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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 侖

                     【第一章】 
    
    第五卷 劫波卷
    
        梁蕭目送楚仙流消失,心意難平,繼而對眾人道:「一勝兩平,還有何話說麼?」此時
    雷行空、何嵩陽均已受傷,眾人群龍無首,面面相對,盡失主意,雷震雖有不甘,但知就算
    一擁而上,也難得勝算,一時唯有氣悶而已。 
     
      梁蕭懾服眾人,轉向柳鶯鶯道:「走罷!」柳鶯鶯冷哼道:「我才不走!」梁蕭知她心 
    思百變,深感頭疼,無奈軟語哄道:「別鬧了,這些年,我時常想著你的。」柳鶯鶯聞言, 
    心兒頓時軟了,別過頭,再無言語。 
     
      花生見梁蕭攜柳鶯鶯動身,忙道:「曉霜,俺們也走!」花曉霜心頭茫然無措,只得點 
    了點頭,與花生遙遙跟在梁、柳二人身後。 
     
      行了一程,但聞馬蹄聲響,回頭看時,卻見楚婉乘著一匹極神駿的白馬趕來。柳鶯鶯雙 
    目一亮,喜喚道:「胭脂!」楚婉來到近前,翻身下馬,冷冷道:「這匹馬太難侍候,三叔 
    公讓我還你。」柳鶯鶯抱住胭脂馬頸,喜之不盡,胭脂見了主人,也自雀躍。楚婉又道:「 
    梁蕭,你先時問我那兩個孩子,是不是?」梁蕭道:「不錯。」楚婉歎道:「他們被雲公子 
    帶走了。」梁蕭吃驚道:「如何遇上他?」楚婉道:「那日我帶著那些婦孺去了天機宮,誰 
    知雲公子也在,聽說他常州突圍之後,為天機宮主兄妹所救,至宮中養傷。他既知二王身份 
    ,便將他們帶走,聽說是去溫州,但現今如何,我也不知了。」 
     
      梁蕭心道:「孩子們,終究是逃不過這場劫數。」想著神為之傷,許久方道:「楚姑娘 
    ,你沒與雲殊同行麼?」楚婉黯然道:「如今他心中除了打仗復國,那還容得了其他。再說 
    了,天機宮財雄勢大,願意助他興復大宋,是故他便與那位花慕容小姐定了親啦。」花曉霜 
    驚道:「你說姑姑與人定了親?」楚婉看她一眼,怪道:「花慕容是你姑姑?」繼而眉一皺 
    ,又歎道:「梁蕭,有件事,我放心不下,也想問你。」說著略略遲疑,問道:「你身邊怎 
    麼不見阿雪姑娘?」梁蕭頓覺胸中劇痛,仰天長歎,將經過略略述了。楚婉不禁臉色慘白, 
    神情恍惚半晌,方低聲道:「對不住,我……我只顧照看千歲,沒有攔她。」梁蕭擺手道: 
    「那是現世的報應,怪不得你。楚姑娘,不知將來有何打算?」楚婉道:「我只想陪著三叔 
    公練劍度日,了卻餘生。」梁蕭道:「雲殊英雄了得,卻未必是姑娘的良配,將來……」話 
    未說完,楚婉已眉眼一紅,忽地輕搖玉手,轉身去了,煢煢倩影,透著不盡淒涼。 
     
      別過楚羽,梁蕭悶悶不樂,走了幾步,忽聽柳鶯鶯冷笑道:「梁蕭,這兩年,你認識的 
    人可不少。」梁蕭道:「是有幾個。」柳鶯鶯道:「怕不只幾個,什麼花姑娘,草姑娘,雪 
    姑娘,霜姑娘,還有什麼碗呀瓶的,真是艷福齊天呢!」梁蕭步子一頓,皺眉道:「你又吃 
    什麼飛醋?」柳鶯鶯雙目一紅,咬了咬嘴唇;哽聲道:「是啊,我日夜想著你,你卻背著我 
    沾花惹草,哼,我吃醋,我還要吃人呢?」她一步踏上,目蘊淚光,逼視梁蕭,花曉霜欲要 
    避開,卻聽柳鶯鶯嬌叱道:「你也不許走。」花曉霜心怯,只得站住。 
     
