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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 荒 傳 說
    第十卷

                   【第一章 大魏遺臣】
    
      「啊」! 
     
      從井裡打出來冰寒的水,兜頭兜臉往卓狂生潑去,弄得他打了個寒顫,髮髻散 
    甩,全身濕透。 
     
      燕飛喝道:「快醒過來!」隨手拋開盛水的木桶,桶子擦地滾開去,發出吵音 
    ,更添混亂的感覺。 
     
      卓狂生倏地睜開因被冷水沖撞而閉上的眼睛,精光乍閃。 
     
      慕容戰伸手抓著他雙肩,搖晃道:「快醒醒!我們沒有時間哩!」 
     
      呼雷方在他另一邊蹲下,焦急道:「老天爺幫忙,你還要主持鐘樓議會。」 
     
      卓狂生全身劇震,似乎意識到發生了甚麼一回事,緩緩閉上眼睛。 
     
      燕飛道:「放開他!」 
     
      慕容戰曉得卓狂生已清醒過來,鬆手觀變。 
     
      卓狂生的臉容平復過來,接著發衣冒出混合著酒氣的水霧,由淡趨濃。 
     
      三人交換個眼色,均難掩驚訝的神色。因為以他現在運功把酒迫出的功力顯示 
    ,實遠超於他對付花妖時的身手。 
     
      轉眼間,卓狂生整個人籠入不斷騰升的霧氣中,衣發由濕轉干,彷如神跡。 
     
      卓狂生再度張開眼睛,最後一絲酒氣隨水霧蒸發掉,臉容平靜的坐直身體,目 
    光掃過三人,再不是適才酩酊大醉的瘋子。 
     
      三人期待的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卓狂生仰望太陽的位置,然後目光投往地面,頹然歎了一口氣,道:「你們走 
    吧!一切都完了。」 
     
      燕飛在他身前蹲下,平靜的道:「你是誰?」 
     
      卓狂生朝他望來,嘴角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自問自答的道:「我是誰?唉! 
    在今天之前,我是曹魏皇朝的忠實遺臣,現在卻甚麼也不是,便像無處容身的孤魂 
    野鬼。」 
     
      又淒然道:「帝君已死,曹魏最後的一點血脈香火斷絕,我也再沒有希望。」 
     
      呼雷方和慕容戰面面相覷,逐漸明白過來。 
     
      燕飛沉聲道:「以任教主的劍術武功,誰人有本領殺他呢?」 
     
      卓狂生雙目殺機大盛,語調卻像說著與己無關的事,淡淡道:「是孫恩,我剛 
    收到媞後的飛鴿傳書。走吧!遲恐不及。」 
     
      慕容戰沉聲道:「可否說清楚一點?」 
     
      卓狂生像變成另一個人般,再非他們一向熟識那個揮灑自如、玩世不恭的「邊 
    荒名士」,神態愈趨冷靜,瞥了慕容戰一眼道:「現在我再沒有隱瞞欺騙你們的任 
    何必要,大魏皇朝的風光,隨帝君之死已煙消雲散,一去不返!媞後還著我向你們 
    揭露慕容垂和孫恩對付邊荒集的計劃。你們要跟我算賬也好,甚麼也好,一切悉隨 
    尊意。」 
     
      呼雷方苦笑道:「目下豈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呢?」 
     
      卓狂生沉吟片晌,吁出一口氣,似要舒洩心內沉重的負擔,道:「我知道你們 
    在懷疑昨晚暗作手腳的是姬別,事實上你們可怪錯了他,毒是由我下的,原因不用 
    我說出來你們該明白吧!」 
     
      燕飛等聽得你眼望我眼,說不出話來。不過更感到卓狂生有坦白的誠意,否則 
    怎肯暴露自己方是內奸的秘密。 
     
      任遙之死,把卓狂生徹底改變過來。 
     
      慕容戰忍不住問道:「除貴教外,還有誰曉得你是逍遙教藏在邊荒集的內應?」 
     
      卓狂生雙目射出痛心的神色,搖頭道:「除帝君和媞後等有限幾個人外,沒人 
    曉得我的秘密。大魏於我族有大恩,為大魏的復興,我可以作出任何犧牲,包括出 
    賣我欣賞和歡喜的人,不過,一切已成過去。至於我真正的出身來歷,請勿再追問 
    ,隨帝君的橫死,所有均成過去。」 
     
