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滄 海

                     【第六章】 
    
    第6章 谷神
    
        左飛卿蹈空凌虛,臉上血色也無,方纔他情急之下,將身上紙蝶一隻不剩盡數放出,誰
    知竟被此人一招破去,以左飛卿之孤傲,也不由神為之奪,魂為之驚。 
     
      狄希長笑一聲,撫掌道:〞島王神功,誰人能敵?〞 
     
      那寬袍人正是谷神通,聞言笑而不語。狄希又道:〞島王怎麼來的?〞谷神通淡然道: 
    〞遠遠瞧見你二人登山,心有所動,便來瞧瞧。〞 
     
      左飛卿聞言更驚,谷神通先見而後登,卻能後發先至,搶先趕到峰頂,方才自己二人同 
    時向他出手,又被他輕易化解。一念及此,不覺背生冷汗,轉身便要下山。 
     
      身形方動,右腕驀地一緊,耳聽谷神通笑道:〞既要下山,不妨同行。〞 
     
      左飛卿自負身法迅捷飄忽,當世無雙,不料谷神通渾如鬼魅,瞬息近身,竟然毫無所覺 
    。情急間,左飛卿左掌飄飄,翩然拍出,白髮亦是曲直無方,刺向谷神通面門。谷神通口中 
    笑道:〞何苦如此?〞掌袖齊飛,化解左飛卿三十餘掌,拂開白髮九輪纏繞,左手卻始終緊 
    握左飛卿右腕,絕不鬆開。 
     
      左飛卿將白髮化為武器,〞白髮三千羽〞無法施展,霎時間,兩人如隕石星墜,向下疾 
    落。左飛卿掌法、腿法、白髮,手段用盡,均被谷神通輕描淡寫,一一化解,有生以來,左 
    飛卿第一遭生出技窮之感,眼看山壁松石如箭後射,下方大地越逼越近,一眨眼,距離峰底 
    不足百丈,一片驚呼聲從山下傳來,其中似有仙碧的叫喊聲。左飛卿低頭望去,一點紅影奔 
    馳若電,向著這方掠來。 
     
      〞她心裡終究還是有我的。〞剎那間,左飛卿心頭一酸,似喜還悲。他心性一貫淡泊, 
    此刻不知怎的,心中水鏡也似,有生以來的種種悲歡離愁有如夢幻虛影,如電而逝,一時間 
    倍添感傷,抬眼仰望,天穹如一整塊蒼青色的玻璃,明淨皎潔,浮光微動,白雲如細羽綴成 
    ,靜蕩蕩流過天際。靜聽流風,臥看閒雲,本是他生平極愛,然而此時此刻,望見風雲,卻 
    不由悲起來。 
     
      忽聽谷神通輕輕一笑,說道:〞你想與我同歸於盡?〞左飛卿心頭咯登一下,未及轉念 
    ,便覺一絲暖流由谷神通掌心透入經脈,左飛卿運功抵擋,不料〞周流風勁〞遇上那股暖流 
    ,竟如冰雪向火,盡被化去。霎時間,那暖流疾行如箭,嗖的鑽入左飛卿丹田,就如一點火 
    星落入乾柴堆裡,左飛卿丹田處騰起一股熱氣,所煉風勁受了激發,不由自主循著經脈衝上 
    頂門。左飛卿頭皮一震,滿頭白髮自行張開,將谷、左二人雙雙承住。 
     
      左飛卿本已存有死志,要和谷神通同歸於盡,為西城除去這個絕世強敵。誰料谷神通不 
    知用了什麼法子,非但看穿了他的心意,更洞悉其真氣運行,以絕頂神通,將一股真氣打入 
    左飛卿體內,反客為主,強行驅使〞周流風勁〞,讓左飛卿不由自主使出〞白髮三千羽〞。 
     
      蕩蕩悠悠,兩人並肩攜手,飄然墜下,不似仇敵,倒似一雙摯友。仙碧先前從下方瞧見 
    左飛卿神情,心中不安,隱約猜到他的心意,情急間趕將過來,望見如此情形,微覺錯愕, 
    方欲上前,忽見谷神通大笑一聲,撒開左飛卿的手腕,朗聲道:〞夢塵公有子如此,理當含 
    笑九泉。〞 
     
      左飛卿一愣,道:〞足下見過家父?〞谷神通點了點頭,歎道:〞我年少時與他曾有一 
    面之緣,令尊風采清絕,令人傾倒。當年他本有心化解東島西城的恩怨,親來東島與家伯父 
    深談,原本已經成功,不料返回西城,便為萬歸藏所算,含恨仙逝。〞 
     
      左飛卿聽了,回想前事,不覺默然。原來東島西城百年爭鬥,傷亡慘重,雙方有識之士 
    漸漸感覺,冤冤相報,永無了之,於是時日一長,便有了主和一派。左飛卿之父左夢塵即是 
    主和派中最為積極者,被選為城主之後,便向東島休戰示好。恰逢谷神通的伯父谷元陽登上 
    島王之位,亦主和談,得知左夢塵的心意後,邀其前往東島一晤。 
     
      當時西城中,戰、和兩派尚有爭論。左夢塵力排眾議,前往東島,與谷元陽一見如故, 
    長談竟夜,決議終結百年仇殺,換劍結盟。左夢塵將梁思禽留下的一口白玉劍贈與谷元陽, 
    谷元陽則將鎮島之寶、〞鏡天〞花鏡圓所留的〞太阿古劍〞相贈。東島眾人眼見雙方百年恩 
    怨終得善終,大都如釋重負、歡欣鼓舞,以百條大船傾島而出,浩浩蕩蕩,將左夢塵送歸中 
    土。 
     
      左夢塵多年心願得償,喜樂無極,攜和議返回西城,誰料就在他一去一回的工夫,西城 
    之中已生劇變,萬歸藏妙參天道,神功大成,趁機聯合主戰的水、火、澤三部,軟硬兼施, 
    逐一壓服地、風、雷、山四部。左夢塵還在途中,西城便已易主,然而左夢塵還蒙在鼓裡, 
    返回西城,立時大會八部,宣佈和議。 
     
      就在大會之上,萬歸藏突然發難,大斥左夢塵背祖忘宗,出賣西城。左夢塵起初甚是錯 
    愕,故意不理萬歸藏,只是詢問其他七部,不料要麼反對,要麼沉默,竟無一部贊同議和。 
    左夢塵方知大勢已去,心中卻又不甘,立意斬蛇斬頭,先用武力制服主腦,其他脅從之輩便 
    容易對付。左夢塵本也是風部不世出的奇才,罕逢敵手。但千算萬算,算不到萬歸藏竟然參 
    透〞周流六虛功〞,與之交手,不啻於以卵擊石,五招不到,便被當場擊斃。〞周流六虛功 
    〞重現西城,威懾八部,場上再無一人膽敢出頭,共推萬歸藏接替城主之位。 
     
      左夢塵死後,左飛卿的母親叔伯,乃至於兩位兄長,均被萬歸藏藉故剷除;左飛卿一則 
    年幼,二則地母溫黛憐憫,苦求萬歸藏,保全了他的性命。左飛卿親眷盡喪,孤苦無依,又 
    是溫黛將他收留養大。左飛卿當日親眼目睹父親慘死,心志受了極大衝擊,從此落落寡歡, 
    不愛言語,除了仙碧,虞照,再無朋友,但他武學上悟性極高,兼之報仇心切,苦練不已, 
    萬歸藏死時,他的神通已然小成,隨後重返風部,技壓同門,成為風部之主。 
     
      這段往事刻骨銘心,不堪回首,左飛卿心潮起伏,正要說話,忽聽一個嬌柔的聲音道: 
    〞神通,你丟下我們不管麼?〞眾人轉眼望去,只見白湘瑤明艷嬌媚,款款而來,左首是施 
    妙妙,姿容如玉,銀衫煜煜,通身若有淡淡光芒,右首則是谷萍兒,早換了一身淡墨衣裙, 
    巧笑溫柔,媚態天然。 
     
      仙碧見這三女如此並肩而來,掩映流麗,奪盡天下秀色,不由得暗暗讚了聲好。 
     
      谷神通聞聲,溫文一笑,歉然道:〞有贏伯伯與明夷兄弟守護,我便不在,想也無甚干 
    係。〞 
     
      贏萬城氣色灰敗,顫巍巍拄著枴杖,由明夷攙扶,隨在三女身旁,為那艷光映襯,尤顯 
    得老朽不堪,彷彿精神盡去,僅餘一具軀殼,苦笑道:〞島王太抬舉老朽了,我這把老骨頭 
    若不丟在天柱山,便已是萬幸了。〞 
     
