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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 海

                     【第七章】 
    
    第7章 北落師門
    
        那一夜,谷縝被谷萍兒制住,望著施、谷二女交手,人感滑稽,心道這老天爺約莫發了
    瘋,將這世事盡數顛倒了:自己愛的文子要捉自己,害過自已的女子,偏偏又百般護著自己
    ,真是顛七倒八,不成樣子。 
     
      谷縝想著,斜瞅身邊波斯貓,不覺暗歎:「貓啊貓,若有來世,我也向閻王老兒請求做 
    貓,省得太多煩惱……」一念及此,那貓兒一雙湛藍瞳子凝注過來,一瞬不瞬。谷填有生以 
    來,從未被一個畜生這般注視,不覺心中發毛:「這賊貓兒瞧我作甚?我又不是耗子……」 
    心念未絕,那貓將身一縱,跳到他腿上,衝他衣袂嗅了又嗅,然後伸出一隻前爪,在谷縝腰 
    間撓來撓去。 
     
      雖然隔了幾重衣衫,谷縝仍覺貓爪過處,奇癢難煞,然而欲笑不能,一股氣只在胸臆間 
    衝突翻滾,驀地心口發熱,「哈」的一聲,衝口而出。 
     
      只笑了半聲,谷填便即打住,盯著那貓兒,驚詫極了。原來他被谷萍兒封住要穴,出聲 
    不得,此時不但笑出聲來,抑且從手至腳,均能動彈。 
     
      谷縝長於應變,只一愣,便抱了貓兒,站將起來。舉目望去,施妙妙與谷萍兒正鬥到緊 
    要關頭,無暇他顧。 
     
      谷縝暗自好笑:「我大好男兒,竟然做了娘兒們的賭注?他奶奶的,管他誰勝誰敗,我 
    先拍馬走人。」 
     
      心意已決,谷縝屏息走了十來步,瞧那懷中貓兒,又忖道:「這賊貓兒竟會給爺爺解穴 
    ?很好很好,萍兒那丫頭害我不淺,我虜走她的貓兒,害她擔心難過,也是報應。」想著越 
    發心安理得,泡著那波斯貓,放開步子,跑將起來。 
     
      這波斯貓正是北落師門,當目與陸漸在海上失散,幾經輾轉,到了葉梵一名侍女手裡, 
    隨她來到中土,其間又被葉梵轉送給谷萍兒。 
     
      北落師門性子靈通,一心尋找舊主仙碧,故而才會一反常態,與陸漸同行。一日回到中 
    土,它尋主之念越發強烈,若能尋到仙碧最好,既然不能尋到,就想先找陸漸,由他再尋仙 
    碧。谷縝與陸漸相處已久,不經意間,衣衫上留下陸漸的氣息,北落師門嗅見,不音於發現 
    尋主線索,立時施展異能,解開他的穴道。 
     
      谷縝卻不知自己懷抱西城靈獸,一脫人難,歡天喜地,對北落師門一口一個「貓兄」, 
    分外親熱。北落師門原本重女輕男,跟隨男子,實不得已,聽這少年胡言亂語,心中大為厭 
    煩,當下瞇眼假寐,懶得理會。 
     
      谷縝怕後方追來,跑到身子虛脫,才一跤坐倒,心道:「老子這一下子魚入大海,鳥上 
    青霄,勞什子東島五尊,都該吃我的屁了。」想著歡喜不禁,在草地上打兩個滾兒,見北落 
    師門死樣活氣,不由笑道:「貓兒都是晝寢夜醒,深更半夜,你還睡得著?還不起來捉老鼠 
    麼?」說著頑皮心起,便去揪它頸皮,不料北落師門兩眼陡張,呼地抓來,谷縝手背劇痛, 
    多了五道血痕,不由怒道:「賊貓兒,抓你老子?」揮舞巴掌,方要拍下,忽見北落師門冷 
    冷瞧來,目光極是陰沉。 
     
      谷縝呆了呆,倏爾轉怒為笑,罵道:「賊貓,敢瞪你老子?」手掌在北落師門頭頂掠來 
    掠去,卻不當真拍落。北落師門本想待他手來,給他一下狠的,不料谷縝乖覺,竟不真打, 
    瞧了一會兒,又覺厭煩,閉眼打盹不提。 
     
      谷縝興奮勁一過,倦意陡生,尋思:「須得找個地方,睡他娘的。」即刻漫步向前,尋 
    找人家借宿。 
     
      不想他方才急於逃命,盡往偏僻處行走,不知不覺已入深山,夜濃林深,早已迷路,走 
    了數十里,也不見燈火,腿腳酸軟,等一塊人石,坐下歇息,尚未坐熱,忽然平地一陣風起 
    ,隱含絲絲腥氣。 
     
      谷縝一個激靈,寒毛陡聳,掉頭望去,大驚失色,但見一頭白額猛虎雄踞身後,銅鈴巨 
    眼,凶光畢露。 
     
      谷縝雖有偷天換日之計,卻無降龍伏虎之能,遭遇險惡之徒,還可設計弄詭,如今遇上 
    一頭猛虎,真叫無法可施,剎那間,負不至癱軟如泥,卻也腿腳僵硬,寸步難移。 
     
      虎嘯低沉,那虎前掌一按,便要撲來,谷縝,卻覺懷中一動,北落師門竄將出來,悄然 
    落地,藍瑩瑩的眸子對上惡虎雙睛。 
     
      那虎本來專注谷縝,這當兒卻被這隻小貓吸引住了,頓時煞住撲勢,移步換形,鼻子抽 
    動,神色頗為困惑。 
     
      北落師門一派悠閒,蹲在地上,舔爪子,撓頸毛,片刻立起,一抖身子,長毛如雪,四 
    散飄揚。那虎不由吃了一驚,後挪半尺,低聲吼叫。北落師門卻瞄的一聲,驀地邁開細碎步 
    伐,繞著那虎轉起圈子。 
     
      野獸弱肉強食,常處生死邊緣,故而直覺敏銳,超過人類。那虎深感不妙,不由自主, 
    隨著北落師門原地轉圈,雙睛始終不離那對貓眼,前爪著地,咆哮連連。 
     
      谷縝僵立一旁,既是吃驚,又覺有趣,這兩隻獸類,一個龐大兇惡,花紋斑斕;一個小 
    巧恬靜,雪白可愛;這麼一大一小彼此對峙,真是奇怪極了。 
     
      「是了。」谷縝心念急轉,「賊貓兒纏住大老虎,正是老子逃命良機。」方要轉身,忽 
    又忖道:「不對,不對!賊貓兒兩次救我,我棄它而去,豈非不講義氣。」想到這兒,心中 
    不覺好笑:「老子莫不是瘋了?跟這貓兒狗兒,一也講起義氣來了?」雖然心中自嘲,卻不 
    再娜動半步。 
     