      燕飛問道:「姬別是否慕容垂方面的人?」 
     
      卓狂生目光移往他,歎道:「是否如此,恐怕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不敢答你 
    是或否,他極可能只是轉移視線的替死鬼。」 
     
      呼雷方道:「你為何不斷催我們走,我們難道沒有半點機會嗎?」 
     
      卓狂生緩緩起立,面向圍欄,深情地掃視邊荒集的景色,長長舒一口氣道:「 
    你有這個疑問,是因為你根本不清楚面對的是甚麼?讓我來告訴你吧!今晚南北的 
    兩大巨頭慕容垂和孫恩,將會在我們身處的鐘樓締結血盟,一天雙方未能統一南北 
    ,將會平分邊荒集的利益,明白嗎?」 
     
      包括燕飛在內,三人同時色變。 
     
      慕容戰失聲道:「領軍的竟是慕容垂而非慕容寶?」 
     
      卓狂生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神光電閃,垂下的長髮無風自動,一字一字地緩 
    緩道:「事實正是如此,你們絕沒有機會。即使謝玄率兵親來,也難重演淝水之戰 
    的偉績。今趟慕容垂和孫恩對邊荒集是志在必得,你們若要抵抗只會變成不自量力 
    的擋車螳螂。走吧!趁尚有一線機會快逃命去吧!」 
     
      燕飛強壓下聞此壞消息後在心內掀起的驚濤駭浪,道:「你自己又有甚麼打算 
    ?」 
     
      卓狂生苦澀的道:「我可以有甚麼打算?我已變成一無所有,失去一切活下去 
    的意義,只能在屈辱求存或光榮地死去間作出選擇。我肯全無隱瞞的說出這些事, 
    正表示我已豁了出去,再沒有任何顧忌。我會在這裡耐心等待孫恩,尋找與他決一 
    死戰的機會,以報答大魏對我族的恩寵。」 
     
      三人聽得頭皮發麻,只是一個慕容垂,已非任何人應付得了,天下間恐怕亦沒 
    有人能勝得過他,不論單打獨鬥,又或干軍萬馬的正面交鋒。 
     
      卓狂生歎道:「走吧!這是我唯一的忠告,留在邊荒集,只是死路一條。」 
     
      慕容戰斷然搖頭道:「我若不戰而退,把邊荒集拱手讓予慕容垂,仍是死路一 
    條。即使我的族人不治我以死罪,可是邊荒集既入慕容垂之手,奪去我們與南方交 
    易的命脈,北方還有我族容身之地嗎?」 
     
      卓狂生呆看他一會,好像直至此刻方認識他般端詳著,點頭道:「想不到慕容 
    戰能如此視死如歸,不過你下面的人,是否肯陪你一道犧牲呢?」 
     
      慕容戰從容道:「我若怕死,不會到邊荒集來。我的手下,人人肯為我賣命, 
    這是毋庸置疑的。何況戰爭最是無常,在淝水之戰前,誰想得到以苻堅的百萬大軍 
    ,名將如雲,竟敵不過謝玄區區八萬北府兵?」 
     
      卓狂生瞄燕飛一眼,再移往呼雷方,後者不待他探問,苦笑道:「我已嗅到敗 
    仗的氣味,可惜我亦像慕容當家般沒有選擇,敝主曾有嚴令,著我拚死保住在邊荒 
    集的利益,直至最後一兵一卒,與邊荒集共存亡。」 
     
      燕飛心中一陣激動,大禍當前,方看出慕容戰和呼雷方是寧死不屈的好漢子。 
     
      慕容垂和孫恩這對南北兩大頂尖高手,結成聯盟,夾攻邊荒集,可不是說笑的 
    ?而天下間唯一有資格和他們周旋的謝玄,又身負致命的內傷,沒法親身奉陪。 
     
      不論慕容戰和呼雷方如何自負,又或在邊荒集如何稱王道霸,對上慕容垂或孫 
    恩這類威震天下的武學及兵法大家,當有自知之明,所以確是志氣可嘉,置生死於 
    道外。 
     