      谷神通一笑,正要說話,谷萍兒步子一疾,已奔到近前,挽住他手,咯咯笑道:〞是呀 
    ,贏爺爺這樣老啦,明叔叔又冷冰冰的,哪裡像爹爹,人又俊,脾氣又好,武功更是天下無 
    敵,有你陪我們,才算威風呢。〞 
     
      谷神通苦笑道:〞你就知道說好話,我哪有你說得好。〞谷萍兒笑道:〞我說得還不夠 
    好,爹爹比我說得還好十倍呢。〞谷神通不覺莞爾,捏捏她瑩白尖翹的鼻子,說道:〞你這 
    丫頭,什麼時候學會拍馬屁了?〞谷萍兒笑道:〞你又不是馬兒,我才不拍你呢。〞 
     
      谷神通作勢佯怒,方一瞪眼,忽又忍不住笑起來,此時白湘瑤亦曼步上前,拉住谷神通 
    的衣袖,若嗔若笑,怨怪道:〞神通,你年紀也不小啦,怎麼還是這麼嚇唬人,方才從山上 
    跳下來,嚇得人家氣也喘不過來。〞 
     
      谷萍兒伸出纖指,刮臉笑道:〞不羞,不羞,媽這麼大年紀,還跟爹爹撒嬌。〞白湘瑤 
    白她一眼,笑道:〞媽老啦,再不撒嬌,你爹爹都不記得我呢,只認得你這乖乖女兒,一心 
    疼你,卻忘了還有一個妻子。〞 
     
      谷萍兒掩口直笑,谷神通面露尷尬之色,避開白湘瑤勾魂目光,轉頭道:〞妙妙,明夷 
    。〞 
     
      施妙妙和明夷齊聲應了,移步上前。谷神通淡然道:〞你二人好好看護夫人、小姐和贏 
    伯,待我了結幾件俗事。〞谷萍兒噘嘴道:〞爹爹要做事,萍兒就不能幫你麼?〞 
     
      谷神通笑笑,撫著她豐美烏髮,歎道:〞乖乖的,在一旁瞧著,免得屆時誤傷了你。〞 
    谷萍兒還要撒嬌,忽見谷神通笑容漸斂,目透銳芒,頓時心頭一寒,知趣放手,與白湘瑤退 
    到一旁,母女二人嘴角含笑,小聲嘀咕,谷萍兒嘴裡說笑,目光卻有意無意,不時投向遠處 
    的谷縝。 
     
      谷神通笑道:〞左飛卿,我方才從後出手將你制住,你心中必然不服。〞 
     
      左飛卿輕輕哼了一聲。谷神通道:〞原本夢塵公一代達人,深受我東島尊重,你是他的 
    獨子,我若傷你,於心不忍;仙碧是地母之女,向日谷某落難之時,她夫婦二人曾經網開一 
    面,放我逃生,谷某銘感五內,日思報答;至於虞照,雷部中人大多疾惡如仇,都是響噹噹 
    的好漢,聽說他此次西來,大行天罰,許多宵小望風授首,連那昏君派來採花的元龍子也死 
    在他手裡,掛在南京馬軍校場的旗斗上……〞 
     
      話音方落,忽聽宏聲長笑,虞照高叫道:〞哪個在背後說我的閒話?〞說話間,呼地一 
    掌逼開葉梵,一陣風奔將過來,兩手按腰,揚聲道:〞谷神通,前幾日輸給你,老子心中很 
    不服氣,你來得正好,今天再比一場,不死不休。〞 
     
      谷神通搖頭道:〞谷某若要殺人,何必多說廢話。你三人均是西城小輩中的絕頂人物, 
    前途無可限量,假以時日,必成大敵。天道無常,屆時谷某倘若不在,豈不是禍留子孫,遺 
    患無窮?〞 
     
      左飛卿冷冷道:〞那麼島王有何高見?〞 
     
      谷神通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只要你三人自廢武功,今後東島上下決不與你們為 
    難。但若覺得自廢太難,谷某代勞,也無不可。〞 
     
      左飛卿和虞照對視一眼,虞照驀地前仰後合,狂笑起來;左飛卿亦是莞爾,一抹笑意凝 
    在嘴角,若有若無,雖為男子,卻有一種奇美。 
     
      二人一個狂笑不禁,一個譏笑淡然。谷神通卻似一無所覺,背負雙手,笑著凝視地上一 
    隻螞蟻,彷彿十分入迷。那螞蟻贏弱細小,背上一隻死蒼蠅比其大了數倍,螞蟻拖拽吃力, 
    停停走走,行走極慢。 
     
      眾人見他神色奇特,均覺詫異,虞照亦收了笑,目視這生平大敵,露出好奇之色。谷神 
    通注視片刻,忽地歎道:〞小小螻蟻,朝生暮死,卻為一隻死蠅所累,恁地辛苦,唉,上天 
    造物,再也殘忍不過。〞 
     
      說罷彎腰,輕輕將螞蟻背上死蠅拈起,那螞蟻驟然失了拖拽目標,茫然打了個轉,纖足 
    齊動,一溜煙爬遠了。谷神通慢慢直起身來,輕輕歎道:〞其實這螞蟻兒也太笨,既然如此 
    辛苦,索性放下,豈不更好?〞說到這裡,他目視虞、左三人,臉上帶著深深倦怠,〞螞蟻 
    負的只不過是一隻死蠅,我們武學中人,背負的卻是武功。說起來,武功和這只蒼蠅,又有 
    什麼分別?一旦有了武功,便要爭勝負,要爭勝負,便要傷人,傷了人,便有仇恨,有了仇 
    恨,便起報復。浮生百年,彈指即過,一旦有了武功,便多出無窮負累,比這負蠅的螞蟻還 
    要疲憊。既然疲累,何不放下?〞 
     
      仙碧不覺莞爾,嬌聲道:〞島王此言差矣,你勸別人放下,自己怎麼放不下?〞 
     
      谷神通流露一絲苦笑,仰首望天,喃喃道:〞別人不放下,我又怎麼放得下?〞左飛卿 
    淡然道:〞既然都放不下,那也沒法子。〞 
     
      〞不錯。〞虞照也道,〞仇恨也罷,報復也罷,練了武功,躲也躲不開的,要來任他來 
    ,虞某決不放在心上。〞 
     
      谷神通微微皺眉,望天片刻,神色憂慮,忽道:〞要起風了。〞 
     
      這句話如飛來橫峰,突兀絕倫,虞、左、仙三人一愣,忽覺涼意漫生,一陣微風撲面而 
    來。 
     
      谷神通指著附近一棵大樹,歎道:〞這棵大樹,會被吹落六片葉子。〞 
     
      話音方落,微風轉急,樹葉沙沙有聲,蕩蕩悠悠,落下六片樹葉。三人吃了一驚,左飛 
    卿駭然尋思:〞這人練了何等神通,竟能洞悉天地玄機?若真讓他說中,平白折了我方威風 
    。〞當即暗捏功訣,施展呼風之法,欲要引風動樹,搖落眾葉,好讓谷神通無法說中。 
     
      不料心法才動,谷神通已轉頭瞧來,眼中含笑,驀地抬起一指,徐徐點出。不知為何, 
    左飛卿只覺那一指雖慢,卻正正刺入〞周流風勁〞最為薄弱處,左飛卿連運兩次風勁,均是 
    不能讓開破綻,一時間不及多想,飄身疾退。 
     
      谷神通笑了一聲,大大跨出一步,那一指陡然轉疾,瞬息間,距離左飛卿眉心不過數寸 
    。 
     
      白光迸射,貓叫尖利。谷神通足下土壤拱起,化為一圈土牆,縛住雙腳。 
     
      谷神通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反手虛抓,竟將射來的那條無形電龍抓住,那條白煙光宛 
    如活物,劈劈啪啪,在他手中扭曲幾下,倏爾消滅。 
     
