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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 荒 傳 說
    第十二卷

                   【第四章 陰差陽錯】
    
      小詩低聲道:「小姐是否又在擔心燕公子呢?」 
     
      紀千千目光投往鎮荒崗,淺歎一口氣,欲語還休。旋又對小詩道:「坦白告訴 
    我,是否到此刻你仍不理解我的決定呢?」 
     
      小詩垂首道:「詩詩怎敢哩!」 
     
      紀千千柔聲道:「我從沒有把你看作是下人,有甚麼不敢的。乾爹曾說過:成 
    功的統帥,必須同時是一個有情和無情的人。平時必須對手下將士有情,使兵將甘 
    於用命。可是在戰場上,則必須絕對無情,一切以最後勝利為目標。每個人只是一 
    隻棋子,每隻棋子都有其作用和特性,依此針對敵人的形勢作出最佳的佈局,不可 
    以感情用事。所以戰爭的本質正是殘酷和無情,不單指對敵人,亦包括己方的將士 
    。」 
     
      小詩花容轉白,低聲道:「小姐你做得到嗎?」 
     
      紀千千淒然道:「我做得到嗎?剛才卓館主便怪我沒有貫徹兵不厭詐的金科玉 
    律。」 
     
      小詩道:「小姐為何又肯讓燕公子去冒此大險呢?」 
     
      紀千千輕輕答道:「若每個人都是一隻棋子,燕飛便是我手上最厲害的一隻棋 
    子,否則此戰必敗無疑,天下間沒有一支部隊,能同時應付慕容垂和孫恩的夾擊, 
    即使玄帥也不行。」 
     
      小詩以蚊蚋般的聲音問道:「小姐可以把燕公子當作一隻棋子嗎?」 
     
      紀千千探手撫著她肩頭,秀眸一眨一眨地看著她道:「當然辦不到。所以我起 
    了一課干爹親傳的大六王。掌中起課,課名迴環,三傳辰子申,是一倒轉的水局, 
    主變化波蕩,可以覆淹萬物。」 
     
      小詩色變道:「那怎辦好呢?豈非敵人可借穎水淹沒我們?」 
     
      紀千千柔聲道:「不是這般看嘛!我是以自身起課,水代表著我,此卦吉兆在 
    第三傳,申為水的生地,迴環正是死而復生之意。所以不論發生任何事,不論聽到 
    甚麼消息。只要未經證實,絕不可輕易相信。我和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撐到最後 
    生機迴環重現一刻,苦盡甘來。你要答應我哩!」 
     
      小詩再弄不清楚紀干干與她說的究竟是事實,還是鼓勵她堅強活下去的誆語, 
    熱淚泉湧,含淚點頭。 
     
      劉裕從沉沉的打坐裹醒轉過來,一時間生出不知身在何處的古怪感覺。 
     
      好半晌方發覺正坐在疾行的馬車廂內,接著想起王淡真。 
     
      心中一痛。 
     
      自己是否做了最蠢的事?天下間還有甚麼比她更重要?他可能是整個南方唯一 
    曉得南朝已完蛋了的人。沒有了邊荒集,沒有了謝安謝玄,而孫恩則因得到邊荒集 
    而立即坐大,弄至南方四分五裂。最後的得益者絕不會是任何一個南人,而是與孫 
    恩瓜分邊荒集的慕容垂,他將會以旋風掃落葉的方式,先統一北方,再通過邊荒集 
    侵略南方。 
     
      此時南方正陷進內鬥不休的泥淖中,根本無力抗拒慕容垂,遂被他逐一擊破。 
    中土終逃不了落入胡人之手的宿命。 
     
      這一切將會在未來數年內發生。而自己則沒有花十年八載時間,休想有機會攀 
    上北府兵統帥的寶座。既然如此,除了等死外又可以幹些甚麼呢?現在最明智之舉 
    ,就是立即當逃兵,帶著心愛的人兒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忘記以前所有的事,不聽 
    任何人間的消息,過著簡單而快樂的生活,直至天之終、地之極。 
     
      與眼前的情況相比,那便像一個永遠不可能真實擁有的美夢,但事實上這肯定 
    是個錯覺,只要他願意,夢想立即可以成真。 
     
      自己現在應否立即去找王淡真說心事呢?若到廣陵後他將永遠失去這唯一的機 
    會。 
     
      幸福就在你眼前,只待你去摘取。 
     
      劉裕心中像燃著了一堆柴火,正要付諸行動,馬車忽然明顯放緩。 
     
      劉裕暗吃一驚,難道又遇上棘手的事? 
     
