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簡介:
現今企業體中流行的工作方式為何?
簽案是嚴隊合作。過去多重階層的組
織型態已不敷潮流所需,取而斂之的
是人扁平化與充分授權。本書以商業
小說形式,寫實地呈現團隊合作在今
天組織中所發揮的潛力和效力,提供
相當實用的管理智慧,值得企業人士
、關心組織未來的朋友們細心一讀。
FCI公司的產品曾經是市場上叫好又叫座的明
星,事實上現在也是,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這個公司已經在慢慢走下坡─占有率下降、
利潤消退。為了重振公司所向無敵的產品力,
新上任總裁菲利提出「新天地」計畫,號加公
司各事業單位的主管組成跨部門小組,致力於
「喜樂產品」(PRODUCT DELIGHT)的開發。
朗恩就是本次計畫的小組召集人之一,從自願
出馬擔任召集人、募集組員、選定「飛狐」為
小組產品,到克服重重阻礙,化解組員間對立
,不但展現了稱職的領導人角色,更促使小組
行動發揮了前所未有的威力,短短十二個月內
,「飛狐」上市,贏得以司內外一致的掌聲。
序──
等待飛狐 林信義
當我接獲天下文化出版社的邀請為《飛狐行動》﹝FlyingFox﹞寫這篇序時,我
正在思考著中華汽車在邁向高峰後,如何因應未來內外在環境的挑戰,以維持不敗
的競爭優勢。這本書所引發的課題正是我所關心的重點之一,因而使我樂於想深入
了解。
本書採小說體裁,內容引人入勝。書中描述一個大型製造公司已面臨經營瓶頸
而難以突破,新上任的總裁為公司宣布了一項前所未有的突破性計畫,企圖扭轉劣
勢,並且要求以小組工作團隊﹝team﹞的方式來開發推出新產品。情節發展涵蓋
企業目標、領導者的角色扮演、組織變革、授權,以及領導管理的技巧等,其中又
以組織變革的部分﹝小組工作團隊﹞所引發的問題更是值得加以探討。
團隊合作﹝teamwork﹞是一個令人耳熟能詳的名詞。從小我們便被教育「團
隊合作」的重要性,然而究竟什麼是團隊合作?如何能真正發揮團隊合作的力量
呢?這恐怕是知易行難了!﹝It's easier said than done!﹞管理諮詢專家道格.史
密斯﹝Douglas Smith﹞曾為團隊下過如下的定義:團隊是一小群具有相互彌補才
能的人,致力於共同的宗旨、績效目標和努力途徑,並且共同承擔責任。事實上,
要能夠充分發揮團隊合作力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這正是管理的奧妙所在。本書
將主角如何周旋在一群背景截然不同的成員中,歷經許多波折,終就凝聚成一個鬥
志高昂的飛狐小組,圓滿達成目標的過程,刻畫得相當寫實,使人不知不覺地融入
情節中。其中尤有一些發人深省的對白,將小組團隊的關鍵成功因素含蓄地表現出
來,使人讀後不禁咀嚼再三。
在閱讀這本企業小說前,讓我們來回顧一下管理理論的演進。馬克思說:擁有
生產工具的人,決定了經濟結構,也就掌握了權力。爾後,時代改變了,在一九三
零年代,歷史學家博思漢﹝JameS Burnham﹞發覺專業經理人能有效控制公司這
一個生產工具、建立制度,也就取代了資本主的地位,取得了實質的權力。今天的
環境又改變了,生產工具不再是機器設備,而是員工的創意與才華。印地安那大學
教授貝拉斯可﹝Belasco﹞和史岱爾﹝Stayer﹞認為:傳統領導風範是──員工負
責提出問題,經理人則負責提供答案;這種本末倒置的模式,使得經理人實際上是
在替部屬做事。新的領導典範要讓員工做主人──把傳統的本末倒置關係扭正過
來;領導者的工作主要是拋出問題,然後要求並協助員工自行負責解決。因此,飛
狐小組的成功亦須歸因於管理階層的充分授權。
然而這種專案團隊亦有以下盲點:專案經理與行政部門主管間的職權衝突、組
織資源的分配、專案成員在忠誠上的心理負擔,及組織變動下所產生的人事不安定
等。這些問題都有待經理人發揮智慧去克服。
組織變革的阻力
此外,這本書也使我們必須思考一個企業常面臨的問題。當一個企業在草創之
初,人人身兼數職,一切都顯得朝氣蓬勃。隨著時間的累積,公司在大家不分彼此
的努力下漸漸成長茁壯,業務的拓展造成組織的日漸膨脹,分工合作及分層負責於
焉而生。科層式﹝bureaucratic﹞的組織下,每個人都只是一個小螺絲釘──也就
是說,一件工作必須仰賴許多人的群策群力才能圓滿達成。
隨著公司業務的擴增,組織無可避免地日益龐大,組織的層級也不可避免。員
工愈多,分工愈細,行政官僚的文化也就產生。一件公文的旅行須經過各層主管,
若足跨部門的事項,還要透過開會或花更多的時間才能順利解決。一般來說,類似
書中這樣的公司不外有以下的通病:
●員工關心升遷的發展勝於工作的內容。
●部門本位主義造成跨部門性工作的協調窒礙難行。
●員工的工作單調乏味,例行的行政淹沒了創意的發揮。
●分工過細,員工難對公司的營運有通盤的了解。
●員工總覺得自己很渺小,工作的表現對於公司整體的營運似乎是杯水車薪。
當一個公司有了以上的通病後,要推動組織變革便會遇到許多人為的阻力:如
組織中已享有公司資源的既得利益者﹝通常這些人不喜愛變革﹞、害怕在變革中失
去工作的人,及冥頑不靈者﹝懷抱舊典章而抵制新文化的人﹞。各位也將看到這些
阻力在這本書中不斷出現,最後仍有賴該公司經營當局運用智慧一一化解。
天下文化能將這本暢銷的著作譯成中文實是讀者之福,我願樂意地將這本書推
薦給大家。對於企業的朋友,相信這本書將給您帶來啟發;而對於還在求學的商學
院學生而言,這篇小說應可作為組織理論個案討論的最佳教材。
﹝本文作者為中華汽車公司總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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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新天地計畫】
四月裡一個星期四下午兩點鐘,我們剛剛走馬上任的總裁兼最高決策者菲利,
在公司同事暱稱「舊樓」的餐廳裡安排了一次對FCI管理階層人員的談話。將近
兩點時,我離開了自己位於C棟大樓十五樓的辦公室,心裡盤算著要趁菲利開始說
話前的短短數分鐘,快速享受一份酸酪冰淇淋。
可是看來,其他人也打著同樣的主意。當我到達餐廳的點餐台,只見眼前一長
列隊伍,FCI的主管們人手一個塑膠盤。我毫不猶豫立刻加入他們。排在前面的
是迪克。他似乎感覺到有人湊近,也許我這六呎二的身軀對這位身長五呎十的財務
專家有著某種程度的壓迫感吧。
他轉過頭來投給我一個燦爛的微笑。「嘿,朗恩!」
「嗨,迪克。今天數了不少綠豆吧?」我用一種帶著些許甜蜜又有些惡毒的語
調對他說。為了使這種特殊的辦公室談話術運用得圓融純熟,我可是花了好些年的
時間練習。
「是啊,只不過就差了你那一筆哩,朗恩。」
「可不是嗎!」我說道,巴不得收回剛剛那句話,因為我遲交了下一季的預算
企畫,這會兒可真是自找麻煩,於是我急忙補充,「我明天就交給你。」隊伍往前
移動,可是迪克不動。
「我希望儘量讓它看起來實際一些。」我繼續說。他終於往前挪動了幾步。
「菲利對數字遊戲可沒多大興致。」
「可是我作風向來平實。」
「我想你懂我的意思。」迪克突然改變了話題,「你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
事?」他朝餐廳另一端臨時搭起的演講台指了指。講台和麥克風旁正簇擁著一群
人。
「如果連你都不知道,我們就有麻煩了。」我答道。和所有在FCI待得最久
最忠誠的員工一樣,迪克被稱為「純種奴隸」。他就像被判終身勞役的囚犯、一個
和公司財務緊密配合的機器裝置。而我僅僅是一個六年的老兵。如果連迪克都沒得
到有關這次會議的任何內幕消息,必定是傳統的溝通管道上發生了某種差池。
迪克突然傾過身來,詭異兮兮的。「我想菲利可能預備來個公司整編,他接掌
歐洲的FCI時也來過這麼一手。」
「喔,那好啊,說不定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借力使力。」
迪克猛搖頭。「算了吧,我看搞不好只是又惹來一次整肅運動。」所謂的整肅
運動就是諸如勒緊腰帶刪減開支啦,合併啦,或者半強迫式地叫人提前退休等把
戲,這是菲利的前輩兩年前玩過的手法。
「沒有那麼糟吧。」我說。「你偶爾也得整理整理辦公室。」
「哎,萬一這整肅當中還包括你的朋友,你就知道害怕了。」
我們終於挨到了酸酪冰淇淋的檯子邊,迪克十分慎重地研究著各式口味。這時
一陣卡塔聲透過麥克風傳了過來。
「各位先生女士們,午安!已經兩點了,請各位就座,聚會即將開始。」陌生
而平穩的男中音。迪克和我──事實上,是整列隊伍──轉過頭發現,聲音竟然是
出自菲利本人。
迪克指著櫻桃巧克力的手指猶豫了片刻。我倆相視聳了聳肩,已經沒時間吃酸
酪冰淇淋了。走出食品隊伍,我們一起朝臨時會議使用的摺疊椅走去。當我一滑入
僅餘的幾張靠走道椅子中的一張,立刻有隻手搭上了我的肩。
「挪一下你的瘦屁股吧,朗恩。」這隻手的主人是凱蒂,行銷談判指導。一頭
濃密的金髮,曬得十分健康的棕色皮膚,剪裁合身的服裝上披掛了極其耀眼的寶石
綴飾。這就是凱蒂,一個爆炸物。我暗暗考慮著,是否該稱她的意,還是故意讓她
從我膝前的狹小縫隙中擠過去。然而凱蒂身上有某種特性,她能夠把別人對她的小
小怠慢觸發成嚴酷激烈的敵對狀態,而且這種狀態還可能蔓延數年。
「樂意之至。」思索及此,我邊說邊往一旁移動。
「謝謝你,朗恩。」她落了座、將兩腿交叉,用修飾得極好的右食指輕彈著左
姆指,發出一連串尖銳、令人無法忍受的噪音。
「菲利這一次最好起個有力一點的開頭,不要像在歐洲那麼搞。」凱蒂低哼。
她曾在FCI的海外部工作多年,先是澳洲,然後是巴黎的歐洲總部。所以當菲利
由執行副總裁升任總裁時,她也恭逢盛會。
我完全同意。「他來這裡已經四個月,現在總算抽得出時間和我們講話了。」
「他只是想確定自己要提出的是個無懈可擊的方案。」她不屑地說,「而且想
確定公司執行委員會裡有自己的老班底。上次他在歐洲提改組的事時,他的一些高
級幹部就沒有支持他。」執行委員會的職責是制定公司政策,權力可大得很。
「我還以為當初在歐洲時他處理得相當好。」
「是不錯,只不過他花了太多時間在平息紛爭,哀求一些他在一開始就應該不
用理會的人。而且歐洲的市場的確是活絡,這裡可不一樣,這裡的董事會可沒那麼
多閒時間,他可得加緊腳步才行。像現在,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給這些女士先生們一
個好的開端,留個好印象。」今天的一百五十多名管理級聽眾,都是來自TSG
﹝科技系統事業部﹞,FCI廣大事業群中最資深、勢力最龐大、最有影響力的事
業單位。
坐在前排的迪克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如果他今天要提改組,恐怕有許多人
要不服氣。」
這時凱蒂倒是很善解人意地對我說:「我想你一定不在乎,對不對?你一向特
立獨行。」
「我一向保持開放的心胸。」
凱蒂戲謔地拍拍我的手,「朗恩呀朗恩,我實在懷疑像你這樣一個既高又帥,
有著一頭紅髮的人居然也會有一顆開放的心胸。」當我正想辯解自己的頭髮是暗草
莓色,而非紅色時,菲利走到了麥克風前面:「親愛的女士先生們,午安。」
所有眼光不約而同投向他。菲利有著高瘦的身軀,全身上下混合著一股運動員
的氣質和智慧,讓我想起所謂的網球健將﹝或像嫻熟的飛行員或優雅的豎笛手﹞。
雖然年近五十,黃沙色的頭髮及年輕的嗓音使他看來彷彿只有三十五歲。他將麥克
風從支架上取下來握在手上,從巨大的演講桌後走向台前。
「很謝謝各位今天下午來到這裡。能夠站在這個以要命好吃的糕點聞名、世界
上最棒的餐廳之一,我深感榮幸。」聽眾席上傳來一陣笑聲。「舊樓」餐廳主廚自
己烘培的咖啡捲在FCI內部一向享有盛名。
凱蒂靠過來在我耳邊低語,「不錯。蠻平實的開頭。又可以表現出他對這兒有
點概念。」
「嗯。」我對凱蒂打斷我聆聽菲利演講有點不以為然。
菲利繼續,「你們當中也許有些人不太了解,雖然我擔任美國FCI總裁只有
四個月,但實際上我已經在這家公司待了十八年。起先我在西岸擔任工程師,接著
到東南部做銷售工作,後來的幾年時間四處跑,歐洲、非洲、中東,其間經歷過各
種職務,而來此地之前的最後一個職位,是FCI歐洲公司的總裁。」
他停下來,看了看聽眾。在演講台上他看來自然極了,態度從容不迫,說話不
疾不徐。
「前幾個月我很少公開出現,想必有不少人在心中暗揣我都在做些什麼。現在
我告訴各位,我忙著了解公司各方面的狀況。這陣子我探視了我們在南方的工廠設
備,抓住每一個機會與FCI的員工交談,也增加了許多對我們產品的認識。同時
我也和許多公司的顧客聊了聊,聽取各方面的意見。我必須說,我已經深深被我所
見到的事物和所遇見的人打動。」
他再度停頓,在講台上走了幾步。
「接下來就是──『但是』了。」凱蒂低聲說。
「但是,我仍然不諱言,公司目前的營運狀況的確比不上從前,而且未來我們
也一定不會以此而滿足。事實上,我們身處的地方是一個競爭極度激烈的國際市
場,這已是既定的事實,我們不能以此作為今日處境的托詞或藉口。現況是什麼?
現況是我們的產品在主要市場上已經逐漸失去了占有率。許多主力商品的利潤正在
消退,尤其連TSG賴以為生的辦公室用品市場也已經明顯受到威脅。更重要的
是,我們在新產品開發方面做得不夠,而正在開發的產品在市場上似乎又總是慢了
一步。這些事實不正代表著我們目前的處境是值得探討的嗎?」
全室靜默。
「當然是。」菲利繼續。「或許今天情況看來還不是十分嚴重,在某些市場上
我們仍居主導地位,我們依舊擁有一張看起來蠻健康的損益表和十分傲人的資產。
而且整體來說,我們還有盈餘。可是如果再不趕緊加快腳步,我們馬上就要有麻煩
了。現在辦公用品系統方面已經出現危機,如果像這樣持續下去,終究連FCI的
生存都要受到威脅。」
聽眾席上出現雜亂的移動聲。菲利耐性地等待台下的人安靜下來。
「是什麼襲奪了我們的成功?我先前提過,在過去幾個月裡我遇見許多有才幹
又有效率的人,而且我相信,責備或試圖找出一些代罪羔羊並不是現在的要務。」
「他對那兩個副總裁不知道是不是也這麼說。」凱蒂輕附在我耳邊說。有兩個
資深副總裁在菲利上任不久後便無聲無息地離開公司,菲利逼走他們的傳聞在公司
上下沸騰不止。
「相信每一個FCI的主管都跟我有同樣的感覺,隨著公司日益擴大和成功,
組織內部卻愈來愈呆板和分化,思考模式也變得僵化,辦公室程序愈變愈複雜,公
司成員只重視業績目標、部門目標,無暇顧及我們的顧客和產品。以至於今天,整
個公司組織似乎變成與我們站在對立的一邊,而非相同一方。」
「可真是個令人驚駭的消息。」凱蒂悄聲挖苦地說。
「他這番話是針對某些人說的。」我說完,瞥眼見迪克不安地在座位上挪動。
「我們都了解,」菲利繼續,「這樣僵化而步調慢的組織是不足以應付外面瞬
息萬變的市場的。一般人都習慣因循,認為那是最安全的方法。但這樣的因循模式
會慢慢籠罩整個組織,將公司緊緊纏住,直到公司被壓迫而亡為止,除非它能夠傾
全力破繭而出。」
「比喻得真好。」凱蒂說,「不過他希望我們這些可憐蟲怎麼做?」
菲利降低了音調。「我們對FCI有一個新的藍圖。一,創造美好的產品;
二,領先產品市場;三,小組團隊的工作方式。」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想留點時間讓這三個構想在聽眾腦海裡好好消化一番。
「接下來的一、二天,你們會繼續和高層主管討論到創造好產品和領先市場的問
題,所以此刻我想多花點時間在第三點,而這也許是最重要的一點──團隊合
作。」
「哇喝!哇喝!」凱蒂又在那兒裝腔作勢了,聲量似乎大了一點。
前排的女士回過頭來,伸出食指在緊抿的唇上豎了一豎,似乎想制止凱帶的粗
魯無禮,不料卻碰到凱蒂高高挑起的眉頭,她的手指倏然落下,勉強地整治出一個
虛弱的微笑後,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前方。
「大家對於『團隊』這個詞的第一反應可能和我一樣──一個老舊公司所發出的
彷彿包含一切又彷彿什麼都沒說的囈語。從前不是早就針對各種不同需要分過不下
千百次的小組,而且有了成果之後,原本應該犒賞團隊成員的,最後還不是肥了老
闆的得意手下?到底這樣的分組會有多少實質效果?相信各位一定有這樣的疑惑。
然而今天我所說的分組是全然不同的。」
此時底下的聽眾全體專注地往前傾,急於知道下文。
「我深信唯有團隊合作才能創造出傲人的產品,率先推出市場、創造成功。換
句話說,這個小組團隊對未來公司使命的完成將背負起重大責任,而且加入小組團
隊也會成為公司正式的雇用形態。」
菲利說完轉過身,讓底下的人將他的話確實吸收。過會兒他轉回頭來,微笑。
「我知道這對你們如同一個強烈的宣告。這是FCI在工作觀上一次前所未有
的突破性變革,目標是要劊造出一個反應力迅速的彈性化組織,以小組團隊的工作
方式順暢地開發出『喜樂產品』。我們為這個計畫取了一個嶄新的名字,稱它為『新
天地』。」
「有創意。」凱蒂在我耳畔低語,我置之不理。
「就像我前面所說的,執行委員會的每一個成員都已誓言建立『新天地』,而現
在我也鄭重要求各位一同來如人。FCI必須徹底改頭換面,因為如果我們不變,
就會被時代淘汰,而我們改革的唯一籌碼就是借重各位,讓你們的每一分才能、精
力和資源都能發揮最大效益。換句話說,新天地的成敗,掌握在你們手中。」
菲利將眼光投向觀眾,台下鴉雀無聲。然後他俯首看著筆記本,將它們壓平,
彷彿在整理思緒。然後,他再度調回眼光。
「往後幾天內,你們將聽到更多明確的細節,到時我們希望聆聽大家的想法和
意見。然而到目前為止,我只能說──」菲利孩子似地燦然一笑,「歡迎來到新天
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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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話題方興未艾】
會議在兩分鐘後畫上句點,倒是FCI地下傳播網才將要如火如荼施展威力。
飲水機、咖啡爐、影印機,甚至盥洗室四周,到處聚集著一群群臨時評論家,「整
肅運動」以來未曾見過的激烈討論在各個角落輪番上演:電話全面占線;一場無從
圍堵的資料風暴使電腦網路瀕臨崩潰邊緣;電話答錄機裡留言氾濫;傳真機忙得幾
乎冒煙……。
成千上萬FCI員工的迅速傳播力,永遠令我愕然。他們分布在五十三個國
家、六個集團,嚴守在散居世界各地的數百幢建築物裡,卻在片刻之間,憑藉口耳
相傳,將消息炒得沸沸揚揚。傳言的速度,宛如絕無虛發的羅賓漢之箭,迅雷不及
掩耳地射穿雪伍德森林。
頓時,形形色色的疑問化成千百種辭彙,四處流傳……。
「那個什麼『新天地』的玩意兒,是菲利的主意嗎?」
「執行委員會真的支持菲利嗎?」
「執行委員會的成員到底有誰?」
「那個肉麻的名詞是誰想出來的──什麼『喜樂產品』的?」
「什麼叫領先市場,多早才算領先?」
「這是大規模裁員的障眼法嗎?」
「改革?重組?又來了!」
「這是削減經費的策略嗎?」
「FCI根本毫無問題,我們堅如磐石。」
「原來的品質提升小組怎麼辦?到時候怎麼配合?」
「我呢──何去何從?」
不管再怎麼議論紛紛,所有問題都歸結到同一重點──「這對『我』有何意
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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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傑柏的最後一步棋】
僅憑一場十分鐘的簡潔演說,菲利就為FCI翻騰出一片新氣氛。翌日清晨,
從我將車子泊入停車場的那一刻起,我便感受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斷高漲、彷彿
一觸即發的張力。人們的動作加快,似乎特別提高警覺,甚至連同事間問一聲
「嗨」或「早安」,都下意識地提高聲調,彷彿暗示著什麼。
然而,在這股活力的背後,一切仍然是茫然而無所適從的。在表層的興奮與期
待下,彷彿埋藏著些許焦慮與不確定。每一場談論,最後都導向一個根本質疑:眼
前排演的究竟是怎樣的一齣戲碼?未來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動?
星期五早晨十點,TSG幹部會議如常舉行,這是本事業部資深專案主管﹝我
是其中之一﹞以及直屬於傑柏﹝TSG執行長兼FCI資深副總裁﹞的各部門代表
每週一次的例行聚會,會議在C棟四樓的橄欖球屋舉行﹝FCI的會議室,都以熱
門運動命名,原因已不可考﹞。典型議程是:銷售與策略成果檢討、新產品及新企
畫提案、銷售預測及行銷計畫。
也許是被菲利「破舊立新」的一番宣示所撼動,我決定揚棄會議桌上原本熟悉
的座位,一屁股溜進凱蒂坐慣的老位置。當我將這個想法付諸行動時,頓時感覺全
場所有的眼光都投向我。並不是我做了什麼不合規定的事,因為開會從來不指定座
位,而是這種超越常軌的舉動引人側目。半晌之後,凱蒂趾高氣昂地走了進來。
「這是報昨天的仇嗎?」她指著我的胸口問,在我還等不及回答時,傑柏已經
走進會議室,站好主席的位子。
「開始吧!」他說。
傑柏慣常以幽默的開場白主持會議。因此,從他略顯不耐的語氣中,凱蒂很快
便意識到他似乎無心使會議持續太久,於是頗識時務地在我身邊的空位坐下。
「在展開例行討論之前,我料想你們一定想多了解些關於新天地的細節。」傑
柏說話,一邊俐落地打開一個新的黑色公文夾,從折口袋裡抽出一支粗而短的萬寶
龍鋼筆。然後,他微笑著將眼光從一張臉端詳到另一張臉。傑柏是個精幹、快速而
機敏的人,他永遠衣著光鮮──他的標準裝扮是一套深色雙排扣西裝,搭配漿挺的
白色襯衫與暗紅色絲質領結。而外表上最顯著的特徵,則是他那顆若隱若現的禿
頭。
「傑柏,」凱蒂畫破沈默,「你可以為我們說明整個事情的緣由嗎?新天地的
構想究竟是如何誕生的?」
「妳的意思是希望我為大家分析這次的政治目的?」傑柏的語氣帶著輕蔑的意
味。凱蒂總喜歡把任何事情冠上政治名目,而這正是傑柏所忌諱的,他尤其對她在
某些議題上所持的反對理由相當反感。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傑柏。」凱蒂滿臉無辜地說。
「哦,當然了。──如各位所知,菲利曾經使歐洲的FCI從劣勢中扭轉過
來,所以奉派將歐洲經驗引介到美國,為我們注射一劑強心針。從他上任的第一
天,執行委員會就開始積極研究公司未來的營運走向,以及如何重振TSG在辦公
室設備市場的領導地位。兩週前,我們在一次密談後,達成協議。」
這事件在本質上極為引人矚目。執委會向來在經營策略和組織方向上意見分
歧,導致內部衝突不斷,而惹得聲名大噪。他們的職責,是在混戰後於牆上公布一
張沒人會讀的任務宣言和公司遠景說明。正因為執委會內部鮮少和諧,公司經理們
常得暗暗猜測哪些議題誰的影響力大,以便在推行手上的計畫時識時務地往那一邊
靠攏。因此這一次,如果他們果真一致支持新天地的話,顯示菲利已經打出勝利的
第一仗。
凱蒂仍不肯放鬆,她咄咄逼人地追問:「但是這到底是一次改組,一項特別計
畫或是什麼?」
「不是改組,我們不可能在內部結構與組織圖上胡搞。不過別擔心,我會儘快
引導各位進入狀況──」傑柏自旋轉椅上站起來,從白板筆槽裡拿起一支麥克筆,
「現在,我就直接從最重點的部分談起」。
他打開筆蓋,嘗試要為,可是沒看見墨水痕跡,卻發出一聲乾澀、尖銳的噪
音。
「該死!」傑柏低吼,重新蓋上筆蓋,然後隨手扔進身旁的字紙簍裡。「我不
懂這兒為什麼沒有一支能用的麥克筆。」
他抓起另一支,幸好這一支能派上用場,底下的人不禁鬆了一口氣。然後他寫
下「喜樂產品」四個字。
「現在,各位請先不要急著論斷自己是否喜歡這個名詞。」他握著麥克筆的手
在空中揮舞。事實上,我們使用『喜樂』這個詞確實是別有用心的。因為今後,FC
I不僅希望提供令顧客滿意的產品,還希望他們從中獲得無限喜樂,至於如何使顧
客感到喜樂呢?我們給喜樂如下的定義。」
傑柏一邊口沫橫飛地述說,一邊飛快地寫下每個重點,「使用簡便,維修容
易,售價平實,但不一定最低,外形優雅,功能創新。而且儘量使用無毒、可再生
材質製造,符合環保概念。」
傑柏將麥克筆彈到空中盪了一圈,又重新接住它。「這並不符合我們以往的產
品形象,我了解。但是,」傑柏的語氣突然充滿了熱切,「想像它的可能性。想像
一下一旦順利推出真正為人鍾愛的創新產品,而不只是可以容忍的產品,會是多麼
美妙的感覺。而這就是我們想做的。」
傑柏返身回到白板邊,「第二,」他說,在白板上寫下「領導市場」幾個字。
「我們並非要在銷售員上獨占鰲頭,只是想成為同業中品質最佳,最具革新概念的
領導品牌。昨天菲利曾經一針見血點出,FCI最大的弊病,在於永遠在市場上慢
一步。這一點,我想大家都有同感。」
傑柏放下手中綠色的麥克筆,換上一支亮橘色的。「但是,我們如何完成以上
的目標呢?」他一邊語調誇張地問,一邊在以上兩個重點的旁邊各寫下「團隊合
作」四個字。
傑柏蓋上筆蓋,將它扔回筆槽,然後含笑注視著我們。他在等待有人提出疑
問。
迪克舉起一根手指頭。「你所謂團隊合作是什麼意思?我們不是已經分了組了
嗎?」
「新天地中的分組是有特別意義的。」他說,兩手抓著椅背,身體往前傾。
「菲利已經指示FCI各事業單位的主管組成新天地小組。這個隊伍本質上是
跨部門的。當然,也就是說在必要的情況下,它必須匯聚來自不同功能、專業領域
的人才。這個小組必須對一個特設的督導委員會報告,但實質上仍有完整的自主
權。每一小組的任務是各自研發一種新產品──喜樂產品,然後迅速推出市場,在
往後的十二個月內。」
傑柏停頓半晌,在會議桌上環視了一圈,不禁莞爾一笑:「閉上你們的嘴,各
位,小心蒼蠅一頭撞進去。」顯然,我們每個人都張大嘴,一臉錯愕。在十二個月
內研發六種新產品﹝FCI有六個事業單位﹞?喜樂產品?跨部門的小組?這可行
嗎?是明智之舉嗎?
我提出了關鍵問題。「誰來領導我們這個隊伍?」
「這屋子裡的某個人,」傑柏說:「有人願意自告奮勇嗎?」
一片死寂。執委會可能已經真的口頭允諾菲利,然而在局勢尚未明朗的情況
下,與其說傑柏正在物色一個單純的職務委任人,不如說他在搜尋一位即將綁縛刑
場、慷慨赴死的烈士。出於本能和經驗,以及對人生本質玩弄權術、利益輸送、爾
虞我詐的了解,特別再加上得保證FCI的成功,在在都告訴我們──千萬不要當
冤大頭。桌旁四周沒有半點動靜;沒人敢眨一下眼睛、動一下肩膀、或換一下交疊
的腿。
「我們並不一定要在這次會議中決定小組召集人,」傑柏說:「不過在這星期
結束以前,一定要有個交代。現在各位必定還有許多問題吧!」
當然了,除了問題,我們腦中一片空白。可是這問題太大、太遠、太龐雜,又
超出我們FCI人慣有的運作規則,因此仍然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終於我打破
了靜默。
「你將以什麼標準選擇小組召集人?」
「好問題,」傑柏說:「基本考量標準,是小組召集人必須立下承諾完成這項
任務──誠懇而真摯地。如果你想藉此機會巴結上司、擴張權力、掌握一大筆預
算,或趁機卸下手上的工作計畫,那就想也別想,因為這無關那檔子事。」
「那技術呢,需要一些特別的技術嗎?」我問。
「我相信這屋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有足夠的專業技術勝任小組召集人。」傑柏
說:「當然,我們會安排他接受一些基本訓練,但是這份職務的最佳人選,仍必須
是位能有效鼓舞和激發小組成員貢獻所長的人。因為我們尋找的不是集訓警官,也
不是超級牛仔。這位小組召集人,必須能跳脫傳統上司的威權形象,而把注意力放
在任務的達成、責任分工和集體決策上。」
迪克又再度舉起那隻代表疑問的手指。「小組召集人該向誰負責?報酬如何?
有特別津貼嗎?」
傑柏痛恨重述那些他自認已經說明得極為清楚的概念。「我說過了,迪克,小
組召集人必須對我報告,但是享有充分的自主權。也就是說,他或她將被授與極高
的實權。至於報酬方面,直到下次考核以前,小組召集人將維持目前的薪資。」
「但是,你知道的,我是說在資歷和升遷方面會有怎麼樣的影響?小組召集人
在公司的組織圖中到底占據什麼樣的位置?」
「這才是癥結所在,迪克。」傑柏說:「如果你仔細聆聽菲利之前所講的,就
會知道他強調我們正試著彈性放寬公司的組織層級。」
「可是這對於那些在公司中投注了漫長歲月與心血、辛辛苦苦一步步往上爬的
人,如何交代呢?你是說資歷和服務年資都一筆勾銷了是不是?這不太公平吧?」
迪克,這個對FCI無比忠貞的終身職員,總是想像著自己有一天能登上執行長寶
座,因此他當然不希望有任何突發因素打亂了他的計畫,毀滅了他的夢想。
「不,我們並不是這個意思。」傑柏向他保證,「我們只是說小組合作是目前
的工作方式,並不是說小組召集人要把其他成員都擠出組織外。畢竟,我們目前提
到的只有六個人──每個事業部一個。」
迪克仍然不放心,「可是新天地究竟跟我們現有的品質提升小組有何不同?」
「品質提升小組偏重提案,而且是在每人正常職權內運作,新天地則存在於平
常工作範圍之外,完全定焦在新產品的研發。所以它並沒有取代品質提升小組。」
「如果無人自願擔任小組召集人,怎麼辦呢?」凱蒂問。
傑柏無可奈何地聳聳肩,「那我只好向督導委員會反映說TSG沒人願意冒這
個險,所以沒辦法組成小組。我不想強人所難。」
「有沒有其他單位已經成立了小組的?」我問。
「C&P。」傑柏指的是公司內最賺錢而且成長最快速的消費和周邊產品事業
部。「其他的我還不清楚,不過明天以前應該就會比較明瞭。」
會議室再度陷入沈寂。「嘿,我要說,」傑柏開了口:「如果你們之中沒人自
告奮勇的話,我不想就此放棄。我會把網線再拉大到整個TSG內部,我想一定會
有許多優秀、急於一展身手的年輕主管,願意放手一搏。」
又一次沈默。傑柏顯然已扔下了撒手錮,他看了看錶,「現在我們真的得在滾
出這間屋子以前,趕快進行我們的例行會議。」
會議又持續了一個小時。我們的簡報仍一如往昔從容而慎重,投影機軋軋運轉
的規律聲息,也使人心情平靜。然而,寧靜之下,顯然FCI的地基已在悄悄浮
動、移動。我們都感覺雙腳有些站立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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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勇者,捨我其誰】
我坐在自己鍾愛的、根據人體工學設計的主管椅上﹝這是我在FCI就職的第
一個星期,從一個廢棄的辦公室裡搜尋來的﹞,從塑膠地毯的一端滑到另一端,反
覆不停。從我的窗子眺望出去,可以看見鴨塘、跑道、FCI園區裡修剪得極短的
遼闊草皮,和草皮外隱約可見的小鎮建築。
憑窗遠望,我一邊回憶起自己是如何努力耕耘,才一步步攀爬到這座辦公大樓
的第五層,一邊對自己興起想要毛遂自薦擔任小組召集人的念頭感到好奇。我現在
的工作穩定──至少比以往做過的任何工作都安定,並且身居要職、薪資優渥,有
必要冒這個險嗎?難道風險不會高過利益?
