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移星換斗
梁蕭矇矓間只覺四面八方都在搖動,睜眼瞧時,卻見自己躺在一輛馬車裡。柳鶯鶯的話
還在耳邊響著,忽大忽小,每一個字都彷彿一根細小錐子,紮在他心上。
呆了一會兒,忽聽有人叫喚,梁蕭略略清醒了些,只覺嘴裡酸澀,臉上也是涼冰冰的,
伸手一抹,卻是淚水順著鼻翼滑落,流進口裡。忽聽有人怯怯地道:「你醒了麼?」梁蕭轉
眼望去,只見阿雪坐在一側,背靠錦枕,輕咳了兩聲,緩聲道:「昨天你一口氣接不上來,
要不是主人,可就糟啦。」她被雲殊傷了肺,說了這幾句話,又咳起來。梁蕭默不作聲,閉
上雙眼。阿雪猜到他的心事,卻又想不出話兒寬解,只得道:「你餓了麼?」拿出兩樣點心
道:「這是鵝梨餅子,還有乳糕兒,又軟又甜,全不膩口。」但見梁蕭仍不動彈,便道,「
你不吃糕點,喝點兒水也好。」將水囊遞到梁蕭嘴邊,哪知梁蕭牙關緊閉,清水盡都流在木
板上。
阿雪慌忙伸袖去抹。卻聽一聲冷笑,阿凌探首進來,瞥了梁蕭一眼,面露嫌惡之色,啐
道:「窩囊廢。」又道,「阿雪,睡得舒坦麼?」阿雪含笑道:「還好,不勞姊姊掛念。」
阿凌臉色一變,怒道:「好什麼?我趕車累得要死,你卻睡得快活。哼,還有天理麼?」阿
雪見她眉梢眼角掛滿怨毒,不由慌道:「姊姊別惱,這次勞煩你。下回你受了傷,我也趕車
載你。」阿凌更怒,啐道:「烏鴉嘴,誰會受傷了,哼,我又不是你這種蠢貨!」阿雪大窘
,忙換話頭道:「阿凌姊姊,你瞧這人不吃不喝,怎麼好呢?」阿凌冷笑道:「餓死最好。
這等窩囊廢留在世間,只會礙眼。哼,換了是我,宰了那姓雲的才算出氣,絕水斷食又頂什
麼用?」阿雪一怔,忽見梁蕭睜眼坐起,抓過食物,一口口吃了起來。阿雪見他變更心意,
不由大大鬆了口氣。
阿凌冷冷瞧著梁蕭,輕哼道:「你吃了又能怎樣?就好比一頭肥豬,憨吃傻長,渾沒用
處?主人說了,你被人廢了武功,比之常人還有不如。要報仇麼?哼,下輩子還差不多。」
她最愛瞧人傷心難過,見梁蕭面露痛苦,大感快意,又笑道,「說起來,也不知柳鶯鶯和雲
殊一雙兩好,現今又在做什麼?」她欺梁蕭昏迷中不知真相,故意編些話兒叫他傷心,眼瞧
得梁蕭雙眼淚水直轉,心中更樂,存心再辱辱他,還未開口,便聽一個聲音懶懶地道:「阿
凌,你磨蹭什麼呢?」
阿凌臉色微變,慌道:「哎喲,我就來啦!」縮回頭去,揮鞭打馬,趕車前行。阿雪被
雲殊一掌打昏,也不知後事如何,聽阿凌這麼一說,瞧著梁蕭,心中也替他難過。卻見梁蕭
怔了一會兒,低頭吃光兩塊乳糕兒,才又閉眼躺下。
馬車起落顛簸,行了半日停下,阿凌掀開簾子,冷笑道:「主人開恩,讓歇息啦!」瞅
了梁蕭一眼,道,「窩囊廢,你下來麼?」梁蕭也覺氣悶,當下挑簾下車,卻見韓凝紫披著
長髮坐在溪邊。阿冰勺了一瓢溪水,恭謹捧到她手裡。梁蕭猜到韓凝紫的身份,也不作聲,
逕至一塊青石前坐下。
韓凝紫一邊喝水,一邊瞧著梁蕭,忽地笑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梁蕭煩悶已極
,無心搭理。韓凝紫面色微沈,阿冰已叱道:「臭小子,主人問你話呢!」梁蕭瞧她嬌嗔薄
怒的樣子,想到柳鶯鶯,不由心頭一痛。阿冰見梁蕭呆呆望著自己,心中更惱,罵道:「賊
眼兮兮的,要作死麼?」阿凌眼珠一轉,笑道:「冰姊姊你別費口舌啦,這窩囊廢是個啞巴
,說不來話。」阿冰詫道:「此話當真麼?」阿凌笑道:「哪還有假?」
韓凝紫淡淡一笑,道:「阿凌,誰說他是啞巴了?」阿凌一怔,道:「他本就是啞巴啊
,還用聽人說麼?」韓凝紫淡淡地道:「當真?」阿凌瞧她神色,沒來由心頭打鼓,偷眼覷
著阿雪,暗忖這蠢丫頭是否出賣自己。韓凝紫吃吃一笑,曼聲道:「你瞧蠢丫頭作甚,她才
不敢告發你呢……」阿凌面如土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婢子知錯,還望……望
主人從輕發落。」韓凝紫搖頭笑道:「你這欺上瞞下的伶俐,倒合我的脾胃,賞你都來不及
,哪會罰你?」
阿凌心知她慣會正話反說,明說要賞,其實必有重罰,不覺淚流滿面,不住磕頭。韓凝
紫笑了笑,伸手將她攙扶起來,歎道:「好啦好啦,我真不怪你,要怪只怪阿雪那妮子。」
她言辭溫和,阿凌仍是不住發抖,顫聲道:「主人都……都知道了?」韓凝紫笑吟吟地道:
「你說呢?」阿冰神色乍變,跪倒在地,含淚道:「婢子在五龍嶺胡亂臆度主人心意,罪當
萬死。」韓凝紫淡然笑道:「你來湊什麼趣?那若也要萬死,你死幾百萬次也不夠瞧。」她
美目流轉,掃視三名小婢,三人冷汗淋漓,只覺從裡到外,沒一樣瞞得過她去。
這當兒,道上忽地來了三個農夫,一老二少,肩上擔子沈實,盛滿柑桔,大約是去集市
上買賣。韓凝紫見那柑桔光鮮,便道:「阿冰,阿凌,你們去買幾個橘子來嘗嘗。」二人聞
言心喜,深知這主子若讓人去買食物吃,必當再無怪罪,當即歡天喜地迎上去,攔住三個農
夫,七手八腳分吃了兩個桔子,只覺甘美難言,阿凌揚起纖纖素手,掠起秀髮,笑道:「兩
位小哥兒,柑桔怎麼個賣法啊?」她舉止談笑,媚態自生,兩個後生被她多瞧兩眼,便覺手
足無措;倒是那老農見多識廣,賠笑道:「回姐姐話。這裡三種柑桔,也有三種價錢。姐姐