      谷神通飄然一縱,漫不經意踏上牆頭,那土牆尚未拱到最高,忽又急劇下沉,平復如初 
    ,彷彿被他一腳踏平。 
     
      〞喵。〞北落師門發出一聲慘叫,仙碧真氣混亂,也似被一腳踏散,俏臉刷的雪白,雙 
    腿發軟,忽覺肩頭一痛,左飛卿白髮飄飄,拽著她生生提起,掠向半空。 
     
      〞下來。〞谷神通一聲輕喝,左飛卿未看清他如何動作,谷神通便已搶到,手臂一長, 
    攥住左飛卿左腳。一股無儔真氣透脈而入,以破竹之勢直透丹田,左飛卿雙頰漲紅,幾欲沁 
    出血來。 
     
      〞咄!〞又是一喝,聲如雷霆,虞照拿住左飛卿右腳足踝。 
     
      一霎那,左飛卿白髮根根直立,沖天而起。谷神通虎口劇震,遽爾脫手,不覺咦了一聲 
    。 
     
      左飛卿凌空提著仙碧,仙碧踏著虞照肩頭,虞照則握著左飛卿右腳足踝,三人連接成環 
    ,如耍雜技一般。仙碧驀地低聲道:〞當心,這人神通奇怪,似能看出咱們的真氣強弱,虞 
    照,你還記得麼,谷縝說過,他爹的武功叫做:『天子望氣,談笑殺人『。〞 
     
      谷神通背負雙手,靜靜打量三人,臉上倦容揮之不去,他玄功通神,百丈方圓,落葉可 
    聞,聽得這話,不覺微微一笑,歎道,〞『天子望氣,談笑殺人『,那卻是抬舉谷某人了。 
    〞說著邁開步子,跨出一步,這一步漫不經意,然而越過丈餘。 
     
      剎那間,虞照隨他邁進,亦飄退丈餘,三人姿態如故,卻未稍變。左飛卿臉上火紅漸退 
    ,慢慢回復雪玉之色。 
     
      谷神通目視三人,倏爾笑道:〞風雷相薄,后土靈樞,風、雷二主真氣融合,竟有互相 
    催生的妙處,再以地部土勁為樞紐,轉化風、電二勁,去其戾氣,令其混成,如此連接成環 
    ,相生相融,委實難以克制。〞他說著目視三人,面露微笑,閒適之意,有如觀花賞月一般 
    。 
     
      三人卻是汗如雨下,不知為何,谷神通的目光淡定,射將過來,卻似直入靈魂深處。 
     
      谷神通徐徐笑道:〞雷帝子性情剛明,但流於魯莽,以至於武功宏大有餘,細微不足。 
    風君侯性情淡泊,但留戀細處,進取不足,慣於批亢搗虛,卻不能險中求勝。至於仙碧,總 
    想事事求全,面面俱到,往往不能當機立斷,顧此失彼。世人生而有性,性化精神,精神化 
    氣,你三人是什麼性情,練出的真氣也就是什麼性情,攻其心則破其氣,破其氣則攻其心… 
    …〞 
     
      他並不冒然出手,只是口中談笑,步步進逼,對面三人卻是步步後退,卻又不敢變化當 
    前姿態。他三人均是當世高手,見識極高,方才交手,已看出幾分奧妙。敢情谷神通的〞天 
    子望氣術〞神奇奧妙,能因對手性情克制其真氣,又能因對手真氣,攻其性情薄弱之處,如 
    此循環反覆,直至將對方真氣心志盡數攻破。 
     
      所幸虞、左性情真氣,均能互補強弱,仙碧又善於兼顧折中,恰能將兩人性情真氣中的 
    相剋部分化去。是故三人始終連在一處,性情真氣,均是自成循環,強弱互補,但若姿態一 
    變,氣機生變,以谷神通的厲害,立時便有敗亡之患。 
     
      三人之中,虞照既要承受二人之重,又要與谷神通相抗衡,心力交瘁,尤為辛苦,退了 
    十步,以他驚世神力,竟然微微喘息起來。 
     
      忽聽梵唱之聲悠悠傳來,谷神通陡然駐足,漫不經心掉頭望去。只見遠道上來了一眾和 
    尚,有老有少,其中一名高大老僧忽地足不點地,飛奔近前,瞪著姚晴,厲聲道:〞好妖婦 
    ,果然是你!〞 
     
      一聲喝罷,但見姚晴閉眼不動,只當她有意漠視,心中更怒,喝道:〞妖婦,你以為傷 
    了人,不做聲就算了嗎?〞說罷見姚晴仍是毫不理睬,頓時怒極,翻手一掌拍將過去。 
     
      谷縝遙遙看見,吃了一驚,姚晴六識被封,形同一具空殼,決計無法抵擋外力。正自驚 
    急,忽見青衫一閃,沈秀越過眾人,一拳打出。 
     
      拳掌相交,那和尚身子驟晃,臉上騰起一股血氣,沈秀則倒退兩步,拿椿站定,厲聲叫 
    道:〞哪兒來的野和尚?膽敢胡亂傷人?〞 
     
      那老僧接了一拳,亦覺吃驚,挺身道:〞老衲三祖寺監寺性明、你是哪兒來的小輩?能 
    接我一掌,本領不弱,不妨報上姓名綽號。〞 
     
      〞原來是三祖寺的禿驢。〞沈秀冷笑道,〞小爺姓沈,名秀,綽號你祖宗。〞 
     
      姚晴在三祖寺大鬧一場,用〞惡鬼刺〞傷了不少僧人,那刺上本有奇毒,非她本人不能 
    解救。性覺等人一籌莫展,將姚晴恨到極處,下令寺中僧人滿山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恰好沈舟虛方才從嘉平館來此,被三祖寺的僧人瞧見,眼尖的發現隊中竟有來寺傷人的〞 
    妖女〞,又驚又喜,火速回寺稟報。性覺聞報,立時盡率寺內好手,追蹤而來。 
     
      性明火暴性子,一見仇敵,分外眼紅,不由分說,便以武力相向。他聽得沈秀之言,勃 
    然大怒,左用〞雕龍爪〞,右使〞一神拳〞,他身形高大,此時拳爪齊出,聲勢驚人。 
     
      沈秀這些日子受盡屈辱,憋了滿肚皮怨毒,正愁無數發洩,見狀叫聲〞來得好〞,展開 
    〞星羅散手〞,批亢搗虛,刷刷刷一輪急攻,殺得性明應接不暇。 
     
      三祖寺的〞鎮魔六絕〞本由〞大金剛神力〞化來,力大功沉,變化靈巧非其所長,與〞 
    星羅散手〞一比,頓時見拙。性明東支西拙,鬥到間深處,忽聽沈秀叫一聲〞著〞,左胸劇 
    痛,吃了一指,性明驚怒交迸,閃身後退,不料沈秀已繞到身後,撲的一聲,後心又著一掌 
    。性明喉頭發甜,向前跌出,竄出時忽使一招〞虎尾腳〞,如風側踢,沈秀悶哼一聲,突然 
    跳開。 
     
      性明趁勢轉身,前後中指中掌處疼痛難忍,所幸護體神功甚強,未曾受傷。當即不敢怠 
    慢,橫掌於胸,盯著沈秀,但見他捂著左膝,一跛一跛,齜牙瞪眼,眉間流露難抑痛色,心 
    知必是自己敗中求勝,腳尖擦中他的膝蓋。看這情形,即便不是膝蓋粉碎,這條腿也不能運 
    用自如了。 
     
      性明驚喜不勝,大喝一聲,猱身上前,一爪拿出。眼看得手,忽見沈秀臉上現出一絲詭 
    笑,性明心頭咯登一下,不及變招,沈秀身法忽地變快,左手撥開性明一抓,右手食中二指 
    併攏,直直點中他乳下期門穴。 
     
      性明武功雖然可觀,但久在寺廟,未諳塵世詭詐,萬不料沈秀突用詭招,詐傷誘敵,只 
    覺得中指處一痛,渾身頓時軟麻。 
     
      沈秀既然下手,絕不容情,一手點穴,另一手猝然翻轉,拍向性明天靈。這時,只聽有 
    人疾喝一聲:〞閃開。〞勁風撲面,沈秀氣閉眼迷,只得閃身避讓,定眼一看,一個瘦削老 
    僧立在性明身旁,注視自己,神色驚疑,沈秀不由怒道:〞老賊禿,你又是誰?〞 
     
      那老僧皺了皺眉,徐徐道:〞我是三祖寺住持性覺。〞他與性明不同,眼見在場一眾人 
    個個氣宇不凡,心中已自犯疑,再見沈秀武功,更是吃驚。他眼光老辣,善於識人,眼見沈 
    舟虛氣度,便覺他比沈秀來頭更大,當即合十施禮,笑道:〞敢問足下尊號?〞 
     
