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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 侖

                     【第八章】 
    
    天機有月
    
        變起倉猝,花氏眾人俱都驚得呆了。火真人飛躍而起,舉劍便往花清淵面門刺。花慕容
    慌忙上前,舉劍抵擋,但此時阿灘與哈里斯用了花清淵的靈丹,氣力恢復,也將上來,以二
    敵一,將她與花清淵隔開。
        火真人騰出手,一支劍呼呼生風,殺得花清淵連連後退。兩名侍從見狀,奮力上前,卻
    被火真人刷刷兩劍,刺中腰腿,雙雙摔倒。花清淵見二人危急,忍著劇痛,連出兩劍,出手
    雖已不成章法,但仍將火真人擋住。兩個侍從也知到了緊要關頭,奮力爬起,在他身旁一瘸
    一拐,拚死護衛。 
     
      如此斗了數招,花清淵只覺胸口如有幾十把小刀絞動,渾身乏力,偏又不敢倒下,心知 
    自己這一倒,萬事俱休。正自苦挨,忽聽梁蕭嘻嘻笑道:「花清淵,你還不投降呀?」花清 
    淵矇矓看去,只見梁蕭挾著曉霜,走向那華服公子,曉霜渾身僵直,竟似被點了穴道,花清 
    淵驚得失聲叫道:「梁蕭,你……要作甚?」分神之際,幾被火真人一劍穿心。 
     
      梁蕭笑道:「叫什麼叫?大笨驢,你女兒被我抓啦,你還不投降?」此言一出,不僅花 
    氏眾人駭怒,便是那三個凶人,也一個個放慢手腳,分神來瞧。四王子正覺驚疑,梁蕭卻嘻 
    嘻一笑,用蒙古話道:「我也是蒙古人呢!」四王子聽他說得流利,又是一楞,皺眉道:「 
    你蒙古話說得很好啊。你既是蒙古人,怎麼又與漢人一夥呢?」 
     
      梁蕭撅嘴道:「我才不是他們一夥,我是那個姓秦的抓到手的,他天天打我,打得我好 
    苦!」四王子疑惑道:「那好,我來問你,你是蒙古哪一部的人?」梁蕭順口應道:「我是 
    勃兒只斤部。」話一出口,眾人儘是一凜。要知勃兒只斤乃是皇族姓氏,只有成吉思汗的家 
    族才配使用。梁蕭見那四王子神情古怪,心兒頓時怦怦直跳。四王子盯了他半晌,忽而笑道 
    :「小傢伙,你真是勃兒只斤部?」梁蕭點頭道:「我媽說她是勃兒只斤部,那我也是勃兒 
    只斤部了。」 
     
      梁蕭這話倒並非說謊。蒙人姓氏以部族為號。算起譜系來,蕭玉翎的父親不裡王子是成 
    吉思汗的嫡孫。窩闊台汗時,蒙古發動「長子出征」,命令蒙古族所有長子,必須從軍西征 
    。不裡跟隨拔都汗,越過匈牙利,橫掃歐洲,但他不服拔都,拔都懷恨在心。後來,不裡跟 
    隨窩闊台的子孫叛亂,被拔都和蒙哥捉住殺死,妻子盡皆淪為奴婢。 
     
      蕭玉翎本是不裡庶出的女兒,母親乃是不裡從西域擄來的胡姬,不裡醉酒之後,將玉翎 
    的母親毆打致死。到不裡死時,蕭玉翎年紀尚幼,著實受了許多屈辱。後來她從師姓蕭,更 
    名蕭玉翎,但她對父親厭惡已極,從不願提起往事,故而除了幾個極親近的人,幾乎無人知 
    她的身世來歷。 
     
      那四王子將信將疑,聯繫前情,尋思道:「這孩子小小年紀,不大可能說謊。他即便不 
    是我同部之人,也有莫大關係。而今宋元交戰,胡漢不兩立。那秦伯符必是憎恨我族,從哪 
    個王公府裡將這孩子擄來,肆意毆辱。哼,我勃兒只斤富有天下,尊貴無比,豈容這些宋人 
    欺辱?」想著,臉色頓時和緩下來,微露笑意。 
     
      梁蕭指了指花清淵,又指了指花曉霜,說道:「這個是他女兒!也是那個女人的侄女, 
    只要你用她脅迫他們,他們敢不聽你的嗎?」四王子見花曉霜一臉驚懼,哭個不停,心中更 
    無疑慮:「就算小娃兒弄鬼,這小女孩的眼淚卻不是裝出來的。」 
     
      花慕容氣得流淚,口中「臭小鬼、小畜生」地亂罵,手舞長劍,便往這邊撲來,心想即 
    便救不了侄女,也要殺了梁蕭,以解心頭之恨。四王子見她即便生氣,模樣也甚可愛,更覺 
    心癢,忖道:「這白衣女秉性剛烈,我強逼於她,她勢必抵死不從,大失興味。不如用這小 
    女孩脅迫她,讓她服我,任我擺弄。」當下自梁蕭手中將曉霜接過,只覺她渾身僵硬,便對 
    梁蕭笑道:「你小小年紀,倒有見識,也罷,好好跟著本王,包你享福不盡。」 
     
      梁蕭笑道:「有羊奶茶喝麼?有小馬駒騎麼?」四王子一愣,哈哈笑道:「都有都有, 
    還有烤羊羔吃!波斯馬騎呢!」梁蕭大喜,拍手直笑。四王子見他天真流露,也不覺啞然失 
    笑,一轉眼,揚聲叫道:「都給我住手罷!」三名手下聞聲後躍,四王子向花慕容笑嘻嘻地 
    道:「你侄女都在我手裡啦,還不乖乖服從我麼?」 
     
      花慕容怒不可遏,本想大罵,但一看花曉霜,心口一痛,幾乎落下淚來。四王子見狀, 
    知她心意動搖,大是得意,又向花清淵笑道:「你武功不錯啊,若願為本王效命,我看在美 
    人兒份上,便不計較方纔之事,讓火真人為你解毒療傷。」花清淵以劍拄地,啐了一口,怒 
    目不語。四王子笑道:「我乃大元皇帝第四子脫歡,此次南來查探動靜,得了一張地圖,卻 
    被姓秦的橫裡截去了,你得給我拿回來。此外,我要你妹子做我的姬妾,我堂堂王子,想也 
    不辱沒了她吧!」花清淵聞言一驚,繼而揚眉怒道:「花某雖是一介草民,也知禮儀廉恥, 
    賣國之事,決然不為!」 
     
