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滄 海

                     【第二章】 
    
    第2章 洗冤
    
        忽聽那精舍中一個嬌嫩的聲音道:「媽,我要哥哥……」聲音柔柔弱弱,頗有撒嬌的意思
    。陸漸聽得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詫異間,又聽一個低沉的女聲歎道:「乖萍兒,不是
    說了嗎,他回島去啦……」 
     
      陸漸見過白湘瑤,但沒聽她說過話,聽到「乖萍兒」三字,便猜到先前說話的女子是谷 
    萍兒無疑。正自胡亂猜度,忽又聽谷萍兒嬌聲道:「媽,我也要回家,與哥哥捉迷藏,還要 
    他給我當馬兒騎呢。」白湘瑤歎道:「這裡離家好遠,一下子怎麼回去?」谷萍兒撒嬌道: 
    「我才不管,我就要哥哥陪我玩兒,他不陪我,我就咬他,看他怕不怕。」白湘瑤道:「他 
    自然怕,就算他有天大的膽子,又怎麼敢得罪我的乖萍兒呢?」 
     
      谷萍兒沉默一陣,忽地嚶嚶哭起來,白湘瑤道:「又怎麼啦?」谷萍兒抽抽答答地道: 
    「我想哥哥啦,媽,我在天淵閣睡得好好的,怎麼醒時就來這兒啦?我要回家,我要哥哥… 
    …」白湘瑤說道:「乖孩子,別哭,過了明天,我們就回去。」谷萍兒哽咽道:「回去了, 
    我要吃冰鎮西瓜。」白湘瑤道:「好啊,回去了,就讓你爹爹去風穴取冰……」谷萍兒道: 
    「不好,我要哥哥取的冰,哥哥取的冰才好吃。」白湘瑤歎道:「傻孩子,誰取的冰不是一 
    樣?」谷萍兒道:「才不是,我就要吃哥哥取的冰。」說到這裡,她又咯咯笑起來。 
     
      白湘瑤道:「你笑什麼?」谷萍兒神秘道:「媽媽,我跟你說,島西邊有個石洞呢,藏 
    在那兒,誰也找不到。前兩天捉迷藏,我躲在洞裡,哥哥和妙妙姐找不到,只當我掉海裡, 
    急得大喊大叫的,才有趣呢。媽,你說對不對?」白湘瑤道:「有趣極了,我家萍兒最聰明 
    ,誰也比不上。」谷萍兒嗯了一聲,咯咯笑道:「媽,我就告訴你一個,你可別告訴別人, 
    妙妙姐也不許,下次我還藏那裡,叫他們找不到,又擔心又害怕。」 
     
      白湘瑤嗯了一聲,卻不作聲,谷萍兒忽地輕輕打個呵欠,慵懶道:「媽,好困呢!」白 
    湘瑤道:「那就睡吧。」谷萍兒道:「我要枕在你懷裡睡。」白湘瑤道:「你這麼大年…… 
    嗯,也罷,乖乖的,別淘氣……」只聽谷萍兒吃吃直笑,過了一會兒,料是睡沉,再無聲息 
    。 
     
      陸漸直覺這對母女對白古怪已極,但如何古怪,卻又說不上來。這時忽聽贏萬城咳嗽一 
    聲,將杖一篤,說道:「老朽贏萬城,求見夫人。」 
     
      白湘瑤哦了一聲,道:「贏伯有事麼?」贏萬城道:「有一件要事,想和夫人面談。」 
    白湘瑤道:「那你進屋來!」贏萬城道:「閨房不便,還請出門一敘。」白湘瑤沉默片刻, 
    窗紙上人影晃動,嘎吱一聲,門扇中開,白湘瑤倚在門首,亭亭玉立,忽見贏萬城身邊尚有 
    外人,不覺怪道:「這位婆婆是誰?」 
     
      贏萬城笑道:「她是老朽尋來的穩婆。」白湘瑤一愣,掩口笑道:「贏伯你真會打趣, 
    難不成這裡還有人生孩子?」 
     
      贏萬城笑道:「她不是來接生的,只是贏某請過來,做個見證。」 
     
      白湘瑤放下袖子,疑惑道:「什麼見證?」贏萬城笑道:「說來話長,夫人想必也知道 
    贏某那點兒微末本事。」白湘瑤道:「龜鏡神通大大有名,贏伯太謙了。」 
     
      贏萬城道:「龜鏡神通大大有名,贏某人卻不成器,學不到頂尖兒的地步,只會瞧一瞧 
    別人的心思。」白湘瑤眼神微變,驀地含笑道:「贏伯說笑了,您老不會對我也用龜鏡吧? 
    」贏萬城笑道:「夫人的『天狐心法』是個真的,心神多變,小老兒縱有龜鏡神通,也不易 
    瞧得明白。」白湘瑤眼中疑惑更深,半邊面龐隱沒在濃濃夜色之中,不知喜怒,過了半晌, 
    徐徐道:「贏伯,莫非你來這裡,就是為說這些?」 
     
      贏萬城笑道:「不知夫人想我說什麼?」白湘瑤道:「贏伯想說什麼,妾身怎麼知道? 
    」贏萬城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臉色忽地一沉,森然道:「夫人是不是想我說,陷害谷縝的 
    不是夫人?裡通倭寇的也不是夫人?」他聲色俱厲,白湘瑤不禁一愕,忽地咯咯大笑,笑了 
    一陣,方才歎道:「贏伯說得極是。我怎麼會陷害縝兒,又怎麼會裡通倭寇?」 
     
      贏萬城將竹杖一頓,冷笑道:「白湘瑤,你騙得別人,騙得過老夫麼?谷縝從頭到尾都 
    是冤枉的,至於害他的人,正是夫人。」 
     
      陸漸聽得心頭突突亂跳,忽聽白湘瑤的笑聲一歇,徐徐抬起頭來,翹著尖尖下頜,美眸 
    中透出一股決絕狠意。 
     
      贏萬城哈哈笑道:「你想撕爛衣服,污蔑老夫非禮於你,讓谷神通不信老夫的話?哈哈 
    ,這個只怕行不通,老夫年過八旬,二十年前便已斷了男女之事,美人醜女對我而言,都是 
    一般……呵呵,你想舉刀自刺,栽贓給我?這一招曾在谷小子身上用過,一用再用,未免可 
    笑……唔,這個念頭還算不壞,你想告訴谷神通,老夫既然知道你陷害谷縝,當年事發之日 
    為何不說?如今說來,分明就是信口污蔑。」 
     
      他口中所說,均是白湘瑤心中所想,白湘瑤被他突然發難,道心失守,竟被贏萬城窺破 
    心事,此時聞言,急忙收攏心神,運轉「天狐心法」,抵禦龜鏡。 
     
      「龜鏡」神通源自釋天風的「無法無相」和公羊羽的「三才歸元掌」。「鏡天」花鏡圓 
    融會二者,創出這門神通,一度大放異彩。但因為這門神通太過奇特,倘若修煉者心術不正 
    ,身周眾人可說全無隱私可言。是以久而久之,其他四大流派,各自演化出各種心法,防備 
    龜鏡高手窺視本派機密。所幸五流之中,「龜鏡」神通最難練成,一代之中練成者不過兩三 
    人而已,一旦大成,必為絕頂高手,崖岸自高,多半不屑窺人隱私。 
     
      萬歸藏東征之時,龜鏡高手首當其鋒,幾被滅絕,唯獨贏萬城貪生怕死,逃得大難,但 
    他天性貪鄙,將「龜鏡」練到五六成,再無精進。可是東島人才凋零,自他之後,再也無人 
    練成「龜鏡」,以至於這老人年過八十,仍然佔據五尊之位。 
     
      白湘瑤出身「龍遁」,天生體弱,不適練武,但其心智堅忍,練成了本門「天狐心法」 
    ,既是媚術,亦是抵禦「龜鏡」的法門,一旦運轉,心思變化無端,贏萬城再難把握。但二 
    人大鬥神通,極耗心力,白湘瑤體弱不支,漸漸呼吸濁重,澀聲道:「贏萬城,你不要信口 
    雌黃,污蔑妾身。」 
     