      梁蕭得知二王消息,心中本就煩亂,柳鶯鶯偏又無理取鬧,一時氣惱,叫道:「來龍去 
    脈,你一概不知,聽了隻言片語,就來撒野麼?」柳鶯鶯見他震怒非常,口氣略軟:「那好 
    ,你親口說一遍:心裡只有我一個。」梁蕭一愣。柳鶯鶯見他面露猶豫,心中惱極,叫道: 
    「你說是不說!」梁蕭道:「原本……我心裡只有你一個的……」柳鶯鶯不待他說完,已啐 
    道:「現在有幾個了,是不是?」梁蕭啞口無言。但他越是猶豫,柳鶯鶯越是傷心,想到自 
    己為他受了這麼多委屈,卻落得如此下場,顫聲道:「韓凝紫說得對,天下男人都不是好東 
    西,也罷,你心有他屬,我也不必留著,我……我回天山去……」一手掩面,躍上胭脂,梁 
    蕭一把攥住馬韁,柳鶯鶯翻掌便打,梁蕭將她手掌抓住,拽下馬來,柳鶯鶯撞入他懷,一時 
    委屈難言,拳打腳踢,大放悲聲。 
     
      花曉霜瞧得心中苦澀萬分,呆了一陣,歎道:「柳姊姊,你別為難蕭哥哥,我……我走 
    便是……」跨上快雪,抖韁欲走,梁蕭慌忙撇開柳鶯鶯,搶上攔住,脫口道:「你怎麼能走 
    ?我答應過你,要去行醫的。」花曉霜見他惶急,不禁芳心一顫,早先所積的傷心委屈陡然 
    進發,伏在驢背上眼中落下淚來。 
     
      柳鶯鶯見花曉霜要走,本自竊喜,誰料梁蕭又將她截了下來,再見花曉籍落淚不止,頓 
    時臉色漸漸蒼白,眼神忽明忽暗,變化數次,歎道:「也罷,小色鬼,我暫且不為難你,花 
    家妹子,你也留下來吧!」花曉霜不禁轉悲為喜,拭淚道:「謝謝姊姊,若……若沒了蕭哥 
    哥,我真不知怎樣好!』』柳鶯鶯冷冷瞧她一眼,道:「小色鬼,愣著作甚?還不給我牽馬 
    ?」梁蕭心覺詫異,但此女不發性子,已是天大好事,當下接過馬韁,走在前面。柳鶯鶯走 
    到曉霜面前,撫著快雪道:「這驢是你的?」花曉霜道:「是啞兒姊姊送我的。」柳鶯鶯道 
    :「你姊姊倒是挺多?」花曉霜笑道:「是呀,我年紀小!」柳鶯鶯冷冷道:「是啊,你年 
    紀小,我卻有些老了!」花曉霜一呆,低頭無話。只此功夫,她二人已落在胭脂馬後,與梁 
    蕭拉開三丈;倏忽間,柳鶯鶯眼內寒光進出,左手扣住曉霜手腕,右掌倏抬,便向她頭頂拍 
    落。 
     