      脫歡笑道:「果真是臭硬脾氣,你中了火真人的『幽冥毒火』,女兒的生死也在我手裡 
    ,若是不聽我言……」花清淵不待他說完,沉聲道:「死則死矣,不必多言。」他瞧了花曉 
    霜一眼,眉宇間露出傷痛之色,澀聲道,「霜兒,爹爹這輩子對你不起,你還未出生,就因 
    我之故患上重病,如今又讓你落入強賊之手,爹爹……爹爹……」說到這裡,語聲凝噎,眼 
    裡已是淚光溶溶。花曉霜更是泣不成聲,忽地身子一晃,似欲昏厥。花慕容猛一咬牙,丟開 
    寶劍,大聲道:「脫歡,我跟你走,你……你放了他們父女。」花清淵驚道:「阿容,你胡 
    說什麼?」 
     
      花慕容淒然一笑,默不作聲。脫歡兩眼在她秀靨上一轉,笑道:「漢人說得好,識時務 
    者為俊傑。美人兒不愧是女中豪傑,叫本王越發相敬了。本王定然親你愛你,決不怠慢的。 
    哈哈,阿灘,還不替我請美人兒過來。」阿灘應了一聲,卻怕有詐,瞧著花慕容,面露猶豫 
    ,花慕容雙眼一閉,兩行清淚順頰滑落。脫歡見阿灘仍是躊躇,不由怒道:「怎麼?平日裡 
    自吹自擂,如今連這點小事也不敢辦嗎……」話未說完,突覺腰間一麻,渾身僵硬,接著脖 
    子上一涼,一柄劍架在頸上。只聽梁蕭在身後咯咯直笑,緊跟著手裡一鬆,曉霜也被他拉了 
    回去,只聽梁蕭笑道:「曉霜,你裝得似模似樣的,真把他們騙過去啦。」卻聽曉霜嗚嗚咽 
    咽,抽噎道:「蕭哥哥……我……我不是裝的,我……瞧著爹爹那麼重的傷,心裡難過,忍 
    不住就想哭。」梁蕭不耐道:「行了行了,囉哩囉唆的。」 
     
      脫歡未料劇變忽生,自己一世精明,竟然被兩個小鬼用這等膚淺手段騙了,一時氣破胸 
    膛,忍不住破口大罵道:「死小狗,臭牛屎……」他出身蒙古顯貴,罵人的漢話學得不多, 
    翻來覆去就會這麼幾句。那三個手下見脫歡被擒,無不傻眼。花氏眾人卻是喜出望外,花慕 
    容破涕為笑道:「梁蕭……我……我……」本想說我錯怪你了,但激動太甚,嗓子發堵,又 
    忍不住流出淚來,不過這番卻是喜極而泣,與前不同。忽聽到花清淵大笑道:「好,好…… 
    」一聲叫罷,竟軟軟倒了下去,原來他此時心無掛礙,神智一弛,再也支撐不住。花慕容慌 
    忙將他扶住。花曉霜更急,叫道:「爹爹!」便要撲上。梁蕭慌忙一把拉住,向火真人一攤 
    手道:「拿來!」火真人佯作不解道:「拿什麼?」 
     
      梁蕭也不多說,將脫歡一把拖倒,學著花清淵適才的模樣,運足氣力,給了他一個結結 
    實實的耳光。脫歡牙齒掉了兩顆,滿口鮮血,兀自哼哼道:「死小狗,臭牛屎……」梁蕭冷 
    笑道:「拿來!」火真人呆了呆,梁蕭手起掌落,脫歡又挨了一記耳光,又驚又怒,殺豬般 
    叫起來:「火真人,你聾了麼?」梁蕭揮手還要再打,火真人已急道:「要解藥麼?這裡! 
    這裡!」掏出一個錦囊投過來,叫道:「白的外敷,黑的內服。」梁蕭摸出囊中有兩個玉瓶 
    ,便取出一個,將瓶嘴對著脫歡道:「信不過你這牛鼻子,我先給他吃兩顆試試。」 
     
      火真人臉色一變,急道:「不成,不成!這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梁蕭冷笑道:「那你 
    把勞什子『幽冥毒火』給我,我燒了他再治好!」火真人怒道:「這……這怎麼成?」梁蕭 
    心狠手辣,手起劍落,脫歡頓時發聲慘叫,小指已短了一截,鮮血長流。梁蕭嘻嘻笑道:「 
    再砍就一隻手了。」火真人生怕他劍及履及,說做就做,忙道:「好好,我給!」硬著頭皮 
    又拋來一個皮囊,梁蕭接過,只見囊外用生牛皮縫著,囊內卻是羊毛軟裡,嵌了十來粒銀丸 
    ,便問:「怎麼用?」火真人略一猶豫,見梁蕭作勢欲砍,急忙說了。梁蕭笑了笑,卻一把 
    揣在懷裡道:「這麼好玩的東西,怎麼可以浪費在這頭蠢豬身上。」脫歡反唇相譏,又挨了 
    一個嘴巴,只得閉嘴,心裡卻慶幸沒被火燒。 
     
      梁蕭將錦囊拋給花慕容,笑道:「牛鼻子既敢把銀丸給我,這藥必然是真的。」花慕容 
    瞪了他一眼,道:「就你心眼多。」心裡卻暗誇他心思縝密,當下解開花清淵的衣襟,只見 
    胸口烏黑一片,腫得老高。她小心外敷內服,過了片刻,傷口漸轉紅潤,花清淵悠悠醒轉, 
    神色間卻十分委頓。哈里斯向梁蕭喝道:「小賊,解藥給了,還不放了四王子。」 
     
      梁蕭笑道:「你當我是這頭蠢豬?我媽說,得勢莫要饒人,沒宰了這頭蠢豬,算是對得 
    起你們。」轉向花氏眾人道,「你們有傷,先走一步!」花慕容急道:「我留下來陪你!」 
    梁蕭白她一眼,道:「不勞你操心,剛才誰罵我小畜生,哼……我聽得清楚得很。」花慕容 
    臉一紅,「哼」了一聲,道:「罵了便罵了,我才不怕你。」 
     
