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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 海

                     【第三章】 
    
    第四律 
    
        寧凝不知她為何說起這個,望著仙碧,神色怔忡,仙碧微笑道:〞難道你沒聽說過。〞 
     
      〞哪兒會呀?〞寧凝臉一紅,低聲道,〞我小時候住在西湖邊上,每次遊湖,經過斷橋 
    ,就愛纏著主母……商清影給我講這個故事,可是每次聽完,都忍不住落淚。那時候還小, 
    想到白蛇娘娘關在雷峰塔下,便帶了鋤頭,和莫乙、薛耳一起去挖塔基,結果被看塔的和尚 
    發覺,提著棒子追趕呢。後來大了幾歲,才知道那些都是傳說,當不得真的。〞 
     
      仙碧見寧凝細語纏綿,妙目澄波,肌膚染了一抹霞色,越發清靈瑩潤,如珠如玉,不覺 
    更加憐惜,說道:〞這女孩兒心如白紙,性子又癡,我那法子跡近算計,對她縱然無妨,但 
    也不夠磊落。〞一時話到嘴邊,竟說不出口。 
     
      寧凝見仙碧面色微紅,盯著足前,若有心事,正覺奇怪,忽聽陸漸在屋內咳嗽,寧凝心 
    生關切,若非仙碧在測,必然起身觀望,這時間,忽覺仙碧身子一顫,徐徐說道:〞凝兒, 
    你可記得,故事裡的白蛇娘娘為救許仙,甘冒奇險,偷來靈芝,又為了見他,不惜毀棄千年 
    道行,水漫金山,犯下大孽,被壓在塔下,終古沉淪。可見情之一物,害人不淺哩。〞 
     
      寧凝心有同感,想到白蛇結果淒涼,又添傷感。卻聽仙碧續道:〞凝兒,你可知道『有 
    無四律『的第四律麼?〞 
     
      寧凝定眼望著她,搖頭道:〞我問過沈舟虛,但他從來不說,問莫乙他們,也不肯告訴 
    我,到後來,我也不問了。〞仙碧略一沉默,苦笑道:〞看來沈師兄自知孽重,良心不安, 
    不好意思告訴於你,唉,只是如此一來,豈不要我來做這個惡人。〞 
     
      說到這兒,仙碧注視寧凝,目中隱含憂愁,一字字道:〞有無四律中,第四律最是惡毒 
    ,叫做『有往有來『。〞 
     
      寧凝微微一愣,喃喃道:〞有往有來?〞仙碧歎道:〞『所謂『有往有來『,便是說父 
    母是劫主,兒女便是劫主,父母是劫奴,兒女便是劫奴。雖說劫力逐代衰減,父母為奴,傳 
    到兒女一輩,劫力便弱了大半,再到子孫輩,十九便可脫劫,但無論怎的,這《黑天書》遺 
    禍三代,真是千古以來最惡毒的法門。但凡劫奴,對這一律均是深以為恥,想來你問到他們 
    ,他們不說,便是因為這個緣故……〞 
     
      說到這裡,她見寧凝檀口微張,面無血色,心中既愧且憐,輕輕歎一口氣,撫著寧凝面 
    頰,軟語道:〞西城中人,稱我為半個劫奴,你知道原因麼?〞 
     
      寧凝定一定神,道:〞聽說,聽說……〞說到這裡,漲紅了臉。仙碧微微苦笑,看了身 
    後茅屋一眼,說道,〞你別怕的,我不會在意。虞照倒是常恨別人說起這事,揭了家母的短 
    處。故而但凡他在,便不容別人議論。可此事家母既然做了,又怎能不讓人說。那時候她年 
    少無知,誤將家父煉成劫奴,後來機緣巧合,結成夫婦,誕下了我。依照第四律,我繼承了 
    劫主真氣,又承受了劫奴劫力,真氣劫力彼此抵消,才不致遭受侵害,抑且得天獨厚,既有 
    家母神通,又有家父劫術,身兼兩家之長。是以這第四律對他人來說是極大痛苦,對我而言 
    ,卻是天降的福氣了。〞 
     
      她說到這裡,注視寧凝道:〞由這第四律,還能推理出一個極大的禁忌,你要記得明白 
    ?〞 
     
      寧凝面色蒼白,目光迷離,點了點頭,又搖搖頭,神色十分茫然。仙碧硬起心腸,說道 
    :〞真氣劫力互相生剋,主奴結合,生出後代或許無恙。但若是劫奴與劫奴婚配,產下嬰兒 
    ,父母劫力交合,便會形成全新劫力,這種劫力獨一無二,沒有相應真氣可以解救。三個時 
    辰之內,嬰兒必因『黑天劫『發作慘死……〞 
     
      仙碧說到這裡,只覺寧凝嬌軀劇顫,低頭望去,只見她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上掛著點 
    點淚光。仙碧一時不忍再說,過得半晌,忽聽寧凝喃喃道:〞原來劫奴間不能婚配,就如白 
    蛇娘娘一樣,無論怎樣靈通變化,總是異類,與凡人結合,必遭天譴。可是,為什麼明知如 
    此,白蛇娘娘還是無怨無悔,始終喜歡那個負心薄倖的凡人,寧願毀棄道行,遭劫沉淪,想 
    起來,她真傻氣得緊……〞 
     
      她彷彿自言自語,說的是白蛇癡情,仙碧卻知道她是藉以自況,心中頓時悲喜交集,後 
    面的話堵在喉間,幾乎說不出口,怔了好一會兒,才道:〞有件事情,原本不當與你說,但 
    陸漸性命危殆,不容耽擱……嗯,你可知道,萬歸藏城主仙逝後,西城曾經暴發過一次大戰 
    ?〞 
     
      寧凝低頭道:〞可是我媽媽去世那次?〞仙碧身子一顫,臉上殊無血色,喃喃道:〞原 
    來你都知道了?〞 
     
      〞是啊。〞寧凝淒然笑笑,〞寧不空是我爹爹,越方凝是我媽媽,至於沈舟虛,卻是我 
    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說到這兒,縱然竭力克制,眼淚卻仍是不爭氣的流下來。仙碧大覺 
    頭痛,皺眉道:〞這也不能全怪沈師兄,當時火部之強,西城無兩,其他六部若不奮起反擊 
    ,必被逐一吞併……〞說到這兒,忽見寧凝妙目睜圓,神氣憤怒,只得道:〞也罷,過去的 
    事,多說無益。但陸漸卻是令尊所煉劫奴,聽說他已回中原,可是當真?〞 
     
