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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 海

                     【第十一章】 
    
      東海逐謀之卷滄海33百川歸海之卷出海 
    
         伊麗莎白微微蹙眉,低頭不語,仙碧問道:「女王陛下,有什麼為難的事嗎?」伊麗莎
    白歎了口氣,說道:「堂姐,這件事我本想拖延一陣,這一下是拖不過去了。」抬頭向那名
    大臣揮了揮手,說道,「請西班牙使節進來。」 
     
      那名大臣偷偷看了在場眾人一眼,伊麗莎白說道:「這裡都是我的親戚和朋友。」大臣 
    躬身行禮,默默退出宮外。 
     
      不一會兒,有侍臣領著一個黑髮多髯的男子進來,那男子脖子僵直,兩眼直視,腳下步 
    子沉重,每走一步,嘴邊鬍鬚就是一陣顫抖。直走到伊麗莎白座前,那男子方才立定,勾脖 
    彎腰,草草行了一禮,說道:「女王陛下。」 
     
      伊麗莎白略略點頭,問道:「你來有什麼事?」 
     
      那位大使說道:「我來,是受尊貴的菲利普大王之命,向同樣尊貴的女王陛下請求兩件 
    事。」伊麗莎白一反親切風趣,望著那人,默不作聲。 
     
      大使被女王目光逼視,微露窘色,努力鎮定心神,說道:「第一件事,菲利普陛下真誠 
    地向女王陛下求婚,他認為這是一樁讓人羨慕的好婚事,陸地和海上最強大的君主與聰慧的 
    女王一旦結合,必將震動世界,作為西班牙國王的妻子,我國也將容許英格蘭分享廣袤海疆 
    的若干權利。」 
     
      伊麗莎白一手托腮,一手握著王座的扶手,聽到這裡,緊攥扶手的指節變得青白,仙碧 
    在她左近,分明感到她的顫抖。 
     
      沉默一陣,伊麗莎白慢慢說道:「可是,他已經娶過我的姐姐瑪麗,事實上,他是我的 
    姐夫。」 
     
      大使笑了笑,說道:「對於這一件事,菲利普大王並不在意。」 
     
      伊麗莎白微微發抖,臉龐有幾分蒼白,慢慢道:「倘使我嫁給了菲利普,我就必須和他 
    一樣信奉天主教嗎?」 
     
      大使說道:「那是當然,天主教會是唯一被上帝認可的教會。」 
     
      伊麗莎白道:「那麼,西班牙的敵人就會成為英格蘭的敵人嗎?」大使道:「是的。」 
     
      伊麗莎白道:「那麼,西班牙的朋友也就會成為我的朋友?」大使道:「陛下英明。」 
     
      伊麗莎白道:「包括蘇格蘭的瑪麗·斯圖亞特?」大使愣了一下,點頭道:「陛下的朋 
    友也會成為西班牙的朋友。」 
     
      伊麗莎白微微冷笑,說道:「這樣一來,因為我的婚姻,英國的子民就要對菲利普效忠 
    ,英國的新教徒就要對教皇效忠?」 
     
      大使道:「大王希望如此。」 
     
      伊麗莎白一揮袖,徐徐站起身來,說道:「我想明白告訴你我的決定。我深愛著我的人 
    民,我不願他們為我背上西班牙的包袱,我也不想改變我的信仰,這是我的父親亨利八世留 
    給我最寶貴的東西。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私人的原因,也是一切原因中最重要的。我,伊麗 
    莎白,決定將自己奉獻給全能的上帝,不再涉足塵世的婚姻,我將獨處閨房,直到生命的終 
    結。」 
     
      這話說完,宮殿中一片沉寂,西班牙大使張大了嘴,望著女王,冒冒失失地用左腳蹭了 
    一下右腳,又取出手帕揩去額角的汗珠,定了定神,才說道:「那麼第二件事,是有關陛下 
    的子民出海的事。」 
     
      伊麗莎白道:「他們怎樣了?」 
     
      大使道:「按照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在1493年頒布的教諭,1494年我國和葡萄牙籤訂了《 
    托爾德西拉斯條約》,依照教諭和條約,以亞速爾群島附近的子午線為界,世界上的海洋由 
    我國和葡萄牙分別統轄。在西班牙的海疆內,沒有我們的允許,任何船隻不得通行。但據我 
    所知,女王陛下的一些臣民違反了教皇的諭令,私自出海通商,嚴重侵犯了西班牙的權利。 
    在此我謹代表菲利普大王,向尊貴的女王陛下提起抗議,希望貴國約束臣民,不要挑釁上帝 
    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伊麗莎白眼中露出一絲譏諷,「你是指教皇的教諭嗎?」 
     
      大使道:「是的,教皇是上帝在人間的使者,他的教諭就是神示。」 
     
      伊麗莎白驀地深吸了一口氣,一字字道:「我認為,上帝是公正無私的,教皇無權代表 
    上帝劃分世界,也無權把國土送給他喜歡的人。」西班牙大使的臉漲成深濃的紫色,雙眼盯 
    著女王,忽地大聲叫道:「女王陛下,恕我冒昧,你這番話不但侮辱了教廷,更侮辱了我的 
    祖國。你是在說,西班牙勾結了教皇,劃分世界嗎?」 
     
      伊麗莎白嚴厲的神情卻忽然消失了,她笑了笑,緩緩坐下,一手托著下頜,一手輕輕敲 
    打扶手,望著盛怒中的對手,眼裡透著莫測的笑意,慢慢說道:「大使先生,你一定誤會了 
    我的意思,我只說上帝是公正無私的,他對西班牙和英格蘭理應一視同仁。」 
     
      西班牙大使嘿嘿笑了兩聲,傲然道:「那麼我的話到此為止,無論女王陛下如何看待, 
    我國將嚴守1494年的條約,在我國的海疆上行使權力,貴國的船隻如果貿然進入,一切後果 
    由英格蘭自己承擔。」說到這兒,他攥緊拳頭,狠狠揮舞了一下,然後不待女王回答,便匆 
    匆行一個禮,轉過身子,大踏步走出宮門。 
     
      英格蘭群臣一片嘩然,紛紛叫道:「這太失禮了。」「分明是侮辱。」「寧可與菲利普 
    開戰,也決不屈服。」 
     
      伊麗莎白揮了揮手,平息聲浪,說道:「各位,眼下不是討論戰爭的時候,我,有些累 
    了。」說罷起身,目光一轉,望著陸漸道,「尊貴的勇士,你救了我的性命,希望得到什麼 
    樣的賞賜呢?」 
     
      陸漸方要推辭,忽聽谷縝在他耳邊傳音道:「向她要一艘海船,越大越好。」 
     
      陸漸微微皺眉,卻聽谷縝又道:「事關重大,快說。」陸漸無奈,只得硬著頭皮,起身 
    說道:「女王陛下,我想要一艘很大的海船。」 
     
      伊麗莎白微感吃驚,問道:「你要海船做什麼?」陸漸邊聽谷縝傳音,邊道:「我有很 
    緊急的事情,要在近兩日出海遠航。」 
     
      伊麗莎白沉思了一下,說道:「很不巧,在以前我可以給你最好的船,但眼下局勢很糟 
    。我剛剛拒絕了菲利普的求婚,又質疑了他的海權,若要再派船出海,無異於向他挑戰。我 
    的國庫十分空虛,一天的戰爭也支持不了。親愛的勇士,請你諒解,除了海船,我可以給你 
    別的東西。」 
     
      陸漸歎了口氣,說道:「既然這樣,我什麼也不要,陛下,我們這就告辭。」伊麗莎白 
    望者他,欲言又止,終究歎了口氣,說道:「那麼塞西爾,你為我恭送這些客人。」 
     
      仙碧也起身告辭,伊麗莎白拉著她的手,甚是不捨,解下頸上的項鏈交到她手裡,說道 
    :「堂姐,希望你再來看我。」又托仙碧問候溫黛,絮絮再三,才依依而別。 
     
      眾人出了宮門,告別塞西爾,谷縝說明出海緣由,仙碧苦笑道:「這當兒出海,真不是 
    好時候。」 
     
      姚晴道:「那個什麼人竟把天下大海分成兩半,送給兩個國家,這不是發了瘋嗎?就沖 
    這一條,咱們偏要出海給他瞧瞧。」 
     
      谷縝沉吟未決,忽見從身後行來一個身披斗篷的騎士,來到近前,眾人定睛細看,卻是 
    羅伯特·達德利,他神色憔悴憂鬱,翻身下馬,語聲低沉地道:「我受女王之托告訴各位, 
    若要乘船出海,還有一個辦法。」 
     
      眾人大喜,仙碧問道:「什麼辦法?」羅伯特道:「以英格蘭國家的名義出海,必然惹 
    怒西班牙,引發戰爭。但如果乘坐民間的走私商船,就純屬臣民的個人行為。可是這麼一來 
    ,你們將得不到英格蘭王室的任何庇護,西班牙的戰艦會像野狼一樣撕碎你們。女王陛下並 
    不希望你們冒這個險。」 
     
      谷縝忽道:「我們的事迫在眉睫,足下只需告知,在哪裡有能出海的船。」 
     
      羅伯特聽罷通譯,注視谷縝,二人目光相交,羅伯特只覺對方目光懾人,不由得垂下眼 
    皮,說道:「要是你們心意已決,我可以帶你們去見一個人,這人的名聲很壞,他走私布匹 
    ,販賣奴隸,是個地地道道的惡棍,可是,他有兩件事卻足以稱道,有是膽大包天,二是他 
    有英格蘭最快的海船。」 
     
      陸漸聽了這話,大皺眉頭,方要拒絕,谷縝卻饒有興趣,笑著說道:「妙極了,這位惡 
    棍叫什麼名兒?」羅伯特道:「約翰·霍金斯。」谷縝道:「很好,我真想立時見到這位主 
    兒。」 
     
      羅伯特道:「我知道他在哪裡,我可以帶路。」於是翻身上馬,帶領一行人沿河行走, 
    大河穿城而過,河水在身邊汨汨流淌,水面上漂浮著淡淡的霧氣,山河中的船隻與岸上的房 
    舍盡都飄渺起來,遠方教堂的尖頂拔地而起,挺拔秀氣,令四周簡陋的房屋相形見絀,有如 
    一名少女,在侏儒之中亭亭玉立。 
     
      陸漸憋了一時,忍不住道:「谷縝,你這事做得不妥,那人既是惡棍,怎能和他為伍? 
    」 
     
      谷縝笑了笑,說道:「陸漸,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最大的喜好,就是讓壞人做好事。 
    這壞人越壞,越有趣味。」 
     
      虞照道:「谷老弟,你這豈非玩火?」谷縝道:「玩火二字說得極是,火固然會焚燬房 
    屋,燒死人畜,若掌控得當,卻可煮飯燒水,烹飪美味。甚至乎在戰場上火攻破敵,如赤壁 
    之戰。火對曹操來說,是大大的壞事,對孫權,劉備卻是救命的好東西。自古許多惡人所求 
    甚簡,殺人放火,無非為了一個利字,真正難敵的,還是那些冒正義之名,行屠戮之實的正 
    義之士。這等人亦善亦惡,似正似邪,殺也不是,用也不是,千古之下,大半的紛爭,都是 
    他們想出來的。」 
     
      眾人聽得無不點頭,仙碧道:「谷老弟說得是,就好比皇帝,隋煬帝那種壞皇帝其實少 
    得很,漢武帝,朱元璋一流的人物卻不在少數,既是明君,也暴戾驚人。」 
     
      谷縝笑道:「不但皇帝如此,尋常人也是如此,惡人總是少數,多數人都是半善半惡, 
    隨時變化。在場各位,誰又能說自己從無惡念呢?」陸漸苦笑道:「罷了,真是說不過你。 
    」這時姚晴冷不丁道:「谷縝,你說這英格蘭女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谷縝微一沉思,說道:「一言難盡。這位女王目光敏銳,卻又善解人意,果敢無畏,卻 
    懂得隱忍待機。多情善感,卻是私慾甚少,能夠為臣民做出犧牲。有道是「王者無私」,君 
    王聖德,莫過於「無私」,最難做到的,也是無私。這個女王尚且年少,倘使天假其年,這 
    個西方小國必會風生水起,大有作為。「說到這兒,他皺了皺眉,回望東方,冷笑道:「至 
    於那個嘉靖皇帝麼,嘿嘿,正做著升天成仙的白日夢呢……」眾人想到大明朝廷的作為,無 
    不暗暗搖頭。 
     