      這兩下變起倉促,花曉霜驚駭莫名,一時忘了動彈。花生走在後面,遙遙瞧見,雖不知 
    是何緣故,但見曉霜危急,頓將不能打人的規矩拋到腦後,陡然大喝一聲,雙拳齊出,拳勁 
    如山,越過一丈之遙,打中柳鶯鶯背脊。柳鶯鶯掌勢未落,便覺巨力壓來,頓時喉頭一甜, 
    拽著曉霜,拋至半空。花生不待二人落地,倏然搶上,將曉霜托住。梁蕭聞聲一瞥,不由驚 
    駭欲絕,旋風般回掠,也將柳鶯鶯凌空抱住,見她面如金紙,口中鮮血狂噴,不由得驚怒交 
    進,喝道:「小和尚,是你幹的嗎?」花生甚是茫然,點了點頭,便見梁蕭面色泛青,雙目 
    逼視過來。花生只覺如芒在背,不自禁後退半步,卻聽梁蕭長聲厲嘯,竹劍一晃,向他咽喉 
    刺來。花生忙使個「無人相」,抱著曉霜一個轉身,避過劍鋒。梁蕭竹劍抖出,倏忽變化九 
    個方位,花生武功雖高,卻極少與人動手,怎及梁蕭身經百戰,看那劍尖虛虛實實,不覺眼 
    花,驀地喉頭一痛,已被竹劍抵住。花生不及轉念,大金剛神力自發自動,喉間頓時堅若鋼 
    鐵,刀劍莫人。誰知竹劍卻不刺下,花生不及抬眼,便聽梁蕭喝道:「你幹麼傷她?」 
     
      此等事花生也是生平第一遭遇上,事後也覺驚惶,口唇哆嗦,說話不得。這時花曉霜緩 
    過一口氣來,只覺右邊手腕劇痛難當,腕骨已被柳鶯鶯急切間擰斷。她聽梁蕭說話,睜眼望 
    去,但見他劍指花生,情急叫道:「蕭哥哥……」梁蕭聽她一叫,神志略一清,卻聽花曉霜 
    促聲道:「花生,放我下來。」花生將她放下,梁蕭略一猶豫,也將竹劍收起。 
     
      花曉霜忍著斷骨之痛,取出針盒,在柳鶯鶯胸口刺了幾針,但覺一陣乏力,靠著驢背, 
    喘道:「蕭哥哥……你將『活參露』拿來……給……給她服五滴。」梁蕭依法施為。花曉霜 
    卻握著斷骨,痛得面色慘白,趁機背過身子,右手握住左手,想要接上,哪知這一受傷,體 
    內寒毒發作,渾身發軟,骨未接好,卻牽動傷處,不由輕輕哼了一聲。 
     
      花生聽見,探頭一看,叫道:「曉霜,你手斷啦!」梁蕭一驚,扶過花曉霜,卻見她手 
    腕紫中透黑,不由眉頭大皺,伸手便將斷骨接好。花曉霜痛得大汗淋漓,心中之痛卻更甚十 
    倍,淚水只在眼眶裡轉來轉去。花生大為不忿,指著柳鶯鶯道:「梁蕭,她扭斷曉霜的手, 
    還用掌打……」花曉霜急道:「花生……」 
     
      花生道:「怎麼?」花曉霜歎道:「別說啦!」梁蕭瞧他二人神氣,心中已是通亮,再 
    看了柳鶯鶯,只見她俏臉雪白,氣息微弱,一時又是傷心,又是苦惱。 
     
      花曉霜看出他心意,便道:「我用『七星定魂針』護住她一口氣,又給她服了『活參露 
    』,該能保住性命,可惜花生拳勁太猛,若沒兩三個月的調養,無法起床的。」梁蕭微微苦 
    笑,道:「曉霜,她那麼對你,你……你卻這般對她,唉,我,我就算為你死一百次,也是 
    心甘。」花曉霜聽得這話,胸中一股熱流湧過,所有委屈盡皆煙消,笑一笑,眼淚卻無聲無 
    息落了下來。 
     
      柳鶯鶯躺在梁蕭懷裡,她內力不弱,服過「活參露」後漸漸醒轉,正巧聽到梁蕭下面半 
    句,一時心如刀絞,幾乎又昏過去,覷見花曉霜方位,偷偷從袖裡退出匕首,怎料傷後無力 
    ,把捏不住,叮噹一聲,墮在地上。花生眼尖,搶上拾起,道:「梁蕭,你的匕首掉啦!」 
    梁蕭見了匕首,低頭一看,卻見柳鶯鶯蛾眉急顫,眼角淚水蜿蜒滑落,頓時心知肚明。不禁 
    歎了口氣,讓花生收拾樹枝,給曉霜綁好手腕,又做了一付擔架,擔起柳鶯鶯,與花生抬到 
    前面村鎮,尋民舍住下。 
     