們吃的溫柑是一個八文錢,另有綠桔一個四文錢,至於那擔匾桔,一文錢三個,最為便宜。
」阿凌討價還價,直把溫柑說到七文,綠桔說到三文,方才下手揀選。
阿雪心中忐忑,坐立不安,見狀道:「主人,我……我去幫姊姊們抱桔子?」韓凝紫淡
淡一笑,漫不經意地道:「阿雪啊!你打記事起,便跟著我罷!」阿雪點頭稱是。韓凝紫道
:「那也奇了,過了十多年,你怎也不見長進?嗯,你知錯了麼?」阿雪一怔,茫然搖頭。
韓凝紫歎道:「蠢丫頭,真是無可救藥了。也罷,你好好聽著。此番出來,你前後錯了三樁
事。頭一樁便是任由阿凌那小賤人擺佈,合著來欺瞞我。」阿雪嚇得淚湧雙目,顫道:「我
……我……」她不好將罪過推到阿凌身上,一時口齒含混,說不出話來。
韓凝紫冷哼一聲,又道:「第二樁麼,便是五龍嶺上,你大呼小叫,暴露行跡,若非有
我在旁,你還有命麼?」阿雪面色愈發慘白。韓凝紫冷道:「至於第三樁。那路『傀儡牽機
術』,平日練了多少次?卻被你亂了陣腳。哼,這陣子明白了麼?」阿雪三魂已是去了兩魂
,糊裡糊塗,只會點頭。
韓凝紫道:「三罪並發,原本是不容你活命的。但你捉到這小子,也算大功一件,略可
抵消若干罪過。我自來賞罰分明,且給你一個機會,瞧瞧你的運氣。」她自袖中取出幾貫銅
錢,冷冷道,「這是一百文錢。你去買溫柑、綠桔、匾桔共一百枚,就以阿凌所講價錢為準
,須得不多不少,恰好用完這一百錢。倘若餘下一文,或是少買一隻桔子,你就自斷一指。
依此類推,十個手指砍完為止。」阿雪嚇得一哆嗦,哪敢接錢。韓凝紫皺眉道:「怎麼?」
阿雪無奈,雙手捧過錢,戰戰兢兢地道:「倘若……十個手指都砍完了呢?」韓凝紫怒哼一
聲,道:「沒出息的東西!手指砍完,便砍腦袋。」
阿雪含淚站著,心中亂糟糟的,哪想得出百錢買百桔的法子。忽見阿冰、阿凌各抱一兜
桔子,笑嘻嘻轉回來,還未走近,阿凌笑語先聞:「主人,這桔子出奇的好吃……」話未說
完,忽覺氣氛不對,不禁心頭打鼓。韓凝紫雙手辦開一個桔子,冷冷道:「蠢丫頭,發什麼
呆,還不去麼?」阿雪沒法子,只得抹了淚,恍恍惚惚,向那三個農夫走去。其餘二婢猜到
緣由,心知韓凝紫意在殺雞儆猴,對望一眼,哪敢吱聲。
阿雪神不守舍,走了半途,忽地腳下一絆,踢中梁蕭足頸。她重傷未癒,頓然向前撲倒
,鼻子撞中一塊大卵石,鮮血長流。阿雪既悲且痛,卻又不敢大放悲聲,只得含淚啜泣。韓
凝紫見她久不起身,焦躁起來,冷聲道:「蠢丫頭,倘若一個桔子都買不來,便不用來見我
了!」阿雪一驚,眼見那三個農夫挑上擔子,便要離去,慌忙掙起,豈料內腑隱隱作痛,怎
也爬不起來,回頭望去,卻見阿冰、阿凌均是漠然,全無援手之意,阿雪只覺五內俱冷,一
顆心便似掉進冰窟裡,恨不得就此死了。
正當她悲苦欲絕的當兒,側裡忽地伸過一隻手來,攢袖給她抹去眼淚。阿雪心頭一暖,
癡癡望著梁蕭。阿凌見狀,微有醋意,冷笑道:「窩囊廢倒會討好,常言道:歪鍋配扁灶,
一套配一套。窩囊廢與蠢丫頭,倒也相稱。」阿雪聽得紅透耳根。梁蕭卻默不作聲,左袖仍
給阿雪拭淚,右手卻運指如飛,背著眾人,在泥地上刷刷寫道:「六溫,十綠,八十四匾。
」一待阿雪瞧完,便即抹去。阿雪迷惑之際,梁蕭已將她扶起,手指遠處。阿雪舉目望去,
只見三個農夫已挑擔走了一程,頓時慌道:「老伯伯,大哥哥,我……我要買桔子。」
三個農夫詫然回頭。阿雪此時性命交關,也顧不得梁蕭寫得真假,脫口便道:「我要溫
柑六個,綠桔十個,匾桔八十四個。」此話一出,韓凝紫神色倏變,站起身來。那老農夫掐
指一算,不禁笑道:「這位姐姐買得巧,一百個桔子,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文呢。」阿雪驚
喜交集,忙趕上去,將錢塞給老農夫,一個後生見她行動不便,便勻出一個竹筐,裝好百枚
柑桔,遞到她手裡。
阿雪一迭聲道謝。眾農夫見她歡喜得不近情理,都覺驚訝。阿雪抱了桔子,喜滋滋回到
韓凝紫身前。韓凝紫卻不看筐內,只盯著她,秀眉緊蹙。阿雪被她瞧得心慌,哆嗦道:「主
人,難道買錯了嗎?」
韓凝紫冷道:「錯倒沒錯,你怎算出來的?」阿雪偷瞧了梁蕭一眼,雙頰緋紅,韓凝紫
柳眉一揚,驀地抬腳踹翻竹筐,厲聲道:「蠢丫頭,誰教你算的?」眼裡寒光突出,利若刀
劍。阿雪不由倒退兩步,但不知為何,心裡卻不似先時那樣慌張害怕,暗暗打定主意,無論
如何,也決不說出梁蕭。韓凝紫見她非但不答,眉間隱然透出倔強之色,心中益發惱怒,抿
嘴瞪眼,緩緩抬起掌來,瑩潤潤的右掌之上,竟凝了一層白霜。
阿冰、阿凌見她抬掌,皆有懼色。阿雪雖然害怕,卻始終咬著牙關,不出一聲。韓凝紫
瞧她半晌,忽地厲笑一聲:「蠢丫頭,你有膽。」手掌疾起疾落,還未拍下,忽聽梁蕭叫道
:「且慢!」韓凝紫掌勢一凝,轉眼笑道:「怎麼?你有話說?」阿雪大驚失色,衝著梁蕭
連連搖頭。梁蕭卻只當不見,一拍衣衫,站起身來,淡然道:「桔子是我教她買的,要打要
殺,衝著我來。」韓凝紫目光閃動,淡淡地道:「想逞英雄麼?好啊,你且說說,你又怎麼
算出來的?說不出來,休怪我手狠。」
梁蕭屈下一膝,以石子為算籌,說道,「以三因為三百文,內減共數一百枚,余二百枚
為實。三因溫柑價,得二十一,內減一,余二十分……」他不急不徐,一步步解來,阿雪只