      寧凝心頭一動,脫口道:〞你要我求他救陸漸麼?〞仙碧搖頭道:〞寧師兄的脾氣我也 
    知道幾分,別說他未必肯救,就算他肯施救,陸漸也必不領情,若不然,他又何苦背叛劫主 
    ,慘遭大劫呢?只不過,除了劫主施救,我還想到一個應急法子……〞說到這裡,住口不言 
    。 
     
      寧凝忍不住道:〞什麼法子?〞仙碧深深看她一眼,慢慢道:〞依照第四律,你是寧不 
    空唯一女兒,繼承了他的獨特真氣,若能將體內劫力化為真氣,便能在緊要關頭救下陸漸。 
    只不過陸漸的『黑天劫『集聚已久,一旦發作,必然不可收拾,若要遏止,借用劫力必多。 
    依照第二律『有借有還『,你借力太多,必然誘發『黑天劫『,而你的『黑天劫『,又非沈 
    師兄不能壓制……〞 
     
      寧凝騰地站起,怒道:〞你要我去求那個大惡人麼……〞仙碧歎道:〞經此一事,說不 
    定還能化解前代恩怨……〞寧凝漲紅了臉,截口道:〞他害我媽媽慘死,我,我死也不會放 
    過他……〞 
     
      仙碧一愣,苦笑道:〞但他身為劫主,你若殺他,你也沒命,你若死了,又有誰來救陸 
    漸呢?方才不是說了白蛇娘娘麼?她為心愛之人,不惜毀棄千年道行,終古沉淪。你為了陸 
    漸,就不能忍一時之氣,委曲求全麼?〞 
     
      寧凝不由愣住,霎時間,種種親仇愛恨湧上心頭,在腦海中上下盤繞,忽而母親之仇佔 
    了上風,忽而又被柔情充滿,兩般情愫衝突激盪,難分難解,寧凝忽覺心力俱竭,眼前發黑 
    ,昏了過去。 
     
      仙碧忙搶上去將她扶住,度入真氣,卻見寧凝雙目一開便闔,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須臾便將仙碧的袖口潤濕。 
     
      仙碧正覺惶然失措,忽聽有人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仙碧轉眼一瞧,只見谷縝倚 
    在門口,心知方才許多話必被他聽了去,頓時變色喝道:〞臭小賊,我們女兒家說話,你也 
    敢來偷聽?〞 
     
      〞姊姊饒恕則個。〞谷縝連忙拱手。 
     
      仙碧也無暇多理,見陸漸並未跟出,心中稍安,問道:〞你說還有法子?卻是什麼?〞 
    谷縝道:〞依照第四律,沈秀是沈舟虛的兒子,也是寧姑娘的劫主了?〞 
     
      仙碧頷首。谷縝道:〞那麼說,他的真氣也能解寧姑娘的『黑天劫『?〞仙碧若有所悟 
    ,說道:〞依你所見……〞谷縝道:〞沈舟虛忒難對付,但他的烏龜兒子卻膿包得很,只需 
    逮著他,也不用低聲下氣,只需將刀架在他脖子上,量他不敢不度真氣。只可惜,葉老梵那 
    廝多事,竟然將他拿走,著實可恨。〞 
     
      仙碧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法子才叫無用,既然人到葉梵手裡,若不勝過葉梵,怎麼搶 
    得回人?〞谷縝長眉一擰,方要說話,忽聽一聲長嘯遠遠升起,清如龍吟,搖蕩山嶽。三人 
    心神陡震,舉目望去,一道藍影逶迤如電,自對面山坡上一瀉而下,葉梵藍袍長髮,佇立陣 
    前。 
     
      原來那隨從負傷逃回,葉梵聽說虞照傷勢將愈,甚是意外,心想仙碧已是敵手,加上虞 
    照,勢難抵敵。猶豫半晌,忽又覺谷神通那一擊何等厲害,虞照短期內豈能康復?這其中必 
    有奸詐,便叫來隨從,察看傷勢,發覺那枚石子雖然入腿三分,脛骨卻很完好,依照虞照往 
    日神通,只這一下,隨從這條左腿,理應折斷無疑。 
     
      心思至此,葉梵越發斷定虞照虛張聲勢,嘴上說是痊癒,實則傷勢更重。如今安置好白 
    湘瑤,再無顧忌,正好放手追殺,即便殺不了仙碧,趁著虞照傷重,將他擊斃,來日〞論道 
    滅神〞,也少一個勁敵。 
     
      他想到便做,追趕上來,本以為虞照一行必然走遠,萬不了對頭膽量奇大,不但逗留不 
    走,還在坐著閒聊。葉梵驚疑不定,凝神觀察,發覺那茅屋四周地形詭譎,怕是對方誘敵詭 
    計,在對面山坡審視許久,窺出端倪,方才長嘯現身。 
     
      仙碧見他立在陣外,心叫糟糕,知道陣法已被看破。又見葉梵一頓足,驀地向左方一座 
    土丘掠去。 
     
      仙碧一晃身,隱沒不見。〞后土二相陣〞本有藏身化跡之妙,只需深諳陣法,合以地部 
    神通,一鬆一石,一丘一坑,均可隱藏身形。 
     
      葉梵瞧出那土丘便是陣眼,方要出手摧毀,忽覺左側銳風陡起,不由大喝一聲,揮掌迎 
    出,卻打一個空。只這一下閃賺,仙碧早已挪移土石,葉梵身邊景物起了微妙變化,土丘變 
    矮,陣眼移向它處。 
     
      葉梵不料這陣法竟是活的,吃了一驚,凝神再看,只見土聳石立,老松橫柯,四周人影 
    全無,靜蕩蕩一無聲息。葉梵看似驕狂,本身卻是昔年天機宮後裔,精通易數,見狀益發不 
    敢亂動,靜觀陣形,尋找破法。 
     