      只見北落師門小碎步越行越急,轉到第三圈,一陣風來,樹搖葉晃,颯颯細響,猛然間 
    ,驚天動地一聲虎嘯,谷繽眼前陡暗,那猛虎騰空而起,如飛來山嶽,擋住星月。 
     
      白光乍閃,北落師門先向左簾,忽轉右縱,虎形貓影,凌空交錯。 
     
      「喵!」一聲貓叫,淒厲絕倫,撕心裂肺。 
     
      「賊貓兒……」谷縝心頭劇震,脫口驚呼,繼而一聲虎吼貫耳,長草偃伏,樹葉振落, 
    那頭白額虎四爪著地,如癲如狂,搖頭擺尾,高起低伏,兩行鮮血自它眼窩流下,點點滴滴 
    ,灑落在地。 
     
      谷縝驚疑不定,凝神望去,北落師門蜷若一隻雪白毛球,四爪如鉤,扣住虎頭,任那老 
    虎如何跳躍掙扎,只是不動。 
     
      「吧嗒」脆響,虎頭進裂,那老虎的天靈蓋被北落師門活活掀開,露出熱騰騰的腦髓。 
    老虎形如醉酒,搖晃著走了幾步,終於砰然歪倒,再無動彈。 
     
      谷縝望著虎屍,怔忡時許,再瞧那波斯貓,早已蹲在一旁,精心舔溉爪土血跡,須臾舔 
    罷,踱將過來。谷縝望著這小小貓咪,忽覺心驚肉跳,拱手笑道:「貓兄,救命之德,多謝 
    多謝。」一邊說,一邊不由自主,步步後撤。 
     
      北落師門見他畏畏縮縮,大不耐煩,白影閃動,谷縝便覺肩頭多了個毛茸茸的物事,頓 
    時冷汗迸出,手足僵硬。直待了片時,不覺那貓兒異動,方才定心,苦笑道:「古有武松, 
    今有貓兄,谷某真是見識了,日後還請多多指教,若有息慢之處,擔待一二。」他也不知這 
    貓兒能否聽懂,總之胡言亂語,討其歡心,以免「貓」顏震怒,給自己一爪半爪,可是大大 
    不妙。 
     
      既有神貓在肩,谷縝行走林中,膽量陡增,只管橫衝直撞,肆無忌憚,不多時尋到一個 
    山洞,鋪上枯枝敗葉,躺下歇息。 
     
      歇了半宿,次口醒來,忽覺胸悶,定神一看,北落師門蜷在胸口,呼嚕嚕睡得正熟。谷 
    縝心中暗罵:「賊貓兒卻會享福,把老子當床了?」卻不敢公然叫罵,小心將之抱起,踱到 
    洞外,忽見洞前擱了兩隻野兔,均是眼珠被挖,頭骨被揭,一瞧便是北落師門的手筆。 
     
      谷縝恰好飢腸轆轆,頓時眉花眼笑,找來一塊尖石,尋溪水將野兔洗剝了,在溪邊烤得 
    金黃流脂,揀些細嫩的喂貓,其他的狼吞虎嚥,盡數填入五臟廟中。 
     
      誰知地處深山,四溢肉香,竟引來一頭蒼狼。北落師門吃飽喝足,正想舒展筋骨,一牢 
    一縱,落在蒼狼頸卜,咬著頸皮,嗚嗚直叫。 
     
      那狼瘋了也似,又蹦又跳,欲要掀下貓來,但卻步了昨晚猛虎的後塵,空費氣力,受制 
    如故,不多時,便夾起尾巴,哀鳴乞命。北落師門這才跳下。那頭狼也甚狡繪,後頸一輕, 
    轉身便逃。 
     
      北落師門嘎地搶在前方,左竄右縱,騰空一跳,又伏在蒼狼疏上。蒼狼掙扎一時,復又 
    乞命。北落師門重又將它放了,蒼狼再逃,北落師門一如前法,又將其擒住。這般捉了放, 
    放了捉,反覆施為,不厭其煩。 
     
      谷縝從旁看戲,瞧出北落師門縱然通靈,卻難脫貓類本性,有道是:「靈貓戲鼠,玩過 
    再吃。」它卻將蒼狼當做玩物,悠意玩弄。如此瞧了一陣,谷縝忽有所悟,原來這波斯貓昨 
    夜伏虎,今日戲狼,所用伎倆並無二致,均是先向左竄,引岔敵心神,然後右竄,騰娜間跳 
    上對手頭頸,挖其眼,破其顱,首腦一破,任是何等對手,無有不敗。 
     
      這幾下看似簡單,卻屢試不爽。谷縝好奇心起,留意觀摩,只覺那波斯貓左竄時並非極 
    快,右縱時轉疾,旋即騰身掠空,復又變慢,覷敵方位,八方下落。這般竄縱騰撲,四般舉 
    動連貫如一,內中包含精微節奏。 
     
      谷縝悟及此理,陡然來了興致,起身學著北落師門,奔竄起落,但覺那身法簡單,微妙 
    之處盡在節奏,谷縝蹦跳之時,轉折太速,忽地一個不慎,雙腳互纏,摔了一跤。好在他臉 
    皮甚厚,不以為恥,反以為樂,趴在地上,嘻嘻直笑。 
     
      北落師門為谷繽舉動吸引,放了蒼狼,凝目注視,碧藍眸子熠熠生輝。谷縝爬起來,拱 
    手笑道:「還請貓兄多多指教。」即又邁步,左竄右跳。但他素來行事,便不愛循規蹈矩, 
    幼時讀書,明明記得一字不差,背誦時卻故意增刪詞句,添上自家見解,島上西席為之萬分 
    頭痛。後來學武,亦復如是,不愛一招一式,招式練到一半,驀地憑空編造花招,將大好絕 
    學,練得輕桃無比。谷神通大為震怒,逼他改正,誰料谷縝不僅不改,反而自恃智術,鄙夷 
    武力,又嫌習武辛苦,再不肯專心武道。 
     
      直至近口,因為武功低弱,屢吃大虧,尤其見過谷萍兒後,谷縝才痛定思痛,生出向武 
    之心。此時學這靈貓奇步,開始一板一眼,漸次舊病復發,自作卞張,胡亂改易,添加諸般 
    花巧,扭腰擺臀,競然將一路靈獸殺著,變成了樂伎舞蹈,賣弄風騷了。 
     
      北落師門這路身法,原是與禽獸搏殺中練成,全以獵殺對手為要,斷不容些微花招存乎 
    其中。谷縝胡鬧正歡,肩頭陡沉,北落師門跳將上來,伸了爪子,在他臉卜拍打。谷縝吃痛 
    ,忙道:「貓兄,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北落師門輕叫一聲,跳將下來,鑽入林中,不一陣,擒來一隻狐狸,放而又捉,捉而又 
    放。狐狸詭話,遠勝蒼狼,不住聲東擊西,然而北落師門應以奇步,那狐狸任是如何騰挪, 
    總是,一招就擒。 
     