瞧著心糊塗。阿凌卻心中驚怒:「臭小子竟會說話,蠢丫頭膽敢騙我?」狠狠瞪視阿雪,恨
不得用這目光剜下她一塊肉來。梁蕭將題解罷,拋開石子,道:「因題有三元,此法名為『
三分身術』。另有數種解法,繁雜難言,不說也罷。」驀覺手腕一痛,已吃韓凝紫扣住。抬
眼一瞧,只見她目透厲芒,森然道:「小子,你是天機宮的人?」梁蕭吃痛,高叫道:「你
兒子才是天機宮的人?」韓凝紫眼中凶光更盛,聲音忽地拔高,變得又尖又細:「還不承認
?除了天機宮的數家,誰能解出這道難題?」
梁蕭雙眉一皺,淡然道:「這也算難題麼?難題未免太多了些。」韓凝紫臉上時青時紅
,一雙美目死死盯著梁蕭,梁蕭對「天機十算」耿耿於懷,從不肯自認出身天機宮,是以神
色始終坦然,韓凝紫瞧不出破綻,眼中怒意漸消,代之以茫然之色,忽地放開梁蕭,冷笑道
:「想來天機宮自命清流,也教不出你這等潑皮小子!」
三名農夫眼看再無生意,二度挑起擔子,便要走路。不料韓凝紫忽地俯身,拾起三枚石
子,揮手擲出,只聽「哧哧哧」三聲悶響,三名農夫似被打了一拳,紛紛仆倒,腦漿混著血
水流出,柑桔骨碌碌滾落一地。韓凝紫一拍手,漫不經意地道:「任這三人走脫,豈不洩漏
我的行跡。」梁蕭心中驚怒:「這女人喜怒生殺全無徵兆,真是一個瘋子。」阿雪想到全因
自己出言挽留,才給三人惹來這場災禍,心中歉疚無比,轉過頭,偷偷流下淚來。
韓凝紫走了兩步,驀地回首,向梁蕭嫣然一笑,懶聲道:「阿凌,你好生看顧這小子,
若有半點閃失,仔細你的皮。」她說的本是極狠毒的事兒,語氣間卻極為柔媚動聽。阿凌面
色發白,一迭聲答應。梁蕭心中暗訝:「這黃臉婆怎地轉了性兒?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我須得加倍小心。」
阿凌轉了一副笑臉,將梁蕭扶上車,還給了個錦枕,傍阿雪坐著。阿雪側眼望他,久久
也不說一句話。梁蕭被她瞧得忒不自在,忍不住道:「看什麼?」阿雪面湧紅潮,低聲道:
「多謝啦!」梁蕭冷冷道:「沒什麼好謝的?」他心情低落之極,適才與韓凝紫鬥智,全因
一時義憤,事情過去,又覺興致索然,了無生趣,是以倒頭便睡。阿雪瞧他恁地冷淡,滿嘴
的感激話兒再也說不出來,也只好悶悶睡倒,可是心潮卻起伏不定,偷眼覷看梁蕭,卻見他
閉著眼,淚水不絕如縷,順著面頰滑落,在木板上漬出斑斑濕痕。阿雪只覺胸中隱隱作痛,
不由恨起那個柳鶯鶯來。
停停走走,馬車又行半日,猝然停住。阿雪怪道:「阿凌姊姊,到家了麼?」阿凌壓低
嗓子道:「蠢丫頭噤聲,蒙古人來了。」話音未落,忽聽寒鴉驚飛,撲稜稜作響,接著便聽
轟隆隆的馬蹄聲自遠而近,地皮也似隨之起伏。
阿雪俏臉發白,眼裡露出懼色,梁蕭瞧她一眼,握住她溫軟小手,只覺她手心溫熱濕潤
,滿是汗水,只當她心有畏懼,便道:「不用怕,有我!」阿雪見他神態從容,竟也忘了他
內力盡失,紅著臉點了點頭。梁蕭凝神聽去,只聞馬蹄聲中,夾著蒙古語的吼叫;雖然人喧
馬嘶,卻雜而不亂,彷彿一陣疾風,倏忽去得遠了。過了好一陣,方又重歸靜寂。
又過片刻,韓凝紫吐了口氣道:「這裡是襄樊之地,宋元兩軍追亡逐北、兵馬往來甚多
,大夥兒還是多加小心,一頭撞上,徒惹麻煩。」
梁蕭放開阿雪的手,馬車再度啟動,時而上行,時而下行,行了許久,驟然停住。梁蕭
忖道:「莫非又遇上勞什子大軍?」忽見簾子掀開,阿凌探首笑道:「到家了,下車吧。」
梁蕭弓身下車,只見前方蒼山如黛,抱著一所庭院,綠竹含煙,畫閣滴翠,委實是個清幽的
去處。卻聽阿雪在耳邊低聲道:「這就是殘紅小築了。」
說話間,一名年輕道士行出院門,腳不沾地般來到車前。他面如冠玉,眉目疏朗,眉間
一顆米粒大小的黑痣,分外醒目。他面上一團和氣,向韓凝紫拱手道:「羽靈見過主人。」
韓凝紫冷道:「有事麼?」羽靈笑道:「隴西九寨的首領俱在廳內,前來交割例錢稅糧。」
說罷眼角乜斜,與阿冰對視一眼,便又轉過頭去,向其它二婢招呼,言辭謙謹,面面俱圓。
韓凝紫道:「羽靈,我有要事,懶得與那些粗人嘮叨。你和阿冰自去打理,只須記得,
少錢少米的,五百貫以上砍手,一千貫以上砍頭,勿要亂了規矩。」羽靈笑道:「小人理會
得。」韓凝紫轉過頭來,瞧了阿雪一眼,露出嫌憎之色,道:「阿凌,你帶這蠢丫頭去歇息
,不要再尋她麻煩。」阿凌惱恨阿雪欺瞞自己,本意下來後好好折辱她一番,此時聽韓凝紫
一說,忙賠笑道:「我待阿雪親妹子一般,愛她疼她還來不及呢!」阿雪聽她一說,頓有感
動之色。韓凝紫更覺厭惡,轉向梁蕭,冷笑道:「小子你隨我來!」梁蕭躊躇不前,卻被阿
冰狠推一掌,摔倒在地,這才悟及自身內力已失,只得爬起來,隨在韓凝紫身後。
二人入了莊園,抄斜路望後山走去,轉過數道迴廊,前方倏爾現出一片竹林。韓凝紫似
嫌梁蕭步子太慢,轉身將他拉住,快步走入林中。
竹林幽深莫名,道路迂盤,梁蕭只覺綠篁因風,龍吟細細,劍葉蔽空,四下裡漫著如水
涼意,如此走了二十餘步,忽見竹間佇著一尊石像,蹲身披甲,張口蹙額。他頗感眼熟,轉
念間悟到,這尊石像自己曾在「兩儀幻塵陣」裡見過,乃是「將相境」中的「吳起吮瘡」。
驚疑之間,再走十來步,又見一尊石像,拈鬚負手,卻是「聖文境」中的「少陵苦吟」,再