      這時忽聽羅伯特叫道:「到了。」 
     
      眾人舉目望去,只見河岸邊一座港口,桅帆林立。羅伯特打馬來到來到三桅海船前,四 
    顧無人,掀開斗蓬,叫一聲:「霍金斯。」谷縝凝目細看,那艘海船比之尋常海船為小,船 
    底更為狹窄,龍骨流暢堅固,渾然天成,三桅架設得當,幾無餘贅,雖說不如平底大船沉穩 
    ,輕快靈便卻有過之,一瞧就是為了躲避走私緝查所造,谷縝也是使船的行家,見了這船, 
    心中暗暗讚了一個「好」字。 
     
      羅伯特叫罷,過了片刻,一個黑鬚長髮,身形瘦削的中年漢子來到船頭,彷彿尚未睡醒 
    ,揉了揉眼睛,看著眾人道:「我沒看錯嗎?萊斯特伯爵(按:羅伯特的封號),什麼事情 
    勞動您的大駕?」 
     
      說話間,船上已有人刷刷刷扯起風帆,羅伯特知道這老滑頭心中有鬼,害怕自己清算走 
    私販奴之事,只需一言不合,立馬就要開溜,到時候追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找到他去,當下 
    揮了揮手,大聲道:「我不是來找你麻煩,放下梯子,讓我們上來。」 
     
      霍金斯遲疑不決,羅伯特大不耐煩,揮舞馬鞭,叫道:「該死的,我以上帝名義發誓, 
    這次來,跟你那些混帳事無關。」 
     
      霍金斯這才放心,呵呵一笑,招呼道:「放下繩梯,迎接伯爵大人。」話音方落,船上 
    便拋下一道繩梯,眾人棄馬爬到船上。霍金斯盯著中土眾人,碧眼眨動,一臉好奇。 
     
      羅伯特說道:「霍金斯,這些人是中國的商人,有事出海,你帶他們一程。」 
     
      「中國?」霍金斯一楞,漏出驚喜垂涎之色,跳將起來,大叫道,「用金磚鋪地的中國 
    嗎?堆滿香料和珍珠的中國嗎?」谷縝等人見他如此激動,不由得面面相覷。羅伯特苦笑道 
    :「馬可波羅的書裡是這樣寫的。」谷縝微微皺眉,向陸漸低聲道:「這個馬可波羅可把牛 
    皮吹破了。」 
     
      忽聽羅伯特道:「霍金斯,你答應這次航行嗎?」 
     
      霍金斯一轉眼珠,擺了擺手,嚴肅地道:「眼下是非常時期,西班牙人的戰艦像野狼一 
    樣在外晃蕩,我這隻小破船遇上他們,就是一隻無力的羊乖乖。」 
     
      羅伯特面有怒色,大聲道:「霍金斯,這是,這是……」他本想說是女王的指令,又怕 
    一旦以英王名義徵用此船,西班牙必然大做文章,故而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說道:「霍 
    金斯,我以個人的名義,希望你能答應這次航行。」 
     
      霍金斯笑嘻嘻地道:「伯爵大人的友誼我一向看重,但我更看重水手們的生命……」話 
    沒說完,谷縝打開一個鹿皮口袋,向下一傾,珍珠,瑪瑙,紅寶石,祖母綠,貓兒眼,諸色 
    寶石如雨瀉落,叮叮咚咚落在甲板之上。 
     
      船上英人無不瞧得目瞪口呆,谷縝向仙碧道:「告訴這位船長,如果他帶我們出海,這 
    袋寶石算是定金,另外一半,航行完結後交付。」仙碧依言說了。霍金斯眼睛不離地上珠寶 
    ,聽完這話,輕輕打了一聲呼哨,嘻嘻笑道:「太妙了,成交,中國商人,從現在開始,你 
    就是我的船長。」 
     
      羅伯特冷冷道:「你的小破船不是羊乖乖嗎?」霍金斯笑道:「伯爵不知道,吃飽的綿 
    羊狠過鯊魚呢。」他抬眼望著谷縝道:「你們要去哪兒?」 
     
      谷縝道:「方位尚且未定,貴船要作遠航準備。」霍金斯微露迷惑之色,問道:「什麼 
    時候出發?」谷縝道:「最好今日。」霍金斯嚇了一跳,大叫道:「沒可能,我還沒有備好 
    給養。」 
     
      羅伯特道:「這好辦,我交代下去,給養立馬運來。」霍金斯笑道:「好極了,給養越 
    多越好,我們要環球,環球航行,知道嗎?」 
     
      羅伯特面露慍色,罵道:「貪心鬼。」一甩衣袖,下船去了。霍金斯忙不迭蹲下身子, 
    將散落在地的寶石珍珠一一撿起。 
     
      東海逐謀之卷出海國家有排山倒海之力,羅伯特暗中張羅,半日工夫便將給養補足,他 
    本人為避嫌疑,再沒上船,遠在岸邊遙遙注視。 
     
      霍金斯召集水手,大聲道:「這次航海時機不同以往,風險很大需要最老練的水手,二 
    下歲以下的人都站出來。」說到這裡,從隊列中稀稀拉拉走出幾人。霍金斯目光掃過,皺了 
    皺眉,叫道:「德雷克,你也出來。」 
     
      那個水手個子瘦小,臉上稚氣未脫,卻有幾分陰沉,聞言抬了抬眼皮,露出又黑又亮的 
    一雙眸子,盯著霍金斯,冷厲逼人,淡淡說道:「我剛滿二十歲。」 
     
      「你騙鬼。」霍金斯伸出大手,將他拎出隊伍,厲聲道:「你看起來頂多十五。」 
     
      德雷克一邊掙扎,一邊叫道:「我二十了,就是長得慢些。」 
     
      但霍金斯的大手猶如鐵鉗,硬是將他拎到一邊,向眾水手叫道:「給你們一個小時,跟 
    老相好告別,買些私人用品,一小時後本船出發,過時不候。」 
     
      水手們哄然答應,霍金斯轉過身子,攆鴨子般將那不足年齡的水手趕下了船,便轉回船 
    艙,與谷縝說話去了。 
     
      一小時轉眼即過,水手紛紛歸隊,霍金斯清點人數,皺眉道:「怎麼,馬丁呢?那個大 
    個子舵手哪兒去了?我還指望他掌舵呢!」 
     
      眾水手面面相覷,這時忽聽一個聲音說道:「他不去了。」 
     
      霍金斯掉頭四顧,卻不見人,這時忽見德雷克從人群裡猛地鑽出木無表情,慢慢說道: 
    「我二十歲了,可以出海了,大個子馬丁是個蠢材,我比他強得多。」 
     
      霍金斯望著他,驚疑不定,說道:「你把他怎麼樣了?」德雷克道:「你管不著。」霍 
    金斯皺了皺眉,死死盯著他道:「我管不著?哼,我的決定不會改變,二十歲以下,不許出 
    海。」德雷克也盯著他,目光銳如鋼針:「我已經二十歲了,我要出海。」 
     
      霎時間,這兩人如鬥雞一般立在甲板上,目光相對,彼此不讓,霍金斯的臉色漸漸陰沉 
    起來,德雷克的目光也越發森冷,兩人身上發出的凜冽寒氣,讓五大三粗的水手們屏住呼吸 
    ,一個少年水手公然冒犯大名鼎鼎的霍金斯船長,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船長,時間到了。」大副從內艙出來,手裡拿著一隻懷表。 
     
      霍金斯一咬牙,揪住德雷克,高叫道:「你這個該死的小鬼,我要把你丟到水裡去。」 
     
      德雷克竭力扳開他手,大聲道:「我二十歲了,我要出海,你丟我下去,我會再爬上業 
    。」 
     
      霍金斯咆哮道:「咱們就來試試。」 
     
      正在拉拉扯扯,忽聽有人哈哈大笑,兩人轉過身去,卻是谷縝,谷縝笑道:「這小子蠻 
    有意思,說來我也沒滿二十歲。霍金斯船長,你就網開一面,讓他出海吧。」 
     
      霍金斯聽了仙碧的譯語,苦笑道:「我是為他好,這次航行很危險。」谷縝瞧了瞧德雷 
    克一眼,笑道:「有的人喜歡冒險,最難過的卻是無險可冒。」說到這裡,他一揮手,大聲 
    道:「時間到了,過時不候,開船吧。」 
     
      霍金斯無奈放開德雷克,在他腿上踢了一腳,喝道:「該死的,去後船掌舵。」 
     
      德雷克目光閃動,深深看了谷縝一眼,默默向後艙走去,經過谷縝身邊,嘴唇囁嚅,似 
    要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白帆揚起,大船駛出水港,行了約摸兩里,忽聽見遠處傳來喊叫聲,水手們回頭望去, 
    碼頭踉蹌跑來一條壯漢,頭上包著布條,布條上團鮮血十分醒目。那漢子衝著海船哇啦大叫 
    ,拚命揮舞,眾水手哈哈大笑,紛紛叫道:「蠢貨馬丁」,「羊羔馬丁」,「麵包馬丁「, 
    「軟蛋馬丁」,一陣工夫便給那漢子取了十多個諢名。 
     
      霍金斯不由得皺起眉頭,向德雷克道:「你用什麼放倒他的?」德雷克淡淡地道:「棍 
    子。」霍金斯咧嘴一笑,說道:「你要當心,回來的時候他會殺了你,抽出你的腸子餵狗去 
    。」 
     
      德雷克默不作聲,回頭一瞥,日已入暮,岸上風煙湧起,馬丁狂怒咆哮的影子漸漸模糊 
    不清,海船似慢實快,駛出那條寬闊的內河,沉默地進入浩瀚的大海。 
     
      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接下來,往西南方行駛。」聲音嬌脆可人,德雷克心頭一熱 
    ,掉頭望去,仙碧與一個大頭怪人並肩走來。那怪人兩步搶到羅盤前,手持一個古怪儀器, 
    比照羅盤,看了又看,嘴裡嘰裡咕嚕說了幾句,仙碧聽了,向德雷克笑道:「小傢伙見諒, 
    你不懂我們的話,我們要換一個人掌舵。」 
     
      德雷克抿著嘴,冷冷道:「哪麼誰來掌舵?」話音方落,便聽一陣笑語,轉眼望去,卻 
    是谷縝走了過來,仙碧笑道:「谷先生說,他來掌舵。」德雷克目光一閃,盯著谷縝,神色 
    疑惑,谷縝笑著上前,通過仙碧詢問舵輪用法,德雷克陰沉著臉,只不做聲,倒是霍金斯開 
    朗些,連說代比,將轉舵法子說了,但也心中猶疑,說道:「谷先生,掌舵是大事,不是玩 
    兒的。」谷縝笑道:「貴國的舵比中土高明,但與荷蘭人的船大同小異。」 
     
      霍金斯微微吃驚,肅然道:「谷先生,你駕駛過荷蘭人的船?」 
     
      谷縝笑笑,眼中露出追憶之色,說道:「以前我有一隻船隊,八艘荷蘭戰艦,聲勢浩大 
    ,可惜打過一仗,便散了。」霍金斯、德雷克對視一眼,將信將疑。 
     
      谷縝走到舵邊,和莫乙商議幾句,拍拍舵輪,笑道:「霍金斯船長,這船有名字嗎?」 
    霍金斯詭秘一笑:「這船名字天天都換,這次出海是受公爵大人所托,就叫公爵號吧。」谷 
    縝笑道:「公爵號不夠氣派,依我看,還是叫做女王號的好。」霍金斯一愣,道:「就依你 
    的,叫女王號。」 
     