      谷縝一瞧,即知這靈貓當面演示招術,意在調教自身,不覺亦驚亦愧,收起嬉鬧之心, 
    凝神關注起來。 
     
      他一旦用心向學,穎悟之速,勝於常人。不多時,便窮盡北落師門的撲擊之術,只可惜 
    體力不足,施展起來,絆手絆腳,失之矯捷。又想北落師門如此了得,不是貓中之仙,便是 
    貓中之王,昔口東島有武功名叫「仙蝟功」,佔了個「仙」字,這裡不妨便用「王」字,起 
    名「貓王步」,再妙不過。 
     
      是日習練稍熟,次日清晨,谷縝將醒未醒,忽聽野獸咆哮,他睡意陡消,張眼望去,只 
    見洞前伏著一頭惡狼,前爪刨地,怪眼如炬,口角涎水長流。 
     
      谷縝大駭,騰地跳起,再瞧時,北落師門蜷成一團,踞伏狼頸之上。谷縝方才鬆一口氣 
    ,不防北落師門忽然躍下,那狼發聲低吼,如箭撲來。谷縝碎然遭襲,險被撲翻,疾使「貓 
    王步」繞至狼後,奔出洞外,手腳並用,爬上一株大樹。 
     
      才爬至半,忽覺手背劇痛,抬眼望去,北落師門已搶至上方,爪子揮舞,嗚嗚吼叫,那 
    貓爪雖小,力量卻大,谷縝臉上挨了兩記,眼目暈眩,頓時滑下樹來。 
     
      谷縝至此醒悟,這頭惡狼竟是北落師門驅使來對付自己的,頓時驚怒交進,大罵「賊貓 
    」,但只恨惡狼在側,無暇多罵,唯有硬了頭皮,以「貓王步」與之周旋。一人一狼,盤桓 
    追逐,生死互搏,攪得塵土翻飛。 
     
      惡鬥半響,谷縝逮住破綻,繞到狼後,一個虎撲,將之撂倒,卡嚓一聲,折斷狼頸。 
     
      林中寂寂,枝柯微微搖晃,日光洩地,如鋪碎金,谷縝伏著狼屍,疲乏欲死,但覺有生 
    以來,便不曾這麼累過,一時只顧喘氣。他手腳腰背均被抓傷,衣褲也被撕成條狀,露出道 
    道爪痕,皮肉翻捲,血流如注。 
     
      喘息初定,谷縝爬起來,抬眼一瞧,北落師門正趴在樹上,舔爪理毛,悠哉游哉。谷縝 
    心中恨極,雙手叉腰,「臭貓,賊貓」一陣大罵。北落師門理也不理,只顧瞇眼曬著太陽。 
     
      谷縝罵了一通,也無別法,便將餘怒發洩在死狼身上,扒皮烤肉,大啃大吃,心裡卻將 
    之想像成北落師門,叫聲「賊貓兒」、便咬一日,直至飽足,才恨恨作罷,這時左右一瞧, 
    卻不見了北落師門。 
     
      谷縝餘怒未消,暗自尋思:「這賊貓可惡,從來只有我算計人的,今日卻被這畜生算計 
    了,不成,不能就這樣算了;定要想個法子,報復報復。」正咬牙發狠,忽聞一股異香,似 
    酒非酒,沁脾暖心。谷縝這兩日不曾飲酒,頓時嚥了一口唾沫,轉眼望去,北落師門銜著一 
    枚紫色靈芝,悄然走近,擱到谷縝腳前,便去一旁蜷著睡覺去了。 
     
      谷縝驚疑不定,拾起紫芝打量,見那芝草巴掌大小,明潤剔透,莖葉中若有紫光流轉, 
    更妙的是,紫芝香氣馥郁,有如醇酒,勾起他肚裡酒蟲,當即咬了一口,甜如醋,潤如酥, 
    入口即化,下至腹中,便化為酒杯大小一團暖意,聚而不散。 
     
      谷縝幾口吃罷,身心快美,意猶未盡,瞥了北落師門一眼,怨氣頓時消了大半,心道: 
    「算你賊貓兒有良心,送來這等好東西,咱們暫且兩清。」一念及此,忽覺睡意湧來,眼皮 
    沉重。谷縝心頭奇怪,連連搖頭,卻怎也無法驅散睡魔,他何等聰明,轉眼瞪向北落師門, 
    只見那小小白影漸漸模糊起來,谷填心中既驚且怒,不由喃喃道:「賊貓兒,你好,你好, 
    又來算計老子……」謾罵尚未出口,早已是眼皮合攏,知覺全無了。 
     
      這一覺無思無夢,醒覺時,谷填神氣清爽,即刻躍起,走了幾步,忽然不覺傷日痛楚, 
    低眼望去,身上傷口不知何時盡數彌合,僅餘淡淡紅痕。 
     
      谷縝吃了一驚,旋即明白是那紫芝之功,頓時喜不自勝,叫道:「貓兄,貓兄。」飛奔 
    出洞,腳步未停,樹叢颯然一響,竄出兩頭大狼,張牙舞爪,猛撲上來。 
     
      谷縝滿心歡喜化為一團憤怒,無奈之下,只得施展「貓王步』招架。然而此次多了一頭 
    狼,應付起來越發驚險。苦鬥半晌,總算制服二狼,誰知北落師門不容他喘息,又陸續趕來 
    更多野狼、豺狗,乃至於花斑大豹,與谷縝搏殺。谷縝若然傷疲,它便銜來紫芝,谷縝食後 
    ,沉睡如死,可是一覺醒來,又必然傷癒力復,更勝往昔。 
     
      叢林中弱肉強食,競以武力取勝,谷縝素日的聰明機巧,面對如許猛獸,無所用之,唯 
    有鼓起智勇,保命求生。好在他性喜挑戰,樂於冒險,越到生死關頭,越能激發自身潛力, 
    是故初時氣憤,幾次爭鬥下來,反而生出莫大興趣,對這「貓王步」的神妙節奏領悟益深, 
    伏獸制強,漸有餘力。尤其服食紫芝之後,日覺體健身輕,精力鼓蕩,跳得更高,跑得更快 
    ,揮拳出腳,無不沉猛。只苫了這一山的虎豹豺狼,短短數日間,死傷不迭,即不死傷,也 
    被谷縝一頓拳腳打得昏頭漲腦,夾尾而逃。 
     
      這一日,谷縝周旋良久,總算趕走一頭猛虎,身子疲憊已極,四顧不見北落師門,便坐 
    將下來,閉眼假寐。坐了片刻,睡意正起,谷縝心頭忽地一動,這兒日他與野獸對面相搏, 
    對叢林中的危機漸漸生出異常靈覺,當即猛然睜眼,卻見北落師門悄立丈外,口銜一枚紫芝 
    ,眼中藍光湛湛,極是陰沉。 
     
      「賊貓兒。」谷縝鬆一口氣,笑道,「又送吃的來的?」話未說完,心跳忽劇,一股寒 
    意走遍全身。谷縝猛然掉頭,便聽一聲銳響,既似雛雞啞啼,又如堅帛撕裂,霎時間,從十 
    丈外的草叢中鑽出一個蛇頭,大如笆斗,後面帶著水桶粗細的蛇身,通休紫鱗,長達七丈。 
     