      忽見花清淵支撐著顫巍巍站起來,澀聲說:「梁蕭,別的我不管,但你年紀還小,千萬 
    不可殺人!就算你手裡這人該殺,也不能由你殺他!若你不答應,我便不走!」他口氣雖然 
    虛弱,目光卻十分堅決。梁蕭不由嘀咕道:「我不殺人就是,要你多嘴。」花清淵頷首道: 
    「那好,今日多虧你了,咱們後會有期!」 
     
      梁蕭沒來由眼眶一濕,低頭道:「後……後會有期。」偷偷抬眼,只見花曉霜挽著花慕 
    容的手,一步一回頭,直到上了馬車,仍掀著簾子覷看。 
     
      眼見馬車走遠,阿灘忍不住叫道:「還不放人嗎?」梁蕭眼珠子一轉,見四人馬匹停在 
    道邊,便揪著脫歡的頭髮,拖到馬前,眾人正不明其意,忽見梁蕭揮劍,將其中三匹駿馬的 
    腿筋盡數砍斷。三人恍然大悟,原來梁蕭是怕自己乘馬追趕馬車,故意留在後面廢了馬匹, 
    拖延時間,不由暗罵梁蕭奸詐。火真人眼光掃過梁蕭手中長劍,神色一變,叫道:「小子, 
    這劍是哪裡來的?」梁蕭笑道:「拾來的!」火真人兩眼一翻,厲聲道:「哪裡拾來的?」 
    梁蕭撇嘴道:「關你屁事!」火真人怒道:「這『鉉元』本是貧道之物!貧道命四大弟子南 
    下辦事,將這柄『鉉元』劍借給他們,誰知他們一去不回……」說到瞪視梁蕭,似欲擇人而 
    噬。梁蕭瞅了一眼劍柄,只見上面果真用金絲嵌了兩個彎彎曲曲的怪字,他早就看到,但就 
    是認不出這兩個古篆,聽火真人一說,他勉強認出一個「元」字,忖道:「原來他和那些壞 
    牛鼻子是一夥,哼!我萬萬不能告訴他實情。」他跟這群凶人糾纏已久,算算時辰,料得花 
    清淵一行去得遠了,當下牽了馬,將脫歡拖出二十來丈,本想臨行前一劍將這廝砍死,但想 
    到花清淵的話,這一劍竟砍不下去,心頭暗恨自己不爭氣,狠狠踹了脫歡一腳,將他往地上 
    一扔,抱起狗兒飛身上馬,揮劍猛抽馬股,駿馬吃痛,撒蹄狂奔。 
     
      梁蕭奔出里許,忽聞動靜,回頭一瞧,不禁駭然,只見阿灘與火真人一步八尺,趕將上 
    來。火真人急欲奪回寶劍,跑得尤其賣力。轉眼間雙方相距不及十丈,阿灘驀地一聲大吼, 
    金剛圈脫手飛出,來了個射人先射馬,向梁蕭的坐騎擊到。 
     
      梁蕭暗罵一聲,雙腿夾馬,俯身出劍,將那圈子一挑一撥,頓覺虎口欲裂,一條手臂盡 
    都麻了。金剛圈被他一阻,傍著馬腿掠過。那駿馬痛不可當,人立而起,梁蕭一時不察,幾 
    乎被顛了下來。只此耽擱,火真人大步流星,趕到近前,劍在人先,刺向馬腿。梁蕭左手一 
    揚,數點銀光向火真人迎面撒去。火真人正欲揮袖,忽地想起一事,慌忙收勢,飛身後躍, 
    舉劍相擊,數點銀光頓時化作一片綠焰,散落在地,正是那「幽冥毒火」。這時阿灘飛身趕 
    到,一聲大喝,騰空而出,雙臂一張,擊向一丈開外的梁蕭。梁蕭只覺巨力壓體,胸悶欲嘔 
    ,一反身,將手中的「幽冥毒火」盡數撒了出去。 
     
      阿灘尊者渾沒想到這銀丸的來歷。他自恃有密宗神功護體,除了雙眼要害,週身刀槍難 
    入,眼見銀丸打到,便有意賣弄,不閃不避,任其打中。霎時間,只聽他失聲慘叫,渾身綠 
    焰亂飛,跌落地上,翻滾哀號不已。 
     
      火真人聽得身後慘叫,微覺吃驚,但他記掛寶劍,不顧同伴,發足狂追,趕到馬後,見 
    馬尾揚起,一把抓住,用力後拽,梁蕭回劍斬斷馬尾。但火真人劍出若電,早已刺中馬腿。 
    駿馬慘嘶一聲,失衡摔倒。梁蕭翻身落馬,卻見火真人飛步搶上,當即反手一劍,火真人揮 
    劍相格,霎時間,雙劍交擊,松紋劍不及鉉元劍鋒利,登時斷作兩截。火真人索性拋出斷劍 
    ,待梁蕭低頭閃避,他已然空手入白刃,向他手腕扣去。眼看人劍兩得,火真人忽生警兆, 
    回手一撈,竟撈住一枚紫金鳳釵,他急棄了梁蕭,掉頭望去,只見花慕容一劍橫空,飛刺而 
    來。火真人被她連環數劍,逼得連連後退。梁蕭絕處逢生,喜得叫了一聲好,將劍一擺,上 
    前襄助。 
     
      火真人與花慕容的武功不相伯仲,空手對敵本就吃虧,且有梁蕭鬼頭鬼腦,從旁襲擾, 
    一時不勝其煩,匆匆拆了七八招,情知今日再難討好,眼角覷處,只見阿灘躺在遠處,奄奄 
    一息,若是再不救治,非死不可。這禿驢死了本不打緊,但死在「幽冥毒火」之下,脫歡追 
    究起來,自己難脫嫌疑。他一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驀地後躥丈餘,一手抄起阿灘,恨恨瞪 
    了二人一眼,起落如飛,往來路去了。 
     
      花慕容見火真人去遠,收了劍,冷笑一聲,道:「打不過就逃,好沒出息!」梁蕭定了 
    定神,道:「你回來做什麼?」花慕容瞅了他一眼,冷笑道:「回來瞧你逞英雄啊!」梁蕭 
    想到方才狼狽情形,英雄二字再也休提,狗熊倒是勉強算得上,頓時臉漲得通紅,訕訕不語 
    。花慕容心中暗笑,拉他上馬道:「哥哥和曉霜都擔心你,你和我一塊兒過去,讓他們瞧瞧 
    你這灰頭土臉的德性,也好放心。」梁蕭眼角一熱,低頭不語。花慕容見他乖得出奇,心中 
    奇怪:「莫不是方才死裡逃生,嚇著他了……」不覺憐意大起,再不出言取笑。 
     
