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薛耳接口道:「她是仙碧小姐。」仙碧在西城劫奴中名聲極大,寧寧雖沒見過,卻久聞
其名,當即掙起,欠身施禮,瞧著這位傳奇人物,目光裡頗為好奇。仙碧也瞧著她,忽而笑
道:「早聽說玄瞳寧凝是位每人,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寧凝雙頰漲紅,羞道:「姊姊才
美呢!」目光一轉,間陸漸滿臉血污,昏睡不醒,也不知他傷如何,不由得急在心裡,又怕
仙碧瞧頗,不敢詢問,目光卻凝注在陸漸漸身上。
仙碧久處情關,深諳男女情意,微一留意,便瞧出寧凝的心思。頓時峨眉微蹙,暗自發
愁:「這女孩兒對陸漸的關切可不一般,可他二人同為劫奴,依照第四律,怎能結合?唉,
我這陸漸弟弟,福分真是太薄。」
想到這裡,喟歎一聲,對薛耳道:「你去抱我陸漸弟弟。」又從包袱裡取出了若干銀兩
,給兩位車伕,道:「這些銀兩算是賠償你的車馬。」那車馬伕接過銀子,亦驚亦喜,一跌
聲道謝去了。
仙碧與眾人暫到附近人家歇息,歇下不久,陸漸轉醒過來,與仙碧見過,得知此番幸得
她與虞照相救,更是感激,問道:「虞先生與姊姊怎麼也來了。」
「還不是為了你那個啊晴。」仙碧歎道:「如今七日之約已經過了,祖師畫像定要奪回
來。」陸漸苦笑道:「姊姊不必費心了,啊晴如今面對強敵,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仙碧詢問其故,陸漸說了。仙碧聽說寧不空沙天洹返歸中土,秀目緊蹙,又聽說姚晴落
入深澗,生死難料,便搖頭道:「你放心,她還活著。」
陸漸呆了呆,心頭湧起一陣狂喜,失聲道:「你見過她?」
「我沒見過!」仙碧道,「但有地部弟子,昨日在一家客棧的牆上發現姚晴留下的地部
暗語,大意是說遭遇強敵,要去天柱山躲避。」
陸漸即喜且疑,沉吟道:「她怎地給地部弟子留話?」仙碧微微冷笑:「我起初也覺得
奇怪。可聽你一說,我卻明白了:寧不空要捉他,左飛卿我和虞照也要拿她,兩方強敵,都
難應付。是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挑撥我們和寧不空鬥上一場,鬥個兩敗俱傷。只沒想到天部也
捲了進來。」說著歎了口氣。
「姊姊。」寧凝忍不住問道,「這啊晴姑娘為何別處不去,偏去天柱山呢?」仙碧搖頭
道:「我也不知道,這女孩子的心思,慣是難猜。」她注視寧凝,不由尋思:「比起那姚晴
,這女孩可愛多多,他如非劫奴,卻是陸漸的良配……」
陸漸聽的這話,卻別有一番心思:「我要送舍利去天柱山,啊晴是知道的。她放出風聲
去天柱山,豈不是暗示我傷好之後便去相會?」想著心跳加快,額上滲出細密汗珠,說道:
「姊姊也去天柱山嗎?」
仙碧望著他搖頭苦笑,說道:「你一聽她去了,便急著去麼?」陸漸笑而不答,寧凝默
默看著她,心道:「她找道啊晴姑娘之日,便是我與他離別之日麼?」又尋思,「既然都是
離別不如早離。」便道:「姊姊,你陪著陸漸,我和莫乙薛耳還要去追主人,助他對付寧不
空。」
仙碧身子一顫,盯這她道:「沈周虛要對付寧不空?」寧凝道:「主人讓我去,除了對
付寧不空,還要做什麼?」仙碧雙眼凝視她,神色忽而悲憫,忽而氣憤,忽而又有些傷感,
驀地握住寧凝纖纖玉手,肅然道:「寧凝,你聽姊姊的話,無論如何,不要去見沈舟虛,更
不可對付寧不空。」
寧凝迷惑到:「姊姊這話什麼意思?」仙碧淒然一笑,歎道:「至於其中緣由,我不便
多說,但你聽我的話,千萬別去。」但瞧寧凝神色倔強,似有不服,正要再勸,忽聽門外傳
來一聲歎息,仙碧心頭微動,叫道:「飛卿麼?」奔出門外,卻見門外大樹的樹皮揭去一塊
,露出雪白樹肉,書上刻有幾行小字:「谷神通已至中土,告知虞照,速速迴避,勿要逞強