      谷縝將舵輪一轉,高叫道:「將前桅的帆扯起來,我要逆風行駛。」 
     
      霍金斯和德雷克見他掌舵手法精準嫻熟,心中一陣驚訝,霍金斯轉身發令升帆,有拍了 
    拍德雷克,說道:「你去中桅警戒,一見可疑船隻,立即吹號。」德雷克跨上一隻大海螺, 
    一溜煙爬到中桅頂端,未及眺望,便聽頭頂有人說話。德雷克嚇了一跳,雙手竟爾鬆開纜繩 
    ,回頭一瞧,一個白髮男子一腳獨立,站在桅桿頂端,容貌俊秀,眸子明亮澄淨,望著自己 
    ,意似詢問。大約方才天色沉暗,這男子的衣衫又與白帆同色,德雷克爬上來是,竟未瞧見 
    ,這是忍不住道:「你是誰?」 
     
      來人正是左飛卿,他左右無事,來桅頂賞鑒風景,聞言亦道:「你說什麼?」話才出口 
    ,悟及二人言語不通,不由得啞然失笑,袖袍輕輕一揮,德雷克眼前頓花,已不見了白衣人 
    的影子,四處望望,亦不見人,他心中疑惑,低頭看去,左飛卿不知如何,已到甲板之上, 
    步履瀟灑,向船尾樓走去。德雷克何曾見過如此神出鬼沒的身法,饒是膽大,也不禁打了個 
    突,伸手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暗暗念叨:「全能的天主,願你保佑小弗朗西斯,不要讓他 
    遇上邪惡的東西……」一邊默祝,一邊盯著左飛卿,只見他走到船尾左舷,負手而立,默默 
    注視正與虞照談笑的仙碧,白衣白髮,直如一尊雪人。 
     
      船行半夜,圓月向西,秋風拂面而過,帶著悠悠涼意,海水懶洋洋來迴盪漾,枯燥乏味 
    ,鬆弛的護桅索晃來晃去,有如搖籃。 
     
      德雷克久在如此景況,漸漸神志模糊,雙手兀自攥著桅索,頭卻頻頻下點,昏然欲睡。 
     
      突然間,一股戰慄湧上心來,德雷克一個機靈,撐開眼皮,極目望去,烏黑泛藍的海面 
    上,浮現出一個龐然巨影,德雷克驚疑興奮,拿起號角,嗚嗚吹響。 
     
      一船人頓時驚醒,火光乍亮,甲板上腳步亂響,道道人影擁到船舷。就當此時,德雷克 
    忽覺有異,扭頭望去,左飛卿不知何時已來到身邊,眺望遠處,德雷克呆了呆,轉頭望去, 
    那個龐然大物在海面上游弋了一陣,噴出一大團雪白的水花,慢慢沉沒下去。 
     
      「是,是一隻大鯨。」德雷克面皮一陣發燙,左飛卿瞧他一眼,皺了皺眉,翻身飄落。 
     
      甲板上傳來一陣謾罵,水手們空擔心一場,當然不能就此作罷,德雷克被罵了個狗血淋 
    頭,羞怒交迸,低頭拽著桅索,一言不發,直待罵聲稀落,突然間,三團黑影從海面上湧將 
    出來,綽約顯出船隻輪廓,德雷克仔細瞧瞧,心神猛地一震,將號角湊到嘴邊,長長吹了起 
    來。 
     
      人們才剛上床,復又驚覺,霍金斯爬上甲板,厲聲叫道:「德雷克,你這個狗狼養的, 
    又是什麼?鯨魚?金槍魚?還是他媽的海龜?」德雷克大聲道:「是他們。」霍金斯道:「 
    誰?」德雷克道:「西班牙人,沒錯,西班牙戰船,一共三艘。」霍金斯一愣,眨了眨眼, 
    還沒說話,谷縝已然高叫起來:「把帆扯足,我要順風行駛。」 
     
      號令發出,甲板上一陣騷動,德雷克從桅頂上飛身滑下,與兩個水手奮力拉起中桅白帆 
    ,霍金斯直奔底艙,指揮炮手向鐵炮中灌注火藥。 
     
      谷縝奮力扭轉舵輪,海船突然向左歪斜,雪白巨浪沖上甲板劈頭蓋腦打向眾人,「女王 
    號」在海面上硬生生畫了一個雪白的「之」字,昂起船頭,向著西北方飛駛而去。 
     
      西班牙戰艦亦同時扯起風帆,驟然提速,勢如三箭齊發,成品字形向女王號包抄而來。 
     
      船頭破浪,嘩嘩作響,海風在耳邊厲聲呼嘯,追逐之間,東方發白,一輪紅日半露崢嶸 
    ,萬道金光將深沉大海照得金碧輝煌,西班牙戰船亦被鍍上瑰麗的金紅,黑鐵的炮管有如黃 
    金鑄成,令人望而生畏。 
     
      轟隆數聲,亂炮齊鳴,谷縝一擺舵,海川陡偏,斜刺而出,一顆鐵彈擦過右舷,木屑紛 
    飛,船身震動,船身眾人東倒西歪,尖叫聲沖天而起。 
     
      陸漸正護著姚晴在底艙,姚晴昏迷未醒,陸漸以內力護住她的筋脈,不敢稍懈,故而明 
    知有變,也不敢離開船艙,不料船身震動太猛,竟使姚晴顛簸驚醒,才有知覺,便聽一聲巨 
    響,夾雜著無數喊叫聲,直入巨雷當空炸響。 
     
      姚晴精神陡振,說道:「陸漸……」她雖已盡力叫喊,落入陸漸耳中,仍是細微虛弱, 
    忙道:「我在這裡。」姚晴虛弱道:「快,去上面。」陸漸一愣,溫言道:「一切有谷縝應 
    付,不要擔心。」姚晴撅起嘴來,盯著陸漸,嘴裡不說,氣惱已儼然寫在臉上。陸漸拗她不 
    過,歎了口氣,將她抱起,躥上甲板,尚未立定,船身陡傾,一排巨浪如雪山崩塌,況且剛 
    剛發過炮,填藥再發,已然不及。 
     
      霍金斯老於海事,看得真切,谷縝號令未至,他已然點燃引信,數聲炮響,幾枚鐵球如 
    箭飆出,一顆不落,擊中那艘西班牙船,那船恰如紙糊一般,多了幾個缺口,匆忙逆風行駛 
    ,橫移近百丈,另兩艘船見同伴吃了大虧,又見女王號橫衝直撞,右舷炮門又向自己轉來, 
    不覺心驚膽戰,來勢為之一緩,谷縝卻不戀戰,順風行駛,加速向前,一陣工夫,將三艘西 
    班牙船拋到視線之外。 
     
      這麼行了半日,西班牙船在海平線上時隱時現,不多時,西風徐來,兩方船速均慢了下 
    來,女王號輕便快巧,航速奇佳,打打停停,卻始終與對方相隔一炮之距,西班牙船連番發 
    炮,始終打它不著。 
     
      日過天頂,姚晴昏然入睡,陸漸正想回到艙中,船頭水手發出一聲大喊:〞看,那是什 
    麼?〞陸漸舉目望去,前方海面彷彿春草破土,冒出一片亂礁,霍金斯正敲登上甲板,一瞧 
    臉色發白,叫道:〞那是『魔鬼群礁『,谷先生,快繞過去。〞 
     
      谷縝轉動舵輪,繞過亂礁,向南行駛,這時莫乙謹守羅盤,牢牢注視,剛過礁群,他臉 
    色忽然一變,叫道:〞糟糕,谷爺,從羅盤看,要穿過這片礁石。〞谷縝一怔,瞪著他道: 
    〞什麼?穿過礁石?你篤定?〞莫乙哭喪著臉:〞我,我篤定。〞 
     
      谷縝怒道:〞你怎麼不早說?〞莫乙道:〞從羅盤上瞧,差別極小,我方纔,方才看走 
    了眼……〞谷縝大皺眉頭,回頭望去,西班牙船也正繞過礁石,倘若轉回,勢必與之遭遇。 
    莫乙好不羞慚,支吾道:〞谷爺,要麼暫且不去,擺脫這些船再說。〞 
     
      谷縝狠狠瞪了莫乙一眼,目光一轉,正瞧見陸漸立在桅前,抱著姚晴左顧右盼。谷縝見 
    這情形,不知怎地,胸中便是微微一酸,猛一咬牙,一轉舵輪,掉轉船頭,向亂礁直衝過去 
    。 
     
      霍金斯正和一群水手立在船尾說說笑笑,譏諷西班牙人船速太慢,忽見谷縝掉船,均是 
    錯愕不堪,初時未解其意,片刻工夫,便覺出船隻正向群礁衝去,霍金斯頓時慌了手腳,高 
    叫道:〞谷先生,方向錯了。〞 
     
      谷縝笑道:〞沒錯,就是去礁石。〞霍金斯嚇了一跳,叫道:〞停下,快停下。〞谷縝 
    笑笑,依舊如故。 
     
      霍金斯又驚又怒,快步衝到谷縝身前,要搶舵輪,嘴裡叫道:〞該死的,這是我的船… 
    …〞谷縝左手掌舵,右手一揮,霍金斯胸口發麻,渾身僵直,嘴巴大大張開,無數罵人言語 
    堵在嗓子眼裡,眼睜睜望著愛船向那片烏壓壓的亂礁碰去。 
     
      西班牙船忽見對頭折回,初時不解,待到還醒過來,女王號已然衝到近前,霎時間,船 
    頭水手已能看清敵船炮口,黑黝黝,冷森森,一時間,個個面色蒼白,回望谷縝和霍金斯, 
    卻見谷縝笑容不改,霍金斯則立在一旁,呆若木雞,水手們大生疑惑,紛紛嚷道:「船長, 
    你要送死嗎?」 
     
      霍金斯穴道被封,嘴裡不能回答,心中難受已極。忽然間,一聲巨響,震耳欲聾,三發 
    鐵彈破空射來,霍金斯驚得魂飛魄散,心中大叫上帝。 
     
      這世間谷縝猛一擺舵,船隻傾斜,兩發鐵彈落空,但餘下一發卻始終未躲過,直奔中桅 
    。陸漸正巧立在桅下,眼疾手快,抓起身邊護桅索,迎著鐵彈旋風般一掛,鐵彈來勢略偏, 
    嗖的一聲從桅旁掠過,飛出老遠,落入海中。 
     
      陸漸雖憑「天劫馭兵法」解了危局,卻是千鈞一髮,驚出一身冷汗,一時攥緊繩索,心 
    子撲撲亂跳。就在這一驚一乍之間,女王號乘風破浪,與一隻西班牙船擦肩而過。 
     
      透過兩船間沖天白浪,雙方水手均能看清彼此面目,霎時間,兩船炮火全開。擦得一聲 
    悶響,女王號船尾被炮彈削去一截,西班牙船則因體型龐大,躲閃不開,竟然連中三炮,其 
    中一炮正中船腹要害,海水洶湧而入,船歪斜下沉,甲板上一陣騷亂,水手擲下舢板,跳水 
    逃生。 
     
      女王號卻不停留,直直衝進礁石附近,前方怪石黝黑如鐵,或如猛虎利齒,或如將軍鐵 
    盔,森然嵯峨,觸目驚心亂礁從中,狹窄水道猶如一張怪口,自古以來,也不知吞沒了多少 
    船舶,留下多少冤魂。 
     
      前有礁石攔路,後有敵船逼近,亦且船快如箭,激流奔湧,此時此刻谷縝縱想停船也亦 
    不能。水手一片驚呼之中,女王號衝下水道,船隻兩側,激起數丈巨浪,有如兩道雪白水牆 
    。這麼兩轉三折之間,忽地遇上一個漩渦,船身陡橫,古鎮把持不住,船頭破開水牆,撞向 
    一堆礁石。眾水手驚駭欲絕,縱聲狂呼。 
     
      虞照看得分明,只一縱,跳到桅桿下方,那裡橫擱著三根備用桅桿,用繩索捆成一束, 
    以便颶風吹斷桅桿,也好更換。虞照一把扯斷繩索,挑起一根桅桿,搶到船頭,咄的一聲大 
    喝,將那桅桿杵向礁石。 
     
      卡擦一聲,桅桿斷了半截,巨力反衝,虞照不由倒退兩步,但他神威驚人,只一晃,又 
    扎馬站穩,雖然如此,腳下甲板卻吃力不住,粉碎洞穿。 
     
      借這一杵之力,女王號向後蕩回,反向另一根礁石撞去,虞照這一杵幾乎使盡力,見勢 
    直叫糟糕,不料影一閃,陸漸亦攥著一根桅桿,一如虞照之法,盡力一杵,復將船舶蕩回。 
     
