年輕男子身上。
才不到二十歲吧。
堂堂正正的西裝領帶打扮,就如剛剛入社的新職員般。
他臉紅耳赤地瞪著國友。
他的左手移向桌上的皮包。
「住手!」國友說。「退後!」
「照他所說的去做!」年長男子勸告年輕男子。
他不情願地舉起手來,不吐不快似地說:「只有兩個罷了!」
「不管幾個,被槍打死了就都一樣。」
栽倒在地的男人慢慢爬起來。國友的槍的槍口移向下面,說:「起身!」
「知道啦——哎喲,痛死了!」
男人嘮叨著背向國友,那一瞬間,年輕男人的影子被他的背擋住,從國友的視野內
藏起。
年輕男子撲向桌面,伸手探入皮包。
「笨蛋!住手!」聲音四起。
已經趕不及阻止了,國友無法相信這是事實。
年輕男子揪出短槍,然後把槍口轉向國友。
「住手!」國友喊。
「別開槍!」
「開槍!」
是誰在喊?國友看到槍口直直瞄準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
扣板機!國友感覺到一股衝擊力傳到手臂,震動耳膜的槍聲響起。
年輕男子的胸前一帶有鮮血噴出,驚愕似地睜開雙眼,似乎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的樣
子。
「國友!」三崎的銳聲響起。「振作些,看住其他傢伙!」
國友見到那個被自己打中的年輕男子,仿如靈魂出竅似地癱坐在地。
「國友!」三崎再大聲喊一次。
就在這時,樓梯下面傳來刑警的聲音。「喂!沒事吧!」
刑警們陸續奔上來,兩個、三個……假如提早五分鐘的話,也許用不著開槍就了事
……犯人們被扣手銬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你沒事吧。」三崎跑過來。「滿身汗!」
「叫救護車——」
「剛剛叫了。沒法子的事,不要在意。」
三崎拍拍國友的肩膀,國友這才察覺自己還緊緊握住手槍。
全身冒汗。
「傷勢如何?」國友問。
三崎稍微移開視線,說:「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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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心靈感應】
「姐姐!」
有人在耳邊低喚,夕裡子赫然醒來。剛剛睡熟而已。
「珠美!」夕裡子睜開惺松睡眼。「到底怎麼啦?」她嘟起嘴巴瞪妹妹一眼。
雖說姊妹感情很好,可是好不容易考完試,正要補償睡眠不足的時候,卻被人吵醒
,不氣就假。
念中三的珠美也是今天剛考完試,兩人相差三歲。
終於考完了,準備好好大睡一覺的夕裡子,以及不顧一切準備熬夜的珠美。
十八歲的夕裡子,好不容易才從床上坐起來。
「夕裡子姐姐。」珠美一本正經地說。「我有件事必須向你告白。」
「嗨——」夕裡子打呵欠。「從我的錢包拿了多少?」
「不是錢的事。」
「呵——罕見。」
因為十五歲的珠美是金錢至上主義者。
「愛情的問題哦。」
「愛情——」夕裡子吃驚地坐在床上,呼呼大搖其頭。是不是搞錯了?
不過,珠美也中三了,談戀愛也不稀奇……「珠美,你——」夕裡子說。「不可能
跟男孩子——做錯什麼事吧。」
「什麼做錯事嘛,好髒的字眼。」
「那個不重要,到底怎麼啦?」
這裡是佐佐本家的公寓大廈五樓。長女綾子今年二十歲,大學生,一個人住隔壁房
間,夕裡子和珠美共用一室。
綾子有低血壓又「沒出息」,自母親去世後,等於一家之主婦的是夕裡子,佐佐本
家「活的家計簿」是三女珠美,都是看官耳熟能詳的吧。
若有不熟悉她們的,只要繼續看下去,即使「不願意」也會明白過來……父親是大
忙人,現在又出國公幹去了。
話說珠美的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說:「關於國友和我的事。」
夕裡子眨眨眼,完全清醒過來。
「你和國友,怎麼啦?」
「我和國友,看來是命中注定要結合在一起的了。」
「喂,開玩笑要適可而止的好。」
「你對容易受傷的妹子說些什麼呀?」
「本人說的不算數。」夕裡子笑了。「什麼事?難道國友向你表明愛意了?」
「不是。不過,姐姐現在還在呼呼大睡對不對?」
「快睡著了,可是被你——」
「我呀,感覺到好像有人在外面。」
「在外面?」
「好像有什麼東西以心靈感應的方式向我傾訴,說:『求求你,出來一下。」
「池裡的鯉魚嗎?」
「我就答允那個心的呼喚,出到露台去了。」
「很冷吧。」
「當我望望下面的馬路時,見到一個孤寂地佇立著的人影。他想走進大廈,又遲疑
著,再把踏入的腳縮回去,一個男人……」
「他是國友?」
「我的心頓時一痛,愛的預感高鳴。相反地,那個自稱是他戀人的姐姐卻非常沒出
息地躺在床上大睡特睡——」
夕裡子急急下床,走出客廳。
真是的!
一句「國友站在外面」就好了,卻要拐彎抹角地囉嗦一大堆!
打開露台的門出去時,困意完全消失。冰凍的風迎面吹來,而夕裡子身上只穿睡衣
。
俯視下面的馬路;確實有個穿大衣的男人,在大廈的入口前面走來走去。
「姐姐,你會感冒哦!」珠美喊。
的確是國友。怎麼回事?
這樣想著時,國友把心一橫似地邁步,從大廈遠去。
「國友!」夕裡子禁不住大叫。
夕裡子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路上回響,國友停步,轉過身來。抬頭望夕裡子的國友,
俯視國友的夕裡子。
「我出去一下!」夕裡子沖回客廳。「替我關門!」
「你那樣子會冷的呀!」
珠美的忠告進不了耳。夕裡子一襲睡衣打扮,從玄關套了涼鞋就奔出去。
叫電梯上來也嫌太慢了,夕裡子一口氣沖下樓梯,涼鞋聲音彷彿發出巨響在追趕夕
裡子。
抵達一樓,正要穿過大堂之際,國友進來了。
「夕裡子——」
「你的臉很白。」夕裡子用兩手夾住國友的臉。「像冰一樣!為何不打電話來?」
「不……我以為你已經睡了。」國友渾身哆嗦。「你……這個打扮,很冷吧。」
「總之上去再說,身體必須曖一暖!」
跑下來的夕裡子氣喘如牛,拉住國友的手,按了電梯的鈕,電梯門立刻打開。
「綾子和珠美呢?」國友問。
「姐姐睡了,珠美在熬夜。」
「是嗎?——打擾不要緊嗎?」
電梯往二樓、三樓……慢慢上升。
「什麼打擾嘛!」夕裡子瞪了國友一眼。「難得我出來接你了!」
「對。」國友微笑。「對不起」
過了四樓,夕裡子踮起腳尖吻國友。
然後打了個老大的噴嚏……「那麼說……對方死啦?」夕裡子說。
「對。」國友點點頭。
從手裡那杯熱可可升起的水蒸氣,被他的歎息吹得搖晃。
「沒法子呀。」坐在地毯上的珠美說。「因為對方也用槍指著你,不是嗎?」
「是。可是——那傢伙,才十七歲啊!」
「十七?」
「比夕裡子還小,大概他以為搏火就像電影或電視中那樣,啪地拿槍出來砰砰砰,
對方就應聲而倒……其他人都聽話地舉起手來,只有他一個……」
「但你不開槍的話,就被打死啦。」珠美說。「不是你的錯嘛。」
夕裡子也明白珠美的分析,甚至有同感。但一想到「殺了一名少年」時,情形又不
同了。
夕裡子十分了解國友的難受心情。
「珠美。」夕裡子說。「怎不去睡?」
「喔?對了,已經很晚啦。那麼,國友,晚安。」
「晚安。吵醒你很抱歉。」
「我本來就沒睡。晚安啦,二姐。」
「晚安!」
客廳裡剩下兩人,國友慢慢喝著熱可可,呼一口氣說:「好好喝……」
「珠美太快下判斷啦。」夕裡子說。
夕裡子只在睡衣上面加件開襟毛衣,但因開著暖氣也足夠了。
「不,珠美說得沒錯。但若不是打中心髒,而是肩膀啦手臂啦腿啦……我沒時間考
慮太多。」
「是否……受到訓斥了?」
「沒有。」國友搖頭。「如果叫我閉門反省的話,反而輕松。」
「不過——」夕裡子的手搭住國友的肩膀。「我很欣賞為這件事而耿耿於懷的國友
君。當然,若是可以避免就好了,可是——」
「可是什麼?」
「我很自私,我覺得比起你被槍打中好多了。」
國友在夕裡子的手上面疊上自己的手,他的手暖和不少。
「那個男孩——身分揭曉了嗎?」
「嗯。名叫永吉忠,相當多人認識他。」
「十七歲?」
「父親叫永吉倫三,相當大號的人物,當然是壞的方面。」
「那個阿忠,一定是想學父親那樣——」
「大概是。」國友點點頭。「永吉倫三現在在監牢,好像是逃脫之類的。罪不嚴重
,實際上是殺人不眨眼的組織幹部。」
「嗯……」
「當然,那傢伙也很疼自己的兒子。聽到他的死訊,大概很震驚吧。」
「對。不過……說不定因此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
「如果是就好了。」國友說著,大聲歎氣。「看到你的臉,精神多了。」
「好極啦。——要回去了?」
「嗯,已經夜深了……」
「要不要過夜?呃——爸爸的床空著。」夕裡子連忙補充。
「不能呀,明天必須把今天的報告整理交上去。」
國友站起身時,有人「嗯哼」一聲假咳。
「珠美,怎麼啦?」
換上睡衣的珠美,探臉進客廳。
「呃……我去睡爸爸的床好嗎?」
「為什麼?」
「我在想,姐姐會不會希望跟國友兩人使用我們的房間呢?」
夕裡子滿臉通紅。「你別為多余的事操心好不好!」
「是啦是啦——難得人家替你留心。」
國友大笑。
實際上,無論任何時候,這個大廈單位永遠充滿著溫馨……颯地一聲,醒了。
唉……我也老啦。
永吉倫三悄悄從床上爬起來。
獨囚室中幾乎漆黑一片,只有走廊的燈光透過長長的縫隙照進來。
永吉開了台燈,從縫隙塞進來的是一張白紙條。
咯咯咯,看更巡視的腳步聲遠去。永吉撿起那張紙條,上面只有「要事!」二字而
已。
永吉皺眉頭。到底什麼事?
近來組織方面很平穩,剛剛才有人來轉告說,在我出獄之前不會有事發生。當然,
這個世界,誰也不曉得明天會如何。
永吉關掉台燈,等候腳步聲回來,寒意侵襲他五十歲的身軀。
永吉受到種種優待也是事實,本來不能帶進來的東西帶進來了,比起其他囚犯舒適
得多。只不過是未到一流酒店的地步而已。
終於,腳步聲回來了,在永吉的獨囚室前面停步。
「進來。」永吉說。
傳來開鎖聲,門悄聲打開。
「謝謝。」看更吉田低聲說。
「關好門,我開燈。」
「嗯……」
一名五十開外的小個子男人,在亮光中浮現身離。
「怎麼啦?這個時候來找我。」永吉說。
「對不起……上次您又拿羽毛棉被去內子的母親那兒……她老人家很高興。」
「老人家很重要嘛。」永吉說。
看更吉田要養自己和妻子,以及雙方父母,生活拮据。妻子本來有工作,但自兩年
前起身體搞壞了。
永吉聽聞後,即刻派手下去援助吉田一家,所換取的,是可以送過吉田不經檢閱信
件而通訊,以及送違禁物品進來等等。
很便宜的投資。
「發生什麼事?」永吉說。「有煙嗎?」
「有……請。」
「謝謝。」永吉點了一支煙。「如果是錢的事,儘管說。只要數額不太大,我可以
叫人送去,承蒙你照顧不少嘛。」
「不,哪兒的話——」
「我還有兩個月就離開這裡了,我不會忘記你的。你辭去這兒的工作,我一定給你
物色收入更好的差事報答你。」
「永吉先生。」吉田的聲音顫抖著。「今天……濱谷先生有聯絡。」
「濱谷?」
永吉直覺不是簡單的事,濱谷是永吉不在期間的頭號手下,有能力又可信賴。
「說說看,他說什麼?」
「其實是——令公子的事……」
永吉有一瞬間停止呼吸——意想不到的話題。
「阿忠他……做了什麼?」
「濱谷先生說抱歉,他眼睛顧不到,是他的——」
「阿忠做了什麼?」永吉不耐煩地打斷吉田的話。
「聽說……他和五六個人搶劫銀行。」。
永吉啞然。
「阿忠做的?後來——」
「殺了三名警衛什麼的。發生一段時間了,但無法證實令公子是否有份參與……」
「好學不學!」永吉歎息。「做了也沒法子。那麼,阿忠現在躲在哪兒?」
「這個——」吉田有點吞吞吐吐。「他們和警官搏火……令公子胸口中槍,死了。
」
吉田一直低著頭,等侯永吉說點什麼。——然而等了許久,永吉什麼也沒說。
吉田戰戰兢兢地抬起臉來。
永吉緊閉雙眼,嘴唇抿成一字形,下鄂哆嗦著,彷彿在拚命壓抑自己。
無論吉田想表示什麼慰悼,都被那個嚴峻的表情堅定地拒絕了似的……不知過了多
少分鐘,吉田才遲疑著說:「我……該走了。真的——很不幸。」
是否傳到永吉耳中?