      仙碧卻不容他細想,憑借陣法掩護,身如旋風,忽前忽後,忽左忽右,不時襲擾。葉梵 
    一不留神,左脅吃掌力掠過,又痛又麻,急忙雙掌護身,呼呼幾下,掃得松木倒伏,石塊滿 
    地亂滾。 
     
      這一妄動,陣中禁制四起,土石洶湧。然而〞鯨息功〞遇強越強,葉梵被這逆境激發, 
    也使出了渾身本事,仙碧遠在數丈之外,也覺掌風吹面,厲如刀割。此時她與葉梵身在陣內 
    ,一明一暗,她能瞧見葉梵,葉梵卻不易見她。谷縝、寧凝處在陣外,反而能夠通觀全局, 
    遙見沙塵濛濛,泥石紛飛,裹著紅藍兩道人影,如兩道驚虹乍分乍合,絢爛神速,驚險處間 
    不容髮。二人腳下土地更被〞坤元〞催動,勢如水波跌宕,變幻起伏。 
     
      驀然間,仙碧嬌叱一聲〞著!〞,那道藍色虹影向後電縮。寧、谷二人窺見,各各心喜 
    :〞姓葉的受傷了……〞念頭未絕,紅影直掠上前,藍影忽地一疾,向前迎出,二影交錯, 
    北落師門發出淒厲叫聲。那紅影如飛火流焰,隨風飄出,橫飛三丈來遠,落在一棵大樹後, 
    一動不動。葉梵卻只一晃,驀地繞過陣勢,向茅屋快步奔來。 
     
      勝負倏忽逆轉,寧、谷二人均覺不可思議,殊不知葉梵久戰不勝,忽出詭招,仗著內功 
    渾厚,運勁於胸,硬受了仙碧一掌,詐傷跌出。仙碧自覺得手,尾隨追擊,不料葉梵早已蓄 
    足了勢,驟然反擊。 
     
      仙碧一覺對方掌力雄奇,便知中計,倉促間退讓不及,只有硬接。葉梵武功原本強於仙 
    碧,仙碧能夠糾纏至今,全仗著陣勢掩護,避強擊弱,此時一旦硬碰,立時見拙,雖然未被 
    〞陷空力"當時纏住,卻被葉梵真氣侵入經脈,半身癱軟,五內沸騰,一口逆氣堵在胸口,不 
    能吐出。 
     
      葉梵硬挨一掌,護身真氣幾被震散,胸口隱隱作痛,也是很不好受。他見仙碧如此苦鬥 
    ,虞照卻始終藏身不出,益發篤定他傷勢沉重,當即壓下血氣,一邊推演陣法奧妙,一邊向 
    茅屋趕來。 
     
      〞后土二相陣〞沒有了主持之人,威力減了大半,仙碧眼望著葉梵直奔茅屋,端的心急 
    如火,連轉內功,化解入侵真氣,誰知越是心急,那股異氣越發頑固,眼見葉梵逼近茅屋, 
    幾乎急出淚來。 
     
      這時間,忽見葉梵腳下一頓,停在離茅屋十丈處,兩眼直勾勾望著前方一片石陣,神氣 
    頗為古怪。 
     
      仙碧瞧出那片石陣正是谷縝設下的陣中之陣,原本見那陣勢不成章法,料想葉梵一攻即 
    破,誰知竟然將他難住。仙碧心中怪訝,忙用先天易數、奇門遁甲去套那陣,卻始終沒有一 
    種道理與之吻合,不由得更加奇怪,但見對手止步,終是好事,當下趁著這個良機,閉目凝 
    神,全力化解入侵真氣。 
     
      葉梵在〞后土二相陣〞中吃足了苦頭,好容易來到此間,格外謹慎小心,眼見這片石陣 
    東一堆,西一簇,章法零亂,既非九宮八卦,又非三才五行,若說合於北斗天罡、周天星象 
    ,卻也似是而非。總之任他絞盡腦汁,也推敲不出其中的奧妙,但他先入為主,心想這片石 
    陣既然放在這裡,必定是〞后土二相陣〞的一部,前陣已經那麼厲害,後陣只會更加厲害, 
    可前陣厲害,還算有理可循,這片石陣卻是詭異無比,若不能發現陣法奧妙,胡亂闖入,必 
    然為其所陷。 
     
      想到這裡,葉梵冷笑一聲,朗聲道:〞虞照,你自稱好漢,怎麼盡躲在屋裡裝縮頭烏龜 
    ?有本事的,就出來會會。〞 
     
      他一聲叫罷,並無動靜,正自皺眉,忽聽嗤的一聲輕笑,谷縝笑吟吟踱出門來。 
     
      若是虞照迎戰,倒在葉梵意料之中,谷縝大喇喇搶了出來,反叫他十分驚疑。這小子的 
    斤兩葉梵最是明白,他膽敢露面,必然是倚仗了這屋前的陣法。一時間,葉梵戒心更重,越 
    發不敢輕舉妄動。 
     
      谷縝走了幾步,來到陣勢中央,嘻嘻笑道:〞葉老梵,我就知道,你從來不做縮頭的烏 
    龜,只做露頭的烏龜,有本事的,就過來會會。〞 
     
      他學著葉梵的口氣,說到〞露頭〞二字時,格外加重口氣,葉梵勃然大怒,欲要上前, 
    忽又尋思:〞這小子故意激我入陣,必有詭計,這陣子古怪,一旦踏足,再退出來可就難了 
    。〞抬眼一瞧,忽覺谷縝所立之處,離自己不過四丈,奮力一躍,大可抵達,葉梵不由露出 
    一絲冷笑,心道:〞這小狗男女自作聰明,不知老子的厲害,以為躲在陣裡,我便拿他無法 
    。卻不知老子腳不沾地,照樣可以拿他出氣。〞 
     