      虞照不覺讚道:「老弟好本事。」陸漸也笑道:「虞兄也不差。」兩人口中對答,手中 
    卻各持桅桿,分立船舶左右,看到礁石,便運勁一杵,逼使船隻離明暗礁石,重回水道。谷 
    縝得二人之助,終又把住舵輪,但覺掌心涼冰冰的,滿是汗水。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悶響,眾人回頭一望,卻是一艘西班牙船追逐太急,收不住勢 
    ,一頭撞上入口礁石,粉碎支離,船上水手紛紛落水,被暗礁漩渦攪動拉扯,在礁石上刮得 
    血肉模糊。LJ見狀不忍,將桅桿交到左飛卿手中,自己抓起一隻舢板越過一堆亂礁,不偏不 
    倚,落在遇難水手之間。 
     
      倖存水手絕處逢生,競相爬山舢板,用水裡破碎船板做槳,死命劃出亂礁,待到波平浪 
    靜,回頭一看,女王號鑽入亂礁叢中,已然沒了蹤影。 
     
      東海逐謀之卷鯨蹤經過一堆亂礁,水勢漸緩,船上的英國水手都是亡命之徒,險境一過 
    ,均又眉飛色舞,有說有笑。谷縝駕奴船隻,小心翼翼穿過水道,猛然間,前方豁然開朗水 
    勢漸寬,化成一彎湖泊,澄澈蔚藍,波光粼粼,微微細浪若有若無,拍打四面亂礁,發出輕 
    微浪聲。 
     
      眾人不料險惡礁石之內,竟是別有洞天,一時間望著水面,均感驚奇。谷縝鬆一口氣, 
    放開舵輪,向莫乙道:「是這裡麼?」莫乙瞧了瞧紫薇儀,沉吟道:「入夜後看到北極星, 
    方能斷定。」 
     
      谷縝點了點頭:「忙了一日,正好歇息一陣。」當下解開霍金斯穴道,笑道:「方纔時 
    機緊迫,對不住了。」霍金斯忽得自由,茫然不解,在身上摸來摸去,也猜不透點穴術的奧 
    妙,一看船隻損壞處,又覺心如刀割,只怕谷縝Z再釋魔法,不敢公然咒罵,哼了一聲,陰 
    沉著臉,招呼水手修補船尾去了。 
     
      不久暮色漸深,郎月當空,天穹空靈無鬢,漸次閃現周天群星,莫乙將紫薇儀舉到頭頂 
    ,瞄準北極星,霎時間,一縷星光清晰穿過「紫」、「微」二極,落入莫乙眼中。 
     
      「三極合,紫薇定!」莫乙喜得跳將起來,「就是這裡,就是這裡!」他手舞足蹈,又 
    叫又跳,鬧了一陣,驀覺四周寂靜,無人響應,掉頭望去,一干人盯著自己,滿臉迷惑。莫 
    乙怪道:「你們怎麼啦?到了地方,還一副喪氣摸樣?」谷縝接口道:「到了地方又如何? 
    」莫乙一楞,支吾道:「到地方,到地方……沒有了。」 
     
      眾人頓時面面相對,仙碧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這麼拚命喊來,卻是為了什麼?」 
    餘人均感失望,儘是默然,陸漸低頭望去,姚晴不知何時,又已昏睡,陸漸輕輕撫著她的臉 
    旁,暗暗道:「她睡了也好,省得見了這般情形,徒自傷心。」 
     
      「谷先生。」霍金斯忽地負手走來,說道,「我有話跟你說。」谷縝聽了譯語,點頭道 
    :「但說無妨。」霍金斯將手拿到身前,舉起一個鹿皮口袋,說道:「寶石都在這裡,你點 
    一點數。」 
     
      谷縝猜到他的來意,並不伸手去接,只笑道:「為何退還定金?」霍金斯道:「我要收 
    回我的船,算我倒霉,這筆買賣是白做了。」谷縝道:「這是何故?」霍金斯重重哼了一聲 
    ,說道:「你是個瘋子,我不能把水手的性命交到你手裡。今天的事,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 
     
      事出突然,中土眾人又驚又怒,仙碧道:「霍金斯船長……」霍金斯一擺手:「我決定 
    啦,不用說了。」谷縝皺了皺眉,說道:「酬勞再漲一成如何?」霍金斯道:「不幹。」谷 
    縝道:「兩成呢?」霍金斯冷笑道:「命沒了,錢有什麼用?」 
     
      虞照大怒,湧身欲上,谷縝伸臂將他攔住,說道:「霍金斯,一口價,我再漲三成…… 
    」眼見霍金斯要開口拒絕,便將手一揮,說道:「你須明白,我不是和你討價還價,錢我如 
    數給你,船我是要定了,你走人,可以,我給你一條船板,能否回到英格蘭,全看你的運氣 
    。」 
     
      霍金斯臉色一變,怒道:「你威脅我?」 
     
      「威脅你又怎的?」谷縝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了出海,豈能半途而廢?」 
    霍金斯漲紅了臉,雙眼噴火,死死盯著谷縝,谷縝目不交睫,與他對視,霍金斯縱是梟雄之 
    性,也漸漸敵不過谷縝的目光,過不多久,額上見汗,鼻孔裡氣息粗濁起來。 
     
      僵持之際,薛耳轉頭側耳,忽地叫道:「大夥兒快聽,這是什麼……」眾人聞言細聽, 
    初時四方寂寂,不多時,細聲微響,伴隨微風飄然而至,時如睡人夢囈,時如(不認識)婦 
    吟哦,囈語吟哦中,夾雜著奇怪顛鳴。 
     
      那聲音越來越響,就是霍金斯,谷縝二人也忘了爭執,循聲望去,只見遠處的水波徐徐 
    擴散,波心凸起一個黑黝黝的物事,彷彿一塊礁石,從海底升起。起初只有一個,隨即多了 
    起來,佈滿船舶四周。猛然間,一聲裂帛也似的怪響,那些物事接二連三噴出水來,噴泉吸 
    飽星月精華,一篷一篷,帶著醉人的銀色,大如棉堆,矮者也有丈許。 
     
      「我的天。」霍金斯喃喃道,「這麼多鯨魚。」 
     
      那些黑乎乎的東西正是鯨魚的背峰,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百十道泉水同時噴湧, 
    壯觀無比。足足噴了半個時辰,鯨群又慢慢沉沒,海面波平浪靜,重歸靜寂。 
     
      原來這個四面環礁的小小內湖,竟是鯨群遷徙途中歇足之地。谷縝心中靈光一閃,高叫 
    道:「扯起風帆,我要追趕這群鯨魚。」霍金斯聽到譯語,自定口呆,嚷道:「我不知道你 
    說什麼?這些噴水的畜生是海裡的鬼魂兒,只有來找你,你休想找的到它。」 
     
      谷縝大皺眉頭:「酬勞再漲一杯,霍金斯,我要你追趕這些大鯨。」霍金斯哼了一聲, 
    抿嘴不答。谷縝心中暗惱,正想是否用強,忽聽黑暗有裡有人說道:「船長,谷先生是對的 
    ,答應了就不應該返回,不該半途而廢。」那人一邊說話一變走出暗影,瘦小精悍,正是德 
    雷克。 
     
      霍金斯額上青筋突出,大聲咆哮道:「滾開,小鬼頭,你知道什麼?」德雷克將尖尖的 
    下巴猛的一揚,大聲道:「我知道,這些中土人都是了不起的硬漢,我們英格蘭人不能被他 
    們小看了。」霍金斯一楞,盯著這個少年,緊攥的拳頭不覺鬆開了,猶豫半晌,恨聲道:「 
    好,好,但大夥兒有言在先,追不上鯨魚,不關我的事。」 
     
      谷縝點了點頭,走到船後,手把舵輪,舉目望去,水面黑沉沉的,遠出一片亂礁,有如 
    魔鬼的巨齒,在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就這一陣的工夫,大的鯨群渾然不知去向,連一 
    朵水花也沒留下。 
     
      谷縝只覺心頭一涼,五指緊緊握住舵柄,心中茫然不勝,竟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霍金 
    斯指揮水手拔錨升帆,準備停當,叫道:「谷先生,可以開船了。」片刻不聞動靜,不覺一 
    陣焦躁,叫道:「谷先生,開船了麼?」 
     
      陸漸隱約瞧出不對,說道:「谷縝,你怎麼了?」谷縝長長吸一口氣,苦笑道:「陸漸 
    ,你猜,思禽先生會不會根本不想我們找到潛龍?」 
     
      這一語突出,直令中土人人變色,虞照皺眉道:「老弟,你一路豪氣干雲叫為兄心中佩 
    服,這當兒怎地突然說出洩氣的話?」仙碧也道:「谷縝,你遇到什麼難處了麼?一人計短 
    ,眾人計長,大可說出來,大夥兒一起參詳。」 
     
      谷縝微微苦笑,歎道:「我並非輕言放棄,只是若要繼續,卻不知怎麼下手。所謂『鯨 
    蹤』,必是追蹤這些鯨魚,可是大夥兒瞧瞧,這鯨魚有如曇花一現,頃刻無蹤,谷某人縱然 
    雄心萬丈,也是老虎與上了刺豬,不知如何下嘴。」 
     
      眾人聞言一看,盡皆黯然,這時霍金斯向青娥問明谷縝的言語。好不幸災樂禍,咧嘴直 
    笑:「我不是說了麼?這鯨魚就是海裡的鬼魂兒,只有它找你,你休想找得到它的。」 
     
      谷縝蹙眉拖腮,似若不聞,心中急想對策,行蹤之迷,委實不是人力所能洞悉,谷縝智 
    謀再高,與上此事也是無用。眾人眼巴巴的望著他,甲板上寂靜無聲,海風掠過,吹得頭頂 
    護桅素啦啦作響,也將眾人的心吹得冰涼。 
     
      「我聽見啦!」薛耳緊閉雙眼,忽然叫道:「谷爺,我,我聽見啦。」他出語唐突,數 
    十道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臉上,只見他神色專注,一雙出奇大的耳陣陣動。谷縝見他神氣,若 
    有所悟,心中湧起一陣狂喜,喊道:「你聽到了什麼?」 
     
      「鯨……魚」薛耳唯恐失去耳中細微生息,不敢分神,結結巴巴地道,「小奴……聽得 
    ……到……鯨……的……聲音……它在……水……裡……叫呢……」眾人驚喜交迸,霍金斯 
    忍不住到:「胡扯,這怎麼可能。」谷縝卻是喜上眉梢,招手到:「大耳朵,到我身邊來。 
    」薛耳抿嘴閉眼,摸索著一步步挪到谷縝身邊,口中說道:「谷爺,小奴……不敢……張眼 
    ……分不清……東南西北,我手……指向哪兒,你就……上哪去……」說著舉起手來,指定 
    一個方向。 
     
      「我省得。」谷縝笑道,「好薛耳,生受你了,趕上鯨群,記你頭等大功。」薛耳卻如 
    不聞,要知道他此時將渾身精神氣力盡皆富於雙耳,除了鯨魚鳴聲,身無外物,即便頭頂千 
    雷其發,他也聞如未聞。 
     
      谷縝隨薛耳所指,對照羅盤,由亂礁間的狹窄水道使出內湖,轉回大海,只見夜色濃烈 
    混濁,沉沉壓著海面,海天渾然一色,漆黑靜謐,偶爾大海中星光一蕩,才令人察覺海水洶 
    湧。 
     
      「女王號」扯足風帆,在茫茫大海中孤獨而行。不多久,拂曉乍破,晨光如洗,從身後 
    悠悠照來,對值夜的水手而言,這景色再也奇特不過,身後是微露的晨曦,給一片海水染上 
    明麗無方的暖色,前方卻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冰冷幽深。「就像是從天堂駛入地獄。」霍 
    金斯猶自憤憤,「追蹤鯨魚,我看是追趕撒旦!」 
     