      贏萬城呵呵笑道:「是不是污蔑,夫人自己清楚。」白湘瑤截口道:「我清楚什麼?我 
    什麼都不知道。你說我陷害谷縝,可有證據?難道說僅憑你一面之詞?哼,『金龜』贏萬城 
    ,怕還沒有那麼大的面子!」 
     
      「夫人說得是。」贏萬城笑道,「若無證據,難叫島王信服。但若有證據呢?」白湘瑤 
    怔道:「什麼證據?」贏萬城笑道:「不錯,夫人身懷『天狐心法』,我這龜鏡又練得不成 
    器,照不出夫人的心思。而且夫人用心縝密,還將『天狐心法』傳給小姐,如此一來,小姐 
    的心思也不好猜了。」 
     
      「放肆!」白湘瑤厲喝一聲,面籠寒霜,「贏萬城你忘了島規麼?龜鏡神通,不得亂用 
    ,如非島王允許,更不許用於本島弟子,違者廢其神通,貶為雜役。你處心積慮窺視我母女 
    隱私,難道就不怕島規責罰嗎?」 
     
      贏萬城哈哈笑道:「贏某眼裡,島規不過是一張破紙。試想一想,既有如此神通,哪個 
    龜鏡高手會忍得住不瞧他人隱私?若是龜鏡高手都守規矩,為何其他四大流派會創出各種心 
    法,抵禦『龜鏡』?」 
     
      白湘瑤冷哼道:「這些話你有膽和神通說去。」贏萬城笑道:「你不要拿谷神通壓人, 
    他光著屁股的時候,我便認得他了。再說你我之間的話,他還是不知為好。呵呵,你不是要 
    證據麼?我便給你證據,夫人要不要聽聽?」 
     
      白湘瑤冷冷道:「好啊,你說說看。」贏萬城道:「但凡抵禦『龜鏡』的法門,不離一 
    個道理,那便是聚精會神,不可動心,心神一亂,『龜鏡』便能乘虛而入。夫人算計谷縝之 
    前,處心積慮,謀劃已久,將『天狐心法』傳給谷萍兒,也是防備老夫看破,但這陰謀卻有 
    兩個破綻,你心機再強十倍,也是無可奈何。」 
     
      「兩個破綻?」白湘瑤冷哼一聲,面露譏色,「妾身倒想聽聽。」 
     
      贏萬城嘿了一聲,說道:「第一個破綻,便是谷萍兒真心喜歡谷縝。這一點你也深知。 
    你將計就計,哄騙萍兒,說是只要灌醉谷縝,造成夫妻之實,就能嫁給谷縝。萍丫頭深陷情 
    網,哪知你用心險惡,當下照辦,不料做了你的幫兇,竟將谷縝送入死地。她原本心愛谷縝 
    ,此時自然又驚又悔,芳心大亂,哪還顧得上什麼『天狐心法』,老夫雖然看不出夫人的心 
    思,但當時當地,要瞧破萍丫頭的念頭,卻是十分容易。」 
     
      白湘瑤臉上血色也無,左手緊緊攥住門框,纖指變得青白,臉上卻強笑道:「既然如此 
    ,你當時為何不說,時過境遷,誰會信你?」 
     
      「老夫不說,自有老夫的道理。」贏萬城笑道,「萍丫頭對你十分孝順,雖然悔恨難過 
    ,但也不曾告發你。這一點倒是難得,只不過,她到底是女孩兒家,不似夫人那般風流多情 
    。據我所知,呵呵,這孩子當日並不曾失身谷縝,被單上的落紅,不過是她刺破手指留下的 
    血跡……」 
     
      白湘瑤身子一晃,聲色俱厲,喝道:「你胡說!」 
     
      ……「夫人不信嗎?」贏萬城心中得意,呵呵笑道,「那日你將谷縝,萍兒留在房裡, 
    先向萍兒面授機宜,教她男女合歡之法,卻沒想到萍兒處子害羞,縱然愛極了谷縝,也不曾 
    依照你的法子,真與谷縝歡好,故而時至今日,仍是處子之身。如此說來,倘若谷縝不曾奸 
    妹,那麼也就不會被你撞破,舉劍弒母,若不曾奸妹弒母,那麼後來的裡通倭寇,也就大可 
    商榷了。」陸漸遠在樹上,聽的這番話,不由的心搖神馳。連連點頭。 
     
      白湘瑤一咬牙,冷笑道:「胡說八道,誰會信你?」 
     
      「胡說八道?」贏萬城踏前一步,眸子裡透出駭人亮光,「那麼夫人可有膽子讓我證實 
    ?」 
     
      「放肆」白湘瑤厲聲道,「你一個臭男人,怎能碰我女兒的身子?」 
     
      贏萬城哈哈大笑,穆的喝道:「王麼麼。」那老婦戰戰兢兢,應聲向前。贏萬城冷冷道 
    :「這位麼麼長年接生,此番前來,為我證實萍兒是否出處子之身,若是夫人怕贏萬城弄鬼 
    ,老夫大可叫妙妙來……」說著一揮手,王麼麼便向屋內走去。 
     
      白湘瑤擋住門戶,伸手狠很一推,那麼麼哎呦一聲,應聲跌倒。贏萬城嘿嘿笑道:「怎 
    麼夫人心虛了嗎?」白湘瑤胸口急劇起伏,澀聲道:「這個穩婆我信不過,你,你叫妙妙來 
    。」 
     
      贏萬城笑道:「你讓我去叫妙妙,你好乘機做些手腳?呵呵,谷縝一死,萍兒丫頭大受 
    刺激,半瘋半顛,前事全忘,心智不過六歲上下,自然由你為所欲為。」白湘瑤沉喝道:「 
    少說廢話,去叫妙妙來。」 
     
      贏萬城冷笑一聲,忽地掉頭道:「陸漸,你瞧著萍兒,老夫回來之前,任何人等,不得 
    接近於她。」陸漸揚聲道:「好,你只管去。」 
     
      白湘瑤臉色大變,心知陸漸既在,自己休想再做任何手腳。贏萬城盯者她,笑嘻嘻地道 
    :「夫人,那麼我去叫妙妙了……」白湘瑤未及答話,忽聽一個聲音淡然道:「不必了。」 
     
      眾人眼前一花,谷神通已然立在院裡,望著白湘瑤,神色十分落寞。白湘瑤花容慘變, 
    澀然道:「神通,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谷神通歎了一口氣:「不早不晚,方纔的話,我正好聽到。」白湘瑤嬌軀輕輕晃了晃, 
    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難道說,你我十三年夫妻,竟不如這糟老頭了的一番話?」 
     
      「十三年?」谷神通舉頭望天,苦笑道,「十三年又如何?再給十三年,我也猜不透你 
    的想法。」說罷向那王麼麼道,「這老人讓你來,給你多少銀子?」王麼麼道:「五兩。」 
     
      谷神通自袖中取出一錠大銀,交到老婦手中:「我給你五十兩銀子,好好查看屋內的少 
    女是否處子,不得有半點隱瞞,若不然,就如此樹……」將袖一拂,轟隆一聲,陸漸身下古 
    隗齊腰而斷,頓時一個觔斗栽了下來。 
     
      谷神通冷冷瞧他一眼,向那面無人色的老婦道:「還不快去。「老婦驚了個趔趄,低頭 
    便要進屋,白湘瑤手臂一橫,厲聲道:「滾開。「谷神通面色一沉,長眉陡揚。白湘瑤望著 
    他淒然一笑,臉上流露出一絲陰狠,緩緩道:「這個髒老婆子,也配碰我萍兒的身子嗎」 
     
      谷神通搖頭道:「你不要逼我動手。」白湘瑤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不就是東島之王 
    麼?有什麼了不起的。別人說你天下無敵,在我眼裡,你不過是個懦弱狠毒的無恥小人,從 
    頭到腳,還不如一個狗屁。」 
     