走二十步,卻見一尊「劍及履及」,石像倒持寶劍,赤了一足,若奔若走,正是春秋霸主楚
莊王的故事。如此每走十來步,就見一尊石像,梁蕭越瞧越驚,細察之餘,發覺這些石像雖
與天機宮石像形似,細微處卻大有不同,便似塑像者倉促瞧過一遍天機石像,再憑著模糊記
憶雕刻出來,而且方位雜亂,不合「兩儀幻塵陣」的陣勢。
梁蕭一路瞧去,漸漸發覺,這石像依南斗之位結成十字,將竹林分成四片,東為少陰、
南為少陽,西為太陰、北為太陽,卻是一座「南斗四象陣」,雖不及天機石陣,卻也不弱。
梁蕭暗自留心,一面行走,一面默記竹陣方位。
行了約摸二里許,到了竹林盡頭,只見山壁上一座石洞,洞門緊閉,形若滿月。門楣上
刻有「天圓地方」四字,娟秀嫵媚,似是出於女子手筆,門邊雙龍蟠著一個鐵八卦,竟也是
一隻八卦鎖。
韓凝紫轉動八卦鎖,只聽嘎嘎數響,石門應聲而開。門中室方如斗,四壁擺滿圖書,倚
牆處有張石床,床邊又放一方石桌,上置沙盤。梁蕭瞧得一驚,敢情沙盤上畫滿勾股方圓、
商方實法,均是算題符號。
韓凝紫攜梁蕭入門,反手掩上石門,一片清光直瀉下來,室內情形歷歷在目。梁蕭抬眼
望去,只見洞頂呈穹廬之形,光潔如鏡,上面嵌滿明珠,大如鴿卵,小似米粒,依周天星象
排列,近穹頂的巖壁上鑿了一排小孔,天光漏入,投在明珠之上,珠輝映壁,照得滿室通明
。
韓凝紫石床上盤膝坐定,懶懶地道:「小子,大夥兒同路一程,也算有緣,彼此引介引
介,我姓韓,名凝紫,你叫什麼名字?」梁蕭經過五龍嶺一事,心灰意冷,傲氣大消,也不
違拗,隨口說了姓名。韓凝紫點頭道:「你早先口出狂言,很會算題麼?」梁蕭道:「略略
解得一些。」韓凝紫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好,我便瞧瞧,你有多大本事?」手指著沙盤
上的算題,道,「你解得出來麼?」
梁蕭斜眼瞧去,只見沙盤上寫道:「假令有圓城一座,不知周徑,四門大開,縱橫各有
十字大道,其西北十字道為干地,甲乙二人立於此,乙東行一百八十步遇一塔而止,甲南行
三百六十步回望該塔,正居城徑之半。問城徑幾何?」下有勾股圖形。卻聽韓凝紫咯咯笑道
:「你解出這題,我便教你活命,解不出來,哼哼,那也不消說了。」口氣中滿是得意之情
,梁蕭一挑眉,冷道:「弦上容圓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當下隨手解道,「以勾股相乘
倍之,為實。以勾股之和為法,前後相除,商為二百四十。城徑便是二百四十步。」
這道算題韓凝紫苦思已久,不得門徑,哪知梁蕭頃刻作答,算路之精奇,匪夷所思。韓
凝紫盯著算式,臉色陰晴不定,沉吟半晌,才皺眉道:「怎會這樣容易?」梁蕭道:「此乃
考圓之術(按:相當於中國古代的幾何學),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不知其法,難以入門
,倘若知道方式,卻也十分容易。除了弦上容圓,另有八題,分別為:勾股容圓,勾上容圓
、股上容圓、勾股上容圓、勾外容圓、股外容圓,弦外容圓、勾外容半圓、股外容半圓,統
稱為『洞淵九容』。」他揮灑自如,寫出九容方式。韓凝紫瞧著他專注神色,心頭沒來由一
痛,暗暗尋思:「這少年算題的模樣,與他倒有五六分相似。」
梁蕭寫完方式,抬頭瞧去,忽見韓凝紫脈脈注視自己,如癡如狂,不由心兒一跳,奇道
:「有疑難麼?」韓凝紫嬌軀一顫,遲疑半晌,緩緩道:「你……當真不是天機宮的人麼?
」梁蕭哼了一聲,卻不答話。
韓凝紫雙手擺弄算籌,怔怔坐了許久,長歎一口氣,才依著梁蕭的法子,在沙盤上演算
;但只算了兩行,忽地淚湧雙目,一點點滴在沙盤之上。
梁蕭皺眉道:「算不出來,也用不著哭吧!」韓凝紫猝然驚悟,不由得惱羞成怒,倏地
抬手,便向梁蕭打去,但掌到半途,淚眼模糊間,影影綽綽卻見到一個清俊峭拔的影子,芳
心一顫,這一掌竟打不下去。梁蕭見她舉止奇怪,正覺訝異,忽見韓凝紫淚水過處,露出兩
道雪白透紅的肌膚,心中暗暗吃驚。韓凝紫見他神色有異,恍然覺出因由,取了手絹在臉上
一抹,露出本來面目,只見兩腮蘊紅,宛如秋桃,雙眉彎彎,恰似新月;眼神如三秋潭水,
清亮之餘,又透著幾分寒意。
梁蕭不料她黃臉之下,竟是如此絕色,較之柳鶯鶯,風華韻致,猶有勝之。韓凝紫發了
一會兒怔,默不作聲,又給出一道「招差題」,立天元求兵員錢糧之數。梁蕭原本意氣消沉
,但不知為何,一涉算術,便又神思捷悟,有若飛箭,韓凝紫題說一半,他已給出結果。韓
凝紫更驚,再給一道「和合分差題」,仍說題頭,梁蕭又已報出結果,韓凝紫驚怒交迸:「
我本當天機宮為天下算學之宗,未料天機宮之外,竟還有如此奇才?」當下反覆套問梁蕭師
承。梁蕭只不作聲,唯見韓凝紫寫出算題,方才開口解答。
兩人算到暮色將至,梁蕭逢題便解,百問不窮。韓凝紫漸至於無題可難,自尊大受挫折
,終於忍不住掀翻沙盤,怒沖沖推門而出,自外將門鎖牢。
梁蕭無處可去,唯有躺在石床上發呆。洞頂明珠本身並無光亮,實借天光照明。一入夜
,明珠無光可借,石室內頓時漆黑一團。梁蕭只覺身下青石冰冷,一時間,傷心、寂寞潮水
般湧上心頭,恍惚一陣,沉沉睡去。
次日,梁蕭醒得極早,大約是在石床上睡得久了,筋骨又酸又痛。掙起身來,卻覺嗓子