      二人縱馬奔馳片刻,遙見馬車停在道旁,還沒走近,曉霜已在林子裡看到,笑著撲了出 
    來,雙手摟著姑姑的脖子,眼睛卻看著梁蕭,滿含笑意,喜滋滋叫了聲:「蕭哥哥。」梁蕭 
    聽她叫得親熱,面皮一紅,低著頭「嗯」了一聲。卻聽花曉霜又道:「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 
    了!」梁蕭氣道:「好啊,再也見不著?咒我死麼?」花曉霜一楞。花慕容瞪了梁蕭一眼, 
    說道:「曉霜,這小子是個白眼狼,不知好歹,你莫要理他。」 
     
      三人入了林子,花清淵正盤膝而坐。他見梁蕭無恙,不由展顏微笑。梁蕭略一遲疑,問 
    道:「你……那個傷口……還痛麼?」花清淵笑道:「虧你拿到解藥,這會兒不礙事了。」 
    梁蕭心想:「若不是因為送我,你也不會那陣子出城,更不會遇上壞人!我拼了命,也要幫 
    你拿到解藥的。」他心裡這麼想,嘴裡卻決不說出,又道:「花大叔,你剛才使的劍法好厲 
    害,殺得那些大惡人連還手的工夫都沒有!」他與花清淵同經患難,心生親近,「花大叔」 
    三字自然而然就叫了出來。 
     
      花慕容一哂道:「那是當然,這路太乙分光劍用來對付那幫混蛋,算是大材小用了!」 
    梁蕭雙目一亮,急道:「那一定勝得過蕭千絕了?」花清淵與花慕容對望一眼,皺眉沉吟片 
    刻,緩緩道:「蕭千絕的武功我雖無緣見識。不過,當年確有人用這路劍法與他鬥過一次… 
    …」梁蕭又驚又喜,忍不住道:「勝了麼?」花清淵搖頭道:「這路劍法雖然壓制住蕭千絕 
    的黑水魔功,但也沒能殺得了他。」說到這裡,他又歎了口氣,道,「何況同一門功夫,不 
    同人使出來,自有不同的境界,當年賭鬥蕭千絕的兩大高手,武功勝我十倍,也僅勝他一招 
    半式罷了。」 
     
      梁蕭想了一陣,忽地問道:「花大叔,你能教我這劍法嗎?」花清淵還沒答話,花慕容 
    已接口道:「那可不成。」梁蕭臉色一變,咬了咬嘴唇,轉身便走。花清淵急忙拉他,但傷 
    勢未癒,氣力虛弱,被他大力一拽,幾乎跌倒,梁蕭只得駐足。花清淵瞪了妹妹一眼,說道 
    :「梁蕭,你別著急。其實能否教你,我們也做不了主。」梁蕭一楞,卻聽花清淵又道:「 
    若你當真想學,我倒能幫你求情……」花慕容道:「那還是不成。就算媽許你傳他,這路功 
    夫也須得二人同使,他一個人學了有什麼用?」花清淵皺眉道:「說得也是。」梁蕭想了想 
    ,道:「不怕,只要你肯教我,將來我有了妻子,和她一塊兒練……」花慕容刮臉臊他道: 
    「不知羞?」梁蕭脖子通紅,急聲道:「怎麼不知羞了?我……我爹媽都在一起練武的。」 
     
      花清淵道:「梁蕭,你爹媽到底在哪裡呢?」梁蕭悶聲不吭。花清淵料得梁蕭必有隱衷 
    ,便不勉強,說道:「不說也罷,我只問你,你肯與我們一塊兒回家麼?」梁蕭抬頭道:「 
    你肯教我劍法,去哪裡都好。」花慕容唬他道:「要學功夫,只怕要吃許多苦。」梁蕭挺起 
    小胸脯:「再苦也不怕。」花曉霜聽他答應留下,不由滿心歡喜。 
     
      眾人說笑一陣,梁蕭又問道:「花大叔,單打獨鬥就沒人勝得了蕭千絕麼?」花慕容抿 
    嘴一笑,道:「那可未必。」梁蕭奇道:「怎麼說?」花慕容扳起四個手指,說道:「這天 
    下間藏龍臥虎,就我所知,少說也有四個人不弱於他。」她見梁蕭神色專注,微笑道:「不 
    過啊,他們可不像秦大哥和哥哥這般好說話,你便見著了,他們也不會收你這個頑皮猴子做 
    徒弟。」 
     
      梁蕭發急道:「賣什麼關子,快說快說。」花慕容笑笑,正色道:「第一個是海外的大 
    高手,他精通天下武功……」梁蕭大奇,忍不住插嘴道:「精通天下武功,那豈不也會太乙 
    分光劍?」花慕容皺眉道:「那倒不會。」梁蕭道:「既然不會,那叫什麼精通天下武功。 
    」花慕容自知說錯了話,羞怒道:「小鬼頭盡耍貧嘴,我說他精通天下武功,不過說他懂得 
    武功很多,就好比說你頑劣無比,難道世上就沒有比你更頑劣的人麼?」梁蕭何曾沒聽出她 
    話裡有刺,卻又不知如何反駁,只因無論答有答無,都無疑自認頑劣無比。一時撅起小嘴, 
    好不憋悶。 
     
      花慕容佔了上風,暗暗得意,續道:「第二人麼,卻是一個和尚……」梁蕭心念一動, 
    花慕容瞧他神色,頷首笑道:「不錯,就是和秦大哥鬥棋的那個野和尚。至於他的法號,我 
    也不大瞭然。」梁蕭奇道:「為什麼叫他野和尚?他又有什麼出奇的本事?」花慕容道:「 
    叫他野和尚是因他大廟不收,小廟不留,行為怪誕,不守清規。至於他的本事麼,也就是力 
    氣很大。」 
     
      梁蕭啐道:「力氣大也算本事?」花慕容道:「你可別瞧不起力氣。所謂『一力降十會 
    』,若你一拳一腳皆有萬鈞之力,天下誰人能敵?」梁蕭一楞,但覺答不上來,又問道:「 
    第三個呢?」 
     