      這句話驚世駭俗,出自素來柔媚的白湘瑤之口,更是叫人吃驚。白湘瑤一聲罵過,大感 
    快意,雙手捂面,咯咯嬌笑起來,笑了一陣,忽地放手,冷笑道:「谷神通,我罵你是懦弱 
    狠毒的小人,你服不服?」谷神通道:「你要這麼說,我也無法。」白湘瑤咬牙道:「你不 
    服麼?好,我來說。你第一個妻子跑了,屁也不敢放一個,這叫不叫懦弱?」 
     
      谷神通沉默不語,白湘瑤又道:「那麼,第二個妻子來了,你卻讓她獨守空房,這叫不 
    叫狠毒?既懦弱,又狠毒,你算不算無恥小人?」 
     
      谷神通歎道:「這些年我著實對你不起。那時你文君新寡,一心嫁我,我那時也想娶你 
    之後,或許能夠忘掉清影,可是,唉,可是我怎麼也忘不掉她,害了你,更害了孩子。你說 
    得是,我谷神通空有虛名,其實只是一個無恥小人。」 
     
      白湘瑤神色怔忡,呆立了一會兒,忽地喃喃道:「我怎麼也忘不掉她……怎麼也忘不掉 
    她……」說著說著,淒聲慘笑,漸笑漸低,倏爾化作低啞低嗚咽,嗚咽半餉,忽地停下,楸 
    住胸口,喘息道:「難道,難道你就不知道,我打小就喜歡你,只想長大以後,就做你的妻 
    子,相親相愛,永不分開。我。我嫁給童嘯那蠢材,只因為萬歸藏來了,東島亡了,我以為 
    ,以為你也死了,再也回不來了。那時候,我孤零零的,沒有男人,哪裡活得下去……」說 
    到這兒,她慘然一笑,「可你,你竟又回倆了,不但回來,還帶了一個又傻又賤的臭女人, 
    在我心上捅了一刀不說,還撒了一把鹽,哼,那時侯,我真恨死了你!你為什麼回來?你若 
    死了,我就能跟那個蠢男人白頭偕老,過的快快樂樂。」 
     
      谷神通道:「童老弟為人不壞……」 
     
      「呸。」白湘瑤啐了一口,「他一個蠢材,連你都不如,叫他向南,他不敢向北,叫他 
    向東,他不敢向西。他若有半分血氣,我也不會毒死他了……」 
     
      谷神通身子一震,失聲道:「你說什麼?」白湘瑤咯咯笑道:「我毒死了他,你沒聽見 
    麼?」 
     
      谷神通怔了怔,搖頭道:「不對,童嘯死時我瞧過,乃市死於心病,並非中毒。」 
     
      「若是叫你看出來,那算什麼本事?」白湘瑤微微冷笑。「告訴你吧,那蠢材愛喝茶, 
    最愛嗔南的普洱,我每天睡前便給他泡一壺,茶裡下一點『糊塗散』。你也知道的,那『糊 
    塗散』本是無毒,但若服藥後合歡行房,就會慢慢侵蝕男子精氣,重傷心脈,日積月累,必 
    死無疑。死後還瞧不出來半點痕跡。這麼一天一年,喝完了茶,我便與他歡好,無日不爽, 
    哼,真是便宜了他,過了約莫三月,那蠢材就糊里糊塗地死了死前還流著淚謝我嫁他,你說 
    好笑不好笑?」 
     
      谷神通臉色鐵青,半晌方道:「什麼時候下的毒?」白湘瑤卻反問道:「商清影什麼時 
    候離開的?」谷神通舉頭望天,面露沉痛之色,幽幽歎道:「是我害了童老弟。更可恨的是 
    ,我鬼迷心竅娶了你。」 
     
      白湘瑤冷笑一聲,說道:「你娶了我,好好待我也罷,但你只陪了我兩天,那兩天裡, 
    每到縱情極樂之時,你總會叫喊那女人的名字,哼,你只顧自己歡喜,可知道聽在我耳裡, 
    心也碎了……這也罷了,我雖生氣,卻也沒有當真怪你,只想日子一久,我溫柔待你,你終 
    歸忘了那個賤人。沒料到,沒料到兩天之後,你借口練功,忽然搬了出去,這一去……就再 
    也沒回來過,哼你們這些臭男人,我算是看透了……谷神通道:這確實是我的錯,但你大可 
    報復於我,何必加害縝兒?白湘瑤露出古怪神氣,忽地破顏笑道:你那麼高的武功,平素又 
    不與我同房,我便想害你也不能夠呢。谷縝那小子自作聰明,武功平平,收拾起來好不容易 
    。再說了,我怎麼恨你怨你,也下不了手害你的,但若能將那賤人的骨肉弄得身敗名裂,卻 
    是叫人十分快意。」 
     
      谷神通搖頭道:你害了縝兒不打緊,這麼一來卻又害了萍兒。」 
     
      不錯,白湘瑤冷笑道,我女兒瘋了,是我活該,你卻死了兒子,將來見了那賤人,瞧你 
    怎麼交代……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眉間流露出繾綣嫵媚之態,叫人望之心動,「贏萬城 
    ,」白湘瑤咯咯嬌笑,「沒想到我千算萬算,竟會栽在你的手裡,只不過,你當東島內奸只 
    我一個麼」說到這裡,她身子一晃,嘴角流出一股黑血。 
     
      谷神通臉色大變,失聲叫道,湘瑤……一晃身搶上前去,將她抱住,運掌度入真氣。白 
    湘瑤吃吃而笑,費力伸手,輕輕撫著他臉,歎道:傻哥哥,來不及了,這是閻王丸,方才捂 
    臉的時候就吞啦,過了這麼久,誰也救不了了的。呵呵,即便我死了,我也開心,那、那姓 
    商的賤人搶了我的男人,我,我卻害了她的兒子,大家扯一、一個直,兩、兩不相欠……。 
    」 
     
      谷神通口唇微動,終究未能出聲,閻王丸藥性發作極快,白湘瑤手臂身子漸次僵硬,有 
    如鐵石,一抹詭異笑容凝在臉上,觸目驚心。 
     
      陸漸望著白湘瑤,忽覺一陣虛脫,尋思道:「這女人縱然該死,但她死了又如何?即便 
    死了,谷繽也活不過來了。」想到這裡,心頭一灰,幽幽歎了口氣,轉身向外走去,身後忽 
    地傳來谷萍兒的叫聲:「媽,你去哪兒了?萍兒害怕,陸漸望著白湘瑤,忽覺一陣虛脫,尋 
    思道,這女人縱然該死,但她死了又如何,即便死了,谷縝也活不過來了。想到這裡,心頭 
    一灰,幽幽歎了口氣,轉身向外走去,身後忽地傳來谷萍兒叫聲:媽,你上哪兒去了,萍兒 
    害怕,媽,媽,你去哪兒了,萍兒好害怕……叫聲淒厲,劃破夜空沉寂,陸漸心酸難忍,走 
    著走著,忽地就流下眼淚來。 
     
      出了寺門,走了一程子,忽聽前方男女竊竊私語,陸漸方想繞過,忽聽那男子道:「妙 
    妙,怎麼又哭啦,還是節哀的好。」 
     
      陸漸心頭一動,縱身上前,撥開樹叢,定眼望去,遙見施妙妙坐在一塊大石上,呆怔垂 
    淚,狄希立在一旁,從懷裡取出一方雪白手巾,伸到施妙妙雙頰前,似要給她揩淚。施妙妙 
    忙舉手接過,口中道:「多謝狄尊主。」兩人交接手帕之時,狄希伸出食中二指,漫不經意 
    ,撫摸施妙妙指尖。 
     