      燕飛同時想到慕容垂不但親自領軍,還要隱秘行軍,穿越巫女丘原而來,並不 
    是怕邊荒集群雄早一步得到風聲,因為縱使知道又能如何?根本是無從抵擋。慕容 
    垂要瞞的是北方慕容永兄弟和姚萇的兩大軍事勢力,怕他們一旦獲悉此事,會不顧 
    一切的阻撓,於此亦可看出邊荒集在統一南北上的重要性。 
     
      他該怎麼辦呢?他不走,紀千千也不會走。 
     
      忽然感到慕容戰、呼雷方和卓狂生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來。 
     
      燕飛暗歎一口氣,迎上三人的目光,最後凝注卓狂生,沉聲問道:「郝長亨究 
    竟是哪一方的人?」 
     
      卓狂生歎道:「君子可欺之以其方,燕飛你太天真啦!兩河幫與天師道一向遙 
    相聲援,大做生意。聶天還一天未擊潰桓玄,孫恩一天未攻陷建康,他們仍會互相 
    利用。郝長亨乃大奸大惡之徒,說不定比屠奉三更為可怕。」 
     
      燕飛感到整條脊骨涼浸浸的,郝長亨若真是這樣的一個人,高彥的久久未歸, 
    會否與他有關呢?慕容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燕飛,你和我們的情況不同, 
    沒必要留在這裡送死,不如立即與千千逃出邊荒避禍吧!」 
     
      燕飛一震地從迷惘中清醒過來,迎上慕容戰傷感無奈的眼神,一時百般滋味在 
    心頭。搖頭道:「若讓慕容垂和孫恩瓜分邊荒集,北方諸雄固是要對慕容垂俯首稱 
    臣,南方更會大禍臨頭,目下是我們唯一能阻止他們作惡的機會,錯過了將永無扳 
    回的日子。」 
     
      呼雷方低喝道:「好漢子!」 
     
      燕飛心中苦笑,從他們的說話,可看出慕容戰和呼雷方的分別。前者因對紀千 
    千的愛慕,不願她被捲入這繼淝水之戰後另一場大戰的風暴中,故力勸自己帶紀千 
    千逃命。而呼雷方卻只看成敗,多一分力量總比少一分力量好。 
     
      卓狂生精神一振道:「想不到有這麼多人與我心意相同,哪我們尚有一線生機 
    。」 
     
      慕容戰肅容道:「請燕兄三思小弟的提議。」 
     
      燕飛朝他瞧去,沉聲道:「我會盡力勸千千走,不過我卻決定留下來,與三位 
    並肩作戰:永不言悔。」 
     
      慕容戰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他與燕飛一直是敵非友,其族人又與燕飛有解 
    不開的深仇,若非在邊荒集如斯獨特的情況下,絕沒有可能成為生死相共的戰友。 
     
      呼雷方道:「現在我們大概只有半天時間作準備,該怎辦好呢?」 
     
      卓狂生道:「首先我們要分清邊荒集內的敵我,認定誰是敵人,立即下手剷除 
    ,即使殺錯人亦理不得那許多,因為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去分辨或證實。」 
     
      慕容戰點頭道:「對!若惹起對方警覺,奮起頑抗,即使我們能取勝,亦是得 
    不償失。」 
     
      燕飛雖明知他們說的乃唯一求生之道,仍是一陣猶豫,因為他並不是這種人, 
    就以郝長亨而言,自己一直跟他稱兄道弟,共商大計,在尚未證實他是心懷不軌下 
    ,怎可憑卓狂生的一面之辭狠下辣手?道:「在此事上我們須非常小心,如不慎剷 
    除了的是朋友,只會削弱我們的力量。」 
     
      呼雷方道:「這個當然。現時在邊荒集內,我最不信任的人是郝長亨和赫連勃 
    勃,以他們的狡猶,我們沒可能取得任何足以證明他們是內奸的證據,所以只好想 
    方法把他們除掉。」 
     
      慕容戰冷哼道:「擒賊先擒王,不若在待一會開鐘樓議會時,趁赫連勃勃沒有 
    防備,就在鐘樓內把他擊殺,然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把匈奴幫連根拔 
    起,此為最直接了當的做法,各位有甚麼意見?」 
     
      卓狂生點頭道:「當我們尚未和孫恩決裂前,我們早懷疑赫連勃勃是慕容垂一 
    方的人,因為他抵集的時間非常巧合,似是配合慕容垂而來的樣子。而縱使他不是 
    慕容垂的走狗,只憑他對付長哈老大的手段,已是死有餘辜。」 
     