。「仙碧神色淒變,環顧四周,又叫道:「是飛卿麼?」不想四野空寂,絕無人應,仙碧微
感惆悵,忽聽身後動靜,轉頭一瞧,眾劫奴紛紛出門,連陸漸也由寧凝攙了出來。
仙碧也不及細說,促聲道:「如今糟了,形勢緊迫,我要告會虞照。你們千萬在此等我
,不要前往天柱山。」說著頭也不回,如一陣清風,飄然去了。
陸漸見仙碧恁地驚慌,大感疑惑,看過樹上所刻字跡,問道:「這谷神通很厲害麼?」
卻聽無人答應。回頭一看,其他三人也盯著留字,臉色微微發白。
沉默時許,莫乙,皺了皺眉,歎道:「西城之主,東島之王,萬歸藏城主仙逝之後,天
下第一高手就是這「谷神不死」谷神通了。「」谷神不死?」陸漸奇到,「什麼意思?」薛
兒接口道:「這個我知道,只因他三次逃脫萬城主的追殺。」
陸漸倒吸一口涼氣,心到:「魚和尚接了萬歸藏三招,便受不治之傷,谷縝的爹爹竟三
次逃脫萬歸藏的追殺,又是何許人物?」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本是<<道德經>>裡的話。」莫乙說道,「當年萬城主
第二次追殺谷神通不果,曾說過一句話:「谷神不死,東島不亡。」此言傳出,谷神通便得
了這個綽號,主人也曾說過,東島若無谷神通,早就亡城了,多虧有他,東島才得死而復生
。原本萬城主死後,大家都當他會反攻西城,但不知為何,十多年來,他竟沒踏出東島半步
。這次忽來中原,說出來,真是十分驚人。「陸漸心知谷神通此來中原,必與谷縝有關,想
到二人父子相仇,構成世間悲劇,不覺搖頭歎息。寧凝思索片刻,忽道:「莫乙,這谷神通
會不會對主人不利?」莫乙苦著臉道:「還用問麼?他和主人仇恨可大了。」寧凝吃驚道:
「什麼仇恨?」莫乙遲疑道:「這個麼,主人不讓我說。「不說罷了。」寧凝冷哼一聲,道
,「既是主人的對頭,我們是不是該知會主人,讓他有所防備。」
莫乙道:「雖然這樣說,但有個累贅,我們猴年馬月也追不上主人了……「說著向陸漸
努了努嘴。
寧凝見莫乙神情,微微有氣,說道:「書獃子,誰是累贅,你可說清楚些。」莫乙道:
「還有誰呢,就是這個姓陸的,他本事不濟,仇家又多,剛才幾乎害死我們。還有薛耳你說
說,主人怎麼說他的。「薛耳性子天真,不知莫乙志在嫁禍,張口便道:「主人說,他已是
一個廢人,活不了幾天的。」莫乙道:「對啊,帶著這麼一個半死之人走路,不是累贅是什
麼?」
這些話本在陸漸意料之中,是以他聽後只是自憐自傷,也不覺極大悲苦。寧凝卻是心如
刀絞,淚水湧出,在眼眶裡轉來轉去,驀地舉拳,狠狠打向薛耳,罵道:「你胡說八道,你
才活不了幾天。「薛耳頭上挨了幾下,哇哇痛呼,躲到莫乙身後,探頭叫道:「凝兒這都是
主人說的,你幹嗎淨打我……」忽見寧凝呆呆站立,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兩點淚珠順頰滑
落。
薛耳見狀,甚覺過意不去,忙道:「凝兒,你別哭呀,算我胡說好了。你要打就打,我
決不再躲。」說著當真挺身出來,閉上雙眼。
陸漸見寧凝竟為自己落淚,既是感動,又覺迷惑,心想這女子與自己相交甚淺,說的話
也不過二十來句,何以對自己如此之好?當下說道:「寧姑娘,陸某微賤之軀,不值你為我
擔心。你們不妨先給令主報信,我在這戶人家慢慢靜養,等待仙碧姐姐。「寧凝望著他,雙
頰漲紅,眉頭微微顫抖,驀地揚聲道:「誰擔心你了?你的死活,與我有什麼關係?」狠狠
一拂袖,轉身便走。莫乙向陸漸嘻嘻笑道:你好好在此養病,等我們辦完了事,再來看你。
」說罷和薛耳跟隨寧凝去了。
陸漸目視三人去遠,微覺惆悵,思索片刻,轉頭詢問屋主,得知去天柱山的道路不止一
條,寧凝三人走的是近道,另有兩條路,地處荒野,迂遠難行。當下問明路途,謝過主人,
尋思:「我留在這裡,徒自等死。阿晴去天柱山,正是望我前去相會。我死期將至,不承望
能與她長相廝守,但在臨死之前,能夠見她平平安安,當真雖死無憾。「念到這裡,抖擻精
神,邁步向天柱山行去。