      施妙妙如遭火燒,忙將手帕收回,抹了抹淚,但覺那手巾帶著淡淡幽香,沁人心脾。一 
    抬眼,狄希俊目清亮,盯著自己,勾魂奪魄。施妙妙心中一亂說道:〞」狄尊主,你,你也 
    別管我啦。聽你勸了兩日,我心裡好了許多,不會再做傻事。仔細想來,你說得也對,谷繽 
    禍國殃民,確然該死,我為他傷心難過,很是不對。可是,唉,可是不知怎地,我一想到他 
    死前的樣子,總就想哭,唉,我真是沒用。狄尊主,你代我跟島王說說,我不做五尊好麼? 
    〞狄希微微一笑,溫言道:〞『傻丫頭,東島除了你,還有千鱗傳人麼」』施妙妙一時默然 
    ,狄希拉起她纖纖素手,歎道:「妙妙,你放心,將來無論遇上什麼為難事,總有我幫著你 
    。」 
     
      施妙妙心頭鹿撞,忙將手抽回,說道:狄尊主……」狄希笑道:「幹嘛老叫我尊主,忒 
    也生分了,我叫你妙妙,你就不能叫我狄希麼?」施妙妙雙頰發燙,低頭道:「狄,狄尊主 
    ,我,我心裡好亂,你讓我一人呆著好麼?」狄希點點頭,軟語到:「那你答應我,別做傻 
    事,我便去了。」 
     
      施妙妙連忙點頭,不料狄希並不依言離開,仍是雙眼含笑,凝注在她臉上,施妙妙被瞧 
    得無地自容,低聲道:你,你,還不走,盯著我做什麼?「狄希歎道:妙秒,其實有些話, 
    我想對你說。」 
     
      施秒妙道:什麼話日後再說不成麼?狄希搖頭道:不成,過了今晚,我或許再沒勇氣說 
    出來了。 
     
      施妙秒聞言,不覺心軟,說道:那好,你說。我聽著便是。狄希慢聲道:妙妙你知道麼 
    ,這些年來,我心裡一直有個女子,可這女子心裡沒有我,叫人好生難過。 
     
      施妙妙奇道:狄尊主人俊,心腸又好,武功更不用說,還愁沒人喜歡麼?狄希目不轉睛 
    的望她片刻,忽兒歎道:只因為那個女子心裡裝著另一個人,那人雖然不好,卻有別樣的法 
    子,總能佔著她的芳心即便身在苦獄,也能叫那女子茶飯不思,對鏡垂淚。我瞧著她的樣子 
    ,心裡難受極了,卻不知道如何為她排解憂愁。誒,我總是想,只要那女子想著那人一日, 
    我便多受一日痛苦,想著那人一年。我便多一年痛苦。若是,若的想著那人一生,我便只好 
    終身受苦了~~~~施妙妙聽得心兒劇跳,她萬沒想到狄希說的女子就是自己,一時驚慌失措, 
    望著狄希,不知說什麼才好。狄希笑意溶溶伸出手指,指尖劃過妙妙的玉頸,不沾肌膚,只 
    撩起幾絲秀髮。口中喃喃道:妙秒你真要我一生都受苦麼?~~~~~施妙秒從未遇到這種情勢 
    ,不由得身子僵硬,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正覺慌亂,忽聽一人道:九變龍王,你才不的好 
    人。 
     
      狄希目光一閃轉頭望去只見陸漸分開草木,雙目如炬,瞪視自己。狄希不覺笑道:我自 
    與妙妙談心,足下幹嘛出口傷人?陸漸冷哼一聲,大聲道:施姑娘,谷嗔對你一往情深,他 
    屍骨未寒。你便與其他男人廝混,太也無情了吧。 
     
      施妙妙漲紅了臉,斜挑豎眉,羞怒道:「你,你說誰?」陸漸冷笑道:我就說你。」施 
    妙妙氣急欲狂,未及想到說法,狄希已道:「谷嗔自作孽,不可活,難到說死了還要連累妙 
    妙麼?」 
     
      陸漸呸了一聲,道:誰說谷嗔作孽?方才真相大白,谷是被白湘謠冤枉,白湘謠陰謀敗 
    露,已經當著谷神通的面自盡了。」 
     
      那兩人均是一驚,施妙妙失聲道:你,你的話當真?陸漸怒倒:你到這個時候還不相信 
    谷嗔麼?他喜歡上你這麼輕薄的女子我真為他不值。」施妙妙臉色煞白,側退兩步,驀地轉 
    身,一陣風奔向遠處廟宇。狄希叫道:妙妙……」方要趕上,只聽陸漸喝到:「乘人之危的 
    小人,先吃我一拳。」 
     
      陸漸有心為谷縝出氣,顯露「唯我獨尊之相」,一拳送出,拳意鋪張十方。狄希射出長 
    袖,拳袖一交,狄希雙頰赤紅如血,忽借陸漸拳勁,飄身縱上一顆大樹,冷笑道:小子,咱 
    們走著瞧。」一矮身,隱沒不見。 
     
      陸漸收斂法相,拳意經久不絕,四周草木兀自嗡嗡輕顫,陸漸回望三祖寺,忽地歎了一 
    口氣,邁開大步,向著農舍走去。 
     
      走了一程,農舍在望,忽見農舍之中,一點橘色亮光若隱若。陸漸心中狂喜:阿晴回來 
    了麼?施展全力,流星般趕到屋前,猛力推開門扇,大聲叫道:阿晴是你麼……叫聲未絕, 
    忽地愣住,只見屋前一盞氣死風燈,照著一個華服男子,右手搖一柄鵝毛扇,左手把玩一件 
    物事,瞧見自己,嘻嘻笑道:姚師妹神機妙算,陸兄果然還在這裡。」 
     
      沈秀?陸漸又驚又怒,你來做什麼,活得不耐煩了麼?」 
     
      沈秀冷笑道:武功高了,了不起麼?若不是姚師妹吩咐,少爺我才懶得來呢。」 
     
      阿晴吩咐?陸漸一把扣住沈秀肩膀,你想騙誰?他力貫五指,不啻寶刀利劍,沈秀痛得 
    眉頭蹙起,卻不掙扎,笑嘻嘻地道:「你不信麼,且看這個……」說著抬起左手。陸漸這才 
    發現,沈秀把玩之物,竟是一串貝殼項鏈。 
     
      陸漸駭然變色,劈手奪過項鏈,那項鏈上的每一顆貝殼,都是他親手打磨,料是姚晴經 
    年貼身收藏,浸潤了美人體氣,變得圓潤光潔,入珠如玉。 
     
      陸漸呆了一會兒,瞪著沈秀道:「這項鏈,這項鏈哪來的?」沈秀毫無懼色,嘻嘻笑道 
    :「姚師妹給的,她說了,將項鏈還給你,你與她之間,也算作個了結。你不是喜歡寧凝麼 
    ,那就只管喜歡她去。」 
     
      陸漸怒道:「胡說八道。」揮拳欲打,沈秀忙道:「這都是姚師妹的原話,絕無半字杜 
    撰,要不然,給我一個天作膽,也不敢孤身前來,冒犯虎威。」 
     
      陸漸拳勢一頓,心中不勝恍惚,喃喃道:「你撒謊,阿晴在哪裡?我要見她。」 
     
      沈秀笑道:「她若想見你,何苦讓我前來?她還說了,從今往後,再也不想見你,你是 
    死是活,娶親生子,都和她毫無關係。你想想看,若非姚師妹授意,我怎麼知道這條貝殼項 
    鏈是你們的定情之物,又怎麼知道你竟會喜歡我那寧凝妹子?哈哈,恭喜恭喜,寧凝妹子容 
    貌美麗,性子溫柔,只可惜是一名劫奴,若不然,小弟真要羨慕死了。」 
     
      他嘴裡說著恭喜羨慕,臉上卻儘是譏諷嘲笑。陸漸心亂如麻,呆立當地,喃喃道「她當 
    真不想見我?」沈秀笑道:「若不信,你隨我去見她,瞧她見是不見。」 
     
      陸漸心知姚晴性子決絕,一經決定,斷無更改,抑且如沈秀所言,貝殼項鏈和寧凝之事 
    ,均是至隱至秘,只有他和姚晴知道,若非姚晴親口道出,沈秀決計不能拿來說嘴。想到這 
    裡,不覺萬念俱灰,歎道:她,她為何要你來見我?」 
     