      谷縝幾不信天下間竟有如此惡物,饒是他鎮定過人,也不由兩眼大睜,氣為之閉,眼見 
    那條怪蟒嗤嗤吐信,旋風般盤起一座蛇陣,上下兩丈蛇眼血紅,靜靜盯著北落師門。
    
    滄海(三)結束……
    
    敬請期待滄海(四)
    
    第7章 北落師門 下
    
        饒是谷縝鎮定過人,乍見此蛇,也不由兩眼睜大,氣不敢出,眼看著那條怪蟒嗤嗤吐著
    蛇信,旋風般盤起一座蛇陣,上下兩丈,血紅蛇眼靜靜盯著北落師門。 
     
      北落師門口一鬆,前爪忽挑,將那枚紫芝遠遠挑出。只聽嗤的一聲,蛇頭驟晃,向紫芝 
    噬到。 
     
      北落師門忌憚蛇頭高昂,不易躍上,有意拋出紫芝,誘那蟒蛇低頭。蛇頭甫低,它便跳 
    將上去,揮爪要抓,狂飆忽起,粗大蛇尾疾掃而至,北落師門立足未穩,便被千鈞之力遠遠 
    拋出,凌空翻身,悄然著地,身如彎弓,發出尖聲厲叫,湛藍雙眸迸出灼灼凶光。 
     
      嗤的一聲,怪蟒忽地轉頭,盯著谷縝,嗤嗤尖嘯,大有憤怒之意。 
     
      谷縝猜到怪蟒此來,必和北落師門及紫芝有關,不由瞪了那貓兒一眼,心中大罵。原來 
    他所服紫芝,本是一件異寶,稟受山水靈氣、日月精華,經歷數百歲月始才成形,能夠益氣 
    輕身,固本培元,治不治之症,愈不愈之傷。因其神異,芝成之日,禽獸覬覦,一場爭鬥下 
    來,終被這怪蟒所佔據。 
     
      北落師門亦是靈獸,得知紫芝所在,仗著小巧多智,趁怪蟒外出覓食,前往偷食。怪蟒 
    先時不覺,豈料北落師門貪得無厭,不但自吃,還帶回送人。紫芝本就稀少,不出數日,所 
    剩無幾。怪蟒知覺之後,怒不可遏,不吃不喝,終日潛伏在巢窟附近,北落師門再去,立時 
    與之遭遇。 
     
      怪蟒千年壽元,靈異無比,北落師門使盡解數,也難取勝,但這貓兒行事強梁,不佔便 
    宜決不罷休,既然不能取勝,便於蛇吻下掠走一枚紫芝。怪蟒不肯罷休,一路追來。谷縝亦 
    曾服食紫芝,沾染紫芝香氣,怪蟒嗅得,憤怒欲狂,巨口張大,露出長劍般一對尖牙,驀地 
    將頭一晃,閃電般向谷縝噬來。 
     
      谷縝忙使〞貓王步〞,閃開蛇吻,翻身躍上蛇頸,大喝一聲,伸拳要擊,不料那蛇將頭 
    一甩,谷縝如遭電擊,似乎渾身上下幾百根骨頭都要散架,身不由主跌出兩丈。所幸他多日 
    磨煉,矯捷許多,落地一滾,又閃過蛇尾掃擊,尚未起身,蛇口又至,腥風毒氣,中人欲嘔 
    。 
     
      一聲厲叫,北落師門躍上蛇背,猛抓蛇身,但那蛇鱗堅厚,只留下五道淡淡白痕。但怪 
    蟒對這靈貓十分忌憚,霎時棄了谷縝,頭尾齊至,北落師門不敢硬當,縱身跳開。 
     
      雙方疾如旋風,往來纏鬥,那蟒力大無窮,攻守靈動,以一敵二,竟然不落下風;而這 
    三者之中,又以谷縝最弱,屢屢遭受驚險,不由得心念疾轉:〞《孫子兵法》云:『率然者 
    ,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皆至『,這條蛇大約就是『率 
    然『之類,所盤蛇陣暗合兵法,首尾呼應,十分難以對付。當務之急,便是破掉它的蛇陣。 
    〞目光一轉,忽見那枚紫芝就在不遠,怪蟒和北落師門相持,不及奪回。谷縝想了想,舉目 
    再看,遙見一株參天檜樹,三人合抱,高出林表,大有凌雲之勢。 
     
      谷縝心念疾轉,忽使〞貓王步〞,貼地抄起紫芝,直奔檜樹而去。怪蟒發出嗤嗤怒嘯, 
    奔行如風,隨後追趕,但北落師門從旁襲擾,怪蟒且鬥且走,追到檜樹下方,谷縝早已爬到 
    樹腰。怪蟒纏繞樹幹,急游上樹,谷縝在前攀爬,耳聽得嗤嗤蛇嘯,越逼越近,不由得手足 
    發軟。這時忽聽一聲貓叫,北落師門跳上蛇頭,只一爪,怪蛇左眼便流出血來。 
     
      原來怪蟒盤繞樹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首尾不能呼應,蛇陣頓時被破,蛇陣一破, 
    既不能搖頭甩掉對手,也不能擺尾攻敵,要害處盡皆暴露在北落師門爪下。它左眼受損,一 
    時痛極,逆轉身形,欲要退回,不防北落師門將口對準眼角傷口,身子鼓脹數倍,雪白長毛 
    根根聳起,旋即收縮如初,乍脹乍縮,將一口氣吹入傷口之中。怪蟒頭上應勢鼓起一個大包 
    ,抑且越脹越大。怪蟒尖嘯不已,拚命扭動,儼然遭受極大痛苦。 
     
      谷縝瞧得暗暗稱絕。原來那蛇年歲已久,鱗甲堅厚,北落師門縱有裂骨分筋的手段,也 
    難傷它,此次能夠抓破蛇眼,全因為蛇陣被破,出其不意,一旦怪蟒閉上雙眼,落回地面, 
    決計傷不了它。不料北落師門別出心裁,由細微傷口鼓入空氣,頃刻間竟令怪蟒皮肉分離, 
    遭受重創。 
     
      只聽呼嚕呼嚕之聲不絕,北落師門有如一口風箱,身子忽脹忽縮,將氣不住鼓入蟒蛇體 
    內。那蟒眼瞧著膨脹起來,倏爾鬆開樹幹,重重跌落地面,激起泥土四濺。北落師門得勢不 
    讓,任它如何翻滾,始終抱住蛇頭,大力鼓氣,那蟒身亦是越脹越粗,縱然落地,也不能如 
    以往一般扭曲翻騰,體內痛苦難當,恨不能一死了之,更不用說盤成蛇陣了。 
     
      不多時,那蟒脹粗了一倍有餘,腹大如鼓,眼珠迸出。北落師門這才跳開,蜷縮一旁喘 
    氣。谷縝卻怕怪蟒臨死反噬,不敢向前,過一個時辰,見其不動,始才滑下樹來,撥弄蟒身 
    ,卻已死去多時了。 
     