他虛弱至極,每走數里,便要歇息許久,這般停停走走,日漸西斜,天色向晚,樹影搖
動,恍如魑魅潛蹤,山巒跌宕起伏,有如一尊尊雌伏巨獸,在月光裡投下詭異倒影,叢林中
怪聲不窮,既有梟鳥,又似寒鴉,還有許多說不出名字的聲音,陰森可怖,叫人寒毛直聳,
叢林深處,點點綠光漂浮不定,似乎藏了無數怪物,正向著這方窺視。
陸漸又累又餓,四周卻越來越暗,濃蔭蔽月,不見五指。他扶著樹木,挪到一塊大石頭
邊坐下,不自禁咳嗽起來,喉間湧起溫熱腥鹹的液體「大約趕不到天柱山了。」陸漸自忖道
,「造化弄人,沒想到我死在這裡。」想著自嘲苦笑,靠著石塊喘息片刻,倦意如潮湧來不
覺睡了過去。
昏沉之際,忽地渾身戰慄,若有所覺,陸漸努力張眼望去,不遠處十餘點綠光游弋不定
。陸漸頭皮發麻,雙手著地亂摸,卻只摸到一根細小樹枝。
那綠光越逼越近,腥臭撲鼻,暗中黑影憧憧,竟是幾頭惡狼。陸漸屏住呼吸,握緊手中
小枝。欲要揮出,忽覺手臂虛軟無力,竟是無法抬起。眼見那當頭惡狼前爪刨地,嗚嗚咆哮
,它看出陸漸虛弱,一扭身,正要撲來,黑暗中忽地火光一閃,那狼的毛髮騰地燃燒起來,
它灼痛難忍,嗚嗚慘嚎,就地打個滾,熄滅火焰,轉身便逃。群狼吃驚後退,驀然間,火光
再閃,又有兩頭惡狼身子著火,頓時一陣嗚嗚嗷嗷,群狼一哄而散,夾著尾巴鑽進樹林。
「寧姑娘?」陸漸不由歎了口氣。黑暗裡輕哼一聲,細碎腳步聲來到他身邊,一雙溫軟
小手將他扶起。陸漸苦笑道:「我又欠了你一條性命,真不知如何報答。」
寧凝默不作聲,扶著他穿林繞石。曲折而行,竟如在白晝中行走。半晌停下,陸漸只聽
一陣細響,忽地火焰騰起,燃起一堆篝火,照亮四周,卻是一個洞穴。寧凝坐下,低頭撥火
一言不發。
陸漸訕訕笑道:「寧姑娘,你沒與莫兄、薛兄一道麼?怎麼來這裡了?」話音未落,寧
凝將手中樹枝狠很一敲,激得火星四濺。陸漸便是再愚笨十倍,也覺出她心中怒氣,頓時吟
若寒蟬,作聲不得。
二人對火坐了半晌,陸漸又睏倦起來,昏昏入睡。迷糊間,忽聽得呻吟之聲,陸漸一個
機靈,張眼望去,只見寧凝蜷在地上,雙手捂眼,渾身顫抖,似乎極為痛苦。
陸漸極為驚訝,扶著牆壁,挪到寧凝身前,問道:「寧姑娘,你怎麼了?」
寧凝顫聲道:「你,你別過來。」陸漸怪道:「你哪兒痛麼?」寧凝再不作聲,身子卻
抖得越發厲害,只是竭力苦忍,再不肯呻吟一聲。
陸漸蹲下來,瞧著她痛苦情形,卻是束手無策。正自忐忑,寧凝卻慢慢平復下來,豆大
的汗珠從額上滾落。頭髮衣衫均被濡濕,半晌抬起頭,雙眼又紅又腫,恰似胡桃一般。
陸漸吃驚道:「你、你的眼睛。「寧凝依著洞壁,淒然一笑,道:「我很難看是麼?」
陸漸一愣,不覺莞爾,心忖她到底是女孩兒,至此關頭,首先記掛的卻是自身容貌,當下說
道:「哪裡話,你很美啊,哪兒難看了。」
寧凝咬了咬嘴唇。輕哼道:「你撒謊,我的眼睛又紅又腫,一定難看極了。』陸漸道:
「有點兒腫不假,想是害火眼,用清水洗洗就好。」說著起身向洞外走去,忽聽寧凝叫道:
「你、你去哪兒?」語氣甚是驚慌。陸漸道:「我去找些泉水,給你清洗眼睛。」
寧凝急道:「你別去,外面黑漆漆的,你瞧得見麼?」陸漸道:「你方才來,不也瞧見
了,我摸索著就是了。」
「你傻了麼?」寧凝輕輕歎道,「我的劫力在雙眼,能夠夜視,白天黑夜,對我並無分
別。」陸漸心中恍然,尋思道:「無怪她方才在黑暗中行走自如。」當下道:「不礙事,我
一會兒就回來。」正要邁步,寧凝急了,失聲叫道:「你、你別走,我、我瞧不見東西。」
陸漸這才一愣,止步回頭,望著她紅腫雙目,疑惑道:「你的眼睛到底怎麼了?」寧凝
抿嘴喘息一陣,苦笑道:「痛得厲害,一個月總有那麼兩三次,過一陣就好。」
陸漸道:「怎麼會這樣?」寧凝抿了抿嘴,幽幽道:「練成『瞳中劍』之後,常常這樣
,或許過不了幾年,我就會變成瞎子。」陸漸一驚,忙道:「你別說這麼喪氣的話。」這並
不是喪氣,」寧凝搖頭道,「修煉『瞳中劍』的劫奴,無一例外,都成了瞎子。」陸漸失聲