      轉念間,他仰天長笑,笑聲未絕,身子比箭還疾,掠過四丈,向谷縝劈面抓到。 
     
      他長笑擾敵,猝然出手,頗為出其不意。但谷縝何等精乖,葉梵才動,他也向後掠出, 
    不料葉梵出手星疾電發,任他退得再快,也難閃避,驀然間,眼望著葉梵五指逼近,指尖帶 
    起五道勁風,猶似五把鋼錐,割得面皮刺痛,當即順著抓勢向後力仰。若是換了往日,仍難 
    脫困,但谷縝練成〞貓王步〞後,矯捷許多,葉梵指尖還差寸許,一縱之勢便已用竭,心中 
    羞怒,沉喝一聲,左腳點地,正想再探半尺,抓住谷縝,忽覺足底一虛,身子猛然下沉。 
     
      葉梵大驚,急運神功護身,不料那陷阱既無機關,也非極深,瞬間雙腳落地,方要借勢 
    縱起,忽聽谷縝叫道:〞虞兄且慢……〞 
     
      葉梵猝然而驚,煞住勢子,尋思:〞雷帝子傷勢果然大好,伏在一旁,伺機偷襲?如今 
    我在坑中,他在地上,佔盡地利,無需痊癒,只需平日裡七八成本事,就能制我。〞 
     
      葉、虞二人修為原本相差微弱,此刻葉梵陷入土坑,地勢十分不妙,倘若虞照守在坑邊 
    ,葉梵貿然突上,半空中無所憑借,必為所傷,要是再讓仙碧緩過一口氣來,二人合力,葉 
    梵難以生離此地。 
     
      一剎那,葉梵心中轉了無數念頭,恍惚明白上了惡當,雖然這土坑不過丈餘,一躍即出 
    ,卻難保不是敵人故意挖得如此之淺,誘使自己縱出,以便居高臨下,狠下殺手。 
     
      葉梵越想越驚,不自覺蹲身屈膝,仰望上方,額頭上涔涔流下汗來。 
     
      仙碧玄功數轉,化去入侵真氣,當即跳起,飛身趕至。恰見葉梵中計墜坑,不覺又吃一 
    驚,再聽谷縝大叫虞照,更覺奇怪。但她也是聰明人物,轉念之間,便明白了谷縝的詭計, 
    忖道:〞這小子先擺下奇陣,引得葉梵疑神疑鬼,不敢步行入陣,後又笑罵激將,誘他失足 
    落坑,喪失地利,然後再借虞照威名,唬得他不敢輕易縱起,這裡面最妙不過『虞兄且慢『 
    一句,以虞照迅雷急電的性子,絕無動手緩慢的道理,故而若說『虞兄動手『,多此一舉, 
    不合他的性子,說到『虞兄且慢『,卻正好顯出虞照急於動手,但被谷縝喝住,改為潛伏坑 
    旁,伺機傷敵。如此一來,更叫葉梵捉摸不定了。嗯,是了,他故意將坑挖淺,也是為了勾 
    起葉梵的疑心,倘若挖一個十丈深坑,葉梵必然以為我們武力不足,想憑以機關將他陷住, 
    不免鋌而走險,一個淺坑,反而顯出我方有恃無恐,若不然,似他這等高手,縱有百丈深坑 
    ,怕也無奈他何……〞 
     
      想到這裡,仙碧望著谷縝,暗生戒心:〞這小子智勇奇絕,天生便是大高手的坯子,如 
    今所差的只有武功;他本是東島少主,眼下似乎犯了事情,為島上高手逼迫,不能縱情恣意 
    ,來日若為東島寬宥,武功大成,豈不是我西城空前勁敵?〞 
     
      谷縝見仙碧注視自己,面色驚疑不定,卻不知她轉著這等心思,只笑道:〞仙碧姑娘… 
    …〞仙碧點頭不語,坑下的葉梵聽在耳中,卻是大為懊惱,怨怪自己一時猶疑,又來一個勁 
    敵,若只虞照一個,捨命一搏,尚有勝機,算上仙碧,可就糟糕之極。 
     
      他只顧猶豫發愁,卻不料上面唱得竟是一出空城計。谷、仙二人均知眼下情形微妙,終 
    非長久之計,當即互使一個眼色,齊齊退回屋內,商議後面如何。 
     
      才到門前,仙碧心頭忽地一跳,一股殺氣撲面而至,這殺氣來得突兀,雖不鋒利專注, 
    卻似乎涵蓋八方,無所不至。 
     
      仙碧不及轉念,挽著谷縝縱身後掠,霎時間,眼前金虹電閃,耳邊只聽喀嚓細響,那座 
    小小茅屋被齊腰斬斷,連著偌大棚頂,轟然坍塌,然而尚在半空,那道金虹忽又電捲回來, 
    將那半幢殘屋圈住,一拖一帶,向後退二人當頭壓來。 
     
      仙、谷二人心神齊震,仙碧抬掌一迎,轟隆一聲,那殘屋支離破碎,化作一天碎葉。濛 
    濛塵土中,金光再閃,破空射來,猛然間,谷縝只覺身周旋風激盪,忽聽仙碧發聲輕喝,那 
    道金虹陡然縮回。 
     
      塵葉散定,谷縝定眼望去,只見茅屋正中,立著一名玉面勾鼻的金衣男子,他的左袖盤 
    在臂上,密密層層,右袖卻如一條飛蟒,凌空抖出三丈有餘,彼端袖口,被陸漸空手攥住。 
    那金衣男子注視陸漸,神色訝異。 
     
      〞九變龍王。〞仙碧心頭微微一亂,呼吸迫促起來,渾然想像不出屋外陣法如此森嚴, 
    狄希為何能夠潛入屋內。狄希那條長袖本是衝著虞照去的,虞照運功正到緊要關頭,原本無 
    幸,不料陸漸突然出手,憑著〞補天劫手〞,竟然將那長袖攥住。 
     
      金影閃過,狄希身形驟失,陸漸忽覺袖上大力湧至,身不由主騰起丈餘,虎口一痛,長 
    袖脫手。然而長袖雖失,先前那股大力卻未消滅,經由雙臂綿綿而入,直抵肺腑,陸漸胸口 
    一悶,血氣直衝咽喉,眼前金影淡如流光,鋒銳之氣如驚潮湧來。 
     