      沈秀笑道:「那是因為沈某為了姚師妹,一不怕死,二不怕苦,一往情深,絕無二念。 
    沈某如此心誠,姚師妹便是個石頭人,也會動心,哈哈,更何況陸兄移情別戀,傷透了姚師 
    妹的心,害她這兩日哭得淚人兒似的,沈某瞧著,也覺心疼,於是自告奮勇,來為師妹了結 
    宿怨,排解憂愁。」 
     
      「誰移情別戀?」陸漸急道,「她錯怪我了。」沈秀笑道:「是否誤會,你自己和姚師 
    妹說去,沈某決不攔你。」他將手一攤,一幅大方神氣,陸漸見狀,反而躊躇起來。沈秀眼 
    珠一轉,嘻嘻笑道:「難道陸兄真沒在心裡想過寧凝妹子?」陸漸不覺心頭一亂,暗道:「 
    我的確想過寧姑娘,夢裡叫過她的名字,心裡也時常記掛著她,唉,千錯萬錯,錯都在我, 
    阿晴恨我,也是應當。」想著心中一頹,鬆開沈秀衣襟。 
     
      沈秀心中得意,撣撣衣衫,哈哈大笑,提起氣死風燈,逍遙而去。陸漸望著他的背影, 
    幾欲追上,但終於又頹然止住,只是呆呆站著,忘了身在何處。 
     
      日起日落,朝露浸衣,如水夜色悠悠而過,陸漸猶似木雕泥塑,眼珠也不曾轉動一下。 
    巨鶴見此情形,不知他是死是活,著急起來,展翅拍打,拍到第七下時,陸漸才一晃身,俯 
    身吐出一大口鮮血,淒然望了巨鶴一眼,步履蹣跚,向著山外走去。 
     
      他失魂落魄,只顧前行,混不知走向哪裡,巨鶴找來魚蝦果子,他也不論生熟,抓來便 
    吃。又過了幾日,巨鶴傷勢痊癒,漸漸能夠縱躍飛舉,料想再過幾日,便能翱翔青冥了。 
     
      這一日,陸漸昏沉之間,忽聽見尖利鳴叫,陸漸聽到巨鶴叫聲,但覺其中蘊含極大憤怒 
    ,不由張眼望去,只見巨鶴頸上套著一根粗大繩索,四個獵人圍著它,鋼叉紛舉,口中大聲 
    呼喝,意帶恐嚇。 
     
      陸漸本是心喪如死,見此情形,不覺心血上湧,喝道:〞住手。"喝聲中灌注無儔真力 
    ,那四名獵人耳鼓破裂,腦門上猶似挨了一記悶棍,紛紛丟了獵叉繩索,蹲在地上,口吐白 
    沫。 
     
      陸漸上前解開巨鶴束縛,望著地上四人,一言不發。那四人均露恐懼之色,連叫饒命。 
    陸漸經此一事,神志稍稍清明,四顧道:〞這是哪裡?〞一名獵人勉強站起,說道:〞這是 
    紫金山,我們四個見這鶴兒神駿,只當是無主之物,多有冒犯,還望好漢饒恕。"陸漸皺了 
    皺眉,揮手道:〞全都滾吧。"四人如得大赦,抱頭鼠竄而去。 
     
      陸漸心道:"紫金山不是在南京城外麼?我竟一路來了這裡。"想到這裡,心頭一動:〞 
    哎呀,我只顧自己難過,竟忘了一件大事。"猛地想起當日秦淮河邊、萃雲樓頭,谷縝托付 
    給自己的一件事來,於是打起精神,向那巨鶴道,〞大傢伙,我要去城裡辦一件事情。人心 
    貪婪,你最好呆在樹上,不要下來。" 
     
      巨鶴見他振作起來,亦是歡喜,儼然聽東陸漸言語,拍翅縱到樹梢,咕咕直叫。陸漸轉 
    身入了南京城,呆到夜間,潛入舊宮城東安門外,他此時身法之強,如鬼魅幻形,宮中守衛 
    正面遭遇,也只覺一陣清風拂面,瞧不見半個人影。 
     
      陸漸找到門左的鎮門石獅,向東南方走了一百二十步,果見一株老槐。陸漸睹物思人, 
    想到谷縝,心中不勝黯然。他四顧無人,蹲身摸那老槐根部,果然有六條粗大老根裸露在外 
    。陸漸從正南邊那條老根往西數,數到第三條老根,伸手去挖根下,但覺浮土柔軟,不多時 
    便碰到一個堅硬物事,起將出來,卻是一枚尺許見方的鐵盒。 
     
      陸漸將鐵盒握在手裡,但覺一陣潮濕冰涼,順著手心沁入胸臆,眼裡酸酸澀澀,竟是想 
    哭。傷感之際,邀聽得宮衛腳步聲響,當下收攏心情,將身一縱,由屋頂掠出宮城,隨即又 
    越過內城、外城。他身法飄忽,如履平地,偶有守城軍士瞧見,也只見一團黑影,倏忽而逝 
    ,只疑是鬼怪幻形,嚇得張口結舌,不敢動彈。 
     
      陸漸回到巨鶴棲息的樹下,召喚巨鶴,同到一戶人家,在燈下檢視鐵盒。盒外無鎖,盒 
    內有一層厚厚油布,料是防水之物。展開時寶光四射,一璽一環赫然在目,陸漸大為吃驚, 
    不知谷縝是何時將這傳國玉璽、財神指環藏在盒裡。 
     
      再瞧玉璽下壓著一封信箋,展開看時,只見箋上寫道:〞攜此指環,前往某地,告知某 
    人谷某死訊,請他另立新主。那人住處地圖在信箋之後,循圖前往即可。另,傳國玉璽轉贈 
    與你,此物千古之寶,窺視者多,望君好生收藏,不要落入奸人之手。"自傳國玉璽之後,?
    斥騇s鮮,當為後來補上。 
     
      陸漸望著谷縝筆跡。不知不覺,流下淚來,好半晌心情平復,拭了淚,將玉璽、指環揣 
    入懷裡,翻轉信箋,果見硃筆勾勒了一幅地圖,甚是詳盡。 
     
      陸漸細看那圖,當在蘇北群山之中,離南京約有數百里路程,於是收起鐵盒,攜著那只 
    巨鶴,向那地圖所指,信步走去。 
     
      此前陸漸自憐自傷,身外無物,一旦脫出哀傷心境,留心四周,發覺不少百姓扶老攜幼 
    ,擁向南京,無論男女老少,均是愁眉不展,面有菜色。 
     
      陸漸暗自奇怪,但他面皮甚薄,不便詢問,走到正午,忽見道旁有人僵臥,急忙上前扶 
    起,卻是一名老者,皮肉浮腫,兩眼圓睜,口角流著長長腥涎,竟已死了多時。陸漸呆怔了 
    時許,挖坑將其埋了,再向前行,離南京越遠,流民越多,潮水也似湧向城鎮,道邊田間, 
    時見倒斃餓殍,多是老弱病殘。陸漸沿途掩埋屍首,心中好不茫然,思索良久,驀地想起那 
    日在滄波巷中谷縝的預言,驀地驚出一身冷汗,心道:「難道說那大饑荒真要來了?」舉目 
    眺望,大好田園雜草叢生,人影也無,陸漸越發納悶,暗想風調雨順,無旱無澇,不該有此 
    情景,這麼看來,連年倭患兵災,真叫田園荒蕪,民不聊生了。 
     
      陸漸一文不名,遇上如此災禍,也無半點法子。好在那巨鶴傷勢痊癒,展翅衝霄,飛行 
    絕跡,然而每到傍晚,無論陸漸身在何地,總會飛回。回來時,爪間總是攥著百斤海魚、整 
    樹果實,乃至於整只幼鹿黃羊,也不知是從幾百里外捉來。故而陸漸行走災荒之地,竟無饑 
    餒之患,但他天柱山之後,精氣自足,飲食漸少,一日但喝幾口泉水,吃兩個果子,也能神 
    采奕奕,便將巨鶴送來的食物周濟饑民,縱是杯水車薪,卻叫他心中安寧。 
     