道:「這是為何?」寧凝搖頭苦笑,輕輕道:「『瞳中劍,並非我自身的劫術,而是當年一
位天部高手想出來的,威力很大,有些心狠的劫奴,練成之後,能一下子將對手的雙眼燒壞
。」
「這卻不然。」陸漸接口道,「我見你用過幾次。怎沒燒壞別人的眼睛?」
寧凝搖頭道:「我每次不能視物,心裡就很難受。何況我也遲早會變成瞎子,主母常說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又何苦去害他人呢?今日我本想燒壞葉梵的眼睛,可事到臨頭
,還是下不了手。」
陸漸注視寧凝,她面龐秀美絕倫,映著火光,發出柔和恬淡的神采,縷縷青絲也被火光
映照、彷彿鍍了一層絢麗的金色。過了良久,陸漸歎了口氣,說道:「寧姑娘,難道你沒有
別的劫術,定要用這個『瞳中劍』?」
寧凝搖頭道:「不是說了麼『瞳中劍』不是我本身的劫術,『五神通』裡,劫力在眼的
劫奴,均能修煉。我本身的劫術卻叫『色空玄隴』,能夜視、辨色、識圖,但卻不能傷人,
也無法自保,於是主人便讓我修煉『瞳中劍』,這個本事很是霸道,反噬起來也極厲害,能
叫人痛得死去活來,直至失明為止。」
陸漸憤然道:「如此凶險,幹嗎還練。」寧凝輕輕慘笑道:「主人讓我練的,又有什麼
法子。」陸漸氣得發抖,禁不住咳嗽起來,好一陣才緩過氣,衝口說道:「這個沈舟虛……
咳咳……真是……咳……真是大大的混蛋。」
寧凝吃驚道:「你、你怎麼罵我的主人?「陸漸道:「就是咳咳……就是罵他……他可
惡透頂……分明……咳咳……分明就不把你當人。」寧凝怔寧凝怔忡一會,搖頭道:「我是
主人養大的,主母帶我像親生女兒一樣。即使我的眼睛真的瞎了,那也很好,算是我報答他
們的恩情。」
陸漸憤然道:「你,你……真實個糊塗蟲,他們養你教你,只為利用你。」寧凝聽了,
心裡有氣,大聲道:「你難道就不是糊塗蟲嗎?病成這樣子,還要去天柱山;在荒郊野外歇
息,也不燃火,幾乎就被狼吃了;你說我糊塗,你,你比我糊塗十倍。」
陸漸見他神情憤怒,但卻絲毫不見凶狠,反而頗為可愛,不覺啞然失笑,寧凝無法視物
,心裡卻敏銳如故,疑惑道:「你,你在笑什麼呢?」陸漸不願說謊,便道:「沒什麼,看
著你就想笑。」寧凝沉默時許,恨聲道:「我知道了,你笑我眼睛難看,是不是?」
陸漸愣了愣,說道:「哪裡話?」寧凝驀地轉身,面朝洞壁,怒道:「你坐遠一些,我
不想再見你了。」陸漸微微苦笑,挪開半尺,寧凝知覺,喝道:「再坐遠一些,越遠遠好。
「陸漸嗯了一聲,又挪了寸許,始終不離寧凝左右。
篝火燃燒,畢剝有聲,火前的男女卻寂然不語。時光慢慢流去,也漸漸逝去,天亮前,
陸漸打了一個盹。醒來時,天光大白,自洞外射來,照著一堆灰白餘燼,陸漸轉頭一瞧,不
見寧凝,頓時人驚,踉踉蹌蹌奔出洞外,叫道:「寧姑娘,寧姑娘……」
叫聲未絕,忽聽昂的一聲,陸漸嚇了一跳,掉頭望去,卻見寧凝牽著一頭大水牛,逍遙
而來,陸漸定眼細看,只見寧凝雙眼紅腫已退,但眼白仍然佈滿血絲,當即責怪道:「寧姑
娘,你眼睛還沒好,怎麼能夠亂走?」
寧凝瞪他一眼,道:「你不是要去天柱山嗎?」陸漸道:「是啊。」寧凝道:「你走著
去?」陸漸道:「對呀。」寧凝冷笑道:「你走得動麼?」
陸漸一怔,不禁默然。卻聽寧凝冷冷道:「你騎這頭牛去。」陸漸遲疑道:「這牛……
」寧凝道:「是我向農家買來的。」又從牛背上取了一個紗布包裹,掀開時,麥香撲鼻,卻
是幾個白麵饃饃,寧凝遞給陸漸,又從牛頸下摘下一罐米漿,均是從農家討來的。
陸漸結果饃饃『米漿,呆了一呆,驀地狼吞虎嚥,大吃起來。寧凝見他吃得很香,不覺
削道:「有那樣好吃麼?」陸漸眼睛紅紅的,嘴裡塞滿食物,嗚聲道:「這,這是我吃過最
好的飯了,什麼,什麼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寧凝一呆,眼眶倏熱,歎了口氣,掉過頭去,只見遠方重巒疊嶂,孤峰聳翠,山林幽曠