      狄希奪回長袖,便施殺手,長袖吞吐之快,不足瞬息。仙碧正要驚呼,忽見白光一閃, 
    白色煙光去如飛劍,與那金光一交,發出輕雷也似的暴鳴。 
     
      金光驟縮,狄希在三丈之外現出身形,長袖拖地,面有驚色。陸漸亦同時墜地,著地時 
    雙腳發軟,方要跌坐,忽覺一隻手從後扶住,掉頭一瞧,虞照已然收功,濃眉飛揚,傲然挺 
    立。 
     
      陸漸又驚又喜,正想出聲,忽聽耳邊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道:〞別動。〞陸漸一愣,卻 
    見虞照口唇翕動,那聲音便續道:〞方纔那一招牽動內傷,我眼下乏力,需你支撐。〞 
     
      陸漸恍然大悟,耳邊話語竟是虞照內力傳音,原來他為救自己,提前收功,內傷並未痊 
    癒。陸漸只覺手肘上那隻大手隱向下沉,心知虞照正竭力與內傷相抗,然而轉眼望去,卻又 
    見他面色如常,濃眉斜剔,嘴角噙著一絲輕蔑笑意。 
     
      狄希城府頗深,見狀徐徐收袖,一雙眸子清光流轉,在虞照臉上逡巡不定。 
     
      陸漸吃過大虧,心知狄希狡獪,當即長吸一口氣,挺直腰身,但他久受〞黑天劫〞之苦 
    ,身子亦很虛弱,適才又被袖上奇勁衝擊,內腑疼痛,只覺虞照手勁漸沉,雙腿不由發起抖 
    來。 
     
      忽聽虞照又道:〞這姓狄的袖子名為『太白劍袖『,十分厲害,加上『龍遁『身法,恰 
    是仙碧的剋星。他若知道我內傷未癒,大勢去也……〞他說話間,狄希目不轉睛注視他的雙 
    唇,儼然發現傳聲之秘,只是未知內容。陸漸心知到了生死關頭,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咬 
    緊牙關,憑著一股倔強之氣,挺立不動。 
     
      這時間,由仙、谷、寧三人看來,虞照非但沒有受傷,反倒像是由他托著陸漸。三人自 
    然無不歡喜,均想虞照傷癒,多了一個強手,就算葉梵、狄希聯手,也未必會輸。 
     
      狄希瞧了半晌,忽而笑道:〞雷帝子素來光明磊落,怎麼今天總是說些悄悄話兒,不敢 
    公之於眾?〞 
     
      眾人聞言,方知虞照用了〞傳音入密〞之術,谷縝轉念最快,又見陸漸大汗淋漓,甚是 
    辛苦,立時猜到時下窘境,忽見狄希目透疑色,立時嘻嘻笑道:〞狄叔叔,你怎麼來的?〞 
     
      狄希見問,心神略分,漫不經意道:〞我追一個對頭,順路來的。〞谷縝笑道:〞哪個 
    對頭?〞狄希打量他一眼,笑道:〞你大難臨頭,還有心思管別人的閒事?〞谷縝笑道:〞 
    小弟閒人一個,閒人管閒事,天經地義。狄兄卻是大忙人,不知東瀛的鳥銃生意忙得如何? 
    〞狄希目光一冷,忽而笑了笑,淡然道:〞托福,尚好……〞話音未落,長袖電射。谷縝一 
    驚,未及躲閃,那袖倏地轉折,呼地掃向仙碧。 
     
      仙碧心知〞太白劍袖〞貫注狄希真力,利如刀劍,威力絕大,方欲躲閃,那袖忽又嗖地 
    縮回。狄希微微一笑,說道:〞果然如此……〞 
     
      谷縝暗叫不好,卻聽狄希笑道:〞久聞虞兄與仙碧姑娘本是愛侶,相互間至為關切,如 
    今虞兄見我向仙碧姑娘下手,竟然一動不動,卻是為何?〞 
     
      虞照不料此人恁地厲害,只一下便試出自己虛實,頓時無言以對。狄希注視著他,又笑 
    道:〞這麼說,虞兄內傷果然未癒了?〞說著雙袖垂落,臉上笑容不減,眼神卻慢慢變冷, 
    冰雪也似。 
     
      忽聽一聲長笑,清朗絕俗。仙碧心頭一喜,舉目望去,只見遠方樹梢上,左飛卿迎風而 
    立,白衣飄飄,如羽化登仙。 
     
      仙碧不由得檀口微張,幾欲失聲呼喊。虞照見她喜透眉梢,頓時臉色發青,大皺眉頭。 
     
      左飛卿一聲笑罷,朗朗道:〞九變龍王,你我勝負未分,就想換對手麼?〞 
     
      狄希笑了笑,曼聲道:〞君侯神出鬼沒,狄某捉摸不著,無可奈何,只好向雷帝子討教 
    了。〞 
     
      左飛卿冷笑道:〞左某亦非躲你,只不過你東島以谷神通為首,恃多為勝。左某寡不敵 
    眾,自然不必逞那匹夫之勇。如今你同夥不在,咱們一個對一個,最好不過。〞 
     
      虞照冷哼一聲,道:〞少給自己貼金,谷神通要收拾你,何須以多為勝,他只需露個嘴 
    臉,你這假神仙的法術立馬不靈。〞 
     
      左飛卿道:〞避強擊弱,本是武學精要,左某技不如人,自然不會狂妄自大,以卵擊石 
    ,弄得一身是傷,結果還要女人庇護。〞虞照被他說中心病,惱羞成怒,嗔目喝道:〞寧為 
    玉碎,不為瓦全,虞某別說受傷,就是粉身碎骨,也勝過你這夾屁而逃的懦夫。〞 
     
      左飛卿臉一沉,方要發作,仙碧已喝道:〞夠了麼?大敵當前,還爭什麼閒氣。〞 
     
      左飛卿冷笑道:〞仙碧妹子說話,左某豈敢不從,哼,先退外敵,再說別的。〞滿頭白 
    髮倏地散開,袖裡風蝶亂舞,如雲如霧,罩向狄希。 
     
      狄希飄身一縱,升起丈餘,左袖筆直抖出,在地上一拂,袖勁反激,帶著他盤旋而上, 
    竟與左飛卿直面相對,同時左袖疾出,挽一個花兒,掃開風蝶,嗖的一下,刺向左飛卿胸口 
    。 
     