一陣干痛,竟是受寒之兆。自他習練內功以來,此等情形從未之有,尋思如此瞧來,自己不
僅變成一個尋常之人,或許更如阿凌所言,比之常人,猶有不如了。
梁蕭心中淒涼,默運心法,但覺一絲暖流從無而有,慢慢從丹田生出,在經脈中緩緩遊
走。他心中一喜,催動內力,過得良久,那絲真氣依舊沉滯纖弱如故,毫無長進。梁蕭暗忖
這般從頭練起,要練到以前的地步,不知又要耗費多少光陰。霎時間洩氣已極,撤去心法,
躺回床上發呆。
心灰意冷中,忽聽洞外傳來拍門聲,繼而便聽石門下方嘎吱一聲,開了扇小窗,塞進一
個大木盤,盛著碗碟,只聽阿冰說道:「窩囊廢,快些吃完,別要耽擱了。」梁蕭從前日午
後便沒有進食,嗅得菜香,頓時腹中雷鳴,心道:「早晚是死,做個飽死鬼也是好的。」當
即跳下床來,將木盤端回桌上,卻見一素三葷,雞魚俱全,還有一罐雞湯,燉得濃膩滾熱。
梁蕭大快朵頤,將肚皮撐得脹飽,才將盤碗從小窗送出,正想和阿冰說幾句話,卻聽她腳步
聲漸去漸遠,四周又復寂靜。
梁蕭吃飽喝足,欲要行功,卻又靜不下心,瞧得四壁多有圖書,便翻來解悶,卻見多為
算經,大都看過。再翻看一陣,忽見不當眼處,竟有一本《霜潭劍譜》。只因久無人看,蒙
上厚厚灰塵。梁蕭翻開一瞧,只見扉頁上題著一首小令:「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
不堪看,滿眼相思淚,終日劈桃穰,人在心兒裡,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字跡嫵媚,
落款「凝紫」。詩旁有一點點淡黃痕跡,恰似淚痕。
梁蕭再翻後頁,卻見一幅圖畫,乃是一男一女舉劍對舞,畫者筆力婉約有致,將二人相
依相偎、眉眼傳情之態描繪入微,叫人只是瞧著,也覺動情。梁蕭見那女子眉眼間與韓凝紫
頗有幾分相似,不由忖道:「這莫不是韓凝紫的獨門絕學?我且看看,或能想出破解之法,
殺她個措手不及。」再翻數頁,卻是大大皺眉,「這些劍招舞得好看,打起架來卻不濟事,
為何叫做『霜潭劍法』,叫人費解。」再翻數十頁,忽見那書中男子長劍橫斜,刺向女子左
脅,那女子劍勢圈轉,將男子長劍挑開。旁邊批了四個小字:「負心薄倖」。
這一招甚為精妙,梁蕭精神一振,再向下翻,卻見那女子長劍狠厲,刺入那男子心窩,
鮮血四濺,頁眉上用硃砂寫了一個大大的「殺」字,左側也批了四個小字「撕心裂肺」。梁
蕭胸口也似被那劍刺中,悶悶作痛,拈指又翻,卻見圖中女子右躍而起,避過男子長劍,又
一劍刺入男子心口,旁有小字:「摧心斷腸」。梁蕭接連翻下去,但見那女子忽左忽右,上
縱下躍,劍尖始終不離男子心口,招式依次名為:「鑽心蝕骨」、「心腸寸絕」,「心灰意
懶」、「心喪如死」,前後七劍,便殺了圖中男子七次之多。
如此劍劍穿心的招術,為梁蕭生平僅見,他左右無事,便拿起算籌,學那女子縱躍刺擊
。他內勁雖失,但悟性尚在,練了一個時辰,便大致學會,再練前面的劍招,卻覺柔情款款
,纏綿不盡,與穿心七式決不兼容,後者那份恨天怨地的戾氣,與他刻下心情十分相合,梁
蕭揮動算籌一刺再刺,每刺一劍,腦中便想像如此刺進蕭千絕和雲殊的心窩,斷送二人性命
。
練了半晌工夫,梁蕭使得興發,長嘯縱身。誰想一個收勢不住,撞在牆壁之上,算籌卡
嚓折斷。梁蕭虎口迸裂,鮮血長流,只覺銳痛直鑽入腦,方才想起自己內力已失,劍法再強
十倍,也是枉然,當下無心再練。
不一陣,阿冰將飯菜送來。梁蕭用罷飯菜,躺回床上,瞪著穹頂的夜明珠出神。瞧了半
晌,忽地啞然失笑,心道:「韓凝紫著實胡鬧。鄉間小兒也知道,牛郎織女二星隔了一條銀
河,怎能挨在一起……」他坐起身來,屈指推演半晌,發覺雖然牛郎織女二星方位有誤,其
它星辰卻無錯誤,算起來當為已未年仲夏七夕的星圖。
一涉算學,梁蕭精神又振,他覽遍古今曆法,諸天斗數爛熟於胸,心忖道:「自古曆法
無過於祖沖之的《大明歷》,我雖練不成絕世武功,但若能超邁先賢,創出壓倒《大明歷》
的新曆法,卻也不失為平生快事。」他左右無事,便以七月七日為始,推演曆法為戲,由七
七星圖推到七八星圖,再由七月推八月,八月推九月,直至年終,算完已未年,又推算庚申
年,如此週而復始,直至天色暗盡,方才罷休。
一連三日,韓凝紫始終未來,梁蕭專注於天文,倒也忘了煩惱。到得第五日傍晚,他推
演至辛未年,心力交瘁,一頭睡倒。次日,尚在夢中,忽覺腰上疼痛,睜眼一瞧,只見韓凝
紫站在床前,狠狠瞪著自己。她面色蒼白,雙眼佈滿血絲,彷彿數宿未眠一般,見他張眼,
便喝道:「起來。」梁蕭見她神色不善,只得揉眼爬起。
韓凝紫坐下來,從袖裡取出一個黑漆漆的物事,重重擱在桌上,冷冷道:「給我打開試
試!」梁蕭見是個半尺見方的鐵盒子,心念一動,道:「這是你偷來的純陽鐵盒?」韓凝紫
柳眉一挑,不悅道:「什麼叫偷來的?這純陽鐵盒本就是我大雪山之物,如今不過物歸原主
。」
梁蕭想起楚仙流之言,說道:「這盒子明明歸楚家、雷家,你有什麼憑證說是你大雪山
的?」韓凝紫瞥他一眼,淡然道:「告訴你也無妨,也好教你服氣。那雷、楚兩家的先祖與
我大雪山祖師化陽真人原本師出同門,當年同奪鐵盒,但雷、楚二人欺我祖師受傷,背信棄