深邃,若與天接,幾片薄薄的雲朵,彷彿畫在碧藍色的天幕上。
正瞧得出神,忽聽陸漸道:「寧姑娘,你不吃麼?」寧凝搖頭道:「我路上吃過了。」
陸漸笑道:「我也吃飽了。」寧凝深深看他一眼,笑道:「既然吃飽了,就上牛背來,我牽
著你走。」
陸漸搖了搖頭,挺身道:「不成,我是男子漢,怎麼能讓你牽著拉著。」寧凝呸了一聲
,道:「生病了,就不算男子漢。」陸漸呵呵笑道:「不是古詩有說,活著是男子漢,死了
也是男子漢麼?更別說生病了。」寧凝道:「你哄人吧,哪兒有這樣的詩?」陸漸道:「一
定有的,只是原話未必這麼說。」寧凝想了想,失笑道:「是不是『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
雄』?」陸漸撓撓頭,笑道:「對,對,就是這個,文縐縐的,我老記不住。」
寧凝莞爾道:「這次你可失算了,這首詩卻是我們女子作的。」陸漸吃了一驚,道:「
是麼?」不覺語塞,半晌讜道,「那這樣好了咱們輪流騎坐,只是我騎,叫人過意不去。」
他一再堅持,寧凝無奈,勉強應承。陸漸有斷然以她為先,寧凝爭他不過,只的翻上牛
背,真覺的哭笑不得,忖道:「千方百計給他找來的坐騎,卻讓我來用。」
可不知怎地,她坐在牛上,望著前方的陸漸,內心深處,卻有一絲說不出清,道不明,
的甜蜜之意,化將開來。
陸漸身子乏力,行走不久,便又咳嗽起來,寧凝急忙下來,將他扶上牛背,自己牽牛而
行。陸漸喘息稍定,深感愧疚,說道:「寧姑娘,真對不住。」寧凝道:「你乖乖坐著,就
很對得住我了。」陸漸道:「我這樣坐著,忒不自在,你給我找點兒事情做?要不然,我可
真是成了一個廢人。」
寧凝不覺莞爾,說道:「你這樣不老實,就講幾個故事,給我消悶解乏。」陸漸大喜道
:「講故事麼,我可擅長了。」便滔滔不絕,將陸大海講給自己的海外奇談說給寧凝聽,可
惜他口才平平,不似陸大海那麼神吹鬍侃,那些幻奇怪談,經他一說,竟然變得淡而無味,
絲毫不覺有什麼神奇之處了。寧凝聽了幾個,說道:「這些有什麼好聽的?還不如說說你自
己的故事呢。」陸漸撓頭道:「我自己的故事,更加不好聽了。」寧凝道:「你不說出來怎
麼知道不好聽?」陸漸想了想,說道:「我小時候日子很是平常,只和人打過兩次架,可惜
都打輸了。」寧凝奇道:「你為何與人打架?」陸漸道:「第一次是去鎮上賣魚,幾個小潑
皮搶了我的魚,我一生氣,就跟他們打,他們人多,把我按在泥塘裡,幾乎悶死。」
寧凝呸了一聲,不忿道:「這些人可真壞,後來呢?」陸漸道:「後來爺爺給我出頭,
打傷了其中一人,被衙門關了好幾天呢。」寧凝沉默半晌,又問道:「第二次呢?」陸漸道
:「第二次也是為了賣魚,那時鎮上有個姓黃的漁霸,大家都叫他大黃魚。他見了我的魚,
就要強買,價格給得很低。我不肯賣,他就打了我一耳光,我當時正巧握著扁擔,熱血上湧
,就狠狠一下,打的大黃魚頭破血流,可他的幫手多啊,一哄而上,拳腳齊下,若不是爺爺
趕來及時,我定被活活打死了。事後爺爺賠了無數小心,設了筵席,還請了很有面子的大戶
說情,才將這事平息下去,但從那以後,爺爺便不讓我賣魚了,罵我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
又硬,只會給他惹禍添亂。」
「你爺爺好不講理。」寧凝哼了一聲,說道,「分明都是人家的不對,為何偏偏罵你呢
?」
陸漸道:「爺爺說,窮人在世上,很是渺小,不忍耐就活不下去的,可我偏偏忍耐不住
,受了欺侮,就覺得心中不平,覺得不平,就要與人硬抗,生也好,死也罷,總不肯輕易屈
服的:爺爺說,我這性子若不改,定然活不長的,唉,卻不料真被他說中了。」當下抬頭望
天,悠悠歎了口氣。
寧凝心中大痛,默然前行。過了時許,陸漸又徐徐道:「後來,我遇上了阿晴,便發生