吉田匆匆走向門口。
「等一等。」永吉說。
吉田一震,轉過身來。
「謝謝你的通知。」永吉一直盯著正面的牆壁,「我會報答的。」
「不……」
「壞消息不容易傳達,我很感激你的心意。」
吉田默默低頭鞠躬,又往門口走去——「吉田叔。」永吉說。「有件事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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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復仇】
「哎,再來一次!」珠美說。
「饒了我吧!」國友發出悲鳴。
「珠美。」綾子皺眉。「不能勉強人的。」
「又不是勉強綾子姐姐。」珠美不理她。「哎,我所愛慕的國友——」
「喂。」夕裡子捅一捅珠美。
「是啦是啦。取消剛才的『愛慕』好了。」
「不如這樣好了。」夕裡子大聲說。「四個人吃午飯去!然後休息一會,再玩一次
。這樣如何?」
「繼續下去才好玩嘛。」珠美頗不服氣似的。「不過,支持贊助人好了。」
「一言為定。「夕裡子說。「到哪兒吃午飯?」
「哪兒都可以……」綾子環視周圍,然後看手中的地圖,「現在我們在哪兒?」
三姊妹和國友來到東京迪斯尼樂園了。
在寒冬中,這樣子有好事之感。三崎刑警特意批國友的假,叫他「跟那幾個熱鬧的
女孩去玩玩吧!」
夕裡子和珠美也在考完試後休假。
綾子的大學早已實質地進入冬假了。
換言之,今天是所謂的「平日」,於是想象中擁擠的名勝地,出奇地空臨。珠美興
致勃勃地想坐「雲霄飛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蓋因等候時間是「零」也。
國友也帶著童心而來,然而這樣子連續坐三次的話,總是提不起勁……今天的餐廳
也非常空。
當然游客不少,因為很多大學放假的關係,大學生情侶到處可見。卻因孩子人數太
少之故,園內很安靜。
「桌子很空,喂,兩位拖友,去那邊!」
「珠美真是!」
結果,夕裡子和國友到稍遠的桌子就座。
「不好意思。」把自助餐盆放在桌面後,夕裡子坐下來說。「花了不少錢吧。」
「不便宜就是了。」國友坦直地笑說。「不過,跟你們三個在一起,真是開心,一
點也不貴。」
「哦?那麼跟我一個就貴了?」
「又來壞心眼了。」
「嘿嘿,說笑的——待會玩游戲,讓我們付一點吧。」
「沒關係,有『護照』票,玩多少次都是一樣的。」
「到底珠美想坐多少次『雲霄飛車』嘛。」夕裡子說。「至於姐姐,只買入場券就
夠了……」
一大早被吵醒,還在發呆的綾子,直至現在什麼也沒玩過,只是出神地看著而已。
「哎,綾子姐姐。」珠美說。「別發呆了,吃東西好不好?」
「嘎?」看著外面的綾子回過頭來。「你說什麼?」
「不吃白不吃呀,而且對不起出了錢的國友先生。」
「對呀!」
「他是從『可憐』的薪水中擠出來請大家的。」
「你說得太多了。」
雖然發著呆,綾子一下子就把碟子吃個美人照鏡,嚇得珠美目瞪口呆。
「他還在。」綾子說。「要不要叫他?」
「叫誰?」
「那個人。瞧!坐在那張板凳上,不時望望我們這邊是不是?」
「男的?穿大衣那個?」
「對。從剛才起,一直跟在我們後面。」
「呵,看得很清楚嘛。」
「因他不停地盯著我們看嘛——一定是肚子餓了。」
「肚子餓?」
「對。他看這裡的眼神,不是顯得很眼饞的樣子麼?」
「是嗎?」
「我知道的。念中學時,常有小狗跟著我後面來,我就分一點飯菜給它。那人的眼
神,跟當時那小狗的眼神很相似。」
她把那人當狗看待了。
然而珠美覺得有點狐疑——一個男人跑來迪士尼樂園?
加上跟在我們一團人後面……「等我一下。」
珠美走向夕裡子他們的桌子。
「打攪了。」
「什麼事?想再吃什麼的話,用自己的零用錢好了。」夕裡子說。
「好失禮呀!剛才綾子姐姐告訴我……」
把綾子的話重複一遍後,國友皺起眉頭。
「那就有點——哪個男人?」
「那張板凳上的。」珠美指一指。
「國友——」
「你們離遠些,說不定是為永吉忠來報仇的。」
「可是——怎麼辦?」
「唔……聯絡這裡的警衛,請他們代為問話如何?今天我沒帶槍。」
「你看綾子姐姐!」珠美瞪大眼睛說。
綾子把珠美吃剩的三文治用紙包起來,走出餐廳,往那個板凳上的男人走過去。
「危險!」國友即刻沖出去。
「國友!」夕裡子喊,萬一對方帶槍的話——那人全沒察覺綾子過來的樣子,他在
望著別的方向。
「喂——」
綾子這樣喊時,男人方才吃驚地回過頭來。
「干什麼?」
綾子默默地把包好的三文治遞過去。可是,男人當然不曉得它內裡的是三文治。
「什麼意思!」
男人霍地跳起,伸手探入大衣內側。就這時候,國友沖上前來。
「慢著!」
國友的身體撞向男人,兩人一起摔倒。
「姐姐!你沒事吧!」
夕裡子跑過來,綾子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望著國友猛揍那男子。
「果然是。」國友伸手進男人的上衣內側,掏出槍,邊喘氣邊說:「假如綾子沒察
覺到的話,說不定現在被他幹掉了。」
「我……」綾子震驚不已。「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不要緊。」夕裡子拍拍姐姐的肩膀。「總之,大團圓結局就是好的。」
「真是,驚動大家了。」珠美搖搖頭。「哎,二姐。」
「什麼?」
「雖然留意到這個男人的是大姐,可是覺得有古怪而去通知你們的,卻是我。」
「所以?」
「別忘了,聖誕節近啦。」
「你真是……」夕裡子歎息。
「夕裡子,對不起,我要監視這傢伙,你替我找個這裡的警衛來好嗎?」
「好的。」
本來想叫珠美去的,一想到她又開口要錢時,不如自己去好了。可是,夕裡子根本
不必去找就有了。
「咦?」國友瞪大了眼。「那不是三崎兄嗎?」
他看到三崎刑警帶著三名穿制服的警員奔過來。
「國友!你沒事吧?」三崎氣喘吁吁。「哎,這裡好大呀,找了好久。」
「三崎兄……到底怎麼啦?」
「他是誰?」
「好像是為永吉忠報仇來的,綾子察覺到——」他轉向三姊妹。「三人合作,總算
捉住了。」
「是嗎?」三崎終於露出笑臉。「有這三位小姑娘隨身,也許不必擔心了。」
「你怎知道我在這兒?」
「昨天你不是說了?『明天被三位小姐拉去迪土尼樂園,沒法子』。」
夕裡子等人一同大發嬌嗔。
「什麼?沒法子?」
「果然不是心甘情願的。」
「如果不願意就說出來好了——」
「不是不是!我——當著三崎兄面前,總不能說可以去迪士尼樂園很開心嘛。」
國友慌忙分辯。
三崎笑瞇瞇地望著他們,然後恢復認真的表情。
「國友,你知不知道我干嘛帶三個人趕來找你?」
「大概風聞這傢伙來狙擊我吧。」
「不是的。」
「是什麼?」
「暫時你不要出外走動太多,最好別回去公寓。」
「為什麼?」國友頓了一下。「閉門思過?」
「他是正當防衛呀!」夕裡子抗議。
「不是這些。」三崎搖搖頭。「永吉倫三,逃獄了。」
國友的臉僵住。
「永吉倫三是誰?」不明究裡的綾子說。
「國友打死的對手的父親。——幾時逃獄的?」夕裡子問。
「三四小時以前,大概已經藏身了,不那麼容易找到。」
「我知道了。」國友點點頭。「別擔心。我會自己保護自己。」
「胡說,對方是黑道大阿哥哦,他隨時可以派一個連隊沖去你那裡。」
「何不租用戰車對抗?」珠美說。可是誰都沒笑。
「永吉再過兩個月就出獄了,但他現在之所以逃獄,沒有其他可能——而是為了向
你報仇。」
「應該是了。」國友點點頭。
「那樣做太卑鄙了。」夕裡子說。
「總之,他肯定發怒了,在捉到他以前,你只好找地方躲一躲了。」
「那就躲到我們家好了。」綾子慢條斯理地說。「不過,爸爸回來會不會生氣?」
「很遺憾,你們那邊也很危險。」三崎說。「那些傢伙當然知道國友的情人是誰了
。」
「暫時別大靠近我的好。」國友的手搭在夕裡子肩上。「不要緊,我死不了的。」
「嗯。」夕裡子點點頭,緊緊捉住國友的手臂。
「夕裡子姐姐。」珠美說。「要不要轉向後面?假如你想和國友親嘴的話。」
「別在古怪的事上動腦筋好不好?」夕裡子紅著臉說,大家哄然而笑。
不笑的,只有扣上手銬的男人而已。
打開門時,跟以前沒兩樣的永吉倫三站在那裡。
濱谷站起來喊:「波士——」
永吉倫三制止濱谷。
「不用客套。」
「是。」
這裡是永吉的秘密辦公室,絕對稱不上寬敞,但有臥室和浴室,暫時會在這裡棲身
。
西裝領帶打扮回來的永吉,沉身在附有大扶手的辦公椅上,無論怎麼看,都有一流
企業社長的威嚴。
「逃獄時,給一名叫吉田的看更添了不少麻煩。」
「我曉得。」濱谷站在辦公桌前面。「他好像被人懷疑了,大概難免被解雇。」
「很不幸,替我照顧他吧!」
「我替他安排一份跟我們沒有直接關連的工作好了。」
「也好,交給你辦。」永吉點點頭。
濱谷的體格頎長而壯實,四十一歲。從三十多歲起,就成為永吉手下中具特出的一
個。
經常溫文有禮,英國西裝很適合他。
濱谷伸手探入上衣內側,掏出一支小型手槍,擺在永吉面前。
「怎麼?」永吉抬起臉來。「叫我死嗎?」
「怎會呢!——令公子的事是我的責任。你開槍打死我,我毫無埋怨。」
「算了。」永吉把手槍推回給濱谷。「是阿忠自己傻;幹那種事——他年輕了十歲
哩!」
「是我沒有好好看住他。」
「當然了,你又不是阿忠的監護人。」
「可是——」
「問題出在搶劫銀行這麼大的計劃,竟然沒傳進你耳中。應該好好豎起耳朵,打醒
精神才是。」
「萬分抱歉。」
「不過……殺了三個人,太愚昧了!」永吉不吐不快似的。「洩露藏身地點的人呢
?」
「知道了,他已經死於『意外』了。」
「是嗎?其實是阿忠不對,那個我也了解。儘管如此,殺死阿忠的傢伙也不能放過
。」
「我曉得。」濱谷說。「我派一名年輕手下去對付他了。」
「你說什麼?」永吉漲紅了臉,「不要輕舉妄動。」
叱罵聲在房內回響。
「波士——」
「干嘛事前不告訴我?」
「我以為只是報個仇……」濱谷臉色變灰白。
桌上電話作響,濱谷迅速拿起話筒。
「是我——怎樣?——啊,是嗎?」濱谷點點頭。「好,在接受指示之前,別動他
。懂嗎?什麼都不要做。」
濱谷放下話筒,歎息。
「失敗了,他被警方抓走了。」
「好,就這樣算了。」永吉很鎮定的樣子。「那個刑警叫什麼名字?」
「國友。」
「國友……不認識。」永吉搖搖頭。
「年輕人,不過,波士逃獄了,警方也會預料國友會受狙擊吧,說不定躲起來啦。
」
「讓他隨便躲好了。」永育揮揮手。「濱谷——我為自己兒子覺得羞愧,是我的養
育方式不對。」
「沒有的事——」
「不,真的。當然,我憎恨那個國友。可是,阿忠之所以被槍打死是自己的錯。因
為那個刑警也不想死人的吧!」
「可是,波士……」濱谷困惑不已。「總不能就這樣放過他——」
「那還用說,不然還有兩個月就自由的我,為了什麼逃出來?」永吉說。「對我來
說,阿忠是惟一血脈相連的人。我之所以冒險一生,就是為了留點產業給他。」
「我明白的。」
「現在已經……沒有留產業的對象啦!」永吉的眼睛望向天花板。「這種虛空,比
死更痛苦。」
濱谷什麼也沒說。
「懂嗎?」永吉說。「不准殺死那叫國友的刑警,他只能保護自己,他的家人呢?