      安定已畢,花曉霜寫下兩張方子。梁蕭讓花生看顧二人,自乘胭脂馬四處籌措藥材,傍 
    晚始回,先給曉霜敷上傷藥,而後升起爐火,熬了濃濃一碗藥,捧到柳鶯鶯房裡,但見柳鶯 
    鶯側身躺著,淚水漣漣,落在枕上。梁蕭心潮起伏,也不知該當責怪還是安慰,一時立在門 
    前,進退不得。柳鶯鶯覷見他,怒從心起,想要別過頭去,卻又牽動傷勢,呻吟起來。梁蕭 
    忙放下藥碗,上前將她扶起,柳鶯鶯無力掙扎,便閉眼不理。梁蕭將藥碗遞到她嘴邊,柳鶯 
    鶯只咬緊牙關。梁蕭歎道:「鶯鶯,你這樣子,只叫人心裡難過。」柳鶯鶯心中一酸,道: 
    「我怎麼樣,與你什麼相干,你儘管去為別人死一百次,死一千次才好。」梁蕭道:「我若 
    為你而死,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的。」柳鶯鶯聞言,驀地想起往事,失聲哭道:「你就會花 
    言巧語哄人,每次說過,卻不算數。」梁蕭不禁默然,心道:「你當日對我說的話也沒有算 
    數,若非雲殊和你鬧翻,只怕你也不會再來理會我。」想著心神激盪,半晌方道:「罷了, 
    別鬧意氣,喝藥要緊。」柳鶯鶯睜眼,道:「喝藥也成,你先將那個臭和尚殺了,再把臭丫 
    頭趕走。」梁蕭當即道:「這可不成。」柳鶯鶯淚水又湧出來,咬牙道:「瞧吧,你還是只 
    會哄人,你到底怎麼想?今日定要說個明白。」 
     
      梁蕭道:「曉霜是極好的人,你與她相處多了,自會明白。」說著端起藥碗道,「凡事 
    以後再說,先把藥喝了。」柳鶯鶯還要再使性子,忽見曉霜站在門外,似要進來,便心念一 
    動,將臉偎進梁蕭懷裡,低聲道:「這藥苦得緊,我不愛喝。」梁蕭道:「盡說孩子話,乖 
    一些,趁熱喝了。」柳鶯鶯瞥了一眼曉霜,淡然道:「總之我不要一個人喝,須得你陪我才 
    好。」梁蕭無奈,只得舉碗先飲,柳鶯鶯卻擋住,道:「不是這樣喝。」她咬了咬嘴唇,驀 
    地漲紅了臉,道:「我……我要你先喝在嘴裡,再一口口餵我。」梁蕭愕然道:「這可不成 
    話!」柳鶯鶯怒道:「你若不照做,我也不喝,寧可死了。」梁蕭初時當她玩笑,但聽她語 
    氣決絕,方知她較了真,心知這女子萬分好強,說到做到,無奈之下,只得將藥含進嘴裡, 
    一口口度進她口裡。花曉霜本欲察看柳鶯鶯傷勢,見此情形,但覺一股酸意亙在胸口,揮之 
    不去,呆呆瞧了一陣,默默轉身去了。 
     
      梁蕭耳力聰靈,聽得明白,度完湯藥,忽將碗重重一擱,怒道:「鶯鶯,你不要老是尋 
    故氣她?她……她身子不好………」柳鶯鶯被他抱著餵藥,原已身軟心熱,大為動情,誰知 
    梁蕭突然翻臉,一時間驚怒交進,失聲叫道:「她不好,我就好麼?」怒急攻心,一口鮮血 
    混著藥水嘔了出來。梁蕭大驚,急忙拍她後心。 
     