不過同時我也明白,其實我早就對眼前這種靜如止水的工作感到厭倦。我仍然
潛力無窮,希望有更大的發揮空間,但是,這次的分組工作真正是條適合我的路
嗎?說不定那是條死胡同。
我一邊沈思,一邊散漫地翻閱當天沈甸甸的一疊信件,最後我拿起了最新一期
的《財星》雜誌,封面上一行醒目的標題落入眼簾:「智勇雙全的領航員」,簡短有
力的幾個文字疊印在一名企業掌舵者的全頁照片上。他的雙手堅實沈穩地握著舵
輪,兩眼炯炯有神地凝視著遠方的地平線。副標是:「馬爾科技的山佛.匹克航向
勇氣之旅」。
我的好奇心立刻爆發。山佛.匹克!我認識這個生龍活虎的工業界巨子──就
是曾經與我同窗數載的山佛嘛,這個傲慢又汲汲於名利的傢伙永遠穿著一雙破舊的
兩色帆船鞋來上課,就跟照片裡的一模一樣。
而如今,他竟然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企業掌舵者,而我沒有;他智勇雙全,而我
也沒有;他甚至登上了《財星》雜誌的封面,而我只能困坐在這裡想像編輯爺可能用
什麼字眼形容我,想了半天,卻發覺自己只配得起一句話──孜孜不倦的聰明傢
伙。
這悲慘的幻象,加速了我的決心。
在辦公室門外的走道上,我幾乎與迎面而來的安琪亞──行銷專員兼我的行政
助理──撞個滿懷。年齡坐二望三的她,是個純厚女子。深色的雙眸,深色的短
髮,姿態優雅而俐落。最近才剛從外頭出完公差回來,所以還不曉得有關新天地的
消息。
「朗恩,可以打擾你一分鐘嗎?」
「現在不行,我必須去見傑柏。」
「做什麼?」安琪亞和我一向對彼此的活動瞭若指掌,而目前我手上並無需要
與傑柏談論的案子。
「我要去毛遂自薦,做有勇氣的掌舵……,新天地的。」我含糊不清地說。
安琪亞搖了搖頭,彷彿喪失了聽力。
「抱歉,我聽不清楚。」
「我等一下再跟妳解釋,現在我必須立刻趕到那裡,以免哪一個急著表現的年
輕主管比我早一步,捷足先登!」。
「什麼?」
我知道自己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但我管不了那麼多,因為事態緊急。
「我待會兒再告訴妳,安琪亞,等我和傑柏談完後立刻告訴妳。」我飛快地衝
過她身邊。
安琪亞疑惑地在我身後呼喊:「朗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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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勇氣之旅】
我敲了敲傑柏辦公室半開的門,他的辦公室正好在我的樓上,菲利的樓下。
「朗恩,進來吧!」傑柏招呼我,「我希望你是為了我預料的目的而來。」
他在我身後帶上門,示意我在長沙發上坐下。然後迅速將禁止打擾的信號輸入
他的電話機。
我感覺到剛剛那股急欲接受委任的衝動,已經開始慢慢消退,「我只想進一步
的討論一下。」
「當然。」傑柏倚在對面的皮椅上,俯視著我,「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什麼?我希望確保它能完美運作,絕無風險,確保不會失敗。
「這件事有多嚴重?」我以問代答。
「非常嚴重。菲利的意思是要從根本改革。」
「我們怎麼知道它確實行得通呢?」
「我們不確定,但是菲利有成功的經驗。其他公司也有相當多成功的範例,這
一點,我想你也知道。」
「督導委員會的成員有誰?」
「六個事業部的執行長、菲利,以及來自研究發展、行銷、生產、財務、人力
資源與客戶服務各部門的資深主管。」
他一一點名,聽來個個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所以你相信這一次是來真的?」我問。
「深信不疑。」
「產品方面呢?你已經確認過產品了嗎?」
「沒有,但是我知道有一些候選者。」
「有哪些?」
「飛狐呼聲最高。它符合我們的主攻市場形象,並且所有的研究都顯示它潛力
無窮。」
FCI的每一件研發專案,都以字母F為代號開頭,原因已無從考查,但我們
一直懷疑這個傳統始於奧斯古博士。我聽過「飛狐」這個專案,但已記不清楚它的
詳細內容。
「不過最後的選擇權還是在你們手中,只要它符合TsG的整體策略──爭回
我們在辦公室用品市場的主導地位。」
這令我有些喜出望外。能夠挑選產品的確值得期待,因為握有選擇權,就等於
對公司財力的運用有支配權──無論是正面或是負面。
「小組成員方面呢?」我續問。
「徵召組員是你們的責任。」
「有任何資格限制嗎?」
「我嚴禁各位用命令式強迫,因為我不希望任何人在不情願的狀況下勉強屈
就。只要不違反以上的準則,你便可以任意地網羅自己所需要的人才。」
傑柏在我面前敞開了一扇大門,只要是公司人才任我運用,他在挑戰我,要我
全力放手去做。
「我仍然要向你報告?」
「我知道這有些為難,朗恩。」傑柏臉上戲劇化地換上一張浮誇的愁容,「但
是,沒錯,你必須向我報告──非正式地。但是我並不苛求你們費盡心思苦寫報
告,只希望你們在每一次重要決策決議之前,能知會我一聲。例如:你的產品是什
麼?為什麼?小組的成員是誰?進度如何?預期結果?你的生產計畫與行銷計畫各
又如何?你如何運用預算?……等等。」
「督導委員會方面呢?」
「督導委員會每月開兩次會議,我會隨時將你們的進度傳達給他們。此外,會
有兩次正式簡報與審核會議。第一次是在大約兩個月後,目的在爭取你們產品計畫
獲得通過。第二次則是在五或六個月後,委員會會進一步審核你們的產品進展,以
決定是否可以正式生產。」
「所以,在這兩個階段,專案都有被半途腰斬的可能性囉?」
傑柏合起雙掌:「對,有可能。」
「我們單位中有其他自願者嗎?」
「沒有,」傑柏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彷彿那些棄權者錯失了一個大好機會。
「其他單位呢?已經推舉出他們的小組召集人了嗎?」
「有何不同?」傑柏問:「朗恩,我並非在請求你加入排球隊,而是提供你一
個突破自己的機會,大膽地行動,不管公司內其他人是不是組成小組,我們都必須
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傑柏對於他那顆造形完美、閃閃發亮的禿頭懷著一股莫名的虔誠,因此也鍾情
於蒐集禿頭藝品。而他眾多收藏品中的重點裝飾物,是那座他稱之為「禿頭之美」
的著名骨相學家木雕頭像。此刻,雕像正以無比榮耀的姿態矗立在我和傑柏之間的
咖啡桌上,不知何時,傑柏已悄悄將話題轉到「勇氣」這個主題上。
「這需要勇氣,朗恩。這是一場硬仗,但是值得努力。」
「如果我搞砸了怎麼辦?如果小組發展不如預期,怎麼辦?」
傑柏咬了咬唇,「我只能告訴你我們的目標就是要竭盡所能協助你們成功。事
實上,我自己也是如箭在弦。」
「如果我們成功了呢?一旦我們研究出好的產品上市之後,會怎麼樣?會影響
我的職位,有任何獎賞嗎?」
「你的表現會放在整個小組表現中一起評估。如果小組成功,你也就成功了。
然而一旦小組成長,你的職責也會跟著改變,所以我無法準確預估兩年之後會是什
麼情況。我只能告訴你,這是公司的發展趨勢──也是大部分企業未來的走向。我
猜想小組召集人會比專案經理更適合你。」
我猶豫不決。傑柏察覺出我情緒的動盪。
「朗恩,」他說:「我認為你是這個任務的最佳人選。我一直期待你來敲門,
如果你沒來,我可能會主動去找你。」
「為什麼?」我問。
傑柏揚了揚眉。「你擁有所有必要條件,對我們的產品瞭若指掌,又具備良好
的人事管理技巧。」
我想到安琪亞,心中寫滿問號。
「你精力充沛,值得信賴,並且幹勁十足。」
「你過獎了,傑柏,在我印象中,至少還有兩三個人在各方面都絕不亞於
我。」
「沒錯,但是你有一項無可取代的特質。」
「哪一項?」
「你有心。」
我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聲。然而無論如何,我心意已決。於是,我提出了僅存
的一個疑慮:「我首先該從何著手?」
傑柏好玩地將他心愛的骨相學家半拋到空中,然後又牢牢接住。「訓練課程星
期二開始。」他含笑說。
我們完成密談後,已是午後五點。既然已下定決心在星期一走入新天地,對於
舊世界就再也無心戀棧。於是我昏昏沈沈地走回辦公室,拿起公文包轉身離去。當
我路經安琪亞的小房間時,她突然迸出來叫住我。
「你沒有做我預料中的事吧,不會吧?」她柔聲問。
「妳料想我會做什麼?」
「自願擔任TsG新天地小組的召集人。」
「妳過去半個小時的研究效率驚人。」
「如果身邊無人願意告訴自己真相,你就必須嘗試獨力去調查。」
這個理論不真確,但是安琪亞看起來似乎有些鬱鬱寡歡,事實上每當她情緒低
落時,就會產生誇張傾向。
「你毛遂自薦以前,為什麼不先和我討論一下?」
「我不認為這與妳相關。」
「但是這會影響到我,不是嗎?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成為小組召集人,那我
們原來的企畫部怎麼辦?」她問:「我們還是夥伴嗎?」
「也許是吧!」
「那我怎麼辦?如果你是小組召集人,那我就是理所當然的組員囉?這到底由
誰決定?」
「妳想加入嗎?」
「我根本不知道這小組是做什麼的,要我如何決定?」
「我會告訴妳它的任務。」
「但是手上的其他工作怎麼辦?我們已經忙得暈頭轉向了,怎麼能再一心二
用?」
「我們可能必須暫時把某些專案擱在一邊,或者將它們分散到其他人手中,或
甚至雇一些新人。」
她滿眼怒意。「你的意思說,另一個行銷專員?」
「這我倒沒想過,安琪亞。」
「還有,這小組會持續多久?它是常態性組織嗎?或者是一個委員會?」
「如果我們挑選的產品獲准的話,它至少會持續一年。至於以後,我就不知道
了。」
安琪亞頹然歎息。我瞥了瞥手錶。
「我必須離開了,安琪亞。孩子的緣故。我們可以明天再談嗎?」
「明天是星期六。」
我開始胡亂地把家庭作業塞入公事包裡,然後匆匆抓起西裝外套。「那麼我週
末以前給妳電話。」我說。
「我明天不在。星期天再撥個電話給我好嗎?」
「妳要去哪裡?」
「馬克和我計畫做一趟單車旅行。」馬克是她的現任男友。
「祝妳玩得愉快!」
她神色不安地望向窗外,然後用指甲敲了敵我的桌子,「如果我整個週末都必
須為工作憂慮,如何玩得愉快?」
我無言以對。
「別憂慮,」我說:「我會打電話給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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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家庭會議】
我百感交集地開著車,往回家的路上閒閒盪去。此刻的心情,興奮和疑慮參
半:成功的局面,我相信自己可以掌控自如,即使還不足以攀登《財星》雜誌封面。
但是如果失敗了呢?我也曾經引介新產品到市場上,但都是由公司監控主導,我從
未在如此巨大的壓力和期望下工作。於是,我決心懷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接受挑
戰,一旦失敗,也就是我告別FCI生涯的時刻。相信只要全力以赴,即使失敗,
我依然深感榮耀。
但是,如果新天地只是菲利新官上任的三分鐘熱度呢?過去公司也曾經有被強
調為「絕對重要」的草案或企畫案,在我們全體一致認可後,卻從此不見蹤影。這
會不會又是一次實驗,而我這個小組召集人只能無力地看著它草率書上句點,既不
能成為一個勇敢的領航員,也不是光榮的失敗者。
一張小巧的自黏性紙條貼在廚房的貯藏櫃上:「朗恩,今天開會,請幫忙餵飽
孩子。珍妮絲。」在冰箱短暫搜尋之後,我獲得一個結論:不像傑柏,珍妮絲並沒
有為我這晚餐供應者的新角色提供任何必要資源。於是我只得匆匆擬定行動方案─
─撥電話給外食供應站,柏樂莎披薩。
後門突然傳來一陣活力十足的聲音、氣息。是孩子一號吉伯﹝十歲大﹞與兩個
鄰家男孩,緊跟在後的是孩子二號艾瑪﹝六歲﹞。
「嗨,孩子們。」
「爹地,媽咪不在家,我們要去隔壁吃晚餐。」吉伯話才扔下,立刻又領著孩
子們往外走。
「我們晚餐吃披薩。」我慌忙喝止。
「不,謝了。」吉伯說:「走吧,各位!」
「我陪你去,爹地。」艾瑪說。
「稍等!」我呼喊,隨著吉伯奔出玄關。
大門砰然關上。我回頭尋找艾瑪,卻發覺她也一溜煙不見蹤影。
「艾瑪!」
樓上的浴室傳來一陣嘩嘩的流水聲。
「艾瑪嗎?」
「我聽不見,我在洗澡。」她尖叫。
■
珍妮絲回抵家門時,我早已酣然入夢。隔天清晨,吉伯和我趕在她和艾瑪醒來
以前,悄悄展開我們本季的第一場足球暖身賽。我們的球隊「提必亞斯」﹝取其脛
骨的意思,因它是足球賽中決勝的關鍵因素﹞,來了幾位新入隊的孩子。依據經
驗,我明白在使他們和其他隊員合作無間地打出一場好球之前,必然得歷經無數苦
戰。那天早晨,當我聲嘶力竭地督促孩子們傳球時,不禁思念起寫意自在的高爾
夫。
一直到星期天午后,我才有機會好好坐著與珍妮絲談起新天地。
「聽起來似乎是一樁自殺任務,」她說:「有其他自願者嗎?」
「我還不知道。」我說:「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他們都是憤世嫉俗或偏激論者,這件事就不太可靠了。」
「我憤世嫉俗嗎?」
「當然不,但是你近來似乎有不滿現狀的傾向。」
「也許。」
「財源方面呢?」
「傑柏說董事會已經為新天地提撥了充分財源。」
「足以支撐六個專案嗎?」
「我不知道。」
「我打賭他們會因為財源不足而刪除一、兩個專案。」
「我不這麼認為,」我說:「我想錢是跑不掉的。」
「好,那人才和設備方面呢?你的組員一定會有所要求的。」
「沒錯。」我多麼渴盼珍妮絲能在窮追猛打以外,添加一些喝采。
「但是結局也可能很令人振奮,朗恩」,她說,彷彿讀出我的心緒,「我的意
思是說,我對於你的能力無需置疑是不是?」
「當然。」
「薪水有沒有增加?」
「不,暫時不會。」
珍妮絲迷惑地揚了揚眉。「那你會調升嗎?」
「不……」我支吾地說:「我想我獲得了一次突破自我的機會。」
她神情木然地點了點頭,「這很重要,」她說,一邊伸手去拿當天的報紙,
「我只希望你不是玩火自焚。」
那天晚上,我作了一個令人不安的夢:我走在熙來攘往的街道,遠遠看見報攤
上疊滿堆積如山的《財星》雜誌。走近一看,那封面人物竟然是我──微笑、自信。
而且,一絲一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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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瑪莎能,我為什麼不能?】
星期一早晨,在開車前往辦公室的途中,那個夢依舊在我心中盤旋不去。它似
乎在預警我,雖然我一直自許為出類拔萃的經理人和團隊領袖,其實下意識裡,我
始終只將自己的生涯定位在經營「自己」。也許我並不像山佛.匹克那般冷漠、自
私,但卻也從未思索過如何建立、激發,或管理這樣一個跨部門的團體。我的團隊
管理能力和技巧乏善可陳,因此安琪亞只需以一些最基本的問題,就可以逼得我啞
口無言。我發覺我必須找個人談談自己的處境,某個具備團隊經驗,而且態度中
立、客觀的人。某個除了傑柏以外的人。
瑪莎,C&P的執行長,第一個浮現在我腦海。C&P是FCI盈餘最高,卻
人人敬而遠之的鹹魚坑。在那裡,每天都有成千件瑣碎貨物、庫存商品和零件,經
由目錄和電話直接銷售到消費者手中。在瑪莎到任以前,只有最愚蠢的員工願意留
守在C&P。它就像是FCI的西伯利亞,用來流放那些瀕臨解雇邊緣的無能員工。
然後,在整肅運動期間,瑪莎接下了C&P,以無與倫比的充沛活力,改寫了
C&P的歷史。八個月後,所有FCI的野心分子都蜂擁而來,等待擠進C&P這
道窄門。許多向來對消費者視而不見的人,開始滿腦子盤踞為顧客服務的思想;而
許多原本對「不斷改良」等形容詞聽若無聞的人,心中也開始占滿全面提升「品
質」的意識。
C&P化身為一股風尚。每週末的啤酒派對裡,他們恣意狂歡,為傲人的業績
喝采。而每當他們談論起這段一夜成功的傳奇,總會不自覺驕傲地挺起胸襟。他們
成功的故事,成為許多雜誌熱門採訪的焦點﹝雖然不包括《財星》雜誌封面﹞,並且
常為FCI高級主管所津津樂道。從局外人的眼光來看,瑪莎似乎立下了完美無缺
的團隊合作典範。
C&P總部設在FCI的老家,一幢被暱稱為「車庫」的兩層樓磚砌寬敞馬車
屋。瑪莎在由老式木門改裝成的雙層玻璃門邊與我會面,然後伴隨我走進一種與F
CI第A到第E辦公大樓截然不同的氣氛裡。這裡處處洋溢著朝氣,笑聲不斷。管
理者與被管理者的界線,在這裡抿然無形。
「為什麼每個人都如此活潑?」我問瑪莎:「這就是團隊合作的結果嗎?六個
成年人快樂的共同行動?」
瑪莎笑了一笑,「我想是,我們偶然間愛上我們銷售的產品,並且衷心推薦、
幫助顧客,傾注全付心力,只想妥善無誤地處理好訂單,然後如期送到消費者手
中。」
瑪莎的辦公室位在兩層樓中間的夾層,空間寬敞,有著一方明亮的落地窗,由
窗外向下俯視,樓下小房間裡的動態在眼中一覽無遺。整層樓面處處綴滿C&P的
產品樣本。
「但是你的任務與我截然不同,朗恩。」她自在地盤起雙腿。瑪莎是一個和平
溫柔的女子,對休閒型的輕便套裝情有獨鍾,「我們這個小組跟你現在要組成的小
組基本上不同。」
「在哪一方面?」
「C&P小組原本就是一個工作小組,我們共同合作原本也就是工作職責的一
部分。而且我們本質上是一個單一功能的團隊──只負責客戶服務。我們有共通的
商業語言,無需和其他部門的人接觸。」
「所以你並沒有組織跨部門小組的經驗?」
「那倒不是。我們有時會組成專門事務處理小組或臨時特遣部隊,來支援解決
一些特殊難題或專案執行。我們的組員中,有時會混含一位製造人員、工程師,或
一個負責運輸派貨的小伙子,所以像這種情形就經常是跨部門的。此外,C&P的
小組是長期的,性質也與新天地督導委員會相似。」
「那麼,在這方面你對我有什麼建議?」
瑪莎從大水杯裡啜了一口飲料,看來那是她辦公時不可或缺的固定裝備。
「你會先接受一些訓練,是不是?朗恩。」
「明天開始。」
「那麼,你一定會在那邊學到一些基本的技巧。所以我們不妨先討論一些大問
題。」
「歡迎。」
「頭號難題是爭取上級的授權和支持,因為如果沒有傑柏和菲利做你的後盾的
話,事情可能很難推動。不過,他們似乎已經同意協助。」
「他們確實這麼說。」
「他們應該提供你一個可以大展身手的舞台,而不是讓你陷在寫報告、簡報、
然後等待批准這樣形式化的惡性循環裡。」
「傑柏說除了向督導委員會做兩次正式簡報外,其他都是私下晤談。」
「好,那第二,你的任務定義明確嗎?你清楚他們究竟希望你做什麼嗎?」
「就怕太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你認為目標不可能達成?」
「困難,但是可以達成。」
「好,另一個是資源問題。你必須要能估計你可能爭取到的金錢、人力和設備
協助。」
「我們還沒探討到這個層次。」
「還有時間。如果傑柏、菲利或是督導委員會不願意提供足夠的時間;如果他
們在時問上要求太苛,那勢必會造成困擾。所以,爭取一個合理的時限是絕對必要
的。」
「事後評估呢?這個新天地已經開始讓迪克感到前途未卜,而安琪亞則擔憂我
會雇用新人與她競爭?」
「那是正常的反應。小組成員必須了解他們在小組的職責,但他們也有權利知
道你將持什麼樣的標準來評估他們的工作表現。」
「菲利說團隊合作是FCI未來的發展趨勢。」
「的確,不過似乎還沒有人可以為這個名詞下一個明確的定義。某些部門主管
考慮將分組工作視為正規工作以外的活動,像曲棍球一般,但是也有許多主管認為
小組工作可能會影響到員工真正分內的事。」
「我想我的小組成員對小組的要求可能南轅北轍,甚至互相衝突。」
「所以在挑選成員的時候,就必須格外謹慎。假使有人勉為其難如入,一旦壓
力來襲,往往會承受不住而無法自處。還有,你想過你的小組應該包括哪些方面的
人才嗎?」
「研究發展、工程技術、製造、行銷談判人才,或許業務,可能也需要一個財
務人員。而我自己的專長是行銷。」
「想想這些人在思想觀念上的差距。面對這樣一群來自對等單位、生活與工作
領域都極少交集的專業人才,你卻必須將他們整合在一起,甚至要求他們合作無
間。想想我們平常在彼此身上貼的標籤,就不難想像這必然是一項無比艱鉅的任
務。」
在FCI,幾種較為強勢的專業領域,都分別被戲謔地冠上特殊名號,如嗅覺
敏銳者﹝行銷﹞、推進器﹝技術部門﹞、芝麻綠豆計算者﹝財務﹞,以及四萬英尺
空中飛人﹝指高級經理人和經常飛行者﹞。
「這種偏見和心結由來已久,而且早已根深柢固,」瑪莎說:「就拿你自己來
說吧,朗恩。也許你自認為處事態度相當客觀,但是我敢保證你一定也有許多自己
看不清的盲點!」
「我想是。」我回答,心裡卻有一股抗議的聲音在說:才不。
「衝突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除,甚至可能永遠不會消除。但是你的職責並不是
改造他們的靈魂,而是使大家有效率地在一起工作。當然如果你無法獲得大家的認
同,這個目標將永遠不可能達到。所以切記,每個人加入小組的原因各不相同,即
使他們口頭上表明一片赤膽熱忱,那只是因為他們正出席你的會議,並不代表他們
的心真的與小組站在一起。」
「我相信。」
「你的任務還面臨另一重挑戰。」瑪莎猛啜了一口水,「在C&P,目標達成
與否是顯而易見的。我們完全可以精準地估算到底準時遞送出多少貨物,或有多少
退貨,諸如此類的數據都十分明確。但是你眼前研發產品的任務卻充滿了變數,不
到最後關頭──也就是產品打入市場的一刻,成果不會浮現出來。換句話說,在證
明產品確實賣錢以前,你都無法預知你是否已經成功。」
「對於這一點我似乎根本使不上多少勁。」
「不,你能。你可以在過程中訂定一些伸手可及的小目標。一個團隊需要不斷
的鼓勵,才能激發出潛力,你要使他們感覺過程中蘊涵無窮樂趣。」
「譬如什麼呢?」
「比如說你剛才所提過的那兩次正式提案獲得通過時……等等,把你的目標鎖
定在這類事情上。」
「很好。」我說,一邊隨手記下。
「這倒提醒了我,」瑪莎從她桌上的籐籃裡翻出一張電腦磁碟片,「這是我過
去幾年做的一些筆記,已經經過整理和濃縮,我想你可能會想要杷它併入你有關小
組工作的檔案中。」
「謝謝。」我把磁碟片塞入公事包裡。我還沒建立有關小組合作的檔案,但在
這一刻我卻決定從善如流,接受瑪莎的勸告。
「抱歉,瑪莎。」一位年輕女子從門外探頭進來,「妳要出席嗎?」
瑪莎看了看錶上的時間,「你們先直接開始,我稍後再過來。」女孩會意地點
了點頭,然後匆匆離去。
瑪莎對我解釋,「今天是C&P新天地小組的第一次會議。」
「但是你們本身並不開發產品,是不是?那你們小組運作的目標是什麼?」
「服務就是我們的產品,而服務品質的提升與追求是永無止境的。」
一想到瑪莎也有自己的小組,有屬於自己一本難唸的經,我不禁懷疑她是否真
是一個值得信賴的顧問。放眼龐大的FCI,要找出一個毫無利益衝突,可以不懷
私心地傾聽或訴說難題的人可真難,不過瑪莎倒是接近了。
「還有什麼問題嗎?」瑪莎繼續說:「哦,對了,聯絡。你們小組成員恐怕不
可能每天密切連繫。你們在C棟,工程部在D棟,而製造部門則遠在「北河」,何
況還有一些不知道會在哪裡的外圍承製廠商,而且你們可能還需要FCI其他分部
甚至海外部門的支援。」
「這我倒不煩惱,那就像旅行出差一樣嘛!」
「也許,」瑪莎說著又啜了一口水,冰塊發出彼此碰撞的噪音,「但是你以經
理人的身分出差,只需隨時與你的上班基地保持聯繫就算克盡職責了。但眼前的情
況卻沒有所謂基地,而每一個人都在出差。」
「我懂了。」
瑪莎埋首將桌上文件歸入檔案夾,「一起走吧!」她說:「我們的會議在D棟
進行。」
在我們並肩步出「車庫」時,天色已經黯沈下來。剎時,天地被封鎖在一片灰
撲撲的暗影中,彷彿在反映我此刻的心境。
「你知道在帶領團隊的過程中,我最大的發現是什麼嗎?朗恩。」
「男人不擅長這份差事。」
瑪莎驚異地瞥了我一眼,彷彿在審視一隻絕跡的恐龍。「不,我認為這是技巧
問題,與性別無關。」
「只是開開玩笑。」我說,覺得自己拙劣得像個傻瓜。
「我的發現是,一旦你觀念改變,大部分的問題都會比較容易解決。」
「怎麼說?」
「是你該改變的時候了,狄朗恩,你雖然做事效率高、傑出、成功、有才華,
但是現在,你得重新尋找一條方法,因為從前將你推上成功的那一套處事原則,根
本不適用於新天地。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想我懂。」
「你會懂的。當你接受完訓練課程後,你會不屑地想:『都是一些常識嘛,根
本沒什麼大不了,這一套我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付諸實
行卻是另一回事。」
「但是妳所謂的改變是什麼意思?在哪一方面?」
聊著聊著,我們已經到達C棟與D棟大樓分界的交叉路口。我停下腳步,回頭
望了一眼古舊的「車庫」磚樓,彷彿還聽得見C&P生機勃勃的電話鈴聲,與員工
裝貨時愉悅的談笑聲音。
「你必須徹底推翻從前威權領導的形象,」她說:「你的職責並不是指揮小
組,而是協助你的夥伴完成任務。引導、幫助、支持他們,這都是你從前不首碰過
的領域。」
眼前已經矗立著FCI六層樓的嶄新大樓群,雄偉挺拔像一座碉堡。驀然,那
個智勇雙全的掌舵者──山佛.匹克的影像又闖入我的腦海。他究竟屬於舊世界?
還是新天地?而我自己呢?
「妳介意我常常打電話給妳嗎?瑪莎。」我問。
「當然不介意,朗恩。」她說:「隨時都可以。」
在返回辦公室的途中,我臨時起意前往FCI公共圖書館逗留一會兒。在位於
「舊樓」陽光充沛的中庭、洋溢著書香的這一方寬闊空間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
息穿梭著對於知識異常饑渴的FCI員工,他們有的透過電腦螢幕貪婪地吸收琳瑯
滿目的各類資訊──聖經、攝影、音樂、詩文,甚至電影和錄影帶看板;有的則斜
倚在綠色的柔軟座椅上,沈迷於來自世界各個角落、主題應有盡有的各類書籍、雜
誌與報紙文章。
在半小時靈思泉湧的翻尋以後,我蒐集了一籮筐已經許多年沒有碰過的商業經
典,包括諸如史隆﹝Alfred Sloan﹞在一九六三年所著的《我在通用汽車的歲月》
﹝My Years with General Motors﹞之類的老掉牙著作,還有我最喜歡的《窮小子
狄克》﹝Ragged Dick﹞,也有一些顯然將為我未來半生燃起一盞燈的當代書籍:
如《一九九零年代的企業體》﹝The Corporation of the 1990s﹞、《第五項修練》
﹝The Fifth Discipline﹞、《最適者生存》﹝Survival of the Fittest﹞、《企業再定
位:改寫經營藍圖》﹝Rethinking the Corporation: The Architecture of Change﹞
……等等。
我回到辦公室,將新虜獲的閱讀資料一一排上書櫃,然後開始檢視電腦裡的留
言。
To:朗恩
From:安琪亞
你星期天忘記打電話給我了!你到底怎麼回事?別忘記,我出差巡視代理商去
了,星期四才會回來,何況我還有一件私事──搬新家。不過無論如何仍請你留言
和我談談新天地小組的事,疑慮正一寸寸啃蝕我的壽命。
To:安琪亞
From:朗恩
抱歉,忘了撥電話給妳。星期二和星期三我奉命出差接受訓練課程,所以我願
意約在星期五面對妳的審問。根據一項最新調查顯示,女子的平均壽命已經延長到
八十二.六歲,所以別擔憂,即使疑慮真會使妳減少兩、三年青春,從現在算起妳
還有大把歲月可以活。
我打開一個新的檔案,簡明扼要地記錄與瑪莎會晤的心得:
●小組工作並非課外活動﹝參與團隊和曲棍球遊戲不能畫上等號﹞。
●小組成員橫跨各種不同領域,文化衝突在所難免。
●小組成員需要一些即時的鼓勵以激發熱誠,必須令他們感覺成功指日可待。
●溝通是艱澀卻重要的一環。
●我必須推翻自己對領導的舊有觀點。﹝哈,我對領導既存的觀點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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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小組領導們,向前走!】
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我被迫與其他同病相憐的新天地小組召集人一起接
受為期兩天、緊鑼密鼓的基本訓練。雖然明知這對我確實極有助益,胸中那股抗議
的聲音仍然呼之欲出。儘管我竭盡所能要使自己的抗拒合理化,然而剝去一切冠冕
堂皇的推搪藉口,歸根究底真正的原因在於──我不願再被當成楞頭楞腦的新手
﹝甚至更糟﹞一般對待。不過無論如何,傑柏已表明態度,這次的訓練勢在必行。
我們被派往FCI教育訓練中心裡最大的一處場地,因其重要性而被喚作「舞
台」的那間屋子。室內空間大約有一個籃球場大,靠近天花板的牆上開了一列玻璃
天窗,因為窗子開得高,陽光可以射進來,又不怕學員被窗外景物吸引而分了神。
當我踏進屋子,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人是迪克。他趕忙熱情地與我寒暄,態度顯然有
些過度誇張。
「嗨,朗恩。」
「迪克,你為什麼在這裡?」我先發制人,以免他找機會逼問我那筆預算的
事。
「不用說,當然因為我是新天地小組的召集人。」
「你是什麼?」迪克雖然列席我們TSG的幹部會議,但是在公司傳統編制裡
他卻屬於財務部的一員。「你是說行政部門也將成立新天地小組?」
「沒錯,而且我自願帶頭。哦──我是說領導。」
這不是我印象中迪克的一貫作為。
「這不像你的作風,迪克。」
迪克神祕兮兮地壓低聲音,「知道嗎?朗恩。我聽說菲利在歐洲改革時的小組
召集人,最後都迅速攀上了升遷軌道。真正成功的那幾個,甚至爬到資深經理人的
頭頂上。我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
「聽起來你似乎正運用新天地的規則,玩弄舊世界的老把戲,迪克。」
迪克眼底綻放神采,彷彿我給了他一個莫大的讚美,「識時務者為俊傑。」
現在增加為七個小組了,我想。可運用的資源就更少了,而且其中一個召集人
還是專管財務的。迪克的出現,讓我非常擔憂。也許新天地終究只是另一次政策性
安排?
「早安,各位小組召集人!」指導員高喊了一聲,以凝聚全場的注意力。而我
心中剛泛起的重重疑雲很快便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對眼前即將展開的未知課程
的憂慮。
在第一個小時當中,我們彼此自我介紹,並談論關於小組本質與功能上的一些
粗淺定義。這群小組召集人正好象徵FCI公司的橫切面,各路好漢齊聚一堂:包
括我─嗅覺敏銳者、迪克─芝麻綠豆計算者、C&P的召集人,另外還包含兩架推
進器﹝一男一女﹞、一位製造部門士兵與另一位行銷雅痞﹝一位女士﹞。除此以
外,加上兩位從外界聘請來擔任顧問的指導員與兩位來自人力資源部的人才,偌大
的一間屋子裡共匯聚了十一個各懷鬼胎的成人。
然而,我的憂慮也很快一掃而空。我並未落人笑柄,雖然算不上是班級中最耀
眼的一顆星,但我卻也不是劣等生。遵循瑪莎的建議﹝加上指導員強調﹞,我記滿
了一頁又一頁密密麻麻的筆記,等著一有機會便納入我的小組電腦檔案中。我的潦
草筆記包括:
小組召集人的角色定位:
●小組目標設定者,一切目標必須統攝在公司的整體原則下。﹝可與上級討
論﹞
●為每位小組成員規畫職責內容。﹝可與安琪亞磋商﹞
●協商中心,與其他經理人共同化解彼此的衝突。
●小組活動記錄者兼資訊交流站。﹝注意,這方面可指派一位代理人﹞
●接受任務指派。﹝把我當作一隻逆來順受的工蜂嗎?﹞
●考核成果。表揚獎勵。
●提供成果評估準則。
●訂定小組運作規則。對小組成員的要求和期望,如會議出席率、工作態度…
…等等。
●代表小組與上級周旋的鬥士。
■
接踵而來的兩天裡,我們探索了團隊運作的各個切面,包括團隊的各個發展階
段﹝形成期、暴風雨期、穩定期與表演期﹞;反對團隊的論調﹝往後幾天內我陸續
得到證實﹞:團隊的致命傷﹝缺乏信任、目標模糊、過程不夠公開化﹞;如何主持
一個有效的會議:工作表現評估與獎勵辦法等。
當課程結束,我覺得自己宛如一個初踏入社會的大學畢業生──衝勁十足、蓄
勢待發,迫不及待要飛出去大展身手,建構一個企業發展史上前所未有、最成功的
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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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冒險探觸R&D領地】
長久以來,FCI在研究發展上的輝煌成就,一直為全公司員工所淨津樂道,
並且深感榮耀。奧斯古博士是一位狂熱的工程學專家,樂於到處去網羅全世界最優
秀的工程師,然後全力培育他們,激發他們的創造力,並幫助其開發自我,適時給
與精神上的喝采及實質上的獎勵。結果,R&D﹝research and development,研
究開發部門﹞成為FCI最特立獨行的角落,它不像一般工作單位那樣呆板僵化,
那裡的人可以盡情地自由發揮。過去數十年來,我們不惜血本,每年在它身上投注
了好幾百萬資本,然後坐等接受它回報給我們的無上榮耀──一件又一件嘔心瀝
血、完美的專利發明。
但是過去這幾年,卻只有少數幾個勇氣十足的經理人才敢去淌R&D這一池暗
潮洶湧的混水。而且記憶中,這些戰士不是被來自四面八方的暗流以及多重優先標
準的矛盾所困,就是因為承受不住守舊派抗拒改革的逆風,而終得宣告撤退。是
的,FCI在技術上的突破與貢獻仍是報紙頭條爭相報導的對象,不過這些輝煌的
故事最後卻往往以一句諸如「FCI研究人員表示,此項突破性新技術仍需數年的
研究才得以實際運用」之類的標題,就草草畫上句點。許多FCI經理級主管深
信,R&D是因為過分鑽牛角尖,才自取滅亡。
然而,我的看法卻不同。我認為錯不在人,而是背後的組織生了病。在本公
司,每一項新構想的誕生,除了必須面臨冗長、曲折的審核過程,其中所牽扯糾葛
的複雜人事,更使人望之卻步,因為不僅是相關人員,其他各部門經理、執行主
管,即使是風馬牛毫不相及的各色人馬,都要在其中插上一腳。而就算你能幸運地
突破這層層關卡,由R&D執行長查諾博士親自把持的最後一道閘口,才是真正決
定性的關鍵。偏偏這位叱吒FCI二十年的沙場老將一向毫不留情,嚴苛要求加上
鐵腕作風,使許多創意最後都在他手中氣絕而死。
位於D棟四樓的研究室﹝被稱作四角屋﹞,是TSG研究開發部門的心臟。在
一道厚重的水晶玻璃門前,我被一位態度冷漠的安全警衛硬生生攔截下來,低聲盤
問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獲准通行。研究室裡是一群來自歐洲、澳洲、日本、韓國
和拉丁美洲的工程師與技術人員,正自顧自汗流浹背地埋首修補著,我小心翼翼地
穿梭其間,一邊還得隨時閃躲散置在他們工作台周圍的切割板、電線圈、測試設
備、電焊槍、電爐、儀錶、電腦終端機,和一個又一個黑黝黝、用途不明的四方盒
子。
我在角落一個小房間裡找到元尼克。在這一方不滿六英尺見方的小空間裡,卻
排滿電腦螢幕與測試板,曲折蜿蜒的各色電線密密麻麻地纏繞在他的雙膝和腳踝之
間,而桌上堆疊成山的印表資料,則幾乎淹沒了他的臉。有幾卷紙張零零落落翻落
到地上,在油氈地板上蟀蟀作響。
「嗨,尼克。」
我佇立的地方與他距離大約只有三英尺遠,但他似乎聽不到我的聲音,依然專
注地凝視著監視器,口中用韓國母語喃喃唸著。逼不得已,我只好魯莽地拍了拍他
的肩。他驚惶地從椅子上彈出來,掉過頭用睜圓的雙眼瞪著我。
「啊,朗恩!」
「抱歉,尼克。我不是存心嚇你。」尼克是一個三十出頭年紀,五短身材的亞
洲與美國混血兒。兩年前,我們曾經合作過一個專案,對他的才能與靈活印象深
刻。他熱愛他的工作,不過除了在專業領域裡的卓越表現外,吸引我不遠千里前來
求教的真正原因是──他是飛狐專案的籌畫者。
「朗恩!」尼克再一次高呼,彷彿他此刻才真的看清楚我。「進來吧,請坐、
請坐!」他毫不猶豫地揮手掃掉一片板子和幾張印表紙,清出室內唯一可用的一張
椅子。我下意識地狂奔過去,想趕在板子落地前將它接住,不過還是慢了一步。
「我只是想挽救公司資產。」我頹喪地說。
「無所謂,」尼克嘲弄地笑一笑,「只是一塊舊的測試板。」
「你手上正在忙些什麼?」
「查諾博士的案子。我們想要轉換一些FEA程式的資料,就是西岸夥伴們用
的那一種,卻在轉換過程中遇到一些瓶頸,我想問題可能出在──」
尼克話說到一半,突然識趣地嚥了回去:「哦,」他做了個道歉的手勢,「不
好意思。」
「沒關係!」雖然我在大學時代曾經修過幾門工程學,不過這些專業術語仍舊
令我發暈。
「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尼克問。
「你知道新天地小組的事吧!」我開門見山點破來意。
「聽說你是TSG的召集人,是嗎?」
「沒錯,而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尋找我們的產品。」
尼克突然攫住我的肩膀,眼底煥發著神采。
「飛狐!」他狂熱地低呼,彷彿我是他的救世主,「飛狐符合喜樂產品的所有
標準,而且我們一定能很快將它推出市場。我知道我們能!」
像是繁殖力驚人的細菌,菲利的新天地「三要素」居然在短短時間內擴散到整
個組織,著實令我驚異。而尼克的熱情如此有傳染力,更使我一時覺得喪失理性分
析能力。
「告訴我一些關於它的事。」我遲疑地說。
「來吧!」尼克說,然後迅速地拎起他的外套,勾著我的手臂,連拖帶拉地將
我拉出門外。
尼克領著我步下樓梯,推開一扇厚重無比的鋼門,走進一間陰暗濕霉而密不透
風的地下實驗室。他示意我穿越另一排工作台和另一組埋頭苦幹的工程師,經過一
道鋪著地氈的漫長迴廊,來到另一扇沒有標識的鋼門前。他用力將它撞開,然後走
進去。
就在那裡,飛狐像一個手術台上昏迷不醒的病人一般,寂然不動地躺著。它是
一個機械和電子零件混合物,一眼便看得出大部分是手工拼裝而成,由一塊金屬薄
片與一大堆各種顏色的電線支撐整個骨架。
「它是什麼?」我問。
尼克故作神秘地笑一笑。
「早安,飛狐。」他說,用極清晰的咬字跨張地發音。
「早安,」一陣突如其來的人聲從那一大團雜亂的零件中傳出,「您現在看見
的是新一代的辦公室機械。它將取代傳真機從事傳訊、影印功能,擔當電子通訊任
務。我現在穩備好了。」
「穩備?」我問:「是什麼意思?」
「準備,它是說準備好了。」尼克回答:「意思是準備好開始運作。」在我其
中聽來它可一點都不像「準備」,但尼克毫不理會我的反應,依然繼續著自己的話
題:「它具備市場上前所未見的文件處理功能,可以輕易地連接上任何電腦網
路。」然後尼克花費了整整二十分鐘,向我示範飛狐如何與電腦連線,以及如何發
揮完美無缺的文件處理功能。
「你可以看得到,它的機械元件非常少,因此維修很容易。」尼克說:「此
外,一切功能由聲音控制,是它獨一無二的賣點。現在它獨缺優雅的外形,而這方
面我絕對胸有成竹。」
「環保方面呢?」
「飛狐在製造過程中完全採用無毒的元素和化學物質。而且我們將儘可能選擇
可回收再生的材質為它製作外殼。」
「譬如什麼呢?」
尼克聳聳肩。「我不是材料專家,目前還沒有特定的想法,不過我想那應該不
成問題。」
「成品與模型有多少差距?」
「軟體方面可能有些缺陷,聲控裝置也不夠完美,製造工程也都還沒有著手進
行。不過原則上基本的東西變動不大,大概已經都呈現在你眼前了。」
我宛如欣賞藝術品一般地凝視著它纏繞糾結的電路。顯然,尼克對飛狐寵愛至
極。不過同樣明顯的是,飛狐在正式問世以前還有一條漫長辛苦的路要走。