      谷縝望那死蛇,只覺不可思議,又想這幾日與禽獸為伍,離塵絕俗,頗得隱士之樂。然 
    而沉冤未洗,陸、姚二人生死不明,實在不是逸樂遊玩的時候。如今〞貓王步〞小成,又有 
    靈貓相助,上古異蛇尚且授首,各方強敵,何足為懼。 
     
      想到這裡,谷縝豪氣陡生,稍事歇息,將北落師門挑在肩上,向南方大步走去。 
     
      行走一夜,雞聲報曉,晨曦初露,天地在濛濛微光中慢慢變亮。谷縝立在山口,極目眺 
    望,平林漠漠,煙雲如織,茅廬炊煙淡如水墨,在穹隆中畫出數點蒼痕,阡陌水渠則如棋盤 
    縱橫,將原野分割成無數細小方塊,一望無際。 
     
      谷縝數日來首次見到塵俗景象,心中忽生感慨:〞這大千世界何嘗不就是一方廣大棋盤 
    ,其中的芸芸眾生,不過是造物手中的雙陸棋子,任由擺佈罷了……〞 
     
      歎息一陣,下了山岡,摸索身周,分文也無,敢情被擒之後,隨身物品均被白湘瑤搜去 
    ,所幸谷縝早有防備,將傳國璽詔、財神指環藏在別處,才沒落入對方手裡。谷縝詢問路人 
    ,得知桐城就在不遠,不由忖道:〞這幾年桐城趙守真、江船之、姚中行,個個大發橫財, 
    老子若不打打秋風,豈非不講義氣。〞 
     
      一念及此,微微一笑,沿路前行,不久便入桐城,來到城東〞真字綢莊〞之外。這貨棧 
    是桐城首富趙守真開設,從生絲到繡貨,無不收羅轉賣,方圓數百里的蠶農織戶均知趙大官 
    人的大名。此時綢莊門庭若市,客商進出,落到谷縝眼裡,這些客商彷彿不是真人,而是一 
    個個碩大元寶,骨碌碌滾進莊內,叫人瞧著,十分愜意。 
     
      谷縝正要入內,門首夥計見瞧他衣衫髒破,當即攔道:〞叫化子,做什麼?〞 
     
      〞能做什麼?〞谷縝笑道,〞自是買綢緞了。〞那夥計瞧他一眼,心中狐疑,說道:〞 
    本莊只做大買賣,少於一百斤生絲、五十匹緞子的生意,斷然不做。若要買緞子做衣服頭巾 
    ,奉勸你沿街直走,轉過街角,左邊正數第三間便是綢緞鋪子。〞 
     
      谷縝見這夥計眼角勢利,不由笑道:〞狗眼瞧人低,你怎麼就知道爺爺不做大買賣?〞 
    那夥計鼻子裡哼了聲,神色冷淡。谷縝看他一眼,逕直入內,那夥計伸手去攔,谷縝將身一 
    晃,夥計攔空,谷縝已到他身後,驀地跳起,大喇喇往櫃檯上一坐,叫道:〞掌櫃,掌櫃。 
    〞這一下滿堂皆驚,一眾夥計掌櫃叫罵起來,盡往前擁,谷縝一隻泥腳踩住櫃檯,高叫道: 
    〞怎麼,這是賣緞子的鋪子,還是打架的武館?〞眾人均是一愣,那掌櫃分開人群,上前道 
    :〞閣下要買緞子?〞谷縝笑道:〞不錯,先買五萬匹緞子來揩腳。〞 
     
      那掌櫃面露慍色,喝道:〞你這人好無禮?別說小莊沒有這麼多存貨,就算是有,哪有 
    拿來揩腳的道理?〞 
     
      〞到底是小本經營!〞谷縝擺手道,〞也罷,不為難你了。如此吧,我買一匹緞子,你 
    怎麼也要賣我。〞那掌櫃不耐道:〞好好,夥計,給他一匹,打發他出門。〞果然有夥計拿 
    來一匹綵緞,谷縝瞧也不瞧,丟在一邊,笑道:〞打發叫化子麼?我要的緞子,與眾不同。 
    〞那掌櫃見他衣衫雖破,言談舉止卻不同凡俗,微覺奇怪,忍不住問道:〞怎麼不同?〞谷 
    縝道:〞我要的緞子,長五丈,寬四尺,重半兩,你莊裡有麼?〞那掌櫃臉色一變,目光閃 
    爍,驀地搖頭道:〞哪有這種緞子?五丈長,四尺寬,少說也有一斤來重,若說只重半兩, 
    聞所未聞;敝莊店小貨貧,更無這等寶物。〞 
     
      谷縝笑道:〞你沒有,趙守真有啊。〞 
     
      那掌櫃臉色又變,遲疑道:〞敢問足下是……〞谷縝笑道:〞你管我是誰,只管告訴趙 
    守真,有人向他討『天孫錦『來了,若不給,便拿二萬兩銀子出來。〞 
     
      那掌櫃心中七上八下,好生驚疑。原來趙守真確有一幅〞天孫錦〞,長五丈、寬四尺, 
    絲質奇特,不足半兩,織造之美,巧奪天工。趙守真引為鎮宅之寶,極少人知,這人公然來 
    討,要麼是仇家,要麼便是趙守真極要好的朋友,若是朋友,得罪不得。掌櫃不敢怠慢,忙 
    道:〞足下不報身份,我怎麼稟告主人?〞谷縝笑道:〞你只管跟他說,八字頭的爺爺來了 
    。〞 
     
      掌櫃不知谷縝底細,不敢怠慢,找來一名夥計,低聲交代兩句。 
     
      那夥計去後,谷縝仍蹺腿坐在櫃上,笑嘻嘻的,綢莊內外,凡人均比他矮了一頭,就如 
    櫃檯上供著的一尊菩薩。 
     
      谷縝鬧了一陣,正覺無聊,忽見門外進來三人,老少不一,三人見谷縝坐著櫃檯,均是 
    愕愕,隨即微微皺眉,其中一人叫道:〞店家,拿六十匹上好綵緞。〞 
     
      谷縝眼利,瞧見三人腰上均繡了三道銀線,正是先天〞乾〞卦的圖案。谷縝認得這圖案 
    是西城天部的標誌,但凡西城弟子,部主以下分為金銀紫青四品,這三人帶繡銀絲,品位不 
    低。 
     
      思量中,掌櫃已調來錦緞,那三名天部弟子匆匆付了帳,將錦緞搬上馬車,打馬去了。 
    谷縝心中好奇:〞天部買這麼多緞子作甚?急匆匆的,似乎趕著去做什麼壞事。〞當下跳下 
    櫃檯,縱出門外,忽見一騎飛來,騎士高叫道:〞谷爺,谷爺。〞谷縝聞言笑道:〞你這麼 
    叫,令愛怕是不大高興。〞原來那人讀音不準,谷字讀成平聲,聽來就如〞姑爺〞一般。 
     