      沈舟虛笑道:〞在下沈舟虛,叨擾寶山,十分慚愧。〞性覺臉色丕變,吃驚道:〞天算 
    先生?〞。沈舟虛又笑指道:〞那位是『不漏海眼『,那位是『九變龍王『,著灰衫的是『 
    雷帝子『,白衣的是『風君侯『,紅衣的姑娘是地部仙碧,至於那位寬袍大袖的先生,便是 
    東島之王谷神通了。〞 
     
      性覺越聽,臉色越是蒼白,支吾道:〞善哉善哉,東島西城在此相會,真叫貧僧意想不 
    到。〞說罷瞧了姚晴一眼,皺眉道:〞天算先生,敝寺僧眾被這個姑娘的毒刺所傷,情狀甚 
    慘,若不救治,怕是有死無生。〞 
     
      沈秀冷笑道:〞他們的死活與我們何干?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當世高手在此交鋒,你 
    若識趣,快快滾回寺去,不然打起架來,誤傷了你的徒子徒孫,須不好看。〞 
     
      性覺目光一轉,掃過場上,但見谷神通負著手,與虞照、左飛卿遙相對峙,不覺忖道: 
    〞妙極,東島西城雖然厲害,但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我且坐觀成敗,只需情勢一亂,便將 
    這妖女奪走。〞心念及此,笑道:〞老衲久處荒山野寺,孤陋寡聞,難得一見高人,今日有 
    幸目睹高人聚會,豈非平生至福?貧僧也不貪心,但求遠遠站著,瞧一眼便好。〞 
     
      說到這裡,忽見沈舟虛目光飄來,若有深意,雖不犀利,性覺卻覺心思竟被看穿,心頭 
    一跳,強笑一笑,方欲帶著眾僧退到一旁。不料葉梵與虞照勝負未分,對手突然離去,自己 
    勢又不能與島王爭搶對手。正覺氣悶,忽又見這群和尚鬼鬼祟祟,心中不快,忍不住喝道: 
    〞有什麼好瞧的?此乃我二派了結舊怨,無關之人不得駐留,若要留下,先接葉某一掌,接 
    得下便留,接不下,嘿嘿,自求多福。〞 
     
      性覺一皺眉,故作吃驚道:〞葉施主一代高手,貧僧聞名久矣,何以恁地蠻橫?〞 
     
      〞我蠻橫又怎的?〞葉梵冷笑道:〞大和尚,要麼留下,要麼接我一掌,二選其一,你 
    瞧著辦吧。〞性覺大是尷尬,〞不漏海眼〞名動八表,武功之強,他早有耳聞,自忖全力應 
    對,尚能接他一掌,但其他僧人,絕無這個能耐。 
     
      心念數轉,性覺尋思:〞被那妖女一鬧,傷亡已多,若再惹翻不漏海眼,只怕三祖寺要 
    鬧得個全軍覆沒。〞想著歎了口氣,道:〞走吧。〞 
     
      轉身欲行,忽聽一個聲音冷笑道:〞好沒出息,你性覺也算半個金剛門人,竟被這東島 
    小豎一句話嚇得逃之夭夭,白白弱了歷代祖師的威名。〞 
     
      葉梵聞言,濃眉怒挑,轉眼望去,遠處走來一名緇衣老僧,枯瘦高頎,雙頰深陷,看似 
    瘦弱,卻是目光如炬,灼灼逼人。 
     
      性覺識得來人正是性海,不覺奇怪:〞幾日不見這廝,怎的一來便出大言?〞當即淡然 
    道:〞性海師弟,這幾日你不在寺內,又去哪兒了?不告離寺,可是犯了戒規。〞 
     
      性海笑道:〞貧僧不告離寺,不過禁閉一日。方丈師兄有仇不報,放縱仇敵,又當受什 
    麼處分?〞 
     
      性覺見他笑容可掬,神采煥發,不似往日病懨懨的神氣,心中疑惑又添幾分,說道:〞 
    我怎麼有仇不報,放縱仇敵了?〞 
     
      性海道:〞這妖女大鬧三祖寺,傷我弟子,算不算仇敵?〞 
     
      性覺道:〞自然算的。〞性海道:〞既是仇敵,你放著仇敵不顧,率眾離開,算不算有 
    仇不報,故意縱敵?〞性覺搖頭道:〞時有進退,勢有強弱,今日乃是東島西城了結舊怨, 
    我三祖寺不宜摻雜其中,待其了結舊怨,再捉妖女不遲。〞 
     
      性海灰白的眉毛向上一挑,驀地縱聲長笑,笑聲洪勁,震得眾人耳中嗡嗡鳴響。三祖寺 
    群僧無不變色,葉梵亦是眉頭微皺,重重哼了一聲。 
     
      性海笑罷,揚聲道:〞東島如何?西城又如何?只需金剛一怒,先覆東島,再破西城。 
    〞此言一出,場中死寂,數十道目光齊齊射向性海,有驚,有怒,更有許多迷惑。 
     
      性覺心中驚怒:"這性海素日病魔纏身,膽小畏怯,怎的幾日不見,不但了無病容,內 
    功大進,更彷彿變了一個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可惡。〞略一沉吟,忽而笑道:〞性海 
    師弟,東島西城諸大高手在此,你口出大言,可有憑借?若無憑借,今日只怕難以離開此地 
    。〞 
     
      〞若要憑借,還不容易?〞性海微微一笑,步履瀟灑,迎著性覺走來,每走一步,硬地 
    上便留下三寸足印,輪廓整齊,有如刀削。 
     
      性覺臉色微變,身邊的心空和尚見眾僧人個個流露懼色,不覺尋思道:〞板蕩識誠臣, 
    危難見英雄,我此時出頭,來日方丈必然另眼相看。〞想到這裡,利令智昏,驀地喝叫道: 
    〞性海師叔,不論你武功高低,也不該以下犯上,對方丈無禮。〞說著縱身上前,反手一掌 
    ,狠狠推向性海。 
     
      性海望他掌來,笑吟吟並不躲閃,兩人身形一交,便聽喀嚓一聲,心空身子竟如紙糊一 
    般,輕飄飄飛出丈許,哼也未哼一聲,便即昏死過去。 
     
      三祖寺眾僧無不駭異,心頭撲撲亂跳,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即便站著不動,也是不 
    能,性海直直走來,前方僧侶但凡與他身子碰著,無不跌將出去,閉氣昏厥。 
     
      霎時間,性海走了五步,撞飛三人,眾僧不由自主讓出一條路來。性智眼看軍心動搖, 
    心頭發急,高叫道:〞沾衣十八跌,何足誇耀?〞 
     
      他將性海的神通貶為〞沾衣十八跌〞,意欲安穩眾心。然而稍有見識的僧人,便已瞧出 
    性海的武功與〞沾衣十八跌〞決不相干,後者憑的是借力打力,借來人之力將其摔出,性海 
    卻是全靠本身神力,硬將眾僧撞飛。眾僧大多自幼習武,馬步沉穩,面對性海卻是一撞即飛 
    ,連剛學步的嬰孩也不如。 
     
      性海笑道:〞既然不足誇耀,師兄試一試如何?〞說著走向性智。性智別說內傷未癒, 
    即便身子康健,也不敢與他硬撞,但大言出口,不能挽回,惶急中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匕首 
    ,嗖地刺向性海心口。 
     
      性海動也不動,任他來刺,性智匕首至胸,如中鐵板,虎口震得生痛。他心念急轉,叫 
    道:〞區區鐵布衫,也來賣弄。〞他心腸狠毒,一不做,二不休,匕首一擰,扎向性海左眼 
    。 
     
      世上任何神功絕技,也無法將雙眼練得堅如精鋼。眾僧見性海仍是不動,均是失聲驚呼 
    。眼看刀將入眼,性海左眼忽閉,那匕首去勢微微一阻,便不再前,性智手腕轉動推送,面 
    容辛苦,鼻尖沁出細密汗珠。 
     
      眾人見這情形,無不奇怪,定眼細看,發出一陣驚呼,原來那匕首去眼珠不足分毫,竟 
    被性海上下眼瞼牢牢夾住,不得稍進。 
     
      性海嘴角笑容不變,屈起一指,向上彈出,噹的一聲,匕首從中而斷。性智魂飛魄散, 
    哪裡還敢逞強,攥著斷匕往後急掠。性海取下匕尖,一揚手,化作一道白光,直奔性智面門 
    。 
     