「查諾博士方面呢?他支持飛狐嗎?」
尼克微微一震。他似乎在頃刻之間突然縮了水。他緩緩地背過身子,原來激賞
地撫摸著飛狐的手頓時凍結在那,一動也不動。
「它不在優先名單之列。」尼克坦白地說。
「啊!」
「查諾必須知道嗎?」
「晚說不如早說。」
尼克輕輕點了點頭。「嗯,事實上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複審過飛狐了,而從那
以後,我們已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你確信飛狐是一個有生存能力的產品,並且能在一年內成功打入市場?」
他暗沈的臉色立刻發亮。「是的,朗恩,我確信,而且將竭盡所能使它實
現。」
我注視著那一束束閃閃生輝的電子零件。我坦承以往曾經見過遠比眼前的飛狐
更貌不驚人的模型,所以我很願意提供機會,讓它共尋求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尼克
立刻同意受聘為我的R&D組員。但是由於飛狐尚未定案,所以仍然需要更多的意
見。
熾天使書城
【十 無所不知的沙場老將】
我的下一個目標,是尋找一位觀察入微、見解獨到深刻而且信用可靠的工程
師,來平衡一下尼克過度的樂觀和熱誠。柯大衛是這項目標的完美人選。他在FC
I長達七年,是公司內眾所皆知最忠實穩定的工程師,在產品開發方面擁有一張豐
富漂亮的成績單。我對他的感覺是,三十四歲年紀的他,應該是要為公司做出大貢
獻的時候了。如果這個貢獻是飛狐,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在餐廳搜尋著酸乳酪時,立刻發覺大衛正獨自坐在遠處角落的桌旁,一邊津
津有味地埋首在一本沉重無比的教科書裡,一邊慢條斯理地小口啜著湯。
「大衛,我可以打擾你片刻嗎?」我問。
他毫不為所動地繼續讀完他原來閱讀的句子,然後才抬起頭,臉上沒有一絲笑
容。「好。」他說,神情有些冷漠。
「我想你應該聽過新天地小組的事。」
「是啊。」他說完立刻回到他的閱讀世界裡。
「我想和你討論一下在我的小組工作的可能性。」
「老實說我沒多大興趣。」他頭也不抬地說。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我的計畫表早已排得密密麻麻,騰不出時間了。」
也許產品本身可以打動他,我天真地想。「我們考慮選擇飛狐作為小組企畫主
題。」
大衛揉一揉耳朵。「我對那技術沒什麼興趣。」
「你不認為那是可以期待的產品嗎?」
大衛用犀利的眼神研究我,彷彿我想設個陷阱讓他跳進去。
「我沒那個意思,也許它是一項好產品,我只是說那種技術並非我的專長。」
「元尼克需要一位像你這樣的人才做幫手,好一起推動飛狐進展到下一階
段。」
「我和元尼克配合得並不好,我懷疑我們不會是好組合。」
他又繼續埋首閱讀。看來這傢伙似乎有些冥頑不靈,於是我決定另尋出路,
「你能推薦其他的工程師嗎?」
大衛抬起頭來,眼光往遠方的牆上注視了一會兒。「嗯,」他說:「我想最好
的人選是衛斯理那傢伙。」
我不曾考慮過衛斯理這個曾經與我合作的老鳥,原因是他太資深了,甚至可以
說已經有些倦怠和憤世嫉俗。
「為什麼?」
「衛斯理是一流的工程師。」大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是他卻耽擱了太多
時間在管理方面。我想他確實需要一個像飛狐這樣的東西幫助他重新振作。為什麼
你不問問他?」
「謝謝你,大衛,我會試試看。很抱歉打擾了你的閱讀。」
他總算浮現一個善意的笑容,並且闔上書頁讓我看它的封面。「哪,《高溫處
理過程時長鏈狀原子聚合物的影響》,好題材!」
■
遠從TSG成立,甚至FCI任何一個部門成立以前,衛斯理就已經和公司一
起打天下,那時的FCI只有一種產品,和唯一的一幢建築物──車庫。在衛斯理
剛加入公司的那個時候,奧斯古博士還在熱烈地構思與設計產品,而且常常可以在
午餐時分看見他窩在地下實驗室的一角,一邊從熱水瓶裡喝著蔬菜湯,一邊興致勃
勃地與同事談論技術和棒球。
衛斯理的辦公室在D棟三樓,是位於寬闊樓層中央一間由玻璃圍成的工作室,
它的周旁還圍繞著一格格由隔板隔成的小辦公間,每一方小空間都設有一張製圖桌
與電腦終端機。隨處可見大型繪圖器與印表機在忙碌運轉,印寫頭急速輕巧地在紙
頁上滑動。
雖然我預先撥過電話知會,不過當我到達衛斯理辦公室時,他卻不在。然而,
既然衛斯理始終被認為是FCI最忠實可信的一員,我想他即使不像柯大衛那般才
華橫溢,也必然有其過人之處。因此我決定守在他門口等待。很快地,我看到他的
身影從房子的另一端慢慢移近。他舉止從容地穿梭在辦公桌與電腦終端機之間,偶
爾放慢步伐和他的同事親切地交談幾句,不過卻始終不曾停下腳步。雖然他舉手投
足之間並未特別流露任何自負的神態,但你仍能清楚感覺到,他和屋子裡的每個人
彷彿都已達到某種默契──這是屬於衛斯理的領地。
以他將近五十歲的年紀來說,衛斯理可稱得上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他蓄著一
頭會不時覆到前額的棕色捲髮,和一雙寫滿善意的棕色眸子,尤其是開口時露出上
排門牙的裂縫,更使他看起來像一個稚氣未脫的小男孩。不過他對服裝倒是很講
究,摺疊的袖口上用絲線精細地繡著WRD三個姓名縮寫字母,領帶則刻意打得寬
鬆,領口敞開,露出一小撮胸毛。然而,最能代表衛斯理身分風格的卻是那張從未
在他襯衫鈕扣上缺席的員工識別證──一張神情莊嚴的照片下,記錄著他的員工編
號:一九六。
FCI目前共有數萬名員工,而在它過往的三十多年歷史中,至少有幾十萬個
人曾經在這座工作舞台上出現過。而每一個人,無論他停駐的時間多麼短暫,照例
都會領有一個員工編號。如今,編號在一千以下的員工早已是公司內罕見的稀有動
物,編號一百以下的更幾乎瀕臨絕跡,任何人界乎這些號碼之間的,都順理成章地
在公司裡占有傳奇性的尊榮地位。衛斯理的一百九十六號,是我所知目前公司中排
名首屈一指的數字。如果小組中能網羅一位編號一千名內的成員,必定有助推展小
組的聲勢。
衛斯理一邊與我握手,一邊繼續往前走,並且順勢將我拉進他的辦公室。
「你要做什麼?」他不耐煩地問,語氣並不帶任何敵意,只是有些過分坦率、
急躁。
衛斯理沒有關門。他讓我坐在他的會議桌旁,然後在我對面的位子上坐下,等
待我開口。事實上,任何頭腦清楚的人都猜得到,衛斯理對於你所想談論的主題一
定出你自己所知道的多得多,因為他的內部資訊網可是所向無敵,隨時為他提供迅
速且精確無比的第一手資訊。而人們之所以心甘情願為他提供情報,是因為他從不
洩漏或濫用情報,並且總是盡力回報,讓人覺得付出值回票價。
「我猜是新天地的事。」他說。
「你猜對了。」
「你想徵召我?」
「沒錯,正有此意。」
「嗯,」衛斯理不疾不緩地說:「想召募我。」他鎮定地望著我,「還有其他
事嗎?」
「你對於實施方法上有任何疑問嗎?」
「當然,」衛斯理說:「什麼時候開會?」
「每週一次,在星期三早上。」
「好。」衛斯理點了一下頭,「你希望每個部門都有人共襄盛舉?也就是說製
造部門一位,銷售部門一位,以確保不會有人對我們的進度不滿?」
「還有R&D部門。」
「哦,對了,元尼克。」衛斯理手下密探的效率獲得證實。
「你曾經和他合作過嗎?」
「沒有。」衛斯理簡捷地說:「但是我想如果我們攜手,應該可以使他從現狀
中破繭而出。」
「他目前正面臨一些工程技術上的艱鉅挑戰,滿棘手的。」
「總會有的。」衛斯理只微微地裂了裂雙唇,耳語似地從齒縫中迸出一句。
衛斯理的神態使我有些坐立難安。
「你確定自己想加入嗎?」
他那慵懶的聲音又出現。「當然,為什麼不?」
「你的時間允許嗎?」
衛斯理第一次認真地抬頭望了望我。「喔,當然。畢竟,我不像柯大衛那麼炙
手可熱。」
我提醒自己:假設衛斯理熟知公司內所有的事情。
「大衛推薦你。」
「作為適當的候補人選。」
「不,他認為你是一個不同凡響的工程師,不應該被那些與工程無關的瑣碎雜
事所限制。」
「大衛這麼說我?」
「我忘了他正確的措詞,但就是這個意思。」
「那也夠了。」
「老實說,衛斯理,我並不敢期望你會有興趣加入小組,你身上的擔子已經夠
重了。」
「沒錯,」他說,身子熱切地往前傾。「但是我可以將它視作一個挑戰。事實
上,我手邊的事情已經多半上了軌道,而且現在我的家庭狀況方面,也是無事一身
輕。」
衛斯理剛剛宣布從二十二年長期的婚姻抗戰中棄守,而他唯一的女兒也已經搬
出去自力更生。
「很難過聽到你和愛麗森的消息。」衛斯理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彷彿不願再細
數那些複雜的細節,然後迅速轉移話題。「查諾方面呢?」
「他怎麼樣?」
「他對飛狐的評價如何?」
或許衛斯理也知道飛狐並非R&D的寵兒。雖然他們兩人的風格截然不同──
在我的印象中,查諾是一位習慣發號司令的舊世界主管,而衛斯理卻是一個民意的
建構者,但是他們二人都竭力在使R&D與工程部之間的關係維持在一鬆一緊的平
衡狀態中,不致引爆正面衝突。
「這一點我並不清楚,只知道他並不了解飛狐目前的發展狀態。我知道這方面
須得到他的允諾。」
「如果他說門兒都沒有呢?」
「我認為他不會。」
「可是萬一他說了呢?」
「如果真的發生,我會面對它。」我語意堅決地說,「我真正想知道的是──
我是否已經得到你的認同?我不希望你只是回答我『是』,然後在第一次會議中曇花
一現後便從此銷聲匿跡。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夠幫助我們一起將飛狐推出市場。」
他檢視一下袖口,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中指撫乎摺痕。「我會慎重看待這個案
子,我比任何人都希望FCI能創造出喜樂產品。」說到這個名詞,他咯咯的笑起
來,「但是我不願意捲入那些行銷策略,像搞噱頭、流行、包裝、形象等等,跟產
品本身品質和設計一點關係都沒有。相信我,我以前的經驗太多了。所以一旦要我
參與這件事,我要工程部門的意見被強烈尊重,而且這個意見要持續整個過程。我
已經看過太多好的工程創意被無故扼殺,一下是製造人員抱怨做不到,一下又是行
銷人員對他們自己所要的不夠堅決。當然,我指的不是你,朗恩。」
「衛斯理,我的工作是組織一個團隊,對於你的建議我會考慮,而且我也需要
你的協助。」
「那麼,這裡還有一個建議:找一位採購人員。」
這倒是頗出人意料的提議,「採購?」
「我看過許多產品在採購過程中被一點一滴犧牲掉。我們戰戰兢兢、慎重其
事,好不容易才精密計算出所需的成分與材料,卻往往因為採購人員想削減一兩分
錢的單價,而被迫以次級材料取代。」
「好。」我說,但並不確定採購部是否有人能、或者願意加入新天地小組,
「我會盡力試試。」
衛斯理匆匆瞥了一眼他的錶,那是一輪布滿指針和按鈕,雕刻精美的銀白色金
屬儀器。
「鈦製的,」衛斯理說,發現我正在注意他的錶。我正在想他是否在開玩笑
時,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於是衛斯理只慌亂地對我丟下一句:「記得通知我第
一次開會的時間。」便立刻轉身抓起電話筒,滔滔不絕展開另一場長談。
在衛斯理獨具節奏感的聲音伴奏下,我悄悄走出他的辦公室,為我在工程部的
會談畫下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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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造訪北河製造部】
我決定不搭乘公司的直昇機,而獨自驅車前往北河的製造部門。那是一趟愉悅
的旅程,我可以一邊瀏覽車窗外濃綠成蔭的鄉間風景,一面又享有整整二十分鐘不
受干擾的心靈冥想。
首先我想到我的組員們。元尼克,年輕熱誠、才華橫溢,卻有些不按牌理出
牌。衛斯理,身經百戰,性格沈穩,但是他手上可能還留有未完成的工程案子,或
者他早已筋疲力盡、鬥志盡失?至於安琪亞呢,她會加入嗎?另外我已經承諾衛斯
理找一位採購人員,那麼還需要財務人員嗎?我顯然還欠缺一位長袖善舞型的人
物,凱蒂這方面倒是挺派得上用場,只是我與她合得來嗎?還有一道迫在眉睫的難
題──製造人員。
卡洛斯是北河製造部門的經理,這座工廠是FCI在本州僅餘的三棟運作廠房
之一,專門替TSG生產零件及裝配產品。在我的印象中,鎮守此處的卡洛斯是F
CI最勇於改革的主管。大約四年前,卡洛斯被FCI從一個主要競爭對手挖角過
來,他原本即因在該公司品管控制嚴格而出名。為了提升產品品質,他徹底改變該
公司與原料供應商之間的傳統合作關係,大量削減合格供應商的數量,用長期經
營、密切交流的方式,建立彼此互惠的合作形態,同時也為製造部門創造了清晰的
領導定位。其他諸如此類的事蹟流傳不少。
雖然如此,許多人仍深信卡洛斯在FCI的中心任務是解散北河,把所有的製
造工作發包給沿海廠商和本地承包商手中。這樣的想法其來有自,主要是因為臨海
的廠房四通八達,便於與FCI散居世界各角落的其他分支串連;另一方面,則是
因為FCI薪資結構過高,導致喪失與本地其他製造廠商競爭的能力。
不過卡洛斯用行動粉碎了漫天謠言。他迅速刪減經費並裁撤多餘的人事,然後
號召所有員工──從主管、行政人員到臨時雇員,幫助他們重組工作流程。從一次
次的實驗當中,逐步刪除工作流程中冗長多餘的程序和步驟。在重新調派任務,施
以在職訓練後,如今他們效率高漲,除了不斷為FCI生產量多質精的一流產品
外,他們經常還有餘裕向外兜攪生意。頃刻之間,宛如瑪莎的C&P,北河製造廠
迅速竄升為FCI最璀燦的地帶,留下一則以效率改寫歷史的佳話。
不過,這兩個單位之間仍存在著一點極重要的差異。不像C&P,北河在FC
I內部贏得的掌聲竟然極為稀落,甚至員工之間還彷彿保有一道不成文的禁忌:大
家都儘可能避免提起這個地方。至於我呢,我始終認為這有些莫名不可解,經常暗
自為他們叫屈。
「我已經選好我的組員了,」北河的大廳裡,卡洛斯一見我劈頭就道。「來
吧,他們正在等你呢!」說完便迅速往前走,我只得匆匆跟著他。卡洛斯瘦而敏
捷,以高超的壘球技術聞名全公司。他走路的速度飛快,吃得快﹝雖然是出了名的
潔癖﹞,不過在情緒正常的時候,舉止都還算斯文,只是神態間仍揮不去急驚風的
味道。談話間,如果你為了尋找適當措辭而暫時停頓一下語氣,你會發覺卡洛斯正
尷尬地張著口,彷彿在強抑自己想幫你接話的衝動;而如果你偶爾興起說了些與主
題不相干的話時,他會立刻迅速而有禮地幫你導入正題。
卡洛斯示意我走入會議廳。在那兒迎接我的是桌上四疊平整的條紋活頁紙、一
碟薄荷糖、兩壺熱騰騰、香氣四溢的咖啡﹝一壺含咖啡因、一壺不含﹞,以及他的
兩位部屬。卡洛斯熱絡地攬住我的肩,為我引見費尼爾──他的營業主將,與歐海
倫──品管指導。短暫寒暄幾句以後,照例奉上咖啡。桌中央不偏不倚擺了滿滿一
簍裹著糖蜜的新鮮麵包,我瞥了一眼,不禁雙眸一亮──是FCI人鍾愛的咖啡
捲!我衷心地讚美了幾句點心的精緻與豐盛,卻始終沒有碰籃子。
「朗恩問我能不能過來與我們碰面,討論一個新案子。」卡洛斯導入正題:
「我對這個案于一無所知,所以我想就直接請你先說明一下,朗恩。」
所有的眼光聚集在我身上。剎那間,千百種疑問在我耳際迴響:這會是FCI
最守口如瓶的一群嗎?他們是否正在祕密進行著什麼我察覺不出的陰謀?或者他們
也許並非想像中那般熱心?他們想利用我喚起全公司的矚目嗎?還是卡洛斯想趁我
手忙腳亂之際,逼我自掀底牌?然後,我念頭一轉,這是多可笑的舊世界思想!於
是我決定假裝卡洛斯對這案子極有興趣,而且也安排了兩位得力部屬前來聆聽,因
此我應該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我知道這個時候把製造部門牽扯進來,可能有些言之過早。」簡短溫習過新
天地的三要素以後,我說:「但這卻是我今天來這裡的唯一目的,因為我希望各位
從起跑點開始,就對我們的產品有絕對清楚的概念。你們往常的工作方式,是在產
品的模型階段以及後來的製程設計階段才與工程部有接觸,而現在我希望能推翻這
種舊模式。」
三位聽眾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我已經跟R&D與工程部溝通過了,他們都同意與大家全程參與,共同分享
努力的過程。」
「聽起來是不錯。」卡洛所說,點頭的弧度大了一些。
「我已經表明來意,現在輪到各位發揮了。如果還有任何顧慮、疑問、需求或
建議,我希望你們可以提出來一起討論。」.
一陣漫長而難耐的沉默。終於,卡洛斯打破僵局。
「好,我有一個問題。」他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信手拿起活頁紙旁一支削尖的
鉛筆,無意識地在紙上圖鴉,一邊尋思地說:「首先,我必須感謝你撥空來到這
兒。對於這一點,真的──我們衷心感謝。」
另外兩個頭回應他的話,搗蒜般熱切地拚命點著。
「但是,」說著,他又在那一團紊亂難解的線裡,如畫了一道線條。「事實
上,我們仍然十分茫然。」
尼爾和海倫突然如雪人般凍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看來,卡洛斯想冒險攤開
先前不敢說的話題。
「也許我們距離權力中心太遠,難免產生天高皇帝遠的錯覺,但是──朗恩,
你應該知道我們在北河這裡憑藉能力、豐沛的生產率與品質所創造出的奇蹟吧!」
「當然。」
「我想每個人都會同意──我的意思是,應該無人能否認我們非凡的成長
力。」
這時桌邊的幾個人,整齊有力地點了點頭。仍然沒有人去碰那籃麵包。
「那正是吸引我來這裡的原因。」我說。
「但是令我們倍感疑惑的是,近來有大約百分之四十的業績竟然來自FCI外
部。我們知道原本我們應該接手的許多工作,都將被轉移到承包商與海外廠手
中。」
「你確定嗎?」我問,話才出口,立刻後悔自己發出如此愚蠢的問題,他當然
知道自己工廠的事情。
卡洛斯發出一陣氣惱的嗤笑聲,然後舔了一下舌頭說:「你懷疑嗎?」我想到
也許正是這種太過直接的對峙使得卡洛斯的直率性格得不到FCI成員的好感。
「不,我只是有點訝異。我想每位專案經理人都渴盼與北河合作。」
「那正是令我迷惑的原因,朗恩。比方說,上個月我們被通知即將負責公司下
一個主推產品的製造工程。接獲消息之後,大家都興奮無比,開始做可行性研究、
計算程式、設計工作流程,每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終於,我們有機會證實自己能
以無人可比的超低成本,創造出水準一流的產品。身為FCI的一分子,我們深信
自己絕對不負眾望。」
「然後呢,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最後找了外面的承包商合作。那家廠商地處偏遠,開出的價格也許稍
低,但事實上相差無幾,更何況他們經驗也還不如我們豐富。我百思不解,真的,
然而卻始終沒有人願意給我們一個合理的交代。我也曾經主動去探問,但消息似乎
完全被封鎖。」
卡洛斯雙手無力地交握在一起。
尼爾第一次發言:「我們為那個案子投注了無數心血,而現在我們也願意用同
樣慎重的態度來處理你的專案。但是,我們必須先確定你是誠心要與北河合作,而
不是在尋找競標的對象。」
眼光再度凝集在我身上。
我不想在這個當口給他們任何許諾,事實上連我自己都不敢確定是不是就選定
飛狐。雖然我大可以承諾不將工程發包給其他廠商,我真的可以,只是我不願意,
因為我知道目前最重要的事是物色一位製造部門的組員。
「現在談產品製造的問題還太早,所以我無法給你們任何承諾。但是我真的誠
心想與你們合作,我不遠千里而來絕非為了物色投標廠商,這一點我鄭重向你們保
證。」
第一次有人將手伸向麵包籃。這似乎象徵會議的氣氛已大不相同,最黏手的問
題一旦浮上台面,我們當然也就可以放下忐忑的心情,好好嚐一下黏牙的麵包了。
「也許我們應該多花點時間,先討論一下整個案子?」我提議。
「已經選定飛狐了嗎?」尼爾問,一輪咖啡捲駐留在他嘴邊。
「並未完全塵埃落定,」我說:「你們對它看法如何?」
「我們只在早期的模型實驗階段參與過,但它顯然是個複雜的產品。」尼爾回
答:「複雜透了。」
「在哪方面?」我問。
海倫終於開口,「精細的小零件太多,而且我們過去從來沒有接觸過聲控機
器。」
尼爾立即附和:「而且他們計畫使用的外殼材料,處理起來十分棘手。」
「老實說,朗恩,」卡洛斯說:「我們尚未得到R&D對全案的說明,也沒有
跟工程部談過,所以對飛狐的一切只能憑臆測,更談不上我們可以怎麼配合。我們
需要更多資訊。」
卡洛斯及時堵住他們的嘴,彷彿表明在尚未得到R&D和工程部或其他任何人
的正面回應之前,不想他們介入太深。
「但是我想我至少可以代表我們部門說幾句話,」他放柔聲音說:「我們將會
很高興與你合作。」
尼爾與海倫暗暗交換了一下眼色。我無法解讀那眼神所代表的意義,但我明白
一定有某種默契正在暗中對流。
會談又持續了十五分鐘,然後卡洛斯伴我走下樓梯。分別以前,他緊緊握住我
的手。
「我有信心克服任何製造過程中的挑戰。」他臉上帶著堅定的笑容,誠摯地望
進我眼底,「有需要的話,我們隨時都會在這裡。」
我滿口稱謝,心中卻有些不安:尼爾與海倫之間的秘密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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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該提供她寬闊的舞台】
當天下午從北河回來之後,我立刻心不甘情不願地前往印象中冷冰冰的採購部
禁地。這麼做,只是為了履行對衛斯理與他手下工程師的承諾,私心裡我卻暗自祈
禱採購員費麗莎能在我的蓄意破壞下,拒絕加入小組。
我是潛力論的忠實信徒,深信每個人都蘊藏無窮潛力,但卻只迎合組織的需
求,有所保留地奉獻出一小部分。然而,當我按下電梯按鈕的一剎那﹝電梯立刻以
毫無節奏的單音低哼:「關門──C棟──電梯往上」﹞,我猛然驚覺──採購部
應該被排除在我潛力論的名單之外。在我心目中,他們單調沉悶一如電梯的播音,
一個個沒有體溫的機械人。
當大門轟然打開,我隨即意識到這並非徵召小組成員應該懷抱的心態。我正慢
慢落入偏見的泥沼裡,沒想到瑪莎一語道破我的弱點。
費麗莎的辦公室,是採購部上百間長相千篇一律、在平行的走廊間櫛比排列的
小方框之一。這兒唯一比較耀眼的裝飾,是牆上那一張張色彩明麗的海報:不管是
落日時分海灘上漁舟點點的景色,或原野上綻放的溫柔雛菊,上面都疊印著一行關
於生命或工作的珍貴格言。
我沿路尋問,終於在費麗莎專屬的小辦公室裡見到她,一個彷彿從我想像世界
中複製出來的中年女子:瘦小、整齊、一絲不苟,遮住半張臉的大眼鏡,加上一抹
淡淡的過時口紅。在幾乎被各種採購訂單淹沒的狹小空間裡,她認真地盯著畫滿統
計圖表與數字的電腦螢幕,身旁的桌上,整齊擺放著一瓶粉紅色護手霜和她與丈
夫、屋子、小孩的合照。
當現實世界與假想過於接近時,你不免錯覺自己置身夢中。突然間我發覺費麗
莎眼中的光芒和微微上揚的下巴。於是我開始懷疑,也許她並不是我想像中那樣機
械化、沒有靈魂與性格的人。
「嗨,費麗莎。」
採購部主管向我推薦費麗莎時,對我形容她是一位可靠、伶俐而積極的員工,
是採購部唯一可能樂於接受分外任務的人。
「嗨,」她自然愉快地說:「要喝杯咖啡嗎?」語氣聽來彷彿為我奉一杯咖
啡,將帶給她無限的喜悅。
「不必麻煩了,謝謝你,費麗莎。我只想打擾幾分鐘,和你談一件可能需要你
協助的案子。」
「只要在能力範圍之內,我絕對樂意幫忙。」這樣隨和優雅的態度,是否來自
於對一個老朽、不知變通組織無選擇性的全盤接受?
「我是TSG的──」
「我知道。」費麗莎說。
「而且──嗯,我是新天地小組的召集人之一。」
「哦當然,我知道。」
「採購是流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卻常被忽略,所以……。」
一片烏雲襲上費麗莎的臉,她微弱地歎了一聲氣。
「所以你希望我們優先處理你的訂單?我的意思是,我們會盡力而為,但是你
應該也知道我們能力有限。採購部的程序規定得很嚴格,如果你要求優先處理,得
必須層層上報,等那些人同意後,然後……」
當她如連珠砲般敘述她的工作流程時。我不禁在心中描繪出費麗莎典型的一
天。她每天總是被成打的求情者包圍,拚命地加速處理訂單。這些訂單左右著每一
件專案的生死,也因此賦與費麗莎極大的權力,但卻是一種完全消極的權力。她只
有先阻撓一張訂單,然後再使它奇蹟似地復活,才能稍稍喚起別人的注意。這是一
種阻撓的權力,如果她選擇行使它,那她或許可以贏得表面的殷勤與奉承,卻止不
住背地設罵的聲音;如果她拒絕行使,則她的重要性就完全被忽略。
「優先處理並非我真正的目的,」我說:「不過如果你願意幫忙,我們當然會
萬分感激。」
費麗莎一臉茫然。「那麼你想削減供應商的數量?就像北河的卡洛斯所做的那
樣。」
「不,那也並非當務之急,雖然它可能成為我們未來努力的方向。」
「哦?」費麗莎似乎正絞盡腦汁搜尋她慣常聽到的那些老掉牙的哀求手段。
「那一定是價格。你想做一筆大交易,希望得到額外折扣?」
「不,雖然我們當然也希望儘量壓低價格。」
費麗莎頹然放棄。「我已經把我們所有的法寶都亮出來了,除了這些,朗恩,
我不知道我還能幫你什麼。」
她也許懷疑我別有用心。猜測我可能是整肅運動的密探,正在悄悄醞釀另一次
大規模裁員。
「費麗莎,我真正感興趣的是如何增進採購部的效率,不只是為了我的小組,
而是為了公司全體。」我看見費麗莎眼底有微光閃現,彷彿正應了那句格言所說:
追求進步的心永遠不會止歇。然而,她終究什麼也沒說。
「費麗莎,我想談的不是有關你如何做好工作,而是整個系統運作的方式。」
費麗莎深深地吁了一口長氣,但是仍然一語不發。然後她開始整理身旁堆積如
山的採購單。
「我希望你能加入我的小組,儘可能深入去了解這個專案,了解我們希望達成
的產品目標──不管在它的外形或功能方面。當然,也許我們還可以經常交換一下
財經方面的資訊,讓你能將採購工作經營得更專業。此外,我也希望你能更留心市
場動態,以求能掌握先機。如果你可以儘量減省,商訂一個好價錢,當然很好。但
是如果你覺得需要投入更多資本,才能達到預期目標,也請你勇敢地放手去做。」
費麗莎游移的身影突然僵立在原處。我不確定她是否還有聽覺,我只覺得自己
像一個典獄長,正對被判終身徒刑的囚犯發布一道突如其來的假釋宣告。沉默許久
以後,她開始質疑這項提議。
「從來沒有人要我這麼做。」她艱澀地說。
「沒有嗎?」
「從來沒有,」她挺了挺身子,「為什麼是我?你為什麼找上我?」
「你的主管推薦你。」
又是一次震驚。「是她?」
「是的。她說也許你會願意接受分外的職責,而且也深信你能勝任愉快。」
「我想你永遠不會了解,」費麗莎無力地搖搖頭:「你知道嗎?從我開始在這
裡工作的那一刻起,我就無法理解為什麼我們可以完全弄不清自己所買的東西是用
來做什麼的,而還能不斷地下訂單。所以,我總是想,是我自己太笨,才老看不明
白公司的作業程序,因為我終究少了一張商學院的文憑。然而暗地裡我仍然疑惑不
已,就像我們為家裡買東西,如果你不知道晚餐的客人是誰,又怎麼知道該買哪些
東西?」
「啊哈!」我覺得費麗莎彷彿正為我挖掘一個被忽略已久、平凡卻珍貴的寶
藏。
「然而,無論我有多懷疑,這兒的人依舊不顧一切地盲目採購著,而且還經營
得有條有理。於是我很快放棄,不再追問產品最後會如何,只是專心在價格上面以
及確定每一張訂單都填寫無誤,我的意思是,除此之外,一旦超越這個範圍,我不
敢也無力去碰。」
「那現在可以了呀。我要求讓你對整個產品流程有更深入的了解,你覺得如何
呢?」
費麗莎再度搖了搖頭。「我想我並不完全清楚你究竟要我做什麼。但是,如果
你要這麼說的話,我願意全力以赴。」她似乎深以為榮。
那一刻,我心中突地泛起一股衝動,一定要幫助費麗莎燃放她應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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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一切榮耀歸凱蒂】
那個下午,我利用剩餘的一點時間,在辦公室裡消化那些我離開受訓期間所累
積下來的四百二十八件大小事情,這些都是我除了新天地小組之外得花時間處理的
分內事,就在我正感覺如果不是當了小組召集人,我也不會這麼忙碌時,辦公室外
傳來一陣騷動。一陣急如雨點的腳步聲,伴隨著刺耳嘈雜的說話聲,以及一股昂貴
野性的香味往我的辦公室一寸寸逼近。然後,一個潑辣的身影狂風似地向我捲來。
凱蒂「噗」的一聲推開我半掩的門扉。「嗨,朗恩。有空嗎?」她說,語尾戲
劇性地揚起。
「你有事找我?」
凱蒂維持她一貫的霸氣作風,一踏進我辦公室,便立刻泰然自若地找了張舒適
的椅于,甩掉高跟鞋,將腳踝毫不客氣地橫跨在咖啡桌上。「這雙腳折煞了我。」
她一邊按摩腳背,一邊肆無忌憚地審視著屋內每一個角落。「我不懂為什麼你可以
占據朝南邊間的辦公室,而我的卻是中間朝西?」
「不過你的辦公室可大多了,凱蒂。」
「我從來不認為四百平方英尺叫做大。」
「當然不大,那叫龐大。」經過三天新天地式的思想激盪以後,我對凱蒂用辦
公室大小衡量身分地位的舊世界價值觀頗不以為然。「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嗎,凱
蒂?」我問。
「既然你想改變話題,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她氣勢洶洶地環抱雙臂。「可
以告訴我你的小組已經進行到什麼階段了嗎?」
「你想知道哪一方面?」
「好吧──到現在為止你招攬了哪些人?」
我暗地想,告訴她並無傷大雅,於是便如實相告。
「行銷談判人員方面呢?」
「還沒有確定人選。」
「很好,我自願。」她俐落地縮回攀在咖啡桌上的雙腳,開始四下搜尋那雙被
拋棄的高跟鞋。
從某個角度來看,我願意舉雙臂歡迎凱蒂加入小組,主要是衝著她那無窮的活
力和感染力。然而另一方面,我又懷疑她的動機。
「為什麼?」我小心地問。
凱蒂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為什麼?因為你需要我呀!你不懂配銷管道,
不懂廣告,不懂公關,也不懂得什麼叫銷售力。」
我沒有替自己多作辯解,事實上我熟悉那每一項技巧,雖然也許算不上專家。
「但是你為什麼想接受這項任務呢?」我問:「我知道你可是個大忙人。」
凱蒂漫不經心地套上她左腳的鞋子。「你怕我負荷不了這樣的工作量?朗恩,
我還游刃有餘呢!」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只是我需要的是一個能把主力放在小組的人
選,所以對於你慣常扮演的顧問角色我可沒多大興趣。」
「朗恩,你太多慮了。一旦我自願,必然會全力以赴,你大可以放心。」
然而,我仍然滿懷疑惑。「你會同時加入其他的新天地小組嗎?」
凱蒂明顯地顫動了一下。「我怎麼會呢?」說著,她又心不在焉地套著另一隻
鞋子。「我可能會偶爾客串一下他們的顧問,但頂多也只是耽誤一、兩個小時罷
了。」
我熟知凱帶的作風,她必然對每個小組都投石問路,從其中挑選出最具潛力
的,然後再毫不留情地從其他小組撤退。
「沒問題。」如果她如我想像中那般精明,應該不難窺出我對她的疑慮。
「嗨,朗恩。」她對我揮一揮右腳的鞋子,「我也許不是最細心的人,但這並
非你需要的,你需要仰賴我的專業能力,需要一位眼光廣遠的人。而我根本無需參
加那些管家婆似的瑣碎會議或小組聚餐,就可以達到你的理想。」
也許吧,我想。
「說句題外話,凱蒂,你知道為什麼泛飛那件案子不發給北河,卻發給外圍承
包商嗎?」
「為什麼這麼問?你和卡洛斯有什麼特別關係嗎?」
「也算。」我說。
「我告訴你會有什麼好處呢?」
我不想把小組的合作關係降格成一種交易,尤其是像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瑣
事。「我會永生感激。」我說。
「嗯。」凱蒂沉吟了半晌,然後很快發覺合作是眼前最好的解決之道。
「因為泛飛的成員受不了卡洛斯。」
「為什麼?」
「他稍遇阻礙就怨聲載道。」
「怨聲載道?」
「卡洛斯從不檢討自己的工廠,他認定它是一流的。所以,他們放棄與卡洛斯
的火爆脾氣作戰。」
她語氣平和,不帶絲毫價值判斷:那是她唯一能做的。
「謝謝你。」
她重重戳了戳我的胸口。「記住──消息可不是我透露給你的。」
「當然不是。」
「哈,你欠我一次人情囉!」
熾天使書城
【十四 可憐天使】
我和安琪亞已經好幾個月不曾到大樓外的餐廳一起午餐了。但是今天安琪亞顯
然有話要和我談,而我也想虛心聆聽一下她的意見。我們在FCI人最愛聚集的午
餐場地──一間由私人宅院改裝成的本土風味酒館,物色到一個露天的位置。雖然
洋傘為我們遮敝了大片陽光,但安琪亞似乎執意隔著太陽眼鏡和我對談。
「家搬得怎麼樣了?」我記得安琪亞曾特別請了一天假搬新家。
「還好。」
「看起來如何?」
「貴兮兮的,」她說:「遠超出我的預算,但是很漂亮。」
「心中的吊桶總算可以放下了吧?」
「唉,這一簽可就是三年的長期租約。」
「你不再擔心工作的穩定性吧?」
安琪亞深深地歎息了一聲。「不,不,不完全是。只是……。」她突然停止。
「說吧,讓我聽聽妳心裡的話。」
安琪亞吐了一口氣,然後下定決心似地摘下太陽眼鏡。「朗恩,我擔心的是生
涯面臨瓶頸。」
「在哪方面?」
「我希望有更長遠的發展。」
「說得明白一點。」
「我在這已經兩年半,工作卻毫無進展。」
「可是妳的職責加重了不少,又有屬於自己的案子在進行,我常常覺得你忙得
幾乎不見蹤影。」
「但我還只是個產品行銷專員,我覺得我應該可以擁有更高的權力了。」
我從來不知道安琪亞竟也對她的生涯規畫如此認真。「我幾時給了你這樣的感
覺?」
「你說過行銷專員通常在做過幾年以後就會調升。」
「在兩年半前,的確是如此。可是你別忘記整肅運動,那次浩劫使一切都延緩
下來。」
安琪亞的眼神溜溜轉。「我並沒忘記。那就是我現在擔憂的原因,我對新天地
一無所知。」
「你錯過了菲利的演說,」我說:「也許我應該幫你說明一下。」
「不,主要是小組的事情。如果我加入小組,我擔心自己會淪為每一個人的助
理,而且職權比現在更低。」
「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我不明白自己的任務到底是什麼。我一直有一個可怕的預感,就是你希
望派任我當你的助手。」
「我可沒這個計畫。」
「好,那你究竟希望如何?我會擔任什麼樣的工作?職責又如何?」
「你覺得呢?你希望是什麼樣子?」
安琪亞雙眸綻放異樣神采,「我一直對產品的外觀設計頗感興趣。你知道的
嘛,就像產品要化妝也要符合人的需要。另外,我也希望嘗試與行銷以外的人接
觸,像是製造人員、工程師啦,銷售人員……等等。」
「很好。」
「還有,我也想參與一些行銷和廣告策略的構思和執行。」
「你知道嗎,凱蒂已經加入小組,而那將會是她的工作。」
「我可以和她合作。她會需要一位幫手幫她處理日常的執行細節。」
「你何不寫份工作要求,詳列你所期望的工作內容,然後我們再一起討論它的
可行性。」我建議。
「太棒了,請給我幾天時間。」她臉上的憂愁顯然淡化不少。不過當我津津有
味地研究完菜單,一抬頭,才發覺安琪亞仍有些心不在焉。啪噠一聲,菜單重重地
從她手上跌落。
「希望你別怪我對小組的事情這麼在意。但是,如果我失去了工作──當然,
不是因為你炒我魷魚,而是因為新天地中沒有適合我的角色。那麼,我的公寓會立
刻變成我的包袱。」
「沒有室友和你一起分擔租金嗎?」
安琪亞無助地咬咬唇。「沒有,那是另一個癥結。你知道的,我一直以為我會
和馬克一起生活。」
「不是嗎?」
「但是,」她彷彿正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我們吹了。」
新公寓的巨額房租、男友離去的悲傷,加上對工作面臨動盪的恐懼,重重的壓
力,困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很抱歉。」我說。
「不怪你,」她說:「是我不該提這些煞風景的事。」
「沒關係。」我關心她,真心想拉她一把。
「我喜歡跟著你工作,朗恩。如果不是這樣,我不會待在FCI。現在,並非
我不想幫你,」她說:「而是我必須顧慮到自己的生涯發展。我的意思是,你的一
切早已是穩穩當當,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能應付裕如。可是對我來說,卻可能是一個
劫難。」
「如果這麼說能讓你好過一點的話,事實上我對這次的事情也不是絕對有安全
感。」我坦承。
她訝異地望著我。「真的!」
「千真萬確。我一直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在進行。」
「而且你還有小孩。」
「兩個可愛透頂的小傢伙。」
「那珍妮絲目前有工作嗎?」
「兼差性質。」
安琪亞陷入沈思。
「那你為何要冒這個險?」
我瀟灑地聳聳肩。「我有一個夢。」
「哪一方面的?」
「我要登上《財星》雜誌封面。」
安琪亞顯然不知道我何出此語。不過在得知我也有不安全感之後,似乎使她原
本的恐懼沖淡不少,她展露一個勇敢的笑顏。
「好吧,也許你是對的。我能有什麼損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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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狐狸對話】
整個午後,我目不轉睛盯著我的電腦螢幕。
To:傑柏
From:朗恩
關於:新天地小組專案
以下是目前為止小組成員的名單以及他們所擔當的職責。﹝不按職級高低,而
依姓名第一個字母順序排列﹞
安琪亞:行銷、行政
卡洛斯:製造
傑柏:發起人、指導員兼資金來源
范凱蒂:行銷公關
莫瑪莎:顧問
元尼克:研究發展
費麗莎:採購
狄朗恩:行銷、小組公僕兼教練
衛斯理:工程
幾番斟酌與討論之後,我們敲定飛狐為本組產品。我們的第一場正式會議將在
下週揭幕。
To:朗恩
From:傑柏
主題:回覆以上留言小組陣容非常堅強。但是否還缺少財務方面的人才?還有銷售
方面呢?恭喜你,我想飛狐是個明智的抉擇。
請保持連繫!
跟傑柏通信之後,我又和其他幾位交換了訊息,然後翻出瑪莎給我的電腦磁片,將
它插入磁碟機中,等待裡面的內容浮現書面。不料在一陣尖銳的嗶嗶聲後,螢幕出現一
行令人憤恨的字眼:輸入訊號錯誤。我重新操作一次,但仍得到同樣的答案。
我莫可奈何地取出磁碟片。它看來沒什麼問題,可是我不想這個時候去研究電腦出
了什麼差錯,還得在手冊裡鑽研老半天,於是決定暫時把它擱在一邊,轉而打開我的工
作小組檔案,靈機一動將它更名為飛狐檔案。
飛狐檔案輸入*專家稱此時為圖隊生命的養成階段。我們成功地募集了堅實的小組
陣容,但我對他們的意馬和動機仍多所懷疑:卡洛斯加入小組是否另有隱情?費麗莎有
足夠的能力勝任嗎?凱蒂到底是否真心誠意要加入小組?加入小組對他當然,我知道他
們也是滿腹狐疑,而其中共同的質疑不外乎是:加入小組對他們有何意義?冒險的代價
是什麼?這次行動會不會有危險?怎樣的危險呢?
眼前這個階段,也只能以意願和保證加強他們的信心。他們暫時將不會獲得任何實
質報酬,譬如升職、加薪、獎金式個人辦公室,因此他們加入小組必然另有動機:是右
了發揮潛能、出於使命感、沒有勇氣拒絕、追求私利、或者由於上級施加壓力,還是對
於團隊工作的理性支持?