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事,竟是常人一輩子也沒經歷過的。」寧凝身子一顫,步子不由自主,變
的慢了。
陸漸彷彿自言自語,絮絮說到如何遇上姚晴,如何練劍,如何鋤奸……不只說故事,還
講到與姚晴練劍時的悲喜,與她分別時的痛苦,變成劫奴後流落東瀛的苦悶,與阿市的糾纏
不清,還有與魚和尚死時的傷心絕望,以及和谷縝脫出獄島時的歡欣鼓舞……這種種心情並
非杜撰,均是他親身經歷,此時娓娓道來,自然而然,樸實感人。或許是自知壽命不永,陸
漸說起這些,心中忽地生出奇妙這感,彷彿所思所憶,宛在目前,就如人之將,回顧平生一
般。
這樣一個說,一個聽,二人一牛,穿過羊腸小道,行走於茫茫原野,白雲深處,傳來牧
童的短笛,嗚嗚咽咽,悠揚婉轉,寧凝聽著聽著,不知怎地,忽就流下淚來。
江南煙雨,不期而至,入晚時分,雨說來就來,細如絲,輕如煙,瀰漫天地,山巒曠野
,平添幾分傷心碧色。
附近全無人家,寧凝只得覓了一處巖角躲避,夜裡風雨如晦,雷聲隱隱,陸漸內傷沉重
,又遭風寒,頓時不住痛咳,幾次昏厥,容色越發憔悴,眉間透著一股死黑之氣。寧凝難過
至極,幾度欲勸他別去天柱山,可一想到他對姚晴的刻骨情意,便不由住口,心中百味雜陳
,道不出是何滋味。
次日風息雨霽,二人重又上路,陸漸已是無法行走,欲要一逞男子氣概,也是有心無力
,唯有伏在牛背上不住咳嗽,間或咳出血來。
走不多時,忽聽寧凝驚叫一聲,陸漸舉目望去,只見前方道路上灰乎乎,毛茸茸一片,
定眼細看,不覺駭然,原來大大小小全是老鼠,如溪如河,盡向一個方向奔去,道路兩旁的
田野中,不時還有老鼠跳出來,加入其中。
陸漸楞了楞,轉眼一瞧,寧凝緊攥牛繩,雙頰雪白,雙眼大睜,身子彷彿定住了,心知
她到底是女孩兒家,害怕小小動物,忙叫道:「到牛背上來。」這一句驚醒夢中人,寧凝情
急間,也顧不得羞澀,縱身躍上牛背,望著眼前異象,渾身發抖。
陸漸道:「聽說老鼠都是地理鬼,能預知天災,避禍趨福,這附近或許發生了什麼災禍
。」說道災禍,寧凝不覺想起陸漸的病情,瞧他一眼,不勝煩憂,問道:「那該怎麼辦?」
陸漸道:「老鼠既是躲避災禍,我們跟著它們,就能平安。」寧凝略一遲疑,點頭道:
「也好。」二人同乘一牛,呼吸可聞,心中均是怦怦直跳,當下遙遙跟著鼠群,緩緩而行。
行了約摸半個時辰,忽聽前方山谷裡傳來:「嗚嚕嚕,嗚嚕嚕」的怪聲,二人聽的心中
煩惡,遙遙望去,只見那座山谷石多樹少,瘦石嶙峋。寧凝心覺有異,將陸漸扶下牛背,藏
好水牛,饒過山嶺,爬到崖頂,向下俯看。
不看則已,這一瞧,二人均是駭然。但見山谷中烏壓壓,黃乎乎,儘是老鼠,頭爪相疊
,擠得水洩不通,彷彿十幾里內的老鼠不約而至,在此聚會一般。
寧凝噁心至極,扭頭不看。陸漸膽量教大,定眼望去,只見鼠群中蹲中一個人黃衫怪人
,又瘦又小,黃毛黃發,嗚嚕嚕怪亂叫不已。陸漸奇道:「原來是他。」寧凝道:「你認得
他?」陸漸道:「別人叫他『鼠大聖』,也是一個劫奴。」寧凝哦了一聲,道:「這就難怪
了,瞧他能發聲馭鼠,應該是『五神通』中的『馭獸奴』了。」
忽聽那鼠大聖停住怪聲,桀桀笑道:「螃蟹怪,你服不服氣?再撐下去,你就要改名字
了。」只聽見有人呸了一聲,悶聲道:「改你娘的屁,改叫什麼名字?」陸寧二人循聲望去
,卻不見人,心中甚是驚奇。鼠大聖嘻嘻笑道:「改叫螃蟹殼。至於肉麼?都被我的乖乖門
吃光了。」另外那人沉默半餉。驀然怒道:「他媽的,算你小子有種,老子認輸,但是否老
大,卻不是我說了算。」
鼠大聖笑道:「你認輸就好。」又嗚嚕嚕叫了兩聲,灰黃鼠群退開一隅,露出一個人來
,遍體鱗傷,一躍而起,卻是個精壯漢子,雙臂又粗又長,直垂到地,神色十分沮喪。陸漸
識得此人正是螃蟹怪,不由付道:「這兩人既然在此,寧不空必然就不遠了。」
忽見鼠大聖抬起頭來,怪叫道:「石守宮,你怎麼說?」只聽見一個陰沉沉的聲音說道
:「你又能把我怎麼樣?你的乖乖們會爬牆麼?