有沒有妻兒?」
「他是單身漢。」濱谷拿出記事簿來翻。「有女朋友。」
「女警還是什麼?」
「不,是十八歲的高中女生。」
「十八?」永吉抬一抬眉頭。「跟阿忠差不多年紀嘛。」
「名叫佐佐本夕裡子,排行在姊妹的中間。國友和她的家庭像家人一般交往。」
「她的姊妹是——」
「姐姐綾子,二十歲,大學生。下面的叫珠美,十五歲,中三學生。」
「中學生啊……兩年前,阿忠還上中學哪!」
永吉的眼裡有淚光。
可是,再度注視濱谷時,永吉的視線是冷峻的。
「就那佐佐本家的姊妹,殺了她。我要國友那廝跟我一樣嘗嘗同樣的滋味。」
「第二個女兒吧。」
「不。」永吉搖搖頭。「三個都殺了。」
濱谷一時啞口無言,但是馬上鞠躬說:「遵命。」
「第二個——叫什麼來著?」
「夕裡子。」
「把她留到最後。一旦姐姐和妹妹為了她的情人而被殺的話,她一定會恨自己所愛
的對象的。」
「原來如此。」
「當著國友面前殺掉夕裡子——我親自殺她。」
「至於其他兩個呢?」
「交給你辦,挑個手段高明的。」
「交給我好了。」濱谷把記事簿塞進口袋。「還有什麼需要的?」
「沒有了。」說著,永吉歪歪唇笑一笑。「叫人送些味道特濃的食物來,我想忘掉
監獄裡的飯食味。」
「知道。」
濱谷行個禮後,離開房間。
永吉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張照片——父子兩人搭肩笑著。
永吉入神地注視那張照片片刻。
然後把照片放回抽屜,拿出手槍,開始裝上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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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名醫】
「敦子!」
夕裡子發現站在醫院走廊上的好友,大聲喊她。
「啊,夕裡子,好快呀!」片瀨敦子松一口氣說。
「美香的情形怎樣了?」
「好像沒事了,不過再遲些就有危險啦!」
晚上十點多。
同在一間私立女高上學的她們,由於一起遭遇過許多事情,所以感情要好。跟夕裡
子「稍微」男子氣概的活潑朝氣相比,敦子屬於「小姐」作風,溫順又美麗。
當然,夕裡子也肯定長得可愛(不先說在前頭的話,後果堪虞。)
原來同班的安部美香到敦子家玩,突然喊腹痛而痛苦不堪,於是急忙叫救護車送她
去醫院。
簡單地說,乃是盲腸炎——闌尾炎,匆匆趕來的美香雙親也松一口氣。敦子從醫院
打電話通知了夕裡子。
「你說危險……那麼相當嚴重嘍?」
「好像是的。」敦子點點頭。「據說也有嚴重到最後完全不痛的事。」
「好可怕。」
美香的父母在向做完手術出來的醫生道謝。
「真是多謝——」
「不,我的工作嘛。」醫生淡淡地說。「我有其他病人要診症,對不起。」
說完,速速走開了。
「有點可怕。」敦子目送那個醫生說。「你說是不是?夕裡子。」
「嗯……」夕裡子的眼睛也沒離開那個醫生。他有剃刀般銳利的風貌。
「雖然感覺冷冷的,不過很能幹,不是嗎?」夕裡子說。
「是嗎?我不喜歡這種人。」
「不是喜好的問題吧。」
一名年長護士經過,對敦子說。
「你的朋友好多了。」
「托福。」敦子行個禮,「剛才那位醫生替她施手術的嗎?」
「對。她運氣好,遇到守口醫生值班。」
「他叫守口醫生嗎?」
「對,外表看不出來的優秀外科醫生。才三十二歲,手術很高明,假如不是那位醫
生的話,你的朋友可能有危險哦!」
「哦?……」敦子和夕裡子不由面面相覷。
「真的,其實是這間醫院最大的謎團。」護士說。
「謎團?」
「即是守口醫生何以不到更大的醫院去的事。」
原來如此,夕裡子想。
確然,這間也是綜合醫院,但並不大;如此優秀的外科醫生,應該到處都搶著要才
是。
「出得起比這裡高三四倍的薪水,隨時歡迎他的醫院多的是哪。」
「但他拒絕了?」夕裡子說。
「是呀。大概不喜歡大醫院的繁雜吧。」
護士走開後,夕裡子說:「很有趣——有什麼好笑?」
「夕裡子,你的『壞習慣』又來啦。」
「我又沒說要偵查一下!只是作為普通人覺得有趣罷了。」
「你不覺得很想被他開開刀嗎?」
「這倒是有同感。」
這時,安部美香的母親走了過來。
「多謝啦!」
「噢,阿姨,好極啦!」
「真的,這樣也使人消瘦不少。」胖嘟嘟的美香媽一本正經地說。「敦子,對不起
,能不能多留一會?我得先回家一趟,打點一下美香下面的弟妹,而且住院的用品也沒
預備好……」
「嗯,好的。」
「我也陪著。」夕裡子說。
「謝謝。麻醉藥還有效,好像不痛,不過傷口一定很快會痛的。」
「知道了,我們會陪她的,別擔心。」
「那就拜託了。——老公。」
美香的母親催促丈夫一起離開後,夕裡子和敦子在安靜的走廊的長椅子上坐下。
「夕裡子,今天好不好玩?去了迪斯尼樂園對不對?」
「嗯。」
「怎麼?無精打來的。是不是吵架了?不過肯定是夕裡子贏。」
「什麼意思嘛?」夕裡子苦笑。「暫時可能見不到國友啦!」
「為什麼?出差?抑或派去外國工作?」
「怎會呢?」
夕裡子把國友開槍打死的那個少年的父親逃獄的來龍去脈說明一遍。
「哦?那麼國友先生被狙擊著嘍。」
「對。他說暫時找個地方躲起來。」
「地點知不知道?」
「他說若有聯絡的話,我們反而危險……不過我想電話總會給我的。」
「可是,在那個——永吉嗎?在捉到他以前,對嗎?」
「大概吧。擔心死了,聽說是相當的大號人物。即使他不親自下手,也可以聘人的
。」
「殺手嗎?像電影世界。」
「是現實才頭痛呀!」
「別太擔心。」敦子輕拍夕裡子的肩膀。「國友先生是刑警嘛,不會那麼容易被幹
掉的。」
「是的。」夕裡子點點頭。「當然,他明白我擔心是沒法子的事。」
「那麼,冬假你會關在屋裡嘍。」
「那也不至於……不過,肯定沒有悠悠閒閒去滑雪的心情了。」
二人在安靜的廊上低聲交談。為了盡量忘掉不安,夕裡子聊起藝能界的話題轉移心
緒。
美香的父母離開了一小時左右動時候……「夕裡子。」敦子說。「那不是剛才神秘
的外科醫生麼?」
「是他。」
叫守口吧——遠處的房病門打開,修長的白袍身影從裡頭出現。
縱使相隔頗遠的座離,夕裡子卻能感覺到守口醫生身邊飄著某種不可侵犯的氣氛。
尤其是現在強烈的感覺到,為什麼?
守口環視走廊,視線停留在坐在長椅上的夕裡子她們身上。
她們低頭行禮,守口仿如視而不見似地走開了。
「那種醫生畢竟叫人不喜歡。」敦子說。「不管他的醫術有多高明。」
「在手術中,態度好壞都無關緊要了。」
「說的也是。」敦子點點頭。
當夕裡子察覺情形有古怪時,乃是十分鐘以後的事。
護士沖出走廊,然後走進剛才守口出來的病房,護士立刻又奔出來。
「怎麼啦?」敦子說。
「是否病情有異?」夕裡子作出想當然的答覆。
實際似乎果然如此。
守口快步和護士一起走進那間病房,然後,其他兩三名護土也抱著什麼大型器具跟
隨著……十五分鐘後,走廊上響起喀噠喀噠的腳步聲。
夕裡子想,看來是那位病人的家屬趕來了。大概住院的是位太太吧,來者是一名小
胖子男人和兩名小學生模樣的女孩。
男人臉色蒼白,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的視線停在夕裡子她們身上。
「對不起——醫院叫我來的。」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那間病房——」
守口從病房出來了。
「啊,對了!是那個房間。謝謝。」
男人似乎相當混亂,他連妻子住哪一間病房也不清楚。
「醫生……」
「辛苦了。」守口走過來。「突然病情發作,我盡了人事。」
「那麼內子……」
「剛剛停止呼吸了,很不幸。」
男人呆住了,好像不太理解的樣子。
「呃……我可以——跟內子說說話麼?」
「請,到這邊來。」
守口催促男人,兩個小女孩稍後跟著走。
「媽媽怎麼啦?」
「好像死啦!」
孩子們的對話,夕裡子也聽見了。
「這種情景真令人難受。」敦子說。
敦子的母親是被殺的,她很了解失去家人時的辛酸,這點夕裡子也一樣。
「可是——有點怪。」夕裡子說。
「什麼事怪?」
頓了一會,夕裡子搖搖頭說;「沒什麼。」
「美香的媽應該回來了吧。」敦子似乎很想早點離開醫院。
——守口醫生何以從那間病房走出來?
在病人病情惡化、護士趕到之前十分鐘,守口曾經待在那間房裡。
夕裡子並沒有醫學知識,只是剛才守口出來時,有種令人不可侵犯的印象,十分強
烈地留在腦海裡。
帶病人家屬走進病房後,守口一個人先出來,然後向夕裡子她們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
夕裡子感覺到,守口是來跟她們說話的。
就這時候。
「對不起,我來遲啦!」美香的母親上氣不接下氣地拿著小包袱走過來。
夕裡子目送守口突然松一口氣似的就這樣走了過去。
——終於三個了。
走進值班室後,守口拿出記事簿,在今天的欄目上用紅色原子筆打個「x」印。
「已經十二月了……」
必須趕快才行。五個,今年內無論如何需要五個。
「醫生。」進來的是女護士今田公子。
「嗨,是你,值夜班?」
「嗯——很麻煩哪!」
「唉。沒法子,也有這種事發生的。」
守口坐在舊沙發上。
「要不要咖啡。」
「也好。」
「是。」
今田公子,二十八歲。相當熟練的護士。她喜歡守口,這件事守口也知道。
沒有不好的感覺,守口目前獨身,絕不是花花公子型。
稱得上美人胚子的今田公子,卻不十分出眾可愛。然而工作是專業,可以放心信任
她。
只要守口有所表示的話,她會甘心樂意地跟著他走。但是……哪裡都跟我來嗎?—
—地獄也來?
他再打開記事簿。
還剩下幾天?
守口有點焦急,這種機會並不常有。
一旦被懷疑時,守口本身可能失去職業,那時就血本無歸了。
還有兩個……無論如何,為了實現神的國度,需要再多兩個「祭物」。
這次也相當冒險。
假如那名病人的親屬中有醫生的話,說不定會起疑。那個丈夫大概不要緊吧!
他顯得呆然失措,當他重新振作時,肯定喪禮也結束了。
問題是在其後的短暫時間內,能否不令任何人起疑地「弄死」兩個病人。
無論如何都非做不可——因為那是神的旨意。
「醫生。」
今田公子拿咖啡來了。
「謝謝。」
守口接過咖啡杯微笑。
「——噢,濱谷先生的委託,怎敢不聽嘛。」接電話的男人把同樣的話重複幾遍。
「明白啦,你和永吉大波士都很照顧我,不會忘記的。不過嘛,真正的專業現時也
少啦,你也曉得是嗎?」
男人躺在床上聽濱谷打來的電話。傍晚五時。
當然不是普通的「躺著」,他旁邊睡了一個年輕的裸女,從剛才起就不耐煩他的長
電話。
「喂,別搔癢了好不好?」男人用手按著電話筒說。
「但你中途把我扔在一邊……」女人撅起嘴巴。
「沒法子呀。對方是老大,像我之輩,一下子就被捏碎啦。」
「你又不是跳蚤!」
「啊——對不起。嘎?——不,在跟小狗逗著玩,哈哈——總之,我找找看好了。
兩個嗎?」
「誰是狗哇!」女人氣得大叫。
「住口!」
濱谷在電話的另一邊調侃地說:「會講話的狗很少見哪!」他笑。「可別被它咬一
口哦!」
「呃……我也忙得很。那——殺手兩名吧!」
「是的。價錢很好哦。對手是小妹妹,不是很難的工作。」
「嗯。怎麼說嘛,手法好的很早以前就接到訂單了。當然,若是安排你的委託插隊
進來,必須先把目前處理中的工作收拾好才行。」
「唔……哪一種最方便?」
「這個嘛……對!聘個用藥的高手。」
「藥?」
「這傢伙相當不錯,還很年輕,實績也不錯。」
「好,就用這個。另外一個呢?」
「這個嘛……」男人想了一下。「有個狙擊手。」
「用萊福槍?」
「嗯。不必擔心,他的槍沒線索可尋。」
「那還用說。」濱谷說。「手法如何?」
「當然很好了。」
「好吧。」濱谷想了一下才說。「總之,我們不能用自己人,必須是外面的才行。
」
「那這兩個人最適合了。」
「好。盡快帶來見我。」
「就這麼辦,價錢可以商量。」
「貴不要緊,只要替我把工作做好。」
「告訴當事人好了,一定為你賣命。」
「打擾啦。」
「濱谷先生的要求,隨時歡迎——替我問侯永吉先生,再見。」男人放下話筒,舒
一口氣。「哎哎——喂。」
「什麼嘛。」
「別生氣嘛,對方很可怕哦。」男人的手伸向女人的腰肢。
「儘管如此,也犯不著當我是狗吧。」
「我道歉啦——來啦,笑一個啦。」
「咕咕咕。」女人忍住笑。「哎,剛才提到的『用藥高手』,是不是我陪過的那個
人?」
「嗯。那傢伙見到人痛苦得打滾,扭動著死去就開心——他瘋了。」
「他差點掐死我。」
「是我不好,我沒想到他做到那個地步。不過,那種人用得著就是了。」
「另外一個是誰?」
「嗯?你不認識。」
「什麼狙擊手?像『瞥伯』之類?」
男人笑一笑。「類似啦。」他說。「那種事,用不著在意。」
「曖……」女人撒嬌似地挨近男人。「這次又可以大賺一筆嘍。」
「數目不少,因為永吉忠的父親真的憤怒了,大概多少都肯出。這邊的佣金也頗可
觀就是了。」
「若是順利的話,是不?」
「會順利的,對手是兩名外行的女孩。」
「怪可憐的。」女人歎息。「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有殺身之禍,這時候正在準備晚飯
哪。」
「怎樣呢?不須同情她們的。今天殺不了,明天可能死於交通意外。」
「說的也是。」女人點點頭。「那兩個殺手,果真一流?」
「當然。」
「我喜歡一流的人。」
男人的表情稍微變得複雜,更正說:「起碼,其中一個是一流的。」
「另外一個是二流?」
男人遲疑一下,說:不——大概一點五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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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殺人者】
車子慢慢地駛近行人道,停下來。
「真的沒人咧。」駕駛的年輕人表示佩服地說。
「可不是?這裡是盲點,計程車司機常在這裡午睡,這種地方是好地方。」
「不愧是老練專家。」
「差不多啦。」殺手說。「在這兒等我。」
下車打開行李箱,拿出高爾夫球袋。
「需要多少時間?」年輕人喊。
「晤——搭電梯上到這幢公寓的樓頂……只要一槍就夠。五分鐘吧。」
「OK。順順利利哦。」
「放心吧。」
殺手把高爾夫球袋扛在肩上走進一幢相當陳舊的公寓去了。
「哦,好冷。」
年輕卻怕冷的司機,人稱「大食」。他本人也不喜歡這個綽號,但因他「吃起什麼
都狼吞虎嚥的」,而且很愛吃,結果變成通稱。
大食看看表,五分鐘就夠?給他多一點時間,十分鐘好了。
自從和寺尺開始搭檔,雖只半年,大食卻相當了解寺尺的「習慣」——老實說,作
為一名殺手,寺尺已經「超齡」太多了。
可是大食很喜歡寺尺。從年齡來說,等於他的父親……不,比父子更懸殊。由於大
食才剛滿二十,而寺尺已年過六十五,不妨稱作孫子更恰當。
作為搭檔,寺尺和大食完全對等相待,連收入也完全平分。
起初大食嚇一跳,說:「三分之一就可以了。」
可是寺尺說:「死時也一起,沒有上下之分。」
他堅持一人一半。
這一件事,使大食對寺尺死心塌地。
大食知道,在同行之中,寺尺已經完全變成「過去的人」——的確,歲月不饒人,
寺尺的手腕也隨年齡增長而衰退了。
儘管如此,大食總不想拋下寺尺跟別人合作……下午兩時多。這個時間,這次的狙
擊對像一定在大廈七樓的辦公室裡。
寺尺想起以前利用過這幢公寓一次,從這裡的樓頂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狙擊對像所
在的大廈。
「順順利利的哦,老大……」大食喃喃地說。
三分鐘過去了。
大食在倒後鏡中看見有東西在動,回過頭去。是不是來午睡的計程車?已經沒地方
了。
「糟了。」大食低呼。
是一部檢查違法停車的小型巡邏車。
寺尺在等電梯下來。
公寓太舊了嗎?電梯也慢吞吞的。
可是——似乎慢得不合理……一名抱著購物袋的主婦從寺尺後面經過,對他說。「
檢修中哦!佈告貼在那邊。」
寺尺這才留意到,電梯旁邊貼了一張小紙。
畜牲!干嘛不寫大一點。
沒法子,總不能等電梯修好才上去。這幢是七層樓公寓,上到樓頂等於八層樓的了
。
扛著裝了萊福槍的高爾夫球袋上樓?寺尺躊躇著,但他希望今天無論如何了結這一
單幹活兒。
樓梯,慢慢爬好了。
寺尺開始步上電梯旁那積滿塵垢的樓梯,當然,殺手這份職業十分考驗體格。雖然
六十五歲了,卻跟普通六十多歲的人不伺。
即使跟刑警扭在一起打架,他也有不敗的信心——到四樓一帶為止的話。
上到五樓時,寺尺不得不氣喘端地停步,心髒突然猛跳猛撞似的緣故。
「振作些!這樣子就累倒的話。還能做什麼?」
寺尺這樣告訴自己之後,作個深呼吸,又開始爬樓梯。
然後——在五樓和六樓之間的休息平台上,一名年過七十的老婦人癱坐在那裡。
「對不起,借個光。」
寺尺不加理會地閃過老婦走過去……然後停下來,回頭問:「怎麼啦?」
「上到這裡……快死啦……」老婦發出柔弱的聲音。
「買東西嗎?」
「嗯……媳婦出去上班了,不理老人家死活……」
老婦臉色蒼白,看樣子是怎樣也站不起來的。
我是殺手哦!我沒時間跟這種老婆子磨磨蹭蹭!