      慕容垂在將士親隨簇擁中,沿穎水策馬飛馳,登上西岸一處高地,前方高空處 
    隱見一點紅光。 
     
      慕容垂勒馬停下。 
     
      宗政良趕到他身旁,道:「那就是邊荒集。嘿!真奇怪。竟不見任何燈火,卻 
    懸起紅色燈籠。」 
     
      高弼來到慕容垂另一邊,極目注視,道:「還有另外數盞燈,都不及那紅燈大 
    而亮。」 
     
      慕容垂從容道:「此燈離地近二十丈,位於邊荒集核心處,若我沒有猜錯,古 
    鐘樓已變成邊荒集的指揮台。此著非常高明,邊荒集再非無險可守。」 
     
      高弼道:「我們何不陳兵邊荒集北面所有高地,設立照明火把,既可建立據點 
    ,又可以造成對邊人的強大威脅,同時又可向南方友軍交待。」 
     
      慕容垂欣然道:「好主意,此事由高卿全權負責。」 
     
      高弼領命去了。 
     
      此時鐵士心使人來報,穎水主水道已在絕對的控制下,兩條小支流則由破浪船 
    佈陣封鎖。而鐵士心開始在邊荒集上游三里許處堵截儲集河水。 
     
      宗政良興奮的道:「邊人肯定想不到我們有此一著。」 
     
      慕容垂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搖頭道:「勿要低估敵人,剛才那兩艘雙頭船力圖 
    闖往上游,正是因為清楚被我們佔據上游的威脅力。大江幫一向在江流打滾,熟悉 
    各式水戰,當然想到以水灌邊荒的戰術。往邊荒集偵察的兩艘破浪船回程時沒有遇 
    上敵人,顯示敵人仍藏在支流的隱秘處,伺機出擊,也反映他們看破我們的計劃。」 
     
      宗政良道:「看破又如何?水火之力均非人力所能抗拒,荒人只有眼睜睜瞧著 
    洪水淹至的分兒。」 
     
      慕容垂道:「邊荒集地勢由西而東往穎水傾斜,如邊人於夜窩子西面設置防水 
    牆,可令河水難以波及防線內的地方。」 
     
      宗政良愕然道:「那我們豈非徒耗人力?」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們耗費了甚麼人力呢?攻打邊荒集,以我們的 
    兵力已是足夠有餘,若讓士心和手下參戰,配合上會有很多問題。與其讓他們投閒 
    置散,不如讓他們負起堵水之責。任何城池的攻防戰均是消耗戰,看看誰先筋疲力 
    盡。只要洪水能為我清洗邊荒集西岸所有防禦,我們到達東岸的一萬步兵便可以迅 
    速渡河,配合騎兵從西北多處衝擊,邊荒集如何抵擋?此戰我們是勝券在握,問題 
    在我們怎樣把傷亡減至最低,又不讓敵人有半個漏網而已!」 
     
      宗政良恭敬道:「政良受教。」 
     
      慕容垂道:「你人雖聰明絕頂,卻因奉我之命多年來獨來獨往,對領兵打仗缺 
    乏經驗。我今次特別召你來此,正是要給你歷練的機會。且你身為漢人,又熟悉南 
    北風土人情,征服邊荒集後,便交由你全權處理,我會在各方面予你支持。」 
     
      宗政良大喜謝恩。 
     
      慕容垂續道:「你現在持我信物,到邊荒集南面找孫恩,告訴他我們進攻的計 
    劃,不用隱瞞任何事。只要能把邊荒集重重包圍封鎖,當我軍成功渡河之時,將是 
    全面進攻的時刻。 
     