如今,我們已經正式成軍,而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將他們訓練成一個休戚與共
的團體,齊心為達成團隊目標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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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會議上見真章】
我們的第一場會議終於選定在接下來的過三,於橄欖球屋正式展開。那時正值五月
初,戶外風和日麗。每個成員都出席了,除了卡洛斯,不過我仍然決定在九點正準時揭
開會議。
「早安!」我以一句輕快的寒暄作為開場白:「謝謝你們光臨。」
我迅速掃視一遍桌邊的每一張臉孔,試著揣摩他們此刻的心情。安琪亞,神情自然
而正常,看不出悲喜。衛斯理,彷彿有些無聊地耍弄一支自動鉛筆。尼克,滿臉熱切,
手邊整齊堆著一疊設計稿和文件。費麗莎,就像她面前的那支鉛筆一般,紋風不動坐在
那裡。凱蒂,我們的公關女王,尊貴無比地坐在桌子最遙遠的一端,護衛在她身畔的是
一支高貴的名牌手提包。
我直截了當簡述今天的議程。
「我們今天早晨的會議有五個重點。第一:簡介小組成員並說明每個人在小組內的
職責。第二:本小組之成員必須遵守的基本規則。第三:複習公司目標與小組任務。第
四:對我們選定的產品飛狐,進行初步探討。最後:討論我們的下一步。此外,如果各
位還有疑問,都歡迎在會議結束前提出來公開討論。希望我們可以按照預定在十一點以
前圓滿結束。現在」
門突然被緩緩推開,卡洛斯滿臉歉意走了進來。
「對不起,朗恩,我遲到了。」他說著,迅速滑進最近門的一張空椅子裡,「我今
天早上必須先去廠裡一趟,結果就被絆住了。」卡洛斯慎重其事地穿著了一套黑色西裝
配上雪白襯衫,領結兩端優雅地微微揚起。
衛斯理則趁此被打斷的時候轉移話題:「朗恩,我們可以先撥出一分鐘,討論一下
有關時間分配的問題嗎?」
「請簡單扼要地說。」我原本預定留在最後才討論。
「你認為像這樣的週會要持續多久?以後都一律在c棟舉行嗎?」
「我希望在可預見的未來每週都能開一吹這樣的會,不過不一定會在c棟。」
卡洛斯立刻接口:「我可否建議排一張循環表,輪流在不同地點開會,因為製造那
人員單是趕過來開會,就要花上四十五分鐘。」
緊接著尼克也緊張地插嘴:「你也知道的,我們R&D幹部會議也是在星期三早晨舉
行,而這禮拜是因為查博士出差才臨時取消。」
「我們把這些問題挪到會議最後才來討論好嗎?我知道這很重要,也明白每個人時
間都有限。但是我希望今天早上能把重點放在一些比較實質的問題上。」
「肅靜!肅靜!」凱蒂重重地拍擊桌子。無論何時,凱蒂永遠痛恨將時間浪費在無
謂的細節上。
「謝謝你,凱蒂。」我冷淡地說。「現在,我們花幾分鐘時間自我介紹。衛斯理,
可否從你開始?」
他從容地把自動鉛筆放回襯衫口袋。「當然,」他聲如洪鐘地說:「我叫衛斯理,
資深工程肺,打從FcI成立時期就進人公司了。我曾經參與泛飛的初期設計與開發工程
。日前我帶領二十八位工程師在D棟著手一項研究計畫,試圖解救一套已經不怎麼靈光
的電腦系統。」
「難得你對時間問題如此關心了,衛斯理。」我說,努力將我嫻熱的傾聽技巧發揮
得淋漓盡致。
「我並非對時間特別關心,而是我實在沒有餘暇浪費。」他更正。
「衛斯理的工作,」我補充:「當然就是協調手下的工程師。但是,更重要的是,
他必須同時與R&D和製造那人員密切接觸,使產品的製造能確實符合原始的構想。」
「什麼?難道說行銷公關在產品開發過程中,完全無用武之地?」凱蒂抗議。
「當然不會,」我說:「那正是團隊工作的精神所在。既然是跨部門的合作,當然
強調合作的重要性。」
「很好。別怪我囉唆!因為這個公司老是忽略消費者的存在,」凱蒂說:「而且也
許這正是我們愈來愈得不到他們支持的根本原因。」
「我可以保證,凱蒂。顧客需求和市場需求絕對會反應在我們的產品設計上。」
「好極了,」凱蒂說:「理應如此。」
衛斯理臉色黯沉地俯頭望著桌面,元尼克則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而卡洛斯倒是坦
然眠嘴一笑。顯然部門間根深柢固的多年積怨已經浮土檯面:技術部門卯上行銷部門。
我繼續往下進行。「元尼克來自研究開發部門。飛狐正是他目前手上的專案,往後
他將負責一切技術的掌控與基本的設計方向。」
尼克雙手扶住桌子,毫無抑揚頓挫地飛快說著:「對,我就是元尼克,我在FcI三
年多,專長是軟體應用技術。然後……」他似乎已經腸枯思竭,「很高興能有機會將這
個產品推介到市場上。」
說完他突然停住口。衛斯理隨即不懷好意地歪著頭問:「查博士方面反應如何呢,
尼克?」
尼克緊張得微微一震。
我替他打圓場:「我會找時間和查諾博士連繫。」
衛斯理撇嘴笑著說:「你和他談過了嗎?」
其實這不關牠的事,但他話中隱含可能與查諾發生衝突的暗示,卻必然會帶給其他
成員無謂的恐慌。「他出國了,不過我已經跟他約好,等他回來後會恨他談談。」我說
。衛斯理聳聳肩,沒有再繼續往下問。
「好,」我回到正題,「安琪亞會將主力集中在設計和行銷兩方面,並負責小組的
一般行政事務。此外,她將負責本次會議紀錄。但我必須強調,她絕非本小組秘書。不
過如果你們需要某些方面的支援,我想安琪亞會願意協助。安琪亞?」
「過去找的工作主要是在產品上市和品牌方面的支援,她說:「但是我對新產品開
發非常有興趣,並且也想學習一些工程和製造方面的東西。」
安琪亞將自己詮釋得非常好,因為那是她發自內心最誠摯坦率的表白。我也可以感
覺得到,對於她對工程和製造方面所展現的興趣,衛斯理和卡洛斯臉上都有明顯的回應
。
「在我左手邊的,」我繼續,「是費麗莎,採購部人員。我是應衛斯理的建議邀請
她加人小組,因為材料與零件的選取和購買大大影響了未來產品的品質和成本。費麗莎
?」
「難為妳了,朗恩。我想你在介紹我來自採購部以後,就無話可說了。」費麗莎說
:「真的,我的工作很平淡,只是在確定自己能以最低廉的價格,得到與訂單無誤的貨
品,如此而已。」
費麗莎顯然太過緊張,而且刻意自貶身價。我希望她能更放開一點,多展現自己的
長處。
「一直以來,費麗莎幫我們省了不少錢。」衛斯理補充:「她謙虛不說,但是她絕
不是一個成天處理訂單的人,在與供應商周旋協調方面,她確實是一位了不起的專家。
」
費麗莎豁然一笑。「是嗎?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也有同感。」我附和,對衛斯理的敵意頓時溶解。我轉身向卡洛斯。「各位應
該都認識卡洛斯。他主管北河廠並且是我們的製造總指導。」
「謝謝你,朗恩。」卡洛斯挺百身子,彷彿要發表一場重要演講。「如各位所知,
我四年前來到FCI,肩負著扭轉公司產品形象的重大使命,全力提升製造部的效率和品
質,以期建立一個世界上無人能比的製造工廠。」他暫停一下,然後展露一個勝利的笑
容:「現在我可以很驕傲地說我做到了。」
凱蒂不屑地甩了甩頭。「全憑你一個人的力量嗎,卡洛斯?」
「我們大家都以廠為榮。」卡洛所說,眼光銳利地盯著凱蒂:「但令我們頗感遺憾
的是,FCI內部一直缺乏慧眼獨具的人士欣賞它的光芒。」
這句誠懇的告白倒是多少軟化他他在眾人心目中的自負霸道形象。
最後,輪到凱蒂上場丁。「按著是范凱蒂,相信你們之中已有許多位與地合作過。
」我再度開口:「她的主要工作是把行銷推廣方面的心得,應用到飛狐的開發上。當然
,她的拿手好戲還在產品上市後,從事行銷溝通、公關、促銷和廣告等相關工作。」
凱蒂弓起頸背,用修長的食指優雅地彈一彈衣袖。「我們的焦點是顧客,這就是我
們工作的精髓所在。」那似乎是她唯一想說的。我決定不再多作補充,因為凱蒂比任何
人都懂得如何推銷自己。
「有一點我必須補充的是,雖然我們來自不同的專業領域,但我卻不希望各位視自
己為各自部門的代表。我們今天聚在這裡,是為了開發最好的產品,也就是說每個人對
每件事的意見都必須受到同等的尊重。比方說,如果尼克對廣告方面有意見,我們希望
他坦白地說出來:而如果安琪亞對工程方面有建議,我們也樂於傾聽。」
座上每一個人都遲疑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說:「我們不妨」
「朗恩?」凱蒂忍不住插嘴。
「說吧,凱蒂。」
「你不認為我們小組需要一位銷售人才嗎?一個每天站在第一線,能確實捉摸顧客
心理的專家。」
在眼前的草創階段,我不希望人事太過複雜。但凱蒂的話有她的道理。
「我附議,」衛斯理說:「那些傢伙對於顧客使用產品後的反應,有最直接深人的
觀察。」
「沒問題,」我說著,隨手將它寫在記事本上。「我們一起想想是否有適當入選。
如果各位有任何建議的話,請隨時提出來與我討論。」
「還有財務人員呢?」費麗莎問:「誰來管預算?」費麗莎顯然充分消化了我的話
:小組成員應勇於抒發己見。
「我負責預算控制。」我說:「而且任何有關錢的問題都會有傑柏和督導委員會把
關。所以找想有關芝麻綠豆計算之事有了他們應該已經足夠。」
突然之間,一句存有偏見的措辭,居然從小組召集人口中冒出來,我慌忙設法補救
。
「但是,妳的意見仍然很有參考價值,費麗莎。我會找傑柏談談,請教一下他是否
也覺得我們現階段需要一位財務方面的專家。」當然啦,他早已提出如此建議,只是我
在抗拒。
會議繼續進行,我們的下一個主題是:小組規範。我簡要地聲明自己對每一位組員
的要求與期待:按時參加週會,若不克參加,必須通知我或安琪亞。如遇出差或休假,
須儘早找我溝通。出差以前必須提出計畫書。積極參與會議。遇到問題和抱怨時的處理
辦法。此外,我發給每人一張組員通訊錄,載明各人電話、傳真、信箱與電子郵件號碼
。最後,我叮嚀他們定期傳閱並修正會議紀錄。
在這一點上,在場的所有人並無反對意見。因此,我們直接切入下一道議題:複習
新天地的中心任務與三要素。在這一方面,由於大家都已經歷深刻而充分的討論和溝通
,因此也沒有引發太多爭執。按著,是關於小組目標的討論,雖然這次小組目標聽來相
當駭人而且時限匆促,但是大家卻沒有絲毫怨言。然後,是今天會議的核心議題:飛狐
,由尼克率先發言。
「也許我應該先說明一下我們推薦飛狐的原因。從消費者的角度來看,我們認為它
將會是未來十年內最具影響力的辦公室器材:而從工程學的眼光來看,它更是前所未有
的高難度挑戰,因為我們必須設法在那一層薄薄的外殼內,跨越重重技術上的障礙,才
能將如此多樣化的功能濃縮在這麼小巧而簡便的裝置裡。而現在,為了符合喜樂產品的
原則,我們也考慮使用可回收再生材質,以符合環保概念。」
尼克從他那疊設計圖中抽出一張用鉛筆繪製的設計草圖,然後將它展開並高高舉起
,以便全場都能看得清楚那是一張複雜如泡沫般的圖樣。
「現在讓我向各位解說一下飛狐的功能觀念圖。」
我看了看在場的每一位,發現一幅滑稽的畫面:每個人雙眼百瞪、口微張、身體僵
硬。我慌忙出聲制止。
「尼克,也許可以先別忙著介紹細節,而先概略地談談大家對這個產品的反應。」
尼克馬上止住了嘴。「哦,」他無力地低語:「好,好,當然。」
他真容易被擊潰,我不禁暗自幫他心急。不知道這是他的本性,還是出於初次會議
的緊張?
「一般的反應是,這是一項技術十分複雜的產品,」卡洛斯開了口:「當然,我們
並非沒有能力製造,只是在生產過程中還有一項關鍵難題等待解決,那就是外殼的材質
。它必須同時兼具結構堅實、抗熱與外形優美……等特性,而尤其最難上加難的是必須
符合再生概念,這可說是非常嚴苛的一種組合。」
凱蒂清了清喉嚨。「這玩意兒將由誰設計?」
尼克驚惶地抬起頭,「我。」他的聲音帶著些許不確定。
「我說的是那些人性的東西,像感覺、顏色啊等等,一些轉變心情,」凱蒂說:「
使人一見就欣喜的。」
衛斯理趕緊出言護衛他的技術部門經理,「那一向都是R&D與工程部門的事。我們
有一些人才相當擅長現代風格的東西。」
「我指的不是風格,」凱蒂說:「而是整體性的設計,也就是形式和功能必須能結
合成一體:使它看起來和用起來一樣好。當妳看到這個產品時,你會彷彿聽到它呼喊的
聲音:「感謝一位有思想、有心跳、有靈魂的人創造了我。」
「我們懂了,那就是所謂設計工程呀。」
「哦,是嗎?」凱蒂反駁:「可是我在大部分TsG的產品中,都看不到這樣的用心
啊。沒錯,泛飛無疑是一個很好的產品,這一點我不否認,但是我卻不曾在其中獲得絲
毫喜樂的感覺。這麼說,你們同意嗎?」
空氣霎時凝凍起來,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我想說的只是,我們最好能確定找到適當而其創造力的人選,承擔像飛狐這麼艱
鉅的工程。」凱蒂作出結論。
凱蒂挑釁的態度,似乎激起衛斯理對小組的向心力。「我們會,不勞你操心。」
「很好。」她說。
這一場爭辯,雖然火藥味十足,卻相當靈活生動。只要不演變至拳腳相向,一切表
面衝突應該都屬於健康良性的互動。
「我必須重申一次,我們的任務是竭盡所能生產一流的產品,而非砲火隆隆的勢力
保衛戰。」我說。
「放輕鬆,朗恩。」凱蒂柔聲說:「我只是想確定飛狐可以擁有一流的設計,然後
我們才可能將它定位為一流的產品,如此而已。」
討論文持續了二十分鐘,然後我概略描述往後的幾個工作重點:每週例行幹部會議
、與傑柏保持口頭連繫、對督導委員會進行兩次簡報。其中第一次簡報可以說是本小組
的第一個里程碑爭取委員會對本組企畫案的支持。
最後,我請大家自由討論。
「我有一個問題,」衛斯理說:「關於我們的連繫網路,電腦通訊設備方面。
日前這間屋子裡的所有人唯一的聯絡方式就是透過電子郵件,對於一些簡短的備忘
錄和留言而言,那確實是一個便捷的方式。但是由於我們所連接的資料庫各不相同,因
此部門之間無法共享一些訊息。比方說,我們工程部和R&D已經連線,但是與製造部之
間就缺乏連繫管道,甚至直到今天我們還用文書估件郵寄往返。如果我們想如期在一年
之內完成本案的話,一切都得快馬加鞭。」
我從沒想到這樣的技術性問題也會影響到小組運作。
卡洛斯按著揮了揮手。「還有,我們和R&D也沒有連線,更不用說銷售和行銷部門
。我們製造部擁有獨立的資訊系統,但是如果在運作過程中確實有引用銷售或行銷部資
料的必要,就只好重新進入。這是相當費時而且容易出錯。」
「我們需要請教資訊管理部門嗎?」我問。
卡洛斯吹了一下鼻子,然後條地往後靠,彷彿被摑了一記耳光。
「我懷疑那會有幫助。」
「為什麼?」
「他們的工作不過是在保護主機而已,我們根本不需要他們,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一
種簡單、迅速、方便,在桌邊就可以隨時使用的通訊設備,和一個可以包容所有運作系
統的資訊網路。」
「你說服我了,卡洛斯。」我說:「我們可以將它列為議題,稍遲再討論嗎?」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好啊,不過你可得深思,這樣的工程可得動用不少經費,而
且機器不可能立刻上軌道,它需要暖身,而我們學習也需要時間。」他交叉著雙臂往後
斜靠。
「也許普雷德那傢伙可以救得了我們。」尼克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衛斯理嗤之以鼻,「那還用說,或許我們也該考慮一下甘地。」
「誰是普雷德?」我問。
尼克難以置信地望著我。「普雷德?你居然沒聽過普雷德?」
「朗恩,你太孤陋寡聞了吧!」凱蒂在一旁加油添醋。
「只不過是FCI三萬上千三百八十二個我還未謀面的人之一罷了!」
「普雷德是軟體界的奇葩。」衛斯理解釋:「他曾經為FCI寫過B系列軟體,只是他
不太跟我們這種平凡人講話。」
「他能化腐朽為神奇。」尼克錦上添花地說。
「好吧,不過我不認為我們需要用到普雷德。還有其他問題嗎?」
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尼克開口。
「我們的工作成效由誰審核?我們在小組的表現又如何評估?我的意思是,如人小
組原本並不在我今年的工作計畫內。」
安琪亞點頭如搗蒜。小組中的年輕成員尤其對他們的未來憂心忡忡。這會不會是另
外一條爬升的管道,還是沒有出路的死胡同?
「你們的績效將由你們現任的主管評估,但是菲利與人力資源部已經指示各部門主
管將小組參與狀況列入考核標準。所以你們的主管應該會向我詢問各位在小組的表現並
且也將我的評語列入整體評估中:」
無論喜歡與否,尼克仍然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有其他的問題嗎?」我問。
「我們會有屬於自己的地方嗎?」安琪亞問:「像小組專屬的辦公室、房間,甚至
只是一個櫃子或其他什麼東西的?否則我們的文件難免常常遺失,或者只能堆疊在我的
座位上,你也知道,我的座位已經騰不出空間了。」
「我還沒想到這個問題,」話才出口,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兩個女人一邊興高
采烈地設著話,一邊旁若無人地走了進來,彷彿這是她們的地方。一看見我們,她們訝
異地停下腳步,其中一個雙眼圓睜地望著我。
「你們登記過要使用這個房間嗎?」她有點氣惱地問。
「是的,」我說:「從九點到十一點半。」
另一個女人懷疑地看著我,「我們登記的時間是從十一點開始。」當時正是十一點
過一刻。
「我們已經結束了。」我說。
當我匆匆收拾桌上散落的筆記時,我想,也許安琪亞是對的。一個跨部門的小組,
如果不能擁有一處屬於自己連絡、聚集的角落,那不是空有名而實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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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狐狸對話】
To:瑪莎From:朗恩本
新天地小組的第一次會議,如你所說,浮現了部門問的偏見和隔閡,而且成員間
展現出強烈的性格差異。
我想衛斯理對我仍心存芥蒂,因為他是我的第二人選。對於這一點,妳是否有任何
應對的妙策?
To:朗恩
From:瑪莎
我建議你與衛斯理談一談,或者留個訊息,說你很高與他能成為小組的一員,讓
他感覺被重視。
To:傑柏
From:朗恩本
新天地小組第一次會議重點如下:
1.相當有活力的一群,成員參與踴躍。
2.關於飛狐的討論頗有進展。
3.我們需要一位財務人員嗎?或者你能與我共同處理這方面的事務?其實目前我並
不希望小組組織過於膨脹,而我們已經通過增募一位銷售員。
4.衛斯理提出電腦設備的問題。他希望能加強各部門問的運繫,以便小組成員能共
享各種檔案與設計圖,為此我們還曾考成是否與MIS部門討論。你對此有何看法?
5。本組成認有必要擁有一個專屬的空間。
P。S.附上第一次會議紀錄,請參考。
To:朗恩
From:傑柏
1.好極了。
2.很好。我們得找機會談一談督導委員會對你企畫案簡報的基本要求,並敲定一個
日期。
3.為什麼我們不以顧問的方式網羅一位財務人才?我們也好隨時與他探討財務問題
。的確,我也覺得在小組中增添一位銷售人員是有必要的。
4.放手去做吧!不過,因為這個問題牽涉到整個組織,所以可能會此較棘手一點。
經費當然是最主要的問題,不過就像我所強調的,財務資源應該是可以尋求得到的。
5.如果找得到適當的場所,當然儘管去做。
6.我便按照你們的決定將你們命名若飛狐小組。
p.s.謝謝你的會議紀錄,請繼續提供。
To:安琪亞
From:朗恩
1.謝謝你鼎力相助,擔任小組的第一次會議紀錄,我知道你
並不希望它成右你的常態工作︵雖然你確實做得好極了!︶關於今後會議紀錄的人選問
題,妳是否有任何建議?
2.你是否願意接受一項指派,替本小組找尋一位銷售人員?與他或她連繫,解釋小
組的宗旨,並邀他參與下次會議。我們不是私下討論過,同意幫你拓展工作層面,接觸
不同的專業領域?這可是一個好機會!
To:朗恩
From:安琪亞
好,我會試著幫小組物色一位銷售人員,但別想說服我擔任小組的通訊祕書。
我們右什麼不聘請一位兼職祕書,或者乾脆由所有組員輪流擔任會議紀錄?觀摩每
個人用不同的方式記錄我們的對話,會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To:衛斯理
From:朗恩
留言只是為了謝謝你同意加入新天地小組。我尤其感動的是,你在會議中為費麗
莎所說的那些話,而且我深深覺得你那天所提關於網羅一位採購人員的事,是一項最明智
的建議。
真的,衷心感激!
To.朗恩
From:衛斯理
如果妳以為諂媚阿諫與甜言蜜語能對我產生作用的話,那你就錯了。不過如果可能
的話,下次請寫長一點。
當我正津津有味地看著衛斯理幽默簡潔的留言時,一陣嗶嗶聲響,催促我接收一份
緊急電子郵件。
To:狄朗恩
From:查諾博士
如果可能的話,期盼您撥冗儘早與我會面︵最好在今天之內︶。我希望能和你討論
飛狐專案的事,並詳談元尼克參與小組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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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舊世界表明立場】
「喲,博士。」
「請坐,朗恩。」既非粗枝大葉,身上也不見斑斑點點的化學藥品痕跡,查博士正
如傳言中所形容,與一般刻板的科學家形象大相逕庭。竹竿般高瘦細長的個子、一身優
雅的歐風剪裁銀灰套裝,加上一雙擦得雪亮的黑色尖頭鞋,查諾與我過去所見溫文有禮
的經理級人物並無兩樣。在他角落的辦公室裡,陳設著各式摩登家具和琳琅滿目的玻璃
與金屬飾品,在早晨的陽光下閃閃發亮。查諾是一位藝術愛好者,櫥櫃中滿滿陳列著藝
術複製品。走入他的辦公室就如同走入私人的居家密室一般。
「你的會議進行得如何?」我選擇以最無傷大雅的方式打開話匣子。
「很好。」查諾含糊回應,顯然無意在這個主題上耽擱太久。他已經是FCI的對外
代表兼資深科學家,並將大部分的時間投注在工業問題上,以及與官方、傳播界和公司
內部高層決策人員會晤。不過他仍善盡職責隨時留心自己部門內的狀況,並且儘可能積
極參與每一個開發中的專案。對查諾而言,R&D就像他永遠的家、他權力的中心。
「我很關心飛狐這個案子。」他聲明。
「為什麼?」
「它的確是個相當有潛力的發明。事實上,我也曾參與它初期的研究。」
「當然,我明白,它確實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產品。」
「不過顯然它距離能實際運用還十分遙遠。我想你絕對無法在十八個月內解決所有
的技術性問題,而據我所知,那正是你們預定的工作時間不是嗎?」
「不,是十二個月。」
「別將自己逼人死胡同,」查諾徐徐地,帶著些許不屑地址了一口氣。「而且,雖
然我相信元尼克總有一天會成為FCI的棟樑之材,但是眼前他終究仍資淺,我想他還不
足以應付你給他的挑戰。」
「我希望他可以有R&D其他成員的支持與協助。」
查諾乘著牠的黑色皮椅從我身邊轉開。「我們的計畫早已經排滿了,」他說:「我
想你也知道我們一直承受著極大的時間壓力。而且跟其他部門一樣,我們在整肅運動期
間也難逃財力和人力削減的命運,每個人都忙得分身乏術,而尼克手上就同時兼顧了好
幾個專案,我不認為他可以再吃下額外的工作量。」
「但是他已經接受任命了。他對飛狐期盼熱切,而且也已經著手修改模型。此外據
我所知,你也已經示意過傑拍和督導委員會,可以讓飛狐放手去做。」
查諾又轉回我身邊,「但是我並沒有允諾要犧牲我們部門內的其他專案,為你們無
條件提供資源啊!」
「你希望飛狐如何發展呢?難道要讓它落人外圍公司手中?」
「執行並不在我的職責範圍之內。」這正是巧施計謀扼殺新天地小組的完美示範,
高層主管口頭支持,卻不願意付諸行動。
「這麼說來,你並非真心支持新天地的創新精神?」我問,企圖迫使他給我一個明
確的答覆。
「我當然支持,我認為這是一個值得期待的行動,也深信透過各部門的密切合作,
能為我們帶來美好的遠景。但是,研發這門學問卻和公司其他的事務大不相同,我們的
工作極具創造性,我們必須不斷去探觸未知,因此無法像運輸部門或製造部那樣能達到
某種量的要求。想想看,你要如何去衡量一個創意的品質呢?」
「難道你們不能以技術上有多少新的突破可以融人新產品的開發來衡量嗎?或者以
問題從發生到解決所花費的時間,來評估績效嗎?」
查諾微微蹙起眉心。我是誰,竟敢挑戰起他所極力護衛的老式作法?「有時候能,
有時候不能。」他高聲說:「我們這裡做的大部分是基本研究,有時根本不知道白己所
發現的新知識會被運用在哪一方面。就像雷射,像光學,往往從發現到實際運用要費上
好幾十年。」
「但是飛狐並不需仰賴任何未被證實的技術啊!」
「它包含了先進的聲控功能,而這是過去從未被克服的難題。另外它還需要複雜的
人機界面設計,以尼克的經驗顯然無法完成這項任務。此外,還有循環再生問題,我知
道你們尚未找到適當的可回收材質作為產品的外殼,而且我相倍這一點定使製造那人員
大為困擾。」
「卡洛斯跟我們談過這個問題。」
查諾似乎已經滿意地將他想說的話說完。「所以,你決定怎麼辦呢?」
我聳聳肩。「我會把你說的別人考慮,但是我的計畫維持不變。依照新天地小組的
遊戲規則,尼克有加人的自由,只要他自認可以承擔這項工作。」
「尼克沒有時間,事實上---資歷也不足。」
「但是菲利已經解釋得非常清楚,參與新天地小組就等於擁有FcI的正式任命狀。
」
「我所真正關心的是我們R&D自己的小組,這一點我想菲利也提過。」
查諾顯然不輕易被說服,而我也不想為自己樹立一位像他這般權高位尊的敵「博士
,尼克是不是普經有無法完成分內職責的紀錄?」
這下查諾可有些支吾其詞,氣勢也頓時減弱不少。「我不清楚,因為我前一陣子出
國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妳不再考慮看看?」
「我只是想避免尷尬狀況。」
我試圖找出折衷路線。「為什麼不讓尼克以半實驗的性質加人小組,」我說:「我
會多和他談談,並且也會轉達你對牠的關懷。也許我們可以在往後的幾週內共同為他的
表現打分數,然後等第一階段的企畫案審查結來後,再談談他的情況,遺樣做,你能接
受嗎?」
查諾靜默不語地思索片刻。「好吧,」他終於說:「但是如果有任何跡象顯示尼克
的表現危及本組計畫的話:那麼,即使還不到審查階段,我也會找傑相談。」
「如果你能先找我,我會感激不盡。」
「朗恩,我恐怕你低估了問題的嚴重性。你的小團體只是暫時的,而我所要維繫的
卻是R&D在工業界恆久不墜的聲望。」
他彷彿具備一種獨特的能力,可以故意表現得謙卑又不失優雅。「博士,」我說:
「你可能也低估了本次小組在公司的優先地位。我想你也知道,菲利不只已經獲得督導
委員會的支持,還有董事會做後盾。」
查諾無精打宋地垂下限臉,彷彿這一切沉悶得令人難受。「所以,朗恩,你相倍菲
利真的能推翻我們歷經三十年歲月才培養出來,並且已經在市場上創造出無數次成功產
品的生產方式?」
我選擇了最簡潔的答案:「是。」
查諾輕輕地搖了搖頭。就在此時他的電話傳來雨聲微響,「我必須接這個電話。」
他說。
「當然。」我回答。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於是我只得匆促離去。
我邊走邊思忖:雖然我儘可以提供元尼克世界上最強力的支援,但是如果查諾與他
們部門內的人都拒絕支持他,他仍將因為勢單力薄而無法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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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社區範例】
黃昏,我懷著重重心事,開車往回家的方向駛去。
起初,建構一個小組的想法看似簡單,甚至可以說有趣,軌好像查諾想像中的:一
個可愛的「小」團體。然而一旦你深入其中,就會發現事情變得複雜面嚴肅。因為組織
彷彿有一種特別的結構,只要你循著脈絡走,一切都將如順水推舟:但是如果你想背道
而馳,路將變得坎坷而難行。不過這次與現存僵化結構抗爭的工作,卻隱含一種破繭而
出的釋放意義。在自由約空氣中,靈感插上翅膀飛翔,靈感像火種點燃新的創意。
跟在我後面的車子啪地亮起前車燈。在昏黯的暮色中,那燈束化為巨大的影子,亦
步亦趨地緊緊跟隨。保持距離吧,我想。
讓我好好想想這整件事情。首先,有必要找一個固定的聚會場所嗎?一間如安琪亞
所提議的小組專屬辦公室。想到這裡,俱樂部的影像立刻門人我腦海中:成群的流氓痞
子鎮日無所事事地瞎混,只想著隨時冒出來惡作劇、尋路人開心。嗯,也許吧,也許擁
有一間小組共有的屋子是件美好的事,但也並非絕對必要。
技術方面呢?查諾絕對比我了解尼克的能力,也許憑藉他的經驗和實力,真的不足
以擔當飛狐這個重責大任。
還有,產品目前到底進展得如何了?目前飛狐的所有工作都還掌控在尼克、衛斯理
和卡洛斯手中,一直到中間的審查,我們才有機會看到它的狀況。我一直都讓他們自由
進行,不去插手干擾或趁機會試探他們。
我駛進回家必經的車道,開始收拾手邊的東西,此時鄰家的燈火已經亮起。我已經
有好一陣子沒看見這家人在屋裡活動了。或許他們舉家出遊,也可能被挾為人質,雖然
不像,但是可能。
按著,我們對面的房子也亮起燈。我看見窗後有一名女子的身影在移動,一個我無
法辨認的黑影。她是誰?
突然之間,我驚訝於眼前一個事實為什麼我們可以與這麼多的人居住在同一地區,
彼此屋簷挨著屋簷生活得如此靠近,卻還能日復一日活在完全屬於自我的圈圈裡,對身
旁的人漠不關心?這裡有半數以上的屋子我不曾造訪過,我對大部分的鄰居一無所知,
他們究竟如何謀生活?怎麼過日子?
FCI也宛如一個互不聞問的社區,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獨立的住所、獨立的生活,彼
此之間只藉由公共街道和走道鬆散地連結在一起。但是雖然現實的距離如此靠近,心上
的距離卻咫尺天涯。
我一邊思索玩味這個有趣的比喻,一邊想著如何把這個概念應用到飛狐上。
我決定為小組舉辦一場烤肉聯歡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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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熱情的銷售員】
一個月後,我們已經整裝待發,準備好向督導委員會展開第一次簡
報。衛斯理、尼克和卡洛斯已擬出了厚厚一疊設計圖,而且花了不少工夫修改模型,我
則埋首專攻進度、預算與預期日標的編列。同時,費麗莎以簡化流程、增進效率為著眼
點,開始理性分析並重新架構採購程序。而安琪亞則苦口婆心催促凱蒂留心行銷方面的
資訊,不過卻多半無功折返。隨著小組生活慢慢步上軌道,透過會議和往來頻密的字條
,我們開始彼此了解、互相適應,初期的焦慮不安與一觸即發的表面爭執都逐漸煙消雲
散。
在這段各就各位、夜以繼日的忙碌日子裡,安琪亞也積極地展開另一位小組成員的
搜尋工作,幾經波折,她終於將目標鎖定在FCI鳳凰顧泰迪身上。「鳳凰」是FCI人對迷
途一跳槽到另一家「不可說」的公司一知返並從灰燼中站起來,在FCI浴火重生的員工
的戲稱。
泰迪長期出差,因此一直到簡報前一星期他才正式現身。他歸隊的第一天恰好碰上
我們例行的飛狐檢討會議。他約我在c棟的大廳見面,然後一起驅車前往會議的地點北
河。我們輪流替換會議場地,以免有人因為時間上吃虧而怨聲載道,並且也可以藉機觀
摩別人的運作狀況。這樣的文化交流顯然已經加深了我們對彼此生活和職務的了解,發
揮了正面影響。
泰迪的外表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身材矮胖,並沒有佩戴幾乎成為銷售人員標誌
的笨重項鍊、手鐵與同時顯示四個時區時間的手錶。他穿著土黃色西裝,領帶是白蠟、
橄欖與暗灰色的拙劣組合,手上掩著一個看來彷彿百彈不侵的綠色堅固公事包。
「喲,泰迪。」我殷勤地招呼。
「喂,」泰迪匆促地握一下我的手,彷彿他有更重要的事待辦,「坐我的車。」
這舉止魯莽、身材矮胖的男人領著我走出旋轉門,越過草地,來到陽光下的停車棚
,他的車正傭懶悠閒地停泊在那裡一輛菸草色的古典賓士小型車。
「一九六五年的車型,」泰迪說。「你介意我拉下車蓋嗎?我喜歡空氣。你不抽菸
吧?」
「不抽。需要我幫你嗎?」我善意地建議。
「不用,勞動對我來說魅力十足。」他俐落地摺起一塵不染的褐色車蓬,動作溫柔
得彷彿怕一不小心弄疼它。「我抽雪筋,」他說著,輕悄悄地滑入優雅的象牙色駕駛盤
後。「希望你別介意。」
泰迪緩緩將車繞出停車場,然後開始聊天,並沒有真的點起雪筋。
「我很高興安琪亞找上我,她在電話裡聽起來活力四射。她的本行是什麼?」
「行銷。」
「我起初有些猶豫不決,但是她似乎懂得怎麼燃起我的熱情。我喜歡產品開發,所
以一聽她談到銷售人員在這方面參與過少,而且你們是衷心想傾聽消費者的意見時,我
被打動了。過去,我們常常提出建議我想你也知道,但是從來沒有被真正接納。我幾乎
以為,他們之所以偽裝徵詢我們的意見,其實只是為了想堵住我們的嘴,為了有一夭可
以得理不饒人地說一聲:我們可是問過你了!不過,安琪亞的語氣聽起來是認真的。」
泰迪放慢車速,轉個彎四平八穩地開上北河路。
「很高興她留給你這樣的印象,我們是認真的。」
「最困擾我的是,我覺得美國人根本不在乎產品。你懂我的意思嗎?歐洲人鍾愛他
們的產品,日本人也熱愛他們的產品,但是我們卻不,我們這裡大多數的人只愛錢。雖
說如此,我仍然喜歡好產品發揮它的實用性,而且我深估消費者也會同意,只要你給他
們糞正值得的東西。」
泰迪更換手排檔。車子輕快地飛馳過鄉村道。
「那正是喜樂產品的意義。」
泰迫不搭理我,仍然繼續說道,「我曾經看過一個影片,是關於一家德國玩具公司
。」他說:「他們花費了整整十年時間,只為了使一個塑膠娃娃完美無瑕。在成人眼中
,可能認為他們瘋了,但孩子卻愛極了。」
我想到艾瑪,她擁有滿滿一籮筐人物、動物與交通工具的心模型,可以用他們變出
各種不同的花樣,排列出具有無限想像力的場景。「想必如此。」我附和。
「相信嗎?朗恩,那影片使我不禁落淚。」他用彷彿已經閃著淚珠的眼神對我說:
「那是個老故事。行銷人員不厭其煩地一再要求設計者,要他們加裝電子、變更零件、
引擎與原料。但是設計者堅決說不,他的客戶不會喜歡。但是他說對了,也許有人覺得
他頑固,但事實卻證明他是對的。」
「你對飛狐的印象如何?」我問。
「我還不知道。不過我準備了一顆開放的心胸,預備隨時把真實的看法告訴你。」
「那就是我們希望你加入小組的理由:我們想聽聽你的意見和想法。」
「沒問題。」泰迪轉開收音機,傳人耳中的是國歌的最後一段節奏,伴隨著歡欣嘴
雜的加油喝采聲。然後,棒球播報員明朗的聲音傳了出來,一場戰況激烈的球賽轉播正
要展開。
「我愛棒球,」泰迪說:「我是個標準球迷。我聽一下,你不會介意吧?」
「當然。」我笑:「妳是泰德隊迷嗎?你的名字是不是就是由這裡得來的靈感?」
「什麼?」泰迪似乎有些迷惑,「哦,不。」他說,終於理解我的聯想力,「不是
,因為我母親認為我小時候像一隻熊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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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為小丑泰迪喝采】
我正式將泰迪我們的新夥伴,介紹給凱蒂、卡洛斯、衛斯理、尼克、費麗莎与安琪
亞。他必恭必敬地和他們一一握手,當他來到安琪亞面前,眉眼間不由自主。放出一種喜
悅的神采。
「你就是安琪亞!你應該到銷售部來的!」
安琪亞以微笑因應。
「真的!」泰迪堅持:「起初你提議我加入小組時,我第一個反應是:別傻了,忘
了它吧,鬼才會想呢!但是你卻說服我這一切都是為自己著想口那正是成為一立成功銷
售員的要素。真的,朗恩,你可以考慮鼓勵她到這一行來闖幾年。」
「這主意不壞,」我說:「這麼一來,我就不用擔心她搶我的飯碗了。」
「別開玩笑了!」安琪亞說,頓時被眾人投來的眼光弄得有些困窘。
「好了,我們開始吧!」我說。泰迫在末排的位子坐下,舒服地半躺在柔軟的寶藍
色絨毛沙發裡,彷彿在等待電影開場。
「我無法形容這次簡報對我們有多重要,」我正式開始,「這是我們初次有機會向
大家展現本組的團結陣容」
尼克與衛斯理情不自禁低聲竊笑。
「好吧,至少還算團結的一群,而且是我們第一次有機會知道督導委員會對我們的
反應。事實上,大家都知道我們隨時有被腰斬的可能。所以,不是我虛張聲勢,這確實
是生死存亡的一刻。
霎時,每個人臉上都失去笑容。
「如各位所知,我們的簡報時間為兩個鐘頭。我希望在前一個半小時之內完成所有
正式的報告,剩下的半小時則留給委員會提問題。」我們簡短地討論簡報程序,然後將
流程演練過一遍,再根據每一個細節作討論和修正。
首先,由我先大略描述未來兩年內我們的目標消費摹將如何使用飛狐。「如果你願
意,請試著慢慢在腦中勾勒」我依劇本開始排演,「一部與現今的雷射印表機差不多大
小的現代個性化機器。它不像今天大多數的辦公室機器是單調的奶油色,而是沉默的綠
色。」
我聽到屋子的另一端傳來一陣不以為然的哼鼻聲。那似乎是泰迪的方向,「綠色?
