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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 荒 傳 說
    第十五卷

                   【第十章 道門怪傑】
    
      步過吊橋。 
     
      燕飛一震止步,出現眼前的是完全出乎他意料外的情景。 
     
      本應是殿落重重的宏偉道觀,現在已變成劫後的災場,只餘大火後的頹垣敗瓦 
    和木炭。可是於此災場的最後方處,一座大麻石磚砌出來方形怪屋,高寬均近兩丈 
    ,孤零零地矗立不倒,成為道觀諸建築物中唯一的倖存者。 
     
      整個道觀建築在一方天然的巨岩上,成半圓形的後方就是縱深萬丈的危崖峭壁 
    ,從燕飛的角度望去,星空像在怪石房的背後飄浮著,其歎為觀止處,只有親眼目 
    睹方肯相信。 
     
      燕飛呼吸頓止,心忖這比得上邊荒四景任何一景,有機會定要帶千千到來一看。 
     
      同時也曉得自己正陷身絕地,除非跳崖,否則後面的吊橋將是唯一生路。 
     
      燕飛淡然一笑,心忖如能與竺法慶於此決一生死,肯定是非常痛快的事。自慕 
    容垂後,他已沒碰過較像樣的對手。 
     
      在此一刻,因受眼前景物的刺激啟發,燕飛曉得自己已在精神修養上精進一層 
    ,更從因失去了紀千千而來的頹唐失意中振作過來,此時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擊敗任 
    何頑強的對手,成功救回紀千千主婢。 
     
      所以他不再逃避尼惠暉,反認為這是他練劍的好機會。 
     
      燕飛穿過火場,朝怪屋走去。 
     
      隨著他的接近,似嵌入了星夜裡的怪屋正門處上刻著的「丹房」兩字,逐漸清 
    晰起來。 
     
      丹房! 
     
      燕飛不由想起建康,他曾在獨叟那座丹房險死還生。就在這一刻,他感應到懸 
    崖邊處有個人。 
     
      丹房的大門亦被砸個稀爛,燕飛直抵門外,朝內瞧去,入目的情景令他看呆了 
    眼,丹房內沒有一件東西是完整的。 
     
      丹爐固是被搗個稀爛,銅鼎四分五裂散佈地面,四壁全被鑿破,似是有人要搜 
    遍每一寸地方,以搜尋某一目的物。 
     
      一路走過火場,他沒有見到任何燒焦的殘骸。照他的推測,當時有某方勢力大 
    舉進犯此觀,盡殲觀內道眾,然後把屍體全拋進百丈深淵去,再對整座道觀進行鉅 
    細靡遺的大搜索,直至翻開每一方磚。可是在一無所得下,老羞成怒,放火把她燒 
    個通頂。 
     
      如此凶殘的手段,令人髮指。 
     
      燕飛繞過丹房,視野在不受任何物體約束阻礙,呈現在他眼前的是弧狀的孤崖 
    ,虛懸山巔之上,崖外是廣袤深邃的星夜,四周下方處的峰巒盡向孤崖俯首臣服。 
     
      而在此弧形高崖的圓拱位置,一人正背負兩手,仰首觀天,神態悠閒。 
     
      他身量高頎,寬袍大袖,頭結道髻,一襲青衣在狂烈的高山狂風裡拂舞飛揚, 
    頗有似欲乘風而去的仙姿妙態。 
     
      燕飛的衣衫亦被吹得鼓漲起來,獵獵作響,山風鑽入衣衫深處,冰寒刺骨,使 
    燕飛大感快意。 
     
      會否是此人殺盡觀內之人呢?燕飛移至此人身後兩丈許處,心中想到的卻是紀 
    千千。 
     
      他定要設法潛入滎陽,竭力營救千千主婢,不成的話,再依與拓跋珪約定的計 
    劃進行。 
     
      蜂鳴峽前的穎水之戰後,他尚是首次回復信心,感到必可救得美人歸。 
     
      那人倏地旋風般轉過身來,面對燕飛,嘿嘿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邊荒 
    的燕飛。」 
     