      花慕容一皺眉,臉上露出鄙夷之色,哼聲道:「至於第三個麼,這人劍法很好,品性卻 
    不端正,專愛勾引良家女子,是以不提也罷。」梁蕭問道:「什麼叫做勾引良家女子?」花 
    慕容白他一眼,道:「這是極無恥下作的勾當,以後你不但不能說,更不許做,要麼不但我 
    瞧不起你,天下人都會瞧不起你。」梁蕭撓頭苦思片刻,仍不明白,抬眼一瞧,卻見花慕容 
    以手托腮,兩眼瞧著天上,便問道:「既然是四個人,還有一個是誰呢?」花慕容悠悠歎了 
    口氣,眼中流露出落寞之色,苦笑道:「第四個人,我雖然知道……卻不能說出他的名字。 
    」梁蕭撇嘴道:「不說便拉倒,誰希罕麼?等我學會太乙分光劍,把他們通通打倒。」花慕 
    容不作聲,呆呆望著遠方出神。梁蕭無人鬥口,老大沒趣。 
     
      呆了半日,花清淵傷勢稍好,眾人重新上路。次日到了縉雲,覓客棧住下,花清淵服了 
    數劑補藥,將養元氣。梁蕭百無聊賴,與曉霜逗著狗兒猴兒玩耍。曉霜給猴兒起名為金靈兒 
    ,梁蕭一聽,頓時作惱道:「我的狗兒叫白癡兒,你卻叫它金靈兒,不是變著法兒跟我搗亂 
    麼?」曉霜道:「有什麼不好,白癡兒、金靈兒,正好配成一對兒。」金靈兒心記前仇,對 
    梁蕭愛理不理,梁蕭逗它,它只是齜牙。梁蕭暴跳如雷,想要打罵,曉霜卻抱得緊緊。梁蕭 
    雖然任性妄為,對這小丫頭偏是發作不得,生恐惹她發病,唯有兩手叉腰,望那猴兒瞪眼生 
    氣。 
     
      如此歇息數夜,眾人再次動身。停停走走,又過十數日,進入括蒼山區,只見峰巒連綿 
    ,橫亙東西,山勢柔媚婉轉,有如吳音軟語。 
     
      一行人順著山間石階,牽馬步行。行了約摸半個時辰,雲霧間隱隱現出一排青瓦泥牆, 
    旁有數級梯田,十分整齊,幾個農夫農婦正躬身耕耘。忽有人抬頭看到他們,叫了一聲,農 
    人們紛紛直起腰來,放下活計,笑迎上前。為首一名漢子膚色黝黑,雙目有神,向花清淵一 
    揖到地:「楊路見過少主!」花清淵伸手扶住他,笑道:「楊管事莫要多禮,宮中還好麼? 
    」楊路笑道:「一切無礙!」又打量他道,「少主似乎氣色欠佳?」花清淵笑道:「前幾日 
    偶染微恙,如今已不妨事了。」他將韁繩交給眾農人,道,「我們這就進山。」楊路點了點 
    頭,打了個招呼,只見一名農人放出一隻白鴿,呼拉拉振開翅膀,向山裡飛去。 
     
      梁蕭扯著曉霜的衣襟低聲道:「這是幹嗎?」曉霜道:「給奶奶送信呢!」梁蕭隨口哦 
    了聲,忽見兩名農夫從農舍裡拉出數匹楞頭楞腦的黃色怪獸,似牛非牛,似馬非馬,噠噠噠 
    走了過來。梁蕭神色陡變,「哧溜」一下鑽到曉霜身後,顫聲道:「這是什麼怪物?」 
     
      眾人大笑,花慕容按著腰,喘氣道:「小鬼頭,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唯有花清淵忍住 
    笑,道:「蕭兒,你聽過諸葛孔明的故事麼?」梁蕭探出頭來,偷瞄木獸,點頭道:「聽爹 
    爹說過。」花清淵道:「這便是諸葛孔明蜀道運糧的木牛流馬,最適宜行走山路!」梁蕭吃 
    了一驚,道:「真有木牛流馬?」花清淵頷首道:「前方山峻路險,我們用它載人運物,十 
    分方便。」梁蕭大著膽子,伸手摸了摸,只覺硬邦邦的,果然是塗著黃漆的木獸,不由得小 
    臉通紅,訕訕地不好意思。但他小孩心性,過不多久,便丟開羞慚,對這木獸生出莫大興趣 
    ,抱著它問這問那,花清淵一一解答,不多時,梁蕭便學會如何駕馭,騎在木獸上左顧右盼 
    ,十分得意。 
     
      四人騎著木牛流馬,沿崎嶇山路進入大山深處。行了一程,道路漸趨險峻,順著山勢起 
    伏不定,時而傍依絕壁,時而俯臨深谷,時而在林莽中穿梭,時而在深谷中潛行,但那木獸 
    卻行得又快又穩,梁蕭不由連連稱奇。 
     
      穿過深谷,遙見雙峰挺秀,夾著蜿蜒溪水,南北對峙。花曉霜對梁蕭道:「蕭哥哥,你 
    看這兩座山峰像什麼?」梁蕭道:「像手指頭。」花慕容冷笑道:「呸,世人都有十個指頭 
    ,就你只得兩個?」梁蕭大不服氣,說道:「屈了八個不好麼?好呀,你說不像指頭,那像 
    什麼?」花慕容冷笑道:「你蠻頭蠻腦的,吃飯都用手抓,當然只會想到手指了!」 
     
      梁蕭歪頭細瞧,遲疑道:「莫非……像筷子?」花慕容笑道:「這才對了。這兩座山峰 
    叫做石箸峰。」梁蕭奇道:「既然像兩根筷子,就該叫石筷,哪能叫石『豬』?」花慕容瞥 
    他一眼,雙眼儘是鄙夷之色。梁蕭心知自己定然說錯了話,但又不知錯在哪裡,一時好生氣 
    悶。卻聽花曉霜笑道:「蕭哥哥,這個『箸』字不是豬羊之豬,而是筷子的意思。」說著停 
    住木牛流馬,叫梁蕭伸出手掌,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寫了個「箸」字。梁蕭瞧得心生嫉妒: 
    「為什麼偏偏她知道,我卻半點也不曉得?」 
     