」
「現在,如果使用者靠近它並且和它說話:﹃請開始。」那麼你將很快聽到一陣溫
柔的低吟聲,那便是機器的回答聲:「準備好了。」它會告訴你。」
會議室的盡頭再度傳來一陣衣物的摩擦聲和悶雷般的低鳴:「它會說話?」
「泰迪,」我往屋子的彼端大吼:「我麻煩你把你的寶貴意見忍到結束後再提出好
嗎?」
「哦好,」泰迪欣然同意,「但是你對這玩意兒是認真的嗎?」
「當然,我們都很認真。」
在我接下去的報告中,泰迪總算極力克制自己,只摒息地哼了幾聲當作他的短評。
接著,我轉給元尼克。他之前接受過一點訓練,所以報告得簡短又能切中要點。不過他
的話仍然留給人一個印象:飛狐還遺有許多技術問題尚未解決。
衛斯理在尼克之後上場,不過他顯然毫無準備。他的演說散漫、毫無組織、言辭支
吾,偶爾還穿插幾個不入流的笑話,似乎認為他的專家地位已經不可動搖,根本不需要
再多做解釋。
緊接著由卡洛所說明生產計畫,並附帶談論了一下材質方面的錢個候選對象,不過
尚未作成最後決議。凱蒂也是不著邊際地發表了一些她在行銷與產品促銷方面的心得,
而白始至終都沒有提到飛狐。最後,我以預算與進度審核做結。
排演完畢後,我們圍生成一圈討論剛才的表演,每個人都挑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或
坐或躺在講台邊、地板或椅子上,只有泰迪有些迷憫地徘徊其間。
「現在,讓我們檢討一下剛才的報告。」我說:「所有的意見都歡迎提出來,包括
簡報的風格。但是,請勿做不客觀的人身攻擊,並且不要長篇大論。我希望大家集體腦
力激盪,盡力完成一場最完美的簡報。」
於是一場長達三小時的熱烈討論就此展開,同時也正好提供一個機會測驗我的開會
技巧維持討論在固定軌道上、引導反應、歸納意見、剔除不相干話題、積極聆聽、記錄
重點。
我們討論關於開場白的優劣點,談到外殼材質的問題,並一再驗算我所編列的預算
數字,也對促銷管道提出質疑。尤其重要的是,我們嘗試預測這次簡報是否能說服督導
委員會,讓他們相信飛狐非凡的潛力。
當我徵求大家對衛斯理簡報的意見時,緊張關鍵的一刻終於來臨。整間屋子鴉雀無
聲。
「我知道,無懈可擊。」衛斯理打趣地說,但是沒有一個人笑。
「我想也許太長了,衛斯理。」卡洛斯終於發言:「我覺得應該緊湊一點。」
衛斯理似乎有些被激怒,趕忙辯解:「那可全都是重點所在,」他說:「我不希望
大家慎重其事地站在那裡,卻發表出一篇避重就輕、錯誤連篇的潦草報告。」
「我想大家也都不希望這樣,」我說:「但我們進行的是一場長跑接力,必須隨時
鎖定主題,不能稍微偏離重點。所以簡而言之,你想呈現的重點到底是什麼?」
衛斯理不理會我的話,「我從來無法在預演的時候表現得好,但是只要一上場,一
切包準搞定。畢竟,他們大部分根本早就認識我了。」
「但我們必須呈現出本組合作無間的精神。」我說:「事實上,他們想尋找的不只
是傑出的產品創意,更是一個能充分發揮團隊精神的小組。他們希望確定我們能密切合
作,共同面對未來的挑戰。」
「無論如何,我們不可能隨時集體行動。」衛斯理說:「當一個工程問題發生時,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找來工程師,讓他獨自坐在電腦桌或製圖桌前埋頭苦幹。
現實就是如此,不容你分辨。」
「衛斯理,我懂得你的感受。」尼克開了口:「但是我覺得你的解說的確太多技術
細節了。」
「他們只想確定你也認為我們做得到。」凱蒂快刀斬亂麻:「他們想知道的是像妳
這樣老經驗的先生也和我們在同一條船上。」
衛斯理啞口無吉。終於,卡洛所說出了關鍵問題。
「和我們在同一條船上嗎?衛斯理。你認為我們能說服委會支持飛狐嗎?經過三個
星期的朝夕相處,你已經認同它是個好產品了嗎?」
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衛斯理身上。不過在他能開口回答之前,泰迪先發了言。
「你們猜我怎麼想?」
他站起來,走到最前面,雙眼炯炯發亮。他壓低聲音,用一種陰沉沉的語氣說:「
我覺得它簡直是太棒了。」
他一邊拍著手,一邊幾乎要跳起來。「多麼美好的產品啊!人們將為它瘋狂,對它
愛不釋手,它會使人們的生活更美好!我們正在創造驚人的銷售量,它完美得不容你挑
剔,為什麼你們這群人還在吹毛求疵呢?」
表演完畢,他再度神色自若地坐下,悠閒地盤起肥短的二郎腿。屋子有片刻陷入沉
默,然後我們齊聲大笑。
「好吧,好吧,我服了你。」當眾人回復乎靜,衛斯理鄭重地說:「我上船了。」
歡呼聲混合著口哨聲,轟然響起。
「但是,聽著」衛斯理繼續:「不管我是不是小組成員,我仍然認為真正的創意工
作是孤獨的。你們別想說服我,休想!」
「嘿,你不必愛我們大家,衛斯理,」凱蒂說:「你只需與我們合力工作,那是不
同的。」
會議結束之後,泰迪先行離去拜訪客戶,因此我決定搭安琪亞的便車回辦公室。她
先獨自去取車,而我則留著看電視打發等待的時間。凱蒂一直在附近徘徊不去,最後終
於逮了個機會盯住我。
「朗恩,衛斯理會把事情搞砸的。」
「什麼意思?」她的話出乎我意料。
「那傢伙已經無可救藥了,如果真的讓他有機會站在督導委員會面前滿口胡說八道
,他們一定立刻叫我們回家。我不想加入那樣的一場簡報,你必須對他採取一些手段。
」
「你有何建議?」
「對他施以演說訓練啦,把他踢出去,讓尼克做主投啦等等,任何方法都行。
我不相信你對他毫無意見,每個人都知道他的言論一無是處,卻沒人敢說。」
「我認為我們告訴他了。」
「你們做得太含蓄了,他需要的是當頭棒喝。你算是位好教練,可以讓人跑得更迅
速,可是現在你應該再補踢他一屁股。」
「為什麼不由你來做呢?」我建議:「妳是一流的演說家,也許憑你的實力,可以
在短短幾小時之內將他粒塑成形。」
「十分樂意。只要你向他提議,我一定全力以赴,能看著他進步神速,必可帶給我
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我也許不會如此措辭。」
「隨你怎麼說,朗恩,反正殊途同歸。」
凱蒂的控訴使我倍心頓失,因此在返回C棟的車程上,我和安琪亞都顯得分外沉默
。
「你覺得剛才的會議進行得如何?」我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我想我們會度過難關的,只要衛斯理不扯得太離譜。」
「凱蒂剛剛恨我抱怨過,她自願多多少少拉他一把。」
「可有好戲看了。」
「不過,感謝上帝賜給我們泰迪。」我說:「他使每個人精神大振,熱情是會傳染
的。」
「你真這麼想嗎?」她問:「妳不覺得大家只是在觀賞一場油腔滑調的推銷脫口秀
?」
「不,我認為泰迪說出了真心話,而大家也熱烈回應他。」
「所以你認為他是一個好選擇?」安琪亞斜睨了我一眼。頓時,我明白我錯失了一
個表揚和讚美她的機會。
「一切跡象都足以證明他是一個完美的選擇,而且我也該謝謝你這好一陣子的尋找
奔波。」
「我可不是為了贏得讚賞才這麼做的。」
「我也不是為了補償妳才這麼說的,連我自己都沒有這樣的眼光和判斷力找到泰迪
。」
「我對他有種特別的感覺,而且我真的找過好幾個FCI的人打聽他的風評,甚至也
約了幾個客戶談論他,大家都愛透了那傢伙!」
我重新審視安琪亞。她對人的觀察有種敏銳的直覺,知道什麼樣的人適合群體生活
。那正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管理技巧,我想。
「也許有一天你也能生上我的位置。」
「我的野心可是要青出於藍,做你的上司哦!」
「在新天地的領域裡,沒有上司下屬之分。」我說。
「只是口頭上不這麼稱呼而已。」她堅持。
「你這麼認為嗎?你認為這一切不過是一場騙局?」
安琪亞認真地思索了半晌。「不,我當然認為小組確實有成功的機會,我只是懷疑
一個組織像我們這麼龐大的公司能轉變得如此迅速。新天地隨時可能在一夜之間蒸發不
見,而到時我們只能乖乖地重新走回舊世界的老路。」
「但是你現在顯然比一開始時樂觀多了,為什麼?」
「我不得不承認是你的熱誠影響了我。你耐心傾聽我訴苦,和我一起討論我的工作
內容。而且到目前為止,沒有人把我當秘書使喚,何況我還接觸了不少有趣的任務,像
是徵召泰迪,我原本不可能有這個機會的。」
「我放心了。」
「你?為什麼?」
「小組需要你。」
有好一陣子,安琪亞臉上盛滿笑意,然而不一會兒她重新轉過頭來嚴肅地看著我:
「你認為凱蒂做得好嗎?」
「凱蒂是無法捉摸的,不過她到目前為止的表現卻乏善可陳。」
安琪亞再度熱切地望著我說:「如果她中途退出,我願意接手。我已經想出了不少
促銷和宣傳飛狐的點子。萬一事情真的發生,你會考慮我嗎?」
「當然會。」那一剎那,我當真希望凱蒂從此銷聲匿跡,好讓安琪並能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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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現實興謠言】
往後的一個星期,我們繼續琢磨簡報技巧,同時填補企畫案的缺失。
我自己的感覺是,雖然產品的功能與基本運作方式已經大致成型,但是距離喜樂產品的
目標仍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尤其今人憂心的是,我們對於產品外殼的材質依然一籌莫
展。
我懷著無比惶恐的心情把凱蒂充當他演說教練的建議告訴了衛斯理,令我大惑意外
的是他居然答應了。後來他們居然能每天關在一起將近三個鐘頭,而不見絲毫流血衝突
跡象。
在那個因等待而漫長的星期裡,我也做了一次非正式的調查,以了解其他小組的進
行狀況。我得到的訊息是,與其他(友善的)對手相較,我們的進展尚稱良好。c&P小組
滿懷自估,但被命名為「FCI人」的行政小組,卻似乎有些步履蹣跚。
「你也知道,我從一開始就對小組抱持懷疑的態度。」迪克---「FCI人」
的召集人對我透露他的秘密:「而至今我仍未改變心意。」
「什麼意思?」
「我找不到願意全心投人小組的人,每個人都忙著張羅其他的事情,我根本無法強
迫他們。你有同樣的問題嗎?」
「找人的確是個問題,」我同意,「但是我們的核心成員已經相當穩固了。」
「你真幸運,我們目前已經有四個成員中途退出了。」
「你們有多少成員?」
「起初有十八位。」
「听起來好像多了一點,上面不是說儘量讓小組精緻些嗎?我們只有六位。」
「不過我倒很慶幸當初這麼決定。依照目前的折傷率,我們人數很快就會被迫減為
六、七名了。」
「也許就是因為組織過於龐雜,他們才決定退出?」
「或許吧,但是卻沒有人給我這樣的理由,」電話那一端傳來短暫的沉默,「我覺
得很諷刺,真的。」他啞然失笑,「每個人口頭上都在說打破權威領導、充分授權。現
在,我們創立了小組,要把權責分給每一個人,他們卻反而不幹。我想,也許人們終究
服膺權威,潛意識裡期待有位強者指揮自己怎麼做。」
「你想你的小組成員清楚他們在小組內所要完成的目標嗎?」
「拜託,朗恩。記得嗎?我也參加了訓練,我也知道那一套術語,什麼確立目標啦
、盞分職權啦等等。但是,如果連我都無法適應自己的工作,又叫我如何去為別人畫分
職權呢?」
「什麼意思?」
「我覺得我好像被迫要不斷地誇獎每一個人,即使他們根本做得一團糟。你也知道
的必須隨時給與肯定與讚美,但是我做不到。那根本是惺惺作態。我希望每個人都能表
現傑出,但我不認為教導他們是我的職責。他們各有專長,為什麼還需要我虛情假意的
讚美?」
「幫助他們展露最好的一面,不就是小組召集人的工作媽?」
「但是這他媽的到底叫我如何做?我對設計毫無概念,也不懂廣告。小組成員們各
個都是部門內的專家,而我卻必須撈過界管理他們,這注定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
「你何不將它視為一種了解與溝通的工作?只需將他們集結在一起,然後一起朝目
標努力。」
「這種事我們已經進行好幾個星期了,卻始終停留在原地兜圈子。研發部門有了個
新點子,製造部卻立刻說做不到。工程部設計的圖樣,卻被行銷人員批評得體無完膚。
我們的幹部會議比法庭還混亂。」
「產品本身呢?有何進展嗎?」
「那正是我要說的,我們甚至還沒鎖定產品對象!」
「但是下週就要對督導委員會做簡報了,不是嗎?」
「我們會提出兩、三種選擇,請求督導委員會提供一些建議。」
「但是,那不就等於將決定權歸還他們了嗎?」
「我可不這麼想。畢竟,督導是他們的責任。我們可以嘗試開拓千百條不同的方向
,但我們仍想確定最後的選擇將蒙受掌權者的青睞。因為稍一不留神,我們費盡心思研
發出來的產品,就可能被一口否決,並因此進度落後兩個月。所以我們這麼做,就可以
保證萬無一失了。」
「那不仍是舊世界的思想嗎?菲利告訴我們要不計後果、勇於冒險,而你卻說想萬
無一失。」
迪克自以為是地彷彿在引渡一個迷途的小孩。「朗恩,你說對了。菲利說他希望我
們勇於冒險,我們||而不是他。他坐享權位,而我們卻必恭必敬地屈膝賣命,承擔整
個小組的後果。他為他喜歡的產品加油喝采,卻將它不喜歡的推下懸崖。這就是他要我
們冒的險由他主宰存亡的險。」
「我不同意。到目前為止他和傑柏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深信他們出於至誠。」
「我不是唯一這麼認為的。」迪克把聲音壓低,「我所網羅的一位行銷部女孩,我
們小組第一個中途退出者,她告訴我她認為整個新天地小組的行動,根本就是一次大規
模裁員的前奏。」
「那是誰?」
「范凱蒂。」
「她曾經加入你的小組?」
「是啊,前後加起來總共一個半鐘頭。不過非常幸運的,我很快就找到另外兩名替
代人選。」
凱蒂果真對其他小組投石問路。不過,她對「FCI人」的評斷顯然是正確的。雖然
無意中拆穿了凱帶的卑劣手段,但我卻抑制不住自己心底那股荒謬的驕傲感,因為她至
今仍肯賞光親臨飛狐的會議。
「我們另一名公關人員有一個很好的構想。我們製造了一些「FCI人」T恤。這也許
是老套,但是由供不應求的情況來看,影響是不容忽視的。」
電話線中傳來插播訊號。
「迪克,我有另外一通電話進來。祝福「FCI人」!」
迪克似乎無意掛電話:「我想再多談一些。為什麼我們不約在這個禮拜內一起吃個
午餐或晚餐?」
小組召集人的義務之一是互伸援手,但是我不想再對迪克或「FCI人」多作奉獻。
「真可惜,由於簡報將屆,我的時間表已經都排滿了,我們何不等到那以後再約時間呢
?」
「好,」「FCI人」的領導人說:「我會再打電話給你。」
我迅速接通下一支電話,心中懷疑在企畫案審查過後,是否還有「FcI人」
存在。是泰迪從車上打來的。
「朗恩,我聽到了一個麻煩的傳言。」
「怎麼說?」
「聽說馬爾科技也正在開發一種類似飛狐的產品。」
「你怎麼知道?」
「我和一個傢伙吃午餐,他賣塑膠製品給一家和馬爾往來密切的供應商。有一天,
我的朋友拜訪這家供應商,買主談到他們公司的一個客戶我朋友猜測是馬爾科技,正在
尋找新產品使用的專門材質。買主透露了他們指定的材料給我的朋友,他又拿給我看。
不用天才都想得到||不過你很幸運,朗恩,你就擁有一個天才,我是說我,所以登獎
金時可別漏了我||這項產品與我們正在研發的相去不遠。」
「你知不知道他們已經進展到什麼地步了?」
「根據他們對供應商所說的,至少已經發展到模型階段,也許即將做試驗性的生產
了。」
「你確定是馬爾?」
「八成五,但也有可能弄錯。」
「你可以將情報透露給我嗎?」
「他不讓我影印。不是怕違法或怎麼樣,而是如果馬爾發現商機落到我手上,他的
客戶就不好受了。」
「你對這件事有什麼建議?」
「豎起耳朵,繼續埋頭苦幹。」
泰迪的消息使我愁眉不屈。不只是飛狐未來在市場的發展今人憂心,尤其是它逼使
我面對一個相當棘手的難題。我應該告訴傑柏嗎?還有督導委員會呢?如果預期到未來
在市場上會有一場苦戰,他們是否還會願意贊助飛狐?
飛狐檔案輸入:*在FCI,產品的競爭策略與銷售狀況向來與中層主管毫不相干。我
們總認為自己既無需對它們負責,也無力影響它們。
如今,當我必須對一種產品擔負起直接責任時,我對市場上的營運狀況便敏感許多
。這正是「擁有者」在乎市場的原因,當妳必須對產品的命運直接負責時,你與消費者
與市場之間的感覺也愈直接。
這是使員工「親近消費者」的最佳方法,與其耳提面命、殷殷叮嚀,不如讓他們由
心底感覺需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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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閱讀為我燃起】
一盞燈在向督導委員會簡報前的星期四晚上,我埋首閱讀。前幾個
星期,我已經反覆翻閱過史隆的《我在通用汽車的日子》。它深入淺出地剖析一個成功
的組織結構(像Fcl或其他任何公司一發展成形的過程,提供我一個相當實用的角度重新
審視組織。
今天晚上堆在我手邊的書陣,則包括戴維斯(StanDavis)與大衛森
(Bill Davidson)的《一0/二0遠景》(20/20Vision)、祖波芙(ShoshanaZuboff)的《聰
明機器的時代》(In the Age of the SmartMachine)、坎特(RosabethMossKanter)的《化腐
朽為神奇》(The Change Master)、彼得.聖吉的《第五項修鍊》,和希默法︵
PhilipHimmelfarb)的《最適者生存》。
令我震驚的是,這些作者與專家都不約而同認為企業體正面臨根本性的變革。由於
工業化成熟、全球競爭與資訊技術發達(和幾個其他因素)的結果,組織體正努力朝重組
作業流程、重晝組織內部結構的方向修正,以期擺脫威權、僵化的層級制度,塑造出較
具彈性的分權管理方式。任何試圖在現代化大公司求生存、嗅覺靈敏的人,都不難窺出
這個顯而易見的趨勢。
而其中又引人注目的是,許多觀察家和專家都指出,團隊的角色諸如飛狐之類的小
組,是今日組織生存和成功的關鍵。這樣一致的聲音讓我感覺飛狐並非一次孤獨、危險
的實驗。我們扮演的是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致力於結合各擅專長、地理位置各據一方
的人才,共同完成一次成功的演出。
我聽到後門被輕輕闔上。半晌,廚房傳來珍妮絲忙碌張羅的聲音。當她出現時,手
上捧著一杯啤酒,困倦已極地蹦縮進沙發裡。
「你在看什麼書?」
我給她看書的封面,她扮了個鬼臉。「我打賭一定很有趣。」
「會議進行得如何?」我問。
「我們已經都要開始籌措資金了,卻還說不清我們組織的目標是什麼。」
「那的確是最困難的部分。這就是為什麼需要一個菲利、傑柏和督導委員會。」
「你是真心在讚美你的主管嗎?朗恩。我有好一陣子沒聽你說這樣的話了。」
「我想起過去那些弄不清目標的案子,我明白那種挫敗感。不過這次飛狐絕對不同
,說不定連我都不得不給菲利一些掌聲。」
「比起浪費了大半個會議的時間去空談你將如何做,卻又始終不動手做,那當然好
得多了。」
「也許下一次你會希望我參加你們的會議,好幫你們把事情釐清。」
珍妮絲不理會我的好意,反而換了個話題:「你預估聚餐會有多少人出席?」
我們已經敲定在星期六黃昏舉辦我們的小組聚餐,而珍妮絲自告奮勇採買所有必需
品。
「每個人都會來,唯一不確定的是傑柏。」
「好吧!那麼今天飛魚可有什麼突破性進展?」說著,她一邊抓起電視遙控器,暗
示她今晚無意聆聽長篇大論的回答。
「是飛狐。」我糾正她。
「反正都會飛。」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有什麼值得看的節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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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安度第一關簡報】
終於在緊張與期盼的交集中,完滿落幕。我滿懷自信,組員們也各個表現得熱誠而
具說服力:尼克巧妙地壓抑住自己與生俱來的「推進器」性格,而衛斯理歸功於凱帶的鼎
力相助,離題不算太遠。卡洛斯也沒有在北河的事蹟上停留太久。
費麗莎則條理分明敘述如何改革採購程序,以提高效率並減低成本。凱蒂趕在最後
一刻及時縱機場打電話來,表明因為必須緊急出差而無法出席。安琪亞如願以償臨時代她上
場。
整個過程在二個小時過後結束。當我們離開會議廳時,正好碰上迪克和「FCI人」
小組迎面而來。
迪克緊張兮兮一把拉住我的手肘。「他們態度如何?」
「似乎蠻開放的。」
「我接受了妳的建議,」他繼續:「我們只推介一種產品,而非兩種。」
「這麼說,你們達成協議了?」
「我做了一個獨裁的決定。」
「你是說你沒有經過小組其他人的同意就自己做決定?」
「我不得不這麼做。不贊成的人可以選擇勉強接受它,或者退出。」
「他們可能反咬你一口。」
我聽到裡面傳來點名集合的聲音。「我該進去了。」迪克說著,匆忙離去。
「祝你好運。」我禮貌地說,雖然明知此刻運氣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那個午后,大約兩點半左右,我接到傑柏的電話。「快上來!」他用一種友善而疲
憊的語調說,分辨不出是勝利的暗示還是安慰。
我三步併作兩步衝上後樓梯,在到達他的辦公室時,已禁不住微微喘息。在敲門以
前,我歇息了片刻,平撫一下紊亂的情緒,以維持身為美國境內歷史最悠久的公司旗下
一位身經百戰的高級主管該有的冷靜與風度。
沒待我敲門,傑柏已將門推開。他穿著一件熠熠生輝的全新襯衫,手上仍玩弄著那
支他鍾愛的萬寶龍鋼筆。
他有些漫不經心地說,眼神仍未離開他的鋼筆:「你可以停止喘息了,你們已經成
功獲准通行。」
我忍不住一聲歡呼。
「別發瘋了。進來吧!我們還有許多細節要討論。」
我隨著傑柏進門。他一如往常地靠在東邊,繼續耍弄著鋼筆。
「委員會反應如何?」
「飛狐是新天地中風險最高的產品。依我們的看法,你眼前至少還有三大挑戰必須
克服。第一是設計,這個產品必須仰賴搶眼的設計才能取勝,否則就可能悄悄沉沒。第
二與第一息息相關,就是外殼材質問題。你們顯然尚未找到解決之策,不過在下次簡報
之前最好有個明確的交代。第三,定位問題。飛狐上市之後需要強力的行銷策略幫它突
出市場,如果不能為它找出正確的定位,呈現出它的特點,便無法鎖定適當客層,更得
不到業務部門的助力,那它很可能含在短時間之內枯萎。」
「很透徹。」傑柏具有一種高超的敏銳度,可以將問題去蕪存菁,提煉出重點,「
只不過如果凱蒂出席了會議,應該可以補強一些今天在行銷呈現上的弱點,而對我們的
行銷藍圖有更清晰的概念。」
「我懷疑她會比安琪亞好多少。不過無論如何,我們仍然有雨點疑問,雖然依據新
天地的精神,我仍然不能說它是指導原則?」
「是什麼?」
傑柏終於攔下鋼筆,將多餘的精力轉投「禿頭之美」上。他小心翼翼拿起那尊頭蓋
骨,無比溫柔地撫摸著它光滑的頭頂。
「首先,我們關心的是尼克在專案中所扮演的角色。」他不疾不緩地說。
我連忙為尼克辯護,但傑柏很快揮手制止。
「我們懷疑的並非他的能力,而是他是否能取得查博士的支持。那是很現實的問題
,你不得不抬頭面對,如果你們真的需要我和查諾談判,我會,但是我不希望走上這種
結局。此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從尼克以往的工作紀錄,實在無法證明他可以設計得出
飛狐所需要的外形。」
「你是建議我們小組增添一個人手?」
「我建議你在外面找一家公司作為設計夥伴,一家具備豐富設計和定位新產品經驗
的公司。」
我的直接反應仍是為尼克辯護。然而真正令我懊惱的是直到現在,他們依舊無法信
任我們。傑柏似乎讀出我內心的起伏:「朗恩,別把它膨脹為整個小組的奇恥大辱。你
確實成功地整合了一群背景殊異、多樣,而且都具備很強能力的人才。但是,很少有小
組能完全涵蓋所有必要的技術和能力。當然,你也許可以考慮增加一名組員,但是這一
次我認為與外包公司合作會較為有效。」
我悶不吭聲。
「考慮看看,」傑柏說:「或許能為你帶來轉機。」
他把頭蓋骨放回咖啡桌,改拿起兩顆漆黑油亮的撞球,在手掌間轉動。
「還有預算。我們原定出你我負責預算的控制,但委員會認為最好還是由你或小組
任何其他成員百接與財務顧問合作。」
「我會全權負責。」
「那就好。然後,」傑柏結論道:「除了督導委員會要求你定期給一份報告,譬如
,每個月一次。另外也要不定期提出,但不需要像你昨天提的那一份那麼正式,而只是
進度簡報就可。」他又試著轉動手心裡的撞球,但說巧不巧,其中一顆滑出手掌,不偏
不倚砸中他的腳背。
「該死!」他痛得從椅子上彈起,連忙用手搓揉著他的腳背和那隻雅緻的蘇格蘭格
子拖鞋。「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朗恩。」他問,雙腳仍痛得直跳。
「妳會來聚餐嗎?」
「我儘量,」他呻吟著說:「只要時間許可。」
飛狐檔案輸入*小組與貸助者之間的關係可以是一程緊張的狀態。我們一力面希望
傑拍和我們保持距離、充分授權;一方面又期待他在必要時伸出援手。比方說,如果哪
一天我們真的與查諾的衝突鬧得無法收拾時。然而,小組的向心力卻日益增長,我們發
現本組成巨愈來愈團結,可能是受到我極力為尼克所遭受的批評作辯護的影響。
我們必須極力爭取乎起乎生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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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圍值夜話】
星期六是火傘高張的六月天氣,晴朗中滿溢著活力。早上,我以隔天的
電影作為交換條件,成功地獲得孩子們的協助。吉伯自告奮勇掛裝飾燈籠,有藝術家傾
向的艾瑪,則興致勃勃地畫街道指標。她決定晝一隻翔翔的飛狐。
「真的有那樣的東西嗎?」她歪著頭問。
我們一起查百科全書。
「飛狐,第一個定義,一種吃水果的蝙蝠。」
「曖喲!」艾瑪作嘔的說。
「第二個定義,一種載運礦產的纜車,特別用在隘口或其他窒礙難行之處。」
我對第二個定義深有同感。我們飛狐小組的使命,正是在跨越新、舊世界間的障礙
。
「我寧可想像它是一隻會飛的狐狸。」艾瑪說:「一隻有翅膀的勇敢狐狸。」
接下來的半小時,艾瑪專注於創作。她給了一隻紫紅色的長毛動物,有著犀利的嘴
巴和眼睛,以脾睨一切的姿態飛翔在燦藍的天空。每個人都對它讚歎不已,它因此被一
致推舉為我們小組的象徵標誌。
****
五點兩分,一切準備就緒。飛狐的標誌貼在適當的位置,燈籠高高懸起,燒烤的食
物也已張羅妥當。一陣瞭亮、悠揚的汽車喇叭聲預示了泰迪的到臨,我迅速奔越草地到
門外迎接他,卻被他炫目的盛裝震懾得兩眼發昏。草莓色的馬球襯衫,配上冰凍果子露
顏色的斑斑短褲,腳上踩著綴飾螢光粉紅色蕾絲邊的三色帆船鞋。而平頂捲邊圓草帽裡
則包裹著金屬鏡片的騎單車專用太陽眼鏡。
「嗨,朗恩!」他眉飛色舞地喊道:「謝謝你,我好想痛快地喝一杯。」
我替泰迪斟上一杯摻了葡萄柚汁的伏特加,然後談起他在FCI的生涯。
「一開始我在FCI待了十二個年頭,從一九七三到一九八五年。」泰迪說:「然後
我離開到處遊走,先後在好幾家公司做過,那一陣子我掙了不少錢,但總覺得非常孤獨
無助。後來,我決定和一家剛起步的小公司一起開天闢地,然而他們卻茫然得連如何將
自己的產品裝入包裝箱都不知道。所以去年,我對自己喊了聲見鬼吧,就又回來了。」
他猛啜了一口飲料。「不過,我過去多半在零售部門,這次加入你的小組,算是我
第一次全程參與的長途旅行。」
「感覺如何?」
「現實總比想像中不堪一擊。」
「怎麼說?」
「泛飛二號上市時為時已晚,因為市場上與泛飛一號同類型的產品早已呈現飽
和狀態。現在消費者之所以購買FCI的產品,主要是因為特別折扣、配合促銷期的
廉價服務或者是基於長久的使用習慣,可是一旦競爭廠商推出比泛飛更具特色的產品,
我想消費者必然會毫不考慮地轉移對象。」
「關於馬爾科技的產品有進一步的消息嗎?」
「我剛剛聽到另一種傳言,」泰迪似乎有些坐立不安:「FCI即將發表一項新產品
,命名為飛狐。」
「哪喊聽來的消息?」
泰迪用力攪動冰塊,「我和一位客戶午餐時,她說:「我聽說FcI即將推出一種新
產品。」而她以下所描述的功能、細節正是飛狐即將要做的。」
「她怎麼打聽到的?」
「她不肯說,只問我是否知道馬爾科技的產品。」
「你怎麼回答?」
「我說:﹃你想成為飛狐的代理商嗎?」」
「所以說,你基本上幫她證實了她所聽到的傳聞?」
「不,我只告訴她她可以成為代理商,並因此獲得幾套免費的飛狐作為贈品,但是
在我們將貨品送達以前,千萬不能洩密。」
「我不認為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泰迪,下次在你做出像這樣的交易之前,拜託請
事先打電話給我,我會感激不盡。」
「朗恩,當時我們可是在人來人往的餐廳裡,誰知道她下一分鐘會遇見誰?也許是
一個馬爾的業務員也說不定!所以,我當然必須儘快行動。」
「但是,妳還是可以從那裡打電話給我,不是嗎?」
「好,試想一下,如果我立刻跳起來說:﹃我必須通知我的老闆。」那麼場面看起
來有多狼狽啊!」
不待我回答,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凱蒂和她的男友站在門外,那
是一位六十歲左有、穿著優雅而華麗的男人,據說他是阿根廷的牧場經營者,或者也可
能是瑞士銀行家。
「朗恩,很抱歉我錯過了簡報。我真的是情非得已。」
「我知道,真遺憾!你想必也錯過了「FCl人」的簡報。」我不小心說溜了口。
凱蒂臉上毫無愧色。「嘿,朗恩,我同時被要求加人四個新天地小組,是因為我的
工作能力非比尋常。但是別擔心,」她飛快在我臉頰上落下一個吻,「我只對你忠心。
」
「我可不敢想。」
「相信嗎?「FCI人」獲准通行了!」
「你在開玩笑!」我幾乎不敢相估自己的耳朵。
凱帶故作神秘湊到我耳邊,「迪克有一個好朋友在督導委員會,」她說:「我想他
一定是借助內部管道。」
依據新天地的遊戲規則,不該有所謂的內部管道。我正忿忿不平時,安琪亞和她的
前任男友馬克,一位地質學家也隨後而至。「我們重修舊好了。」她附在我耳邊悄聲說
,看起來豔光照人。
衛斯理單身赴會,而元尼克和費麗莎則分別偕同妻子與丈夫前來。只有卡洛斯始終
沒有現身,但是我料想他必然能為自己的缺席編織幾百種理由。
聚會有些慢條斯理地展開,等到烤肉架上炊煙瀰漫時,日已經落了。我趕緊依序分
派食物,但是大家卻話興正濃。凱蒂握著一杯蘇打水,正與安琪亞及費麗莎的丈夫貝利
---一位迷人卻木納的男子談得津津有味。
「我們當然可能改變!」當我加入他們時,凱蒂正對安琪亞強調:「一個公司可以
做任何事情,達成任何轉變。我曾經看過許多公司已經腐敗到谷底,卻仍然可以在改革
之後起死回生。而且,這毫無選擇,我們必須這麼做。」
「但是眼前是如此混亂,」安琪亞說:「我們彷彿在痛苦地掙扎。老FCI是美好的
、有個清清楚楚的架構,但如今卻一片混沌。」
「知道嗎?安琪亞,一成不變才是真正的混沌。組織是不定形的,隨時蘊涵著改變
的可能。」
「這個道理不适於採購,」費麗莎說:「我們多年來從沒改變過。」
「你們已經改變太多了,」貝利說:「你們更換了辦公室,一切電腦化。」
「哦,那當然。」費麗莎說:「但是問題還是問題,一點也沒變。採購單一樣是填
寫不全,賣方斯開的發票也老是忘了打統一編號,老闆仍總是以積壓訂單為由責怪我,
而其實那是在等上面的簽名才擱置了那麼久。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小組,因為在這裡我
可以暢所欲言,而組員也會樂於傾聽。我也可以放手做事,而且得到實際的回應。這在
採購部,是根本無法想像的事。」
■當天色漸暗,我伺機與每個人個別長談,發現人人心裡對飛狐都多少存有疑心。
衛斯理仍為外殼材質的問題百般苦惱。「朗恩,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是否能符合那些
標準。在某方面來說,我們已經盡了力,而現在該是面對現實、重新調整的時候了。」
「在某些方面來說,」我說:「但並非全部,我相恬一定有解決之道。」
尼克則在廚房與我攀談起來。
「朗恩,我想謝謝你徵召我加入飛狐。」
「謝謝你推薦飛狐為小組產品。」
尼克臉上浮現無力的微笑。「我懷疑下一回我是否還有勇氣向你推薦。」
「為什麼這麼說?」
「至今我仍不滿意自己的設計,它應該可以更好。我不認為它已經符合喜樂產品的
標準。」
「你認為它可以如何更好?」
「這就是癥結所在,我不知道。我真正的專長是在機器內部。」
「當然。」
「而我沒把握可以完美整合它的外形和功能。」
「而那也不是衛斯理的專長?」
「不是。」尼克簡捷回答。
我默不作聲,等著他是否準備給一些建議。
「我不知道我們有多少資金可以運用,」他果然又開了口,「但是如果可能的話,
我建議與外圍的設計顧問合作。」
「你過去有這樣的前例嗎?和外面的廠家合作?」
「不,我沒有。但是我們部門內其他人有過這樣的經驗。」
「結果如何?」
「FCI的專案經理人把外圍公司當作呼來喚去的奴隸,他不願意提供充足的運作資
訊,也並非真心希望他們有所表現。結果,當然是在一片凌亂中草草收場。
依我的感覺,自始至終,那家公司根本只是專案經理人找來代他承受責難的擋箭牌
。」
「到底是哪個產品?」
「它來不及上市就胎死腹中了。」
我信心頓失,「那你如何保證不和它走上相同的命運?」
「態度重於一切。我會預先問清楚對方可以提供的人力和資源,尋求最好的建議以
期達到充分圓滿的合作。」
「你現在心裡有沒有腹案?」
「鯊魚。」
「什麼鯊魚?」
「鯊魚設計公司。」
「他們公司在哪裡?」
「明尼亞波利。」
「老天!至少該找一家同洲的吧!」
「但他們是最好的,」尼克急促地說:「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差別,反正用電腦連繫
,可以傳送設計圖就行了!」
「查諾會有什麼反應?」
「說不準,他這個人變化莫測,難以捉摸。」
■當暮色逐漸變濃,每個人也都開始感覺到筋疲力盡,於是我們東倒西歪圍坐在地
板上,將話題轉移到FCI的老傳統和奧斯古我們創立者的故事。衛斯理重數他當年以三
千美元貸款白手起家的傳奇老故事。也談到關於車庫,關於FCI的創業處女產品,和奧
斯古如何在清掃樓層時靈機一動,設計出那架風靡一時的電晶體收音機。
傑柏穿著歌劇演員所穿著的晚禮服盛裝蒞臨,「你也知道,衛斯理,這些全都是憑
空捏造的。」他說:「事實上,奧斯古是透過時光隧道,從未來世界被扔到這個星球來
的。」
「那他們這麼做有何目的呢?」凱帶故作天真地問。
「哦,那是因為有一天他們無聊透了,突然覺得做生意挺有趣的,於是就毫不考慮
動手去做囉!」杰柏說。
「說正經的,他果真是在車庫創立FCI的嗎?」安琪亞問。
衛斯理點了點頭,「我還記得那些在老建築物裡工作的日子。那時,我們不需要新
天地,也不需要什麼跨部門的小組,每個人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而當你必須和某人商
量事情時,雙腿便是唯一的聯絡工具。」
「不可思議,」安琪亞說:「但是頁今人嚮往。」
屋子一時沒人沉寂,每個人都陷入關於奧斯古與那一群早期的FCI人餘味無窮的故
事裡。我相信在這寧靜的一剎那,我們比以往都更深深感覺到自己與公司是如此血肉相
連。我們是這個命運共同體中無法切割的一分子。
***
那個週日,我仍然停留在前夜派對的亢奮情緒中,我在我們的足球隊提比亞斯的激
戰裡,不斷忙前忙後,滿場飛奔著向孩子們嘶吼:「快,快傳!傳球!」
結果,我的奮力指揮使他們以二比四敗陣。
稍後,在趕赴前一天約定好的那場電影的路上,吉伯無精打彩地說:「知道嗎?爹
地,剛剛球賽進行時,我們根本聽不清楚你在場外喊什麼。雖然看見你橫衝直撞地繞著
球場跑、叫嚷、做手勢,但我們卻被弄得一頭霧水,因此才分了心。」
我聳然一驚。「你們完全聽不見我的話?」
「嗯,一點也聽不見。」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以為你知道。」
「我自己毫無感覺。」於是我試著轉換一種角度,用一個十歲小男孩的眼光來檢視
自己:一位六呎二寸的中年男子,氣喘呼呼地邊跑邊拚命地揮動手臂,他的雙唇扭曲,
頭髮隨風飛舞。
我懷疑那正是我在辦公桌前的寫照。
飛狐檔案輸入:足球教練興小組召集人這兩種我慣常扮演的角色之間,是否有什麼
相關的地力?而父親與小組召集人又如何呢?