陸漸循聲一瞧,卻見一片光溜溜的石壁,正覺奇怪,石壁上一處凸起忽地動了動,陸漸
定神細看,不覺吃驚,敢情石塊非石,而是一個灰衣裹滿身子的怪人,形如壁虎,鑄在石壁
上也似。
石守宮一擺頭,驀好展動四肢,動如閃電,在巖壁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飛也似爬將
起來,鼠大聖綠豆也似的小眼裡流露出緊張神色,一瞬不瞬,死死盯著他,隨他進退,左右
躲閃。
石守宮繞著山谷石壁爬了兩圈,速度之疾,換位之速,令人眼花繚亂,驀然間,他鼓起
兩腮,噗地吐出一物,細長如縷,足有十丈,去如尺虹飛星,正中鼠大聖臀部。鼠大聖尖叫
一聲,捂著後臀,歪倒在地,那細長之物伸縮如電,嗖地一聲,又縮回石守宮口中。石守宮
伸出細長舌頭,舔去嘴邊血漬,嘻嘻笑道:「你知道的,我這『靈舌鏢』有毒,中者只有一
刻好活,你若不服我,可是沒救。」
鼠大聖渾身僵冷,出生不得,欲要點頭,脖子卻僵如石頭,石守宮笑道:「你若服了,
就眨三下眼。「鼠大聖活命第一,忙將小眼連眨三峽。石守宮方從袖裡取出一個小瓶,傾出
一顆藥丸,他雙手取藥,雙腳和腹部仍然貼在壁上,紋絲不動,喝道:「張開嘴來。「鼠大
聖勉力將嘴唇張開一線,石守宮將藥丸噙在口中,鼓腮噴出,那藥丸化作一點流光,在鼠大
聖唇間一閃而沒。
這一噴力道十足,準頭更是奇佳,陸家見了,不覺凜然。
鼠大聖服了解藥,爬將起來,悻悻道:「石守宮,你不過佔了地勢的便宜。「石守宮陰
yd:「你反正輸了。「鼠大聖哼了一聲,揚聲道:「赤嬰子,你怎麼不作聲?「只聽從東邊
崖頂傳來一個細弱的聲音:「我這麼小,這麼弱,哪兒能和你們爭呢?「鼠大聖焦躁道:「
去你媽的,你這小不點兒,慣愛扮豬吃老虎,再不出頭,我可認石守宮為首了。「那人沉默
片刻,笑道:「既然如此,我且試試。「忽聽展翅聲響,崖頂騰起一隻大鶴,體格出奇,足
比凡鶴大了一倍,飛在天上,有如一片長雲。
石守宮臉色不變,一張口,」靈舌鏢「噗地射向那巨鶴。他口舌極為有力,那鏢去勢勁
急。那鶴卻若有靈性,展翅盤旋,讓過來鏢,雙翅驟斂,落在石壁上一顆松樹上,這時間,
陸漸方才看清那鶴背上有一個小人兒,坐著不足兩尺,身子瘦小,故顯得腦袋極大,雖似小
兒『臉上卻又皺巴巴的。彷彿年紀不輕。只見他盯著石守宮笑了笑,陸漸與他延伸一觸,便
覺微微暈眩。
石守宮鼓起兩腮,正要再發」靈舌鏢「驀地四肢發軟,啪嗒一聲,脫離石壁,掉落在地
,張嘴蹙額,雙手亂揮,似在與某以無形之物搏鬥,那白鶴發聲清唳,俯身衝下,兩爪按住
石守宮,石守宮吃痛,如夢初醒,急欲掙扎,那白鶴伸著長喙,閃電般在他肩上啄了一下,
石守宮立時慘叫一聲,忙叫道:「我服了,服了。」
那小孩兒模樣的赤嬰子嘻嘻笑道:「我這麼小,這麼弱,你也服我?」石守宮呸了一聲
,道:「贏了就贏了,說什麼便宜話,說到底,你還不是靠這只扁毛畜生。」赤嬰子臉色一
變,那鶴猛地探喙,又啄石守宮一下,石守宮才叫道:「我認輸了,還要怎地?」赤嬰子冷
冷道:「你罵我的鶴兒什麼?」石守宮忙道:「是是,它不是扁毛畜生,它是鶴爺爺,鶴祖
宗。」
赤嬰子這才露出笑容,說道:「這麼說,你們真的服我了?」他目光掃過去,螃蟹怪鶴
鼠大聖的臉色均是一變,轉過目光,不敢與他相對。紛紛道:「願賭服輸,先說好了,誰勝
了,以誰為首。」
赤嬰子笑道:「這麼說,從今往後,我就是獄島劫奴的首領了?」其他三人齊聲道:「
不錯,不錯。」赤嬰子笑道:「那麼從今往後,我是老大,石守宮老二,鼠大聖老三,螃蟹
怪老四。所謂蛇無頭不行,呆會兒對付「天部六大劫奴」,諸位都要聽我指揮,齊心協力,
將他們一網打盡。」
四人對答之時,那巨鶴不住俯頸啄食地上的老鼠,頃刻吃了十多隻,鼠群騷動起來,又
無人挾制,頓時紛紛逃散。赤嬰子不由笑道:「鶴兒,這些東西不乾淨,少吃些。「說著摸
那巨鶴頸項,誰料那鶴猛然掉頭,伸喙啄來。赤嬰子不待它啄到,目透異光,那鶴與他目光
一交,頓時彎曲長頸,低低哀鳴。赤嬰子於是摸摸它頸,笑道:「對啊,這才是乖鶴兒。「
敢情這巨鶴被赤嬰子馴服未久,凶野之性未泯,時而反噬,若非赤嬰子身負異能,也難駕馭
。陸漸瞧在眼裡,暗暗發愁,尋思:「這些怪人竟然是獄島裡練出來的劫奴,不只厲害,而
且惡毒。聽這話,他們死要對付天部劫奴。天部劫奴除了燕未歸,均是『無神通『不善打鬥
,如何抵擋這些怪人?又不知阿晴能否躲過這些人的追蹤……』他越想越愁,轉眼望去,卻