      燕飛點頭道:「我敢肯定他是假花妖。」 
     
      若此話是在誅除花妖一戰之前說出來,包保人人摸不著頭腦,現在則沒有人懷 
    疑他的話。 
     
      卓狂生道:「好!赫連勃勃將是我們第一個目標,紅子春和姬別又如何呢?該 
    否於即將召開的鐘樓議會一併剷除。」 
     
      呼雷方立即頭痛起來,歎道:「唉!姬別!真的很難說。」 
     
      燕飛心忖,若做慕容垂走狗的不是姬別而是赫連勃勃,哪替慕容垂造木筏的便 
    該是後者。再想深一層,要在短時間內完成大批足供慕容垂大軍應用的木筏,恐怕 
    要上千人手才成。姬別雖是邊荒大豪,手下也不過區區二、三百之數,若盡調人手 
    去應付此事,早惹起警覺,所以大家極可能一直在錯怪他,呼雷方的顧慮是有道理 
    的。 
     
      因何自己一直沒有深思姬別的情況?就為他曾離開邊荒集而深信他是內鬼?是 
    否源於心內的恐懼,故此要找渲洩的目標?道:「我尚有一件事沒有告知各位,昨 
    夜高彥夜探巫女丘原,發覺該處有大批樹木被新砍掉,由於黑夜,高彥還沒找到木 
    筏便回來告訴我。」 
     
      三人同時動容。 
     
      卓狂生道:「我雖曉得慕容垂今晚會到,卻從沒想過他行軍的路線是穿越巫女 
    丘原,因為若要經丘原而來,必須徒步走百多里路,更沒法帶同戰馬來。」 
     
      慕容戰喜道:「高彥在那裡?只要我們先一步破壞木筏,至少可延誤慕容垂兩 
    天時間。」 
     
      燕飛再次為高彥擔心,道:「我著他去請郝長亨來說話後,他一直沒有回來, 
    郝長亨說他去找尹清雅說話呢。」 
     
      卓狂生等人人色變。 
     
      燕飛苦笑道:「郝長亨該沒有這麼斗膽,即使他是內奸,仍未到打草驚蛇的時 
    候。或許高彥那小子是泡妞泡昏了腦子,待會我立即去找他。」 
     
      慕容戰道:「時間愈來愈緊迫,我們必須立即下決定,再分頭行事。」 
     
      呼雷方道:「待會開議會時,我們面對面向姬別提出質詢,看他的答案再隨機 
    應付,必要時可先將他生擒軟禁,便可慢慢拷問,怎到他不說實話?」 
     
      慕容戰點頭同意道:「對紅子春也可采同一手法。」 
     
      卓狂生道:「假若諸事順遂,鐘樓議會後又如何打算呢?」 
     
      慕容戰道:「我們可否把屠奉三也爭取到我們這一方來,這亦是屠奉三唯一保 
    命的機會。」 
     
      燕飛心中一動,道:「剛才郝長亨告訴我,屠奉三今早曾去私會赫連勃勃,且 
    結成聯盟。」 
     
      卓狂生悶哼道:「郝長亨說的話怎可以盡信?此事連我們都一無所知,憑他一 
    個初來甫到的外人,怎能掌握得如此精確,還一副像曉得他們談過甚麼計劃的樣兒 
    。」 
     
      就在此刻,燕飛狠下決心,務要弄清楚郝長亨是怎樣的一個人,道:「屠奉三 
    方面由我處理,因為他曾找我去說話,我卻因懷疑是個陷阱沒有赴會。」 
     
      卓狂生淡淡道:「各位仍沒有答我的問題,鐘樓議會後又如何呢?」 
     
      三人交換個眼色,均感沒話可說。 
     
      卓狂生仰望天色,徐徐道:「唯一的方法,就是把邊荒集二度團結起來,而現 
    時邊荒集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號召力。這個人當然不是我,也不是燕飛。」 
     
      慕容戰劇震道:「紀千千!」 
     
      燕飛也心中狂震,把紀千千捲入此事已心中不願,何況是將她擺在這麼一個位 
    置上!如若戰敗,以她傾國傾城的絕色,一旦落入敵人手上,不論是慕容垂或孫恩 
    ,遭遇之慘,實不堪想像。 
     
      但他可以說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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