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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 荒 傳 說
第十九卷 |
【第八章 末路豪雄】 劉裕在淮水北岸一堆亂石處藏起來,呆看著眼前往東滾動不休的河水。載著王 淡真的官船該已到達巢湖,每過一刻鐘,她將接近江陵多一點。唉!他幾可想見桓 玄猙獰的面目,而王淡真將受盡他的凌辱,成為他私房中的玩物,亦成為桓玄因被 建康高門仇視,所產生怨氣的發洩對象。 想到這裡,他便心如錐刺,憤恨如狂。 可是他必須克制自己,他堅持獨自行動,是他希望有獨處的時間,好讓自己有 回復過來的空間和時間,至少是表面上的冷靜,雖然,他深悉自己將永不能從這打 擊裡回復原狀。 一切必須繼續下去,他也必須堅持下去,一步一步的朝最後的目標邁進,直至 擊敗每一個敵人。如果無所事事,他肯定自己會發瘋。現在則愈危險的事他愈想去 做,只有在生死之間徘徊,方能令他的精神集中起來,忘卻心中的淒酸無奈。 荊州軍已抵達目的地,且建立營壘木寨,幾可斷定,他們無意渡河大舉進擊新 娘河,因為他們停下來的密林內,藏有七十多台投石機。能在這區域供應他們重武 器的,只有劉牢之和何謙辦得到。當然不會是何謙,劉牢之的嫌疑最大。如荊州軍 的目的地是新娘河,投石機便該藏於對岸,免去運往南岸之苦。 劉裕投入河水裡,潛往對岸,仍未到返回新娘河的時候,因為,他尚要偵查兩 湖幫船隊的行蹤,他已大概猜到兩湖幫船隊的行藏,沒有人比他這位北府兵的首席 探子,更清楚這一帶的形勢。 王國寶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策馬進入琅琊王府,到王府來的心情,沒有一次 比今次更差勁,至乎他有點害怕見到司馬道子。他今趟損兵折將的回來,又被因竺 法慶之死而發了瘋的彌勒教徒,燒掉十多艘昂貴的戰船,真不知如何向司馬道子交 代?這次邊荒集之戰本應是證實他王國寶遠比劉裕優勝的大好機會,豈知最後功虧 一簣,一舖便把所有贏回來的全輸出去,還焦頭爛額、面目無光的黯然回來。 他這一生人最不服氣的是謝安重用謝玄而置他這女婿於不顧,不論出身和才幹 ,他有哪一方面比不上謝玄,至少可作謝玄的副手,如此,現在北府兵便落入他手 上。 以前他只是滿腹怨氣,可是,當謝安挑劉裕作謝玄的繼承者,怨憤化為恨事, 所以,他千方百計也要置劉裕於死地,可恨造化弄人,令他陷於此等田地。 「王國寶大人到!」 門官報上他的來臨。 司馬道子的聲音從書齋傳出來道:「請王大人進來。」 王國寶大感錯愕,司馬道子的語調溫和,和平時沒有兩樣,難道他絲毫沒有怪 責自己之意?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想的,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司馬道子坐在長几後,正埋首批閱各部門呈上的書表,沒有抬頭的道:「國寶 坐吧!」 王國寶施禮後往一側跪坐,垂著頭惴惴不安地等候發落。 他清楚司馬道子的為人絕不好應付,看來自己今趟不但要賠上大筆財富,連官 位也保不住。 「接著!」 王國寶探出雙手,接著司馬道子隨手擲來的奏章,茫然以對。 