      花曉霜寫罷,掉過頭,眺望雙峰,輕聲道:「不過,這石箸峰的名兒平淡寡趣,也不大 
    好聽。」梁蕭暗叫深得我心,斜瞅了花慕容一眼,高聲道:「對呀,該叫二指峰才好!」花 
    曉霜搖頭道:「二指峰也不好,依我瞧,叫夫妻峰才貼切。南邊那座高大的是爹爹,北邊那 
    座矮小的是媽媽,這樣並肩站著,永遠也不分開。」花清淵身子一震,呆瞧著曉霜,眼裡露 
    出驚惶神氣。 
     
      花慕容笑道:「傻孩子,你又發癡了?叫做夫妻峰才大大不妥,你知道為何麼?」花曉 
    霜不解搖頭,花慕容道:「你瞧,山峰間有條溪流,因為這條溪水,兩座山峰總是悵然相望 
    ,永也不能廝守。難道你要讓爹媽彼此瞧著,終生不相往來麼?」花曉霜頓時漲紅了臉,偷 
    眼瞧了瞧父親,卻見花清淵定定地瞧著那兩座青峰,臉色慘白。 
     
      卻聽花慕容又道:「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侶峰』或許更加貼切。自古多怨侶,有情 
    人難成眷屬,古詩有云:『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 
    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兩座山峰就如 
    牛郎織女,只因一河相隔,結果脈脈永年,不得一會。」 
     
      牛郎織女的傳說流傳千年,每夜中,銀河畔那兩顆寒星,不知引發多少悲歎,牽動了多 
    少女兒芳心。花曉霜將那最末一句古詩吟誦數遍,不知怎地就流下淚來。花慕容見她落淚, 
    頓時著慌,將她摟入懷裡,溫言哄道:「霜兒,說笑而已,幹什麼當真啊?」 
     
      梁蕭對詩句含義不甚了了,但牛郎織女的故事卻也聽父親說過,瞧見花曉霜落淚,大感 
    不忿,冷哼道:「牛郎織女忒也沒用,就會你瞪我、我瞪你的,便如一對兒傻鳥。換了是我 
    ,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嚴實,趟過去便好。」花慕容道:「你才是大傻鳥,河漢無極,你曉 
    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廣麼?就會胡吹大氣,也不害臊。」梁蕭冷笑道:「好啊,既然河漢 
    無極,那麼七月七日,牛郎織女鵲橋相會,要幾多喜鵲才能搭成鵲橋呢?既然鳥兒能搭成橋 
    樑,人又為什麼不能填平天河呢?難道說人連鳥都不如?」他話裡帶刺,花慕容氣得俏臉發 
    白,但偏偏梁蕭這回推論嚴密,竟尋不著道理駁他,唯有撅嘴生氣。三人這邊廂議論紛紛, 
    花清淵臉色卻忽明忽暗,始終不發一言。 
     
      鬥口間,雙峰漸近,梁蕭目力不濟,這時方見峰頂竟然有人。北峰頂上一株老松,亭亭 
    如蓋,兩個白鬚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對弈。旁有總角童子,對著爐火燒煮茶水,銅壺裡白氣 
    裊裊,散入天際。南峰則四面絕壁,光溜溜無可借足,但峰巔懸崖處,卻坐了一名灰衣老者 
    ,垂竿而釣,百餘尺的漁線沉入峰下深潭。梁蕭瞧得吃驚,心道:「這麼高也能釣魚?」一 
    念未絕,忽聽嘩然水響,一條青鯉離潭而起,在空中活潑潑劃了個弧,飛昇數十丈,落到老 
    者手裡。 
     
      一名對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童老三你守了大半天,到底開張啦!」其時雙峰間罡 
    風陣陣,那老者的話語卻掠過百尺之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鑽入眾人耳裡。那釣魚老者呸 
    了一聲,道:「修老四,你還有臉說,你幾次三番,大呼小叫,驚走了老夫的魚兒。」另一 
    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濟,卻來怪人。」那童老三冷哼一聲,道:「左老二,論釣魚, 
    除了明老大,誰能及得上我?」言辭間大有自負之意。那左老二笑道:「胡吹大氣,有空一 
    比就知。」童老三大聲道:「好啊,誰輸了就下水做王八。」 
     
      抵達峰底溪邊,眾人棄了木牛流馬,梁蕭還沒坐夠,十分不捨,仍抱著木馬不放。花曉 
    霜上前一步,向著童老三叫道:「鑄公公。」又向對弈二老叫道:「元公公,谷公公。」不 
    料三人卻置若罔聞,梁蕭氣道:「這三個老頭兒大剌剌的,當他們是神仙麼?哼!有什麼了 
    不起的。」花清淵笑道:「梁蕭你誤會了,此間風大,霜兒中氣不足,話語送不上去。」當 
    下一手按腰,長笑一聲,道:「三位鶴老,別來無恙否?」語聲朗朗,直如虎嘯龍吟一般, 
    在山間久久不絕。梁蕭心中佩服:「花大叔好厲害,只怕爹爹也及不上他。」 
     
      三名老者聞聲向這裡瞧了一眼,愛理不理,仍不起身。唯有童老三冷冷道:「你才到麼 
    ?腳程忒也慢了!」花清淵拱手賠笑道:「童老說得是,清淵下次定然走快些!「梁蕭聽得 
    生氣,心道:「這些老頭子凶巴巴的,花大叔為何還要對他們客氣?」 
     
      童老三轉過頭來,望了曉霜一眼,白眉一抬,將手中青鯉拋下,道:「霜兒,送給你吧 
    !」那尾魚還沒斷氣,搖頭擺尾,凌風彈動,直向曉霜飛來。曉霜沒料到他突然戲弄,心頭 
    一驚,也不知是避是接。梁蕭在旁見到,一步搶上,使了個「如意幻魔手」裡的「圈字訣」 
    ,雙手一翻一圈,將尺餘長的魚兒捧在懷裡,轉身遞給曉霜。 
     
      曉霜捧過,忙跑到潭邊,放入水去。那尾魚兒初時要死不活,但掙扎數下,忽又有了生 
    氣,潛入潭底。梁蕭奇道:「曉霜,你怎麼放了?」花曉霜見魚兒游得歡暢,心中快活,含 
    笑道:「魚兒離了水,會沒命的。」梁蕭冷笑道:「說得好聽,難道你就不吃魚?」曉霜一 
    楞,道:「我吃的,不過……不過……」她驀地面紅耳赤,「我瞧它可憐……」梁蕭白她一 
    眼,心中冷笑:「爹爹是濫好人,女兒也是濫好人。」 
     