也許唯一的共同點是,一個工作小組便宛如一個家庭,是無法全然用理性來對待的
。你可以勾勒一張張清晰的流程圖、分析圖、時間表來運作,但是如果沒有良好的情感
互動作支持,一切努力仍是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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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覓得飛狐窩】
在我們小組企畫案通過後的第一個禮拜一,我卻是諸事不順。像每一位現代主
管所習以為常的以六至八分鐘溫習過當天的備忘錄後,我立刻連撥了幾通電話給那
些和我一樣同是新天地小組召集人的朋友們,卻驚訝地發現七個企畫案﹝包括凱蒂
所預報的FCI人﹞全數通過。由此不難預見,未來的財源之爭,勢必更形激烈。
我四處探問「FCI人」是否真的透過內部管道才得以順利過關,但是毫無所獲。
我反覆斟酌外殼材質的問題,並向費麗莎詢問其他部門是否有我們所不知道的
關於特殊材料來源的情報,她也應允我會多留心。「對了,朗恩,順道提一下,派
對真的很棒。」她無限欣喜地加上一句。
我又和衛斯理談了談,要求他聯繫R&D與工程部連線的各項細節,以便早日
分享資訊。他爽快地一口允諾。
我撥了泰迪的汽車電話,卻只傳來一陣機械化的冷漠聲音:「對不起,汽車客
戶已脫離服務區域。」事出無奈,我只得留話通知他儘快回電。
我到傑柏的辦公室探了個頭,想與他討論外面的傳言,卻見他握著話筒,兀自
口沫橫飛地說得話興正濃。
我也打了電話到北河廠找卡洛斯,以確定他是否還好端端地活在人世。
「很抱歉沒有依約出席派對,」卡洛斯無辜地說:「我突然有件事情必須山城
一趟。」
接著,我趕在正午休息之前找元尼克商議尋找設計夥伴的事。他已經歸納出三
家適當的候選廠商,我們約定在接下來的十天內一同前往拜訪。
正午時分,在前去午餐的途中,我與兩個剛從載貨專用電梯裡出來的男子擦身
而過。他們推著裝滿紙箱的手推車徐徐前進,剎時我靈光一閃,立刻循著他們來的
方向疾奔,果然發現一間荒廢已久的大會議室。兩旁窗戶正好透進陽光,映照著室
內那幾個被遺忘的字紙簍、一疊發黃的方格紙,和一張缺了輪子的秘書椅。
我抓起一支麥克筆,在方格紙上潦草地寫下幾個大字:此屋已被預定為飛狐小
組的永久駐紮處。也許這是走舊世界占領地盤的回頭路,但是的確有效。稍後當我
領著安琪亞前來探看時,她立即命名它為「老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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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與鯊魚共舞】
我、尼克與安琪亞組成了設計夥伴遴選小隊,負責拜訪三家候選廠商,聆聽他
們的簡報說明,以便向其他的小組成員推薦。
在拜訪完本地廠商之後,我們於隔日清晨六點啟程前往明尼亞波利,並於中午
以前順利抵達「鯊魚」。
鯊魚的辦公室是山一間消防倉改建而成。我們走入接待區,只見眼前升起高高
的五層樓房,當我們抬頭凝視著那突出於半空中的室內陽台時,卻愕然發現一個龐
大而模糊的不明物體,正筆直地猛朝著我們砸落下來。我們倉皇避開,但是那個東
西──一隻黃褐色、毛絨絨、展翅待飛的狐狸,一個彷彿改裝自某兒童玩具的傢
伙,卻突然停止下墜,並棲息在距離我們頭頂大約十英尺的地方上下彈跳。
「哈囉,飛狐!」我們聽見一聲尖銳而沙啞的聲音傳來,循著聲音來處往上
看,一個虎背熊腰的男子在五樓陽台上對我們殷勤招手。「歡迎光臨鯊魚!」他高
喊:「我立刻下來。」
何斯特,鯊魚的創建者、所有人兼設計指導,穿著一件彩色條紋T恤,配上優
雅的絲質長褲、便鞋,外罩一件深黑色短夾克。他操著似乎來自德國或荷蘭的歐洲
口音,混合濃重的英國腔調,領著我們迅速參觀了一趟鯊魚的工作室。那是一座人
性化的工作殿堂和專業技術勝地,工作桌上散布各類高效能的繪圖設備。不過最令
人印象深刻的,卻是在最後我們所來到的那一處結合畫廊、會議室與展示區的大
廳。鯊魚的模範作品──多半是今日美國人生活中最具代表性的圖案、包裝和機械
裝置,正肩併肩陳列在大廳一端綴滿燈炮的架子上。
「請自由享用。」何斯特說著,揮手示意大家取用會議桌上的果汁、進口礦泉
水、水果與糕點。正當我們興致盎然地品嚐,何斯特的同事──黎凱斯也來到會議
室。他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面容黝黑、輪廓鮮明,外表十分出色,而溫文儒
雅的聲音與表情豐富的手勢,使人恍然覺得他是位藝術家或畫家。
「凱斯會和我一起研究你們的案子,所以我請他今天務必列席。」凱斯笑容可
掬地在桌邊挑了個位子。安琪亞仔細地端詳了他好一陣子,才又若無其事地將眼光
調開。何斯特將身子前傾,然後說道:「現在,可以請三位跟我們談談飛狐。」
我們簡要說明整個案子的架構,他們也興趣十足地時而發問、時而評論,應答
的靈敏與對重點的領略程度,都令我們暗自歎服。最後,我們將主題轉移到未來的
合作細節。
「我們最關切的是未來我們將如何合作,以及如何克服距離上的問題。」
何斯特點了點頭,臉上溢滿笑意,「這個你們可以放心,我們的客戶遍布全美
甚至海外,因此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經驗老到。只要態度正確並掌握正確的技術,成
效往往好得超乎我們預期。」
「只要你們安排我們與你們的技術人員接觸,」凱斯補充,「我們就可以找到
適當的辦法把兩邊的電腦很快地連接起來。」
「面對面會議呢?如何進行?」安琪亞問。
何斯特宛如變戲法般抓起一隻搖控器輕輕一按,「電視!」我們身後的一面牆
突然向兩邊折起,一個隱藏的電傳會議裝備──一個大螢幕,上懸一架攝影機,以
及兩個輔助的小螢幕,霎時呈現在眼前。
何斯特把搖控器滑到我手邊要我試試。「你們辦公室想必也有相同的設備。」
他臉上的笑容絲毫未減。
「不,我們部門沒有。」
「你們可以裝置一套,價格相當合理。」何斯特極力推薦。
在FCI,採購任何新東西都絕非輕而易舉的事,而且往往必須付出相對的代
價。雖說如此,我仍深為所動。
「卡洛斯在北河也有一套相同的裝置。」尼克提醒我:「也許可以好好利
用。」
「太好了!」何斯特欣然把兩手拍在一起,「也許我們下次就能透過螢幕對話
了。」
會談從早上持續到下午,內容則從彼此的觀點、態度涵蓋到契約、費用、期
限、職責等。就在我們討論的中途,桌上的糕點已經不知不覺被撤走,換上新鮮的
三明治與餅乾,及時慰勞了因為過於專注談論而被無妄犧牲的可憐肚皮。會議一直
到三點左右圓滿結束。
在等待電梯的空檔,安琪亞無意中發現原來消防倉的鋼製救火竿仍好端端地矗
立在原處。「真有意思!」她欣羨地說。
「是啊,」凱斯回應,然後不假思索地一腳跨到陽台的欄杆外頭,攀住救火
竿。「當壓力沉重得喘不過氣來時,它是最快的解脫方式。」
他跳上竿子,咻地順勢往下溜,眨眼間已經在接待區安然落地。他帶著勝利的
微笑,向安琪亞揮了揮手。
「來吧,試試看!」他高喊。
安琪亞被逗得眉開眼笑。「休想!」
我相信為了再度換得安琪亞的嫣然一笑,凱斯一定心甘情願爬回原處再表演一
次。而換個角度來說,記憶中,我已經好久不曾看見安琪亞像這般無憂無慮地開懷
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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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遴選合作夥伴】
兩天後,遴選小隊在「老窩」集會討論。我們邀請了卡洛斯與衛斯理參加,但
卡洛斯照例缺席。在一張空白的方格紙上,我們在X軸填上公司名稱,在Y軸上羅
列其優缺點,然後開始著手為候選廠商評分。一個小時後,我們已經剔除其中一家
廠商。安琪亞與尼克熱烈推崇鯊魚,衛斯理則偏愛本地廠商──法蘭西曲線,而我
則完全採取中立。
「我聽過太多關於何斯特那傢伙的事,」衛斯理說:「這種人我早看透了。」
「真高興你能坦開心胸說話,」安琪亞說:「但你說『這種人』究竟是什麼意
思?」
「他是個自命不凡的傢伙,根本不會真心與我們合作,不會在意什麼對FCI
是最好的,也不可能設身處地為我們開發符合我們製造能力的設計。他討厭用現有
的原料和技術,只會一意孤行使產品成為他想要的樣子。」
「可是會談的時候,他並沒有給我們這樣的感覺。」我說。
「而且,」安琪亞說:「這次專案的設計師凱斯才是我們的實際合作對象。」
「那麼,我們將面臨兩重隱憂。首先我們分配到的是一個初出茅廬、毫無經
驗,甚至還得仰賴我們拉拔他一把的生澀小伙子。然後又必須應付一隻保證會在最
後一刻火速趕來,想將一切全盤推翻的老狐狸。」
尼克猛搖其頭,「凱斯並非毫無經驗的新手。而且,本案的重點在於設計的品
質。鯊魚的品質不容分辯,法蘭西曲線根本比不上。他們的設計頂多中庸,但我們
需要的卻是突破性的設計。」
「我知道,喜樂產品嘛!」衛斯理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安琪亞雙眼圓睜瞪著衛斯理:「那是我們的目標,除非你想和菲利或督導委員
會過不去。」
「事實上,我對這個任務確實滿腹懷疑。」衛斯理交叉起雙臂,臉上不帶一絲
表情。
「說給我們聽聽看,衛斯理。」我說。
「好啊,譬如再生的問題!我們根本找不到這樣的材質來實現這樣的理想。菲
利談到它,傑柏也談到它,但是所有目前我們所使用、或者知道的材料中,根本沒
有既符合我們所需要的特性,又能回收再生的。甚至,連法蘭西曲線也一口否定它
的可能性。」
「那你為什麼不贊成尋找新的援手呢?鯊魚對再生的問題似乎不感到畏懼。」
「但他們也未提出任何具體的建議,是不是?」
「是沒有。」我承認。
衛斯理順風調向:「你們看看,我已經與法蘭西曲線合作許多年了。他們是一
家紀錄優良的穩定廠商,尤其他們協助我們開發的泛飛,已經是FCI近五年來最
成功的產品。如果我們真的希望飛狐能在一年內如期推出,我們怎麼可能有那麼多
的時間與一個全新的夥伴從零開始建立關係。」
尼克沮喪地交疊雙臂。如果我們錯失鯊魚,恐怕尼克也將離隊而去。
「尼克,你認為如何?」我問。
尼克遲疑了半晌,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衛斯理,我也知道法蘭西曲線。我喜歡他們,但他們就是不符合這個案子的
標準。他們缺乏我們所需要的創造性。一旦我們少了這個特性,飛狐將永遠不會
飛。」
「我深有同感。」安琪亞附和。
衛斯理目光銳利地朝安琪亞瞥了一眼,「你知道什麼,安琪亞。你是行銷人
員,對工程學的複雜性毫無概念。你以為設計工程只是一些色彩的調配而已。」
「嘿,衛斯理!」我說:「別對不同領域的人做不合理的人身攻擊。」
「好吧,算了!」衛斯理始終不將小組的規則放在心上。
安琪亞匆匆抓起一支麥克筆,翻出另一張空白的方格紙。
「我對你們總以為行銷人員只會滿口言不及義廢話的偏見感到噁心,你們以為
只有工程部的事情才是重要是嗎。」說著,她在紙上潦草的寫下UPA三個字母。
「UPA是什麼意思?」尼克抬起迷惑的雙眼。
「就是朗恩所說的:對不同領域的人所做的不公平人身攻擊﹝unfair personal
attack﹞。從現在開始,我們將把所有的不公平行為列入紀錄。」安琪亞又在左側
寫下衛斯理的名字,然後在旁邊狠狠地打個勾。
衛斯理反唇相譏,「那最好把你的名字也寫上去。你總是說工程師毫無創造
力,像一群專門摺疊薄片金屬的工匠。」
「我可從沒那麼說。」安琪亞又在衛斯理的名字旁凌亂地加上一行日期,然後
闔上筆蓋,滿臉嫌惡地將它扔回筆槽。
「也許沒有,但是你相信。」
安琪亞悠閒地搓揉雙手,那記錄行動似乎使她心情壑然開朗。「好啊,」她
說:「下次你認為我犯規時,儘管將我的名字記上。」
衛斯理撇嘴一笑,鬆開緊繃交叉的雙臂往後一靠,微笑著說:「安琪亞,我明
白自己是工程方面的老頑固,但我沒辦法啊。我父親是工程師,女兒也正在讀工
程,工程是家族中最神聖的職業,它的地位甚至在滑雪之上。」衛斯理是個狂熱的
滑雪迷。
安琪亞呻吟了一聲,尼克則笑得前仰後合。
「好吧,」衛斯理聳聳肩,剛才短暫的歡笑似乎緩和了一些他的抗拒,「也許
我對何斯特的評價是錯誤的。但是我需要比較具說服力的理由。」
「你有什麼顧慮?」我問。
衛斯理擺擺手,「首先,我們要如何和這些傢伙通訊?」
「電腦。」尼克說。
「但我們甚至還不知道鯊魚的系統是不是和我們相容,那我們又如何傳送文
件?」
「他們願意負責解決連線問題。」安琪亞說。
衛斯理沒聽她回答,「安全性方面呢?你了解他們的其他客戶嗎?說不定他們
正與馬爾科技合作呢!謠言已經傳得滿天飛了,你也知道的。」
「我們確定過鯊魚的客戶名單,」我向衛斯理保證,「沒有馬爾。」
「而且,除非跳上飛機,我們根本無法和鯊魚開會。如此一來,我們如何合
作?」
「電視會議。」尼克脫口而出。
衛斯理不可置信地望著我們,彷彿我們全都瘋了。「別開玩笑了。」
■
那天下午,安琪亞獨自出發到北河檢視他們的電視會議設備。直到這天將盡,
她才打電話給我。
「進行得怎麼樣?」我問。
「卡洛斯發飆了。」
「為什麼?」
「他說他沒有被邀請參加今天設計公司的遴選會議。」
「我有邀請他呀!」
「他說沒有。」
「我發了一封電子信給他。」
「他說他不讀電子郵件,他收過太多垃圾了。」
FCI電子布告欄上的資訊在過去幾年內瘋狂增殖,已經幾乎到了氾濫的程
度,旅遊情報、每日星座占卜、肥皂劇節目表,各種芝麻綠豆的無聊訊息占滿整個
布告欄。
「我還特別標上了緊急字眼和我的名字。」
「朗恩,我說過了,卡洛斯說他不讀電子郵件。」
「好吧!」我說。
「不過我們可以使用電視會議室,只要他把時間預留給我們。」
「那很好,不過請告訴他我們還沒完全決定。」
安琪亞冷哼了一聲,「我發誓不再和那傢伙多說一句話。你告訴他吧!」
我掛斷電話,心想卡洛斯從不出席會議,不讀電子郵件,又距離老窩如此遙
遠,那我該如何與他聯絡?我拿起話筒,迅速撥通他的號碼。電話線彼端立刻有人
接起電話。
「卡洛斯。」
「哦,」我倒是很驚訝聽見他的聲音,「只是想找你聊聊。聽安琪亞說你沒有
收到電子郵件的會議通知。」
「我受夠了電子郵件,朗恩,我得每天趴在那團垃圾堆裡尋找老半天,才能得
到一點點真正有用的留言或訊息。」
「那麼,我們有什麼更好的溝通管道嗎?」
「你現在正在用啦。」
「如果我找不到你,怎麼辦?」
「我有呼叫器,我會隨時帶在身上,而且保證立刻回電,所以你不可能找不到
我。」
「好吧!」我無法克制自己聲音裡的疑慮。
「朗恩,」卡洛斯無奈地笑了笑,「老實說,我痛恨寫字,而且有鍵盤恐懼
症,所以我用嘴巴說要容易得多。」
好傢伙,終於從實招來。不過,這倒也是個無法推拒的好理由。
「沒關係,卡洛斯。」我說。也許凱蒂是對的,用「暴躁」這個字眼來形容卡
洛斯是再貼切不過了。
飛狐檔案輸入:
溝通或許是團隊合作中最不可或缺的元素。然而荒唐的是,在一家規模龐雜的
公司中,真正阻撓溝通的最大障礙有時卻並非任何人性因素,而在於最基本的──
聯繫工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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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空中相見】
兩天後,我們的首次電視會議在北河召開。卡洛斯與尼克早已設陣等待我們,
而何斯特和凱斯也已經四平八穩端坐在銀幕上。我一步入會議室,便驚覺自己的影
像赫然浮現在銀幕上,不禁有股時空錯愕之感。
「早安!」
「早──」我驚魂未定,趕忙開口,以掩飾自己的慌張,卻發現何斯特似乎還
有話要說。
「──部人員。」他果然自顧自仍在叨唸個不停。
「抱歉。」我對自己的失態深感狼狽。
柯斯特不厭其煩地將剛才的話複述一遍,「我們已經和電腦部同仁磋商過。當
然,他也許比不上普雷德,」他是指FCI的軟體天才,「不過對電腦網路倒還算
頗有一套。」何斯特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而且字與字之間有短暫而不自然的留
白。
卡洛斯悄悄附在我耳邊說:「聲音傳送時有些延遲,這和透過衛星與國外通話
是一樣的道理。」
安琪亞也趕忙拖了一張椅子到靠牆的桌邊,「早安,凱斯。」她笑嬉嬉地對著
銀幕招手。
一秒鐘後,銀幕上的凱斯才匆匆忙忙從椅子上坐起,並朝我們所在的方向專注
地窺探。
「是你嗎?安琪亞。」
「是啊!」她一邊說,一邊坐上椅子,「我──」
「嘿!」凱斯倉皇打斷她的話,「我看不見你,你走出鏡頭外面了──什
麼?」聽見安琪亞的聲音,他突然停住。
安琪亞沒有答腔。然後,凱斯又突然緊張兮兮地把椅子拉近桌邊,一時間銀幕
上出現一張被一塊塊小方格分割得支離破碎的臉。安琪亞笑得直不起腰,「嘿,你
被解體了!」
半晌以後,何斯特與凱斯才齊聲大笑。何斯特慢動作地將身子緩緩前傾。「沒
錯,如果你移動得太快,影像就會破碎。所以最好是靜靜地坐著,講話的速度也儘
可能慢,這樣接收的效果會比較好。」
這時衛斯理突然急驚風地捲入屋內。「抱歉,我遲到了!」他重重地將公事包
扔在桌上,然後才發現銀幕裡有人正睜大雙眼盯著他。「哦!」他顯然有些不知所
措。
我趕緊為他們的初次見面補充介紹。何斯特與凱斯熱烈地揮了揮手,但慢了一
拍。
「怎麼好像慢了半拍。」衛斯理暗自嘀咕著。
「抱歉?」何斯特不解地追問。
衛斯理立刻提高音量,「我對於它老是慢一拍,覺得很有意思。那是因為衛星
傳送的緣故嗎?」
「是的,」何斯特說:「不過延像率也有關係。」
衛斯理沒料到自己所認為的自命不凡的設計師,對於電視會議的技術細節竟也
能侃侃而談。
「只有等到我們換一個高解像的電視,情況才會好轉。」
「的確,我們正好有一位客戶是做這方面的。」
「哦,真的?」衛斯理顯然被引起興趣。
「不過,你應該可以體諒我現在無法深談。因為這個領域是有專利權的,而且
競爭非常激烈。」
「那當然。」衛斯理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從對話的第一分鐘裡,何斯特便已充分顯示他在科技方面的專業知識,與滴水
不漏為客戶守密的敏感度和職業道德。令我佩服的是,他居然能讀出我們小組的心
事,並且適切地解開我們的疑慮。
「何斯特,今天早上我們有兩個重點」,我重新開始,「首先,我想將卡洛斯
和衛斯理引介給鯊魚的夥伴們。而這個我們已經圓滿完成了。第二,我們想討論一
下電腦系統的問題。尼克,就由你開始吧!」
「沒問題。我們目前正在進行研發部與工程部連線的工作,」尼克說:「而工
程部與製造部也早已經可以連線。所以,我們將分別和三家可能的設計夥伴商討如
何進行連線作業,目的就是希望設計、研發、工程與製造部門之間,都能緊密連
繫。」
卡洛斯下意識地看了看錶,「對不起,我先插句話。我們現在還剩不到一個鐘
頭的時間,十點鐘已經有另外一批人預定了。衛星時間是不等人的。」
「我懂。」何斯特說。
衛斯理乘虛而入。「在討論電腦問題之前,我希望先聽聽你對飛狐的印象?」
「我們手上沒有模型,」凱斯說:「也沒有看過設計圖,我們所有的印象都來
自一些文字敘述和一些基本技術明細,所以這方面我們恐怕還無法給你們任何精闢
的意見。目前我們能做的,就是先跟你和尼克把這隻狐狸深入解剖一下,看看我們
是否能共同解決一些可能的難題。不過,因為我們過去曾經接觸過類似的產品,因
此我們會很樂意與你們分享自己的經驗。」
這與衛斯理預期的、所謂自命不凡的談話相差十萬八千里。凱斯所使用的字眼
是合作、解決問題,而非支配、駕馭FCI的產品。他所強調的,其實正是團隊合
作。
衛斯理無法置信地甩了甩頭。「我想你們已經猜到我們最棘手的問題是什
麼。」
「外殼材質。」凱斯不疾不徐地說。
「正是。」
「在這方面我們有一些想法。」何斯特說。
卡洛斯急忙插嘴,「我想提醒各位,千萬則忽略製造上的考量。比方說,短期
內我們或許找得到適當的材質,但是請別忘記我們必須大量生產。」
凱斯耐心地等卡洛斯把話說完,才又彬彬有禮地回口:「當然,我們了解。」
何斯特則用徵詢的眼光望了望我。「朗恩,你想在這方面繼續談下去嗎?」
「如果可以,我希望回到原來電腦連線的主題上。」說著,我轉向尼克。他隨
即接手投入一場關於電腦操作系統的熱烈討論。鯊魚方面多半由何斯特代表發言。
從他的談話中不難感受到他在電腦知識方面的深厚素養。將近十點左右,何斯特瞥
了一眼腕錶。
「或許我可以做個簡短的總結。」
「請!」我感激地說。
「眼前我們的工作重點是借助電腦輔助設計系統與你們合作、傳遞設計圖稿,
並且儘快與你們的電子郵件網路連線,以方便日常的聯繫工作,並且有效地控制流
程進度。當然,不能掉以輕心的是,一切必須在安全與隱密的原則下運作。」
衛斯理深深地點了點頭,「很好,分析得很透徹。」
「我建議由我們雙方的電腦部同仁合作,共同擬出一個可行的方案。」
「聽起來很可行。」我說:「那你們什麼時候可以完成規畫呢?」
「給我們一個星期。」
我環視了一圈桌子。衛斯理微微頷了頷首,然後聳聳肩幽默地說:「哇,你的
計算速度真快,我們談價錢時可得當心了!」
又是一秒鐘的傳送誤差,何斯特才莞爾一笑。臨別前,我們又各自發表了簡短
的結語,然後揮手話別。此時會議室外的走道上已經出現另一批等著開會的人士,
正不耐地朝裡頭張望。
北河的大廳裡,我們又私下閒聊了一陣。
安琪亞緊迫盯人地追問衛斯理:「你覺得如何?」
衛斯理挑了挑眉心,「何斯特並不像我想像中那麼難纏。」
「這回你可真大錯特錯了,衛斯理,」卡洛斯扯了扯衛斯理的袖子,彷彿在檢
驗他的西裝質料,「那以後你不敢再以貌取人了吧!」
「下面該怎麼做,你應該心裡有數!」尼克斜睨著瞥了衛斯理一眼。
「等著瞧囉!」我說:「下週的幹部會議我們將正式作成決議。」
在往北河大門的路上,衛斯理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朗恩,我想我們應該也在
『老窩』裝置一套電視會議設備,那真是完美的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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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狐狸與狗的辯論】
在千呼萬喚中,我們終於與鯊魚正式簽約。合約裡清楚標明了他們應得的報酬
﹝打折後﹞。不過,基於利益共享的原則,未來他們可能獲得的報償將遠遠超過這
筆基本設計費用。
我們的下一個里程碑,是對督導委員會的第二次簡報,那將是決定飛狐能否順
利進入生產階段的關卡。那個訂於九月中旬、名符其實的「最後審判日」,一天天
逼近,不知不覺間已進入令人心慌的倒數第十二個星期。
隨著設計小組與工程部展開緊鑼密鼓的工作,我們終於得以把焦點轉移到行銷
和宣傳上。
「是該找一群焦點顧客﹝focus group﹞的時候了,」在一次幹部會議上,凱
蒂提出:「所以,我希望在往後幾週內召集代理商,安排兩、三次測試討論會。」
﹝編按:「焦點顧客」為行銷研究上常用的方法。進行方式為邀集一群文化背
景相似的人,針對廠商提供的產品樣本做焦點式的討論,廠商藉此機會了解產品是
否符合潛在顧客的需求。﹞
「做什麼呢?」尼克問。
「展示模型,」凱蒂說:「聽一聽這群誠實客戶的反應。」
「未免太早了吧!」尼克頗不以為然,「飛狐根本還沒準備好。」
「我們需要一些初期的回饋,這方面,永還不嫌太早。」
尼克強烈抗議,「但是對消費者影響最深的外觀方面,像外殼、包裝,還有操
縱裝置等等,根本都還沒上路。」
小組曾經舉辦過兩次飛狐的示範操作,雖然它的外觀仍然破敗不堪,不過功能
上還算差強人意。然而在那兩次示範當中,我都發覺凱蒂臉上充滿沮喪挫敗的神
情。
「到底何時可以有所進展?」凱蒂問:「從我們第一次會議開始你就這麼
說。」
衛斯理仗義為尼克辯護,「我們現在已經研究出幾種可能的方案,凱蒂。」
「我們不能永遠等待,衛斯理。在這裡,我代表的是消費者的聲音,但我不能
完全忽略他們的意見,就自己擅作主張。我想知道真正的消費者對這個產品的感覺
如何,他們不滿意的地方在哪裡,或者認為在哪方面還有待加強。」
擴音機突然爆發一陣轟然巨響。煞時,泰迪的聲音伴隨著遠方嘈雜的汽車喇叭
聲一同響起﹝泰迪無法親臨會議,只能用汽車電話和我們開會﹞,「凱蒂,你不需
要勞師動眾把消費者找來幫妳揪出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泰迪,我要說的是我們應該對消費者的觀點進行有系統的研究。」
「凱蒂,任何事情只要碰到消費者就沒有什麼系統可言。」
「鬼才沒有!」
「難道你對飛狐毫無信心?」
凱蒂斟酌了良久,才彷彿下定決心似地開始答覆問題。「好吧!老實說,根據
目前為止我所看到的情形,我認為我們手中握有的,與其說是一隻狐狸,不如說是
一條狗。那也就是為什麼我希望能及早將它呈現在消費者眼中,藉由他們的反應證
明我自己是錯誤的。」
屋子頓時陷入沈寂。這是凱蒂──事實上是第一次有人對我們的未來提出如此
強烈而悲觀的質疑。我試著想說些什麼來平撫大家的情緒,但是安琪亞卻先開了
口。
「凱蒂,為什麼你以前從不說?」安琪亞問。
凱蒂模倣尼克的語氣,「未免太早了吧!我一直想給這些傢伙機會把事情做
好,但是現在我們的進度已經嚴重落後,而且在我看來,我們根本沒有比以前更接
近喜樂產品的目標。反而聽見滿口粉飾太平、對那個薄片金屬盒抱持過度幻想的逃
避言詞。」
「等一下,」衛斯理忿忿不平地出聲制止,「這是嚴重的人身攻擊。凱蒂,我
想你並不了解這個產品,你不明白事實上它已經是個相當了不起的成就。」
「也許。但是如果我不明白,消費者又怎麼會明白呢?」凱蒂理直氣壯地說。
「消費者會明白,因為你必須幫助他們明白。那不正是行銷與廣告的目的所在
嗎?」
「不,不是。廣告並不是空口說白話,而是把產品已經存在的特質凸顯出來,
讓顧客認識到產品原有的價值。不像你們平常想的,如果交到我們手中的產品像泡
沫一樣禁不起考驗,我們再怎麼神通廣大也是徒勞無功。」
衛斯理似乎早已熟練這類的辯論。「沒錯,可是既然你要求它是一項突破性的
產品,就無法要求消費者馬上認同它的價值。消費者對於不熟悉的事物,難免抱持
懷疑的態度,而飛狐的目的就是要引導他們。我們不希望為了滿足他們一時的安全
感,而不負責任地提供一些消費者因為熟悉而容易接納,卻也很快就厭煩的東
西。」
「那只是你們工程人員的藉口,老是說消費者資質太低,無法了解你們超凡的
創意,所以即使產品失敗了,你們也找得到藉口自我安慰:『哎,可憐的我們,他
們根本什麼都不懂,我們的觀念太前衛了!』」
眼看戰火點燃,我無法再袖手旁觀,「各位且慢,我們千萬別再鑽牛角尖了,
還是快點言歸正傳吧!剛剛凱蒂表達了她的關懷──」
衛斯理顯然對我溫和的措詞非常不滿意。「關懷?」他嗤之以鼻。
「──她對飛狐進展情形的關懷。事實上這些疑慮都一直存在每個人的心裡
面。問題足,是否真的到了該吸收一些外面意見的時候了呢?如果是的話,找焦點
顧客是不是最好的方式?」
「我先說,」卡洛斯背著手繞著屋子踱步,「我認為這麼早就找來一群消費者
是不明智的。我可以提出兩個理由。第一,你等於是在自掀底牌,暗示別人向競爭
對手通風報信。」
凱蒂打斷他,「胡說八道,我們又不需要──」
「等我把話說完。」卡洛斯以牙還牙截斷她的話,「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在我們尚未得到上層的決定准許生產之前,萬一市場的研究結果不理想,那是
不是會多少影響到我們改進飛狐的士氣?」
「反過來說呢?」凱蒂緊張地提高聲調,「如果我們從消費者口中獲得正面的
評價,那是不是也會多少使督導委員會的支持意願相對提高。」
「我覺得應該先等一等。」卡洛斯斜倚在牆邊作結論。
「你呢?泰迪。」我對著擴音機問。
「哦,我不認為有那麼重要。我每天都靠顧客給我的意見過活,我成天都和他
們接觸。而且,依據我往常的經驗,顧客在討論時通常都會撒謊胡謅,他們往往只
是順你的心意說你想聽的話。所以,我不認為它會發揮多大作用,至少對我是如
此。」
「等等。」凱蒂續道,「邀集焦點顧客討論不過是行銷策略上的工具而已。當
然,它有它的限制,但是它確實提供許多難得的資訊,可以補強我們的猜測和所蒐
集的資料。想想看泰迪,如果我建議你別再約客戶出去吃午飯,因為他們在吃東西
時說的也多半是言不由衷,那你覺得如何?這當然不是你蒐集資訊的唯一方法,但
它確實是方法之一,而且你一定會用自己的智慧和經驗再檢驗一次是不是?」
在舊世界裡,這樣的爭論絕不可能浮上台面,因為每個人都明白,這樣的爭論
毫無意義。結果,爭論歸爭論,不管設計小組的抗議聲多麼強烈,行銷和產品部人
員仍然會進行市場研究。而同樣的,不管行銷人員整理出多麼詳細的市場報告,設
計小組也必然是一貫地置之不理。
這一場冗長的爭辯終究還是沒有結論。最後,凱蒂同意暫時休兵,往後再找時
間與我、衛斯理和尼克進一步談。
接著我們把議題轉到對督導委員會的第二次簡報。按照計畫,這次簡報將為期
三天,所有新天地小組在第一天進行簡報,第二天聽取委員會建議,然後在第三天
分析並答覆委員會的質疑。
如果飛狐順利獲得支持,我們將大步邁入下一個最令人振奮的里程碑:產品上
如果飛狐胎死腹中……當然這是每個人心底的陰影,不過我們都維持著良好默
契不去談它。即使是最現代、最科技化的組織,仍難免有它的迷信和禁忌。而我們
的迷信即是──如果老是將失敗掛在口中,無形中可能真的會增加它的發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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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狐狸對話】
飛狐檔案輸入:
與鯊魚約合作,凸顯了科技對小組工作的重要性,尤其是資訊技術﹝IT﹞的
應用,更是小組運作過程不可或缺的資產。
●電子郵件:老掉牙的玩意,雖然迅捷便利許多,所扮演的角色其實與昔日的
郵件相差無幾。然而一旦缺少了它,我們的運作便會發生困難。
●留言系統:優點──可免除電話中不必要的客套儀式。弊病──喪失談話時
交流互動的感覺,對話變成一連串寂寞單調的獨白。
●電視會議:目前我們所採納的新型會議形式。可免除旅途奔波之苦,提升我
們與遠距離夥伴/同事的合作能力。這意味我們可以徹底跨越空間的阻礙,儘可能
網羅最好的人才。花費:可能不會比以前增加,如果把往來旅費算進去的話。電視
會議也證實了傑柏對本小組的信心──因為他已經答應替「老窩」購置一套相同的
設備。
●設計圖製作:電腦簡化了圖稿設計、修改和交流的程序,而且可以嘗試實驗
多種想法。此外,由於能夠隨時與夥伴保持連繫,我們勢必較具安全感。至於,它
是否真的能有效減少產品開發時間,則還需待時間來證明。
●資訊分享:在奮世界,資訊的占有經常被濫用為權力取得與維持的方式。而
新天地則反其道而行,因為團隊合作必須仰賴資訊分享來維繫。為此,我們建立了
飛狐小組的資料庫,用以保存所有的會議紀錄和小組往來信函。另外,我們還成立
了一個馬爾科技檔案,以蒐集與對方相關的剪報文章和其他一切情報、資訊……等
等。
●障礙:當然我們仍存有許多溝通的障礙,警如泰迪,他和所有銷售人員一
樣,時常在外頭奔跑,難以聯絡。此外,飛狐小組與公司的財務部門似乎也缺乏連
繫管道。比如我定期準備我的財務報告,並運用我們部門中的財務軟體進行經費預
估,然後將它交到小組的財務顧問手中。但是我無法與公司的財務資料庫連線,銷
售、採購與成本等資料取得均相當不易,因此在編列預算時倍感吃力。
電腦供應商喜歡強調,他們的產品有何獨特功能可以為我們公司帶來競爭優
勢。雖然,它的力量有時確實不容忽視,但是它到底能有多少貢獻,有時也真難以
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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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暴風雨來襲】
隨著「最後審判日」的腳步逐漸逼近,每天早上我幾乎不到七點就出現在辦公
室。卡洛斯發現了我早起蟲兒的性格,加上他自己也習慣每天準時六點鐘到辦公
室,因此每當他有話要說時,都會趁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
「朗恩,我們有麻煩了,而且可能無法解決。我們需要你給一些指點,以免大
夥兒浪費太多時間在原地打轉。」
「說說看!」我極力假裝鎮定。
「要照預定的成本和時限,還要達到喜樂產品要求的標準,我們可能完成不了
飛狐。」
「是不是外殼的問題?」
「嗯。昨晚我和衛斯理、尼克、R&D的幾個傢伙、我們部門的幾個人和鯊魚
的凱斯在這裡研究了一整夜,卻始終在原地踏步,毫無進展。」
「問題在哪裡?」
「和剛開始時一模一樣。」卡洛斯的語氣交雜著懊惱、煩躁和一種無力感,
「一般產品慣用的合成樹脂外殼沒有我們這次要求的那麼多特性,而最能符合這些
特性的,結構又不夠堅實。好不容易,我們找出一種可以兩者兼具的合成材料,可
是又發現它無法回收再生,製造上也困難重重。我們反覆不斷地混合材料、重組、
改變再生周期、玩盡所有的戲法,還是沒有結果。」
「有沒有其他的選擇?」
「我認為只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直接找督導委員會攤牌,表明我們無法顧
及環保的要求。」
「另一條出路呢?」
「另一條路,是請鯊魚在外觀上稍作讓步。朗恩,這些日子我已經有些感覺
到,也許和鯊魚合作是個錯誤的抉擇。他們太要求完美了。我知道我們要品質、要
突破、要創新,但是有些細節他們簡直是不肯妥協。我開始覺得也許衛斯理是對
的,他們是真的有一些自以為是。」
「那麼,你認為現在應該怎麼做呢?」
「我沒有辦法再騰出更多的時間和資金,一再地重複製作模型、做測試,只為
了一個神聖的、虛幻的喜樂產品的大目標。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我必須放棄一些事
情。」
這顯然非一時氣話,卡洛斯的確是深感挫敗和沮喪。
「讓我想想看,再和其他人談一談。總之,我會儘快給你一個交代。」
「謝謝。但是,朗恩,我們已經剩不了多少時間可以爭取督導委員會的認同。
委員會中有一些人在材料方面頗在行,所以我們不可能輕易蒙混過關。而且我也不
希望拿出一個半調子模型,像高中生做的不成熟作品,而讓我的名聲毀於一旦。」
「我明白,我不會讓你落入那種境地。我會再打電話給你。」
「你知道怎麼找到我吧!」
我還來不及細想卡洛斯的問題,第二通電話又急如星火地響了起來。這一次是
查諾的聲音。
「朗恩。」他的語調平穩,聽不出情緒。
「早安,博士。」
「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再讓尼克繼續你的專案了。」
「博士,就像以前我們談論過的,尼克已經選擇了參與──」
「沒錯,」查諾說:「但是也就像我所告訴過你的,萬一他的表現有了差池,
我就會插手干涉。」
「難道你已經瞧出了跡象?」
「這正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原因。我今天特別趕了個清早來辦公室,原本是想趁
著接見訪客前的空檔,檢查一個實驗。我要尼克在昨晚下班前為我記錄一些實驗的
數據放在我桌上,但是我來了以後並沒有看見那份東西,於是我猜想尼克可能一時
粗心遺忘在自己的辦公室,便跑去找他,沒想到卻發現尼克躺在他辦公室的地板上
呼呼大睡。我喚醒他,他睡眼惺忪地告訴我,因為昨天熬夜在北河開會,所以才無
法幫我記錄資料。」
「真遺憾!」我說。
「不只是遺憾。這已經嚴重影響了我們的實驗,而且身為一位研發人員,他的
行為根本是完全違反了專業精神。我所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所以現在我不
得不要求他退出你的專案。」
「為什麼我們不找尼克一起談談呢?」
「事情發展至此,已經沒什麼好談了。」
「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因為尼克能在新天地小組中擔當大任而覺得與有榮焉
的。而且在這個節骨眼上要他退出實在相當困難。」
「我明白,但是你也了解從一開始時這件事就有風險。好了,我的訪客已經到
了,我必須馬上離開。」
查諾匆匆掛上電話。我聽著電話斷線後空茫的回音,猶疑了半刻,隨即撥了個
電話到尼克的辦公室。卻只傳來答錄機的聲音。我追緝到他家裡,找到他妻子。她
說尼克打過電話給她,但是沒回家,她猜想他可能跟鯊魚的凱斯在一起,也許在旅
館可以發現他的行蹤。於是我又迅速撥電話到旅館,接到凱斯的房間,結果依然音
訊全無。我頹然地用力摔下話筒,電話立刻響了起來。
「嗨,朗恩,我是尼克。我現在和凱斯在『老窩』,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我立刻來!」我拖著剛踏進門檻的安琪亞,三步併作兩步地穿過迴廊。我試
著長話短說對她描述今天早上發生的所有事情。
「那我們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一走進老窩,我們便看見尼克和凱斯愁眉深鎖地被圍困在一疊設計圖稿和文件
中間。他們看起來惶恐、疲憊、倍感壓力。
「我只是想警告你──」尼克開了口。
「我知道,卡洛斯和查諾都找過我了。」
「查諾?為什麼?」尼克看來一臉迷惑。
「他說你昨晚因為到北河開會而耽誤了一些重要資料,所以要你退出飛狐。」
「但是我找了另一個傢伙代我處理,而且今天一早我就將數據交給他了啊!」
「查諾可不是這麼說的!」
「難道他說我沒將數據交給他?」
「不,他只是說實驗被延誤了。」
「根本沒那回事。」
一陣震耳欲聾的電話聲,截斷了我們的對話。
「朗恩嗎?到底發生什麼事?」何斯特焦急的聲音。
「為什麼這麼說?」
「今天早上,我和衛斯理及卡洛斯在電話裡面開了個會。他們說我態度太強硬
了,說他們根本無法生產我們所開發──我們一起開發的東西。為什麼尼克沒有加
人會議?為什麼你也沒有加入?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他們會打電話給你。我只知道卡洛斯很惶恐不能達到預期目標,尤
其是對外殼材料的問題憂心忡忡。他說你一直拒絕在某些地方作妥協。」
「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嗎?」何斯特似乎相當憤怒,「衛斯理跟他的手下沒有
和我們討論,就私下擅改設計圖,而且修改的程度已經嚴重影響到飛狐的外觀和使
用功能。不錯,我們曾經口頭承諾他們可以略事修改,不過只限於內部結構和製造
加工部分,而現在他們做的兩處變動,卻可能使飛狐外觀大幅更動,甚至使它難以
操作。這已經遠遠超過我們的容忍範圍,他們應該事先跟我們商量一下,這簡直是
愚弄我們的作品。」
「好好,何斯特,請給我時間查明真相。我會再與你聯絡。」
我話筒才剛離手,鈴聲又響起。是泰迪從車上打來的。
「朗恩,風聲愈傳愈大了!」
「又聽到什麼消息?」
「昨天我和我們最重要的客戶之一一起吃晚餐。」
「然後呢?」
「大概是點心時間吧,你也知道,我從不吃甜點的──當然啦,除了有時候吃
一點水果以外。那時候,他突然說:『我聽說FCI即將推出一種新的辦公室機
器,是由鯊魚的何斯特或某個傢伙設計的,據說還能聲控,到底是怎麼回事?』我
問他這個荒謬的謠言是打哪兒聽來的,他回答說是他們行銷部的某人告訴他的。」
「還有下文嗎?」
「他說根據謠傳,我們正快馬加鞭,希望趕上馬爾科技的產品,而且打算在四
到六個月之內進軍市場。」
「我希望你告訴他我們從沒打算加緊腳步和馬爾競爭。」
「凱蒂會不會在進行市調時走漏了消息?」
「她不會的,」我深信她心中自有分寸,「不過我還是會提醒她。」
「最好儘快。假使這些傢伙都知道了,難保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我掛上電話,滿心沈重地望著安琪亞。「我們必須在星期三以前儘速召開幹部
會議。你看我們可以在禮拜一把每個人都找到這裡嗎?包括何斯特。」
「是,遵命,老闆,悉聽吩咐!」她說。
飛狐檔案輸入:
●專家慣常用「暴風雨」這樣強烈的字眼,來形容我們目前面臨的小組危機。
卡洛斯喊停、尼克岌岌可危、何斯特的惶恐不安,加上甚囂塵上的謠言、溝通的障
礙,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將我淹沒。
也許這正是小組所必須面對的重大考驗之一:如何做好危機處理。我曾經讀
過,當人們在遭逢阻難時,往往會不由自主地走上回頭路,尤其是驚慌失措的領導
者﹝才剛剛擺脫奮世界的老模式﹞,經常會想借助昔日主管的威權形象,企圖從剛
被授權的成員手中抓回統馭權,以鎮壓眼前的危機與亂象。結果由於一時的失措,
導致長久經營的信用崩解,小組的向心力也大打折扣。
我並沒有類似的衝動,相反的,在可能面臨喪失重要小組成員,或當發覺產品
需要重新設計時,「智勇雙全領航員」的幻象,並未因此使我恐懼。我也不想求助
傑柏,只是竭盡所能地蒐集所需的資訊,然後仍然求助於我最大的資源──我的組
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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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預期之外的解答】
星期一清晨,何斯特準時抵達FCI。泰迪將油門一路踩到最底﹝他自己的形
容詞﹞,從他和家人每週末必定拜訪的湖畔小屋火速趕來。而凱斯則早在兩天前就
已經來到本城,和安琪亞共度週末﹝我眼見這兩個人在短短幾週的接觸中,迅速發
展成親密友誼,因此我識趣地不再追問馬克的下落。﹞凱蒂,在我的緊急召喚下,
總算把她當天預定的行程延後。尼克決定趁查諾不注意,伺機潛出研發部大門。衛
斯理偕同兩位夥伴前來。而費麗莎沈穩堅定的腳步,依然讓人放心。九點三十分,
當萬事齊備,準備開會時,唯獨欠缺了一員要將──卡洛斯。
就在我正要進入正式議題,有人在老窩的門上輕扣了兩下,費尼爾出現在門
後。
「卡洛斯不能來,」尼爾說:「他請我代他出席。」
這使我大為光火。卡洛斯的一通電話是今天開會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他自己竟
然臨陣脫逃。「他在哪裡?」我方持鎮靜,儘量不讓自己的憤怒洩底。
「我不確定。我猜是在出差途中吧!因為他是在路上打電話給我的。」尼爾輕
手輕腳地坐下,似乎不想驚動別人的注意力。
「我們可不可以聯絡上他?他所在的地方方便講話嗎?」
「不行,他說他即將出席一場會議,所以不方便被打擾。」
這麼久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細細打量尼爾。他是一個沈默寡言得近乎羞怯的男
子,穿著一件短袖馬球衫,顯露出那結實的臂膀。他並非我真正想網羅的小組成
員,而今由於陰錯陽差,他卻勢必將加入我們。我深信他既然能獲得卡洛斯的信
任,想必有潛藏不露的才華。
「好了,我們開始吧!」我說:「為了能順利在最後審判日爭取到生產授權,
我們必須儘快解決兩個嚴重的爭議。」
我看了一眼在場的組員,明瞭在舊世界裡,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和這樣一群頭角
崢嶸的精英,圍坐在一起討論問題,而且不可能有這樣齊備的智囊團幫助我,相反
的,我必須獨力掙扎著自己解決問題,或者指派給下屬,也就是說丟給下屬去解
決,而且還要耗費更多的時間,在不傷害彼此和諧的原則下,平息同事之間層出不
窮的無聊紛爭。但是在這裡,我們卻只有一個共同的目標──生產成功的產品,而
非推諉或逃避責任。我抓起一支麥克筆,迅速翻出一頁空白的方格紙。
「第一號問題:尼克的處境。查諾博士認為尼克原本的工作已經堆積如山了,
根本無暇再分身參與另一組專案。因此,我想出了一個兩全之策,」我凝視著衛斯
理和凱斯說:「是否能減低尼克在專案中的參與程度,但又不致完全與小組脫離關
係。」事前,尼克已經同意我將他的問題提出來公開討論。
煞時,台下泛起一陣騷動,我趕緊揮一揮手繼續說,「然後,我們的第二號難
題──外殼材質問題。卡洛斯認為我們沒有辦法兼顧喜樂產品所要求的每一項材料
特徵,所以必須考慮做大幅度的修改。」
接踵而來的,是長達兩個鐘頭的激烈討論。一直到十一點半為止,我們已經先
後研究了數百種可能的解決之策,卻仍然沒有定論。沮喪之餘,有好一陣子,每個
人都頹然坐在原處,不再言語。最後費麗莎猶豫地、試探地舉了舉手。
「費麗莎,」我說:「你想到什麼主意了嗎?」
「有人聽過泛福嗎?」她輕聲問。
每個人都一臉茫然面面相覷。這是否有些文不對題呢?