      辰時左右,桅桿上的稅收忽地大聲呼叫起來:「看,噴水啦,他們噴水啦。」眾人聞聲 
    ,感到船頭,果見海平面上白浪洶湧,百十頭大鯨在水中翻滾噴水,縱情嬉戲。 
     
      谷縝驚喜交集,說道:「大耳朵,真有你的,趕上鯨群啦。」薛耳閉眼木然,驀地微微 
    一晃,屈膝軟倒,青娥就在近旁,急忙伸手將他扶住,但見她臉色慘白,竟以昏了過去,頓 
    時大為惶急,尖聲呼喊陸漸,陸漸聞聲趕來,一手度入真氣,一手把握薛耳脈搏,說道「不 
    是黑天劫,他心力耗費太甚,昏過去了。」 
     
      真氣如題,薛耳悠悠醒轉,入眼便是陸漸關切目光,忙到:「部主,不礙事,小奴支撐 
    得住。」陸漸道:「你且歇一陣。」薛耳道:「若歇息了,就趕不上鯨魚啦。」陸漸略一沉 
    默,歎道:「薛兄,為我的事,有勞你啦。既然如此,我為你護法。」說罷妥青娥照拂姚晴 
    ,自己將手按在薛耳後心,如入真氣,真氣化為劫力,薛耳精神為之一振。 
     
      鯨群休憩之後,復又下潛,這一次潛得既深,游的又快,將女王號遠遠拋開,雙方相距 
    越遠,薛耳聆聽鯨聲越來越發不易,過了一陣,薛耳張開雙眼,眼圈發紅,說道:〞部主, 
    不知怎地,我,我聽不到啦……〞一想到自己誤了主任大事,心中發急,竟然流下淚來。 
     
      陸漸心中黯然,歎道:〞罷了,這莫不是天意?鯨在水中,船在水上,如魚得水,船怎 
    麼快得過魚?〞谷縝搖了搖頭,苦笑道:〞可這船已快到極點,再也快不得了。〞薛耳聞言 
    ,伸袖將淚一抹,說道:〞要是離水近些就好了,這些鯨魚會發無聲之聲,無聲之聲入水聽 
    來,方才真切。〞 
     
      〞無聲之聲?〞谷縝奇道,〞什麼東西?〞薛耳道:〞這種音聲常人聽不見,卻是真真 
    有的。蝙蝠也能發出無聲之聲,但在陸上,一下便能聽見,這些境遇在水裡發聲,隔空傳來 
    ,較之水中弱了好多,故而我離水越近,越能聽見。〞便向霍金斯討了一個喝光的空酒桶, 
    在桶口木板處鑽了兩個孔,再將纜繩穿孔而過,繞著桶身纏繞數匝,打個死結,桶底放了若 
    干重物,再交薛耳鑽入,從船尾放入海中。 
     
      木桶入水,沉沒近半,薛耳將耳朵貼近桶壁,凝神一聽,無聲之聲有如潮水一般湧向耳 
    鼓,薛耳大喜,叫道:〞成啦,成啦。〞陸漸放心不下,順著纜繩滑入桶中,為薛耳護法, 
    谷縝則將纜繩一頭繫在船後,這麼一來,大船向前,也拖著酒桶破浪尾隨。 
     
      原本五大條線索,數這〞鯨蹤〞最難,大海茫茫,追逐一群鯨魚,真如撈針一般。梁思 
    禽設下如此難題,對於當時之人,已成不破之局,但他萬料想不到,後世劫奴之中,竟會出 
    現一個〞聽幾〞。 
     
      所謂無聲之聲,即是後世稱之為〞超聲〞者,聽之無聲,卻較之尋常音聲傳遞更遠。這 
    群大鯨後世呼之為抹香鯨,鯨腦之中蘊藉奇香〞龍涎〞,此類鯨目力本弱,又長年潛伏深海 
    ,四周漆黑無光,是故多發超聲,一來與同類聯絡,二來捕食獵物,三則確定航向,以便長 
    途遷徙,不離其宗。 
     
      東海逐謀之卷鯨蹤2薛耳劫力在耳,能辯世間萬音,縱是超聲,卻逃不出此人一雙大耳 
    。鯨群所發超聲,無遠不屆,薛耳水中聽來,鯨群去向歷歷分明,當下據以指明方向,陸漸 
    再以內力出聲,轉告谷縝。 
     
      如此行了一日,金烏又落,薛耳谷縝均是疲憊不堪,陸漸心繫姚晴,也不耐久處桶中, 
    便與青娥換過,谷縝多日來幾乎不曾睡過,意疲神弛,支撐不住,便叫來德雷克,令其掌舵 
    ,自己則坐到一邊運功調息。 
     
      陸漸回了艙內,姚晴仍處昏迷,深受探她口鼻,呼吸雖然輕細,卻還平穩,脈搏雖然細 
    弱,尚不紊亂,只是頭髮亂蓬蓬的,顯得雙頰格外清瘦。陸漸伸出五指,輕輕掠起姚晴額前 
    亂髮,指尖拂過肌膚,忽然間,一陣莫名悲慼循著五指傳入心田。陸漸心一酸,眼眶又熱又 
    澀,心知再瞧下去,勢必哭出來。當下起身走出艙門,長長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難過,找 
    到仙碧,托她照看姚晴,才又回到甲板。 
     
      繁星漫天,四周靜的出奇,陸漸沿著船舷漫步,凝聽風濤,眼望星辰,多日以來,要麼 
    與姚睛相伴,心懷傷感,要麼擔憂前途,焦慮不安,對於四周景物變幻,多半視而不見,聽 
    而不聞,行程萬里,竟是難得有此閒暇。 
     
      走到船尾,德雷克守在舵前,縱是尋常值夜,亦是神采奕奕,身形挺直,雙眼一瞬不瞬 
    ,盯著遠方。陸漸瞧得暗暗點頭:「這少年真有些與眾不同,不論做甚,都是恁地專注,倘 
    若機緣來到,將來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欲要出聲招呼,卻又言語不通,便向德雷克招了招 
    手,微露笑意。 
     
      德雷克也點點頭,仍是木無表情,陸漸又打手勢,詢問谷縝何在,德雷克指了指一堆纜 
    繩,陸漸定眼望去,只見谷縝合衣臥在繩索後面,似坐非坐,似躺非躺,既似打坐,又似入 
    睡。原來谷縝唯恐情形有變,不敢遠離,不顧勞苦,露天而眠。 
     
      陸漸望著這個兄弟,心中感慨萬千:「若道認真,誰又及的上他,只是這一路肩負千鈞 
    ,到底讓他累啦。」當下走上前去,脫下外衣,披在谷縝身上,谷縝睡夢中若有所覺,濃黑 
    長眉微微蹙起,陸漸正要起身,忽覺一股絕大潛力從谷縝身上湧起,那件外衣如被狂風捲起 
    ,呼的一聲,直衝而來。 
     
      陸漸已達神而明之的境界,驟然遇襲,神通應機而動,大金剛神力湧出體外,兩股真氣 
    半空交擊,外衣進退不能,竟爾定在半空,德雷克望著這咄咄怪事,一時瞠目結舌。 
     
      谷縝雖在夢中,八勁齊出,仍是非同小可,大金剛神力與之遭遇,有如冰融雪化,不住 
    消解。陸漸微微一驚,他原本怕傷谷縝,未盡全力,是時不敢大意,雙拳緊握,內力陡增。 
     
      周流八勁雖強,谷縝修為卻淺,遠不如萬歸藏那般凌厲,陸漸的真氣卻是雄渾無比,生 
    生不絕,一重未淌,二重又至,有如洪波相疊,愈來愈強,那外衣受不住兩股大力來回撕扯 
    ,片片碎裂,紛飛漫空,飄零如蝶。 
     
      陸漸眉頭微皺,沉聲道:「谷縝,是我。」他有心喝醒谷縝,這一聲以內力發出,有如 
    獅吼虎嘯,振聾發聵。德雷克在一旁聽見,耳中嗡嗡亂響。誰知谷縝彷彿魘住了,不但不醒 
    ,反而將身一挺,魚躍而起,呼的一掌向陸漸拍來。 
     
      陸漸驚訝之極,但來掌玄妙無方,無奈之下,只得出手接住。悄沒聲息間,兩人疾如電 
    光石火,已拆了二十餘招。谷縝人氣互馭,出手神出鬼沒,陸漸心懷疑慮,只恐傷他,處處 
    留手,一時連連後退,須臾間已到船舷,身後便是汪洋大海,前方谷縝攻勢卻如驚濤駭浪, 
    一陣陣呼嘯而來。陸漸進退維谷,一咬牙,驀地右拳送出,拳勁如山,逼住谷縝掌勢,左拳 
    似送非送,引得谷縝揮掌劈來,作弊倏爾圈轉,將來掌鎖住,谷縝餘下一手疾疾來攻,亦被 
    陸漸手臂纏住,輕喝一聲,神力迸發,將谷縝按在當地。 
     
      谷縝連掙數下,額上汗如雨落,陡然間一個激靈,張開雙眼,神情迷茫,看到陸漸,心 
    中忽有幾分明白,驀然一股酸軟之一走遍全身,雙膝下屈,給予軟倒。陸漸始終留有餘地, 
    盡力含而不吐,見狀收勁,將它輕輕扶了起來。谷縝汗透重衣,訝然道:「我方才做了什麼 
    ?」 
     
      陸漸苦笑道:「你向我大打出手,幾乎將我逼到海裡去。」谷縝心中一驚,皺了皺眉, 
    思索半晌,徐徐道:「方纔我夢見萬歸藏了。他就在我的面前,向著我笑,我伸手打他,卻 
    怎麼也打不著。」陸漸心道:「你夢裡打的是萬歸藏,其實是我。」 
     
      「奇怪。」谷縝沉吟道:「老頭子方才不像是在夢裡,看得到,摸得著,活靈活現,近 
    在眼前。姥姥的,夢什麼不好,偏偏夢見老頭子,呸,晦氣晦氣……〞他喃喃自語,轉身走 
    了幾走,雙腳一定,身子突然僵直,呆了一會兒,轉過頭來,臉上神氣十分怪異,說道:「 
    陸漸,你那日中了六虛毒,和老頭子同氣相求,到底是個什麼情形?「陸漸道:「那件事啊 
    ?說也奇怪,只覺丹田一跳,心裡便出現萬歸藏的樣子,彷彿就在左近……〞說到這裡,陸 
    漸忽地住口,臉色發白。 
     
      谷縝神色凝重,微微點頭道:〞老頭子說過,周流六虛功,大制小,強制弱,那日在東 
    島,他便能遙制我體內真氣,委實可怪。或許是我的周流八勁源自老頭子,故能感知,或許 
    就是但凡周流八勁,均能遙相感應……〞說到這裡,只覺心煩意亂,再也無心細想其中緣由 
    。 
     
      〞奇怪。〞陸漸沉思道,〞要是這樣,前些日子你怎地不覺?〞谷縝懊惱道:〞這些日 
    子我心急事繁,不曾留意自身,而今回想起來,途中確有幾次丹田跳動,心中出現萬歸藏的 
    影子。但那念頭輕微迅疾,一閃而過,我一時大意,以為念由心生,自然觸發。何況那些感 
    應,都不似今日強烈……〞 
     
      陸漸聽得頭皮發麻,四處望望,大為心虛,搖頭道:「這四周都是海水,他會躲在哪裡 
    ?莫非…」說到這兒,他臉色倏地發白,一字字道:「…莫非就在這艘船上?」說完這句, 
    二人四目相對,甲板上一片寂靜,倏爾一股冷風吹過,隱隱傳來浪打船舷的聲音。 
     
      忽聽船後一個清軟的聲音道:「上面是部主麼?」陸漸微一激靈,心道:「糟糕,我怎 
    麼將他們忘了?」當即俯身道:「薛耳,青娥,你們上來歇一陣。」說著將酒桶拽上甲板, 
    二人渾身濕漉漉的,冷的發抖,說是風浪太大,海水灌進捅裡。陸漸忙帶二人回房更衣。谷 
    縝則將眾人召集來,說明此事,眾人均感不可思議,於是兵分兩路,將船隻上下裡外搜索一 
    遍,卻不見萬歸藏的蹤跡。虞照沒好氣道:「老弟,你這膽子越發小了,縱然怕了萬歸藏, 
    也不用這麼疑神疑鬼,咋咋呼呼的,不是折騰人麼?」 
     