「捉住我,我幫你拿東西。」寺尺把老婦人半扶半抱地使她站起來。「能走嗎?
喔!」
雖不至於東歪西倒,可是單憑自己的腿,她絕對走不動了。
「來,我背你,你捉住我的背吧!」
「對不起……我住在七樓哪。」
干嘛還住最高一層呀!寺尺好不容易忍住不發牢騷。
寺尺背起老婦人,兩手提著高爾夫球袋和購物袋,哈哈聲喘著氣,好不容易來到七
樓。
「哪個單位?」
「四號室……」
「四號……這裡吧。」
「哎,對不起!」
老婦人稍微舒服一點的樣子。
「那麼,小心啦!」
寺尺放下老人,歎一口氣。
「要不要喝杯茶——」
「不了,我有事。」寺尺說。「喂,不要緊吧!——鑰匙給我一下。自己打不開大
門,怎麼生活嘛,真是!」
結果,寺尺扶著老婦人,帶她走進屋裡去了。
「你躺一下的好——自己保重啦!」
正要走向玄關時,又被老婦人喊住!
「對不起……我買的東西——」
「擺在這裡啦。」
「裡頭有冷凍食品,可以幫我放進冷藏格嗎?」
寺尺差點想打死這個老婆娘……「真是!」
做好人也有個限度,我的工作是殺人,干嘛要幫人來著?
上到樓頂的寺尺,必須調整一下呼吸才行。
他在樓梯室中休息一會,然後打開高爾夫球袋,拿出萊福槍。
時間浪費不少了,再不早點收拾好回去的話,大食會擔心的。
裝好配備,放入子彈。
是他長年愛用的舊式萊福槍。年輕人都用新式的,但他的最愛是這個。
悄悄開門窺望樓頂。跟以前來的時候沒有兩樣,沒有人的跡象。
好。快手快腳了結它。
寺尺出到樓頂。風很冷,他縮起脖子。
那幢大廈在車邊。寺尺轉向東邊時,啞然佇立不動。
眼前豎起一幢需要抬頭仰望的新大廈。狙擊目標的大廈,在新大廈的另一邊。
幾時起的?
寺尺突然腳痛起來,不由長歎一聲。
離開公寓的寺尺,怒氣沖沖地回頭對著公寓破口大罵:「早點塌掉!」然後大踏步
走向大食的車。開門坐上去。
「快開車!」他抱著高爾夫球袋說……奇怪,好像不太一樣,他沒看清楚就坐上的
車是……「這部不是計程車哦。」女聲說。
——她是一名女警。
「懂嗎?」寺尺說。「這次不管小型巡邏車來也好。信鴿也罷,不准移動!」
「知道了。」大食點點頭。「你也好好看清楚才上車哦。」
「哼!」
寺尺下車開步走。
「噢,冷死了!」大食慌忙把車門關上。
晚上十點鐘,風更冷了。
寺尺穿著厚大衣。很長的大衣,當然一方面是御寒,最大優點是看不出裡頭藏起萊
福槍。
這次非要一槍打死他不可,因為下一單工作在等著。
帶著仿如作家被追著截稿的心情,寺尺從那間餐廳前面走過去。
在那擺架子的餐廳門口,穿金絲緞子制服的門童站著不動,在如此寒夜中,辛苦自
是不在話下。
狙擊對像在這裡吃飯。
大概十點半左右出來吧。瞄準時機一槍!不可能打不中。
寺尺走到餐廳的邊端,拐了彎。那裡有後門,但沒人影。
在這裡等,從旁邊可以看見男人出到外面。距離約二十米,毫無障礙物。
沒問題,對方的長相十分清楚,只需等待而已。
儘管穿著厚大衣,風還是冷得快凍結似的。他手裡捉住暖袋。
萬一緊急時手凍僵了也沒奈何。
從建築物的角落窺探——一部車子停在餐廳前面。
門童沖上去開車門,穿著昂貴皮裘大衣的女人下去。
「歡迎光臨。」
寺尺認得那個女人,她是狙擊對像的太太。
「外子呢?」她問門童。
「在裡面。」
「是嗎?」
「車子——」
「不必了。我馬上走的。」
說完,女人走進餐廳去了。
運氣真好!寺尺禁不住咧嘴一笑。她說馬上走的意思,頂多五分鐘或十分鐘吧。
等待是殺手工作中最難的一項。寺尺早已學會攻克己心,可是精神可以耐得住時,
身體方面卻不聽使喚。
在如此寒冷之中,假如苦等一小時的話,腰骨膝蓋開始疼痛,即使有萊福槍也會興
起逃掉的念頭。
他老婆來接他回家,而且馬上走的話,只能說正中下懷,天助我也了。
寺尺從大衣底下拿出萊福槍,已經裝好手彈了。
由於距離不太遠,倍率減低,但當嘗試瞄準時,那個門童的頭恰好進入射程範圍。
只要一扣板機,那傢伙的頭顱肯定飛掉——快出來吧!寺尺一時忘掉寒意,因緊張
而有快感……然而,有一件事寺尺並不知道。
寺尺狙擊的對象,並不是一個人來吃飯。他有同伴,而且是年輕女人。換句話說,
是他的「情婦」。
那間餐廳是那男人長期喜歡光顧的,熟悉的侍者和服務生也有好幾個。
其中一名是門口的衣帽管理員。
男人的老婆也是這裡的常客。當管理員一見到走進餐廳的女人臉色險惡時,立刻暗
呼不妙。
她顯然知道丈夫和女人來了這裡。
經理當然了解狀況,當女人說「帶我去外子那裡」時,他不得不鞠躬表示「遵命」
。
衣帽間管理員察覺到經理走過時,向他飛快地打了個眼色。在餐廳裡發生騷亂就不
妙了。
管理員沖向電話。
那男人在三樓的廂房裡。負責的侍者接電時,管理員急急地說:「喂喂!請轉告客
人,他太太現在上來了。」
於是,問題中的男人丟下情人,沖出廂房,從後面太平梯抱頭鼠竄,狼狽不堪……
「快出來。」寺尺喃語。「一槍打死你,可以死得安樂些……」
門打開了,寺尺迅速架起萊福槍,出來的人擋在門童後面看不見。
媽的!閃開!
不是他,別的客人準備回去而已。
說不定接著是他。另外一個……這次是女的。
然後是……怎麼回事?寺尺發現眼前突然黑掉了。看見什麼東西?
是什麼?
洞孔。為什麼?剛才瞄視的明明是餐廳的玄關……寺尺的眼睛從瞄準器移開。
狙擊對像呆呆地直立在眼前,剛才看到的是這傢伙的鼻孔!
二人莫名其妙地面對面直立,當然的事。寺尺完全沒料到對方會從後門跑出來。
「喂!」終於男人臉色轉白。「不要!」
男人捉住萊福槍。
「放手!他奶奶的!」
太靠近了,想開槍也打不到,寺尺焦急了。
「來人哪,殺人啊!」男人狂喊。
可是,風太強了,他的聲音去不到門童那裡。
預想不到變成這種局面的寺尺,狂狠地把萊福槍從對方的手中扯開。
「好傢伙!」
寺尺不顧一切地用槍身猛揍對方,對方抱著頭踉蹌後退。
握住槍身的寺尺,再用槍柄揍男人一次。男人大字型暈死在地。
「老公!你別走!」
後門傳來女人尖銳的叫聲。
寺尺慌忙抱住萊福槍向車子沖去。
上車後,大食眨眨眼說:「我沒聽見槍聲呀。」
「別管!快開車!」寺尺氣喘喘地說。
車子以猛速在夜間的城市飛馳而去。
當然,一旦證實沒有追兵時,馬上降回普通速度。
「怎麼回事了」大食問。
「不怎麼樣。」
當寺尺說出原委後,大食發聲大笑。
「沒什麼好笑的,真是!」
「對手呢?死了?」
「大概死啦?」
「那有什麼關係?沒錯是用萊福槍殺死的嘛。」
寺尺覺得沒趣之至。
寺尺每次都在遠處看他要殺的對象,因此殺人的即使是他自己,實感卻很淡薄。
我只是扣板機罷了,殺人的是子彈——他可以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只有今晚不能
這樣。
我直接用自己的手殺人了……「下一單工作不是進來了嗎?」大食說。
「嗯。」寺尺回過神來,點點頭。「生意興隆啊。」
「很難嗎?」
「好像不太難。」寺尺說。「幹掉一名二十歲大學女生的差事。」
「二十歲!跟我一樣呀?」大食瞪大眼睛。「干嘛殺一個女孩子?」
「誰曉得?」寺尺聳聳肩。「總之——輕松的差事對我有利。」
「對。老大,那就可能是今年最後一單啦。」
「嗯。」寺尺望向窗外。
大食默默地駕駛了一段路,然後說:「新年打算去哪兒?老大,溫泉也可以,我替
你開車,好嗎?」
沒有回音。回頭看時,寺尺不知何時睡著了。
大食笑一笑,決定讓他多睡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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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勉勵會】
「國友的勉勵會?」夕裡子瞪圓了眼說。
「對!是不是好主意?」珠美得意洋洋地。「這個計劃是我提出的。」
「可是……」
「我也贊成。」綾子點頭附和:「可愛妹子的情人被困在酒店裡一步也出不來,太
可憐啦。」
「那真……謝謝。」夕裡子說。
她很困惑。可不是嗎?晚飯席上,事先毫無預告地突然提出那些話來,當然意外了
。
「珠美,要不要添飯?」
「要,再來一碗。」
「姐姐不要了?」
「我在節食中。」綾子說。
「你一點也不胖呀。」
「胖了才節食豈不麻煩?所以我決定在發胖之前節食。」
「似是而非的理論。」夕裡子苦笑。「不過,那種事做得到吧?」
「沒問題,他只要不離開有監視的房間就行了嘛。」
「話是這麼說……好吧,今晚他有來電的話,我問問看。」
「不過,」珠美笑嘻嘻地。「每晚的談情電話之類,國友不是很有心麼?綾子姐姐
,哈。」
國友藏起身影,已經四天。
永吉的行蹤依然掌握不到,國友在東京都內的酒店(僅限便宜的地方)轉來轉去地
住。
夕裡子十分擔心國友身上發生什麼意外。每晚夢見國友血淋淋的來公寓找她而魘住
——雖不至於如此,其實每晚無夢直到天明,然而擔心畢竟是肯定的事。
「對呀。」口說節食的綾子拚命吃著水果甜品。「夕裡子畢竟還年輕,必須好好珍
惜以後的人生才是。」
「什麼嘛,說話語氣像媽媽一樣。」
「生命可貴嘛。是不是?珠美。」
「對對對,死了就不能儲蓄了。」
當然嘍,夕裡子對她們兩個所說的一頭霧水,氣得翻白眼。
其實是傍晚時分,夕裡子外出期間,綾子和珠美在看電視的警探劇集——一名高中
女生愛上一個年輕的流氓,流氓因組織內哄而被殺,女生悲歎之余,跳河自殺的故事。
綾子感動得嚶嚶而泣,珠美陳述自己的「感想」說:「如果是我,我才不跳那麼髒
的河,會生病的。」
總之,這件事和夕裡子連接起來時,綾子開始擔心了。
「萬一國友被殺的話,夕裡子可能隨後殉情哪。」
「是嗎?夕裡子姐姐才不那麼柔弱癡情吧!」
「你是小孩子才不懂。她那個年齡的愛情是死心塌地的,專一純情——」
「那麼,到了綾子姐姐的年齡就已經不專一又不純情嘍。」
「別找碴兒好不好?總之,必須好好觀察夕裡子的情形,她會跟在國友後面——」
「國友還活生生的。」
「哦,是嗎?不過,事先想好對策也沒什麼不對吧。」
「對策指什麼?把他倆硬硬推上床?」
珠美的啟想非常大膽。
「那種事……結婚前不可以的。」
「恐龍。」
「什麼玩意?」
「意思是思想落伍了。」
「你真壞。」
正要開始姊妹勃罅時,珠美突然提議:「決定了!為國友開派對吧!」
「派對?」
「對。一旦情緒低落時,人會走霉運的。」
如此這般,莫名其妙地,「國友刑警勉勵會」的計劃成立了。
「有電話。」夕裡子急急離開位子。
「問候國友!」珠美喊。
「還不曉得是誰打來的。」夕裡子反駁一句,拿起話筒。「喂喂——啊,國友。」
「嗨。正在吃晚飯?」
「已經吃過了,今天好早哇。」
「嗯。無聊嘛。幾天下來,我對電視的偶像派了如指掌啦。」
「呵。」
「你們那邊沒什麼嗎?」
「沒事,知道什麼了?」
「完全沒有。」國友說。「總覺得有古怪。」
「什麼事?」
「永吉的手下們呀。據說一直沒有動靜的樣子。」
「怎麼回事?」
「想當然地,永吉發出消滅我的指令,手下們總出動到處尋找我的藏身地點才是。
可是,三崎兄查過了,完全沒有跡象,跟往常一樣靜悄悄的。」
「可是——是不是有點可怕?」
「正是。他在打什麼主意?……不可能就這樣什麼也不做的。」
「對嘛——哎,珠美有個提議……」
夕裡子把「勉勵會」的事說了出來。
「這件事能嗎?哎,國友——國友?」
突然沒有反應,夕裡子擔心起來。
「喂喂!國友,怎麼啦?」她喊。
聽見夕裡子的聲音,珠美和綾子跑過來。