義,將他撇下,獨吞了鐵盒。這事我以前也不知,後來翻看我師門中的《梭羅指》秘籍時,
無意中在封皮夾層瞧見化陽真人的留函,我花了多年,尋訪雷、楚兩家後人,才知那二人隱
姓埋名,各自創立天香山莊和雷公堡。哼,你說,我取回鐵盒,算不算物歸原主。」
梁蕭道:「你偷鐵盒也就罷了,幹什麼要嫁禍給……給柳鶯鶯?」韓凝紫黑白分明的美
目在他臉上一轉,梁蕭頓時面頰發燙。韓凝紫咯咯笑道:「你心痛了麼?誰叫那小妮子到處
張狂,偷了東西還要留名,既然如此,我也順便借借她的名頭。」她見梁蕭神色黯然,心頭
暗笑,一改怒容,道:「小傢伙,你若能打開這盒子,我讓你去見柳鶯鶯好麼?」
梁蕭恍然大悟,敢情韓凝紫無法開盒,是以賺他一試,他雖不情願,但也好奇心起,掂
起鐵盒,只覺入手甚沉,盒面則是凹凸不平,對著天光細看,但見盒面佈滿細縫,縱橫二十
六道,將盒面剖成七百二十九個細小方塊,每一方塊,都深深鐫有一個簪花小楷,遒麗工整
。還有若干細淡磨痕,想必是昔日得主曾以硎礪打磨,但這鐵盒不知為何種精金所鍛,歷經
斬磨,損傷極微。
只聽韓凝紫道:「這鐵盒開揭之謎,當在這簪花小楷之上,我思索已久,想到兩個開盒
的法子。」梁蕭脫口問道:「什麼法子?」韓凝紫道:「其一,這些文字乃是一副璇璣圖,
圖中詩句,便透露出開盒之法。」梁蕭奇道:「何為璇璣圖?」韓凝紫瞧他一眼,露出鄙夷
之色,冷笑道:「《璇璣圖》是北朝時的奇女子蘇蕙創出的一套迴文詩。蘇蕙的丈夫竇滔本
是朝中大將,只因開罪皇帝,被發配到流沙之地。蘇蕙念夫心切,以五色絲線織成一張《璇
璣圖》,寄給竇滔,這張圖縱橫二十九字,共有八百四十字,縱、橫、斜,交互、反、正、
退字連讀均可成詩,寄托了蘇蕙思念丈夫之情。」她喚入阿冰,取水侍硯,研好濃墨,而後
揮毫在石桌上寫下許多文字,縱橫交錯,勢成方形。
韓凝紫斥退阿冰,指著一行文字道:「你瞧這句:『仁智懷德聖虞唐,真志篤終誓穹蒼
,欽所感想妄淫荒,心憂增慕懷慘傷』,逆向讀來,便是『傷慘懷慕增憂心,荒淫妄想感所
欽,蒼穹誓終篤志真,唐虞聖德懷情傷』,一般通順。其餘各句,莫不如此,堪稱宛轉反覆
,相生不窮。」梁蕭依她指點,一一瞧去,果然縱橫反覆,皆成章句,不由讚道:「這蘇蕙
果真了不起。」
韓凝紫冷笑道:「那還用說麼?自古以來,有膽有識、允文允武的女子比比皆是。呂雉
、則天、易安、紅玉,哪個不是名震古今的奇女子?若非被你們這些臭男人用詭計壓著,只
怕還有更多。」梁蕭不通文史,無法接口,轉眼細察盒上文字,但覺前後脫落,全不成句,
便道:「這鐵盒上的字與『璇璣圖』不大相同。」韓凝紫奪過鐵盒,用力一擰,只聽卡的一
聲,三排方格轉了一周,直待四方對齊,又是一聲輕響,盒內似有機關嵌合。韓凝紫再用氣
力,也難轉動。但經此一轉,盒面文字卻已發生極大變化。
梁蕭奇道:「這盒子竟能轉動?」韓凝紫道:「這純陽鐵盒只須三排一組,便可橫轉豎
移。」梁蕭搖頭道:「可惜,盒上的文字還是不能成句。」韓凝紫皺眉道:「或許轉到一定
時候,那《璇璣圖》自然就成了,然後循句誦讀,鐵盒之謎頃刻即解。不過,我轉了三天兩
夜,也無頭緒。」梁蕭心頭一動,問道:「莫非你要我拼出《璇璣圖》?」
韓凝紫睨他一眼,冷笑道:「你懂詩詞麼?」梁蕭搖頭道:「不懂。」韓凝紫道:「那
就對了,我都拼不出《璇璣圖》,你就更別妄想。但依我猜想,這鐵盒或當用別法開解。」
梁蕭奇道:「什麼法子?」韓凝紫微微一笑,道:「便是數術了。」見梁蕭不解,又道,「
我聽人說過,天地萬物,皆合於數術,這鐵盒必也不會例外。而且它縱橫二十七行列,合於
三九之數。是以我猜想這鐵盒中的機關,必與算學有關。你精於算學,仔細想想,或能揭開
。」
梁蕭搖頭道:「我想不出來。」韓凝紫粉面一沉,怒道:「你想也沒想,怎想得出來?
」梁蕭道:「你不殺我,便是要我開盒?」韓凝紫柳眉一挑,雪白的臉上瞬間佈滿殺氣,冷
笑道:「怎麼?你不願了。」梁蕭道:「算學便是算學,與天地之理全無干係?我想不出便
想不出,你殺了我也是一樣。」韓凝紫眼裡寒光一閃,探手扣住梁蕭胳膊,擰到背後,將他
摁倒在石床上,咯咯笑道:「你不想見柳鶯鶯了?其實啊,她心底裡還是喜歡你的。」梁蕭
臂骨欲裂,聽了這話,心中不喜反悲,淒然不勝,咬牙悶聲道:「你不用拿她來騙我,我…
…我死也不要見她了!」
韓凝紫一怔,心忖當此之時,梁蕭決然不會相信自己,不由氣急敗壞,揮掌抵在梁蕭「
大椎穴」上。梁蕭只覺一股寒氣鑽入任脈,散向四肢百骸,耳聽韓凝紫笑道:「你想不想?
」梁蕭狠啐一口,韓凝紫冷哼一聲,霎時間,梁蕭只覺渾身經脈便如被千百細小冰針一齊錐
刺,頓時大汗如雨,雙手抓緊床沿,拚死苦撐,直至手指迸血,一口氣轉不過來,昏了過去
。
韓凝紫撤去寒流,等梁蕭醒轉,笑道:「小畜生,服了麼?」梁蕭啞聲道:「不服。」
韓凝紫微微冷笑,再催內力。梁蕭鐵了心,不哼一聲,挨了足足半盞茶功夫,兩眼一黑,又
昏過去。韓凝紫見他這般硬氣,也是暗暗佩服:「我這『冰龍吸髓大法』堪比天下任何酷刑
,就算是內家高手,也要哭爹叫娘。這小子內力已失,竟能不吭一聲,倒也有些奇處。」她
端起桌上涼茶,將梁蕭激醒,冷笑道:「你到底服不服?」
如此折磨,端地生平未有,梁蕭週身痛楚,一股傲氣卻始終不滅,聞聲叫道:「不服!