      谷縝不耐道:「我說的都是真話,老頭子明明就在不遠。」 
     
      「不遠?」虞照冷哼一聲,「這四面空蕩蕩的,除了鳥就是魚,萬老鬼不在船上,難道 
    變成鳥,化了魚?」仙碧也道:「是啊,谷縝你或許多心了些。」谷縝欲辯無語,忽見左飛 
    卿一言不發,走出艙門,縱身躍上中桅頂端,極目眺望。谷縝不覺心頭一動,叫到:「風君 
    侯,你瞧見什麼?」左飛卿道:「天色太暗,看不明白。」寧凝微一沉吟,說道:「我來試 
    試。」仙碧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笑道:「是啦,色空玄瞳,夜能視物。」寧凝雙頰微微一 
    熱,縱身攀上桅頂,舉母一瞧,失聲叫道:「後面,後面有一艘船。」 
     
      下方眾人心頭一沉,這時間,一個聲音由遠而近,隨風而至:「諸位同道,好久不見, 
    可無恙否?」每說一字,那聲音便近一些,說到「否」字,一道青光咻地劃破濃濃夜色,萬 
    歸藏襟袖洒然,傲立船頭。 
     
      眾人被他這等神出鬼沒的手段驚得說不出話來,虞照不由得怒道:「萬歸藏,少套近乎 
    ,誰是你的同道?」萬歸藏笑了笑,說道「此同道非彼同道,乃是道路之道,大家同行一條 
    道路尋找潛龍,不是同道是什麼?」他笑語吟吟,但每走一步,眾人心裡便是一跳,霍金斯 
    遠遠瞧見,大感驚奇,暗自咕噥:「這老頭兒是人是鬼,從哪兒鑽出來的?這些中國人古里 
    古怪,莫非都是《天方夜譚》裡的魔法師?唉,真是倒霉,頭一次栽客,就裝了一船怪人, 
    下一回挑乘客,管他是中國人,摩爾人,阿拉伯人還是印度人,統統不要……」 
     
      思忖間,萬歸藏走到帆下,拍了拍桅桿,目光射來,用英格蘭語笑道:「真是一艘好船 
    ,比我那艘可快得多了,船長先生,你有這等快船,我教你一個法兒,包你能賺大錢,比你 
    國女王還要豪富。」他將英國說得流暢自如,已是一奇,又說有富可敵國的法兒,更叫霍金 
    斯驚詫不已。 
     
      仙碧忍不住低聲道:「奇了怪了,我認識萬歸藏好多年,竟不知他會說英格蘭語,小時 
    候我娘和爹議論他時,怕他聽到,常用英格蘭語交談,萬歸藏雖然聽到,也從沒理會過。」 
     
      谷縝淡然道:「老頭子精通九國夷語,一個英格蘭語又算什麼?」 
     
      仙碧吃了一驚,眼中的萬歸藏越發難以捉摸,忍不住道:「萬歸藏,你怎麼找到這裡來 
    的?」萬歸藏瞧她一眼,歎道:「小碧兒,你就這麼直呼我名,也不肯叫我一聲義父麼?」 
     
      XB微微一怔,搖頭道:「你殺死左城主的那一日,仙碧的義父就已死了,東島上重見你 
    的那一刻,我真想你死了才好,你若死了,就還是我的義父,你活著……」說到這兒,她嗓 
    子微微一哽,雙眼浮現濛濛淚光。 
     
      萬歸藏歎一口氣,抬眼望天,若有所思,慢慢道:〞小碧兒,你幼時活潑可愛,善解人 
    意,最投老夫脾胃。多年來你爹娘對我表裡不一,我都知道,若不是看你臉面,這二人死數 
    十次還少了?還有這個左飛卿,是我仇敵之子,本應除之,也是你背著你娘苦求了我三次, 
    老夫才饒他一命,即便東島一戰,我也信守承諾,縱然殺了老笨熊,也饒過這姓左的小子, 
    只是小懲大戒,叫他受點兒微傷罷了。可笑溫黛那番婆子,還以為老夫不殺左飛卿,瞧的都 
    是她的面子。〞 
     
      這段秘辛在萬、仙二人心中隱藏多年,縱是虞、左二人也不得知,一時虞照盯著仙碧, 
    神色驚訝,左飛卿更覺心神激盪,盯著仙碧,渾身發抖。仙碧雙頰發燙,咬了咬嘴唇,說道 
    :〞萬歸藏,這件事你答應我不說出來的。〞左飛卿脫口而出:〞為什麼?〞 
     
      仙碧揚起雪白下頜,冷笑道:〞我哭著求人,很有面子麼?再說了,你知道是我求的, 
    一定千感激萬感激,還不把人煩死,我可不想你欠我的情,寧可你感激我媽。〞左飛卿不由 
    怔忡,虞照卻拍手笑道:〞說得好,施恩而不示恩,才是俠士所為,我就在想,我瞧上你哪 
    一點,今日才算知道緣由。〞仙碧氣得俏臉發白,道:〞好啊,除了這個,我就沒別的好麼 
    ?〞虞照一愣,苦苦思索片刻,搖頭道:〞想不出來,你這人婆婆媽媽,挑三揀四,這也不 
    許,那也不行,尤其喜歡管我喝酒,說起來,真沒做過幾件好事。〞 
     
      聽得這話,仙碧固然氣得說不出話來,左飛卿也是義憤填膺,恨不能揪住這廝,重重打 
    上兩個耳刮子。萬歸藏卻擺了擺手,望著谷縝笑道:〞谷小子,我來作客,你歡喜不歡喜? 
    〞谷縝眉頭一挑,嘴角閃過一抹笑意:〞歡喜,怎麼不歡喜,老頭子你大駕光臨,再好不過 
    ,就是本船小了一點兒,容不下你這尊大神。〞萬歸藏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坐下來…… 
    〞說到這裡,又拍了拍桅桿,說道:〞好船,比我那艘快得多了。說著漫步走向後艙,谷縝 
    見狀,忍不住道:〞老頭子,在鶯鶯廟你就瞧出來了吧?〞 
     
      〞我瞧出來什麼?〞萬歸藏目光一閃,微微笑道。〞萬某人向來眼拙,什麼形影相反啊 
    ,一月照三江啊,全都瞧不出來,能到這裡嘛,都是拜『紫微儀『所賜。怎麼,谷大先生, 
    這樣子算不算違規,是不是論的智慧之道?〞 
     
      谷縝密不禁語塞,方知自己一切謀劃,均已落入萬歸藏算中。其實當日在鶯鶯廟裡,萬 
    歸藏目光如炬,早已看出還有影室,但卻臨機收手,故作不知,讓谷縝取到真的紫微儀,一 
    路趕到英格蘭近海,破解〞鯨蹤〞之謎。依照萬歸藏的念頭,最好讓谷縝等人將後面的謎題 
    一一解開,待其找到潛龍,再行奪累。故而眾人出海之時,他也憑借武力,強征來一條西班 
    牙船,一路追趕,不料海上追蹤不似陸地,陸地上,無論腳力馬力,萬歸藏均能趕上谷縝一 
    行,悄無聲息,從容追蹤,可一到海上,快慢全憑船速,萬歸藏神通再強,也不能隻身泅過 
    茫茫大海,他算計雖精卻沒料到霍金斯的英格蘭小船遠遠快過西班牙大船,駛出亂礁不久, 
    便失了谷縝一行的蹤跡,萬歸藏先時尚還隱忍氣機,不讓谷縝知覺,此時唯恐追丟,再也忍 
    耐不住,運轉神通,以「同氣相求」之法全力搜索谷縝方位,正逢谷縝入睡,神思懈怠,頓 
    為所乘,萬歸藏當即催船趕到,他心知此番必然驚動谷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挑破臉皮 
    ,丟了本船,來到這艘船上。 
     
      谷縝明知萬歸藏的手段,但一問之下,老頭子的話卻是半真半假,一口咬定來到這裡都 
    是「紫微儀」的功勞,而且以他的性子,不但這次如此說,找到潛龍之後,他也大可以說是 
    因為紫微儀的緣故,至於什麼「猿斗尾」,「蛇窟」,谷縝不說,他也大可不問,然而眼下 
    形勢,谷縝卻無法不找潛龍,明知萬歸藏設下圈套,也只好一頭撞進去。 
     
      中土眾人到此地步,方才當真明白萬歸藏的厲害,好比周流五要,時、勢、法、術、器 
    ,萬歸藏已得其四:時者,姚晴生死迫在眉睫,時不我待;勢者,五大線索,已然過半;法 
    者,尋找潛龍的法門大致已定;器者,這條海船就如萬歸藏所言,是很快的好船。只不過叫 
    人氣悶的是,這四要都是谷縝一方造就,直應了一句俗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時間 
    ,望著萬歸藏的背影,眾人又是氣惱,又是灰心,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東海逐謀之卷舌戰舌戰轉回艙中,眾人無不緘口,艙內寂寂,氣氛壓抑,枯坐良久,谷 
    縝忽地拍了拍手,笑道:「如今也沒什麼好法子,仙碧姐姐指揮開船,薛耳依然追蹤鯨魚, 
    至於萬歸藏麼,我來試著對付。」 
     
      仙碧奇道:「你怎麼對付?你打得過他?」 
     
      「打是打不過的。」谷縝笑笑,說道;「然這世上除了百戰百勝的將軍,還有一等傾危 
    之士,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亂國。」左飛卿道;「你說的是縱橫之士,如蘇秦、張儀? 
    」谷縝道;「是啊,說不得,今日我便學學蘇秦、張儀,遊說遊說老頭子。」 
     
      「豈有此理。」左飛卿突地站起,白皙面頰漲得血紅,厲聲道,「你要向萬歸藏求情? 
    」谷縝一攤雙手,道:「如不這樣,還有什麼法子?」左飛卿不禁語塞,可仍是憤怒難解, 
    盯著谷縝,胸口急劇起伏,仙碧忙起身道:「飛卿,谷縝說的是,而今智力不及,倘若一味 
    硬抗,不免玉石俱焚,和萬歸藏談談,或許能夠見到一線轉機。」 
     
      左飛卿冷笑道:「是啊,他是你的好義父,說不定他一看你的寶貝面子,立馬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了。」仙碧紅透耳根,氣道:「左飛卿,你這是什麼話?」左飛卿話一出口,便 
    有悔意,可他與萬歸藏仇怨太深,時下怨氣難消,猛一拂袖,飄身而出。寧凝見狀,欲要起 
    身,又露遲疑之色,終歸坐下。 
     
      仙碧按捺心情,向谷縝道:「你要去談,我陪你去,哼,或許真如左飛卿所說,那人會 
    瞧我一分顏面。」谷縝擺了擺手,歎道:「姐姐雖然是他的義女,卻不知詞人脾性,萬歸藏 
    的為人,無情無親無私,容不得自己心底有一絲軟弱,他對你的親情,對他而言,既是難能 
    可貴,亦是深惡痛絕,他今日將你求救風君侯的事和盤托出,已有了割斷恩義的意思,一旦 
    有變,他必然第一個拿你開刀,靈鰲島上,他先殺崔岳,就是一證。崔岳對他恩義極深,崔 
    岳都殺得,還有誰殺不得?」 
     
      仙碧聽了失神,回想少時萬歸藏待自己的好,到此地步,真真叫人不勝傷感。谷縝見她 
    神色,歎道:「這幾日,姊姊避著他些。」當下起身,陸漸忽道:「谷縝,我陪你去。」 
     
      谷縝知他放心不下自己,便點頭答允。船尾後艙處於甲板上方,在諸艙之中,居高臨下 
    ,地勢極為有利,萬歸藏佔住這裡,頗有掌控全船之意。還未走近,便聽見萬歸藏與霍金斯 
    交談,說的都是英格蘭語,谷縝這幾日聽多了這國語言,約莫識得幾個詞兒,隱約聽得二人 
    言語中不斷冒出「西班牙」,「黃金」,「搶劫」等詞,霍金斯言語間似乎極為歡暢。 
     
      不一時,談論中斷,霍金斯吹著口哨從艙裡鑽出來,瞧著二人嘻嘻直笑,一臉的志得意 
    滿,揚長而去。陸漸瞧他背影,冷笑道:「這廝也投入萬歸藏門下了。」谷縝笑道:「這就 
    叫臭味相投,同流合污。」 
     