      旅途無事,陸漸想到天柱山之戰,用心推演「金剛六相」,漸次明白其中奧妙。原來, 
    同一門「大金剛神力」,以不同本相施展,竟會生出不同變化,就如六門不同的武功,每一 
    門均有極大的威力。只是這「金剛六相」單用尚可,一旦合併混用,陸漸便覺暈眩心跳,神 
    志昏沉。所幸他天性不甚好強,既感不適,也就作罷,不料如此一來,反而大合佛門空明之 
    旨,若不然,強行合併六相,勢必又如當日一般,走火入魔,以致瘋狂。 
     
      這日陸漸走在道上,忽聞哭聲。他聽那哭聲悲切,不由循聲前往。尚在遠處,便嗅到一 
    股粥飯香氣,走近了,只見數百農夫圍成一團,布衣襤褸,面黃饑瘦。陸漸擠上前去,只見 
    人群裡支著一口大鍋,鍋裡白氣翻騰,熬了一鍋稀粥,鍋前立著幾十個青衣僕僮,手持刀槍 
    ,神情驕悍。 
     
      哭的是一名中年婦女,半跪半坐,懷抱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兒,那孩子頭大身細,瘦骨伶 
    仃,雙眼緊閉,小臉上透出一股青氣。那婦人涕淚交流,顫聲道:「易老爺,行行好,給孩 
    子一口粥吧,他三天沒進一粒米了,再餓下去,可就沒命啦……」 
     
      話音未落,便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說道:「要喝粥,成啊,把這地契簽了,想喝多少喝 
    多少。」陸漸循聲望去,遠處涼椅上歪著一個胖大漢子,左右各立一名丫環,一人打傘,一 
    人搖扇,裝扮甚是妖嬈。那胖漢捧一杯茶,吹開茶沫,眼望婦人小孩,笑瞇瞇的,一團和氣 
    。 
     
      婦人臉色畏縮,不敢正眼瞧那胖漢,只是囁嚅道:〞簽地契,我,我哪能作主?〞易老 
    爺笑道:〞你不能作主,你男人能啊。唉,這孩子也怪可憐的。你這當媽的,就不能勸勸你 
    家男人,別死硬死硬的,畫了押,賣了地,一切好說,何苦恁地倔強?〞 
     
      那夫人慘然道:〞易老爺,我家就靠這幾畝薄田過活,沒了地,來年怎麼活啊?〞易老 
    爺放下茶杯,身子前傾,肥臉上擠出一絲陰笑:〞來年沒地不能活,今年有地就能活了?〞 
     
      那婦人身子一震,張大了嘴,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忽聽那孩子夢魘一半,嚶嚶哭了起來 
    ,眼還閉著,嘴裡卻細聲細氣,不住喊餓。那嗓音越叫越弱,農婦聽得心如刀割,由想大放 
    悲聲,忽聽一個沙啞的嗓音道:〞甭哭了,這地,咱賣!〞 
     
      人群裡起了一陣騷動,一個農夫分開眾人,慢慢踱出,他面皮黧黑,雙目無神,走到胖 
    漢案前,緩緩道:〞易老爺,城南石口坡十畝三分水田,你給多少價錢?〞易老爺嘻嘻一笑 
    ,伸出兩根手指,農夫道:〞二十擔谷子?〞 
     
      〞屁!〞易老爺啐一口,〞兩擔谷子,多一粒也不成。" 
     
      〞兩擔谷子?〞那農夫黑臉裡透出一股暗紅,額上青筋凸出,雙手攥著桌案邊緣,身子 
    一陣陣發抖,〞易老爺,天地良心,十畝水田,遇上好年成,能收一百擔、一百擔啊。"易?
    挶暙S出不耐之色,屈起一根指頭,冷冷道:〞一擔五……〞農夫一愣,眼裡濁淚亂滾,咬 
    牙道:〞姓易的,你,你太喪天良,必遭天譴的……〞眼看那胖漢嘴唇翕動,只怕他又要減 
    價,無奈忍了氣,蘸了印泥,在地契上狠狠一按,放手時,只覺心力交瘁,哼了一聲,癱軟 
    在地。 
     
      〞好,好。"易老爺抖著那張契約,哈哈大笑,〞就這價錢,十畝地一擔五,二十畝地 
    三擔,賣地的趕緊賣,再往後,哈哈,這價錢還得減。"說這縱聲狂笑,四面農夫農夫無不 
    面色慘淡,陸續有人上前,畫押賣地。 
     
      陸漸再傻十倍,也聽出這易姓富戶趁著荒年,要挾眾人賤賣田地,不覺怒火中燒,驀地 
    分開眾人,走到桌前。易老爺瞧他眼生,便叫道:〞小子,你是哪家的,要賣地麼,先排隊 
    ……〞陸漸一言不發,抓起桌上契約,雙手一分,數十張契約化做片片飛碟,經風一吹,漫 
    天散去。 
     
      易老爺又驚又怒,哇哇叫道:〞反了反了,來人啊,給我往死裡打。"眾僕僮哄然答應 
    ,持槍弄棒,一窩蜂圍將上來。陸漸瞧出這群奴才無甚武藝,不願傷人,施展〞天劫馭兵法 
    〞,刀槍近身,邊伸手搶奪。眾僕僮只覺手心一空,武器既已易手。陸漸隨守隨扔,有如兒 
    戲一般,眾僕僮無不傻眼,易老爺見勢不妙,轉身便逃,陸漸縱身搶上,輕輕拿住他心口, 
    喝聲:〞起〞,江那胖大身軀高高舉起,擱在那鍋粥上,冷笑道:〞狗東西,下去洗個澡吧 
    !〞手腕一轉,易老爺身子徒沉,離那沸粥不過數寸。 
     
      熱氣撲面,灼灼生痛,易老爺魂飛魄散,殺豬也似慘叫,忽聽噗的一聲,一股臭氣瀰漫 
    開來。陸漸抬眼一看,卻被這廝驚嚇過度,屎尿齊丸流,陸漸只恐穢物流出,壞了一鍋好粥 
    ,揮手將他擲到一旁,道:「滾吧,再若欺壓良善,勢必叫你好看。」 
     
      易老爺渾身篩糠,話也不答,由眾僕僮扶著,跌撞去了。陸漸上前舀一碗粥,吹冷了, 
    送到小孩嘴邊,那農婦驚喜莫名,稱謝不止。眾農夫均是餓得狠了,見狀一擁而上,亂哄哄 
    搶那粥喝,為爭多少先後,竟然廝打起來。 
     
      陸漸瞧得吃驚,欲搖出手阻攔,又怕眾人經受不起,一轉念,雙手按腰,顯出「唯我獨 
    尊之相」,沉喝道:「全都退開。」法相顯露,霸氣縱橫,眾人不自覺停了打鬥,望著陸漸 
    ,神色驚惶。陸漸揚聲道:「大夥兒排隊喝粥,小孩婦女在先,老人其次,丁壯男子最後。 
    」眾人為他氣勢所懾,不敢有背,紛紛列隊取粥,只是人多粥少,眼看白粥告罄,聞風趕來 
    的饑民卻是越來越多,片刻間已不下千人,許多人粒米未進,望著大鍋,號哭起來。 
     
      陸漸望著黑壓壓人群,深感無力,心道:「我一身有限,不能周濟大眾。谷縝若在,可 
    就好了。」想到谷縝,不勝黯然,傷心時許,驀地心頭一動:「我真糊塗了,谷縝自然不在 
    ,不是還有那物事麼?」從懷裡取出財神指環,握在手心,尋思道:「財神通寶,號令夭下 
    。贏萬城曾說天下豪商均要受這小小指環的支使。而今形勢緊迫,權且一試。」想著詢問一 
    個老人道:「方圓百里,可有極富的商家?」 
     