      那人啼笑皆非,跳下馬來,罵道:〞你這人真是天生的強盜,又要我的寶貝,又要我的 
    銀子,如今還打我女兒的主意,可惜這主意岔了,趙某連生三個,都是兒子。〞莊內的掌櫃 
    夥計聞聲,都從堂中出來,向那人行禮,來人正是綢莊主人趙守真。 
     
      谷縝擺手道:〞寶貝、銀子暫且不說,先借你馬匹一用。〞說罷奪過韁繩,翻身上去, 
    笑道:〞二萬兩銀子且記下了,待我忙過這一陣,再來領取。〞 
     
      趙守真目瞪口呆,張口欲問,谷縝早已揮鞭打馬,比箭還疾,馳出南門,遙見那輛馬車 
    奔馳正急。谷縝遠遠尾隨,行了約莫五十里地,馬車停在道邊,道旁蒼松錯列,綠意森森, 
    林前聚了二三十名天部弟子,為首一人正是沈秀,他腳傷未癒,左手拄杖,右手搖著一把羽 
    扇,左右麾指,唸唸有詞。 
     
      谷縝遠遠下馬,藏在草中,暗罵道:〞這龜孫子羽扇綸巾,當自己是諸葛孔明麼?〞心 
    念未絕,忽見一名天部弟子疾逾奔馬,沿官道奔到沈秀身前,訴說幾句,沈秀將手一揮,天 
    部弟子呼地散入兩旁松林,立時大道空曠,寂無一人。 
     
      谷縝正奇,忽聽鸞鈴聲響,轉眼望去,遠處道上來了一行人馬,居中是一輛華麗馬車, 
    兩名駕車男子均是東島弟子,施妙妙、谷萍兒各騎白馬,一左一右,護著馬車。 
     
      谷縝恍然大悟,沈秀率人埋伏,必是針對這東島一行,而瞧目下情形,施妙妙等人全然 
    不知危險將近。谷縝心念疾轉,尋思倘若露面提醒,不啻於自投羅網;留書提醒,眼下又無 
    紙幣。施妙妙雖然無情,谷萍兒縱是無義,但眼睜睜瞧著二人落入沈秀陷阱,谷縝又覺十分 
    不忍。 
     
      車馬逼近,谷縝心念電轉,忽將北落師門放在一邊,低聲道:〞賊貓兒,躲好了,不要 
    出來。〞那貓理也不理,蜷在草中,瞇眼瞌睡。 
     
      谷縝見它貌似聽從,舒一口氣,跳入附近水田,只一滾,滿身滿臉都是污泥,又將頭髮 
    披下,搭在臉上,而後跳至道中,哇哇大哭,邊哭邊滾,裹得一身泥灰,益發髒污難辨。 
     
      東島諸人吃了一驚,一名弟子喝道:〞臭乞丐,瘋了麼?〞谷縝披頭散髮,渾身泥漿, 
    絕似落魄乞兒,只是哭著翻滾,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始終佔住道路,不令東島馬匹經過。 
     
      那弟子大怒,取鞭欲抽,忽聽施妙妙道:〞住手。〞縱身下馬,看看谷縝,皺眉道:〞 
    你這人,哭什麼?〞谷縝聽她語調溫柔,不覺心頭一暖,嘴裡卻大叫道:〞我不活啦,不活 
    啦!〞 
     
      施妙妙怪道:〞好端端的,怎麼不活啦?〞谷縝道:〞我爹媽死了,媳婦兒跟人家跑啦 
    ,妹子不給我飯吃,趕我出來……〞他初時不過作戲,說了幾句,想起這些年的遭遇,淒慘 
    處猶有過之,竟爾引動衷腸,真個淚如泉湧,放聲大哭。 
     
      施妙妙聽得心酸,歎口氣,取塊銀子,塞到谷縝手裡,說道:〞乖乖的,別哭了,來, 
    給你錢。〞谷縝左手攥住銀子,右手擤把鼻涕,止住了哭,憨道:〞姐姐,這個白花花的, 
    我家也有,能換好多果子糖吃……〞施妙妙見他傻里傻氣,不覺啞然,谷萍兒卻冷笑一聲, 
    說道:〞這人分明是個傻子?無怪丟了媳婦,還被妹子趕出來。哼,他若也算男子漢大丈夫 
    ,我就是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呢。〞 
     
      施妙妙聽得滿心不是滋味,轉身道:〞萍兒,他這麼可憐,你還笑他?〞谷萍兒噘嘴道 
    :〞他自己傻,怪得了誰?妙妙姐,你心腸好,換了我呀,先給他兩個嘴巴子,將他打清醒 
    些。〞 
     
      施妙妙心中有氣,揚聲道:〞萍兒,你心有怨氣,衝我來便是,幹麼撒在別人身上?〞 
    谷萍兒眼圈兒一紅,驀地高聲道:〞我有怨氣又怎的,哼,他,他若有個長短,我作鬼也不 
    饒你……〞施妙妙臉色發白,朱唇顫抖,睫毛一顫,忽地滴下兩點淚珠。 
     
      忽聽馬車裡有女子溫言道:〞好啦好啦,有什麼好爭,趁早趕路才是。〞谷萍兒沒好氣 
    道:〞趕什麼路?找了三四天,連人影兒也沒有……〞說到這裡,小嘴顫抖,妙目一瞬,也 
    流下淚來。 
     
      白湘瑤撩開車簾,將谷萍兒摟在懷裡,歎道:〞他或許逃進深山,不敢出來……〞谷萍 
    兒經她一勸,越發哭得厲害,伏在白湘瑤肩上,嗚咽道:〞山裡那麼多野獸,他又沒本事… 
    …〞施妙妙聽得心中酸溜溜的,驀地賭氣道:〞那種人啊,被野獸吃了也活該……〞谷萍兒 
    轉過頭來,狠狠瞪她,施妙妙並不迴避,四目相對,似有火光。 
     
      白湘瑤微露淺笑,說道:〞萍兒別淘氣啦,咱們再找一天,找不到,那也是天意。〞施 
    妙妙聞言,黯然低頭,谷萍兒卻瞪著母親,柳眉挑起,噘著小嘴,眉間神色極是倔強。 
     
      忽聽一名東島弟子怒道:〞臭乞丐,拿了銀子,還不快滾?〞谷縝道聲〞好〞,卻不動 
    彈,忽地笑道:〞你要去玩藏貓貓麼?〞那弟子更怒,罵道:〞我藏你爺爺……〞谷縝道: 
    〞我爺爺藏在一個土包包下頭,你藏那兒,別人一定找不到。〞東島弟子道:〞什麼土包包 
    ?〞另一個弟子笑道:〞楊青,這傻子咒你死呢,土包包就是墳墓,他爺爺早死啦,你藏土 
    包包下面,哈哈,有趣有趣……〞楊青惱羞成怒,抬腳便踢,施妙妙伸手扣住他肩井,楊青 
    腳在半空,竟踢不出去。 
     