      話音放落,忽聽萬歸藏髒艙內笑道:「小谷兒,背後說長道短,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谷縝笑道:「跟你老頭子一比,區區不過是剛發蒙的學生,哪兒算什麼大丈夫?」他突然自 
    弱了身份,萬歸藏微感詫異,冷哼一聲:「無事獻慇勤,你鬧什麼名堂?」 
     
      谷縝嘻嘻一笑,走進艙內,左顧右盼。萬歸藏端坐在桌旁,桌上一盞魚油燈昏黃搖曳, 
    見了谷,陸二人,問道:「你們來做甚?」谷縝笑道:「旅途寂寞,特來找老頭子你打雙陸 
    ,解悶消乏。」 
     
      萬歸藏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說道:「哦,你還帶了雙陸?」谷縝笑道:「這玩意是老頭 
    子你教我的,睹物思人,故而我一向帶著。」說罷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盒,打開盒中絲綢,卻 
    是數十枚象牙棋子,絲綢攤開,?是棋盤。 
     
      萬歸藏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見谷縝分過棋子,便拈一枚,也不多說,隨手落下。谷縝 
    應了一子,笑道:「老頭子,你方才給霍金斯吃了哪門子蜜蜂屎,瞧他尾巴翹到一萬尺高, 
    把南天門都給捅破了。」萬歸藏淡淡地道:「我教了他一個無本萬利、賺大錢的法子。」「 
    容我猜猜!」谷縝沉吟道,「你莫不是讓他打劫西班牙的商船?」 
     
      萬歸藏從容落下一子,微微笑道:「你小子就有這點兒鬼機靈。前數十年,一位大海客 
    在大海那邊發現一塊陸地,縱是《山海經》、《萬國圖志》都不曾提及,真是鴻蒙初開頭一 
    次。把陸地上先前也有幾個未開化的小國,西班牙人一到,便將其輕輕收拾了。可哀的是, 
    這些小國雖弱,卻多是金銀,是以西班牙人日夜驅使土著,採掘金銀,再以船舶滿載而歸, 
    當地土著備受苦楚,哀鴻遍野,西班牙卻由此富甲一方,雄及一時。」 
     
      陸漸聽到這裡,忍不住道:「如此說來,這西班牙賺的都是不義之財?」 
     
      「不錯。」萬歸藏笑道,「但這不義二子卻是大可斟酌,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 
    。這西班牙當年舉國精窮,不如此怎可致富?可也是造化弄人,從那大陸到西班牙,海波萬 
    裡,無兵可守,無險可據,西班牙的金銀船既沉且慢,就如去了爪牙的虎豹,只要船夠快, 
    炮夠多,既可從容劫掠。」陸漸皺眉道:「你這麼不是教人做海盜麼?」 
     
      「海盜?」萬歸藏冷笑一聲,淡淡道,「金銀都是西班牙從土著手裡搶來的,本是不義 
    之財,搶過來有何不可?這就是叫損強補弱,乃是天道。谷小子,這等事你也做過吧?四大 
    寇百船財貨,被你攔道截住,洗劫一空,逼得汪直那廝幾乎投海自盡。」 
     
      谷縝被他說到生平得意之事,撓了撓頭,呵呵笑道:「過獎過獎,那都是很久之前了, 
    而今我轉了行,不幹這營生了。」 
     
      「什麼叫轉了行?分明是轉了性。」萬歸藏冷冷一笑,「你小子是越活越沒出息,少時 
    銳氣消磨帶勁,叫人失望得很。」谷縝笑道:「老頭子,這就是你我的不同,你喜歡殺人, 
    我是能不殺就不殺,得饒人出且饒人。」 
     
      萬歸藏搖頭道:「世人癡頑愚昧,不殺不足以警世,不殺不足已立法,秦用殺戮,一統 
    六國,漢崇儒道,三尺法下,又有多少孤鬼冤魂?」 
     
      「警世立法?」谷縝眼中微露譏笑之色,「敢情我看走了眼了,原來老頭子你不是混世 
    界的魔王,卻是心懷蒼生的菩薩?」說著拍的一聲,重重落下一子。 
     
      「菩薩又如何?」萬歸藏拈起一子,舉而不投,「文殊佛成道之日,掃蕩十萬魔軍,這 
    算不算殺戮?」 
     
      谷縝未答,陸漸已搶著道:「那是魔,又不是人!」萬歸藏道:「那麼你敢說,這浩浩 
    十萬魔軍,就每一個無辜之魔?」陸漸一愣,他只想人是人,魔是魔,這些魔是否無辜,卻 
    沒想過。谷縝笑了笑,解圍道:「魔者多惡行,那是該殺。」萬歸藏道:「人的惡性可曾少 
    了?倘有一魔,生於魔族,年少無知,未及行惡,算不算無辜?」 
     
      谷縝道:「魔就是魔,而今不行惡將來未必。」萬歸藏哈哈一笑,一子如天馬行空,飄 
    然落下:〞那麼人呢,而今雖不行惡,將來可也未必,哈哈,將來,將來,將來的事情誰又 
    說得定?按照你的話,這天下人豈不都有為非作歹的可能?」谷縝一怔,凝視棋盤,口中笑 
    道:〞孟子曰人性本善,人生如白紙,並無點墨,是黑是白,全因後來。」談笑間輕輕落下 
    一子,化解萬歸藏的凌厲棋勢。 
     
      谷縝笑道:「鬧了半天,佛教、儒家都是殺戮的大行家。那麼道家呢?逍遙於山水,忘 
    情於江湖,神遊於無有之鄉,與殺戮沒有干係吧?」 
     
      萬歸藏微微一笑,應了一子,淡然道:「若論殺戮,道家才是殺人的祖宗。」谷縝怪道 
    :「這話怎講?」萬歸藏道:「敢問自古以來,何事殺人最多?」谷縝沉吟道:「殺人最多 
    ,莫過於兵事,屠萬姓,毀名城,流血漂櫓,伏屍萬里。」 
     
      萬歸藏道了一聲「好」,說道:「《道德經》有言:『驕兵必敗,哀兵必勝』,論兵法 
    之要,竟是先於孫子。自此之後,道不離兵,兵不離道,兵家道家,異途同源。」 
     
      陸漸忍不住道:「道士是道士,將軍是將軍,八棍子也打不著,怎麼會是同源?」 
     
      萬歸藏笑了笑:「《道德經》論道德,將『道』之一物比作流水,說道『上善若水』, 
    譬喻道如流水,無所不至,隨物賦形。《孫子》論兵法,亦將兵法比作流水,道是『兵形象 
    水『,譬喻用兵亦如流水,因故變化,不拘常態。至於道家中以實就虛,以退為進,以弱勝 
    強,無為而無不為,種種道理,均可化之於兵法,故而孫子十三篇,兵者五事:道,天,地 
    ,將,法,首論『道『者。 
     
      〞除了『兵『家,法家酷烈實也源自黃老之術。為何?道家崇尚得天道必去人欲,大有 
    逕庭,不近人情,以神聖凌凡塵,視凡人如螻蟻,將這道理行之於人世,頓成刑名造勢,法 
    術權詐。所行之事,無不刻薄少恩,殘酷非常。司馬遷就看得明白,將道家老莊與法家申韓 
    並列,以為申不害本於黃老,韓非子極慘少恩,都是源於老莊道德之意,秦一六國,外用於 
    兵,內用於法,殊不知這兩家的老祖宗都是道家,因此緣故,後世道家,多成亂源,張道陵 
    割據在前,太平道禍亂在後,黃巾百萬,蹂躪中國,何晏談玄,流毒無窮,開啟五百年之戰 
    亂,幾乎亡我華夏。谷小子,你說,這道家算不算殺人的祖宗?〞 
     
      萬歸藏手中落子如飛,口中談笑無忌,他詞鋒凌厲,谷縝一時反駁不得,只得笑道:〞 
    這麼說,還是墨家最好,兼愛非攻。〞萬歸藏淡然道:〞墨家立意雖高,手段卻落了下乘, 
    講究以戰止戰,以殺止殺,所謂非攻,卻受制於攻者,要麼殺人,要麼被殺,說到底還是殺 
    戮罷了。〞 
     
      陸漸聽到這裡,不覺歎了口氣,說到:〞難道這世上便沒有不殺之法?〞萬歸藏笑笑: 
    〞那倒並非沒有。〞陸漸一時間忘了敵我,由衷喜道:〞什麼法子?〞 
     
      萬歸藏道:〞兵法雲,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能 
    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便可不殺。〞 
     
      陸漸到:〞不戰而屈人之兵?如何才能做到?〞萬歸藏瞧了谷縝一眼,笑道:〞谷小子 
    ,你說呢?〞谷縝道:〞兵法又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若要屈人之兵,重在 
    謀略外交,耍得對方暈頭轉向,不敢跟你交手。〞 
     
      萬歸藏笑而不語,谷縝盯他一陣,道:〞難道錯了?〞萬歸藏笑道:〞這麼多年,你這 
    小子仍是改不掉輕浮投機的毛病,你說得不錯,卻不是最要緊的。自古以來,擅長伐謀伐交 
    的國家不少,其中亡掉的也不少。其實歸根到底,能不戰而屈人的法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比 
    對手要強,倘若伐謀,伐交,伐兵均能強過對手,以至強服至弱,自當不戰而勝,既然不戰 
    而勝,又何必殺人?〞谷縝盯著他,似笑非笑:〞就好比說,你老頭子處處強過我等,大可 
    不戰而屈人之兵,用不著心急殺人了。〞萬歸藏微微一笑:〞舉一反三,說得不錯。〞谷縝 
    道:〞可你以往告訴我,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損強補弱,方為天道,損弱補強,那是人 
    道。〞 
     
      萬歸藏笑笑,說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從何而生?天生五穀,五穀化氣,氣 
    化精血,精血生人,故而人乃天生。人之道本就是天之道。只不過,天道如水,隨物賦形, 
    在天上,它是一個模樣。在水中,它是一個模樣,在人群之中,它又是一個模樣,可說天道 
    惟微,凡人渺小,縱是老子、佛陀,也僅能知其一面,不可面面俱知。損強補弱是天道,損 
    弱補強又何嘗不是?不損弱,何來強,若無強,又從何損之?」 
     
      這番話玄機極深,陸漸聽得頭大如斗,在一旁悶悶不樂,谷縝卻若有所想,半晌笑道: 
    「老頭子,閒話說了一通,我這次來,其實是想奉勸你兩句。這江湖裡不過是一群武夫,縱 
    然一統,又有何用?至於做皇帝,更無樂趣,每天的奏章,也能把人敲得煩死。你縱然武功 
    蓋世,年歲卻已半百,熬更守夜,豈不是活受罪麼?為了一把費力不討好的破龍椅,搭上無 
    數百姓性命,太不值得。老頭子,你何不看開一些,做個富家翁,享盡天倫,豈不快活?」 
     
      萬歸藏哈哈大笑,笑罷望著谷縝道:「小子,你小瞧人了,老夫若要做富翁,早就做了 
    。我問你,我做皇帝強些,還是嘉靖那蠢物強些?」谷縝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老頭子你強 
    些。」 
     
      萬歸藏道:「既然損弱補強也是天道,老夫取那個蠢物而代之,豈不正是替天行道?那 
    把破龍椅如何如何,萬某並不放在心上,龍椅上的人又弱又蠢,卻是叫人討厭。強者為王, 
    天公地道。谷小子,你若真想勸我,我倒有個折中法兒。你要不要聽?」 
     
      谷縝笑道:「洗耳恭聽。」萬歸藏微微一笑,說道:「萬某沒有兒女,打下江山,無人 
    可繼。你若歸順於我,將來我取江山,你做皇帝,老夫掛一個太上皇得名頭如何?」 
     
      谷陸二人均是怔住,之一問如驚世駭俗,如奇峰突起,頃刻間反客為主,谷縝答也不是 
    ,不答也不是,叮囑萬歸藏,神色疑惑,萬歸藏只是笑笑,侃侃而談:你是我得意弟子,承 
    我商道,傳我武功,最難得的是你這份氣度,泱泱然有王者之風,天生的帝王胚子。咱爺倆 
    倘若聯手,方今天下,誰又抵擋的了?呵呵,谷小子,成龍成蛇在你一念之間,若要鬥下去 
    ,那也如你,反正是要輸得,若是歸順我麼,好處說之不盡,你是明白人,孰輕孰重,一想 
    而知。」 
     