      燕飛為之瞿然。 
     
      他敢肯定是首次與此人見面,不過卻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早在看到他背影時 
    ,已有點眼熟的感覺。 
     
      對方臉容清懼,手足俱長,鷹勾鼻上的雙目深陷下去,顴骨高聳,唇片極薄, 
    下頷兜出,形相怪異。年紀該在六十以上。 
     
      一對眼睛射出奇異的靛藍色,彷如鬼火。 
     
      燕飛生出對方不但性情古怪,且是薄情的人的深刻印象。 
     
      淡淡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那人正深深打量燕飛,不答反問道:「燕飛你來幹甚麼呢?」一股寒氣直指燕 
    飛而去,把燕飛籠罩鎖緊。 
     
      燕飛心中一顫,終於猜到對方是誰。 
     
      他就是在汝陰外偷襲他和劉裕,硬把天地佩奪走的鬼面怪人。 
     
      安世清! 
     
      難怪似曾相識,因為安玉晴的花容有著他幾分的影子。 
     
      微笑道:「原來是安先生,這道觀被焚一事該與先生沒有關係。」 
     
      安世清臉露訝色,顯示因燕飛功力大進,完全沒有被他的氣勢真勁壓倒而驚異 
    。冷然道:「錯了!我只是來遲一步,否則我會趁勢,一把火燒掉老江的邪穴。哼 
    !你是如何認出安某人來的?」 
     
      燕飛聳肩道:「我曾見過令干金。」 
     
      忽然心中一震,猜到安世清說的「老江」是何方神聖。 
     
      老江便是江凌虛,而這座道觀正是江凌虛的太乙觀。 
     
      誰人有此實力,可以殺得實力強橫的太乙教一個不留,太乙觀變成廢瓦殘片呢 
    ?安世清跨前二步,離燕飛只有丈許的近距離,如牆如堵的強大氣勁緊壓燕飛,換 
    過是別人,恐怕早噴血跌退,燕飛卻仍是從容自若,眉頭沒皺半下。 
     
      安世清皺眉道:「玉晴竟沒有殺你?」 
     
      燕飛一呆道:「她因何要殺我?」 
     
      安世清歎道:「唉!女兒大了!你長得這麼英偉瀟灑,難怪玉晴下不了手,只 
    好由我這老爹代勞。」 
     
      「鏘!」 
     
      蝶戀花出鞘。 
     
      安世清已雙手盤抱,一股強大集中的真勁渦旋而起,直捲燕飛。 
     
      「蓬!」 
     
      燕飛人劍合一破入他攻來的氣柱去,劍鋒直指氣柱的陔心,氣柱像水花般向四 
    外激濺,一時勁氣橫流。 
     
      安世清迎上燕飛,左右兩袖似是狂揮亂舞,可是極度紊亂中卻隱含玄妙的法度 
    ,袖袍鼓蕩著驚人的氣勁,比任何神兵利器更厲害處是可軟可硬,千變萬化,軟如 
    鞭索,硬似刀槍,無隙不入地狂攻而來。 
     
      剎那間,燕飛已和他交手了十多招。 
     
      兩人換了個位置。 
     
      燕飛移至崖緣,橫劍卓立;安世清則來到他適才的位置,成對峙之局。 
     
      燕飛吐出一口鮮血,神態從容道:「安先生果然高明,燕飛領教哩!」 
     
      安世清臉泛紅霞,旋又消去,顯然像燕飛般也負了內傷。 
     
      安世清雙目殺氣遽盛,語調卻寒如冰雪,狠狠道:「高明?你是在諷刺我。」 
     
      燕飛已有點摸清楚他的情性,他不但孤僻怪傲,且是心胸狹窄,冷酷無情的人 
    。只看他向自己二度施毒手,可知他視人命如草芥,一切事均以自己為中心,不理 
    他人的死活。 
     