      卻聽童老三又道:「清淵!這小孩兒是誰?」花清淵聽他語氣不善,微凜道:「他是秦 
    大哥帶到臨安的孩兒,名叫梁蕭。」童老三道:「他的武功是你教的麼?」花清淵搖頭道: 
    「不是。」童老三冷哼道:「蕭千絕的如意幻魔手,諒你也教不出來。」梁蕭心忖道:「老 
    頭兒眼珠子好賊,我只露了半招,他就瞧出來了?」 
     
      花清淵也似吃了一驚,正要回頭詢問梁蕭,忽見童老三把漁鉤一揚,掛在岩石之上,將 
    身一縱,好似一隻灰色大鶴,貼著巖壁翩然落下;霎時間,漁線在空中抽盡,童老三驀地丟 
    開漁竿,翻個觔斗落在潭邊,身子一晃,便至梁蕭身前,曲指抓出。這一抓精微奧妙,梁蕭 
    胸口一緊,頓被拿住,不覺怒道:「臭老頭,你抓我做什麼?」 
     
      童老三被這句「臭老頭」罵得一楞,變色道:「小子,你是蕭千絕的門人?」梁蕭也勃 
    然大怒,叫道:「誰是那老王八的門人!」鼓起腮幫,一泡口水吐出去,童老三急忙扭頭閃 
    過。花清淵大驚,欲要上前勸解,卻又遲疑,忙向妹子遞眼色,著她上前開解。但花慕容惱 
    恨方才被梁蕭佔了上風,只盼他受些羞辱,好消去自己心頭之恨,是以默不作聲,存心瞧這 
    小子出乖露醜。 
     
      老少二人瞪視半晌,童老三神色漸緩,放開梁蕭,皺眉道:「小傢伙,你怎麼叫蕭千絕 
    老王八?」梁蕭道:「他本來就是!」童老三更覺詫異,暗忖梁蕭若是蕭千絕的後輩,決無 
    這般辱罵的道理,不覺心中猶疑,哪知梁蕭趁他分神,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童老三一驚,急 
    忙運勁,他內功了得,直震得梁蕭牙齒生痛,但梁蕭就是死咬不放。童老三好容易將他揪開 
    ,手背上竟多出一圈血印,一時驚怒交迸,厲聲叱道:「渾小子,你瘋了?」梁蕭恨聲道: 
    「你再說我是蕭千絕的門人,我把你手咬掉!」童老三濃眉一聳,怒道:「你既然不是他門 
    人,怎麼又會他的功夫?」梁蕭瞪眼道:「你管不著!」童老三臉一沉,厲聲道:「你不說 
    個明白,休想過這石箸峰去。」梁蕭奮力拿頭撞他,但童老三卻如銅澆鐵鑄,不動分毫,梁 
    蕭撞了數下,反而頭眼昏花,幾欲跌倒。 
     
      忽聽遠處有人哈哈笑道:「童鑄,你老臉厚皮的,用強對付小娃兒,不嫌害臊嗎?」眾 
    人轉眼一瞧,只見修老四不知何時已下了山峰,飄然近前。剩下一個左老二仍舊坐在山頂, 
    凝視身前棋局,似乎峰下一切與他全無干係。 
     
      童老三被他一頓譏諷,羞怒道:「修谷,你少說大話,有能耐的,你來問他!」修谷笑 
    嘻嘻走到梁蕭身前,溫言道:「小娃兒,告訴公公,蕭千絕是你什麼人呀?」他慈眉善眼, 
    笑起來一團和氣。梁蕭瞧他為自己出頭,嘲諷童鑄,已有說不出的好感,再經他這麼一問, 
    不覺心口溫暖,脫口便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修谷眉頭一擰,又笑道:「小孩子不能說 
    謊啊。」邊說邊從袖裡取出幾顆薑糖果子,溫言道,「你乖乖說實話,公公給你糖吃。」梁 
    蕭說了實話,反被當作說謊,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生氣,猛地揮手拍出,修谷雖是武學高手 
    ,但未料到此著,手中薑糖頓被悉數打落。童鑄哈哈笑道:「修老四,你裝好人又怎麼著? 
    還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修谷臉色時紅時白,十分狼狽。 
     
      峰頂上那左老二久不說話,這時忽道:「你們兩個老傢伙活了大半輩子,仍是毫無長進 
    ,哼,這小子既然不肯說實話,趕走了便是。」花清淵一驚,忙插口道:「左老且慢,我與 
    這孩子有言在先,一定要帶他入谷的。」童鑄、修谷對視一眼,各各皺眉。左老二冷笑道: 
    「你是一宮少主,自不將咱們這些老朽放在眼裡,你說如何,那便如何,我左元說的話,權 
    當放屁。」 
     
      花清淵額上冷汗涔涔,慌道:「左老言重了,清淵決無此意。」梁蕭見他為難,頓生傲 
    氣,昂首道:「花大叔,你不用跟這些老頭子客氣,不讓我過去,我走了便是。」說著轉身 
    便走,但童鑄手如鋼爪,如何掙扎得開。童鑄冷哂道:「不說實話,就不要想走。」花清淵 
    見此情形,束手無策。這時間,花曉霜忽地走上一步,拉住童鑄衣袖道:「鑄公公,你…… 
    你放開蕭哥哥好麼?」童鑄楞道:「蕭哥哥?」望了梁蕭一眼,明白過來,連搖頭道:「這 
    可不成……」話沒說完,乍見花曉霜大眼中湧出淚來,不覺一楞,他雖不肯賣花清淵的臉面 
    ,卻頗為憐愛這個小女孩兒,見狀只得推開梁蕭,撫著她臉,連聲道:「乖霜兒……好霜兒 
    ,別哭,別哭,嘿,你看……鑄公公這不放開他了麼?」花曉霜破涕為笑,見梁蕭要跑,忙 
    拉住他道:「蕭哥哥,你不是還要學劍法嗎?」梁蕭一楞,猝然止步,心道:「是啊,我是 
    來學本事的,若能學成劍法,打敗蕭千絕,受些屈辱又算什麼?」想著雙腳再也挪不得半步 
    。 
     