      忽見花生將圓腦袋探進來,憨道:「梁蕭,曉霜在哭!」柳鶯鶯一見他便說不出的有氣 
    ,叫道:「死禿驢,臭鴨蛋,滾……滾遠些。」卻見梁蕭欲要站起,一把拽住,切齒道:「 
    你若去了,我……我死給你看。」梁蕭眉頭一皺,終究扳開她手,掉頭出去,柳鶯鶯氣苦難 
    當,伏枕大哭。 
     
      梁蕭硬著心腸,步人曉霜房裡,卻見她坐在床邊,見梁蕭進來,匆匆轉身拭淚。梁蕭傍 
    她坐下,一時卻不知如何勸慰,良久方道:「她就是這樣,生一會兒氣,很快就過去了,曉 
    霜你宰相肚裡能撐船,大人大量,別跟她計較了!」花曉霜低頭道:「我……我才不是什麼 
    宰相。」梁蕭笑道:「你是醫國的宰相,主宰病人生死,若是什麼大元大宋的宰相,我才懶 
    得理你。」花曉霜被他說得心中一樂,說道:「你啊,就會取笑人。」這一笑,幽怨之情, 
    卻是煙消了。 
     
      梁蕭見她手臂包裹嚴實,便捧過來,問道:「還痛麼?」花曉霜面紅耳赤,搖了搖頭, 
    忽聽腳步聲響,轉眼望去,只見柳鶯鶯搖搖晃晃,倚在門邊,嘴角滲出血絲,臉色蒼白如死 
    ,秀眼中透著怨毒。梁蕭吃了一驚,放開曉霜,將她扶住,促聲道:「你怎能下床呢?還不 
    回去。」柳鶯鶯伸手想打他耳光,但傷後無力,只碰了一碰,便垂下手去,泣道:「你這小 
    沒良心的,我對你一心一意,你……你卻這樣對我,我恨死你,恨……恨死你……」但覺內 
    腑翻騰,口中又湧出血來,花曉霜忙遞過「活參露」,著梁蕭給她服下。 
     
      柳鶯鶯緩過一口氣來,兀自罵不絕口,抑且罵得刁鑽刻毒。梁蕭無法可施,強行將她抱 
    回房裡,說了許多好話,她才平靜了些,又低泣一陣,才沉沉睡去,雙手將梁蕭衣衫拽著, 
    夢裡也不放開。 
     
      梁蕭無法,坐在床邊,待她睡熟,才起身張羅飯食,飯菜擺好,尚未落座,便聽柳鶯鶯 
    叫道:「梁蕭,梁蕭。」聲音惶急,竟帶了幾分哭腔。 
     
      梁蕭微微皺眉,起身人內,卻見柳鶯鶯一臉是淚,見他進來,一頭撲入他懷裡,哭道: 
    「你……你去哪裡了,我……我以為你走了!」梁蕭知她從來倔強,今日竟屢屢露出軟弱之 
    態,心中驀地升起無邊憐意,歎了口氣,道:「哪裡會呢?你定是做噩夢了!」柳鶯鶯嗚咽 
    道:「我困在天香山莊,夜夜都夢著你。」梁蕭胸口發燙,忖道:「這一年功夫,她定然過 
    得很苦。」不由問道:「鶯鶯啊,你為何會聽韓凝紫挑撥,去尋楚仙流的麻煩?」柳鶯鶯啜 
    泣半晌,才拭了淚說道:「那天我取溪水回來,見不著你,心急得要命,到處尋你,結果遇 
    上雷、楚兩家還有神鷹門的人,我以為他們捉了你,便向他們討人,卻被雷行空打傷,正沒 
    奈何,雲殊出手相救,誰知他心懷不良,事後對我說了許多不著邊際的話,我當時受了傷, 
    怕他動了邪念,便隨口跟他敷衍,本想騙他幫我尋你,不料你竟落到韓凝紫手裡,那個臭狐 
    狸拿你威脅我,搶走純陽鐵盒。 
     