      安玉晴竟有這樣的一位親爹,實教人意想不到。 
     
      相比起來,孫恩便遠較他有道門高手的風範。論武功道術,他們兩人雖相差不 
    遠,但孫恩的修行肯定在安世清之上。 
     
      燕飛也是心中欣慰。 
     
      自己確是大有精進,與上次和安世清交手的情況相比,實不可同日而語。 
     
      燕飛淡淡道:「安先生勿要動氣,你既然殺不了我,大家不如就此和氣收場。 
    若安先生為求一時快意,不肯罷休,可能會便宜了別人。」 
     
      安世清道:「只會便宜了你吧!」 
     
      話未說完,滿天袖影,又向燕飛攻來。 
     
      燕飛手上的蝶戀花在胸前爆起一團光影芒點,接著以驚人的高速擴散,像一把 
    由虛實難分的傘子般往安世清的袖影迎上去。 
     
      如此劍法,已把「有形」和「無形」的威力合而為一,尖銳的劍氣,完全抵銷 
    了安世清曾令燕飛和劉裕吃盡苦頭的勁氣狂飆。 
     
      安世清哪想到燕飛又比剛才更厲害,高手相爭不容相讓,他主動挑釁,燕飛在 
    被動下全力反攻,大家都騎上了虎背,只能以一方受重挫,又或兩敗俱傷收場。 
     
      他不知道燕飛正處於突破的緊要關口。 
     
      攻陷平城,拯救紀千千主婢一事首次現出曙光,燕飛遂從低沉的狀態逐漸回復 
    過來。與尼惠暉精神捕獵的鬥爭裡,燕飛進一步認識自己通玄的異能,信心大增。 
    至剛才受太乙觀壯麗異象的觸發,令他臻至天人合一的境界,劍術自然水漲船高, 
    安世清的攻擊,正好予他完成整個過程的最佳磨練。 
     
      劍袖交擊前的剎那,安世清一對修長的手從袍袖探出來,指掌並用的強攻入燕 
    飛的劍影內去。 
     
      「叮叮噹噹」不絕於耳。 
     
      在瞬息之間,安世清或指或掌,十多次命中蝶戀花。 
     
      兩人錯身而過,燕飛左手撮指成刀,狠狠劈中安世清以極端玄奧和刁鑽角度轟 
    來的一拳。 
     
      兩人同時劇震,雙方的後著均無以為繼。 
     
      燕飛打著轉飛開去,噴出大口鮮血,傷上加傷。 
     
      安世清亦打橫踉蹌跌退,差點仆倒地上,力圖站穩時,再控制不住「嘩」的一 
    聲噴出鮮血。 
     
      兩人同告受傷。 
     
      「砰!」 
     
      燕飛發覺自己後背撞在丹房的石牆處,貼著牆壁滑坐地上。 
     
      安世清則在六、七丈外搖搖晃晃的站著,滿臉通紅,像喝醉了酒的模樣。 
     
      燕飛一邊運功療傷,一邊暗歎一口氣,蝶戀花順勢插在膝前地上去。他的內傷 
    頗為嚴重,沒有幾天工夫休想復元,而在如此吃緊的時刻,他根本負擔不起負傷的 
    後果,還如何去應付尼惠暉或竺法慶呢?他極少痛恨一個人,但此刻真想把安世清 
    這不近人情、一意孤行的老頭子斬成數段。 
     
      事實上他已處處留手,看的是安玉晴分上,而安世清竟不知好歹,逼得他不得 
    不全力自保。論功力他仍遜有整甲子火候的安世清一籌,故成了好聽點是平分秋色 
    ,難聽點是兩敗俱傷之劣局。 
     
      安世清終於立定,雙目凶光閃閃的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來到燕飛前兩丈許處,安世清厲叱道:「你又在使甚麼詐術,神情變得如此古 
    怪?」 
     
      燕飛從地上站起來,淡淡道:「尼惠暉又找到我了!」 
     
      安世清一震道:「你在說甚麼?」 
     
      燕飛拔起蝶戀花,遙指安世清,登時劍氣大盛。 
     
      安世清想不到他仍有頑強抗力,駭然後撤一步,道:「甚麼尼惠暉?」 
     
      聽他的語氣,便知他對尼惠暉忌憚非常,又或者是怕與尼惠暉秤不離砣的竺法 
    慶。 
     
      燕飛還劍入鞘,心中苦笑,他因與安世清交手,再不能保持在關閉心靈的特殊 
    狀態,致被尼惠暉感應到他所在。最頭痛是即使他再次封鎖精神,不使外洩,可是 
    因傷所累,在此絕地內根本無路可逃,就算逃也逃不了多遠,所以令次確被這可恨 
    的老頭兒害死。 
     