      性智不及躲閃,勁風忽來,一隻大袖凌空一卷,將那匕尖裹住,不料那匕首上蘊含極大 
    勁力,刺的一聲透袍而出。來人咦了一聲,不及變招,性海驀地前掠,來勢較那匕尖還快, 
    向空虛拍一掌,性智頓覺一股柔和大力沛然湧至,身不由主向後飄出,只聽噗的一聲,那匕 
    尖插在足前,閃閃發亮。 
     
      性智驚出一身冷汗,定眼望去,性海與性覺相距數尺,已然遙遙對峙。 
     
      出袖的正是性覺,他一拂未能攔住匕首,不覺雙頰發熱。然而騎虎難下,今日若不能以 
    武功壓服性海,勢必威信盡失,當下合十笑道:〞師弟武功大進,可喜可敬,性覺不才,請 
    教一二。〞 
     
      性海亦笑道:〞好說,好說,師兄不必客氣。〞 
     
      性覺見他大喇喇的,心中有氣,當即長吸一口氣,馬步微沉,徐徐一拳送出。性海微微 
    一笑,也是馬步微沉,揮拳送出。 
     
      二人用的均是〞一神拳〞,招式一般,拳風強弱卻是迥然大異,性覺只覺對面拳風如一 
    堵石牆,凌空壓來,端的無隙可趁,不覺心頭猛震,以左腳為軸,倏地扭轉身形,繞過拳風 
    ,一爪拿向性海腋下。 
     
      這一招乃是〞雕龍爪〞的殺著,能於不可能的角度出手,當日魚和尚也只傳了性覺,乃 
    是性覺的獨門絕技,不但角度刁鑽,抑且指勁鋒銳,專破各種護體真氣,不料他一動,性海 
    亦動,身子如法扭曲,繞過來爪,亦是探手抓向性覺腋下。性覺一驚,他右爪抓出,左爪防 
    守,當即迎上。性海見狀,也探出左爪。霎時間,兩人左爪對右爪,右爪對左爪,十指一碰 
    ,只聽喀嚓數聲,性覺鼻子裡發出一聲悶哼,一縮手,一招〞大梵幡〞拂向性海。 
     
      性海微微一笑,也收爪出袖,二袖纏在一起,性覺運勁一扯,對方紋絲不動,情急間也 
    不顧身份,怒喝一聲,一腳飛起,〞虎尾腳〞撩向對方下陰。 
     
      不料腳勢方動,性覺就見對面腳影亂閃,性海也已出腳,兩腿一對,性覺小腿處傳來一 
    股劇痛,喀嚓一聲,斷成兩截。 
     
      性覺痛得大叫一聲,獨腳支撐,向後竄出,但斷腿之痛委實太劇,人才落地,便骨碌碌 
    滾倒,雙眼瞪著性海,頭上大汗淋漓。性海也不追趕,收勢合十,面露笑意。 
     
      三祖寺眾僧鴉雀無聲,心中震駭無以復加。要知方才二人招式一模一樣,結果性覺斷指 
    斷腳,性海卻是若無其事,功力高下,委實不可以道里計。 
     
      性覺面如死灰,口唇哆嗦一陣,驀地顫聲道:〞你,你當真練成了?〞 
     
      性海笑道:〞不錯。〞 
     
      〞不可能。〞性覺兩眼大張,驀地嘶聲尖叫,〞魚和尚,魚和尚已經死了。〞 
     
      性海笑道:〞人雖死了,法意尚存,如法習練,仍能證果。〞性覺面容抽搐,猙獰如鬼 
    ,厲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師兄忒也固執了。〞性海笑笑,目視眾僧,高叫道,〞先師魚和尚不幸坐化於東瀛, 
    生前曾將大金剛遺法傳授小僧,小僧秉承先師遺旨,從今往後,便是第七代金剛傳人。〞 
     
      此言一出,群僧嘩然,性覺直愣愣望了性海一陣,驀地臉色慘變,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場上沉默一陣,忽聽有人大聲道:〞佛祖庇佑,金剛一脈終有傳人,從今以後,我三祖 
    寺當與東島、西城三足鼎立,威震武林。〞 
     
      眾人轉眼望去,但見性智雙手合十,寶相莊嚴,一邊說話,一邊上前,向著性海深深作 
    揖,恭謹道:〞小僧性智,見過方丈大師。〞 
     
      他剛才還匕首相向,轉眼間便大獻慇勤。眾僧既驚且怒,自也不肯後人,紛紛躬身施禮 
    ,齊聲道:〞小僧見過方丈大師。〞 
     
      性海舉目掃去,只見陽光下一片光頭密密麻麻,油光閃亮。霎時間,他只覺往日所受怨 
    氣盡數煙消,一股狂喜湧上心頭,不由得志得意滿,縱聲長笑。 
     
      笑聲未絕,忽聽一聲輕哼,有人冷冷道:〞先覆東島,再破西城,可是你說的?〞 
     
      性海一收笑容,注視葉梵,淡然道:〞老衲說了,那又如何?〞 
     
      葉梵呸了一聲,怒道:〞放你娘的禿驢屁,先不說老禿驢你有幾多斤兩?但你這句話本 
    身就有毛病。為何是先覆東島,再破西城?你若不將這話掉個個兒,改作『先破西城,再覆 
    東島『,哼哼,葉某人今日便教你骨肉成泥。〞 
     
      眾人聽了,均是哭笑不得,心道:〞先覆後覆,還不是一般?〞轉眼望去,卻見性海臉 
    色陰沉,儼然十分震怒。要知道,那晚他從陸漸那兒騙得〞三十二相〞的正解,將十多年苦 
    練的〞大金剛神力〞納入正軌,數日間武功突飛猛進,一日千里。雖然被渾和尚戲弄一番, 
    心中耿耿,但經過這兩日的苦練,又有極大精進,自忖就算前一夜的神秘人再來,也能輕易 
    對付。 
     
      十多年來,因為走火入魔,性海膽怯畏縮,自輕自賤,以為永無出頭之日,誰想突然間 
    身具神通,有如升斗小民一夜暴富,頓時心性大變,自高自大起來,以為天下再無抗手,連 
    東島西城的大高手也不放在眼裡。卻不料他狂妄,葉梵更狂妄。性海新登方丈大位,先挨一 
    頓臭罵,大感顏面掃地,兩眼翻起,冷笑道:〞西城嗎,貧僧還有耳聞,至於東島,聽說早 
    就被萬歸藏滅了。嘿,既然滅了,諒也無須貧僧動手了。〞 
     
      〞好!〞葉梵怒極反笑,〞好個嘴硬和尚。來來來,先接你爺爺三百掌,再說其他。〞 
    說罷呼的一掌拍將過來。 
     
      性海本意先擒姚晴,好叫本寺僧眾心服,不料葉梵竟來攪局,心中怒極,見他掌來,暗 
    叫一聲:〞來得好。〞一揮拳迎出。不料招式未交,葉梵手掌猝翻,啪的一聲擊中性海小臂 
    。性海自負神功,任他拍中。不料葉梵掌勁所至,奇痛徹骨,護體真力竟如虛設。 
     
      性海心中大驚:〞久聞『鯨息功『之名,還以為傳言虛假,不料當真如此厲害?〞想到 
    這裡,抖擻精神,全力施展〞三十二身相〞,一舉手,一抬足,無儔巨力磅礡湧出。 
     
      葉梵身經百戰,內勁奇詭,初時礙於〞大金剛神力〞的威名,不敢全力施展,鬥了數招 
    ,便覺性海神力雖有可觀,但直來直去,少有變化,立時放下心來,雙掌蛇引電縮,六大奇 
    勁交相變化。鬥到十招上下,性海忽覺四周巨力奔湧旋轉,勢如汪洋。自己不動手則已,一 
    旦動手,手足勁力便被身周勁力裹去,反過來擠壓自身;自身勁力越大,反轉之力也就越大 
    。縱是如此,性海也不敢放鬆,只因拳腳勁力若不使足,葉梵立時近身,但若使足,又被葉 
    梵反借過去,就如溺水之人,若不掙扎,勢必下沉,但若掙扎不得其法,下沉或許更快。 
     