「不,費麗莎。什麼是泛福?」
「是一種合成塑膠,我想它能同時解決我們的兩個問題。」
剎那間,一雙雙呆滯的眼睛轉為好奇和不可置信。
「怎麼說?」
「嗯,」費麗莎撫一撫裙子,彷彿準備要為鍾愛的小孫子說一則奇妙的床邊故
事。「有一次,我與採購部的上司一同出席一場會議。她再度推薦了我,」費麗莎
搖了搖頭,掩不住欣喜地笑了起來,「這一次她希望我接下一位需要你長期病假的
同事的職責。」
「然後呢?」我因她的離題略感不耐。
「就在我們正要開始時,查諾進來了。他並沒有事先和我老闆約好,但是卻堅
持要在那個當頭和她談話。」
當費麗莎提起查諾的名字時,每個人都不禁精神一振。
「他當然不會將我放在眼裡,因為──如你們所知,我不過是採購部的一位小
職員,而且還是女人。」
座位間稀稀落落傳來一陣尷尬的笑聲。
「嗯,」費麗莎有些不知所措地低頭凝視著交疊在膝蓋上的雙手,「他想打聽
我們是否有採購液晶體的管道。」
尼克滿臉疑惑,「為什麼他不經由我們的一般管道洽購?」
「他說他想購買大量的液晶,所以希望找人競標。」
她的描述似乎仍然有些偏離主題,但是卻吸引了我們全體的注意力。
「我老闆要求他提供細節,他立刻掏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資料。然後,她問
他這些液晶是拿來做什麼用的?」
宛如說書說到精彩處,費麗莎戲劇性地停頓了一下語氣。
「他說,『是用來做我們正在實驗的一種新的合成塑膠。』我老闆說,『哦,真
的嗎?我沒聽說過。那到底是什麼呢?』這時,查諾看了看我,似乎想確定我是否
真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費麗莎毫不喘息地一口氣說:「他很快就決定我確實
是。他說:『這個研究至今已經進行四年了,它是一種由液品體改良而成的熱塑性
化合物,我稱之為泛福。』於是,我老闆立刻問他,『它有什麼優點呢?』」
費麗莎再停頓語氣,彷彿想把這個故事的每一寸價值都發揮得淋漓盡致。
「查諾說,『它很堅實,可塑性也高,而且表面精緻光滑。』」說到這裡,費麗
莎突然降低音量,「而且,最難能可貴的是,」她說:「他說,﹃泛福能重複使用
達五次之多。也就是說,這種材料能保用五十年,耐用程度已經與完全可回收塑膠
所差無幾。』」
費麗莎將故事曲折起伏的衝擊性展露無遺。無論泛福是否真是我們一切問題的
答案,我已然了解我們差點兒就忽視了FCI最珍貴的一座寶藏──查諾。由於以
往一次次灰頭土臉的爭辯經驗;也由於深怕我們的努力,會因為查諾的阻撓而付之
一炬,我一直未曾、也沒想過向他提及材料的問題。如今,我卻懷疑查諾的不合作
態度,可能並非出於惡意或頑固,而只是期待被尊重?更或許他一直覺得深受忽
略?甚至傷害?
我轉身問尼克:「你曾經和查諾討論過材質的問題嗎?」
「你在開玩笑嗎?我根本不曾向他提及飛狐,避之都唯恐不及了!」
「所以,」費麗莎仍陷在屬於自己的時空裡,「我靈機一動,為什麼不用泛福
來製造飛狐呢?我們終於找到理想中的材質了。而且,也許查諾也會樂於相助,他
甚至可能因此答應讓尼克留下來。」
我們一致用熱誠的眼光凝視著費麗莎,彷彿她是我們的救星。我想,如果跨部
門竊聽是團隊工作的一個附加利益,那麼我們不妨善加運用它。
今後,只要我們面臨任何棘手問題,而又找不出傳統的解決之適時,有人便會
聳聳肩瀟灑地說:「我們需要的只是另一個泛福。」泛福讓我們體會出答案可能無
所不在,它不但可以一次解決所有問題,而且超乎預期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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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查諾萬歲】
安琪亞和尼克負責帶領何斯特與凱斯參觀FCI,而我則幸運地在電話裡找到
查諾。
「關於尼克的問題,我從未改變心意。」透過電話線,他斬釘截鐵地說。
「我知道,但那並非我今天想討論的主題。」
「那你想說什麼?」
「有件事我但願你有興趣。」我用誠摯的口吻說。他答應在當天下午會見我。
我一面走近查諾的辦公室,一面試著用不同的角度來看待他。我驅邪似地想拚
命掙脫一個掠奪弱者、高高在上雄踞在R&D巢穴,像隻老鷹,隨時虎視眈眈提防
侵略者威脅他寶貝計畫的查博士形象,卻始終找不到另一個形象來代替它。他究竟
如何看待他自己和他的地位?他包裹上嚴密的保護色,使我無法辨認他的原貌。
查諾穿著一襲輕軟的毛衣,咖啡與灰色巧妙搭配的上好料子,優雅地圍繞著他
高瘦修長的骨架。
「進來吧,朗恩!」為什麼當老式歐洲人喚起美國人的名字時,總顯得如此生
硬笨拙?就彷彿你第一次叫自己岳父的小名,或使喚一個不討你喜歡的小孩。
「謝謝你願意見我,博士。」他頷首示意我進辦公室,神清冷漠中帶著些許困
惑。我們才剛坐定,他便舉起兩隻修剪得整齊乾淨的手指按了按眉心,彷彿倍感壓
力。
「開始吧!」說完,他緊抿著雙唇,等候我開口。
我決定以奉承作第一步棋,「很高興聽見你們會議的成果!」查諾是某國際科
技標準委員會的主席,最近他們的表現在專業刊物中備受讚揚。查諾似乎眼神一
亮,唇際浮現一個隱約的微笑。
「你應該可以想像我們在爭取官方及工業界認同的過程中所遭逢的阻礙吧!那
可真是困難重重啊!」
我始終認為查諾在委員會的工作純屬玩票性質,而他之所以頻密往來於蘇黎
士、漢城與考艾島之間,只是為了在旅行之餘,順道做點公關工作。
「現在,」查諾彷彿看穿了我想以閒聊和獻慇勤作為打通關籌碼的心思,於是
乾脆單刀直入地說,「還是先談談尼克吧!」
我決定先坦承自己的罪狀,「是的,查諾博士,」我調整了一下姿勢,將身子
微微往前傾,希望能靠近他一些,「我承認自己從未站在你的立場思索尼克的問
題。但是,我想你應該可以認同,小組對我們大家而言,都是一個新的嘗試。它也
許並不像爭取官方同意那麼複雜,但是我們也的確背負著相當的壓力。」
查諾更用力地按了一下眉心。「是的,當然,我完全可以體會。」
「而且,我也相當欣賞你能適當的削減人員與經費,而尼克也算是你們部門內
最有價值的資產。」
查諾面無表情地聳了聳肩,彷彿是在說,「這種說法還算可以接受。」
「當我開始著手籌備小組時,唯一的信念就是想網羅最好的人才,也因此我無
法平心靜氣與你磋商尼克的事。」我簡直難以置信自己居然真的在向查諾俯首認
罪,不過就在那一刻,我才猛然驚覺,原來在新天地的籌組過程中,我竟不由自主
地運用了舊世界的威權模式,瞄準你想奪取的資產,然後不顧一切地捷足先登。在
舊世界裡,有一道不成文的老規則,那就是祈求原諒遠比尋求許可容易得多。然
而,我卻不確定這套理論在新天地是否也能行得通。
「他確實是我們班底中相當才華橫溢的一位。」查諾說,無條件接受了我拐彎
抹角的道歉,「我也許不是那種會一直讚美屬下的人,總覺得那種作為很幼稚,但
是我卻真的很器重他。坦白說,我需要他,尤其像現在我自己又必須把大多數的時
間分散在外交工作上。知道嗎?其實我真正感覺快樂的,還是待在實驗室裡的那些
時間。」
「我最深感遺憾的,」我繼續:「也是沒有機會能多和你談談,沒能早些請教
你的意見。飛狐現正遇上幾個相當棘手的問題,所以我們一直期待能有一些好點
子,可以為我們注一劑強心針。尤其如果你能撥空指點的話,我們一定會感激不盡
的。」
查諾的手指從眉心垂了下來。無疑的,雖然身居要職,雖然生活早已被馬不停
蹄的行程瓜分,他卻仍是一個期待被需要的人。他無法拒絕一雙求助的眼神。
「你們遇到了什麼樣的問題?」他柔聲問。
我簡單地陳述一下我們眼前遭遇的困難,並且刻意將材質問題保留到最後才
說。我無法坦然告訴他,費麗莎──採購部那個穿著廉價羊毛衫、微不足道的小女
人,已經竊聽了他談及泛福的情報。
「其中尤為棘手的,是外殼材質的問題。也許你已經看過資料了吧!」尼克奉
命定期撰寫報告,向查諾交待飛狐的進展情形,但是他是否真的讀了它們,我就不
得而知了。
「我當然讀了尼克的報告,」查諾說,「真的,材質確實是一道很有意思的挑
戰。」說完,他低下頭無言地思索了片刻。然後,他抬起頭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
我身後的白牆。
「我不知道你讀過報告,」我說,設法誘使他想起泛福,「我以為你正為自己
的案子忙得分身乏術。」
查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沒錯,確實如此。」他似乎已經悄悄撤除武裝。他略微俯身向前說,「而
且,說來可真巧,我目前的研究和你們的飛狐可能還有點關聯。」
「哦,真的嗎?」我感覺到他的情緒和我一樣,正在不斷高脹。
「請你──將這件事情,當成你我之間的秘密。」
「當然。」
「我一直對自己在開發新產品上的表現深感挫折。我甚至常常在想,在別人眼
中我必然只是個生活在象牙塔裡的老頑固;對市場上的商業行為不屑一顧。那真的
很荒謬,事實上我比任何人都在乎市場,尤其我對自己無法將更多新的技術與設備
引進到市場而感到愧疚,覺得我應該負大部分的責任。」
「我可以體會。」
「也許你真正想不到的是,為了配合新天地的誕生,我也應菲利的要求必須加
速手邊的進展,因此當你正忙著籌措小組時,也正是我承受壓力最重的時候。」
「我懂。」
「現在,朗恩。」他臉上浮現一個詭秘的笑容,急匆匆地從長沙發上坐起、朝
我湊近。
「也許你已經聽說我們正在開發一種新的材料。它是一種突破性的材質,說不
定可以完全涵蓋飛狐所需要的特性。目前它差不多已測試完成。只是,我的困難在
找不到一個最適合的產品能充分發揮出它的優點。」
「當然,那你現在找到了嗎?」
他無力地靠回沙發裡,滿臉憂愁地呢喃。
「不。你也知道,大約八年前,我們也經歷過同樣的處境。」
「那是在我進來公司之前。」
「那時,我們開發了另一種新材料,稱為F6。當時它被認為前途無限,在幾
經斟酌後,我們決定配合一項風險極高但深富潛力的產品,將它引進市場。結果,
很不幸的,那個產品一敗塗地,而許多無理的指責也連帶牽連到F6身上。三個月
後,我們的競爭廠商將一種類似F6的材料引進市場,沒想到卻立刻造成轟動。雖
然我們是最早將這種材料引進市場的,但獲利最高的卻是他們。這是菲利所謂『領
先市場』的一項血淋淋的失敗例證。一直到今天,雖然我們在F6的供應方面始終
居世界第三位,但是我們的對手卻依然穩穩占居鰲頭。他們幾乎全線奪走了原應屬
於我們的市場。」
「所以你希望這次與你們合作的產品,必須是未來市場上的贏家。」
「沒錯。」
「但是你認為這種新材料──」
「它叫泛福,或簡稱為F─F。」
「你認為F─F能適用於飛狐嗎?」
「毫無疑問,它擁有完美的裝飾效果。」
「那麼,你認為在製造方面有困難嗎?」
「它會讓製造部的人活得更輕鬆愉快。」
「可以回收再生嗎?」
「F─F的韌性超強,在最低限度下可以連續回收再生五次。這在今天的再生
科技上,幾乎已經是極限了。」
我保持緘默,等待他主動提議加入我們。
「如果F─F正式起飛,」他沈思著說:「你會發覺一夜之間冒出一連串與它
相關的新構想。」
「查博士,」我說:「如果你願意和飛狐小組合作,我們會深感榮幸。不管你
能撥出的時間有多麼少。」
查諾笑逐顏開,突然之間充滿活力。他拍了拍手,從沙發上彈起。「成交
了!」他說著,對我展開雙臂。
「尼克方面呢?」我乘勝追擊。
他彈了彈舌。「哈!他還年輕。對於這樣的工作量,應該可以應付自如。我記
得我在他這個年紀時,一天可以工作十六個鐘頭呢!」
■
我滿心歡喜,一路連跑帶跳地離開查諾的辦公室。當我抵達老窩時,安琪亞與
凱斯正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包浩斯對工業設計的影響﹝包浩斯為一九一九年創辦於德
國的工業設計學院,其設計理念影響當今設計流派至鉅﹞。
「我想我們已經找到解決材料問題的方法了。」我宣布,並向他們轉述關於查
諾和F─F的故事。
安琪亞欣喜若狂,「不是在作夢吧!」她抓著著凱斯的手又叫又跳。「朗恩,
你必須給費麗莎一些獎勵,她應該獲得獎賞。」
「你想她會喜歡什麼?」
「寫一張紙條給她,」安琪亞說:「我想那是對她最有意義的方式。」
「你不覺得我們應該買點東西送她?」
「不,」安琪亞說:「那不是重點。那可憐的小女人已經在採購部做牛做馬好
些年了,但是我打賭她沒聽過一句讚美的話。相反的,她所得到的往往是『費麗
莎,採購單跑到哪裡去了?費麗莎,難道不能再爭取到好一點的價格嗎?費麗莎,
這玩意兒到底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錢?』所以,寫一張紙條給她,並加一點真心的感
激在裡頭。」
「但是,我們還不確定泛福是否真的可以派上用場啊!」
「朗恩,她可是為了飛狐小組冒了大險,難道我們卻連一座無形的榮譽勳章都
吝於頒給她嗎?」
「言之有理。」我說著,義不容辭地走向桌邊。
「走吧!凱斯。」安琪亞拖著凱斯,轉身便要往外走,「我們去吃點午餐,讓
朗恩一個人靜靜地寫。」
凱斯拎起公事包,「我另外還有幾個設計的構想,也想順便給你看看。」
他們一邊離開,一邊意猶未盡地繼續剛才包浩斯的話題。隨著腳步聲漸行漸
遠,熱絡的氣氛也慢慢消散在空氣中。
我隨即開始振筆疾書:
「費麗莎:
感謝你今天勇於建言,為我們眼前的難題提供了一個似乎可行的解決方案。我
和查諾談過以後﹝並未透露我聽過泛福的事﹞,他主動提出這個訊息。今天早上,
他答應與我們合作,如今他已經成為我們的親密戰友──一切都歸於你從中牽線。
費麗莎,我想要你知道,當我第一次去找你談話時,對於小組中是否應該增添
一名採購人員,其實根本還猶豫不決。我想,無需我多言,你也能揣想採購族在一
般行銷人員心中所代表的形象。而今,你卻已變成小組中最有價值的一名成員。我
器重你的才能,更感激你的奉獻。
未來,無論泛福與飛狐之間發展如何,我都希望你明白──對於能有機會與你
合作,我真的深感榮幸。
衷心祝福你
朗恩」
雖說只是滿紙陳腔濫調,然而它卻代表了我由衷之言。我決定不將這封信輸入
電子郵件,也不傳真給她。我將它寫在一張信箋上﹝我曾經考慮借用傑柏的萬寶龍
筆,不過最後仍選擇了自己的克羅斯原子筆﹞,整整齊齊地摺入信封裡,再字跡工
整地填上她的名字,然後悠閒地踱到三樓,將信封悄悄擺置在她桌上,與她的粉紅
色護手液並排在一起。
飛狐檔案輸入:
●鋼筆( 原子筆亦然,就這件事來說﹞是一種溝通技巧。有時,甚至比硬幫幫
的電子郵件來得有效。
費麗莎的脫穎而出,正是新天地小組的精髓所在。如果我們能使每個人都像費
麗莎一般──全力以赴、榮辱與共、真心奉獻,小組的未來將無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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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要凱蒂歸隊】
在材質問題暫告一段落後,尼克重回工作崗位──由查諾擔任督導顧問,不過
我卻不希望由他主控全局。另一方面,我故意不去每天守候在設計小組的肩膀旁,
緊張兮兮地探頭探腦,而給他們廣闊的空間去自由發展。
我再度把注意力調回消費者身上,希望我們不會太晚上市,或推出乏人問津的
產品。在我們電腦中的馬爾檔案裡,爆滿了各式各樣的謠傳和報紙中的小欄報導。
從這些資料研判,我認為我們似乎微微領先他們,而我們產品的前途也較為看好。
雖說如此,我心中仍難免疑慮重重。
另一個急待化解的難題,是關於凱蒂。自從她激烈表達了飛狐在她心中的價值
以後,她一直東奔西跑,為其他專案忙得無法脫身。因此,除了幾次例行往返的電
子郵件以外,我們之間的溝通幾乎完全斷絕。如今,由於泛福的出現與查諾的加
入,我認為該是將我們的關係重新納回軌道的時刻了。我邀她在先前我和安琪亞造
訪過的那家餐廳,與我及泰迪一起共進午餐。我們選擇了露天的位子,在溫煦的陽
光下,凱蒂的火爆似乎緩和了不少。她點了一杯沁涼的薄荷蘇打水,泰迪喝啤酒,
而我照舊只叫了杯白開水。
我一開始便對凱蒂和泰迪詳述我們與泛福的發展情況,「下一次呈現在你們眼
前的將是一個截然不同的產品。泛福突破了許多其他材質達不到的外在和內在限
制。」
凱蒂欣然一笑,但並未完全心服口服。「我仍然必須重複一次我的根本問題,
你認為這能引起消費者的注意嗎?」
「當然,泛福的外觀與質地非比尋常。就像新書封套上了蠟一樣地光滑,可是
又非常堅固耐用,容易清洗。而且,色澤也相當優美。」查諾還給我看了幾種泛福
的應用樣本,我幾乎對這種材料一見鍾情──如果人與塑膠合成物可以戀愛的話。
「查諾方面呢?你想辦法把他擺平了嗎?」
「當然,他甚至已經決定和我們合作了。」
凱蒂突然掉轉過頭來望著我,由於動作太猛,使我錯覺聽見她脖子碎裂的聲音。
「查諾會與飛狐站在同一條船上?」
「為什麼這麼驚訝?」
凱蒂瞇起雙眼。「那會使事情全部改觀。」
「沒錯,我們將獲益匪淺。」
「不,我是指它的意義。不管那傢伙多麼惹人討厭,他仍然有他的份量。所以
只要他肯支持飛狐的話,不就保證我們一定能安全過關了嗎?」
這番話不啻為對我領導飛狐能力的一大侮辱。查諾在FCI仍然擁有他的權
力,而在凱蒂眼裡,我卻只不過是個中級主管,甚至教練。「我以為你所關心的是
消費者的看法?」
「少彆扭了,朗恩。」凱蒂說:「我是個現實主義者,如果產品根本出不了這
扇門,消費者的意見又起得了什麼作用呢?」
「那就是你所預期的嗎?」
「朗恩,試著從我的角度來看吧!FCI畫分在行銷和廣告戰場的資金有限,
但我們部門服務的對象卻是遍布全美國的FCI所有單位,而非只有TSG。就像
你所知道的,我同時被七個新天地小組網羅,而他們每一個都希望自己的產品能獲
得FCI有史以來最盛大的促銷排場。所以,我必須深入為它們分析、評價,以選
擇出真正值得FCI投入最多廣告資金的產品。」
這與我替凱蒂在新天地小組中安排的角色定位,簡直有天壤之別。「但是每個
部門運作的市場不同,鎖定的消費客層也不盡相同,」我說:「為什麼不能讓每個
新天地產品都得到應有的支援?」
「我只能告訴你兩個字:財源。而且,並非每個產品都值得注意。如果我們聲
嘶力竭為一種注定淪為輸家的產品──例如『FCI人』大力鼓吹,我們看起來豈非
成了一群笨蛋。有些產品適合被悄悄地帶入市場,你也知道,譬如參加商展或進行
一些靜態的公關工作,而非盛大、熱鬧的促銷活動。」
「查諾的加入對促銷計畫有何影響?」
凱蒂猛然地搖了搖頭。「朗恩,拜託上道點!這可是事關重大。如果查諾願意
幕後支持飛狐,他必然會確保財源暢通無阻,他會與督導委員會討價還價。如此一
來,就能提供我的手下盡情發揮的空間。」
「所以你相當看好?」
「我當然希望看好,但是也需要仰賴你與飛狐的配合。」
「凱蒂,我負責處理預算,而財源分配則由傑柏與我共同規畫。查諾頂多不過
是顧問而已。」
凱蒂將手搭在我的手臂,對我皺了皺鼻子。「我知道,我知道由你負責。但
是,你也不能否認,如果查諾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你應該可以取得更豐富的資
源。」
她自以為寬容地望著我。我努力抑制住想揍她一拳的衝動,說服自己肢體暴力
對推動團隊工作毫無助益。最讓我憤恨難消的是:當我努力地玩著小組遊戲時,凱
蒂卻大肆建構並捍衛她的權勢堡壘。
「凱蒂,我想跟妳打賭,我相信飛狐會成為贏家,但是並非因為查諾在幕後推
波助瀾,而是由於小組的努力耕耘。」
「好啊,朗恩。」凱蒂好玩地說:「你要賭什麼?」
「如果你贏了,我的辦公室就歸你所有。」我說。泰迪在一旁目瞪口呆。
「成交。」凱蒂說:「如果你羸呢?」
「辦公室仍歸我所有。」
凱蒂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然後對我伸出手。「當然。不過,我可真不知道你
要如何將團隊合作與產品的成功扯上關係。」
「我不會白費工夫,一切交由你自己判斷。我們可以約定在產品上市後聚在一
起共同評估,但是最終的結果仍由你自己判定。」
凱蒂低哼了一聲,「你對飛狐可真忠心耿耿,是不是?」
「沒錯,我是。」我說,不知從何處冒起一股捍衛飛狐的責任感,和向她挑戰
的勇氣。我是否已開始對小組產生真誠的向心力?凱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
初次含帶一種尊重。
「很好,朗恩,成交了!」
趁著研讀菜單的片刻,我仔細思索如何引出謠言的主題。
「對於眼前漫天紛飛的謠言,我們到底要怎麼辦?」凱蒂心意已決地一邊闔上
菜單,一邊探問:「你想這些情報到底是怎麼洩漏出去的?」她輕輕啜了一口飲
料。
泰迪徐徐吁了一口長氣。「我們還以為是你洩的密呢?」他坦率地說。
凱蒂突然發出一陣大笑,引得鄰桌正在吃飯的FCI員工紛紛投來好奇的眼
光。「我為什麼要那麼做?你真白癡!」
「嗯,」泰迪囁嚅的,「嗯……」
「太荒謬了,」凱蒂說:「我只是對這個產品表達了一些關懷,並不代表我在
暗中從事破壞活動。」
「我們以為或許是從廣告商傳出去的。」我試圖解釋。
「我甚至都還沒跟廣告商提過,」凱蒂怒叱,「飛狐這個名字根本未曾從我的
嘴巴傳到那些人耳中。」
泰迪和我一眨也不眨地緊盯著盤子上的圖案,不敢吭聲。
「沒錯,」她微蹙雙眉,滿臉愁容地繼續說:「我知道你們認為我對小組缺乏
向心力,你們是對的。我無法認同你們所採取的路線。但是,我們不應該因為看法
不同就對彼此心存偏見。我雖然不像你們期待中的小組成員,但也並非仇敵。」
「你是對的,凱蒂。」我說:「我們只是太擔憂馬爾會探聽到我們的口風,而
領先我們。現在,大家可以一起忘了它嗎?」
凱蒂沈思了半晌。「當然,但是請記住小組成員也有各種不同的性格。我也許
不算一隻血統純正的狐狸,但我深信自己是一名稱職的小組演員。好嗎?」
我並未被完全說服。這場辯白可能只是凱蒂的個人演出,但我也想不出她有任
何洩漏風聲的理由。
話題轉移到焦點顧客、行銷計畫和飛狐的上市。凱蒂還沒想過要如何著手進行
促銷,也尚未思索要與她目前的代理商合作,或另覓合作對象,更遑論一些細節性
的規畫工作。
「那些都還早得很,朗恩。如果我現在就開始動作,到真正要打入市場時,很
可能因為不合用而必須全盤推翻。」
「也許,但我們必須顧及最後審判日。據傑柏說,督導委員會很想聽聽我們的
行銷計畫和銷售方案。所以,我們勢必要向他們陳述一些細節。」
「但是我們沒有理由重複做兩次工啊!明知這是一場變數頻頻的長程賽跑,我
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去進行一些毫無意義的事呢?如果只是為了一次簡報,就未免
太小題大作了!」
「你的意思是說,在這個專案還有被取消的危險以前,根本不值得我們投注心
力?」
凱蒂無所謂地聳聳肩,「也可以那麼說。難道不對嗎?我只是想強調在最後審
判日以後,隨著上市日期的拉近,飛狐也已大致成形,到時,我和我的手下絕對會
傾全力去鋪路。」
「如果你能試著開始蘊釀一些想法和觀點,我會覺得寬慰不少。」我又補充了
一句:「我想督導委員會必然也有同感。」
凱蒂雙眼定定地凝視著我,一臉的堅定。「在它正式獲准通行以前,我不會插
手飛狐的事。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應對方式,如果你無法接受,儘管將我逐出門外。」
我方寸大亂,一時無言以對。「凱蒂,我們需要你,我欣賞你的才華,也希望
你能繼續為小組奉獻。」最後,我只好說。
「那就放輕鬆一點,」她揚起嘴角,「為何不再來一杯白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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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購物袋症候群】
午餐以後,我和泰迪一起向凱蒂道別,然後乘上他的賓士轎車咆哮離去。
「別為她操心了。」泰迪說。
「怎麼可能不?」
「她很優秀,不會辜負眾望的。我看過她的表現不下數次。」
我從未正式與凱蒂合作過,泰迪的話倒是讓我安心不少。
「而且,當我們指控她洩漏機密時,她都快氣瘋了!」
「可不是嗎?我們實在應該再審慎些處理才是。」
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場由「國際辦公器具科技研討會」﹝IOTSF﹞所舉辦
的貿易展。這場年度盛會,每年都吸引了無數我們業內的風雲人物,廠商、客戶兩
路人馬,齊聚一堂。我和泰迪決定先不預設目的、隨意兜轉一圈。
然而一踏入展示區,我們卻彷若置身「馬爾購物中心」。因為眼前無論男女,
每個人手上都拎著一個黑底金字的塑膠購物袋,袋子兩面用鮮明耀眼的字體寫著怵
目驚心的四個大字:馬爾科技!這實在是一記對本公司自尊的嚴重打擊。因為過去
我們一直視IOTSF為FCI獨領風騷的舞台。記憶裡,FCI總是占據著展覽
會中最寬闊的攤位,而且每天從十點開場至晚間清潔人員來收工的十二個小時之
間,總是擠滿了人潮;說明會場、樣品屋和接待區的工作人員個個忙得無暇分身。
然而兩年前,在整肅運動的大刀下,「非廣告性促銷活動」的預算被大幅削
減。由於參展經費一落千丈,逼不得已我們只好忍痛割捨原來在IOTSF最有利
的戰略位置。FCI固守多年、形勢完整的商展碉堡,瞬間崩盤。
假如膚淺的外表果真是人們慣常用來衡量事物價值的標準﹝不用說,當然是真
的﹞,那麼我想今年蒞臨IOFSF的所有訪客一定都以為:FCI已經被逐離強
勢版圖,而改由馬爾科技據地為主。
那些眩目的購物袋,猶如滿場游走的活動路標,一路指引人們光臨馬爾的攤位
──神氣地矗立在商展入口處,架構於厚實地板上的一座俗麗卻新穎的臨時建築。
觸目所及,盡是排山倒海的人潮:多媒體影片放映室裡擁擠得幾無立身之地;玻璃
圍起的小隔間裡,清晰地映照著銷售人員與客戶熱絡交談的景象;訓練有素的馬爾
衛兵笑容可掬地守候在門邊,分送購物袋與樣品給每一位過往的行人……。
泰迪和我垂頭喪氣地穿梭其間,像是兩名外星人,人潮洶湧的景象嚇得我們毛
骨悚然。我想,FCI的優勢地位顯然已被馬爾取代,因此即使飛狐是舉世無雙的
一流產品,仍然可能無人聞問,甚至連我們自己都可能堅持不到最後關頭,而決定
提早放棄它。
「嗨,紅毛!」
我正忿恨難平地觀賞著馬爾嘮叨的宣傳短片時,其後傳來一陣似曾相識的聲
音。
「紅毛,最老牌的FCI舊地盤今年怎麼不見了?」
無需回頭,我也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因為記憶中只有一個人會不顧我的抗
議,堅持叫我「紅毛」。我在心中狠狠地默念了一次那個可厭的名字:魏東尼。
「東尼。」我說著,重重握了他的手,「我不知道你在馬爾。」來FCI以
前,東尼曾經和我在一家現在已經倒閉的公司共事過三年。
東尼微微一笑。「哦,真的?他們把我挖角過來,提供的條件豐厚得令我無法
拒絕,所以我才寧願拋棄原有的一切,舉家遷移。」
熟知東尼的人都知道,事實上他可能是被舊東家炒了魷魚,或者是被馬爾廉價
拉攏。不過這無關緊要,馬爾終究是雇用了他,而且在識穿他手腳之後,也並無貶
謫他的跡象。無論我對他評價如何,東尼看來似乎勝任愉快,神采飛揚。他與其他
馬爾的員工在一起,穿著特別訂製的外套,袖子上亮著馬爾兩個字!
「恭禧!」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愉快。
「FCI自認無法與我們一較長短,所以今年就腳底抹油、打道回府了,
嗯?」東尼似乎已打定主意,要針對FCI的缺席大作文章。
「我們發布了一項決定,今年不參展,而將重心、資源全力擺在SESG的展
覽上。不過,可千萬則把這個消息告訴別人哦!」我故作神祕地說。這個消息有些
微的真實性,不過其實我自己並不贊同這項決議。
東尼扮了個鬼臉。「SESG的展覽只是個乏人問津的空架子。沒人會傻到再
參加那種展覽的,所以它今年可能要流產了!」
「我們不作如此想。」我口頭上說,心裡卻暗暗附和他的話。
有人從攤子的另一角呼喚東尼,「東尼,能過來這邊幫忙一下嗎?」
「好,我立刻來。」東尼高聲回答。然後,他神祕兮兮地降低嗓門湊在我耳邊
問:
「你們打算在SESG中介紹我最近聽說的那套新系統嗎?」
「哪一套新系統?」
「和鯊魚設計公司合作的那一套啊!聲控,還有可再生的複合材質。」
他居然已獲知材料的消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少來了,朗恩。我們沒有相關的競爭產品,所以別擔心!」
「我聽到的消息可不是這樣。」我說。
「好吧,就算我們有,我們也並不想壟斷市場。你也知道,我們非常歡迎像F
CI這麼信譽卓著的公司與我們良性競爭。」
「你從哪裡聽來的謠言?」
「這已經傳遍了展覽會場。每個人都知道你正快馬加鞭,準備加速開發進
度。」他把聲音壓得更低,「而且也知道你在R&D方面面臨了瓶頸。」
「哦,是嗎?」雖然我極力佯裝鎮定,卻仍然禁不住汗毛直豎。
「不過和鯊魚合作倒是個好點子,可以注入一股新血。」
我依舊不動聲色。
東尼展露一個乾澀的微笑,識趣地主動改變話題,「嘿,去那邊參觀幾種我們
所展示的未來產品。」東尼指著不遠處一方由毛玻璃圍拱而成,標示著「明日的馬
爾」的寬闊場地。「非常過癮的!」
東尼再一次握一握我的手,並遞給我一張名片。「保持連絡,朗恩!」我維持
了對待敵人應懷抱的表面客套,也回遞給他我的名片。他仔細閱讀過上面的字後,
用拇指背輕輕將它彈了彈。
「這幾天我可以撥個電話給你嗎?」
「談哪方面的事?」
「嗯……」
「東尼!」叫喚聲再度傳來。
「祝突飛猛進!」他說著,將我的名片小心翼翼地收入皮夾子裡,然後飛奔而
去招呼他的客戶,我則漫無目的地在「明日」區裡隨意瀏覽,心中則遲疑為什麼東
尼會想與「老牌」FCI的人談話?
我和泰迪在展覽會場消磨了整個下午,離去時泰迪手中也拎著一個馬爾購物
袋,裡面胡亂塞滿了一疊又一疊的宣傳單。
「泰迪,你怎麼做有損FCI顏面的事,居然自願充當競爭對手的活動廣告看
板!」
泰迪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朗恩,你必須先穿上敵人的鞋子走走看,才能知已
知彼,了解別人的優點在哪啊!」
「那也不一定要拎他們的袋子呀!」
「換個角度想吧,朗恩!」他說:「這確實是個精緻的袋子,也許要花上他們
一塊錢,但用在我身上卻是完全白費工夫。所以,我可是在扯他們的後腿哩!」
那個袋子最後被懸掛在「老窩」的牆上,和《財星》雜誌封面馬爾總裁山佛.匹
克的照片並排在一起。每當工作面臨瓶頸時﹝可惜很少發生﹞,我們便把它當成箭
靶,發洩怒氣。看著他們傷痕累累的無辜模樣,我們頓覺心中勇氣再生,屢試不
爽。
熾天使書城
【三十七 飛狐對話】
To:朗恩
From:瑪莎
進展如何,朗恩?有好一陣子失去你的消息了,這是否代表萬事oK?只是想
跟你問候一下!
To:瑪莎
From:朗恩
謝謝你的關懷!在征服幾道艱難的習題以後,目前我們一切順利。不過,既然
你提起,我便順便請教一下:你心中是否有評估小組表現的方法?有沒有一套評判
標準,可以同時適用於所有組員?或者你必須針對每一組員的個別目標來評分?
而小組的整體表現呢?該如何評斷優劣?飛狐的最後成續當然是取決於市場上
的成敗。但是在這過度期間,我們總不能倚賴市場來衡量。你有何建議呢?
To:朗恩
From:瑪莎
首先,我認為你必須依據小組的基本規則一起為組員評一次分。你知道,就是
先考核他們的會議出席率、參與情形與配合度……等等。不過,更重要的評估,是
按照你最初授與每個人的職責﹝你已經做了,不是嗎?﹞與他們現今的表現,作一
番客觀的對照分析。
至於評估小組整體表現的方式,當然有千百種。或許你們已經在訓練課程中討
論過了,例如:
是否每個人都為小組貢獻所長?
你花在人事和程序方面的時間﹝我們的效率/效力如何?﹞是否和實際作業
﹝產品/專案本身進展如何?﹞的時間成比例?
你的召集人角色扮演方式有否改變?現在你是否推動少一點?卻快樂多一些?
有人中途離開小組嗎?如何離開?為什麼?
組員或多或少獲得了他們原部門主管的支持嗎?
有任何值得喝采的事或出奇不意的創意嗎?
你是否找到了讚美並獎勵人的機會?而他們反應又如何?
組員們對小組的感覺如何?他們感覺到小組不斷往前邁進嗎?