      道:「你現在該曉得會便宜了誰吧!尼惠暉從雁門一直追到這裡來,希望你和 
    她是老好友,否則前輩你也劫數難逃。」 
     
      安世清終於色變,沉聲道:「你剛才是感覺到她的「搜精追神術」,對嗎?」 
     
      燕飛道:「正是如此,如我燕飛有一字虛言,教我永不超生。」 
     
      安世清狂嘶一聲,朝吊橋方向奔去。 
     
      燕飛心叫不好,追在他身後,叫道:「快回來!你這樣會與尼惠暉碰個正著。」 
     
      安世清猛然止步,立在吊橋之前。 
     
      燕飛趕至他身旁,拔出蝶戀花。 
     
      長達三百步的吊橋在山風中搖曳不休,不住發出索木磨擦的異響,混合在飛瀑 
    衝奔的聲音裡。 
     
      安世清駭然道:「你想幹甚麼?」 
     
      燕飛若無其事道:「當然是斬斷吊橋,還有甚麼可以做的?」 
     
      安世清色變道:「你可知此崖名為孤絕崖,崖壁陡峭直下,任你武功如何高強 
    也難以攀爬。」 
     
      燕飛俯頭下望,笑道:「跳下去又如何,水力還可抵消急墮的衝力。」 
     
      安世清像是初次認識他般仔細打量他,好一會道:「下面亂石處處,只要落點 
    是任何一塊巨石,你將難逃粉身碎骨的命運。」 
     
      燕飛淡然道:「至少有五成機會是落到水裡去,總勝過被彌勒教妖人百般凌辱 
    好吧?動手要快,然後我們躲往丹房後,讓敵人疑神疑鬼,豈不快哉?」 
     
      安世清啞然失笑道:「好小子!」 
     
      接著喝道:「動手!」 
     
      兩人撲往吊橋,劍起掌切,片刻間這端的橋段往下急墮,重重拍擊在另一邊的 
    山壁上,登時索斷木破,殘片直墮進下方水瀑去。 
     
      孤絕崖真的變成孤絕於世。 
     
      破風聲從前路傳來。 
     
      兩人交換個眼色,盡全力掉頭奔往丹房,當兩人分別在丹房背靠壁坐下,均有 
    疲不能興的感覺。 
     
      兩人對視苦笑,不住喘息。 
     
      安世清歎道:「是我不好!唉!四十多年來,我還是首次向人說對不起。」 
     
      燕飛對他惡感稍減,道:「老哥你的火氣真大,事實上我們無冤無仇,你卻先 
    後兩次想取我的小命。」 
     
      安世清道:「我喜歡你喚我作老哥,以後就這麼叫吧!第一次我要殺你們,因 
    為誤把你們當作老江或老孫的人,今次想殺你,則因為找不到想找的東西,所以找 
    人來出氣。現在氣消哩!發覺你這小子原來相當有趣,難怪玉晴沒有幹掉你。」 
     
      燕飛道:「找甚麼東西呢?天地佩不是在你手上嗎?」 
     
      安世清正要回答,驀地尼惠暉動人的聲音不卑不亢地從斷橋的方向遠遠傳過來 
    ,又有點似在耳邊喁喁細語般道:「燕飛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此斬斷吊橋,只 
    是把自己陷於絕地。人家怎捨得殺你呢?你的小命還是奴家從孫恩手底下救出來的 
    。冤家呵!走過來讓奴家看看你的俊俏樣兒好嗎?有甚麼事都可以商量哩!」 
     
      安世清駭然道:「這騷娘子的魔功又有精進,難怪老江架不住她。你千萬不要 
    信她任何話,她的年紀足可當你的娘。」 
     
      燕飛則聽得背脊寒浸浸的,難道真的是她把自己帶離戰場,又把自己埋於土下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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