      花曉霜一笑,拉著梁蕭從童鑄身前經過,童鑄大感驚愕:「當真奇了,霜兒這等乖巧的 
    孩兒,怎地維護這個小子?」眼見梁蕭趾高氣揚,故意斜眼看他,頓時氣得直吹鬍子。花清 
    淵見狀鬆了口氣,向童鑄拱手道:「童老想必瞧錯了,他怎會是蕭千絕的弟子……」童鑄兩 
    眼一翻,冷笑道:「哪裡錯了?老夫與蕭老怪交手的時候,你還光著屁股亂跑呢!」花清淵 
    被他說得耳根通紅,囁嚅道:「那……那是!」 
     
      童鑄冷笑道:「好,你既然護定了他,老夫也懶得管了。哼!諒他小小年紀,也興不起 
    什麼風浪。」袖袍一拂,逕直到峰下,一手握漁竿,一手轉動竿上手柄,左足在石壁上一撐 
    ,倏地騰起丈餘,再轉手柄,又升起數丈。如此忽起忽落,轉眼便到了峰頂,童鑄兩手叉腰 
    ,向著東方,昂然長嘯。 
     
      梁蕭瞧得有趣,心道:「這老頭兒人雖可惡,爬山的法子卻好玩。」正想著,突見兩峰 
    之間,一艘龍舟晃晃悠悠,順流而下,這龍舟不同尋常,尋常龍舟頭尾分明,這艘船首尾均 
    是龍頭,張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頭一人四十年紀,容貌清奇,雙手按著龍頭雙角,並不操櫓划槳,可那船卻似活了一 
    般,兩側六隻鐵槳整齊划動,催舟前行。花清淵見龍舟近岸,拱手笑道:「葉釗兄!怎敢勞 
    你大駕,惶恐惶恐。」那人也笑道:「淵少主取笑了。」 
     
      花慕容摟著曉霜上船,梁蕭跟著跳上,腳下故意運勁,震得龍舟猛然一晃。葉釗失笑道 
    :「小東西,你想弄翻船麼?」花慕容瞪了梁蕭一眼道:「他就愛無事生非。」又向葉釗笑 
    道,「葉大哥,嫂子好嗎?」葉釗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關心了。」見眾人上船, 
    他轉身將船尾龍角扳動數十下。忽地放開,那船身六隻鐵槳一齊翻飛,馭著龍舟逆水而行, 
    只不過船尾變做了船首罷了。 
     
      梁蕭看得吃驚,俯身往下張望。花慕容叫道:「你做什麼?可別掉下去了。」梁蕭道: 
    「奇怪,這下面怎麼沒人划船?」花慕容失笑道:「這叫千里船,是古時算學大家祖沖之所 
    造。船兒除了發動與轉向要用人力,其它時候,都靠水力推動。」梁蕭道:「祖沖之是誰? 
    武功很好嗎?嗯……算學又是什麼?是不是很厲害的武功?」花慕容笑得直不起腰來,她早 
    先在梁蕭那裡折了一陣,耿耿於懷,此時總算扳回一城,正要出口譏諷,花清淵已笑道:「 
    算學雖不是武功,卻自具奧妙。祖沖之是五胡亂華時的算數宗師,他首創割圓術,算出了圓 
    周率,並依日月之行,推算出大明歷,沿用至今,這個不用人力駕馭的千里船也是他的發明 
    。」梁蕭恍然拍手道:「我知道啦,他和諸葛孔明一樣,都是極聰明的人!」花清淵笑道: 
    「說得是!」 
     
      說話之時,千里船穿過怨侶雙峰,漸入群山幽處,河床漸漸陡峭,溪水也變得湍急。忽 
    聽嘩嘩水響,轉過一道彎兒,前方現出六道瀑布,飛瓊濺玉,好似在兩岸懸崖上掛了六個水 
    晶簾子;瀑布下白浪翻滾,咆哮如雷,連石塊也身不由己,跳脫飛濺。但水流越急,六隻鐵 
    槳划動也越是迅疾,催動千里船,在激流中逆流而上。 
     
      穿過瀑布,千里船進入一道峽谷。峽谷兩岸崖壁聳立,向內微凹,狀若扇貝,越往上去 
    ,越是狹窄;崖壁色彩奇特,瑩潤潤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縷暮色斜掠入峽,照在壁上,反覆 
    映像,一時間峽中流金溢彩,讓人眼花繚亂。 
     
      在「彩貝峽」中行了半個時辰,梁蕭坐得不耐,問道:「花大叔,還有多遠?」花清淵 
    正要答話,忽見千里船駛出峽口,前方豁然開朗,溪水在山間匯聚成一個湖泊,湖邊青峰錯 
    立,雲霧繚繞,數十隻白鶴唳聲清亮,在晚照中翩然往來。葉釗手挽龍角,忽地朗聲歌道: 
    「水接西天霧裡花,雲飛鶴舞是仙家,暮山如酒山人醉,嘿,一曲狂歌動晚霞。」歌聲豪放 
    清絕,在群山中久久迴盪。 
     
      花清淵站起身來,遙指道:「蕭兒你瞧,那便是棲月谷、天機宮了。」梁蕭極目望去, 
    只見與岸相接處,三處飛瀑,似從天落,三個蟠龍纏繞的奇形巨輪在瀑布前緩緩轉動,帶動 
    千百根細長銅臂,在水中時隱時現,有若無數蛟龍糾纏。梁蕭瞧得目瞪口呆,失聲道:「那 
    是什麼?」 
     
      花清淵道:「那是天樞、天璇與天璣。這三大巨輪,在棲月谷前已然轉動三百年了。」 
    梁蕭奇道:「它們有什麼用處?」花清淵笑道:「說來話長!待會兒你自當知曉。」 
     
      湖水平緩,千里船慢下來,自三輪之間緩緩經過。只見前方兩崖摩天,森然對峙,崖壁 
    上鬼斧神工般鐫著兩行行草,依稀可辨。右方是:「橫盡虛空,天象地理無一可恃而可恃者 
    唯我。」左面是:「豎盡來劫,河圖洛書無一可據而可據者皆空。」這兩行字遒勁絕倫,字 
    字均有數丈見方,最末一筆直入水中,氣勢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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