      一時間,性海陷入兩難境地,但覺四周前勁未消,後勁又至,越積越厚,有如城倒山傾 
    ,壓得他呼吸艱難,眼前影影綽綽,若有幾十個葉梵奔走,虛影實形,難分難辨。 
     
      又鬥數合,葉梵驀地一聲大喝,掌如雷霆擊下,正中性海背心,性海向前躥了兩步,雙 
    膝一軟,撲通跪倒,嘴角鮮血長流,未及轉念,腰脊間又是兩痛,立時真力盡洩,癱軟在地 
    。 
     
      葉梵三掌廢了性海,意氣風發,縱聲長嘯,直透蒼茫。 
     
      三祖寺僧眾聽得叫聲,無不失色,性智見勢不妙,便想開溜,不料葉梵嘯聲一歇,沉聲 
    道:〞誰敢走的?先留下雙腳。〞 
     
      性智以下,眾僧人無不止步,盯著葉梵,心頭惴惴。葉梵冷笑道:〞什麼大金剛神力, 
    統統都是狗屁。哼,先破西城,再覆東島,說出來的話,可不能不算。〞 
     
      性智苦著臉道:〞葉尊主,都是性海這廝胡說八道,不管我們的事。〞葉梵道:〞你們 
    不是認了他做方丈嗎?〞性智忙道:〞那是形勢所迫,算不得數的。〞 
     
      葉梵冷笑道:〞既然認了方丈,就是方丈,豈能說了不算?好啊,既然你們三祖寺要滅 
    東島西城,葉某就先讓你們滅一滅。來來來,在場的禿驢和尚,一人接我一掌,接得下就走 
    ,接不下的,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眾僧均是面無人色,忽有兩個和尚,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分頭便跑,兩人腳力不弱, 
    須臾奔出十丈。 
     
      葉梵冷笑一聲,一晃身,趕到東邊僧人背後,伸手拿住他的後心,風車般凌空一掄,大 
    喝一聲,嗖地擲出。那僧人有如流星趕月,直往西邊僧人撞去,還未撞上,西邊那僧人便覺 
    巨力壓來,躲避不及,不由得失聲狂叫。 
     
      場中眾人不料葉梵言出法隨,真下殺手,均是心中駭然。谷神通卻是唔了一聲,目光一 
    轉,投向遠處一棵大樹。那二僧尚未撞上,就聽嗖的一聲,大樹濃蔭中射出一根枯枝,比箭 
    還快,正中東邊僧人肩頭。那僧人身子一頓,輕飄飄倒飛數尺,撲的跌落,想來餘悸未消, 
    嘴裡兀自大聲號叫。 
     
      那枯枝輕飄飄的,不過數兩輕重,那僧人一撞卻有千斤,不料以小擊大,以輕擊重,竟 
    將那僧人擊落。葉梵心神震動,方要喝問,忽見遠處草叢裡颯的一動,也射出一根枯枝,正 
    中大樹,只聽轟隆一聲,火光迸射,大樹枝斷葉碎,聲勢十分驚人。 
     
      葉梵吃了一驚,轉念間,猛然醒悟:〞這不是火部神通『木霹靂『麼?難道火部也來人 
    了?〞 
     
      〞木霹靂〞失傳已久,葉梵也是聞名,忍不住定眼望去,但見隨那一聲巨響,大樹上縱 
    下一名老僧,衣衫破爛,神態老朽,但卻若無其事,撣去身上碎屑。三祖寺眾僧見了老僧, 
    各各驚訝,有人叫道:〞聾啞和尚?〞 
     
      叫聲方落,那草叢中也徐徐站起一個白衣漢子,雙目深陷,陰森森對著老僧,咬牙道: 
    〞你逃得掉麼?〞語聲怨毒,似有莫大仇恨。 
     
      老僧注視那人,驀地流露出憐憫之色。白衣人面肌一顫,忽地嘶聲道:〞凝兒呢?你將 
    她藏到哪兒去了?狗和尚,把我女兒還來。〞叫喊間面容扭曲,神色間已有癲狂之意。 
     
      這白衣人正是寧不空,而這老僧,自然就是渾和尚了。 
     
      谷神通察覺寧、渾二人藏在左近,分心別顧,氣機浮動,落在對手眼中,不啻於顯露一 
    線生機。要知道,從方才起,左、虞、仙三人始終苦苦支撐。外人看起來,谷神通意態超然 
    ,彷彿心意不在打鬥,然而對面三人身處局中,卻深切感到谷神通的神意千變萬化,不可捉 
    摸:時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時如崇山峻嶺,重疊壓來;有時更如汪洋巨海,無所不至。 
    與之對峙,心力體力消耗奇快,不過半晌,三人就似與人激鬥千招,汗下如雨,意倦神疲。 
     
      此時生機一顯,三人幾乎不約而同,一起出手。剎那間,白影破空,電龍怒嘯,北落師 
    門一雙瞳子,發出幽幽厲芒。 
     
      谷神通卻如未覺,目光兀自凝在那和尚身上,對手神通行將及身,才將身子一側。霎時 
    間,三人心頭陡沉,均然生出怪異之感,左飛卿的〞馭風訣〞、虞照的〞雷音電龍〞,仙碧 
    的〞亂神〞,三大絕學,無論虛實,盡皆撞中一堵軟牆,隨著谷神通逍遙一轉,全被輕輕彈 
    開。 
     
      這古怪念頭尚未消滅,就聽谷神通一聲長笑,目光澄澈,襟袖飛揚,拳掌飄飄,揮灑而 
    來。他的招式殊無定規,有如行雲流水,又似拈花斗草,彷彿漫不經心,實則舉手投足,無 
    不妙合天理。三人攻他,全無一隙可入,他攻三人,卻如天墜山崩,殊難抵禦。三人的陣勢 
    合而復開,開而復合,幾度行將崩潰,所幸風雷相薄,亦是暗合天道,左飛卿和虞照二人神 
    通相濟,風雷轉生,往往能於絕境之中生出莫大潛力,屢屢扭轉敗勢,勉力支持。 
     
      谷神通瀟灑破敵,谷萍兒在一旁瞧得心中舒服,忍不住笑道:〞贏爺爺,我知道你見識 
    最多啦,且說一說,爹爹這神通怎麼練成的?我知道了,也好照練。〞 
     
      贏萬城嘿笑一聲,說道:〞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東島傳了三百多年,高手也出了不少 
    ,『鏡天『花鏡圓號稱無敵,然而年代太遠,老夫也沒有親眼見過。但你老爹的神通,嘿嘿 
    ,老夫卻敢打賭,三百年來,東島之內,無人能及。〞 
     
      〞這話我愛聽。〞谷萍兒先使一喜,繼而噘嘴道,〞難道這三百年中,東島的高手都是 
    吃乾飯的嗎?竟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爹爹?〞 
     
      〞不是這個道理。〞贏萬城搖頭歎道:〞別的神通,只要天資足夠,勤奮刻苦,總有練 
    成之日。但這『天子望氣術『,勤奮天資固不可少,但要當真練成,卻需有極大的運氣。〞 
     
      〞運氣?〞谷萍兒微感詫異,〞什麼運氣。〞 
     
      贏萬城將手杖一拄,徐徐道:〞萍丫頭,你知道屠龍術的故事麼?〞 
     
      〞怎麼不知道?〞谷萍兒笑道,〞朱漫平為了學屠龍之術,傾家蕩產,花了整整三年, 
    結果練成之後,卻發覺世間竟然無龍可屠,這門手藝算是白學了。〞 
     
      〞不錯。〞贏萬城道,〞屠龍之術所以無用,便是因為無龍可屠;但若有龍可屠,這門 
    本事豈不是可以大放異采麼?『天子望氣術『所以能夠練成,便是因為這天地間出現了一條 
    驚天動地的真龍。〞 
     
      〞真龍?〞谷萍兒一轉念,倏爾臉色發白,〞萬歸藏?〞 
     
      贏萬城默不作聲,望天半晌,忽地歎道:〞萍丫頭,你爹爹這一身本領,實在萬歸藏逼 
    出來的,若無當年的萬歸藏,便無今日的谷神通了。〞 
     
      話音未落,忽聽轟隆一聲,二人同時一驚,轉眼望去,只見渾和尚木然而立,寧不空卻 
    攥著一把枯枝,側耳凝聽,倏一揚手,一根枯枝如電射出。渾和尚頭也不回,反袖一拂,轟 
    隆巨響,火光飛散。 
     