      我要從四方八面攻入邊荒集去,一旦能佔據鐘樓,邊荒集便會土崩瓦解,沒有 
    人可以改變荒人的命運。」 
     
      宗政良跪地領過信物,策騎去了。 
     
      馬車緩緩停下。 
     
      劉裕探頭出去,隱見前路火光耀目,車隊與一支巡軍相遇。 
     
      兩騎朝他的方向緩步而至,後面跟著十多名北府騎車,由王上顏伴著的人叫彭 
    中,是北府兵的校尉,與劉裕稔熟,還曾一起逛青樓。 
     
      劉裕心忖又會這麼巧的,兩人來到車窗旁,彭中笑道:「果然是裕少,誰有本 
    事弄傷你老哥呢?」 
     
      劉裕心中苦笑,懶洋洋的道:「孫恩夠這本事嗎?」 
     
      彭中失聲叫道:「孫恩?」 
     
      登時惹得附近的王府家將們,人人朝他們瞧來。 
     
      王上顏識相的道:「我到後方去看看。」 
     
      剩下彭中在車窗旁,劉裕問道:「廣陵情況如何?」 
     
      彭中歎道:「我們和朝廷的關係愈趨惡劣,司馬道子竟想調走我們一支水師往 
    守建康,被玄帥斷然拒絕。現在眾兄弟人人在心裹作好準備,只要玄帥一聲令下, 
    沒有人不肯賣命的。」 
     
      劉裕問道:「離廣陵還有多遠?」 
     
      心中想的卻是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和王淡真在途中開溜。北府巡兵的出現雖 
    增加了難度,幸好沒人會有防範之心,只要王淡真乖乖合作,他仍有把握辦到。 
     
      彭中答道:「快馬跑兩個時辰便成。唉!」 
     
      劉裕心不在焉的問道:「為何唉聲歎氣?是否剛輸掉餉銀?沒錢逛寨子?」 
     
      彭中道:「去你的娘!是安公病倒哩!」 
     
      最後一句話像一盤冰寒的水照頭澆下,劉裕全身打個寒顫,失聲道:「安公病 
    倒了?」 
     
      彭中點頭道:「安公前天在後園栽花,忽然暈厥,到我離城時仍未醒過來。大 
    家都不看好安公的情況。」 
     
      劉裕羞慚交集,彷如從美夢中甦醒過來,面對的是殘酷的現實。 
     
      自己還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嗎?謝安怎樣待自己?謝玄如何一力栽培他?而他劉 
    裕則在謝安、謝玄最需要人手的時間,因畏死畏難想做開小差的逃兵,攜美私逃? 
    他不但會令謝玄傷心失望,更使謝玄沒法向王恭交待。王淡真乃建康世家大族的著 
    名美女,此事必定惹起高門的公憤,指責謝玄管教無方,尤其是劉裕乃謝家另眼相 
    看的人。其後果的嚴重,誰也難作估計。 
     