「怎麼啦?夕裡子?」
「不曉得,突然什麼也不說……國友!」
「可能有事發生了!」綾子的手搭在夕裡子肩上。「懂嗎?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
好好活下去!」
「阿門!」珠美祈禱。
「少來啦!大吉利是——」傳來依依的怪聲。「國友?喂喂!」
「抱歉……」國友終於說話了。
「好極啦。怎麼突然不出聲嘛。」
「對不起,聽見你的話,我很開心……」
「國友——你哭了?」
「嗯,想到你們如此為我擔心……聽我說,縱使被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還是我…
…」他又哭了。
夕裡子有不同的領會,更加擔心不已……「嗨!久候啦。」
從玄關進來的是片瀨敦子。
「敦子!好遲呀。」夕裡子從客廳跑出來。「我們剛才談著好不好先走呢。」
「抱歉!我去看美香了嘛。」
「轉去醫院了?她的情形怎樣?」
「終於不鬧了。她哇哇聲喊痛呀痛的,響徹醫院哦。護士說的。說她喊痛喊得好大
聲。」
「可以想象得到,從她平時上課的樣子可以窺知一二。」
「托福,教室安靜多了。」
「說對了。」兩個女生相視首肯。
「哎,『國友先生勉勵會』預備好了?」
「早就預備好啦——珠美!」
「來啦!」珠美捧著一個用布裹住的盤子出現。「咚將!紅燒豬肉!」
「哇塞!」敦子噗嗤而笑。「我來幫忙。其他要拿什麼?」
「廚房桌上擺著許多食物,炸雞翅膀啦,三文治都有。」
「嘩!豪華之至!飲品不必了?」
「綾子姐姐會拿。——她去了哪兒?」珠美眨眨眼說。
「不曉得,剛才還在——」
「我懂了。」珠美打開綾子的房間門窺望一下。「果然不出所料。」
綾子伏臥在床上呼呼大睡。
被吵醒的綾子,拿著裝了飲料的盒子打著呵欠走到玄關。「我在大堂等你們。」
外面空氣跟進大堂有點冷颼颼的,綾子想在那裡清醒一下腦袋瓜。
「我馬上叫計程車去。」夕裡子說。「珠美!咖啡壺,你拿哦。」
「是啦是啦。」
今天從中午開始準備食物,外面已經暗下來了。風很大的寒日,可是夕裡子幾乎忙
得冒一點汗,四處奔忙著預備一切。
「那就走吧。」夕裡子往電召計程車。
也許是寒冷時期的關係,一直找不到計程車,好不容易找到一部。
「他說十分鐘後到。」夕裡子放下話筒。
「現在穿大衣出去剛剛好。」珠美說。
先一步到達大堂的綾子,把飲品盒放在椅子上,又在打呵欠。
「讓外面的風吹吹好了。」
她打開玻璃門。
就那當兒,一陣寒風吹來,綾子也在一剎那間清醒過來。
「好冷!」她縮起脖子,慌忙又沖回大堂中。
大廈入口的斜對面馬路上,一部車子停在那裡。
「就是她。」大食放下望遠鏡。「剛才出來的女孩哦。老大。」
「真的?」寺尺大吃一驚。
今天是來確定對方的住所的,然而怎麼碰巧當事人滿不在乎地走了出來……「看嘛
。」
大食把望遠鏡遞過去,寺尺向準大堂方向對焦點。
外面天黑了,大堂卻很明亮,所以看得很清楚。不勝其寒似地縮起脖子坐在椅子上
的女孩……「唔,很像。」
「照片呢?照片。」
「啊……等等。」寺尺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照片。
那是偷拍佐佐本家三妹妹的照片,假如珠美看到。一定會埋怨說「拍得不好。」
用紅色記號圈起來的,乃是寺尺的狙擊對像——佐佐本綾子。寺尺再度用望遠鏡看
大堂,點點頭。
「晤,沒錯了。」
「不如現在收拾她好了!這樣一來,就可以提早休息啦。」
「說的也是……」
寺尺之所以躊躇不決,並非由於對方是年輕女孩。這是工作,不管對像是誰,他都
可以冷冷地扣板機。
但是對寺尺來說,工作並不只是殺人,重要的是殺人之前的過程。即如找到對方空
隙的喜悅、乘虛而入的樂趣……那也正是職業殺手的誇耀。
可是——這個女孩如何?她僅僅呆呆地坐在大堂的椅子上。
完全不留心。狙擊這樣的人?太簡單了些,不是嗎?
「怎麼啦?老大。」大食問。
「啊,不——我馬上預備。」
對。把萊福槍從座位底下收藏的地點拿出來,組合期間,說不定她已從大堂消失了
。
無論如何,不會一直坐在那邊的。
他比平時更詳細地組合萊福槍,附上距離瞄準器。
「怎樣?」
「還坐在那兒,快快快!」
「是嗎?」
裝子彈。在干什麼?我要開槍打你的頭啦!怎不跑掉?
寺尺興起不似殺手的奇妙想頭。
可是,寺尺的想法好像沒有傳達給綾子。當寺尺絞下車窗玻璃,架起萊福槍時,佐
佐本綾子依舊坐在大堂椅子上。
「怎樣?」大食說。
「嗯。很簡單。」
瞄準器上,跟那張照片一樣的臉孔滿滿地進入範圍。
可是……竟然可以如此久坐不動啊!寺尺很「佩服」。
二十歲的女孩通常不能一直坐著不動,多數坐一下站一下。走來走去,或者東張西
望才是。
不過……她動了。但只是嘴巴的開關——即是打呵欠……「快點動手呀。」大食說
。
對呀!沒什麼好遲疑的。同樣的拿錢,早點做完,去溫泉度假也好。
好吧!寺尺把槍桿緊緊壓在肩上,手指搭住扳機。
佐佐本綾子依然紋風不動。
只要扣板機的話,一切將會結束。
寺尺拉了板機。
可憐的夕裡子——坐在大堂椅子上的綾子在想。雖然打著呵欠,但她並沒有半分開
玩笑之意。
「可憐的夕裡子。」她輕聲低語。
很有家姐作風的對白,相當不錯,她想。但——為何夕裡子會可憐來著?
想了一下。
「對了。假如國友死了,我想這樣告訴夕裡子的。」
大吉利是!國友又沒死!假如貿貿然說了出來,肯花被夕裡子踢一腳。
那孩子若是溫順點,多一點女人味就好了……她在國友面前,是否非常溫柔?
總之,國友是好人,不希望他死去。不過,假如被職業殺手狙擊的話,也許國友也
救不了自己。
緊緊相擁的國友和夕裡子。
我無所謂,國友和我的話……不可能。
總之,在幸福的顛峰時,一發子彈射穿國友的胸膛,夕裡子拚命扶住崩跌的國友喊
:「振作些!我的國友!」
啊,可憐的夕裡子。
「對了……」
假如我有超能力的話……我連普通的運動能力也是零,又沒臂力去跟殺手搏鬥。
可是,一旦有了超能力,只要瞪一瞪眼,對方就飛去幾米之外。旁邊的花瓶飄上空
中。一拳就把對方打倒。
那種能力難道我沒有?我是個如此馴良又率直的女孩——為何上帝什麼能力也不賞
賜給我呢?
起碼要會滑雪,會倒立,會「幻手瓜」之類也好——雖然會那種東西也沒啥作用。
不過,我也可能有「隱藏的能力」,某一天,因著某種契機,那種能力突然覺醒,
不能說不可能。
不久前,綾子在電視上看到一部香港片集,描述一名空手道高手有日突然變成一頭
力大無窮的狗,使她留下強烈印象。
不,綾子並非想變狗。她不認為變狗有什麼好玩的。
不過——假如有殺手來時,我有能力一下子打倒對方的話,說不定夕裡子就不至於
落到」可憐」的地步了……對方——綾子看見距離二三米外,堅在角落上發亮的摩登台
燈那又圓又大的燈泡時,突然想到,如果只要一直瞪著它看就能毀滅它的話——假如我
有那種能力,必要時一定派上用場……砰一聲,那個圓燈泡碎成粉末。
綾子完全沒考慮到碎片會飛來這邊的事——只是眨眨眼,凝視著白煙從不見了頭的
台燈裊裊升起。
「是我做的嗎?」綾子喃語。
電梯的門打開,夕裡子等人魚貫出來。
「對不起,一直找不到計程車。」夕裡子說。
「綾子姐姐拿最少東西,計程車費你付!」
「對。姐姐,那你坐前面好不好?——怎麼啦?」
綾子呆呆地注視那盞壞掉的台燈。
「噢,燈泡破掉啦。」珠美說。「好危險。夕裡子姐姐,通知管理員嘛。」
「為何這種事每次都要我說?」夕裡子撅起嘴巴。
「有啥關係?」敦子拍拍夕裡子的肩膀。「能者多勞呀。」
夕裡子苦笑不已。
「啊,計程車來了。」珠美蹦蹦跳。
「怎麼像小孩子一樣——走吧,姐姐!」
「嗯……」綾子還在發呆。「哎,那個燈泡……」
「別忘了飲品盒哦。」
「是啦是啦。」綾子拿起盒子。「不過,夕裡子,不是我做的哦。」
「快上車!你不冷嗎?」
「嗯……」綾子坐上計程車的前座。「可是,總覺得……」她一人納悶不解。
計程車絕塵而去,尾燈看不見了。大食回頭對寺尺說。
「老大,怎麼啦?是不是沒打中?」
「故障。」寺尺氣忿地說。
「嘎?」
「準是那天我用這個打死那傢伙的關係,瞄準器壞掉了!明明對準她的腦袋瓜,卻
打中相隔二米外的台燈!」
「沒法子啦。怎辦?」大食皺眉頭。
「對不起——必須拿去修理,需要三四天時間。」
「有代用的槍嗎?」
「做這門生意的,不能向人借槍。」
「是啊——那麼。有沒有其他辦法?」
寺尺想了一下。「總之,今晚撤退好了。」他聳聳肩。「失敗的日子,最好早點忘
掉,睡大覺去!」
車子開動後,寺尺把萊福槍收好,盤起胳膊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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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招待券】
考試完畢,在等待成績揭曉的那些日子,對學生來說,有種泡在上熱下冷的浴缸似
的感覺。
換句話說,能不能設法解消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很重要。
「我回來啦。」
夕裡子回到寓所時,發覺誰也不在。
綾子罕有地跟大學朋友出去了,珠美——多半到什麼地方閒逛去了。
走進房間,拋下書包,不經意地看看桌面……「什麼東西?」
一個漂亮的信封擺在那裡,沒見過的。
把信封倒轉過來時,掉下一張電影的訂位票。
「嘿!」
銀座一間設計時髦見稱的電影院。那裡的指定位戲票一張,日期是今天。
「今天呀。」夕裡子皺眉。「時間是——四點半?」
現在馬上出門的話,可能趕得及。可是,為何家裡會有這種東西?
不是綾子就是珠美——肯定是綾子!
珠美不會免費供應這種票。即使是她,也可能事後提出要求補償。
總而言之,四點半開場的電影,六點半就結束……今天的晚飯遲一點吃好了。
去嗎?反正閒著。
夕裡子作出決定後,迅速更衣。
然後走出公寓大廈,沖向地鐵站。圍巾在風中搖擺。
寒冷的一日,陰沉的鉛色天空,若不是年輕如夕裡子之輩,那是使人不想外出的天
氣。
到達銀座後,不應該走地面的。
人如潮湧,撥開路上的人群往前走,並非易事。托福,去到目標中的電影院時,已
經過了開演時間十分鐘了。
不過,起初的十分鐘多數是廣告或預告片,大概來得及看正片上演吧!
在入口處遞上指定位的票子時,態度愛理不理的男人替她撕了票根,怎麼回事?女
孩們全都罷工不成?
夕裡子走進寫著「指定位入口」的門中。當然裡頭是黑的,銀幕上正在放映著戰爭
電影的預告片。
「讓我看看票。」過來招呼的也是男的,不過他比門口的男人親切得多。票遞過去
後,他說「請來這邊」,然後帶位。
夕裡子的眼睛尚未適應黑暗,只能依賴替她照明腳畔的手電筒,在通道上前行。
「在這兒。」
中央通道旁邊,舖上白套的位子。旁邊坐著一個大胖子,在吃著爆米花,其他指定
位子好像沒有人。
由於急急趕來之故,夕裡子有點氣喘。
喉嚨很干,反正知道趕得及正片,不如去買點飲品好了。
可是,現在又離座去買似乎有點那個——只好放棄,重新坐好。當她把脫下的大衣
在膝蓋上疊好,卷起圍巾時——「請。」
嚇得回頭一看,帶位的男人拿著紙杯站在那裡。
「這是冰果汁。」
「謝謝……」
服務好得過分的電影院,夕裡子想。抑或規定了要為指定位的客人提供飲品?