見寧凝神色淡定,似乎並不如何憂慮。
忽聽一聲長長的厲嘯,從不遠處傳來。那死人一齊住口,紛紛道:「主人叫喚了,快去
,快去。」赤嬰子控鶴飛舉,冉冉當先飛去。剩下三人望影興歎,惺惺徒步尾隨。
陸漸道:「寧姑娘,形式急迫,我們追趕上去。」寧凝瞥他一眼,冷冷道:「你這樣子
,即便趕上,又能濟事麼?」陸漸苦笑道:「便不濟事,也能知道阿晴的下落。」寧凝歎了
口氣,半響道:「那就追趕好了,但須得小心,不可被他們發覺,若不然,這幾人不好應付
。」
陸漸應允,二人下山,牽出水牛,只因地上時有鼠類出沒,寧凝心虛,也只得騎上牛背
。兩人躡呵責蹤跡,想那嘯聲發起出行去,繞過一處山脊,忽地眼界大開,但見群峰簇簇,
松石巧設,乍一瞧,有如千山萬壑,杳無盡藏,透著一股洪荒以來,便不曾改易的蒼茫古拙
,其中一峰尤為高峻,插入雲端,彷彿支撐天地的一根巨柱。
陸漸瞧得心胸為之一暢,痛楚也減了幾分,尋思:「這莫不就是天柱山麼?好壯觀的景
象。」
寧凝一拉陸漸的衣袖,扶他下了牛背,鑽入一片長草,低聲道:「敵強我弱,咱們遠遠
瞧著。」二人窺望那片平地,陸漸一眼認出寧不空白衫醒目,拄杖而坐,他左手立著倉兵衛
,右手立著沙天洹。沙天洹面前一字排開,立著赤嬰子、石守宮、螃蟹怪、鼠大聖。殺天洹
一臉怒氣,正在大聲呵斥陸漸見人群中並無姚晴,微覺歡喜,但苦於無法聽見聲音,流露焦
急之色。寧凝目力特異,不只所見極遠,抑且能由沙天洹口唇翕動,讀出他的話來,當下一
一轉述。原來沙天洹正罵四名劫奴不服調遣,擅自離開。四劫奴不敢說出爭奪首領之事,故
而任是狗血淋頭,也不吱聲。沙天洹甚是煩躁,罵一陣劫奴,又罵姚晴,原來他從東島帶來
的幾名劫主劫奴,均被姚晴的「化生」所傷,無法前來赴約。
寧不空默然半晌,忽地連道兩聲慚愧,說道:「沙兄,你雖不服。這女子卻真是奇才。
這一路斗下來,越來越強,初時她只會用『長生籐』困人,不料兩百里後,竟然使出了『蛇
牙荊』,自古地母,由『長生籐』至『蛇牙荊』,非得五年苦功不可。其後沒過一天,她竟
又使出了『惡鬼刺』,這一下寧某也失了算,故而吃了大虧。依我所見,這女字必有什麼神
奇遇合,要不然,短短幾日,接連堪破『化生』玄機,突飛猛進?」
沙天洹仍是怒氣不減,接著又罵溫黛、沈舟虛、虞招、左飛卿、沙天河、崔岳、仇石…
…他在西城極不得意,被迫投靠東島,故而除了火部,將其他七部之主一一罵遍,口中污言
穢語,曾出不窮。
正胡亂罵時,忽聽東邊一聲郎笑,沈舟虛手推輪椅,帶著四名劫奴轉過山坳,飄然而至
,微微笑道:「沙師兄何以這般憤激?小弟自忖與你無仇,何苦連小弟也罵了。」
沙天洹啐了一口,怒道:「西城八部,喪心昧德,全無公正,個個該罵,人人該死!」
沈舟虛微微一笑,淡然道:「你是兄長,沙天河是弟弟,若依長幼之序,澤部該有你來
做部主。但你貪鄙狠毒,生性懶惰,不好好用功修煉神通,卻只會幹些下三爛的臭事。以至
於推舉部主時,沒有一人支持於你;後來賭鬥神通,又慘敗給了沙天河。古人道『知恥近乎
勇』,既然敗了,你就應當發憤圖強,力改前非;誰知你不怪自己本領不濟,只恨他人有眼
無珠,竟在澤部的宴會上偷偷下毒,想要一舉毒殺所有同門,天幸溫黛師姐發覺,你才未能
得逞。呵呵,以你的所作所為,又憑什麼來罵別人?」
沙天洹面皮陣紅陣白,怒哼道:「這些陳谷子爛芝麻沒什麼好說的,今天約你來,是要
與你斗奴。哼哼,我在獄島多年,煉了不少絕妙劫奴,今日定叫你天部六奴,從此除名。」
「恭敬不如從命。」沈舟虛笑了笑,說道,「可惜玄瞳,嘗微不在,只有四個奴,沙師
兄也要鬥麼?」沙天洹道:「怎麼不鬥?」沈舟虛微微一笑,轉目向寧不空,笑道:「寧師
弟,多年不見了,可相忘否?」
寧不空陰陰一笑,徐徐起身道:「哪裡話?沈師兄音容笑貌,刻骨銘心,十多年來,寧
某須臾不敢忘記。」沈舟虛靜靜瞧他片刻,忽而笑道:「寧師弟眼睛壞了?呵呵,火部神通
怕是要打折扣的。」
寧不空森然道:「我瞎了眼,沈師兄不也瘸了腿麼?如今咱們算是扯一個直,誰也佔不
了便宜。」
沈舟虛拍手大笑,連聲道:「說得是,說得是。」
沙天洹不耐喝道:「哪來的這麼多廢話,咱們主對主,奴對奴,打了再說。」將手一揮
,螃蟹怪歷喝一聲,縱身上前,雙臂疾揮,直掃沈舟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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