其實很簡單的,朗恩。
飛狐檔案輸入:
●長時間的合作已使得組員們自然形成一種自覺,我們不再浪費時間於討論內
部問題上,而把大部分的精力用來推動眼前的工作。也就是應用在解決事情的時間
多,分配在彼此攻訐的時間少。
這並不意謂,我們對彼此或我們的行動已百分之百滿意,只能說我們相知日
深,並且逐漸探測出自己的極限。我們已經征服了暴風雨,正逐步進入常軌──並
即將正式粉墨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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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網路的監護人】
往後的幾個星期,一切在風平浪靜中穩定前進。生產小組已經成功地運用泛福
作為外殼,順利製造出令人雀躍的模型。我的經費控制大致符合預估。凱蒂與安琪
亞正積極籌畫行銷動作,準備一旦飛狐獲准通行,隨即在最後審判日後舉辦一場焦
點顧客討論會。費麗莎為老窩採購了一套完備的電視會議系統,並另外添購了一些
電腦硬體,沒想到卻從此因緣際會地發掘出自己在電腦系統與資訊科技方面的興
趣。
在猶如順水推舟的流暢步調裡,不知不覺間已進入距離最後審判日倒數計時的
最後一個星期。那個禮拜一,是典型九月微風習習的早秋天氣,我和安琪亞孜孜不
倦地在老窩埋首工作﹝不過我仍掩不住欣喜地向她透露昨天提比亞斯所締造的三比
二精彩戰績──在我沒有情緒失控地於場外尖叫揮舞干擾的情況下﹞。安琪亞正為
統合簡報的工作忙得焦頭爛額。簡報敲定下週末在距離兩個鐘頭路程外的「樹林」
──一座州立森林邊緣的會議中心舉行,為此,安琪亞按照上場次序排出了一張詳
細的報告表,釘在老窩四周的牆上。每當我們面臨一次考驗關卡時,安琪亞總會列
出一張簡要的待辦工作清單,然後寫上每位負責的組員。那一天,我們正一邊檢視
她剛剛列好的清單,一邊討論修改時,電話鈴響了。
「朗恩,我是MIS的文喬伊。」她聲音裡似乎滿含怒意。MIS,是資訊管
理部門。
「是的,喬伊?」
「嗯,我剛剛和一家叫什麼鯊魚設計公司的電腦部人員談過話。」
「是。」
「我不知道他從哪裡弄到我的名字,或為什麼直接打電話給我,但是他對我們
網路的一些猜測卻使我大感困擾。所以我想,不如乾脆找你談談。」
「可以。」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似乎是這家設計公司的人已經和我們的工程部門連線,因此可以分享公司內
的檔案和各種資料?」
「沒錯,雖然我不完全明白那些技術性的細節,但是──」
「為什麼不先找MIS部門商量?」喬伊的語氣頗為不悅。
為什麼事先沒有找他們商量?我記得自己曾經想過和他們開會,然後呢──對
了,鯊魚自願負責連線事宜。「我和我的工程部人員磋商過,」我說:「但是因為
那是屬於部門內的私務,並沒有牽涉到中心資料庫,而我們的承包商又有這方面的
相關經驗,所以──」
「朗恩,我的職責是將整個公司的資訊系統維繫得有條不紊。我知道你身為新
天地小組召集人之一,必須承受極大的壓力,也知道你受命可以盡情運用你的權
力。」
我不記得上級曾經給我這樣的指示。「我可沒有那麼說。」
「但是,朗恩,」她絲毫不受我干擾,「我們不能放任每個小組隨意購買自己
的系統,甚至和外面的廠商連線。」
「我明白,但是我們實在找不到適當的系統與對方連線。」
「也許如此,但是這種結果正是我們一直努力要防止的。我知道你滿腦子只想
到什麼對飛狐小組最好,但是你也應該站在整個公司的立場想想。」
「當然。」在大公司裡工作,你總被要求為數不清的對象盡忠:自己、主管、
部門、小組、同事、屬下、客戶、同行、家庭、國家……。這一路搜括下來,我覺
得自己已經沒有多少精力來對公司的電腦網路效忠了。
「而且,」喬伊說:「這還牽涉到嚴重的安全問題。我不知道你和鯊魚方面的
人,立下了怎麼樣的協定,但是基本上你正任由他們享用我們的私有資訊。不僅如
此,你和他們之間的連線,也會使我們自己的網路變得脆弱。最可怕的是,他們還
可能切入我們公司的系統資料庫,竊取高機密的銷售和市場情報、帳冊、人事資
料,所有的事情……。」
「這有可能嗎?」
「當然,而且這些資料如果被蓄意濫用的話,後果可想而知……」
我想到關於鯊魚的謠傳,並且開始懷疑這次的洩密是電腦惹的補。「那我們怎
麼辦?」
「除此之外,」喬伊繼續說著:「我的電子郵件管理人員告訴我,這個系統經
常被挪用作私人通信。」
「你們怎麼知道?」
「她讀了幾則留言。」
「你是說你們可以自由進出私人的電子郵箱,閱讀個人信件?」
「噢,我們是在清理硬碟的時候發現這些私人留言的。當你們從個人電腦刪除
一則留言時,表面上它雖然從你的系統撤出了,但實際上是被暫時囤積在記憶裝置
裡。所以,我們必須定期清掃這些過期資訊,否則就會被垃圾淹沒。」
「那是不是侵犯了隱私權?」
「朗恩,網路是公司的資源,它隸屬於FCI。員工使用它只是基於工作上的
需要,跟使用公司內其他工具是一樣的道理。試想,如果有個傢伙突然在工具房裡
做自己的鳥籠,那會是怎樣一幅景象?」
「那倒也滿常發生的。」
喬伊沒有因此而笑。「也許,但同樣的情形如果牽涉到電腦網路,就比較嚴重
了,因為可能有人會利用它堂而皇之地賣二手車,經營自己的生意。所以,我們必
須試著約束它,而唯一的方法就是閱讀郵件。」
「好吧!不過先讓我們言歸正傳。目前我們遭遇了兩個問題,」我說:「就與
鯊魚連線的部分來說,我並不是處理這件事的最佳人選,因此我會將決定權歸還給
你。至於電子郵箱被挪為私用的問題,我認為應該多方面聽取別人的意見。」
「我對於我們和鯊魚之間的事感到坐立難安,忍不住要為FCI捏一把冷汗,
所以到明天為止,如果還得不到圓滿答覆的話,我就不得不採取行動了。」
「譬如說什麼呢?」
「我可能必須暫時切斷連線。」
「喬伊,你知道嗎?與鯊魚的連線,可能關係到我們小組的存活。不錯,系統
中或許有少數私人信件流通,但是我相信其中工程繪圖和設計文件應該仍占大多
數。所以,我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線路被截斷。」
喬伊稍作讓步,「最低限度,我們必須先確認一下它的安全性。」
不待我回答,她就匆匆掛上電話,留下氣急敗壞卻無從發洩的我,和滿屋子令
人心慌的寂靜。
To:傑柏
From:朗恩
MIS有什麼權力干涉小組的電腦系統?為了我們和鯊魚連線的事,喬伊大為
光火,甚至揚言要切斷我們的線路。顯而易見,小組的結構與她的想法背道而馳,
她依舊堅持中央集權。你不是說,我們可以握有實質的自治權嗎?
我們該如何躲過這種結局?尤其我不想在最後這個星期應該拿來好好準備下週
對督導委員會的簡報的時候,卻必須浪費時間與MIS周旋。
To:朗恩
From:傑柏
小組的行動對公司其他人而言多少都會有所衝擊。如果小組不能得到組織全體
的支持,便無法運作。喬伊被迫面臨一個麻煩的挑戰:她必須根據原來舊世界的線
路重新設計電腦網路的架構,以便同時因應新天地的需要。而軟、硬體設備,又需
要投注大量的金錢與心血。因此,我認為她並非蓄意從中作梗,只是在想辦法執行
自己的任務而已。
不過,我也認為她威脅要切斷連線,確實過分了一點。請盡力和她協調/合
作。如果需要我從旁協助的話別客氣,儘管開口!
To:飛狐小組
From:朗恩
關於:資訊技術
我接獲一項通知,說電子郵件系統屬於公司資產,因此應由FCI統籌管理。
這代表兩重意義:
1.它並非傳遞機密情報的適當媒介,也不應該被挪作私人通信之用。
2.我們應該警覺到有關飛狐的敏感訊息,是否有透過網路被洩漏、傳遞的可能
性。
文喬伊──MIS的經理,非常關切我們與外圍夥伴連線、分享本公司業務和
市場資訊的安全性。可否請尼克或衛斯理撥空在今天之內與她連繫?麻煩兩位討論
一下誰才是處理這件事的最佳人選。
To:朗恩
From:何斯特
我們的電腦人員通知我,說鯊魚無法接入你們的資訊網路。如此一來,我們在
傳遞設計檔案方面會有更大的麻煩。此外,我必須強調我們十分看重與FCI的合
作關係,絕不可能做出任何危害它的舉動。
To:朗恩
From:衛斯理
我會與喬伊談談,我們有共同的語言,應該可以溝通無礙。
To:朗恩
From:安琪亞
喬伊怎麼知道網路上有私人信件往來?顯然她擅自打開了郵件。那合法嗎?道
德嗎?你是否已質問過她這一點?
此外,她指的可能是凱斯和我。我們的確交換了一些私人訊息,但是我仍然不
認為自己在濫用公司系統。舉例來說,信箱管理員有權拆開個人信件嗎?
To:朗恩
From:泰迪
嘿,你們與喬伊接洽時,麻煩順道向她提一下替銷售人員添置膝上型電腦的
事。我們迫切需要!!!
To:安琪亞
From:朗恩
喬伊並未提及是誰用公司電腦傳送私人信件,我也沒追問。因為,這與我無
關,也與她無關。切記,你認為隱密的東西,也許並不真的那麼安全。
To:朗恩
From:衛斯理
喬伊的情緒已經冷靜下來,系統方面的危機解除。她只希望從今以後我們凡事
能先通報她一聲。
To:朗恩
From:卡洛斯
你今晚能抽空出來和我喝一杯嗎?有要事商談!
飛狐檔案輸入:
●自治與授權是有些差別的。一個像我們這樣獨立自足的小組,仍然只是大組
織中的一部分。因此,如果我們只一味想到自己是絕對獨立的團體,就不免引發糾
紛連連。我們可以治理自己的舉動,但仍得隨時回應權力中心的需要,而權力中心
的的確確是權力的中心。
熾天使書城
【三十九 我們的第一位逃兵】
當天黃昏,我捨棄了與家中那個整天爭戰不休卻窩心無比的家族團聚﹝自從飛
狐誕生以來,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完全被剝奪﹞,六點三十分準時到餐廳等待卡洛
斯。我無聊地一邊撕著麵包,一邊猜測他今天約我出來的用意。是關於泛福的事
嗎?或是何斯特?還是私人問題。彷彿在期待某種危機的出現,至少基於危機意
識。
卡洛斯急匆匆闖進門裡,一面四下搜索我的影子,一面習慣性地晃動右腕上那
只眩目的黃金手鐲。我向他揮了揮手,他卻反射性地朝四周查看了一下,然後才飛
快地向我走來,滑進椅子裡。
「朗恩,謝謝你來。我想趕在其他人聽到風聲以前,告訴你第一手消息。」
「怎麼了?卡洛斯。」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和心不在焉。「一切都還好吧?」
意識到我同情的語氣,他立刻放鬆戒備。
「是的,一切都很好,只是我有個會影響到你的消息。」卡洛斯十指用力地絞
纏在一起,嘎扎嘎扎地往前挪近,「我要離開FCI了。」
「什麼時候?」
「兩個禮拜後。我還沒告訴任何人,甚至傑柏,但是我想應該在「樹林」簡報
以前先讓你知道。我明白你很在乎飛狐,所以我不希望在簡報後就從你面前無緣無
故地消失。」
「我很感激。」如果我們只是沿襲過去的老方法開發另一個毫無特色的專案,
也許卡洛斯就不會自找麻煩來預警我他將離職的消息。想到這裡,我心底油然泛起
一種莫名的感動:他這樣有情有禮的告別方式,是否出於對小組的忠貞?他顯然不
願意傷害我們,「你要去哪裡?」我問。
卡洛斯雙眼一亮,「有人提供我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機會。我不能透露公司
的名稱,只能說它們很先進。他們希望我能在歐洲幫他們開拓一個全新的製造組
織,包括設計及開發兩套新設備,同時企畫另外六個專案。這是個重責大任,而且
他們又準備要投入大筆資金。」
「不會是馬爾科技吧?」
卡洛斯大笑。「不,不,不。那就真的叫變節了!」
「你和他們面談過了嗎?」
「是的。事實上,那就是我不能參加你宴會的原因。我正是那個週末到那邊去
的。」
「你和他們討論過飛狐嗎?」
卡洛新又是一陣爆笑。「不,完全沒有。那就太缺乏職業道德了。」
我有些失望,因為那是足以解釋我們風聲走漏的、最簡單的一種答案。
「那恭禧你了!」
「謝謝!因為其中兩家廠房將設在東歐,所以那勢必會是一場艱難的挑戰。」
「但是你不能在FCI做同樣的工作嗎?我們在歐洲也有製造廠啊!」
「當然,不過吸引我的不只是歐洲。我覺得自己在FCI倍受冷落。從進公司
以後,我一直努力想將北河經營成工業界首屈一指的模範工廠,如今我們的生產量
也果真名列前茅,但我自己卻沒得到任何獎賞。我是指,我的職位完全沒有變動,
沒有升級加薪;沒有機會開發新廠,甚至連公司裡的人都吝於和我們一起分享榮
耀。我有時真覺得那可能就是種族歧視吧,他們總會在背後指指點點地說:『哦,
那個墨西哥佬,他憑什麼管我們?』事實上我根本不是墨西哥人。」
「我想你是過慮了,卡洛斯。」我說。
「最明顯的例子,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跟你提起過的泛飛。你聽過那件事
嗎?」
「嗯,」我誠惶誠恐地說:「我聽到的說法是,泛飛的工作人員很害怕和你共
事。」
「我?」卡洛斯的雙眼幾乎迸出火花。他冷笑了一聲,「簡直荒謬透頂!我對
他們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我打賭他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詳細的設計提案,也許他
們根本不懂它究竟好在哪裡!」
「我只是把自己聽到的據實以告。他們給你的形容訶是『暴躁』。」
「暴躁?他們居然說我暴躁?哈,我終於找到一個離職的好理由了。這根本全
都是偏見!我一直深信工作講究的是成果,而不是你高興與誰工作。」
「我也有同感。不過,卡洛斯,你走了以後,誰接替你在飛狐的工作呢?」
卡洛斯揮了揮手,彷彿那是一樁微不足道的瑣事。「尼爾可以代替我。他現在
也算得上是飛狐的一名捍將了,更何況我們所有的資料都存在系統裡。像實驗過
程、測試結果……等等,所有跟飛狐製造相關的資料都原封不動儲存在電腦的某個
角落。我腦海中已經沒有遺留任何你需要的東西了,它們都在那裡,好端端地待在
公司的記憶庫裡。」
「但是,一定還有一些重要的想法或靈感啊等等……」
卡洛斯猛地搖了搖頭。「不,不,不,沒有,那正是我所謂的記憶庫。我們一
直在北河努力的,就是確保沒有人能一手掌控任何案子的成敗。」
「怎麼說?我不懂。」
「你聽過黑色藝術嗎?」
「沒有。」
「黑色藝術就是,所有有關製造上的技術知識都不用文字寫下來,所以在機械
藍圖上沒有、電腦檔案裡也沒有。但是你知道,經營工廠、生產產品是需要了解很
多製程上的細節,而這些都只儲存在人的腦子裡。」
「可不可以舉個例子!」
「好吧!比方說,你必須將金屬切削機的轉速調得比理論上慢一點,原料呢必
須比設計圖上減少十六分之一,濕度不能超過百分之九十,否則產品就可能搞砸。
諸如此類的技巧和機密有幾百萬種,製造業人員只會把這些藏在心底,不會輕易說
給別人聽。而一旦你不清楚這些技巧,機器就無法正常運轉。也許,我應該說,這
是一條不成文的法則。」
「所以北河的作風不是這樣是不是?」
「不,我們不信奉黑色藝術,因為我自己年輕的時候曾經深受其害。」
「怎麼回事?」
「我們正在FCI的美國廠從事製造一種新原料,由於成分複雜,必須擴充場
地。當時,我還只是美國廠的第二號人物,來公司才剛滿一年。不過由於我表現出
色,而資方也覺得到海外廠從事製造的時機已經成熟,因此決定派我駐外監督這次
製造工程。大家都認為這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因為我只需要接手設計圖,盯著他們
動工,然後就可以凱旋歸來。」
卡洛斯用手指梳梳頭髮,一邊神經質地晃動手腕上的金鐲子。「不料,後來卻
演變成一場浩劫。他們把生產設備一套套扛進來,花下血本,好不容易才開始動
工,結果他們卻製造不出這種原料。他們居然做不到!」
卡洛斯痛苦地大笑,似乎那次記憶還鮮明地撞擊他的心。
「我在那邊一連待了幾個月,試著找出問題所在。最初一口咬定是他們太笨,
才會看不懂設計圖。後來發現我錯了,那並非問題所在,事實上他們將一切都打點
得妥妥當當,反而是說明書和設計圖出了偏差。我們真正需要的資料被私藏在原廠
的人的記憶中,而不在公司的記憶體裡。」
我腦中迅速勾勒出卡洛斯年輕時代的輪廓,和他滿心期待好好一展身手,結果
卻因為新廠出了狀況而孤立無援的景象。
「後來呢?你怎麼辦?」我焦急地問。
「我千里迢迢趕回來,窮追猛打地向每個生產線上的相關人員打聽,然後又火
速趕回去,歷盡千辛萬苦才終於完成任務。從那時候起,我就對自己發誓,絕不讓
相同的情節在我身上重演。這也就是為什麼我願意投注這麼多時間,在北河打造一
座有記憶的工廠。」
「怎麼做?」
「我們運用資訊技術,將人們最好的想法儲存起來加以充分利用,也就是知識
的自動化裝置。我們把製造過程中累積得到的經驗,重新回饋到製造過程裡,藉此
來指引後來的人我們是如何將事情完成的。你讀過《聰明機器的時代》這本書嗎?」
它一直還在我的書架上,等著我去讀它。「不,還沒有。」
「那位作者提到了資訊化。製造工業所謂的自動化,是指自動作業,也就是運
用電腦操控機器。而資訊化,則是蒐集諸如品質、生產率和機器循環周期等等相關
資訊,將它們充分運用在製造流程的改進上──由經驗再生經驗,就這樣不斷反
覆,形成一種良性循環。所以資訊化是指真的去使用資訊,而不只是蒐集。這是幾
年來我努力在北河經營追求的目標,也就是為什麼現在我敢肯定地說,我的離開不
會影響到飛狐起飛的實力。」
我開始對卡洛斯刮目相看,並且初次感覺我們可能真正流失了一項重要資產。
我沒完全掌握到他剛才說的話,部分是因為他情緒過於激動而顯得有些口齒不清;
不過也可以歸咎於我自己聽得不夠專注。我有些懊悔,如果我能聽得更清楚一些,
也許就知道該如何挽留他。
「卡洛斯,我想FCI也許沒有人真正了解你在北河所做的貢獻。」
「還是有,至少文喬伊就是。」
「但是我們其他人只聽你說創造了一座與眾不同的廠房,工業界無人能出其
右,但是我們不了解為什麼,總以為你是在誇大其辭、自吹自擂。你不覺得飛狐正
是增進大家對北河認知的大好機會嗎?」
「也許,但是我心意已決。朗恩,我這次是非走不可了。」
「那麼告訴我你認為飛狐的勝算如何?現在,你應該可以暢所欲言吧。」
卡洛斯往桌前一靠,雙眼炯炯發光,「你在開玩笑嗎?朗恩。你手上握有最棒
的產品,難道你不知道?我對鯊魚的設計相當佩服,雖然何斯特確實暴躁得有點兒
不近人情。泛福也是個好材料,而且我對於你能夠贏得每一位組員的效忠,印象深
刻。我想,你一定可以為這個公司爭取一點光榮!」
卡洛斯的讚美出乎我意料之外。
「那麼留下來吧!再推我們一把!」
他堅定地搖了搖頭,眼神仍然閃閃發亮。「同樣的事情,你可以因此往上爬,
而我又能得到什麼?」
飛狐檔案輸入:
●無論合作關係如何,乍聽小組成員即將離去的消息,仍令我感到惋惜。然
而,聚與散原本就是團隊生涯中最自然不過的現象。小組必須學會因應流動。如果
只因為些微的人事變動,小組就搖搖欲墜,那麼又哪來的力量面對生存的種種阻難
呢?
熾天使書城
【四十 狐狸戰爭】
星期六的審判日近在眼前。星期五早上我們聚集在一起,做臨行前的最後一場
演練。衛斯理、尼克、安琪亞、泰迪、費麗莎、尼爾和我陸續來到。凱蒂仍然遲遲
不見蹤影,凱斯和何斯特預定在午間抵達,而查諾答應午餐後會過來稍作停留。
安琪亞已經仔細整理好我們的簡報資料:一疊紙板,上面標寫著我們即將報告
的主要內容,包括小組成員、預期目標、飛狐的特性與優點、同類競爭產品比較、
預期成本、預估銷售量與損益平衡點、製造進度、行銷重點與促銷活動﹝包括公
關﹞。由於凱蒂明言拒絕在審判日前做任何行銷計畫,逼不得已,我和安琪亞只好
在最後關頭把這部分補上。
今天的高潮好戲,是主角飛狐最新模型的正式曝光。它被密封在一個大大的厚
紙箱裡,不過因為還必須等何斯特和凱斯從鯊魚帶來由泛福裁製成的最新版外衣,
一切才算大功告成,所以尼克和衛斯理堅決不把它打開以維持它的神祕性。
我們照舊一位位輪番上台報告,然後接受台下其他人的批評和建議。到中午為
止,每個人都已胸有成竹,深信我們將完成一場鏗鏘有力,而且面面俱到的簡報。
不過,督導委員會是否會和我們一樣抱持樂觀的態度看待飛狐,卻仍是個未知數。
令人摒息以待、揭開飛狐廬山真面目的一刻終於到了。事實上,它已經是一個
由百分之七的生產零件﹝即脫離手工階段﹞組合成的可運作模型,不過由於何斯特
和凱斯仍遲遲未到,因此尼克央求我們再稍等片刻。
「你們只能看見機器的內部和它的老殼,」他說:「你們一定會嫌棄它的。」
最後,我們選擇折衷之計,先吃午餐,再多給他們一個小時的時間。然而,到
了一點鐘又一刻,他們卻仍然不見蹤影。安琪亞著急地打電話到鯊魚的辦公室緊急
尋人,對方卻回答他們已經在途中,可能隨時到達。最後我們決定不再耽擱,繼續
往下進行。
就在衛斯理和尼克將紙箱抬到會議桌中心時,查諾進來了。而出人意外的是,
凱蒂居然和他一起。為了能與查諾一道出席,天知道她編了什麼冠冕堂皇的說辭。
凱蒂毫無愧色地走在查諾身邊,彷彿故意讓人覺得她和查諾是上面管理階層派來查
驗我們的工作,然後宣讀判決書的。我突然警覺到,絕不能讓模型的原始粗糙面貌
在這兩個人面前曝光。
「啊,太好了!你們正要檢驗模型嗎?」查諾熱切地說:「我們恰好趕上。」
「是啊,」凱蒂附和,「我們終於可以觸摸到實品,看看它究竟飛不飛得成
了。」她佯裝內行地對查諾笑了笑,然後在他身旁坐下,慎重其事地幫她的白色大
手提包安插好位置以後,她優雅地抬一抬下巴,彷彿是在說:「我們準備好了,開
始吧!」
我感覺到狐狸們各個如臨大敵,連成一線以防範凱蒂。她又再一次點燃了火
種。在我們最近的一次午餐裡,我幾乎欣慰地錯覺凱蒂已經緊密和小組融為一體,
沒想到她今天卻突然搖身一變,以查諾心腹幕僚的姿態現身。查諾似乎也感覺到屋
子裡呼之欲出的緊張情勢。他遲疑了片刻,很快便嗅出這股煙硝味從何而來。於
是,他意味深長地笑望了我一眼。
「朗恩,我來這裡是想看看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地方。你也知道,飛狐是否能
獲准通行,完全取決於督導委員會的裁奪。」
查諾的話,稍微釐清了他和凱帶的界線,大家的心情也為之一寬。然而,凱蒂
自己卻渾然不覺。
「所以這最好是一隻好狐狸。」她故意拉尖語調,開玩笑地說,不過可沒人領
情。「你們可得要面臨一場硬戰了,我已經看過其中三個新天地產品,我敢說他們
一定很難做決定。相信嗎?就連迪克的『FCI人』都不像我想像中那麼慘不忍
睹!」
為了避免組員們因為聽了凱蒂的話而軍心大亂,並且逼她表明立場看她是否仍
自認為是小組的一分子;也為了多爭取一些緩衝時間,讓何斯特和凱斯能及時趕
到。我率先開了口。
「凱蒂,我們還在等鯊魚的人趕來這裡一起看模型,也許趁這個空檔,我們可
以討論一下促銷和廣告方面的計畫。」我旁敲側擊地說。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朗恩,現在談廣告和促銷還過早。我記得我們已經協
議過要等審判日以後,再來提這回事的,不是嗎?」
「話是沒錯,但是我和安琪亞已經擬了初步的大綱,所以我們希望至少能聽聽
你的意見。」
查諾向凱蒂投去一個詫異的眼神,「我以為你的行銷計畫會和產品開發同步進
行。」他說:「那不是當初新天地小組成立的用意嗎?就是橫的把各部門統合起
來,讓行銷部門的聲音在產品開發階段也能受到重視?我們可以不喜歡這種作風,
但是我深信它必定對我們有所好處。」他做了一個謙卑的、酸溜溜的表情,看來無
辜而滑稽。
凱蒂有些坐立不安,但仍然極力反擊。「聽著,在產品準備就緒以前,發展任
何計畫都是白費工夫!」
「我知道你就是這麼想。」我說,但沒有進一步與她爭論。但是凱蒂早已怒氣
沖沖地瞪著我──我竟膽敢在查諾面前數落她的不是,無論態度多麼溫和!在一陣
尷尬的沈默後,我們再度把焦點轉移到紙箱上,報告了一下外殼作業的進展情形,
就在此時後門被轟然撞開。
接著我們聽到一聲狐狸般的長嚎。是凱斯,他正扯開嗓門模仿飛狐的叫聲,而
站在他身邊的何斯特,則頭戴著一頂由飛狐玩具改製的大帽子。他刻意地搖了搖
頭,飛狐的尾巴也隨著左搖右晃。
「不准打開那個箱子!」何斯特發號施令。
我瞥了查諾一眼,不知道他對這滑稽的一幕有何感想。但是出乎意料的,我看
見他唇邊浮現一抹淡淡的微笑。何斯特和凱斯慢慢踱到桌邊,然後,何斯特對查諾
伸出手。
「查諾博士,很榮幸見到你!」
趁著查博士和何斯特互相寒暄之際,凱斯一言不發地悄悄移走箱子,擺頭示意
尼克和衛斯理過去協助他,然後三個人一起急急忙忙將箱子扛到屋後,開始埋頭裝
配飛狐。
「很抱歉來遲了!」何斯特說:「但是我們絕非存心延誤大家的時間。」
他眼光朝屋後掃了一眼,對三個大男孩點了點頭,然後大聲呼喊:「早安,飛
狐!」
我們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溫柔地回答:「早安!」
所有的眼光不約而同投向屋後。那裡沒有任何女子的蹤影,是飛狐在說話。
凱斯、尼克和衛斯理神采飛揚地帶著模型往桌邊靠近,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
容。我必須承認,在連看了幾個月粗製濫造的模型和赤裸裸的機械結構以後,這是
我第一次感覺到精神為之一振。他們把飛狐放到桌子中央,每個人都定睛凝神地看
著它。從外表看來,它無疑是「喜樂產品」的最佳注腳:圓滑而其現代感,外形獨
特;操作起來簡單;森林一般的深沈綠色調,給人一種自在的視覺感受。尤其令人
耳目一新的是,材質。泛福觸感滑順有彈性,但又不至於過於柔軟而容易擠壓變
形。外表看起來堅硬紮實,但搬動時卻出乎意外地輕。凱蒂試探地用手滑過飛狐的
表面,然後直率地望著查諾。
「這材料棒透了!真個是與眾不同、突破性的發明。它絕對會成為大賣點!」
查諾頭也不抬,「是的,」他若有所思地說:「也許。」他手指抵著唇,專注
地研究眼前的機器。良久,他才轉頭問尼克:「你們可以為我們完整示範它的功能
嗎?」
於是衛斯理、尼克、何斯特和尼爾﹝他已經逐漸擺脫卡洛斯代替品的陰影,積
極熱情地融入製造事務﹞花了兩個小時為我們示範飛狐的功能,並解說這架機器的
特性,結束時,已將近四點了。由於長時間的熱烈討論,組員們各個都顯疲態,只
有凱蒂,除了一開始爆發熱情之後,就迅速冷卻下來,交叉著雙臂,默不作聲地坐
在那裡。查博士已經提出幾點設計、製作和行銷方面的洞見。當何斯特讚美起泛福
的特性時,查諾禁不住內心的喜悅,像個孩子般雙眼發亮。
「它真的很好是不是?你也覺得它真的派得上用場?」
「當然,」何斯特說:「而且我還想將它推薦給其他客戶。」
查諾嘟起嘴唇,「啊,可是,它還不是十分完美,它需要……」
他戛然而止。
「它需要什麼?」何斯特試探。
「也許你說對了。好,也許我們可以合作,由我們提供材料,你嘗試去推
廣。」
「一言為定,以後再進一步談。」
我們的結論是,雖然還有許多問題尚待解決,但我們的進度也不算落後。但是
當我們準備收拾東西時,凱蒂冷眼旁觀的態度卻愈來愈刺眼。她安靜得令人不安。
「凱蒂,你剛才說得不多,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究竟認為如何?」我勉強自己
發問。
所有的眼光再度凝聚在她身上。也許這正是她心底真正的渴望──希望成為眾
人注目的焦點,她喜歡被捧在手掌心的感覺。
「我保留意見。」她說。
「快說吧!怎麼回事?我們需要你的意見和回饋。」
「好吧!我認為它在海外市場會遇到問題。」
「為什麼?」
「聲控只是譁眾取寵,歐洲人不會喜歡。」她斬釘截鐵地說,彷彿那是一個事
實,而不是個人的推斷。
「你認為如何?何斯特。」我問。
何斯特重重地晃了晃腦袋。「也許。兩年前那也許是真的。但是,我想現在市
場應該比較成熟了。」
「而且,」費麗莎魯莽地打斷,「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大可以將它關掉,你不
一定要使用它啊!」
「但是消費者仍然必須為它付錢哪,」凱蒂說:「它會被認為是不必要的浪
費。」
「但是我們並不打算將它引進歐洲啊,至少得先看看美國市場的反應情況。」
尼克抗議。
「哦,真的嗎?誰決定的?」這嚴重侵犯了她的管轄地盤。
「嗯──這點我們已經討論過了。」尼克畏怯地說。
「我想我們可能是在一次你缺席的會議裡,談論過上市計畫。」我說。
「沒有人跟我提過。」
「會議紀錄上有寫。」
「我從來不看那東西。」凱蒂說。
「我建議把這個主題擱到下次會議再討論。」我趕忙向凱蒂說,不想讓爭論破
壞了整個會議氣氛。
「當然。」她用一種善解人意的表情說,「但是我還有另外一件事必須提一
下,因為它可能會影響明天的簡報。」
她從手提包裡搬出一疊沈甸甸的電腦報表紙,然後啪一聲摔在桌上。「這是我
剛剛完成的一些相當有趣的市場研究。」
接著,她又拿出一份薄薄的報告紙,一本正經地翻到第一頁。每個人都摒氣凝
神地注視著她,彷彿等待一位檢察官在審判終結前的最後關頭提出一位有力證人。
她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無論這是怎樣的一份報告,連同她乖張的行為和無理取
鬧的言詞,都讓其他小組成員對她大為反感。
「這是《財星》一千大企業購買與飛狐同類、同價位產品的行為分析。」
我看了一下手錶,該是出發前往「樹林」的時候了。
「這對我們明天的簡報有什麼幫助嗎?凱蒂。」我問。
「它使我們更了解市場趨向。而且我必須補充,這個市場正快速地萎縮,很顯
然飛狐攻打的是一個已趨飽和、而消費力也逐年下降的市場。」
「但是那並不表示一項突破性的新產品,不會為市場帶來衝擊啊!」安琪亞力
辯,「飛狐是創新的,它也許可以活絡、帶動市場。」
「天下沒有絕對不可能的事。」凱蒂說。眼前似乎沒有人真正對她的研究感興
趣。查諾已經不耐煩地用手指敲著大腿,肴來已經忍不住想奪門而出。
「但是還有更有意思的,」她翻到下一頁,急促地繼續說。
「凱蒂,」我打斷她,「我們必須往『樹林』出發了。我很樂意與你進一步討論
這些資料,但是我們今天的議程已經結束了,我想應該暫時休庭。」
每個人都感激地望著我。「好吧!」她朝眾人笑了笑,「我只是希望能有所貢
獻,就像你常強調的:分享資訊。」她啪的一聲閤上報告,「反正它就在這裡,如
果有人有興趣的話,歡迎來找我。我會隨身攜帶著。」
凱蒂起伏不定的情緒和詭詐多變的策略,愈來愈叫人無法捉摸。我必須想出一
種更成功的方法來應付她。
「很好,」我半信半疑地說:「謝謝你。」
會議終於結束,但是在我們收拾行李往停車場方向移動的同時,我發現每個人
都雙眉緊簇,心事重重。難道這就是凱帶的意圖?擾亂我們的情緒,讓我們暫時失
控?走到玄關時,查諾悄悄將我拉到一旁。
「祝你明天簡報順利,朗恩!我想飛狐成功的希望很大。」
「謝謝你,博士。你沒有發現我們遺漏任何嚴重的問題吧?」
「我所有的意見,都已經在會議中說了。」他垂下雙眼,「我只想強調的是,
我認為飛狐是泛福的最佳選擇,我很感謝有這個機會與你合作。」
查博士居然因為我們使用了他的新材料,而親自向我道謝。
我高興得咯咯一笑:「也謝謝你答應讓尼克留在小組。」
查諾點了點頭,「很好。」他說著,反身離去。
當初義無反顧投入新天地小組的陣容,想像到的附加酬勞不外是一些有形的獎
勵,像上司的表揚,或者金錢、地位……等等。只要這其中有任何一個能成真,我
都不會不歡迎的。然而我卻不曾預期到有這種獎勵形式:來自好友和同事的喝采。
而現在想來,這其實才是真正最難能可貴的。
■
我握著方向盤,何斯特坐在我旁邊,安琪亞則和凱斯並肩坐在後座。在漫長的
排演之後,每個人都疲憊不堪。
何斯特突然對我說:「朗恩,真抱歉,我們遲到了。」
我早忘記他們遲到的事。「是班機誤點了嗎?」
何斯特平靜地說,「事情出了點岔子。」
「哦?」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已經搞定了。不過就因為這樣,延誤了我們上飛機的
時間。」
「怎麼樣的岔子?」
「軟體有些故障。我們想是信號錯誤,影響了聲控系統。」
「但是總而言之,你們已經解決了!」我對軟體全無概念,甚至不知道要如何
問他哪裡出問題。
「別擔心!」
他看來胸有成竹,所以我很快就把這個問題拋到腦後。我瞥了一眼後視鏡,發
覺安琪亞和凱斯早已倒頭大睡,他的臂膀橫過椅背搭在她身後,而她的頭則慵懶地
倚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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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大事底定】
那個星期六下午,我們於兩點半整完成對督導委員會的簡報。我們表現得很精
彩,而飛狐的原型也給督導委員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要我打賭的話,根據委員
們發問的神態與語氣研判,我猜他們傾向於准我們通過。雖然要等到星期天才能得
到明確的答覆,但我們計畫當晚就好好地慶祝。一方面由於何斯特和凱斯必須搭乘
隔天一早的班機離開,我們希望能提早與他們分享一個意義非凡的夜晚,而真正的
原因卻在何斯特。他是位美食主義者,簡報一結束,他便提議大家一道出去晚餐,
並在「樹林」的招牌餐廳訂下一間私人包廂,以鑑定一下大廚師的工夫火候。
天氣似乎對我們特別厚愛,那天午後涼風襲人,因此一整個下午我們得以盡情
享用「樹林」的休閒設施。我和泰迪與費麗莎玩九洞高爾夫球,不料唯一的女將卻
是最強勁的對手,最後我和泰迪以兩桿之差不幸落敗。衛斯理、尼爾、瑪莎與凱蒂
在紅土網球場捉對比賽雙打,戰得難分難解。安琪亞和凱斯則避開喧鬧的人群,在
林間小徑上漫步。而尼克和何斯特,這一對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兄弟,則一路肩並者
肩、氣喘吁吁地在跑道上慢跑。
當我們再度聚集在一起準備共赴晚餐時,看得出來每個人都已充分地放鬆而顯
得神清氣爽。我們才剛坐定,一道可口的開胃菜──狐狸形狀的精緻小泡芙,包裹
著鮮紅色夾心立刻佐著香檳酒被端了上來。何斯特高舉酒杯。
「祝飛狐小組!」他說。
我們爽快地一飲而盡。這香檳味道相當特別,然而我突然感到一陣不安的刺
痛。今晚誰付帳?何斯特,還是我?不管怎麼樣,我想飛狐終究是主人。我不禁開
始懷疑,像我們這樣一個還沒有任何實際收入,甚至還未獲得資方正式贊助的新天
地小組,我們的作風是否有些過於揮霍無度?然後,我告訴自己,經過一連幾個月
的努力,的確是該好好犒賞自己。
我對在場的每一個人舉起酒杯,「我只想……」我不確定自己到底想說什麼,
雖然事實上「謝謝你」三個字已經不知不覺滑到舌尖。
「我很想說謝謝你們,」我終於開了口:「但是這麼說又好像暗指你們做了什
麼討我歡心的事。不過,相信我,我倒也沒天真到會以為你們的努力與此有任何關
聯。我相信一切都是各位心甘情願地付出,因為新天地無關巴結上司、階級鬥爭或
職銜上的斤斤計較。」我假裝遺憾地搖了搖頭,「不錯,那可真是美好的舊時光,
可惜都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一陣哄堂大笑。
「今天,我們只是一群各有所長的人共同來完成一件特別的任務──至少試著
這麼做。雖然我們之間仍然有爭執、有衝突,但是有誰說團隊合作就一定要總是和
睦融洽?團隊合作的真意,是每個人必須在個人目標和團隊責任之間尋求平衡點,
在衝突當中仍然能合作前進。最重要的是,我們共同做成正確的決定,達成某種積
極的成果。」
暗笑過後,每個人都安靜下來,摒神細聽。
「我只是想表達自己的感動,對於我們能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有所成就,真的
是我當初意想不到的。」我暫歇了一口氣,才又放慢速度繼續說:「明天可能會有
各種結果,我想大家心裡都有數,飛狐也可能被督導委員會宣判出局。」
「管他的,我們自己來就是了!」衛斯理嘶吼,他已經一口氣連灌了三杯香
檳。
再一次哄堂大笑,而且笑聲比上一回更響亮。
「八個月以前,我們彼此大部分都不曾合作過,有一些甚至叫不出彼此的名
字。」
「還有一些,根本就看對方不順眼!」衛斯理補充。他故意伸出手臂搭在尼克
的肩上,然後親暱地把臉頰貼在他臂上。
煞時,大家發了瘋似地又笑又叫,喧鬧成一團。
「但是想想我們進步了多少?」我說,眼前尼克正滿臉厭惡地拚命掙脫衛斯理
的手臂,「我們設法組成一個擁有各個不同專業領域成員的小組,甚至各自操著完
全不同的語言。」
「別那樣說何斯特,」尼克打抱不平地叫道,「並非每個人都生在美國。」
「我生來就是位設計家!」何斯特聲明。
我對何斯特做了個手勢,「外圍的合作夥伴也為我們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雖
然他們遠在半個美國大陸以外,我們很少有機會見面,但是大家仍然克服了一切困
難,透過各種管道進行密切而有效率的溝通。」
「就怕太密切了!」衛斯理補充,他的杯子已再度斟滿了酒。
安琪亞和凱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見隊友們不成熟的喧鬧舉動,似乎令他們相
當失望。
「而且,我們也共同征服了許多難題。尼克,我想你也同意,當我們第一次看
見飛狐時,它只能算是一個很好的構想、加上一團零件和材料,如此而已。可是今
天,我們已經完成了一個可以實際操控,而且可以上廠製造的完整模型。而且,根
據我聽到的謠言推斷,我甚至認為我們可以來個跳躍式的前進。說不定飛狐可以帶
領我們超越馬爾科技,也可能意味著FCI在市場上的一次大反撲。如果真的如
此,那麼我們的心血就沒有白費了。」
「為狐狸們歡呼!」一陣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十幾雙眼睛同時訝異地往門口
張望,傑柏正從門邊探進頭來。他朝房裡四下張望了一下,正好瞧見一個大酒瓶正
準備為何斯特的玻璃杯斟酒。「嗯,我看你們將自己招待得很周到嘛!」他故作恐
嚇和斥責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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