      我一灰心,就將雲殊大罵一頓,誰知他竟也沒跟我為難,一言不發,任我走了。我不知 
    你去了哪裡,就騎了胭脂在曠野中亂跑,哭了好幾場,後來總算覓地養好了傷,幾經周折, 
    找到殘紅小築,卻只見一片焦炭瓦礫。後來聽說是雷公堡和天香山莊聯手燒的,我便偷偷抓 
    了雷公堡一個弟子拷問,他也不知你消息。 
     
      我擔驚受怕,四處尋找,一找就是大半年功夫,不想倒霉得很,沒尋著你,卻遇上韓凝 
    紫那個臭狐狸,她騙我說你被天香山莊放火燒死了。我當時聽了,傷心欲絕,也沒細想,便 
    找上楚家,為你報仇。初時倒佔了些上風,後來激出楚仙流,我打不過他,就被楚老兒捉住 
    了。」 
     
      她斷續說完,只覺一陣乏力,微微喘息。梁蕭卻已呆了,心道:「原來如此,我當真鬼 
    迷心竅,竟疑她移情雲殊……」一時悔恨不及,左右開弓,狠狠給自己兩個嘴巴。雙頰頓時 
    高高腫起,柳鶯鶯驚道:「你……你這是作什麼?」梁蕭定了定神,歎道:「鶯鶯,我是一 
    個大糊塗人,萬分對你不起。」柳鶯鶯不知他另有所指,只當他因為花曉霜之事心中愧疚, 
    又見他雙頰紅腫,不由心頭一軟,白他一眼,伸出雪白柔荑,撫著他紅腫雙頰,哼聲道:「 
    你知道便好,若你再和那個病丫頭親近,我……我一定叫你好看。」她本有滿心的惡毒話來 
    威脅他,但到了嘴邊,卻變做一句:「你……你臉上痛麼?以後沒我准許,可不許自己打自 
    己。」梁蕭此時心亂如麻,全無頭緒,好半晌才尋著話道:「後來你落到楚仙流手裡,又怎 
    麼樣?為何他並未給你披枷帶鎖。」柳鶯鶯冷笑道:「我是天下偷兒的女祖宗,什麼枷鎖困 
    得住我?楚仙流那老狐狸,仗著一身臭本事,既不關我,也不鎖我,容我使盡千般法子,也 
    逃不出十里之外,你來的時候,我剛被他抓回來呢。」梁蕭笑道:「楚仙流想必山居寂寞, 
    靜極思動,才來玩這等貓拿耗子的勾當。」柳鶯鶯聽得有氣,纖指點了點他鼻尖,道:「小 
    色鬼,我被人欺負,你還笑得出來?」梁蕭注視她半晌,忽道:「鶯鶯。」 
     
      柳鶯鶯道:「什麼?」梁蕭鄭而重之,緩緩說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受人欺 
    負。」柳鶯鶯歎了口氣,黯然道:「別人欺負我不怕,就怕被你欺負。」抬眼看著梁蕭,咬 
    牙道:「總之花曉霜在一天,我便恨你一天。」梁蕭苦笑無語。柳鶯鶯忽喜忽悲,說了這許 
    多話,倦怠又生,偎在梁蕭懷裡,睡了過去。 
     
      過得數日,花曉霜傷勢好轉,便給村人們治療傷病,接生引產。柳鶯鶯執意不受花曉霜 
    療治,梁蕭無法,只得先問過曉霜,再自己動手,給她扎針服藥;誰知柳鶯鶯傷勢稍痊,又 
    生事端,或明或暗,處處設謀算計曉霜。但梁蕭心思縝密,多有防範,她無法得逞,自是百 
    般怨懟,哭鬧尋死,無所不為。梁蕭既要防她,又要寬慰曉霜,還要圖謀生計,填飽花生那 
    張不見底的肚皮,任是他長袖善舞,一步百計,身處此間,也是頭大如斗,好生為難。 
     