」聲氣雖弱,但卻異常決絕。韓凝紫目中凶光暴漲,欲要再施「冰龍吸髓大法」,又恐梁蕭
太過虛弱,性命不保。思忖再三,滿腹怨氣無處發洩,揮掌將石桌拍落一角,頓足轉身,恨
恨出門去了。
梁蕭聽得石門戛然死鎖,但覺週身筋酸骨痛,兩眼也模糊不清,無法視物。他本當就此
死了,但躺了一陣,眼前景物卻又清晰起來,想到適才所受毒刑,真有再世為人之感。他喘
息一陣,勉力坐起身來,轉眼間,忽地吃了一驚,只見那只純陽鐵盒赫然擱在石桌上,敢情
韓凝紫盛怒之餘,竟然忘了取回。
梁蕭好奇心起,忘了痛楚,取過鐵盒,按三排一組橫向逆轉,轉得一周,便聽得盒內輕
響,鐵盒死鎖。梁蕭縱向正轉,鐵盒又能轉動,但轉了一周,盒內機關卻又嵌死。梁蕭上下
縱橫,忽正忽逆,將鐵盒擺弄良久,始終不得門徑,只得細看盒上文字,但他原本不通文學
,越看越覺糊塗,忽然間,他心念一動,想起一事:「韓凝紫為人精細,純陽鐵盒又是她千
方百計奪來之物,焉會輕易忘了?再說,就算一時失落,又怎不立馬取回?」
他心中起疑,偷眼上瞧,只見穹頂上隱約多了團暗影,不復往日皎潔。頓然醒悟:「她
正在偷看?」不由得暗捏一把冷汗,慶幸方才未能打開鐵盒,不然豈不中了韓凝紫的奸計,
繼而又忖道:「我索性將計就計,作弄她一番。」當下露出沉思之態,拿著鐵盒左轉轉,右
瞧瞧,忽而微笑,忽而沮喪,一派苦苦思索的神態。
原來,韓凝紫確是故意留下鐵盒,她出門之後,便以壁虎游牆功攀到高處,透過巖壁上
小孔,窺視室內。她忖想梁蕭得此千載難逢之機,勢必好奇難耐,設法開盒,一俟他覓到開
盒之法,自己便可立馬奪回。眼見梁蕭持盒苦思,心中大為得意:「常言道:欲要取之,必
先予之。任你小子奸似鬼,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但見梁蕭忽喜忽憂,一顆心也不由隨之
起落。
到了午時,韓凝紫見梁蕭沒能開盒,便離開時許,匆匆用過午飯,再來窺看。卻不料她
這一來一去梁蕭盡皆知覺,他面上裝模作樣,心中差點笑翻。韓凝紫耐心倒也極佳,守到太
陽落山,直待天圓地方室內再無光亮,方才作罷,但她猶不死心,暗忖這計謀可一而不可再
,梁蕭左右難以脫困,不妨將鐵盒暫寄他處,明日再來偷窺不遲。
天光一暗,石室一團漆黑,舉手不見五指。梁蕭估摸韓凝紫去得遠了,將鐵盒望桌上一
丟,心道:「與這女人鬥氣,除了讓她擔心掛念,也沒有什麼用處。」他興味索然,歎了口
氣,躺回床上,迷迷糊糊間,忽見室中似有一團微光,時隱時現。
梁蕭當是眼花,揉眼再瞧,只見那團微光依舊閃爍不定。再細瞧時,發覺那團極淡的微
光竟似來自桌上的純陽鐵盒。梁蕭取過鐵盒,果見淡淡的光芒自盒內透出,若非在此極黑極
暗之處,絕難發現。
梁蕭審視半晌,只覺那微光並非來自一處,而是東一塊,西一片,支離錯落,是以乍眼
看去,似隱還現。梁蕭把玩良久,忽見一塊光斑神似楷書裡的一筆短橫,另一塊光芒則遒勁
頎長,恰似楷字中的一筆長橫,梁蕭心頭微動:「倘若我將鐵盒轉幾轉,兩橫接近,豈不是
個『二』字。」他年紀本少,童心一起,便將鐵盒縱橫轉動。過得一會兒,竟鬼使神差般將
那兩塊光斑湊成一個「二」字。梁蕭僥倖成功,大為驚訝,捧著鐵盒又瞧一陣,只見一塊光
斑恰似楷書中的左撇,另一塊卻似豎折彎鉤,不由尋思道:「若將這左撇右折與『二』字相
連,便是一個『元』字了?」
他興致一起,擺弄半晌,當真又轉出一個「元」字。梁蕭心中狂喜,隱然覺出,這「純
陽鐵盒」開揭之謎,恐怕就在於此,一時間心突突直跳,竟爾緊張起來。那「元」字既成,
盒子其餘五面也趨明朗。梁蕭發覺其中一面的的光斑合起來,當為一個「府」字,只是少了
左方一撇,上方一點,但他細看時,卻在鐵盒另外兩面尋到,轉動一陣,又將「府」字拼湊
出來。「府」字一成,相鄰一面的「宗」字也顯露輪廓,只少了下方的「小」字,梁蕭輾轉
拼湊,不久便拼出「宗」字。
再看餘下光斑,合起來恰為一個「紫」字,梁蕭此時駕輕就熟,頃刻間便將「紫」字拼
就。那「紫」字方才合攏,盒中忽地傳出聲音,猶如琴音劍鳴,剎那間,純陽鐵盒豁然開裂
,芒光大盛,透過裂縫迸射而出。
百年之謎,一朝得解,梁蕭只覺過於輕易,不喜反驚,心中茫茫然一片,好半晌方才確
信。用手一擰,鐵盒散落成二十六枚立方鐵塊,盒中一顆發光圓球骨碌碌滾將出來。梁蕭拾
起圓球,那圓球徑約兩分,質地彷彿水晶。其色卻是黑白參半,黑者幽邃,與暗夜相融,白
者熾亮,奪人眼目。更奇的是,這黑白二色宛如活物,忽而白衰黑盛,忽而黑虧白盈,時相
侵消,似乎永無休止。
梁蕭隱約有些明白:為何數百年,竟沒一人揭開鐵盒。只因得到鐵盒之士,均把心力花
費在了盒面上的簪花小楷上,一心揣摩字句「精義」,便如韓凝紫一般聰慧,也只想到《璇
璣圖》一節。是以白晝之中,眾人猶恐看得不夠真切,決不會在黑暗中觀察。殊不料,這些
簪花小楷恰是造盒者設下的一個老大圈套,擁有鐵盒者若一味糾纏於盒上文字,縱然耗費一
生,也休想得窺盒中奧妙。韓凝紫雖也猜到開盒的關鍵不在文字,但她平生卻有一個極大的
心病,故而剛脫出「文字障」,又一頭扎入「算學障」中。
其實,這位鑄盒的前輩在這鐵盒中傾注了無數心血,決非想要讓盒中秘密永世埋沒。只
不過他痛恨世間尋章摘句之徒,故意設下障礙,在鍛鑄之時,將鐵盒上的細縫透開,令圓球
白光能夠射出,因此黑暗中瞧去,盒上便有「紫」、「府」、「元」、「宗」四個楷字。但
這位前輩為防有人歪打正著,是故又在盒中設下機關,將那四個楷字拆散,忖想日後倘若有
人既能破除「文字障」,又能瞧破閃光楷字的奧妙,必是胸懷豁達的聰明人,鐵盒落入此輩
人手中,也不枉費自己一片苦心。
梁蕭誤打誤撞,揭開鐵盒,復又細察黑白圓球,卻不明其妙,當下就著圓球白光,察看
散落鐵塊,只見鐵塊俱是方方正正,佈滿鉤撓榫頭,四周皆有文字。梁蕭用力擰動,但覺鐵
塊並不是渾然一體,頃刻鬆動為無數細小鐵塊,每個鐵塊上皆有一個文字,彼此以鉤撓相連
。
梁蕭將鐵塊一一攤開,發覺鐵版上的文字竟能成句,想到日間所見的《璇璣圖》,便就