      那老人道:「說到富商,莫過鹽商,此去不到百里,便是揚州,兩淮鹽商都在城裡。」 
    陸漸道:「那最富的鹽商是誰?」老人不假思索:「那還用說,自然是城東丁大官人了!」 
     
      陸漸微微點頭,揚聲道:「各位在此等候,我去揚州籌糧。」也不待眾人回答,邁開大 
    步,來到無人之處,方才施展輕功,風飆電掣,五十里路彈指即過。到了揚州,他直入東門 
    ,詢問路人,找到丁府之前,遙見朱門巨楹,飛簷蔽天,兩丈高牆上挑著百十個彩綢燈籠, 
    迎風招搖。門前一字站著幾個男女,雖是僕婢,卻個個衣錦著繡,氣焰高漲。門前人物進出 
    ,車馬如流,陸漸見這氣派,幾疑來到皇宮之外,遲疑半晌,方才舉步上前。剛到門首,便 
    有一個男僕張臂攔住,笑吟吟地道:「閣下有刺麼?」 
     
      刺即是後世所謂「名片」,古時候在官場商場廝混,無刺不行,求見權勢之家,必先遞 
    刺通報。陸漸一介草民,哪知這些規矩,聞言傻愣愣地道:「什麼刺?」 
     
      眾僕婢均笑,上下打量陸漸,見他衣衫敝舊,土頭土腦,別說府裡的僕僮,就是姨太太 
    房裡的貓兒狗兒也比他瞅來順眼些。一時不論男女,紛紛流露不屑之色,陸漸心想正事,尚 
    自不覺,又道:「我想見丁大官人,煩請大哥通報。」 
     
      那男僕也不答話,只是冷笑,旁邊一人冷冷道,丁大官人忙得很,哪有閒工夫見人?再 
    說丁家什麼地方,什麼蠢牛蠢馬也能進麼?」 
     
      陸漸看出眾人眼冷,心道:〞這些男女只是家奴,一登豪門,便也瞧不上尋常百姓。狗 
    仗人勢,莫過於此。"微一沉吟,取出〞財神指環〞套在指上,一拂衣袖,顯出〞明月流風 
    之相〞,眾僕婢只覺眼前一花,陸漸土氣盡去,俊朗無匹,衣衫雖然敝舊,神韻卻如遺世王 
    孫,,清貴高華,生平未見。 
     
      眾僕婢不料轉瞬之間,陸漸脫胎換骨,變了一人,無不驚怔失色。陸漸一轉碧玉指環, 
    朗聲道:〞煩請告知丁大官人,財神指環主人求見。" 
     
      眾僕僮面面相覷,其中一人急忙奔入府內。過了約摸盞茶工夫,門內腳步聲大作,人尚 
    未到,笑語先至:〞谷爺。何事勞你大駕……〞說話間,奔出一名壯年男子,體格魁梧,面 
    如冠玉,胸前一部美髯,隨風飄灑,他來到門首,左右顧望,目光落在陸漸指尖玉環上,眼 
    裡露出驚疑神色。 
     
      陸漸心知此人一聽財神指環,必將自己當作谷縝,可惜指環如故,人卻已非,不由心中 
    黯然,歎道:〞閣下便是丁大官人麼?〞那男子一愣,拱手笑道:〞區區便是丁淮楚,敢問 
    閣下尊號?〞 
     
      陸漸道:〞我姓陸,叫我小陸便是。"丁淮楚忙道:〞豈敢豈敢,請陸爺入府說話。" 
     
      二人並肩入府,沿途碧峰簇簇,怪石穿空,迴廊九曲,柳暗花明,不似行走於鬧市大宅 
    ,卻似深入崇山峻嶺,不時有艷姬美人穿梭往來,環珮叮噹,曼妙如仙。陸漸看得皺眉:〞 
    城外饑民哀號,這些豪商卻如此奢華,當真叫人心寒。" 
     
      〞明月流風之相〞一顯,舉手投足,便有龍鳳之姿、高華之氣。丁淮楚雄軀美髯,華服 
    峨冠,自命揚州魁首,風流雅士,但與陸漸並肩一站,卻無端矮了半截。只覺這少年明明粗 
    服亂頭,通體卻如明輝流蕩,光照一室,令人油然而生傾慕。丁淮楚生性多疑,陸漸自稱指 
    環主人,他心中原本十分懷疑,此時不覺懷疑盡去,好生歎服:〞真名士自風流,此人風采 
    ,當今之世,只怕唯有谷爺足以比擬。" 
     
      入廳對坐,丁淮楚笑道:〞陸爺什麼時候取代谷爺,做了財神指環的主人?〞陸漸本想 
    說:〞我暫且保存此環,並非指環主人。"但轉念又想:〞那些僕婢都如此勢利,這些商人 
    更不用說。我若實言相告,只怕這丁淮楚心存輕視,不肯買賬。我受些羞辱也罷了,若耽誤 
    了千萬饑民,豈非大大的罪過。"他平生極少說謊,心中猶豫,欲言又止,忽一抬眼,只見 
    丁淮楚一雙眸子凝注自己,驚疑不定。 
     
      陸漸心中咯登一下,捧起茶碗,掩蓋窘狀,口中慢慢道:〞剛剛不久。"他此時化身沖 
    大師的本相,一顰一笑,瀟灑不盡,便是舉杯飲茶,也有泱泱之風。丁淮楚見他神采,疑念 
    頓消,他心思玲瓏,心知陸漸來必有因,便笑道:〞恭喜陸爺成為指環新主,但不知陸爺前 
    來,有甚吩咐?〞 
     
      陸漸定了定神,將來意說了,又道:〞還請丁大官人想法子弄些糧食,賑濟城外饑民。
    "丁淮楚沉默半晌,歎道:〞丁某也不是全無心肝,忍見百姓遭災。只是冰凍三尺,非是一 
    日之寒,這大饑荒日積月累,來勢兇猛,而今別說官倉告罄,丁某所有的四倉谷米,也盡都 
    放出去了。如今是金銀多,稻麥少,拿著銀子,也買不到賑災的糧食。」 
     
      陸漸道:「那麼從別省調糧如何?」丁淮楚道:「這事已在籌辦,卻有一些麻煩。」陸 
    漸道:「什麼麻煩?」丁淮楚皺眉道:「我召集兩淮鹽商籌了銀子,去山東、湖廣、四川等 
    地買糧,前後派了三批人手,去了兩個多月,至今也無消息。不只如此,官府籌集的賑災糧 
    食,途經江西,糧船遭遇水寇,連人帶船沉入長江,不曾逃出一人一船。」 
     
      陸漸吃驚道:「這樣說來,其非有什麼古怪?」丁淮楚點頭道:「陸爺說得不錯,只怕 
    是有人故意設局,不讓糧食進人江浙。」陸漸不由怒道:「誰人如此狠毒?」丁淮楚歎道: 
    「近日我也派人打探,誰知那探子卻如石沉大海,了無音訊。」 
     
      陸漸想了想,說道:「無論如何,百姓可憐,還請丁大官人想法子籌些糧食。以解燃眉 
    之急。」丁淮楚苦笑道:「陸爺有命,丁某赴湯蹈火,斷無不認,從今日起,我便向城中同 
    仁籌集糧食,竭力賑饑,想來支撐一月兩月,還是成的。」 
     
      陸漸見他答應,不勝歡喜,當下起身告辭,丁淮楚慇勤挽留,均被陸漸婉拒,只得召來 
    車馬,將陸漸送到城外,分別之時,丁淮楚忍耐不住,問道:「陸爺,敢問一句,谷爺可還 
    安好麼?」 
     
      陸漸神色一黯,歎道:「他已過世了。」丁淮楚身子劇震,臉色刷地慘白。陸漸微微苦 
    笑,拱手作別。走出一程,散去「明月流風之相」,回復本來面目,正想取下指環,貼身收 
    藏,忽聽一個洪亮的嗓音道:「小子慢著,將那戒指給我瞧瞧。」 
     