      仙碧看得恍然有悟:〞『太白劍袖『竟能借長袖之力,凌空變化,無怪這廝不經『后土 
    二相陣『,原來是經過天上,潛入茅屋。〞 
     
      轉念間,狄希長袖越舞越疾,金光兩道,十分刺眼,雙袖變化委實快極,忽而右袖拂地 
    ,左袖攻敵,忽而左袖拂地,右袖攻敵,甚至於身處半空,兩袖齊出,勢如雙虹經天,屈曲 
    如意,但凡木石一被掃中,立時分裂,如割腐朽一般。以左飛卿之能,也不敢輕攖其鋒,唯 
    有馭著風蝶抵隙乘虛,不料那大袖質料奇特,裹成一束,如刀如槍,鋒利絕倫,一旦展開, 
    則化為一面軟盾,遮天籠地,絕難攻入。 
     
      陸漸瞧得眼花繚亂,不自覺心生欽佩:〞這『太白劍袖『果真厲害,無怪那日狄希曾說 
    :他若用袖,我接不下三招。〞再看左、狄二人,本是一色的風神俊秀,武功又均是輕靈瀟 
    灑,只見廣袖風舉、紙蝶雲屯,袖來蝶去,托著一金一白兩位飛天仙人,風飆電逝,絕非人 
    間。明明是生死相搏,落入人眼,卻是雋妙無匹,令人傾倒。 
     
      斗不多時,日色向晚,山風漸厲,嗚嗚嗚如響號角。空中二人越鬥越快,漸至於形影模 
    糊,恍如金、白流光,來回穿梭,但奇的是,兩人身法越快,風蝶飛舞亦隨之變快,唯獨狄 
    希的長袖變得十分舒緩,一發便收,似被某種無形之力攔住,不能將招式使足。 
     
      陸漸方覺不解,忽聽虞照冷笑道:〞姓狄的與左飛卿長空爭雄,真是不自量力,難道他 
    不知道風部神通與天風呼應,風勢越大,神通越強麼?〞陸漸聞言心動,定神細看,頓有所 
    悟。原來〞周流風勁〞絕不離風,此時山風大起,左飛卿得了風,便如魚得了水,神通驟長 
    ,不但身法更快,更引來狂風,牽制對手長袖,擾亂他的招式。 
     
      狄希這一路袖招本是〞龍遁〞九變中的〞雲龍變〞,自以為使將出來,絕無不勝。誰料 
    西城神通一得天時,威力陡增,一陣亂風,吹得雙袖搖搖蕩蕩,無法駕馭,幾乎兒被風蝶乘 
    虛攻入。要知高手相爭,容不得半點差池,狄希情急之下,只好收了〞太白劍袖〞,只憑身 
    法閃賺躲避。〞龍遁〞身法天下獨步,若是不求傷敵,但求自保,左飛卿神通雖強,卻也無 
    可奈何。 
     
      又鬥數招,狄希自度不能勝出,心念陡轉,驀地哈哈笑道:〞葉兄,再不出手,更待何 
    時?〞 
     
      仙碧心頭一凜,她假意關注空戰,實則大半心思都在提防葉梵,誰知那土坑中始終靜蕩 
    蕩的,一無聲息。仙碧心中本就迷惑,聽了狄希叫喊,不由暗自運功,注視土坑,誰知那坑 
    裡依舊不見動靜。 
     
      狄希連叫兩聲,無人答應,心中不耐,一拂袖,飄身掠過那土坑上方,往下一瞥,不由 
    大為吃驚,敢情坑內竟是空空如也,人影也無。 
     
      狄希分明瞧見葉梵墜入坑中,此時忽不見人,心中極為迷惑,當即雙袖接連拂地,每拂 
    一次,便飄退五丈,形如兩條金光閃閃的長腿,大步疾行,拂到第五次,狄希已落在〞后土 
    二相陣〞外,長笑道:〞風君侯,狄某今日落了單,暫且作罷,島王與沈瘸子約在後日正午 
    ,天柱峰前,你若有膽前來,咱們大可提前數月,『論道滅神『。〞 
     
      左飛卿白髮收攏,冉冉落下,冷笑道:〞你不過仗了谷神通的威風,真以為左某不敢去 
    麼?好,後日便後日,天柱峰下,一決雌雄。〞 
     
      狄希目光一閃,哈哈大笑,轉身即走,步履看似逍遙,一晃一蕩,卻有數丈,轉瞬間背 
    影由大而小,由濃而淡,化作一點金光,隱沒不見。 
     
      左飛卿目視狄希去遠,眉峰聳起,神色十分沉重。忽聽一聲刺耳銳響,從遠方樹林中射 
    出一溜青光,直奔虞照而來。 
     
      仙碧伸手欲攔,左飛卿卻早已揮袖,風蝶如雲似絮,將那件暗器輕輕托住。虞照接過一 
    瞧,卻是一塊巴掌大的樹皮,新揭不久,外青內白,青皮上以銳物刻了兩行字跡:〞後日午 
    時,天柱峰前,海眼雷帝,死活聽天。〞落款〞東島葉梵〞。 
     
      虞照冷笑一聲,抬眼望去,樹林中似有藍影閃沒。谷縝上前幾步,縱下土坑,略一查看 
    ,便發覺坑壁有一個洞口,可容一人,洞內濕氣逼人,黑□□不知通向哪裡。谷縝稍稍一想 
    ,便不由哈哈大笑。 
     
      翻上土坑,仙碧問起,谷縝如實說了,笑道:〞葉老梵生來最好面子,他被我算計,藏 
    在坑裡不敢出來。原本過不了多久,他醒悟上當,自會上來,萬不料狄希忽然出現。五尊之 
    中,葉梵居首,狄希次之。葉老梵一貫自負勝過九變龍王,若被狄希發現掉在坑裡不敢出來 
    ,那還了得?是故葉老梵明知上當,也決計不肯現身,只想著如何遮蓋這樁臭事,於是乎運 
    起玄功,飆輪電轉,硬生生在坑底開出一條地道,直通到那邊樹林。這麼一來,不但狄希見 
    不著他,事後說起此事,葉老梵也必然矢口否認,推得一乾二淨。只不過,他短期內打通這 
    條通道,必然消耗了不少真元,今日已經不堪再戰。嘿嘿,葉老梵何等好勝的人物,吃了這 
    種悶虧,怒氣自然難平,他見狄希與風君侯約下戰期,便也照樣畫葫蘆,向虞兄挑戰,力圖 
    挽回幾分臉面。〞說到這裡,幻想葉梵滿身泥土的窘樣,頓時呵呵呵笑個不停。 
     