      施妙妙向谷縝道:〞這位大哥,你讓開路,我們要過去。〞谷縝道:〞你也玩藏貓貓? 
    〞施妙妙見他纏夾不清,漸感不耐,說道:〞我們不藏貓貓,你也別胡鬧。〞谷縝道:〞你 
    們不玩,過去作甚?前面的人玩得好好的,你們去了,就藏不成了……〞 
     
      施妙妙莫名其妙,白湘瑤母女卻饒有心機,聞言心凜,谷萍兒抹淚笑道:〞這位大哥, 
    你說前面有人藏貓貓,是些什麼樣子的人……〞話沒說完,谷縝卻怕她走近瞧破,又故意撒 
    瘋,滾來滾去。谷萍兒連問幾句,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心中有氣,與白湘瑤換了一個眼色 
    ,驀地叫道:〞哪方同道,何必藏頭露尾的,不妨出來一見。〞 
     
      一聲叫罷,前方仍是寂然。谷萍兒冷笑道:〞媽,有道是『逢林莫入『,前面這麼大一 
    片林子,咱們不如繞道而行……〞 
     
      話音未落,忽聽哈哈一笑,沈秀率領天部眾人從林中奔將出來,緞匹展開,五顏六色, 
    斑斕奪目。 
     
      谷萍兒見了沈秀,便想起〞五穀通明散〞來,抿嘴一笑:〞唉,又是你呀?〞沈秀見她 
    玉雪肌膚,媚態入骨,心頭一陣癢癢:〞我閱女無數,如此妖媚女子卻是少見,姚師妹也算 
    美人,但說到『媚『字,這小妞兒卻更勝一籌。〞當下搖扇笑道:〞小子沈秀,忝為天部少 
    主,谷夫人與小姐國色天香,小子心甚嚮往,只恨福緣淺薄,卒難親近。今奉家父之命,與 
    二位相會此間,可謂天賜巧緣,還望夫人與小姐屈移芳駕,盤桓數日,以解小子渴慕之情。 
    〞他言辭輕佻,語含猥褻,谷萍兒笑容一斂,眼中透出冷洌之色,白湘瑤卻是眉飛眼動,脈 
    脈含笑,惹得沈秀神為之飛,但聽她笑道:〞沈舟虛是你爹?〞沈秀忙笑道:〞正是家父。 
    〞白湘瑤點頭道:〞沈瘸子奈何不得神通,便讓你為難我們這些婦孺,擾亂他的心神,是不 
    是?〞 
     
      沈秀笑笑,不置可否。一轉眼,忽見施妙妙目光冷冷,素手把玩兩枚銀鯉,便道:〞施 
    姑娘的『千鱗『縱然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還是不要妄動的好。〞 
     
      施妙妙哼一聲,驀地抬手,滿天銀雨,射向沈秀。沈秀笑搖羽扇,身旁卻搶出兩名弟子 
    ,抖出錦緞,結成大幕,銀鱗射在幕上,簌簌而落。 
     
      沈秀搖扇笑道:〞柔能克剛,施姑娘不知這個道理麼?〞施妙妙咬咬嘴唇,一張手,四 
    枚銀鯉射出。四名天部弟子應勢湧上,手中彩綢翻飛,哪知立足未定,兩名弟子失聲慘叫, 
    丟了綢緞,栽倒在地。原來鱗至半空,施妙妙潛運磁勁,若干銀鱗繞過錦緞,射中持緞弟子 
    。 
     
      沈秀俊臉陡沉,叫道:〞布好陣勢,勿要輕敵。〞天部眾人應命散開。施妙妙見其三三 
    兩兩,錯落有致,暗合先天義理,分明是一路奇門陣法,不覺心頭凜然,握住六枚銀鯉,揚 
    手打出。 
     
      天部眾人隨沈秀呼喝,或是前奔,或是後退,或是高高縱躍,或是滾地向前,各以綢緞 
    遮蔽同伴,〞千鱗〞之術縱然奇詭多變,但對方遮攔嚴密,鱗片即便繞過一道錦障,後續錦 
    障也會立時補上。 
     
      施妙妙再三無功,籃子裡銀鯉漸少,不覺額間見汗,望著錦浪翻騰,緩緩逼來〞施姑娘 
    ,陣法如何?〞沈秀呵呵笑道,〞這『天機雲錦陣『本是家父創來對付『千鱗『的。只可惜 
    陣法雖成,『千鱗『之術卻後繼乏人。想當初,東島一代之中,『十鯉〞高手便不下十人, 
    萬鱗齊發,何其壯觀。現如今人凋零,竟只剩下一個僅會『六鯉『的小女孩兒了。〞 
     
      他故意出聲擾亂施妙妙心神,施妙妙抿著嘴,默默聽那聲音來處,驀地飛身跳起,抖手 
    發出〞六鯉〞。錦障紛紛攔至,但施妙妙這一擊去勢驚人,嗤嗤射穿兩層錦障,始才衰弱, 
    叮叮叮落在沈秀身前。 
     
      沈秀迸出一身冷汗,後移兩步,冷笑道:〞施姑娘好本事,可惜『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再說了,姑娘這一輪下來,籃中的『銀鯉『怕亦不多了。〞 
     
      施妙妙揮袖飄落,神色淡然,輕輕一掠秀髮,說道:〞楊青、鄭自然。〞二名東島弟子 
    答應,施妙妙道:〞你們兩個,護送夫人小姐先走。〞 
     
      二人驚道:〞施尊主。〞施妙妙道:〞事關我島興衰,不得抗命。〞她語調雖然平和, 
    神色間卻自有一種威嚴,叫人無法抗拒。楊、鄭二人鋼牙緊咬,流露悲憤之色。谷萍兒忽地 
    冷笑道:〞妙妙姐,你不要小瞧人了?〞倏地掠出,雙手一分,撒出兩把〞無相錐〞,趁天 
    部弟子移陣抵擋,奔近錦障,左手白光一閃,嗤的一聲,一幅錦障裂成兩半。 
     
      沈秀吃了一驚,只見谷萍兒掌中一口短劍寒氣森森,沉如秋水,知是寶劍,若任她一路 
    劃來,必將這『天機雲錦陣『割得七零八落。當即隱身一幅錦障後面,張手射出一蓬銀絲。 
     
      谷萍兒膽識雖佳,江湖閱歷卻淺,一時賭氣,闖入陣中,但見錦繡翻飛,五光十色,頓 
    覺目不暇接,心神迷亂,那銀絲又是無聲而至,谷萍兒猝不及防,頓被裹住,心中慌亂,舉 
    劍便劃,她掌中短劍名為〞分潮〞,分濤裂浪,鋒利絕倫,只一劃,便劃斷數十莖蠶絲。沈 
    秀卻不容她寶劍再揮,〞天羅〞又發,纏住劍柄,運勁一拽,谷萍兒短劍脫手,眼前銀絲流 
    動,第三張〞天羅〞壓頂罩來,將她層層縛住。 
     