      陸漸轉身望去,只見遠處走來一個巨漢,高有丈許,鐵塔也似,藍布衣衫裡筋肉墳起, 
    滿臉虯髯有如鋼針,隨他環眼一瞪,根根豎立,嘴邊銜著一根粗逾兒臂的黃銅煙斗,煙鍋裡 
    紅光閃閃,白煙如柱,從那大鼻孔裡曲曲折折噴將出來。 
     
      如此巨人,陸漸生平僅見,更有趣的是,巨人雙肩寬闊,左肩上竟坐著一個小老頭兒, 
    乾癟瘦弱,鬚髮稀疏,銜著一桿白銀煙斗,亦自吞雲吐霧。陸漸見那老者模樣眼熟,心頭一 
    動,驀地變色叫道:「沙天洹……」 
     
      那小老頭兒眼皮一抬,兩眼迸出灼灼精光,洪聲道:「你叫誰?」他人雖瘦小,聲音卻 
    很洪亮。陸漸本以為打招呼的是那巨漢,如今才知是他,一時頗為驚訝,定神細看,方覺這 
    老者與沙天洹容貌相似,身子卻要瘦小許多,眉宇間更多了一股凜凜正氣。陸漸自知認錯了 
    人,忙道:「對不住,小子眼拙,看錯人了。」 
     
      那巨漢哈哈大笑,竟如半空中打了一陣響雷。小老頭兒的嗓音已讓陸漸吃了一驚,巨漢 
    的笑聲更嚇他一跳。那巨漢望著陸漸,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笑瞇瞇地道:「小娃兒挺有禮 
    貌,很好很好。猴兒精,你說對不?」 
     
      小老頭兒兩眼一翻:「你這老笨熊若也懂禮貌,孔夫子也要歡喜得活過來。"巨漢笑道 
    :〞孔夫子又不是我爹,活過來咱也不養他。倒是你猴兒精當心,聽這小娃兒的口氣,那王 
    八羔子還沒死呢。" 
     
      小老頭兒唔了一聲,面露愁容,低頭沉思半晌,驀地悟到什麼,血湧雙頰,怒道:〞老 
    笨熊,你媽誰是王八羔子?〞巨漢嘻嘻笑道:〞我卻忘了,我罵他就是罵你,罵你就是罵他 
    。也罷,我再罵你一句王八羔子,全當罵他如何?〞 
     
      小老頭兒大怒,舉起煙斗,出手如風,在那巨漢頭上狠狠敲了一記。陸漸見他出手凌厲 
    ,不由失聲驚呼,誰知巨漢挨了一下狠的,眼皮也沒稍抬,依舊笑瞇瞇的,叭嗒叭嗒,吞雲 
    吐霧,聽見陸漸驚叫,頓時樂道:〞很好很好,小娃兒有禮貌,良心也好,嘖嘖,猴兒精, 
    你跟人家比起來,可是差的遠了。" 
     
      〞什麼?〞小老頭兒怒道:〞老笨熊,你說老夫不如這乳臭未乾的小子?〞舉起手來, 
    又敲巨漢兩記煙斗。巨漢卻是動也不動,樂呵呵只管抽煙。陸漸瞧得發呆,只覺這小老頭兒 
    出手快很,生平少見,這巨漢連遭重擊,嬉笑自若,更是奇怪極了。 
     
      小老頭兒怒氣稍減,冷哼一聲,將身一縱,輕飄飄從巨漢肩頭跳下,瞪著陸漸一攤手道 
    :〞拿來!〞陸漸怪道:"拿什麼?〞小老頭兒翻眼道:〞老子要瞧你的戒指,乖乖拿來,少 
    頓板子。" 
     
      陸漸見他氣勢洶洶,心中微微有氣,說道:〞老先生見諒,這枚指環是我好友的遺物, 
    不能隨便給人。"小老頭兒臉一沉,說道:〞那麼你是不給了?〞陸漸道:〞不錯。"小老頭 
    兒吹起鬍子,巨漢卻道:〞猴兒精,人家一個小娃兒,面嫩心軟的,你嚇唬他做什麼?〞說 
    罷倒空煙鍋餘燼,將煙頭別在腰間,笑嘻嘻地道:〞小娃兒,你這一枚指環,能將大鹽商丁 
    淮楚哄得暈頭轉向的,想必有些來歷吧。" 
     
      陸漸暗自犯疑,這兩人忽然而來,話不多說,便要戒指,莫不是垂涎指環的歹人?當下 
    心生戒備,慢慢道:〞是有來歷,但二位無干。" 
     
      〞故弄玄虛。"小老頭兒冷笑一聲,〞當我不知道這狗屁指環的來歷麼?翡翠之環,血 
    紋三匝,財神通寶,號令天下。若不是財神指環,丁淮初富甲淮揚,怎麼會老老實實聽你使 
    喚?〞 
     
      陸漸無意隱瞞,便道:〞老先生說得不錯,這戒指正是財神指環。二位若要恃強強奪, 
    說不得,小子只好奉陪。" 
     
      巨漢哈哈大笑,如雷貫耳,小老頭兒卻冷笑一聲:〞就你這不成器的娃兒拿這玩意兒當 
    寶,我老人家才沒興趣。我只問你,這指環誰給你的?〞陸漸道:〞不是說了麼,使我好友 
    。" 
     
      〞好友?〞小老頭兒皺眉沉吟,〞你那好友什麼樣子?是不是四五十歲年紀,高高瘦瘦 
    ,左眉上方有一顆硃砂小痣?〞陸漸益發奇怪,搖頭道:〞那好友與我年紀相仿,不到二十 
    呢。" 
     
      巨漢、小老頭兒面面相對,小老頭兒皺眉道:「奇怪。」巨漢也道:「奇怪。」小老頭 
    兒道:「沒準這小子說謊騙人。」巨漢搖頭道:「不像,這娃兒瞅來老實,跟我老笨熊有得 
    一比。」小老頭兒啐了一口,目不轉睛大量陸漸半晌,忽然露出居喪之色:「難道這麼些都 
    白忙活了?」巨漢呵呵大笑,哄孩子似的拍拍他頭:「也許瘦竹竿真的死了,都是你多疑。 
    」 
     
      「放屁。」小老頭兒打開巨掌,兩眼上翻,「那廝從小鬼頭鬼腦,詭計多端,殺了老夫 
    ,我也不信他死得那麼容易。」巨漢笑道:「瘦竹竿鬼頭鬼腦不假,你也是猴兒成精,半斤 
    八兩,都不是好人,還是我老笨熊實心眼兒,老實可靠。」 
     
      「你老實可靠?」小老頭兒望著他冷笑,「吃飯喝酒怎麼就沒見你老實了,吃得多,喝 
    得足,穿衣服也要兩匹布,哼,左右不是你家的銀子,就不知道心痛?不成,再跟你混下去 
    ,老子早晚傾家蕩產,要散伙,一定要散伙……」 
     
      巨漢嘖嘖道:「猴兒精,何苦這麼絕情?不就幾兩臭銀子麼?有什麼了不起的,將來我 
    發了財,一定還你……」小老頭兒冷笑道:「發財,這輩子還是下輩子?」巨漢小道:「這 
    輩子最好,下輩子也不賴。」小老頭兒道:「不賴?我瞧你是無賴。」巨漢咧嘴憨笑,抽出 
    煙斗,順手一摸,忽覺煙袋已癟,當下趁著小老頭兒不備,一把從他腰間奪過煙袋,將袋內 
    煙草全倒在大煙鍋裡,敲火石點著了,吧嗒吧嗒,抽得有滋有味。小老頭兒怒極大罵,拳打 
    腳踢,巨漢甘受毆辱,嘴裡哼哼,彷彿不勝其苦,一雙銅鈴大眼卻忽閃忽閃,間或掠過一絲 
    狡猾。 
     
      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個罵罵咧咧,一個悶頭抽煙。陸漸但覺生平所見怪人,無 
    出而人之右,一時啼笑皆非,見二人只顧打鬧,不問自身,只好轉身去了。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