總之口乾了。一口氣喝掉半杯。松一口氣,望向銀幕畫面。
旁邊的男人說:「怎樣?」
他把裝爆米花的袋子遞給夕裡子。
「不——謝謝。」
不僅胖,而且身材高大。小背心的鈕扣,看起來快迸開似的。
是不是要開始了?夕裡子邊看邊想。大胖子彷彿聽見似的說:「後面還有兩部預告
片。」
夕裡子大吃一驚,男人接下.去說:「那段時間足夠把話說完了,佐佐本夕裡子小
姐。」
夕裡子一時無法動彈,終於察覺了。
整個電影院是空的,坐在位子上的,只有夕裡子和那個男人而已。
被人引出來的。有人潛入大廈,把那張戲票放進屋裡……竟然順順噹噹地中了圈套
。
夕裡子看到所有出口都各有一名大漢站住,沒有逃跑之路。
「這一場戲,我包下了。」男人說。「電影名作,希望少人看的好。」
「你是誰?」夕裡子說。
「早點說完好了。」男人遞出爆米花。「真的不要?」
「領受了。」夕裡子抓起一把,塞進嘴巴。
「我姓米倉,米倉一郎。聽過嗎?」
「你是電視藝人或什麼?」夕裡子反唇相譏。
當對方絕對占優勢時,依然出口不遜激怒對方,乃是夕裡子的壞習慣。
可是,那叫米倉一郎的男人只是搖著胖胖的身體大笑而已。
「你的確是有趣的女孩呀。」
「是嗎?」
「只要問問你的男友國友刑警的話,就知道我是誰了。」
「你知道國友——」
「我沒見過他,但我感謝他。」
「感謝?為什麼?」
「因他替我殺掉永吉的兒子。」
夕裡子望望銀幕,開始別的預告片了。
「他不是喜歡才殺的。」
「我知道,你的情人似乎是個古今少見的認真干探哪!」米倉歎一口氣。「沒法忍
受了,看了這種鏡頭,使人坐立不安。」
銀幕上,正在上演床戲。
「我呀,跟永吉是多年死對頭了。明裡暗裡都搏鬥過,可是結果總是打成平手。永
吉進監時,我以為是好機會,料不到他的組織更鞏固,無從下手,就在意想不到的時候
,他兒子死了。」
「那又怎麼樣?」
「那廝逃獄了,而且意圖殺死國友刑警。他肯定完啦。」米倉搖搖頭。
「為什麼?」
「一旦殺了警官,永吉注定一生都要逃亡,無法控制組織了——我喜歡這種電影。
」
下一部預告片,換成可愛小孩和動物之間的友情故事。
「小孩子好,動物也好。」米倉歎息。「起碼他們不會從後面偷襲。」
怪人,夕裡子想。
「你要殺了我?」
「沒有的事。」米倉眨眨眼。「這是我的一點點謝禮呀。」
「謝禮?」
「想對國友刑警表示謝意,但不曉得他在哪兒,因此我想請你傳達給他。」
「我想他不是為了你而開槍的。」
「這個我懂。總之,如果永吉殺了國友刑警,我會很開心。」
「開玩笑!」
「別生氣,相反地,國友刑警若是因正當防衛而殺了永吉也無妨。」
「那個永吉準備親手殺國友?」
「有必要的時候。」米倉點點頭。「國友是他兒子的仇人。我認為他不會假手別人
。不過,謠傳永吉那邊聘用了兩名殺手。」
「殺手?」
「一個是萊福槍的狙擊手,另一個是用毒藥的。兩個都手法高明,小心啊!」
米倉把爆米花袋啪地擱在夕裡子的大腿上.站起來。
「待會吃掉。我忙,失陪了——慢慢看戲,好好享受才回去好了。」
正片開始了。
留下呆若木雞的夕裡子,米倉拘束地從座位之間走過去了。
「對了。」米倉回過頭。「還有一件事替我轉告,叫他查查看,永吉的兒子為何加
入那次搶劫行動。」
「什麼意思?」
「普通十七歲的孩子,不會正式加入劫匪組織做案的,因為失敗的可能性偏高。你
叫國友查查看,讓永吉忠加入計劃是誰的主意。」
「可是——」
「再見。」
米倉搖擺著大屁股,從其中一道門出去了。
夕裡子如夢初醒般環視電影院內部、站在各個出口的男人,不知何時消失無蹤,只
剩下夕裡子一個人。
「怎麼回事?」
夕裡子拈起爆火花一粒一粒地吃,獨自一人看首輪電影……寺尺把手伸進大衣口袋
,輕輕碰一碰那支硬而重的傢伙。
他歎息,看來不做不行了。
現在,對方只有一個人。
佐佐本綾子,二十歲。
並非因為對方是女孩,年紀很輕而遲疑。上次是扣了板機準備殺她的。可惜萊福槍
出了毛病,沒打中,不知何故,當時寺尺覺得松一口氣。
為什麼?他自己也不明白。
「媽的。」寺尺低語。「怎會那麼多人!」
發牢騷也用。因為是年底,百貨公司人少反而奇怪了。
佐佐本綾子和三個朋友來百貨公司購物,從那幢大廈開始跟在後面的寺尺,完全累
得一籌莫展。
在擁擠的百貨公司裡,已經跑了足足三小時了。
那段時間,吃了飯又喝過茶,總之吵得連說話也要扯大嗓子才聽得見。餐廳入口排
長龍,假如吃完不馬上走的話,肯定遭人白眼。
如此一來,完全不能休息一下透透氣。
寺尺在大衣底下冒汗,在特價品銷售處附近,熱得幾乎需要開冷氣。
但他不能脫掉大衣,因為口袋裡有槍。
綾子終於在十分鐘之前和朋友們道別了。
一直等她單獨一個人的寺尺,不由松一口氣。
可是隨後綾子又走進擁擠的專櫃中,為了不跟丟了她而盯梢也是苦差事。
綾子兩手提著紙袋,正在選看毛衣的特價品。
「要買就趕快買!」寺尺在口中喃語。
可是,寺尺的「命令」無效,蓋因綾子是「優柔寡斷」的樣版也。
拿起一件放著,再看另一件,又看本來那件,這樣的情形一直沒完。
寺尺不能走進女性毛衣專櫃去,只好離遠站著,他在下樓梯的地方,靠著欄杆而站
。
放眼一看,一名兩歲左右,腳步還不穩的小男孩。
「爺爺。」他對寺尺笑。「爺爺。」
寺尺嚇一跳。
「哎呀,秀君!」孩子的母親奔過來。「對不起——不准自己亂跑!」
「爺爺!」小男孩拉住寺尺的大衣不放。
「哎呀,不是啦。這個不是秀君的爺爺呀!」
「爺爺。」
「對不起。」母親紅著臉向寺尺道歉。「這孩子一看到有點相似的人,都以為是他
爺爺。」然後一把抱起小男孩。「來,走吧!」
小男孩向寺尺揮揮手。「拜拜!」
寺尺不由也揮揮手。
「爺爺!」
「都說不是呀!」
「爺爺。」孩子堅持地說。
寺尺目送那對母子走進人潮中消失後,不禁笑了。
爺爺嗎?確實到了那個年紀了。
赫然回到現狀——佐佐本綾子呢?
人山人海的。只要視線稍微離開一下就找不到人了。
寺尺焦急了。
並不是只有今天的機會,縱使看丟了也不需要如此慌張,可是事情來得突然,所以
失措。
正要邁步時,差點跟一個從旁邊出來的抱著大包小包的女子相撞。
總算躲開那女人,這回跟另一個從對面走來的女子撞個正著。
「啊!」他退後兩三步。
「危險!」
相撞的對象——竟是當事人綾子。
寺尺總算停步了。若是再退一步的話——誰知,那裡就是往下樓梯的開端。
寺尺仰臉載倒在樓梯上,就這樣往下滾跌到休息平台。
「不要緊嗎?」綾子哭喪著臉說。
「沒什麼……」
好像病得很厲害,那位老人家按住腰在呻吟。
「我——送你去醫院——」
「不,我討厭醫院。」男人搖搖頭。「休息一下就好,別理我。」
「怎麼可以……」
綾子扶起老人,好不容易讓他坐在休憩椅上,看樣子他怎麼也動不了的。
「真對不起,我沒好好看前面。我這個人總是迷迷糊糊的。」
「沒事了,你走吧!」老人說。
「但是——」
他臉色很壞。綾子在想,是否應該把老人送去醫院,抑或交給百貨公司的人。
擔心過度之余,綾子本身也不舒服起來。
可是,這個老人家拒絕去醫院,也拒絕去百貨公司的醫務室,綾子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啦。」老人稍微平靜下來的樣子,「只要在這兒休息一會就會好的,你可以
走啦。」
聽他這麼一說,綾子反而覺得必須做點什麼才行。
「請問——可以搭計程車嗎?」
「這裡是五樓,計程車上不來的。」老人說。
「我扶你去計程車站。可以站嗎?」
「大概……可以。」
「那麼,慢慢走……搭電梯下去一樓吧。」
綾子已經二十歲,她認為自己作為「大人」,必須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任。
電梯終於來了,門打開時,卻因滿座而擠不過去。
「放棄吧。」在電梯內的男人對想辦法擠進來的綾子說。
綾子勃然大怒,對著男人大聲怒吼:「老人家身體不舒服嘛!你這麼健康,應該走
樓梯下去才是!」
男人大吃一驚,慌忙鞠躬說:「對不起!」然後從電梯跑出去了。
這下連綾子也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扶著老人來到計程車站。
「對不起,老人家不舒服,請先讓他上車。」
哪裡來的膽量,連綾子自己也嚇呆了。
坐上計程車,綾子說了一句「從大馬路左轉」,便歎一口氣。
她筋疲力倦,不能再說話。
車子走了一會後,綾子問那老人:「你家在哪兒?」
老人不作答。他臉色蒼白,冒著冷汗,很辛苦地喘著氣。
「不好!——請振作!」
綾子想到不如自己死掉好了。
「姐姐,到哪兒去了?」
夕裡子回到寓所時,珠美已經在家,一見到她就這樣問。
「看戲。」
「看戲?一個人?」
「嗯,一個人。」
「好狡猾!」
她沒想到,夕裡子真的是一個人看戲。
夕裡子歎息,說:「門鎖必須換一個了。」
「為什麼?」珠美瞪瞪夕裡子。「說話一下子這個一下子那個的——」
「不是啦——哎哎,出去吃點東西吧。」
「你沒買東西來吃。」
「沒那種心情嘛。」
「呃?看了一部如此悲慘的電影?」珠美說。
夕裡子不曉得,那叫米倉的男人所說的究竟有多真,總之肯定有人偷跑進來,留下
那張戲票走了。
即使裝上門鏈子也可能沒用,換門鎖有些什麼不同也不曉得……可是,夕裡子對米
倉的話在意也是沒法子。
兩名殺手。如此職業殺手狙擊的話,國友怎麼也——夕裡子急急打電話給三崎,她
不曉得國友現在身處什麼地方。
「呃!可愛的偵探小姐。」三崎發出愉快的聲音。「你所愛的國友平安無事呀!」
「是嗎?呃——有件事想通知一下。」
夕裡子把見到米倉的事說了出來,三崎沉默半響,然後歎一口氣。
「你見到一個不好惹的人物,就連我們也很難見到這個人。」
「我覺得這個人可能什麼都敢做。」
「的確。站在米倉的立場,永吉不在的話,他會很開心,看來他對你所說的不完全
是胡說八道。」
「那麼,殺手的事也是真的嘍?」
「那點我們也想到了。總之,永吉那邊的手下沒動,一定是委託職業殺手了。」
「國友會不會有事?」
「我們會小心的,殺手也是普通人,又不會隱形。」
三崎的話令夕裡子稍微安心。
「那麼,請替我問候國友先生。」
「你想打電話給他是不是?自己告訴他好了嘛。」
「是。」夕裡子有點臉紅。
「你家的門鎖,我替你換一個,現在出了許多新款的。」
「拜託啦。」
夕裡子掛線後,珠美好像在旁邊豎起耳朵聽見了,興奮地說:「厲害!拿萊福槍的
殺手?我想見一次!」
「傻瓜!不是拍電影或電視哦。」
「我知道。哎,二姐。」
「什麼嘛?」
「一談到有關國友的事時,姐姐突然有女人味起來啦!」
「那我平時怎麼樣?」夕裡子鼓起腮幫子。
這時,室內對講機響了,夕裡子去接。
「夕裡子!叫珠美也一起下來!」綾子大聲喊。
夕裡子和珠美面面相覷。
「什麼事?」
「多半是行李太多,累得拿不動吧。」珠美說。「要我幫忙,代價一百元。」
總之,她倆離開房間下樓去了。
走到大堂的夕裡子和珠美,當見到綾子的「大行李」——一名老人,而她香汗淋漓
地攙扶著他站在那裡時,不由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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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下毒】
「嗯,是啊。不,我十分明白的。」大食拿著話筒邊冒冷汗。「老大嗎?嗯,他在
努力著,我想很快就會收拾她的,真的……」
對方在嘮嘮叨叨地數落,大食把話筒從耳朵移開,等待對方安靜下來。
「喂喂,我在聽著。——嗯,有點感冒,喉嚨痛。是——他會盡快搞妥的。」
掛了電話,大食呼一口氣。
「囉嗦的傢伙!」他把退回的十元輔幣放回口袋,走出電話亭。「喔,好冷。」
大食很怕冷,這天陽光相當猛烈而他卻戴圍巾、兩手緊緊插在外套的口袋裡。
他的右手並非僅僅插著,而是捉住匕首.感覺不是很舒服。
我是司機罷了,真是……超級市場前面,人來人往。
怎不快點出來呢?大食邊踏腳邊喃語。
寺尺拿萊福槍去修理,改拿手槍擊殺佐佐本綾子,已經三天了,自此行蹤不明,大
食開始擔心。
不可能……被逮住了吧?