      谷萍兒又驚又氣,奮力掙扎,不想那張網越掙越緊。沈秀哈哈大笑,正要擒捉,眼前銀 
    光忽閃。沈秀吃驚,放開天羅,疾往後撤,身旁弟子見機奇快,錦障掩至,嗤嗤幾聲,攔下 
    數百片銀鱗。 
     
      施妙妙逼退沈秀,俯身扶起谷萍兒,谷萍兒喜不自勝,叫聲〞妙妙姐〞,便流下淚來。 
    施妙妙見她淚臉,亦氣亦憐,目光轉動,但見錦障蔽天,絲光起伏,形如湖波縱湧,海濤倒 
    立,心知自己若在陣外,憑借〞千鱗〞遠攻,雖不能勝,也不會敗,一旦入陣,不啻於自投 
    羅網。 
     
      忽聽沈秀笑道:〞施姑娘,進陣容易出陣難,還是乖乖投降的好。〞施妙妙不做一聲, 
    凝神尋他藏身之處,但沈秀學乖了,使出〞流音術〞,聲音忽左忽右,難以捉摸,正覺心急 
    ,疾風陡來,兩面錦障如兩道軟牆,翻轉逼來。 
     
      施妙妙揚手撒出六隻銀鯉,左方錦障後一聲悶哼,有人受傷,來勢一緩,右面錦障卻如 
    雲墜天傾,直直壓來。施妙妙心知一被罩住,大勢去矣,挽著谷萍兒,飛身後掠,不料兩幅 
    錦障從後擋來。施妙妙反掌劈中錦障,卻覺柔韌萬端,似有一股潛勁,將她掌勁卸開,施妙 
    妙吃了一驚,嬌叱一聲:〞周流天勁?〞 
     
      〞周流天勁〞為天部神通之源,如非禽獸毛髮、蠶絲蛛縷不能傳遞,這些錦緞均是蠶絲 
    織成,運用者又是天部弟子,〞周流天勁〞注入錦中,將這數十匹錦緞化為一張張〞天羅〞 
    ,柔韌無比,無怪以〞千鱗〞之利,也難攻破。 
     
      施妙妙明白此理,心下微亂,尋思谷萍兒若有〞分潮〞劍在手,尚可一戰,如今又被沈 
    秀奪去,真可謂智力俱窮。思忖間,左衝右突,均被錦障攔回,不多時,二女香汗淋漓,嬌 
    喘微微,四周彩浪翻滾越急,騰挪間隙更加仄小,忽聽沈秀又笑道:〞二位姑娘美如天仙, 
    我見猶憐,何苦冥頑不化,若然有個好歹,傷著二位凝玉般的身子,沈某於心何忍……〞他 
    心中得意,一面指揮圍堵,一面風言風語,擾亂二女心神。 
     
      施妙妙果然中計,越聽越怒,忽地縱起,逕向聲起處奔突。一不留神,沈秀覷空兒發出 
    〞天羅〞,施妙妙避讓不開,竟被纏住腳踝,不及掙脫,眼前忽暗,一面錦障凌空罩下,將 
    她裹住。掙扎片刻,錦緞掀開,忽見沈秀眼神猥褻,望著自己,笑道:〞施姑娘,幸會幸會 
    。〞說著竟伸手來摸她臉。施妙妙怒極,迎面啐了一口唾沫。沈秀讓過,笑嘻嘻地道:〞姑 
    娘不讓我摸,我偏要摸一摸。〞故意慢慢伸手,雙眼卻一霎不霎,凝視施妙妙。 
     
      施妙妙望著那只臭手,羞怒已極,眼前一陣昏黑。沈秀見她神色,越發得意,正想大施 
    淫猥,身旁一名衣帶繡金的老者忽道:〞少主,部主命我等擒拿谷神通的妻女,卻沒吩咐少 
    主別的。〞沈秀眉頭大皺,瞥那老者一眼,再瞧其他弟子,大多數一臉不以為然,當即眼珠 
    一轉,笑笑起身,說道:〞吳長老,我與施姑娘鬧著玩呢。〞說著轉過身來,笑嘻嘻地道: 
    〞谷夫人,可只剩你啦。〞 
     
      施妙妙聞言一驚,轉眼望去,但見谷萍兒也被幾匹緞子裹成粽子,見她望來,落淚道: 
    〞妙妙姐,只怪我害了你。〞 
     
      施妙妙見她自責,暗自苦笑:〞這會兒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怕只怕,落到這姓沈的惡 
    人手中,便求一死,也不得清白……〞心頭驀地閃過谷縝的笑臉,胸中劇痛,兩行熱淚滾落 
    雙頰。 
     
      兩名東島弟子武功不弱,較之施妙妙卻差了不止一籌,此時對視一眼,均起拚死之心, 
    各自拔出刀劍,護在白湘瑤兩側。白湘瑤忽地搖了搖頭,說道:〞楊青,鄭自然,放下兵刃 
    。〞二人一愣,大覺不解,但既有令,也不敢違背,噹啷兩聲,拋下刀劍。 
     
      沈秀亦是奇怪,笑道:〞谷夫人要親自出手?很好很好,沈某正想領教。〞白湘瑤笑笑 
    ,搖頭道:〞哪裡話,沈公子少年英俊,奴家一介弱女子,豈敢冒犯虎威。〞 
     
      眾人越覺糊塗,沈秀笑道:〞小子愚鈍,還請夫人明言。〞白湘瑤笑道:〞還用說麼? 
    事已至此,奴家也只有任憑沈公子處置啦。〞說著眼波流轉,水光漣漣,沈秀瞧在眼裡,癢 
    在心頭,聽到〞任憑沈公子處置〞一句,更覺筋骨酥軟,身子也輕了幾斤,當下搖扇大笑, 
    說道:〞夫人果真長了幾歲,見識不凡。〞 
     
      白湘瑤微微一笑,說道:〞奴家雖憑處置,卻有一言相告,沈公子要不要聽?〞沈秀笑 
    道:〞請說,請說。〞白湘瑤笑道:〞拙夫性子不好,若我娘兒們受了委屈,只怕不但天部 
    覆滅,西城除名,沈公子想得一具全屍,也不容易。〞她神態溫柔,言語淡然,卻不知為何 
    ,話中之意卻令沈秀心子一跳,乾笑道:〞夫人言重了,谷島王威震寰宇,小子素來敬畏, 
    只要夫人小姐不與小子為難,小子又豈敢讓令母女受半點委屈〞好!〞白湘瑤笑道:〞我隨 
    你去見沈舟虛便是。〞楊青、鄭自然聞言大驚,失聲叫道:〞夫人。〞白湘瑤搖頭道:〞眼 
    下形勢,敵強我弱,你二人速速離開,告知島王,神通自有主張。〞 
     
      楊、鄭二人均露出悲憤之色,站立不動。白湘瑤秀目一寒,忽地叱道:〞還不快走?〞 
    二人淚如雨落,雙雙一揖,轉身便走。沈秀有意讓消息傳出,震懾東島,故而笑吟吟任其離 
    開,也不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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