著圓球光華,依照文理,將鐵版一一拼合。這次拼湊委實較之拆解鐵盒更費心力,但梁蕭一
心與那位制盒的前輩鬥智,興致盎然,不厭其煩。既然沉浸其中,光陰自也流逝極快,將近
五更天時,梁蕭方將二十六小鐵版拼成一塊大鐵版,鋪在床頭,凝神細看,只見版上寫道:
「世人常言『買櫝還珠』之失,卻不虞『得珠忘櫝』之患。君得珠之餘,不忘其櫝,可稱達
人。所謂上蒼化人,形為之櫝,神為之珠,失心而身歿,形毀而神銷,是以道者形神俱全,
方得自然。吾設此盒,君其解之,得君知己,喜慰不勝,饋陰陽球一隻,《紫府元宗》十二
篇,聊表寸心。」
梁蕭再往下瞧,後又寫道:「陰陽相逐,化生精氣,入雖不足,出而有餘,損有餘而補
不足,其得天道歟。」這一句來得突兀,梁蕭懵然不解,再向下看,卻是「紫府元宗」四字
,其後均是詩句口訣。梁蕭忖想一旦放亮,韓凝紫立馬便至,自己一夜辛苦,卻為這女魔頭
做了嫁衣,忒也不值。韓凝紫寫過《璇璣圖》後,並未撤走筆墨。梁蕭便將墨汁塗在鐵版之
上,撕下半幅內衫,將版上文字拓了下來。再將鐵版擦拭乾淨,重新拼為鐵盒,又恐韓凝紫
覺出份量有異,將石桌敲了一塊,塞入盒裡,待得忙完,天已微明。梁蕭身心皆疲,將拓片
與陰陽球雙雙揣入懷裡,躺回石床,睡意卻半分也無,瞪大眼睛,盯著石室穹頂。不多久,
穹頂漸漸亮了起來,忽又一暗,多了團陰影。梁蕭心知韓凝紫到了,索性故作睡姿,到了午
時方起,取一本算經翻看,但自始至終都不瞧上鐵盒一眼。
時間過得頗快,一天時光轉瞬即過,傍晚時分,石門忽地大開,韓凝紫跨了進來,面上
如罩寒霜,抿嘴盯著梁蕭打量。梁蕭力持鎮定,自顧翻看算經。韓凝紫心知圖謀被他看透,
惱羞成怒,重重給他兩個耳光,才將鐵盒揣入袖裡,砰然關門去了。
梁蕭雙頰腫痛,心中卻甚歡喜,但怕這女魔頭去而復還,待到深夜,才敢取出陰陽球,
尋思道:「所謂『陰陽相逐,化生精氣,入雖不足,出而有餘』。多半說的就是陰陽球了。
精氣即是內力。既然說『入則不足』,莫非要將內力度入陰陽球中?」當下握住陰陽球,聚
起殘存內力,注入球內。不一陣,陰陽球中黑白二色消長加速,梁蕭猶未轉念,便覺掌心一
麻,一股粗大暖流從陰陽球中直鑽入「勞宮穴」,循「手少陽三焦經」而上,歸入「膻中」
氣海。
梁蕭只覺難以置信,又將真氣注入陰陽球,轉得一轉,又是一股粗大真氣送了回來。梁
蕭驚喜交迸,猛可間明白了「入雖不足,出而有餘,以有餘補不足」的含義,不由得手舞足
蹈,哈哈大笑起來。
原本他被浩然正氣所傷,內力所剩無幾,若依常法修行,少說也得二三十年工夫,方能
恢復。但這「陰陽球」實乃天地間一樣異寶,使用者只消輸入內力,真氣在球內一轉,便可
由弱變強,以一化十,送回使用者體內,這般算來,二三十年之功,兩三年便能竟成。
梁蕭歡喜了好一陣,才將陰陽球握於左手,這一次卻是將真氣導入「手少陽三焦經」,
再將變強的真氣收歸丹田,散往百骸,然後聚集起來,注入圓球,如此生生不息,梁蕭只覺
內力漸趨充沛,不復先前衰竭之象。他先練「手少陽三焦經」,三焦既足,再握於右手,練
「手少陰心經」,然後練「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手厥陰心包經」。再摩挲
雙足湧泉,練「足陽明胃經」,「足太陰脾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陽膽經」,「
足厥陰肝經」,其後再練「帶脈」,「衝脈」,直到真氣充盈,梁蕭方將陰陽球噙於舌底,
舌為人體之天橋,貫通任督二脈,勾連奇經八脈,真氣經舌注入陰陽球,轉而復出,自成一
個大周天。
梁蕭內力本弱,此時自然增長奇快,真氣每轉一個周天,便如練了十天半月。他練得入
神,渾然忘了光陰流逝,醒轉時天光暗淡,又是黃昏。飯菜擱在門前,早已涼透,大約阿冰
久呼不應,逕自去了。梁蕭雖然一日未曾進食,但因真氣充盈,以至於口舌生津,竟然不覺
飢渴。
此後十餘日,韓凝紫再未來過,梁蕭也樂得無人打擾。有時坐得倦了,便打幾套拳腳鬆
散筋骨,初時拳腳甚是無力,但隨著內力增長,拳腳中漸漸生出風聲。只不過,隨著梁蕭內
力漸長,「陰陽球」化生的真氣卻變得弱了許多,初時以一化十,五日後變成以一化九,其
後逐日減少,到得二十日上,已是以一化四,並且隨著梁蕭輸入真氣變強,球內黑白相攻更
加劇烈,好似沸水翻騰。梁蕭雖覺詫異,卻也想不通是何緣由。
這一日,梁蕭使過一套拳腳,開始思索脫身之法。心想這些日子內力雖然回復許多,仍
不是韓凝紫的對手,況且她婢女甚多,人人都有兵刃,自己內力不足,徒手對敵,難以發揮
招式威力。思來想去,他想到《霜潭劍譜》中的「穿心七式」,當下拿起竹算籌,依法刺擊
,使到迅疾處,算籌上漸有嘯響。梁蕭使得興發,刺向洞壁,竹籌哧的一下,入石半分。同
樣一招,月前月後境況迥異,梁蕭心中歡喜,繼而又忖道:「我若能將陰陽球噙在舌底,令
其化生精力,內力豈非增加四倍?」當下他將陰陽球噙入口中,舉籌疾刺,這一刺竟又入壁
兩分。梁蕭印證所想,欣喜無比,日夜習練不止。
這一天,他正自練劍,忽聽門外叮噹聲響,似有人來,而且不止一人。梁蕭將陰陽球噙
入口中,他算計已定,只待石門洞開,先出其不意刺倒阿冰,再全力將韓凝紫逼退,搶入竹
林。
只聽那叮噹聲越響越密,忽地停在門前。梁蕭禁不住心跳加劇,雙手微微戰抖,忽聽嘎
的一聲,石門敞開。梁蕭如箭在弦,正欲彈出,忽見門外迎面衝入三人,跌跌撞撞向他撲來
。這一下出乎梁蕭意料,他未知敵友,不敢率先出手,只得閃身讓過,只此耽擱,兩扇石門
轟然閉合,只聽韓凝紫咭的一聲笑道:「小子,你老不聽話,我給你找了些樂子,呵呵,你
慢慢消受便是。」說罷大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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