不,假如他被逮住了的話,也會傳到大食耳中才對。什麼消息也沒有,這就成為不
安的種子了。
說不定不為人知地消滅了他,殺手被人消滅的事並不稀奇。
總之,寺尺一個電話也沒來,實在奇怪。
另一方面,出錢的人頻頻挑唆:「還沒下手嗎?」
由於大食先收了訂金,把柄在人家手裡。
沒法子的事。雖然他不是「專家」,但他決定代替寺尺來殺佐佐本綾子。他不習慣
用槍,改用匕首。
匕首……打架時用過,還未試過用匕首殺人。雖然不安,但是決定了,只好干到底
。
現在,佐佐本綾子在超級市場裡面。本來想在裡頭幹掉她的,卻因太擁擠,擔心刺
死她後逃不掉,結果跑出外面來。
然後在外面等候期間,打電話給僱主、因為想到說不定寺尺有什麼消息進來。
「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嘛,老大。」他搖頭不已。
就這時候,佐佐本綾子出來了。
兩手抱著大紙袋。
好。大食開始跟在她後面,這裡人太多。
抱著那麼多東西,即使貼得近也不知道吧。這可能是很簡單的工作。
也許是說給自己聽的,大食想。
手上的包裹好像很重,綾子邊走邊發牢騷。
馬路變成向上的斜坡。轉彎後,兩邊全是私人住宅,有部巴土經過,後面沒車子。
就這裡好了,大食想。雖然緊要關頭仍有躊躇,可是只好做了。為了錢,一切都是
為了錢。
握刀的手被汗水弄濕了。他用牛仔褲把手汗抹掉,加快腳步。
上斜坡時,綾子的步伐放慢,距離馬上縮短,還有三米左右。
大食悄悄從口袋拿出握刀的手。只要唰地刺她心髒地帶一刀,然後啪地跑掉就行了
。
不過是兩三秒鐘的事。
大食一口氣沖上前去……就那一刻,綾子右手抱著的紙袋,突然穿底了。
「嘩!」綾子喊。
蘋果啦、柑啦,一下子跌個滿地,滾落斜坡。
「啊——」大食想閃開,卻要先把匕首藏進口袋。倘若閃向旁邊跳起就好了,然而
不巧踩到蘋果。精采地栽個人仰馬翻。
「哇嗚……」
大食仿若踩蘋果滑板似的滑落五六米外。
綾子只是啞然呆立在原地……「真對不起。」綾子戰戰兢兢地鞠躬。「就是這兒—
—噢,要你幫我拿進去,沒關係嗎?」
「反正到了這裡。一樣的。」大食板著臉說。
他的兩手抱著一大堆蘋果和柑。
「那我現在開門羅。」
綾子一慌,鎖匙又掉了。
大食半驚訝地注視佐佐本綾子。
這小妞何等笨手笨腳哇!
然而不可思議地,他竟然不生氣。因為大食本身也是笨手笨腳的,從小遭人多方取
笑。
當他看見笨手笨腳的人時,就有遇故知之感,不由想打招呼。很奇妙。
「請進。」綾子終於把門打開了。「嘔——屋裡很亂哦。」
「打攪啦。」
「請把東西放在那邊,沒關係。」
「放在玄關?那可不行。廚房在哪兒?不可能距離一公里外吧。」
「嗯。那麼就……在這邊。」
大食進到屋裡;突然覺得這妞兒很天真。
讓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進屋裡,而且進到廚房……萬一男人突然變狼怎麼辦?
大食突然有「那種」念頭。二十歲的女孩,光是殺了多可惜。
若是用匕首逼她脫光衣服……外表看來身材不錯嘛。
「請擺在桌上——對不起。」綾子咚地行個禮。
「不,反正我閒著。「「呃——你跌倒時,有沒有受傷?」
「受傷?啊,不要緊,我去洗洗手好了。」
「好——在那邊。我馬上泡茶。」
「不必客氣,我馬上走的。」
在盥洗台,大食邊洗手邊囈語:「我要殺你啦。」
怎麼辦?殺她之前作樂一番,還是速戰速決?
「有溫水出來,真好哇。」
溫熱的水浸透地僵凍的手,大食突然對這種生活向往起來。
當他用毛巾擦手時,綾子從客廳喊:「請到這邊來——茶泡好啦。」
「謝謝。」大食轉身要邁步時,差點跟倏地跑出來的什麼人相撞。「噢!」
他慌忙閃開……二人對望了半晌。
「老大!」
「你在這裡干什麼?」
寺尺拄著拐枚,穿著睡衣站在那裡。
「真是好管閒事。」珠美說。「綾子姐姐準備把那個老伯留宿到幾時呀?」
「別問我。」夕裡子說。
夕裡子和珠美傍晚時候出去買年貨,正在回家途中。
珠美不厭其煩地嚷著,「請吃請吃,」於是二人走進一間路過的餐廳。
由於綾子罕有地表示她做晚飯,總不能在這裡吃了才回家。珠美堅持在這裡吃點東
西「打底」的理由是;「我擔心大姐煮的菜全部垮台嘛。」
「那你吃好了。」夕裡子說。「我吃冰淇淋就可以了。點菜吧。」
「OK!」
珠美精神奕奕地開始看菜牌。
夕裡子上洗手間時,珠美叫了通心粉。
「還有,士多啤梨蛋糕。」
對女侍應說完後,把菜牌還給她。
環視店內,珠美留意到一個背向自己而坐的男人,正在收起一面鏡子。
打扮時髦,相貌倒不怎麼樣,珠美想,喝了一口水。
「叫了什麼?」夕裡子回來了。
「通心粉。」
「吃了那個,晚飯還吃得下?」
「別擔心,我的肚子不是你。」珠美說。「重要的是,她打算留老頭子住到什麼時
候?」
「不知道,姐姐說要等他復原為止。」
「但你覺不覺得奇怪?既不打電話回家,也不報工作地點聯絡——通常的情形,他
的家人會來接他的呀!」
「是不是一個人生活?」
「那豈不麻煩?萬一他想就這樣長住下去怎辦?」
「怎會呢?」
「人心難測。雖然外表穩重,斯文有禮。」
確實,假如那老人一直住下去的話,夕裡子也覺得頭痛。
怎麼說都好,現在父親不在,家裡只有三個女孩,光是有別人在就夠累了。
可是在這件事上,綾子的責任感比普通人強。是因為她的關係,那老人家才跌傷的
,因此她一心認為:「我有義務照顧到他復原為止。」
一旦鑽了牛角尖就不顧一切,雖不至於豁命,但是她頑固得很。
「這兩三天看看情形好了。」夕裡子。「看樣子他好了很多,到時我來跟他談一談
。」
「也好。」珠美似乎不太起勁的樣子。「既然帶回來了,應該帶年輕點的。」
「那更危險啦。」夕裡子瞪眼。
「對了——不知國友好不好?」
「怎麼突然提起他?」
「為你擔心呀!二姐。最近胃口不好嘛。」
「是你吃得太多罷了。」夕裡子反唇相譏。
女侍應在夕裡子面前放下冰淇淋,把托盤裡的咖啡端去稍遠的桌子。
剛才珠美看到的那照鏡子男人的桌子。
「久候啦。」
「謝謝。」男人說。「啊,不要牛奶。」
男人不加糖不加奶,慢慢喝著黑咖啡……稱不上好咖啡,不過,喝的量以這樣為適
當。
男人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張照片——佐本木家三妹妹,用圓圈圈住的是麼女珠美。
叫通心粉的女孩吧!男人點點頭。
應該點好吃一點的東西才是。
因為那將是你在這世上最後的一餐了。
這男人的名字叫小野井。他本來只喚作「小野」,嫌它太普遍了,故此自稱「小野
井」。
女孩子的說話聲很尖,兩名女孩的對話,大致上都傳到小野井的耳中了。
很好,很好。熱心談話的人不怎麼留意味道就吃了。
小野井從口袋中探索。他的指尖碰到一個小紙包,裡面包著的是「死亡」。
小野井現年二十八歲,自小就常悄悄地喂毒藥給附近的狗和貓,看到它們痛苦就很
開心。天生可怕的惡性質。
可是他頭腦精明,在別人面前是「好孩子」,很少被懷疑。
有一次攙毒在鄰居的狗糧食裡,被狗咬到他的腳,這件事決定了他的一生。起初狗
主人很怕,之後對小野井的行動起疑,把狗食物交給警察分析。
當時小野井十二歲,他的一家被送出所住的城市。最後父親失蹤,母親跟一名流氓
男子再結婚。他和繼父(小野是他親生父親的姓)完全合不來,兩年後離家出走。
臨走前,他在繼父所取用的胃藥中事先攙了砒霜——其後如何,小野井不知道。
然後,從二十歲左右起,小裡井得悉「下一劑毒」就能混飯吃,於是開始了他的下
毒生涯。
他喜歡殺人,而且不會讓人輕易死去。
他不大量用藥,而是剛剛好的份量;看對方痛苦地慢慢死去而自己則樂在其中。
若是那個小妞的話,這個份量就夠了,他的直覺很少不對。其後只要等通心粉端上
來就行了……「真是嚇一大挑。」大食說。「我以為你在什麼地方死了。」
「抱歉。」寺尺坐在客廳沙發上。「我一直不敢打電話。」
「話是這麼說……太意外了,居然在要殺的對象家裡做食客。」
「沒法干嘛,真的腰痛,以為死定了。」
寺尺慢慢地啜著香茶。
綾子受寺尺之托,出去買消炎藥布去了。當然,寺尺是為了跟大食談話而故意差開
她的。
「我也在,不如在這裡幹掉她,一走了之如何?」大食說。
「唔……」寺尺在沉思。
「怎麼了嘛。因她救你一個,你就在意了?」
「是的。「寺尺點點頭。「當然,工作是工作。可是,她照顧我的病,服侍我。不
管時代怎麼變,當場殺掉她的事,我做不出來。」
「那,怎辦?」
「復原後離開這裡,然後重新用萊福槍——」
「不是一樣嗎?同樣是殺人。」
「我知道,可是對我完全不同。」
大食聳聳肩。
「這是你的工作,就照你想做的方式去做好了。」
「抱歉。年紀大了,人就變得頑固啦。」
「不,我也得幫忙呀,我認為我必須代替你做。」大食笑了。
「有件事令我耿耿於懷。」
「什麼事?」
「手槍不見了。」
「不見了?」
「嗯。從百貨公司的樓梯滾落時,可能飛去什麼地方了,我記不起。」
「可是,如果有人發現那種東西.應該向警方呈報才是。」
「怎樣說呢?總之,要干也沒武器了。」
「原來如此。」大食苦笑。「可是,那小妞也怪可悲的,竟不曉得她救的是一個要
殺自己的男人。」
「特別的女孩。」寺尺說。「如今我還不能相信還有這種女孩存在,殺了可惜。」
「喂喂——」
「不要緊,我會收拾她的——好像回來啦。」聽見玄關傳來響聲,寺尺說。
「我回來啦。要不要馬上貼藥布?」
「不,剛剛才坐下,稍後好了。」寺尺說。「我正在跟他聊天。」
「我這個人真失敗,總是給人添麻煩。」綾子說。「掉東西啦,遺失東西啦。二十
歲了,連我也不喜歡自己。」
「沒有的事。」
「那我告辭了——」大食準備起身。
「噢,對了。」綾子拍一下手。「總是忘掉。——哎,伯伯,你有東西在大衣口袋
裡。」
綾子奔去。立刻又跑回來。
「這個,是不是伯伯的?」
綾子手裡拿住一支短槍,說。
「通心粉做好啦!」廚房傳來聲音。
好啦?——小野井從口袋拿出裝毒藥的紙包,颯地撕去邊端。
可以藏在掌心的大小,一克左右的份量。
女侍應把通心粉擺在盤上走過來。
小野井站起來,問女侍應:「有報紙嗎?」
女侍應停下來,臉扭向入口方向。
「有,在入口的椅子那邊。」
不過兩秒鐘,對小野井已足夠,無色透明的結晶撒在通心粉上面,一轉眼就溶解了
。
「謝謝。」
道謝一聲,小野井往入口方向走去。
「久候啦。」
女侍應把通心粉放下。
「來啦。」珠美摩拳擦掌。
「什麼嘛,餓鬼似的。」夕裡子苦笑。
「這個普通哦!要不要吃一點?」
「不要。」夕裡子搖搖頭。「我打個電話回去看看怎樣了。」
「確定一下。大姐是否好好做飯了。」
夕裡子手裡拿著電話卡,走向店門入口的公共電話。
「失禮。」
途中,跟一名去拿報紙的男子擦肩而過。
相當和藹又機靈的男人。
夕裡子拿起話筒,準備打電話回寓所。
位子上,珠美一邊低呼「哦,好燙」,一邊撓著通心粉,開始吃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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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緊急時】
斑馬線的訊號燈已完全轉紅了,而那老人才過了一半。
剛開始過時,訊號已閃動著,老人本來應該等下一次綠燈的,可是腦子裡知道是這
樣,身體卻因心焦而動了——大概是這麼回事。
訊號轉綠,其他車子不理老人死活逕自行走,老人站在斑馬線中段進退不得。
笠原停下車來,對老人做個手勢。老人松一口氣,向笠原欠欠身,用最快的步伐—
—其實是普通的速度——穿越馬路去了。
跟在笠原後面的車子拚命按響號,可是笠原無動於衷,直等老人完全過到另一邊才
開動引擎……坐在旁邊的孝子飛快地望了丈夫的側臉一眼,笠原的臉上浮起滿意的笑容
。
孝子悄然歎息。
竟然到了如此田地——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來到。
當然誰都想不到。結婚時,不可能了解離婚夫婦的心情。
孝子也曾對丈夫說過:「早知要分手的話,當初就不要結婚好了嘛。」
如今,我們自己也準備分手了。
然而為何變成這種局面,孝子本身也不太明白。
肯定是二人之中有一方變了。不,公平地說,變的畢竟是孝子這方。笠原和結婚時
期完全沒有兩樣——那也是孝子變心的理由之一。
「肚子餓了吧!」笠原說。「那邊有間餐廳,過去吃點東西好了。」
確實,孝子是餓了。這點丈夫十分諒解她。可是,經過長長的談判後,二人達成只
有離婚的結論時,那種沉痛的心情,以及對十幾年婚姻生活的虛空感,反而使她覺得丈
夫的「體貼」變成「粗心大意」了。
也許那是孝子本身的任性,但她無法欺騙自己的感覺。
讓那名老人先過斑馬線的事,若是以前的孝子,她會為丈夫的同情心喝采並自誇,
現在只是覺得不耐煩……「也好,我想吃點東西。」
想到這是最後一次同桌吃飯時,她很乾脆地對丈夫提議點頭。
這個人絕對不明白,他永遠不會明白為何妻子要離開自己。
在停車場泊好車後,二人走進那間家庭式餐廳。
並非高級法國料理店。這種舒適的普通餐廳,幾年前的孝子也曾夢見自己帶著孩子
進去吃東西。
可是,他們沒有孩子。他們分手的最大原因是為這件事,孝子不願意想,因為沒有
孩子也相處得很好的夫婦大有人在。
「歡迎光臨。」女侍應拿著菜牌走上前來。「是兩位嗎?」
一看就懂啦,孝子在心裡喃語。
「兩個人。」丈夫點點頭。
「請到這邊來。」
女侍應把他們帶到四人桌位,孝子坐下後,望望外面。
「你不冷嗎?」笠原說。
「嘎?」
「靠近門口,風會進來。換去裡邊的位子好不好?」
「不要緊,又不是小孩子。」
忍不住又用頂撞的方式說話。
「是嗎?那就好。」
笠原移開視線,攤開萊牌。
孝子歎息——無論她說什麼,笠原從不生氣。
朋友們取笑她說,那是奢侈的籍詞。可是,她不能欺騙自己的感覺。
孝子無法好好解釋自己的煩躁,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點菜之後,二人中止談話
,彷彿連四目交投也嫌麻煩似的,彼此各望旁邊。
孝子瞄向旁邊的桌子,一名中學生模樣的女孩,一個人在大口大口地吃著通心粉。
她吃東西的速度,突然令孝子湧起鄉愁。
我也有過那種青春時代……另一個是高中生吧!活潑朝氣的女孩,打完電話回來,
坐下說:「家裡好像有客人。」
「哦?是誰?」吃通心粉的女孩抬起臉來。
「不曉得,問姐姐也沒用。與其聽她說明,不如回去看著更快。〝「說的也是。」
「可能是重要客人哦。快吃嘛。」
「等一下嘛。很燙喲!這通心粉。」
「何不留下?」
「不要。」女孩斷然拒絕。「夕裡子姐姐了解我,是不是?」
「了解。」做姐姐的歎息。「好吧,等你。總不成讓你告訴餐廳,把吃剩的通心粉
帶回去。」
兩姊妹,上面好像還有一個姐姐。
孝子是獨生女。這樣聽著那對年輕姊妹對話時,不覺微笑。真是開心的姊妹。
對話因年輕而蹦蹦跳似的。由於孝子多數時間一個人獨處,從不記得有過這樣的對
話。她的談話對像只有父母和朋友。
認真的孝子,跟朋友的談話也是保持君子之交的規規矩矩。
「奇怪,嘴巴有點怪怪的。」
吃著通心粉的妹妹,皺起眉頭咕嚕咕嚕地喝水。
「你吃得那麼急,是不是燙傷了?」
「急的是姐姐吧!」妹妹反駁一句。
驀地看看丈夫,他和孝子一樣在望著那兩姊妹微笑。
「年輕真好。」孝子說。
「是的。」笠原點點頭。「你也很年輕,可以再結婚。」
孝子苦笑。這個人連這些都替她留意到了。
「你也是。」孝子說。
「不,我會單身下去。」
「為什麼?已經怕女人了?」
「不是的。遇到我這種男人,對方會吃苦頭的,很不幸。」
這種話,他說得很誠實。應該怎樣反駁他呢?