司馬道子仍忙於批閱,沒有朝他瞥上半眼,淡淡道:「看吧!」 王國寶展書細讀,赫然是由以王恭為首,包括桓玄、殷仲堪、劉牢之等十多位 外鎮大臣上書新皇的奏表,之中歷數自己的罪狀,什麼勾結逍遙教和彌勒教的妖人 ,擾亂朝政諸如此類,還聲言發兵討伐自己,反對司馬道子一字不提,看得他汗流 浹背,差些兒抖顫起來。連忙叩頭道:「王爺當知道國寶對王爺忠心耿耿,一切都 是為王爺做的。」 司馬道子終朝他瞧來,柔聲道:「國寶不用驚惶,本王如讓你被人宰掉,還用 在建康立足嗎?快坐起來!我還有要事須和你商議。」 王國寶心中大訝,在此等形勢下,司馬道子竟不棄車保帥,難道真如他所說的 ,這封奏折反成為他王國寶的護身符,司馬道子為了自己的顏面,須全力保住他? 又驚又喜下,王國寶坐直道:「有甚麼事,只要王爺吩咐下來,我王國寶赴湯蹈火 ,萬死不辭。」 司馬道子正凝神瞧他,唇邊逸出一絲笑容,道:「我想你出掌北府兵,當北府 兵的大統領。」 王國寶全身遽震,不能置信的失聲道:「什麼?」 司馬道子笑意擴展,化為燦爛的笑容,從容道:「國寶你身為謝安的愛婿,又 是本王寵信的人,誰人比你更有資格出任由謝安、謝玄成立的北府兵的大統領呢?」 王國寶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幸運,自己夢寐以求的事,竟會在自己最失意之際發 生,這是否叫否極泰來呢?道:「可是……」 司馬道子截斷他道:「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眼前是收伏北府兵千載難逢的機 會。」 王國寶很想問他機會在哪裡,不過惶恐早被狂喜蓋過,道:「一切聽王爺指示 。」 司馬道子悠然道:「北府兵現在已分裂為兩大派系,一系以劉牢之為首,投向 王恭一方,選擇與我們為敵;一系以何謙為首,表面看是效忠於我,事實上,只是 借我們來對抗劉牢之,一旦讓何謙坐上大統領的位置,只會像謝玄般擁兵自重,威 脅朝廷。所以,我們必須設法把北府兵置於絕對的控制下,方能根絕此心腹大患。」 王國寶一頭霧水的道:「那我……」 司馬道子又打斷他道:「何謙正奉我的召令來護駕,今晚將抵達建康。由於事 起倉卒,何謙會領親兵先至,大軍隨後分批趕來,只要你能在何謙到達前,伏殺他 於大江上,那我們不但可以接收何謙的部隊,且可以嫁禍劉牢之,令北府兵進一步 分裂。待收拾劉牢之後,你便可以名正言順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 王國寶大喜道:「王爺放心,國寶必把此事辦得十分妥善,不會令王爺失望。」 司馬道子好整以暇的道:「今次隨何謙來的只有三艘北府戰船,戰士在一千人 間,雖全是驍勇善戰的勇士,可是,只要你攻其不備,當可完成任務。此事我不宜 插手,你更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我,所以,你必須全用你自己的人。你調集人 手和戰船後,我再詳告你何謙此行的情況。記著!我要何謙的全屍,此事不容有失 ,否則,你就要提頭來見本王。去吧!」 王國寶心中掠過難以言表的興奮感覺,心忖,我王國寶畢生苦候的機會終於來 了。 燕飛與屠奉三並肩在房舍間的簡陋泥路上舉步而行,周圍十多幢房舍內,全是 傷病的荒人,雖然形勢惡劣,他們仍得到完善的照顧。 屠奉三問道:「你不是和劉帥到廣陵去嗎?