      仙碧忽道:〞谷縝,你方才設的那個陣子,到底有什麼玄虛。〞谷縝笑道:〞什麼玄虛 
    也沒有。〞仙碧啐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個鬼陣子,都是你胡擺亂設,用來騙人的。〞 
     
      〞不但能夠騙人,而且專騙能人。〞谷縝得意笑道,〞葉梵家學淵源,天下陣法沒有幾 
    個他不認識的,唯有不是陣法的陣法,才能將他唬住呢。〞仙碧瞪著他,嗔也不是,喜也不 
    是,最後歎了口氣,道:〞你這小子,太過奸詐,日後誰若做了你的媳婦兒,才叫倒霉呢。 
    〞她言者無心,卻戳到谷縝心底痛處,不覺笑容一斂,沉默下來。 
     
      左飛卿白眉微蹙,沉吟片刻,忽地冷笑道:〞虞照,葉梵叫陣,你敢不敢去?〞 
     
      〞怎麼不去?〞虞照冷冷道,〞虞某輸給谷神通,卻不怕他。〞左飛卿冷笑道:〞死鴨 
    子嘴硬。〞虞照怒目大睜,左飛卿卻一擺手道:〞我懶得跟你囉嗦,你如今的樣子,小娃兒 
    一根指頭也能將你推倒。當務之急是找個隱蔽之處,施展『風雷轉生法『。〞 
     
      虞照露出驚疑之色,仙碧卻是驚喜道:〞你肯用『風雷轉生法『?〞左飛卿苦笑道:〞 
    仙碧妹子,莫非我在你眼中,真的那麼不堪?〞仙碧雙頰一紅,喃喃道:〞我,我哪兒有? 
    〞左飛卿正色道:〞左某縱然性子古怪,大是大非卻還分得明白。後日一戰,事關西城尊嚴 
    ,並非為我一人榮辱。老酒鬼不去便罷了,若是要去,就該鬧他個轟轟烈烈,要不這麼病怏 
    怏的,還沒打架,便先叫人心寒。〞 
     
      虞照面皮漲紫,怒道,〞你說得天花亂墜,其實也不過怕了谷神通……〞左飛卿大怒, 
    俊眼睜圓,瞪著他冷冷不語。仙碧不由苦笑道:〞你們兩個,後天去還是不去?〞 
     
      虞照道:〞虞某可不是怕死懦夫。〞左飛卿亦道:〞男兒一諾,絕無反悔。〞仙碧一咬 
    朱唇,慢慢道:〞既然都去,還爭這些閒氣作甚?〞 
     
      二人對視一眼,不禁默然,過了半晌,左飛卿忽道:〞前方有個巖洞,大小正好。〞說 
    罷當先帶路,行了數里,果見山腰上一個山洞。仙碧道:〞你二人行功,我來護法。〞又對 
    其他三人道,〞形勢緊迫,須以『風雷轉生法『為虞照療傷,應對後天之約。待會兒我要封 
    閉洞口,不能打擾……〞說到這裡,她驀地住口,望了寧凝一眼,眸子裡大有深意。寧凝一 
    怔,低下螓首,十指絞在一起。 
     
      仙碧知道陸漸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間,心中大為忐忑,但知此時說也無用,只得歎一口 
    氣,轉身將隨身革囊盛滿清水,以備行功途中飲用,然後運起〞坤元〞神通,結土成障,封 
    住洞口。行將封閉時,其他三人透過罅隙,彷彿看見虞照與左飛卿相對端坐,四掌相抵,隨 
    著洞口合攏,洞中蕭蕭訇訇,發出奇響怪聲。 
     
      陸漸驚道:〞這『風雷轉生法『是什麼神通?〞谷縝想了想,說道:〞《易經》中有言 
    :『剛柔相摩,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說的是雷風相薄,剛柔並濟,能夠 
    造化陰陽,生成萬物。『周流電勁『剛明正直,『周流風勁『夷沖瀟灑,貌似相剋,實則相 
    生。這法門叫做『風雷轉生『,顧名思義,便是風雷二部的真氣匯合,便能夠逆轉生死,竟 
    成奇功。〞 
     
      三人邊說邊行,遙見遠處山坳中林幽水曠,亭台瀟灑,到前一看,卻是道士開設、以饗 
    香客的一座茶社。 
     
      三人討了三杯清茗,慢品閒聊,各述別情。說話間,忽聽篤篤之聲,彷彿竹杖點地,陸 
    漸轉眼望去,頓時變了臉色,只見寧不空峨冠長袍,拄仗而來,入亭中坐下,討一杯茶,捧 
    著沉吟。 
     
      陸漸再看寧凝,見她呆望寧不空,神色茫然。谷縝與寧不空雖未謀面,然看陸漸神色和 
    寧不空的相貌,便已猜到,即沾茶水,在桌面上寫出〞寧不空〞三字。 
     
      陸漸方要答話,忽見谷縝擺手示意,陸漸醒悟,也用茶水寫一個〞是〞字。谷縝又寫道 
    :〞三十六計走為上。〞陸漸未答,寧凝已寫道:〞我與他說幾句話。〞然後站起身來,尚 
    未開口,寧不空忽地歎道:〞凝兒,我找得你好苦。〞寧凝吃了一驚,谷縝心中亦是老大疑 
    惑,望著陸漸,寫道:〞他真是瞎子?〞陸漸也是一臉迷惑,寫道:〞不錯。〞谷縝一皺眉 
    ,又寫道:〞老賊有備而來,大大不妙。〞 
     
      忽聽寧不空緩緩道:〞凝兒,你怎麼不說話?〞寧凝只覺心跳變快,玉頰火燒,澀聲道 
    :〞你、你找我作什麼?〞 
     
      寧不空眉頭蹙起,露出刀刻也似的苦澀皺紋,招手歎道:〞孩子,你過來……〞寧凝一 
    愣,陸漸扯住她的袖口,微微搖頭,寧凝輕咬朱唇,驀地擺脫陸漸,走到寧不空近前。 
     