      這種行為,是對謝家落井下石。 
     
      還有對孫恩和聶天還的仇恨。 
     
      他可以逃避人世,但可以逃避來自深心內的譴責嗎?彭中訝道:「你的瞼色因 
    何變得這般難看,安公或者可以吉人天相,忽然又好轉過來呢!」 
     
      劉裕正經歷最強烈的內心掙扎,喘息著道:「你們留下來。」 
     
      彭中摸不著頭腦道:「留下來?」 
     
      劉裕知自己語無倫次,搖搖頭似要把紛亂的思緒搖走,沉聲道:「我是說你們 
    負責護送王小姐到廣陵去,我則乘馬趕返廣陵,到廣陵後再找齊眾兄弟好好喝酒。」 
     
      彭中點頭道:「好!我讓一匹好馬出來給你。」 
     
      接著湊近點壓低聲音道:「廣陵可不同建康,你回去後得盡量謙虛低調。聽說 
    上頭很多人不滿玄帥對你大力提挈,認為你在資歷和功勞上仍未夠瞧的。」 
     
      劉裕暗歎一口氣,道:「上頭很多人是指哪些人呢?」 
     
      彭中進一步降低音量,耳語道:「最不服的當然是以何謙為首的派系將領。不 
    過據聞劉爺亦在妒忌你,只有孫領認為玄帥沒有看錯人。」 
     
      劉爺便是北府兵參軍劉牢之,是劉裕的頂頭上司,軍中慣以劉爺來稱呼他。至 
    於孫領就是劉牢之麾下大將孫無終,劉裕是由他一手提拔,可算是劉裕半個恩師。 
     
      劉裕早猜到會有此情況,更令他感到若要在北府兵混下去,便不得不借助曼妙 
    對司馬曜的影響力。 
     
      順口問道:「你和其它兄弟又怎麼看我劉裕?」 
     
      彭中肅容道:「在軍中誰人不服你老哥。你更是淝水之戰的大功臣,不過上頭 
    的人怕你攀過他們的頭,所以故意貶低你的功勞。若我不是站在你的一邊,根本不 
    會提醒你。」 
     
      又再放輕聲音道:「玄帥看人或者仍會有偏差,可是安公看人怎會看錯,現在 
    人人都在心底下支持你,只要你再乾幾手漂漂亮亮的事出來,誰還敢說餿話。」 
     
      劉裕心中升起希望,謝安的影響力可不是說笑的,自己或許仍有一線機會。 
     
      想到這裡即坐言起行,立刻從車廂鑽出來。 
     
      彭中吩咐手下讓出戰馬,關心的道:「你的傷勢如何?聽王管家說,他們是從 
    路旁把你抬上馬車的。」 
     
      劉裕飛身上馬,笑道:「你看我像受過傷的人嗎?」 
     
      彭中笑道:「只要我把你從孫恩手底下逃生的消息傳開去,保證可轟動廣陵。 
    你該怎麼謝我?」 
     
      劉裕心情稍有好轉,哂道:「酒可以請你喝,嫖則必須自資,這是規矩。」 
     
      眾北府兵齊聲哄笑。 
     
      劉裕心忖自己乃最明白他們好惡的人,不像久居高位,與他們疏離脫節的劉牢 
    之或何謙。淝水一戰早奠定他在軍中的地位,謝安的首肯更是自己能否坐上北府兵 
    大統領的關鍵。 
     
      謝安的看法,不但可以影響北府兵,更可以影響民眾和高門權貴。 
     
      只要自己不犯天條。 
     
      想到這裡,暗抹一把冷汗。 
     
      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差點因兒女私情誤了大事,辜負了所有人對他的期望。 
     
      蹄聲響起。 
     
      王淡真在十多名家將隨侍下往他們馳來,神色平靜,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眾人連忙施禮致敬。 
     
      王淡真客氣地回禮,盡顯高門貴女的修養氣度。 
     
      最後目光落在馬上的劉裕處,訝道:「劉大人因何不留在車內休息呢?」 
     
      劉裕差點敵不過她明亮的眼神,道:「請小姐見諒,我要先一步趕回廣陵,彭 
    中將會沿途為小姐打點一切。」 
     
      王淡真嬌軀微顫,其它人都沒注意到,只有劉裕看在眼內,差些兒又改變心中 
    壯志。加上一句道:「安公病倒了。」 
     
      王淡真「呵」的一聲,驚呼失色。 
     
      劉裕曉得再不離開,大有機會永遠回不到廣陵去。 
     
      拍馬前行。 
     
      轉瞬奔遠百多步。 
     
      在車隊前方的過百北府騎兵,見到劉裕齊聲歡呼致敬,向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喝 
    采。 
     
      劉裕揮手道別,健馬放開四蹄,沿驛道縱情飛馳。 
     
      突然而來的熱戀,又突然之間結束。 
     
      孤身上路,正是他目前處境的最佳寫照,王淡真將會成為他生命裡最難忘的傷 
    情片段,前路則是漫長而艱苦。 
     
      沒有人可以幫助他,只有倚靠自己的努力,他的理想方可望有一絲實現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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