為何會在豫州附近發現荊州軍呢?」 燕飛知道很難瞞得過他,坦然道:「是因為劉裕私人的事,可是,我卻不便代 他說出來,屠兄可以直接問他。」 屠奉三欣然笑道:「明白了!便當我沒有問過好了,我當然也不會令劉帥為難 的。」 燕飛因他的知情識趣對他好感大增,道:「你究竟帶我去見誰呢?」 屠奉三停在一間大門緊閉的小屋前,門外有兩個羌族戰士把守,情況有點異樣。 屠奉三向把門的兩人道:「他如何了?」 兩個羌人慌忙敬禮,其中一人黯然道:「仍是沒有絲毫改善。」 屠奉三沉重地歎了一口氣,示意兩人把門打開。 燕飛心知不會是甚麼好事,隨著張開的門望進屋內,一看下為之色變。 屋內只有一桌一床,幾張椅子,一人據桌獨坐,目光呆滯,茫然的瞧著大門, 卻像完全看不到他們。 竟然是呼雷方。 以他的武功,因何會變成這樣子的?屠奉三領頭入屋,招呼道:「呼雷當家你 好!」 呼雷方全無反應。 燕飛隨屠奉三在他對面坐下,心中一酸,道:「發生了什麼事?」 屠奉三搖頭道:「沒有人知道,慕容戰等人在南來途中遇上他,便是這個樣子 ,什麼都不懂,什麼都要人代勞。唉!」 燕飛盯著呼雷方沒有焦點、目光渙散的眼眶,皺眉道:「這是否某種禁制穴道 的厲害手法呢?」 屠奉三苦笑道:「看來不像,程公便是點穴和醫道的大師傅,仍沒法可施,我 還以為憑你的靈通,可以有點辦法。」 燕飛頹然道:「有時我真的希望自己能變成神仙,可惜事實非是如此。咦!」 屠奉三往他瞧來,只見燕飛忽然閉上眼睛,旋又睜開,現出充盈異采的眼神, 然後移到呼雷方身後,探掌按在呼雷方左右耳鼓穴之下。 屠奉三迎上燕飛異芒爍動的眼神,喜道:「有何新的發現?」 燕飛又閉上眼睛,好一會方張開眼來,道:「他被尼惠暉和竺法慶連手施展了 彌勒教的邪術。」 屠奉三愕然道:「不可能吧!他們哪來時間對他施術,姚興又怎會容許他們這 樣對待自己的族人。既然不滿呼雷當家,乾脆殺他好了,何用多此一舉?」 燕飛道:「其中當然有我們不明白的地方。剛才我瞧著呼雷當家,腦海忽然出 現異象,看到兩對眼睛和一個旋轉的玉墜子,竺法慶的眼神我不會認錯,另一對眼 睛該屬尼惠暉的,且她愛用玉墜子施展邪法,該是她無疑。」 屠奉三定神打量他,吁出一口氣道:「你至少算半個神仙,有沒有解開呼雷當 家所中邪術的方法呢?說不定能在他身上揭破一些秘密。他們連手對他施術,分明 是要從他身上找出某些他們想知道的事。」 又頹然道:「不過知道了也已事過境遷,因為他們早問出想要的東西。」 燕飛道:「這個很難說,照時間計算,竺法慶從呼雷當家口中問出想知道的事 後,可能沒有時間知會姚興,又或根本不想姚興曉得,便急著去追殺我。照我猜測 ,竺法慶的死自動解除了他部分的精神禁制,使他回復了部分神志,乘機逃走,豈 知走到半途便撐不下去,幸好被我們救了他。」 屠奉三倒抽一口涼氣道:「世間真有此等異術?」 燕飛道:「天下間無奇不有,我便親身體會到。古老相傳什麼娘的迷心術,看 來便是呼雷當家中的邪術。」 屠奉三皺眉道:「你有辦法解術嗎?」 燕飛苦笑搖頭,道:「我根本不知如何入手,怕要找來佛、道兩門的高人,方 有辦法。」 屠奉三歎道:「遠水難救近火,我們現在自顧不暇,如何分身去找人幫手呢? 最怕找到也沒有用。」 燕飛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嗎?為何你現在的樣子卻像沒有半點把握呢?」 