      寧不空伸出大手,指尖拂過寧凝如玉面龐,一時間,寧不空的臉上流露出悵惘之色,喃 
    喃道:〞真像,真像……〞說時眉尖顫抖,胸口急劇起伏,驀然喀嚓一聲,手中竹杖折成兩 
    段。 
     
      寧凝吃驚道:〞你,你……〞寧不空搖了搖頭,苦笑道:〞沒什麼,我驀地想到你娘, 
    你的樣子,和她真是很像……〞 
     
      寧凝心神搖蕩,想到母親慘死情形,心中悲苦難抑,不由得脫口叫道:〞爹爹……〞寧 
    不空聞聲一震,臉上露出奇怪神情,沉默半晌,驀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笑了半晌,叫道 
    :〞好,好,我寧不空也有女兒了,妙極,妙極……〞說罷又是大笑,笑聲越見淒厲,直如 
    梟鳥夜哭一般。 
     
      寧凝自幼與父親分別,雖然重逢,心中卻是很不自在,自覺雖有父女之親,卻像始終隔 
    了一層,不能如其他女孩兒一般承歡膝下。此時聽他如此怪笑,更覺彆扭。 
     
      寧不空驀地止住笑聲,森然道:〞凝兒,你放心,我父女既然重逢,我決不會讓你再受 
    半點委屈,從今往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要讓你過上公主一樣的日子,哼,公主又算 
    什麼?給姓寧的提鞋也不配……〞 
     
      谷縝越聽越覺滑稽,聽到最後一句,噗哧笑出聲來。寧不空面色一沉,厲聲喝道:〞誰 
    在笑?〞谷縝未及答話,陸漸已搶著道:〞是我。〞谷縝大皺其眉,心道:〞陸漸雖是好心 
    ,我又怎能讓他代過。〞方要自承其罪,寧凝已道:〞爹爹,他只是笑笑,你可別怪他。〞 
     
      寧不空臉上怒氣未消,面肌抽搐數下,手指卻從袖裡慢慢退了出來,冷冷道:〞也罷! 
    凝兒,有生以來你第一次求我,爹爹就允你一回,若不然,只憑他這一笑,燒成炭灰也便宜 
    他了。〞寧凝聽得打了個突,忽見寧不空將袖一拂,叫道,〞走吧。〞 
     
      寧凝忙道:〞爹爹且慢,我還有一事求你。〞寧不空皺眉道:〞什麼?〞寧凝道:〞陸 
    漸的『黑天劫『便要發作,我求你救一救他。〞 
     
      陸漸聞言一驚,寧不空臉色卻沉下來,冷冷道:〞凝兒,他與你有什麼相干?你為何替 
    他求我?〞寧凝道:〞他,他是我的朋友,救過孩兒性命。〞 
     
      寧不空一皺眉,哼了一聲,道:〞很好,陸漸,你過來。〞陸漸喝一口茶,淡然道:〞 
    我過來作甚?〞寧凝見狀大急,心想仙碧說得不假,陸漸外和內剛,骨子裡倔強,即便父親 
    肯救,他也未必領情。當即向陸漸連使眼色,要他屈服,陸漸卻如不見,只是低頭品茶。 
     
      寧不空呆立半晌,驀地嘿的一聲,冷笑道:〞凝兒,你看到了麼?這小子自作死,不可 
    活,你再也不用理他,讓他死去。〞說著踱出亭外。 
     
      寧凝心一急,拉住陸漸,轉身追趕,陸漸身子虛弱,經她一拽,身不由主隨她奔出亭外 
    ,不禁喝道:〞寧姑娘,你做什麼?〞 
     
      寧凝心中有氣,俏臉繃緊,抿著小口,默不作聲。陸漸欲要掙扎,又覺乏力,被拖得踉 
    踉蹌蹌,連聲道:〞寧姑娘,寧姑娘……〞谷縝從後跟出,見狀心裡笑翻:〞陸漸啊陸漸, 
    最難消受美人恩,現在知道厲害了吧?〞他自顧嘲笑別人,卻忘了自己也是為情所困,比陸 
    漸好不了多少。 
     
      寧不空緩緩前行,寧凝拉著陸漸,默默尾隨。走了時許,寧不空猝然駐足,轉過身來, 
    冷冷道:〞凝兒,你當真要救這小子。〞寧凝道:〞他是女兒的救命恩人,還請爹爹大發慈 
    悲。〞 
     
      寧不空搖頭道:〞乖女兒,你這話可說錯了。〞寧凝怔忡道:〞怎麼錯了?〞寧不空冷 
    笑道:〞為父心中,包羅萬有,唯獨沒有慈悲二字,你讓我大發慈悲,豈不是為難我麼?〞 
     
      寧凝一愣,低聲道:〞可是他救過女兒……〞陸漸忍不住道:〞你也救過我的,咱們早 
    就扯平了。〞寧凝氣急,秀目大睜,狠狠瞪他,陸漸梗起脖子道:〞寧姑娘,你不用為我低 
    聲下氣求這惡人,死便死了,我又不怕……〞 
     
      忽聽寧不空冷笑道:〞凝兒,你不用理會他,這小子最不知好歹。再說了,哼,他本就 
    是我寧家的狗奴才,奴才救主子,天經地義,哪有什麼恩不恩的?〞 
     
      陸漸驀地只覺怒血上湧,大聲道:〞我若是狗奴才,你不就是狗麼?〞他一句罵完,忽 
    又自覺口不擇言,忙道:〞寧姑娘,他是狗,你卻不是。〞他這一解釋,越描越黑,寧凝哭 
    笑不得,谷縝卻是暗笑:〞這陸漸,鬥嘴的本事倒有長進。〞 
     
      寧不空臉色鐵青,忽地將身一晃,食指伸縮如電,在陸漸胸口點了一下,猛然間,陸漸 
    只覺一股寒氣透胸而入,直抵身體至深處,身子某處似乎突然碎裂,化為無底黑洞,嗖的一 
    下,將全身精氣盡數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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