      二月光陰轉瞬即過,柳鶯鶯傷也好了九成,她硬的不成,又來軟招,當著眾人與梁蕭耳 
    鬢廝磨,想氣走曉霜,梁蕭自是尷尬。花曉霜心中甚不好受,但又不願梁蕭為難,實在無法 
    忍受,便轉入屋內,讀醫書解悶。 
     
      這一日,她看書倦了,伏案睡了一陣,忽被一陣喧嘩吵醒,揉眼出門,卻見遠處打穀場 
    上,或站或坐,來了許多陌生之人,口音不類土著,衣衫檻褸,鬧成一團。花曉霜心生詫異 
    ,走近一看,卻見人群中許多病人,不少人身受金瘡,傷口皮肉翻捲,化膿生蛆,躺在地上 
    呻吟。她見此情形,忙轉回拿了藥物,任是梁蕭長袖善舞,一步百計,身處此間,也是頭大 
    如斗,好生為難。來到場邊,卻見柳鶯鶯拉著梁蕭從遠處過來,見她在此,立時做出親熱模 
    樣。花曉霜心頭一酸,轉過頭,招呼眾人到房前,挨個兒診治。柳鶯鶯見狀冷笑道:「又假 
    裝好人!」梁蕭道:「她本來就是好人。」柳鶯鶯道:「好啊,她是好人,我就是壞人了! 
    」 
     
      梁蕭點頭道:「你自然是壞人了。」柳鶯鶯秀眉倒立,正要發作,卻聽梁蕭笑道:「好 
    在我也是壞人,咱倆歪鍋配扁灶,一套配一套。」柳鶯鶯轉嗔為喜,笑道:「是呀,咱們都 
    做壞人,讓她一個人充好人去。」梁蕭見曉霜忙得厲害,便甩開柳鶯鶯手臂,上前相幫。柳 
    鶯鶯氣急敗壞,頓足道:「什麼一套配一套,分明是嘴上一套,心裡一套。」梁蕭笑道:「 
    別擰淘氣,去打兩桶水來熱過!」柳鶯鶯怒道:「我才不去。」鼓漲桃腮,站了半晌,但見 
    難民哭哭啼啼,又覺有些可憐,氣咻咻轉過身,打來井水。 
     
      梁蕭生於江西,聽眾難民談吐,正是鄉音,詳加詢問,方知宋軍與元軍交戰,敗於興國 
    。江西屢經戰亂,民不聊生,是以紛紛逃難,來到此處,沿途又遇匪患兵災,傷亡甚眾。 
     
      治療已畢,月已中天,眾難民紛紛告辭散去。四人飢腸轆轆,轉入房裡,就著清水吃了 
    幾個饅頭。 
     
      花曉霜心不在焉,沉吟道:「蕭哥哥,柳姊姊傷也快好了,我想……我想去江西行醫。 
    」梁蕭道:「好啊,我陪你。」柳鶯鶯又氣又急,狠擰了他一下,慎道:「梁蕭,方才不是 
    說好了,你要陪我到天山去。」梁蕭道:「我說的是,曉霜願去,我才願去。」柳鶯鶯一怔 
    ,大聲道:「她有什麼好?你只聽她的,就不肯聽我……」 
     
      眼中淚花一轉,伏案便哭。梁蕭道:「我答應過陪她行醫,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踐。 
    」柳鶯鶯肩頭微顫,倏地抬起頭來,拭去眼淚,狠狠瞪著曉霜,咬牙道:「好啊,我也言出 
    必踐,要麼你死,要麼我亡。」這幾句話說得決絕異常,花曉霜聽得心頭一陣迷糊,她也不 
    知如何轉回房裡。還醒時,發覺自己正靠在床邊。 
     
      梁蕭與柳鶯鶯的爭吵聲從房外傳來,明明很近,聽來卻又很遠,很熟悉的聲音,聽來卻 
    又那麼陌生。驀然間,一陣難言的悲傷絕望從心中湧起來,淚水不知不覺,浸入粗布的棉被 
    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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