      陸漸只見谷縝神色猶豫,只當他動了心,不由大急,叫道:「谷縝,別聽他的,這是他 
    的離間計……」萬歸藏一揮手,不耐道:「滾開,你懂什麼?」陸漸大聲道:「你這人狡詐 
    無信,那一句話又信得?當初你許了仇石周流六虛,還說讓他做西城之主,事到臨頭,卻瞧 
    著他送命,也不稍加援手。」 
     
      萬歸藏笑了笑,說道:他連你都殺不了,又怎能繼承老夫的衣缽?」陸漸道:「我看你 
    只是空口說白話,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讓他繼承你的衣缽。」萬歸藏並不理睬,望著谷縝道 
    :「谷小子,凡事應有自己主張,休聽他人撥弄。你也不需立馬答我,仔細想想,再行定奪 
    。」 
     
      谷縝低眉一笑,長歎道:「老頭子你這主意著實誘人,只有一點不好,叫我十分猶豫? 
    」陸漸聽得變了臉色,失聲道:「谷縝……」萬歸藏一揮手,笑道:「那一點不好?」谷縝 
    道:「我皇帝還沒做,先多了一個姓氏,這姓氏大大不好,叫人很不舒服。」萬歸藏奇道: 
    「哪有此事,姓什麼?」 
     
      「姓兒。」古鎮道,「我若依了你的,這兒皇帝是坐定了,有你太上皇坐在頭頂,悶也 
    悶死了。」萬歸藏哼了一聲,道:「你要怎地?」谷縝笑嘻嘻地說:「既然我那麼適合做皇 
    帝,打江山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不必麻煩老頭子您了。您老人家不妨今日起,退隱江湖, 
    袖手旁觀,瞧著我怎麼打江山,做皇帝,只出眼不出力,悠哉悠哉,豈不快哉?」 
     
      陸漸心中叫絕,谷縝這一番話連消帶打,反將萬歸藏一軍。一時間,只見萬歸葬臉色漸 
    沉,拈起一枚雙路棋子,徐徐落下,冷冷道:「谷小子,你輸了。」 
     
      谷縝只顧與萬歸藏鬥心力,一時忘了留意棋面,此時低頭一瞧,當真大勢已去,不覺苦 
    笑,推秤而起,說道:「老頭子,我再奉勸你一句,滿招損,謙受益,你如今已是登峰造極 
    ,奢求無度,必遭天罰。」 
     
      萬歸藏笑笑,悠悠道:「谷小子,你到底還是看不透我萬歸藏,老夫這一世,寧可大滿 
    大盈而死,絕不抱殘守缺而活。」 
     
      霎時間,這一師一徒格案對視,桌上燈火搖曳不定,倏爾一陣風起,火滅燈熄,門外天 
    光微微泛蘭,不知不覺,天已亮了。 
     
      出門時,谷縝步履沉重,陸漸隨在一旁,兩人均不言語,走在船頭,並肩而立,頭頂傳 
    來悠揚哀怨的旋律,守夜蘇格蘭水手坐在桅頂上吹著風笛,如泣如訴,充滿惆悵的思緒。 
     
      谷縝望著海面景色由暗而明,忽地歎了口氣,道:「老頭子是我的恩師,也是我的救命 
    恩人,沒有他,便沒有我谷縝,就算到今日,他仍是我今生佩服的第一人物,跟他作對,真 
    是難得很……」他說到這裡,又輕輕一歎,眉宇間大有苦惱之色。陸漸念起這二人的師徒之 
    情,心中無比感慨,他明白,谷縝從不懼怕任何對手,他口中的「難得很」,絕非實力,而 
    是難與斬絕這一段師徒之情。 
     
      谷縝來回踱了兩步,忽爾舉起手來,勢如長劍劃落,猛地一揮,沉聲道:「老頭子崇尚 
    強權,頑固不化,唯有以強制強,以暴制暴,才能叫他回頭。」陸漸道:「但要勝他,談何 
    容易?」谷縝目光一閃,淡淡地道:「法子倒有一個。」陸漸奇道:「什麼?」谷縝道:「 
    時下大海茫茫,倘是將船鑿穿燒掉,或能與之同歸於盡……」說到這裡,見陸漸連連皺眉, 
    便將手一擺,笑到,「罷了,這法兒太絕,當我不曾說過。」 
     
      陸漸微一沉吟,壓低嗓音道:「這些日子,我想到一個法兒,也不知管不管用。」谷縝 
    笑道:「什麼法子?」陸漸道:「你記得當時我將「六虛毒」傳給你時,萬歸藏說過什麼話 
    ?「谷縝想了想,道:「他說「六噓再傳,必死無疑」,又說『六虛毒』有如蠶蟲,以你體 
    內元氣為滋養,與你氣機連通,一旦傳給他人,有如化繭成蛾,威力增長何止十倍,還說『 
    六虛毒』再傳之後,再也不能逼出。我記得可對?」 
     
      「一點不錯。」陸漸讚道,「谷縝你記性真好,我有你一半,可就好了。」谷縝笑道: 
    「姚大美女記性好,將來你們成了親,夫妻一體,他的還不是你的?」陸漸漲紅了臉,說道 
    :「我說正經事,你不要胡扯。」谷縝笑道:「我說的也是正經事,婚喪嫁娶,人生大事, 
    不是正經事是什麼?」但見陸漸窘迫,心中不忍,笑道:「不跟你說笑了,其實老天爺待你 
    太好,大哥你天資雖弱些,卻多了幾個絕妙劫奴,不忘生一出,誰敢談記性二字?說實話, 
    我可羨慕得緊。」陸漸道:「這有什麼好羨慕的,我可不喜歡,都是沈舟X造的孽,我帶著 
    他們,是沒法子。」 
     
      谷縝笑了笑,說道:「罷了,你舊話重提,做什麼道理?」陸漸道:「第一句,六虛再 
    傳,必死無疑,你沒有死,那是再好不過了,若不然我一輩子都會痛恨自己……」谷縝聽得 
    心頭一熱,歎道:「大哥……」 
     
      陸漸又道:「後面一句十分要緊,『六虛毒以宿主體內元氣為滋養,一旦傳給他人,有 
    如化繭成蝶,威力增長何止十倍。』六虛毒就是『周流八勁』你已練成『周流六虛功『,周 
    流八勁取之不盡,只是不如萬歸藏厲害。我有一個法子,六虛再傳,威力更勝,你不妨先將 
    周流八勁傳給我……〞谷縝忍不住接口道:〞由你真氣滋養,再傳給我麼?〞 
     
      東海逐謀之卷舌戰2說完這句,二人四目相對,心子撲撲直跳。過了半晌,谷縝喃喃道 
    :〞臨時抱佛腳,死馬當作活馬醫,縱不成功,我們也可試試。〞陸漸道:〞是啊,總比俯 
    首認輸得好。〞二人相視一笑,來到陸漸艙中。姚晴方醒,陸漸匆匆問候兩句,不及多說, 
    便與陸漸盤膝對坐,兩人一手對接,另一手卻是按在對方小腹。姚晴自覺受了冷落,頗有些 
    不快,看到這個古怪姿勢,又覺十分奇怪,欲要詢問,忽地一口氣上不來,陣陣喘氣,由蘭 
    幽幫襯著喝了一點參湯,昏昏欲睡。 
     
      八勁入體,陸漸大金剛神力頓生感應,八勁欲化,大金剛神力欲凝,兩種神通直如水火 
    交戰,將陸漸體內當作戰場,鬥得激烈無比。陸漸忍著難受,以絕高定力,生生迫使那團六 
    虛勁在體內轉了一周,至手三焦時,方才以谷神通傳授之法門,送入谷縝丹田。 
     
      谷縝傳出的八勁一成不到,細如涓流,返回之時,卻只覺如洪濤激流一般,幾被攻了一 
    個措手不及,慌忙損強補弱,將來勁化入自身真氣。 
     
      這一試,二人心中均已明白,陸漸的法子確然可行,不由得同時張眼,對視一眼,心中 
    均是狂喜難禁,當即一如前法,全力施為,發勁,周轉,返回,周流八勁由細而粗,由弱而 
    強,渺渺一縷,足可化為汪洋。 
     
      谷縝驚喜交迸,只覺這法子真如生意場上一本萬利的買賣,投入一文,賺回十文,投入 
    十文,賺入百文,內力滾雪球般越滾越多,惹得谷縝商人性子發作,忙得不亦樂乎,甚或偶 
    爾停下,察看真氣收益,那感覺就如白天賺錢,夜裡在燈下數元寶一般愜意。 
     
      谷縝歡喜不盡,陸漸的滋味卻是大大不同,周流八勁一進一出,均要與大金剛神力交戰 
    ,谷縝內力越強,八勁越強,雖不如萬歸藏那般無堅不摧,卻似文火烤堅冰,將大金剛神力 
    層層瓦解,大金剛神力一弱,經脈立受摧殘,輕重麻癢酸痛冷熱,諸般異感湧遍全身,故而 
    唯有打起十分精神,凝神抵禦。饒是如此,難受之感,仍不稍減,不多時,汗如雨落,頭頂 
    出現氤氳白氣,陸漸萬料不到,這練功之法與他而言,竟比賭鬥強敵還要吃力。 
     
      誠然,陸、谷二人到底年事太輕,都未明白武學至理。 
     
      這世間固有種種捷徑,但武學正道都是勤學苦練,千辛萬苦積攢而成。吃多少苦,成多 
    大功,本就是萬世不易的真理。若行捷徑,必有風險,捷徑越快,風險越厲,有所得必有所 
    失。好比《黑天書》為煉神捷徑,卻有黑天劫這等大苦難,周流六虛是話腐朽為神奇的奇功 
    ,然而悟道貫通之前,諸劫紛至,凶險萬端,好比如來覺悟,十方魔軍紛紛來襲,能夠從容 
    抵禦者千萬人中也無一個。 
     
      陸漸想出的這個法子固然不壞,但也犯了貪多求快、急功近利的毛病,谷縝修為精進神 
    速,有如將數年乃至十數年修為縮為短短數日,如此一來這數年乃至十數年的痛苦不免要縮 
    為數日了,不過因為兩人同修,這些痛苦折磨全都落到陸漸頭上。 
     
      谷縝所得的真氣並非從天而降,推本溯源,全是從陸漸的真氣中搾取而來,「六虛毒」 
    本是天下絕毒,強到一定地步,當世能夠從容抵禦而無所擋的,唯有萬、谷、陸三人。但萬 
    、谷二人,一則不會同修此法,因為二人互不信任,要知雙方互按丹田,丹田是練功人的要 
    害,修煉時更是空虛無備,倘若一方忽起異心,重重一擊,頃刻便能要了對方性命;二則即 
    便同修,萬強谷弱,真氣特性,運轉之法均是一般,谷縝的真氣到了萬歸藏體內,又如涓滴 
    入海,頃刻化為烏有,萬歸藏真氣磅礡,注入谷縝體內,谷縝休說從容化解,抵擋也是吃力 
    。 
     
      陸漸的大金剛神力雖略遜於周流六虛功,但谷縝修為尚淺,不足擊潰陸漸護體神通,周 
    流八勁又與大金剛神力牴觸,陸漸分得清楚明白,自身真氣既不潰敗,又可操縱入體異氣, 
    返還谷縝,於是乎,二人間形成微妙均勢,大金剛神力聚而復散,散而復聚,轉化為周流八 
    勁,灌入谷縝體內,每度一次,陸漸內力便弱一分,所幸他顯隱二脈已通,天人合一,內力 
    生生不息。若非如此,換上任何一人,頃刻之間,便有氣散功消走火入魔之患。 
     
      陸漸不知此理,但覺痛苦難受,也只是咬牙苦忍,熬了一個時辰,不覺汗透重衣,呼吸 
    漸粗,又怕被谷縝知道,不肯再行此法,故而始終一聲不吭,若無其事。又過一個時辰,用 
    飯時分,方才收功。谷縝未覺有異,驚喜交集,眉飛色舞,大談心得,陸漸含笑凝聽,對所 
    受苦楚隻字不提。 
     
      (滄海3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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