      寧不空大喝一聲,雙手齊施,接二連三發出枯枝,渾和尚卻是隨意揮灑,拳揮袖舞,將 
    〞木霹靂〞一一震開。轟隆之聲不絕於耳,渾和尚身周火雨繽紛,飄灑不盡。眾人看得駭然 
    ,三祖寺眾僧更是驚奇萬分,心想這渾和尚終日聾啞愚鈍,在寺內劈柴為生,寺中任何沙彌 
    雜役均可恣意欺辱。萬不料這孱弱老僧竟然身懷如此神通,當真不可思議。在場的僧人中, 
    十有八九輕賤過這聾啞老僧,此時念起往事,無不追悔莫及,若非礙於葉梵威勢,早就撒開 
    兩腿,各自逃命去了。 
     
      贏萬城瞧得白眉連聳,驀地沉吟道:〞奇怪了,這廝的大金剛神力竟是個真的。〞 
     
      谷萍兒奇道:〞難道他也是金剛傳人?〞贏萬城不答話,苦思半晌,驀地一拍額頭,高 
    叫道:〞我想起來了,老夫年少之時,金剛門的沖大師曾來東島拜訪,身旁隨了一位中年僧 
    人,又聾又啞,對沖大師十分恭謹。當時島王問起,沖大師曾說道,這聾啞僧本是六安縣的 
    鏢師,被仇家陷害,割舌穿耳,垂危之際,沖大師湊巧路過,將他救下。這聾啞漢子事後看 
    破世情,又想報答沖大師的恩惠,執意遁入空門,屈身為僕。想起來,眼下這位就是那聾啞 
    僧人了。〞說到這裡,他皺眉擰起,目視渾和尚,心中疑惑:〞如今已過六十餘年,沖大師 
    之後,金剛一派已傳兩代。算起來,老和尚的年紀當在百歲開外了。〞 
     
      谷萍兒忽地好奇道:〞贏爺爺,人說大金剛神力一脈單傳,怎麼今天冒出這麼多傳人? 
    誰是真的,誰又是假的?〞 
     
      贏萬城冷冷一笑:〞學了大金剛神力就是金剛傳人麼?不見得吧。〞谷萍兒噘嘴道:〞 
    怎麼不見得?難道金剛一派還有別的神通?〞 
     
      〞那倒沒有!〞贏萬城道,〞金剛門傳了六代,無一不是禪林巨擘、曠世人傑,又豈會 
    被葉梵這小子三拳兩腳打倒?至於這聾啞僧麼,不過是一介老僕,因為侍奉兩代金剛傳人, 
    湊巧學了點兒大金剛神力,雖有神通,但比起兩位主子,卻是差了老大一截。〞 
     
      葉梵遠遠聽見,滿心不是滋味,高叫道:〞他二人若不是金剛傳人,誰又是金剛傳人? 
    哼,不妨叫來,看葉某打不打得倒他?若是叫不來,金剛一派就算絕了種,斷了根,從今往 
    後,江湖除名。〞 
     
      說話間,巨響忽歇,寧不空枯枝告罄,陰著臉陣陣喘息。渾和尚卻一抬足,走到葉梵身 
    前,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在地上寫了一行字:〞金剛傳人,命數天定,正眼法藏,橫絕古 
    今。〞銀鉤鐵劃,入土寸許。 
     
      葉梵一怔,忽地笑道:〞正眼法藏,橫絕古今?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不過奇怪 
    ,金龜說你被人穿了兩耳,怎麼還能聽見老子說話?〞 
     
      渾和尚笑笑,續寫道:〞耳不聞而心聰,口不言而心辯,鼻不嗅而心香,眼不見而心明 
    。〞 
     
      葉梵狂悖狠毒,悟性卻是極高,若不然也不能將〞鯨息功〞練到這般地步。見這字跡, 
    心頭震動,直覺大有文章,略一沉吟,點頭道:〞聽說佛門六通中有一種『他心通『,想來 
    和尚你耳朵聽不見,心裡卻能明白我的意思。〞 
     
      渾和尚點點頭,又寫道:〞檀越根性不弱,可惜戾氣太重,蒙蔽性情。還望慈悲為懷, 
    放過三祖寺的僧眾。〞 
     
      葉梵嘿嘿一笑:〞老子向來言出必踐。老和尚放心,說好了接一掌走一個,老子決不打 
    第二掌的。〞說著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渾和尚白眉一挑,神色忽變凝重,寫道:〞既如此,和尚便代這些僧人迎接足下的掌力 
    。〞寫罷緩緩起身,目光淡淡有神,注視葉梵。 
     
      葉梵一怔,轉過眼粗粗一數,笑道:〞二十一個和尚,二十一掌,老和尚,你想好了? 
    〞渾和尚白眉下壓,若有歎息之色,徐徐點了點頭。 
     
      眾僧無不動容。三祖寺中佛法敗壞,道德無存,眾僧大多欺辱過渾和尚,故而私心猜度 
    :〞這和尚心記前仇,必會報復。〞萬不料渾和尚風骨高峻,以德報怨,眾僧一面驚喜,一 
    面卻是大感疑惑,直覺不可思議。 
     
      葉梵一蹺大拇指,讚道:〞好和尚,如你所願。〞雙肩一聳,沉喝一聲,並不出掌,反 
    而足尖點地,繞著渾和尚奔走起來。 
     
      渾和尚一掌直豎,一掌橫胸,低眉垂目,宛然入定,任由葉梵越轉越快,卻漸漸形影模 
    糊,彷彿化身百人,影影憧憧,連接成一道湛藍光輪,繞著渾和尚流動不絕。見者無不駭異 
    :〞九變龍王以身法稱雄東島,而今看來,不漏海眼也不遑多讓。〞 
     
      尋思之際,忽聽一記悶響,悠長震耳,葉梵身影忽凝,托的一聲,向後跳出,臉色陰沉 
    ,呼吸微微急促。渾和尚卻是姿態不變,臉上血色一閃而沒。 
     
      葉梵目視渾和尚片刻,忽而笑道:〞一十三掌,十三個和尚。〞 
     
      眾僧聞言,恍然大悟,原來瞬息之間,二人已對了一十三掌,只是葉梵出手太快,十三 
    掌渾如一掌,掌力交接之聲亦太密集,聽來彷彿只有一聲。 
     
      葉梵隨手指點,點出十八個和尚。脫身的僧人僥倖者有之,感佩者有之,欺辱過渾和尚 
    的更是多有慚愧,一時亂哄哄的,均不走開,都想觀看結果。 
     
      葉梵點人時,有意留下幾個性字輩老僧,點完了人,大聲道:〞還剩九掌,老和尚當心 
    了。〞吐一口氣,沉身運掌,驀然嘿的一聲,身形一縱,雙掌推出。 
     
      這一掌是他平生絕學,包含〞六大奇勁〞的諸般變化,一掌之中,前後勁力十重,每一 
    重各不相同,或外放,或內收,或旋轉,或直擊,重疊相生,極難化解。是以論到威力,那 
    十三掌加起來也不如這一掌凌厲。 
     
      渾和尚豎掌於胸,奪的一聲,二掌相交,渾和尚身子倏晃,一股紫氣卻從頸下騰起,直 
    透眉梢。 
     
      〞還剩八掌。〞葉梵不進反退,雙掌圈轉,嗖地拍出。渾和尚舉手一攔,卻退了半步, 
    剎那間面如血染。但不容他喘息,呼的一下,葉梵第三掌拍來。渾和尚橫臂一攔,喀嚓一聲 
    ,小臂齊肘而折。 
     
      眾僧一片嘩然,均想渾和尚縱使不敵葉梵,也不至於如此不濟。葉梵也是面露疑色,斂 
    掌直起身來,高叫道:〞老和尚,你怎地只守不攻,瞧不起人麼?〞 
     
      渾和尚隨手將斷臂接上,雙手合十,只是微笑。 
     
      葉梵目透怒色,沉哼道:〞好。〞雙眼陡張,咄的一喝,第四掌如雷拍出。渾和尚雙拳 
    齊攔,驀地口角一顫,淌出血來。 
     
      眾僧見他吐血,一陣哄然,心中更是迷惑極了,不知道渾和尚為何寧肯受傷,也不還擊 
    。葉梵注視渾和尚,冷冷道:〞老和尚,你再若只守不攻,性命可是不保。〞 
     
      渾和尚攢袖抹去口角鮮血,緩緩屈下一膝,含笑寫道:〞若是全力攻守,兩敗俱傷。我 
    本救人,奈何傷人?〞 
     
      葉梵臉一沉,寒聲道:〞和尚,你不全力相拼,就是瞧我葉梵不起了。〞渾和尚笑笑, 
    並不回應,葉梵目透厲芒,喝道:〞老和尚,我瞧你撐到幾時?〞驀地豎掌如刀,徐徐斬來 
    ,掌緣四周,竟無一絲風聲。 
     