「那也好。」孝子慢慢拿起水杯。「那樣一來,誰也不會受傷——」
砰一聲巨響,杯子掉在地上破了。旁邊的桌子。
「珠美!怎麼啦?」做姐姐的跳起來。
「姐姐——我很辛苦。」
剛剛還在快速吃著通心粉的妹妹,滿臉通紅,用勁地吸氣,按住胸口呻吟。
「珠美!振作些!」
「姐姐——救我。」
擠出來似的聲音。妹妹滾跌在地上。
「珠美——珠美!」
姐姐抱起妹妹,妹妹只是痛苦地喘著氣。
「什麼人——叫救護車!」姐姐喊。
餐廳的人跑過來。
「怎麼啦?」負責人臉色變白。
「快!打一一九!叫救護車!」
「啊——會不會——有什麼塞住喉嚨?只要喝喝水——」
「叫救護車——」
「我們的菜從沒出過錯!絕對不用舊材料的!」
「那些都不重要!」姐姐喊。「快叫救護車!」
「鎮定些。只要休息一下,一定——」
對方怕負起責任,孝子看到也氣了。突然笠原怒喊:「適可而止好不好?」
孝子嚇一跳。
丈夫發怒的聲音,她第一次聽見。
「什麼嘛。不關你的事!」餐廳負責人兇巴巴地說。
笠原驀地站起來,這次連孝子也瞠目。
笠原握緊拳頭猛揍對方一記。被揍的人呆呆地癱坐在地,動彈不得。
「怎樣?」笠原蹲在躺在地上的女孩身邊。「沒有呼吸了,不是嗎?」
「怎會這樣……珠美!」姐姐拚命搖晃妹妹的身體。
「沒時間叫救護車了。」笠原說。「我有車,我送她去醫院。」
「拜託!」
「這附近的醫院——」
「有!我朋友住著的醫院,就在附近。大約——開車五分鐘就到了。」
「好,送去那裡。認得路嗎?——孝子,幫幫這女孩!」
「是!」孝子急忙站起來。
「我先把車開過來,你幫忙運她上車。」
笠原沖出去。孝子連同做姐姐的,從左右把軟癱癱的女孩抱起來。
出到店外時,恰好車子來到前面。
「扶她坐上來!」笠原打開車門。「趕快!分秒必爭呀!」
孝子和那兩姊妹半跌著坐上後座。
「方向?」笠原問。
「出去轉左。前面訊號燈右轉——」
「知道!請你大聲指示。」
車子飛馳著沖出去。
笠原讓喇叭一直響,訊號燈也漠視。車子以令人眼花的速度飛馳往前。
「那邊向右——上那個斜坡!」
車輪發出吱吱聲響,一轉眼就到了醫院前面。
「抱她下來!」
笠原這樣喊著,下車直往醫院內沖去!
「珠美!到醫院了!堅強些!」
兩人七手八腳地把珠美從車內抬出來,笠原拉著一名護士飛奔出來。
「快——往這邊來!」
孝子一片混亂,不知怎麼回事。
總之,當她察覺時。只有她一個人呆立在醫院走廊。
醫生和護士匆匆忙忙地走來走去。
是不是做夢?這種事真的……有手搭她的肩。回頭一看,是丈夫的臉。
「老公……」
「現在急診中,若是來得及就好了。」
笠原在冒汗,呼吸急促。孝子從未見過丈夫這個樣子。
「你也做得很好。」笠原說。
「我沒什麼……那女孩很堅強啊。」
「嗯。在這種時候還能俐落行動,了不起。不過,我超速又闖紅燈,可能被沒收執
照。」笠原說。
「有什麼關係?」孝子握住丈夫的手。
「你這樣想嗎?」笠原覺得有點意外。
「是的。」孝子點點頭。
又有兩三名護士從走廊跑過。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開蓋子】
寺尺和大食啞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綾子拿起寺尺的槍,指著他們說:「你以為我沒發現你們的來歷?在這裡成佛吧!
」然後扣扳機,寺尺和大食結束短暫的——不,寺尺的比較長——一生……這種事不可
能發生。
可是,這幅光景從大食的腦海一下子閃過則是事實。
由於寺尺呆得說不出話來,於是綾子問:「這是不是伯伯的東西?」
「啊——是的——是我的。」
「哦。那就趁我沒忘記之前還你了。」綾子把槍放在寺尺手上。「不過,現在的玩
具做得真好。捨妹的男友是刑警,我也見過真槍實彈,這個真是一模一樣。好重哪——
真的不必貼藥布?」
「藥布?」寺尺反問,這才恍然點點頭。「啊,沒事了。沒什麼。」
「哦,好極啦。對了,我必須準備晚飯了。我常常光是買東西,忘掉做菜。不然又
被妹妹們取笑了——哦,電話。」
綾子急忙拿起話筒。「是,佐佐本宅——夕裡子?嗯,剛剛買回來了。不信?我正
要去弄飯。有客人。你在哪兒?——哦,那就別太晚回來啊。」
講完電話,綾子開朗地對寺尺二人說:「我在廚房,有事情叫我。」
「怎麼回事?」過了一會,大食才說。「她是真心,抑或假意?」
「真心。」寺尺說,俯視手裡的短槍。「她就是那種女孩。」
「應該怎麼說呢?可歌可賀……好像不太對。」大食笑了笑。「總之它又回來了,
好極了。」
「晤——嗯。」寺尺頓了一下,點點頭。
「怎麼啦?心不在焉的。」
「不……這傢伙這麼重嗎?」寺尺彷彿在衡量手槍重量似的在手中搖一搖。
「老大,你沒事吧?」大食不安地說。
「呃,沒事。腰也不怎麼痛了。」
「我不是說這個。」大食望一下門的方向,稍微壓低聲音。「真的可以幹掉她嗎?
若是這時產生慈悲之心的話,將成為致命傷哦,老大。」
「我是專家,放心。」寺尺說,可是說話方式缺少氣魄。
大食很擔心。並不是想殺掉那女孩,只是工作而已。
然而萬一產生同情心而不忍下手的話,這回將輪到寺尺被消滅了。
即使寺尺並非直接認識委託人,但是委託人知道分派工作的介紹人是誰,當然可以
追溯到他這裡。因此,為了封住寺尺的嘴巴,委託人隨時可以置他於死地。
不僅是寺尺,大食也一樣難逃一死。
「別擔心。」寺尺拍拍大食的肩膀。「我老命一條,無所謂。你還年輕,我不會讓
你死的。」
說著,他把手槍交給大食。
「替我拿著,我明天就離開這裡,萊福槍應該修好了。然後我會迅速解決她,很簡
單。」
寺尺吃力地站起來。
「老大——」
「我去廁所。你也應該回去啦,逗留太久反而不妙。」
說完,寺尺走出客廳。
大食看看自己手上的槍。
——老大不想幹了。
那種心情,大食十分了解。不顧一切地殺掉那女孩是工作,但她太純情了。不,說
是純情也很奇妙……不知為不知。一旦直接牽連上了,又受到種種照顧,不想下手也不
是沒道理。
大食呆呆地坐了半晌,這才慢慢站起來。
他緊握手槍,從客廳窺望廚房的動靜。傳來水聲,以及吧嗒吧嗒走動的拖鞋聲。
「哎……那一頁呢?在哪兒?」
傳來那女孩嘟嘟噥噥的說話聲。
寺尺進了廁所。
大食決定了,只有我做了。
對,反正準備干的。而且有了這傢伙,它比匕首容易下手……慎重起見,大食要確
定有沒有子彈在內。沒問題,只要扣扳機就行了。
不過兩三秒鐘就完畢的事。老大可能在意,做了也沒奈何。
大食把槍藏在背後,悄悄走近廚房。
「哦,糟了,沒有鹽——調味品擺在哪兒?夕裡子真是,總是不出聲地改變擺放地
點……」綾子依然自言自語地在廚房跑來跑去。
大食注視她的身影片刻,終於慢慢擺好架勢,槍口指向綾子的背部。
「——好極啦。假如鹽用完了就煮不成啦……咦?怎麼蓋子這麼硬?——嘿。拜託
。打開吧!——別耍賴好不好?」
好像是容器的蓋子打不開。綾子使盡渾身氣力,完全不奏效。
「拜託……心情好轉,給我開了吧!我把你擺在架上最好的位置好不好?」
見到綾子認真地向容器「拜託」的模樣,大食差點笑出聲來。
這小妞真是叫人氣煞!
大食把槍夾在腰帶間,用外套蓋住,假咳一聲。
「噢。對不起——你聽見了?」綾子回過頭來,羞紅了臉。
「蓋子很牢固吧。借給我一下,我開開看。」大食說。
「多謝!真不好意思。」
「很容易的。嘿!」
運力去擰,可是蓋子一動也不動。
「奇怪!嘿!」
「是不是打不開?」
「他媽的,好硬。瞧我的!」
大食劈劈啪啪地弄響指頭,坐在椅子上,大大吸入一口氣。「嘿——」
隨著像打柔道的聲音擰蓋子——依然沒有動靜。
「什麼東西嘛,你!」大食哈哈聲喘氣。「蓋子會不會是打不開那種設計?」
「不會的……哎,算了。我想別的辦法好了。」
「不,到了這個地步,不開是不行的。」大食也固執起來。「有沒有錘子?」
用那種東西的話,容器肯定打破。
「不,真的不用了。」綾子想從大食手裡拿走容器。
「不行!這樣也打不開的話,我算什麼男子漢!」大食說得很誇張。
「可是——」
「放手!我來做!」
兩人互相拉扯容器——突然「卜」一聲,蓋子打開了。
綾子拿蓋子,大食拿容器,一時傻住了。
「怎麼,不是擰的,只要拉開就好了。」
「好像是……」
「你真是——」
「你也是——」
二人面面相覷,繼而一同笑出來。
笑聲一時停不下來。
「糟糕。」大食搖搖頭。「你失策,我也好不了多少。」
「對不起,讓你添麻煩。」
「我沒什麼——」
我要殺這個女孩,大食想起來了。他感覺到夾在腰帶的槍的份量。
「若是方便的話,一起吃晚飯如何?」綾子說。
「我嗎?」
「嗯。妹妹們快回來了。我是說,若是順順利利地燒好飯的話。」
大食沒有遲疑太久。
「好哇。那就不客氣了。」
「好極了。」綾子微笑。「可以請你幫幫忙嗎?」
「好。」大食拍手。「萬一吃到古靈精怪的東西就受不了啦。」他笑說。
寺尺從廁所出來,在廚房入口附近旁觀大食和綾子的對話。
嗚呼……大食也被那女孩搞得「瘋掉了」。
不可思議的女孩。完全感覺不到女人的魅力。
可是很溫暖。不知所措的溫暖。那裡有一種寺尺和大食無法擁有的東西——信任別
人的美德,令人喘息。
糟糕,寺尺苦笑。
這麼一來,我和大食都無法殺那女孩了。
可是,寺尺因此愈發喜歡那樣的大食——不愧是我的好搭檔。
「喂,那個鍋子沒問題嗎?」
「是。已經煮好了。」
「嘗味了沒有?這裡說要加醬油哦。」
「那是隔壁一頁。」
「是嗎?」
兩個都是門外漢。
寺尺在看他們奮戰時,電話響了。
「一定又是夕裡子了——對不起,拜託一下。」
「我替你看住。」
綾子慌忙從廚房奔出去。
寺尺探臉進來,跟大食四目交投。
「噢,老大,你在呀。」大食有點難為情地笑笑。「說出來羞人。」
「沒關係。」寺尺搖搖頭。「我們都是人嘛。」
「人嗎?……是的。」大食點點頭。
「好好看住,鍋子滾灑出來啦。」寺尺說。
「把火弄小一點好了——」
大食說到一半止住。
綾子蒼白著臉,彷彿幽靈似地輕飄飄地走回來。
「怎麼啦?」大食問。「你沒事吧?」
「我妹妹——」
「嘎?」
「妹妹——快死了——」
綾子腳步踉蹌。大食和寺尺連忙奔上前去,扶住綾子不致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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