屠奉三苦笑道:「如果作主帥的都一副垂頭喪氣、沒精打采的苦模樣,如何振 奮人心。對與荊州和兩湖聯軍的一戰,我們有七、八成的勝算,可是對反攻邊荒集 ,我卻沒有半分的把握。問題在敵人的供應是源源不絕,我們卻要靠孔靖和佛門接 濟,一旦被劉牢之封鎖淮水,我們便斷絕供應,這場仗如何打呢?」 燕飛道:「我們也可以截斷敵人從北方來的糧線,搶奪他們的兵矢糧貨。」 屠奉三道:「我們的對手是慕容垂和姚萇,他們怎會不在這方面防我們一手, 只要他們在邊荒集的穎水遍設寨壘,偵騎四出,便可返過來趁我們攻襲糧船時修理 我們。要保護這一截百多里的糧道,憑他們的力量,該可輕易辦得到。」 燕飛放開按著呼雷方耳鼓穴的一雙手,道:「看來,須殺了尼惠暉方可以解開 呼雷當家的妖術。」 屠奉三道:「現在我反有些羨慕他,什麼都不知道。」 燕飛失聲道:「你不是那樣悲觀吧?」 屠奉三坦然道:「自曉得劉牢之敵視我們後,我便失去最後的希望。不過你放 心,為了千千小姐,我屠奉三縱使戰死邊荒集,亦永不言退。」 燕飛遽震道:「屠兄!」 屠奉三細看兩眼茫然的呼雷方,雙目射出堅決的神色,道:「我們現在只能走 一步算一步,如我們不得不以秘湖作根據地,將落於形跡,由暗轉明,還須應付邊 荒集或兩湖、荊州來的敵人,勝算更低。可是如不守住秘湖,教人如何供應糧食予 我們呢?」 燕飛在他身旁坐下來,點頭道:「我確沒像屠兄想得這麼透徹,形勢確對我們 非常不利。」 屠奉三道:「糧食和日常用品或醫藥上的供應,或許不用太擔心,佛門在南方 勢力如此龐大,佛寺處處,均擁有田地,兼之有孔靖負起收集運送之責,可保糧貨 無缺。最大的問題在戰馬和武器弓矢方面。只要劉牢之說一句話,官營的兵器廠不 用說,連私營的兵器廠亦不敢賣東西給我們。沒有了戰馬,我們將失去在邊荒來去 如風的靈活性,兵器弓矢短缺,則沒法持久作戰,這是個死結。」 燕飛道:「何不請司馬道子幫忙呢?」 屠奉三搖頭道:「以司馬道子的為人,怎會有好心腸?他只是想我們拖著兩湖 幫的水戰部隊一段時間,且他至緊要保著建康,給我們五艘戰船和一批弓矢糧食, 已是他的極限,如我們再去求他,只會暴露我們的虛實。」 燕飛苦笑道:「待劉裕回來再想辦法吧!」 屠奉三道:「他可以有什麼辦法呢?我們現在剩下的戰馬不足二千頭,所有兵 器弓矢加起來只勉強可以應付一場大戰。除非能盡奪荊州軍手上的戰馬和武器,不 過,在現在的情況下,該非常困難,如能誘他們渡河,則是另一回事。」 燕飛道:「可以辦到嗎?」 屠奉三道:「那要看桓玄派何人領軍來攻,如是無能之輩,我們或許有機會。 唉!你相信嗎?」 燕飛不解道:「相信什麼呢?」 屠奉三苦笑道:「相信桓玄會派個廢物來對付我屠奉三?」 燕飛只能以苦笑回應。 忽然間,成功斬殺竺法慶的輝煌戰果已雲散煙消,餘下來的只是走向敗亡的末 路,關鍵處在於劉牢之這反覆難靠的可恨之徒。 屠奉三探手抓著燕飛肩頭,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荒人是永遠不會屈服的,對 嗎?」悲情者 OCR 《黃金社區》獨家連載﹐如要轉載請保留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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