      贏萬城臉色微變,脫口道:〞裂海斬。〞話未說完,渾和尚雙臂向上攔住來掌,驀地身 
    子一震,倒退兩步,站定時臉色驟變,一口鮮血如箭噴出。 
     
      葉梵不禁動容,沉聲道:〞老和尚,你真不怕死?〞渾和尚搖了搖頭,伸出五個指頭, 
    目光掃去,望著剩下的五個僧人,面露悲憫之色。 
     
      場上倏地靜了下來,眾僧一個個睜大了眼,瞪著這聾啞老僧,身子因為緊張,微微發起 
    抖來。 
     
      忽聽一聲大吼,有如傷虎哀嘯。葉梵轉眼望去,虞照踉蹌後退,面色煞白,左飛卿則從 
    天上飄落,肩頭一點血跡慢慢擴大。再瞧谷神通,倦容如故,左手拎著北落師門,右手食指 
    如錐,抵在仙碧喉間。北落師門桀驁不馴,四爪亂抓亂舞,大聲咆哮,奈何頸皮被制,任它 
    如何反抗,均是無益。 
     
      葉梵自詡島王傳人,平生以谷神通為偶像,見他打敗西城三大高手,自己卻制不服一個 
    無名老僧,心裡甚是惱火,驀地長吸一口氣,雙掌微沉,徐徐推出。掌力所至,渾和尚瘦小 
    的身子忽如紙鳶拋起,遠遠跌出兩丈,口鼻流血,掙扎不起。 
     
      葉梵收勢吐氣,轉過身來,盯著性覺等人,冷笑道:〞很好,還剩四個,都是首腦,一 
    個一個來……〞話未說完,忽見眾僧目現奇光,盯著自己身後,葉梵心頭微沉,轉過身來, 
    正巧見得渾和尚顫巍巍爬將起來,滿臉是血,一步步緩緩走來。 
     
      葉梵微覺恍惚,繼而怒道:〞老和尚,這群臭和尚沒一個好貨,你何苦為了他們,死不 
    伏輸?〞渾和尚仍是笑笑,不置可否。葉梵盯著渾和尚瞧了片刻,臉色漸漸陰沉,點頭道: 
    〞很好,你要捨身成仁,我成全你便是。〞 
     
      此時渾和尚傷勢沉重,別說四掌,一掌便會送命。施妙妙瞧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向 
    谷神通急道,〞島主還請下令,讓葉梵罷手。〞 
     
      谷神通一皺眉,搖頭道:〞妙妙,你不知這位大師的苦心。〞施妙妙奇道:〞什麼苦心 
    ?〞 
     
      谷神通道:〞你聽說過『割肉喂鷹『、『捨身飼虎『的故事麼?〞施妙妙道:〞這都是 
    佛門典故,但與眼下有什麼相干?〞 
     
      谷神通歎道:〞這兩個故事,均是佛教大聖為了點化眾生,甘願將自身付與餓鷹猛虎, 
    任其撕裂吞噬。但而今三祖寺佛法衰微,禪風不振,寺內僧眾沉迷於名利貪慾,不知本來, 
    不明大道。是故眼下這位高僧,趁此機會以自身性命為賭注,效仿先聖,點化這群迷途弟子 
    。至於這些僧人能否明白他的苦心,那就難說得很了。〞 
     
      這番話有如晨鐘暮鼓,一字一句,敲在眾僧心頭,尚未脫難的性覺、性明、性智、性海 
    四人均是變色,低頭默想,回顧前生,臉上神色明暗不定。 
     
      施妙妙忍不住道:〞但島王再不阻止,這位大師便會死的。〞谷神通苦笑道:〞這位大 
    師勘破生死,死又算得了什麼?我讓葉梵停手不難。但若如此,三祖寺眾執迷如故,這位大 
    師豈非前功盡棄?〞 
     
      說到這裡,渾大師轉過身來,向著谷神通合十微笑,谷神通亦點頭示意,悠悠歎道:〞 
    生命可貴,大師還請三思。〞渾大師只是淡淡一笑,凝立不動。 
     
      施妙妙年少情熱,不解佛理幾微,聽了半天,只覺這道理不可理喻,暗暗噘起小嘴,將 
    銀鯉扣在指間,尋思:〞島王真不懂事,這位大師菩薩心腸,怎能見死不救,還說什麼飼虎 
    飼鷹的怪話,哼,你若不救,我便來救,葉梵再出手,我就用『千鱗『射他。〞想著睜大妙 
    目,一瞬不瞬,凝注葉梵。 
     
      谷神通的話葉梵字字聽得明白,但他心腸冷硬,勝過餓鷹餒虎,平日裡折磨犯人,犯人 
    越不屈服,他越是精神抖擻,直要折磨到對方屈服為止。此時渾和尚捨身度人,無比執著, 
    但這分執著,卻正挑起了葉梵心中戾氣。一時間,他望著渾和尚,眸子深處湧出一股狂意, 
    驀地縱聲大笑。 
     
      施妙妙深知葉梵性情,知他笑聲一歇,便要立下殺手,一霎那,也將〞北極天磁功〞提 
    到極致。 
     
      這時忽就聽一聲佛號,有人道:〞且慢。〞葉梵轉眼望去,只見性覺搖搖晃晃,站起身 
    來,走到渾和尚身前,深深一揖,轉身道:〞葉施主,剩下四掌,由貧僧接吧。〞 
     
      眾人見狀無不吃驚,葉梵打量他一眼,笑道:〞你接得下四掌?〞性覺為性海所敗,傷 
    勢甚重,聞言苦笑不答,心道:〞接得下如何?接不下又如何,左右是死,不連累這聾啞聖 
    僧就好。〞 
     
      心念未絕,性明忽地大步走來,盯著葉梵,大聲道:〞性覺師兄,你接兩掌,我接兩掌 
    ,區區四掌,也不算多。〞 
     
      性覺甚是訝異,未及答話,忽聽性智冷冷道:〞貧僧這一掌貧僧自理,要你充什麼好漢 
    ?〞說著走上前來,與性覺、性明並肩而立。葉梵道:〞三人四掌,還剩一掌如何分派。〞 
    話音方落,便聽性海澀然道:〞不勞足下關心,剩下一掌,分派給性海便是。〞說著蹣跚來 
    到近前,正對葉梵。 
     
      這四僧品性不堪,忽有此舉,三祖寺眾僧驚喜不勝,各自雙手合十,口宣佛號,眼中流 
    下兩行熱淚。 
     
      葉梵掃視眾人,驀地哈哈大笑,朗聲道:〞一人一掌,想得美呢?只一掌,葉某便送你 
    們去西天參佛。〞說話間並不作勢,身周塵土卻無風而動,飛旋起落,葉梵身子一縮,儼然 
    小了一半。 
     
      〞一空滄海式!〞施妙妙心神大震,心知這一式去若滄海成空,在場諸人,只怕唯有谷 
    神通能夠正當其鋒,但因這一招傾盡全力,出招者本身並無真氣防護,自己倘若發出〞千鱗 
    〞,勢必傷了葉梵。想到這裡,不覺心生猶豫,矛盾起來。 
     
      性字四僧均是有傷在身,眼見葉梵聲勢,心知他掌力一出,必無幸理,當即不約而同互 
    挽手臂,結成人牆,將渾和尚擋在身後。這四人往日利字當頭,鉤心鬥角,此時卻為了一個 
    殘廢老僧,同心協力,一時俱都生出莫大感慨,回顧以往劣行,無不羞慚。 
     
      〞咄!〞葉梵身形暴漲,雙掌推出,性字輩四僧均然將眼一閉,暗叫一聲:〞罷了。〞 
     
      勁氣襲身,來如天墜,這時,忽就聽見〞空〞的一聲大響,餘韻悠長,滿天勁氣,倏爾 
    消滅。 
     
      四僧大吃一驚,張眼望去,卻見場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名少年,雙拳緊攥,臉上露出茫然 
    之色。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