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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 荒 傳 說
第三卷 |
【第六章 大戰前夕】 謝玄送走朱序,立即召來劉裕。 劉裕踏入帥府內堂,見只有謝玄一人獨坐沉思,禁不住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 朱序與謝玄的一番說話,必涉及有關苻堅一方最珍貴的現況情報,謝玄理該與謝石 和謝琰商議,縱使找人計議,也應是劉牢之或何謙,而不是自己這芝麻綠豆的小小 副將。 謝玄目光往劉裕投來,見他誠惶誠恐的在身前施禮,微笑道:「小裕坐下!」 劉裕赧然道:「末將還是站著自在一點。」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說坐下便是坐下,放輕鬆點,腦筋才會靈活。」 劉裕側坐一旁,心忖朱序剛才當是坐在同一位子上。 謝玄沉吟片晌,淡淡道:「我吩咐你的事,進行得如何呢?」 劉裕立即眉飛色舞,興奮道:「現在大約已弄好萬多個碎石包手,每個重三十 到四十斤,可縛在背上,隔河看過來絕難察覺。我又使人佈陣多番演練,只要一手 持輕籐盾,以擋敵人箭矢,另一手往後一拉繩結,碎石袋便會順背滑落河床,包保 神不知鬼不覺。」 謝玄皺眉道:「負著重達三、四十斤的石包,行動怎也會受到影響,苻堅方面 不乏高人,在光天化日下,可在我們移動的姿態看出端倪。」 劉裕一呆道:「玄帥是否想來個夜襲?」 謝玄欣然道:「孺子可教也!朱序返壽陽見苻堅,將大罵我目中無人,因勝生 驕,不把他苻堅放在眼內。我謝玄既是這種人,今晚當然不會毫無動靜,怎都要有 些囂張挑釁的行動配合。告訴我,你需要多少人?」 劉裕雄心奮發,旋又把心中的熱情硬壓下去,囁嚅道:「此事關係重大,好該 由劉參軍或何謙大將軍主持,嘿!我……」 謝玄微笑道:「正因事關重大,故我們絕不可讓對方察覺是事關重大,由你領 軍最為妥當,讓敵人以為只是一般騷擾性質的行動。」 劉裕雄心再起,知道謝玄是予自己立功的機會,自接下謝玄這另一任務,他絞 盡腦汁要把此事做得盡善盡美,故自問由他指揮,會比任何人做得更好。遂再不猶 豫,道:「我只需三千步軍,分三路渡河,每組一千人,偷襲五次當可把河床填高 數尺,讓我方騎軍可以迅速渡河。我方的人會曲膝彎腰調較露出水面的高度,在黑 夜裹更不虞被對方察覺。完成任務後我們會在碎石包上灑上一層坭沙和枯枝枯葉, 若從岸旁看進河水去,應不會發覺異常處。」 謝玄道:「你想得很周詳,不負我所托,你完成任務後,手下的人可返城內休 息,不用參與明天大戰,我會另派一軍,沿岸邊佈陣,防止對方渡河,致發覺有異 。」 劉裕忙道:「請准下屬明天追隋玄帥驥尾。」 謝玄哈哈笑道:「怎會漏你一份,去吧!」 劉裕滿心歡喜的離開,心忖所謂談笑用兵,便該是謝玄這副從容淡定的樣子, 更明白早前謝玄囑眾人今晚好好休息,皆因有自己這只過河卒子去負擔今晚辛苦的 行動。 「砰」! 苻堅一掌拍在幾上,勃然大怒道:「謝玄小兒,竟敢不把我苻堅放在眼內,是 否活得不耐煩哩?」 垂手恭立他身前的朱序一臉憤怨的道:「他變了很多,深受南方世家大族腐敗 的習氣沾染侵蝕,初戰小勝,便變得自傲自大,目中無人,還說……唉!」 苻堅與伴坐一旁的苻融交換個眼色,壓下怒火,沉聲道:「朱卿須給朕一字不 漏的轉述。」 朱序道:「謝玄口出狂言,說絕不會讓天王活著返回北方,只要他截斷邊荒集 和壽陽間我軍的補給線,我們不出三天便要糧草不繼,還勸微臣向他歸降,給微臣 嚴詞拒絕。」 苻融冷靜的道:「這並不算狂言,我們必得再作佈置,否則說不定他的話可變 為事實。」 朱序暗忖苻融確比乃兄對現時的情況瞭解,原本的計劃是一方面圍困壽陽,另 一方面以梁成一軍封鎖河道,進逼峽石。現在壽陽不戰而得,卻是一座空城,反而 要投入龐大軍力,而更糟糕是梁成一軍被殲,東面屏障全失,敵方可以水師船迅速 運載兵員,截擊水陸兩路的糧草輸送,斷去邊荒集輿壽陽間的命脈。二十多萬人耗 糧極多,現時在壽陽儲備的糧草只夠數天之用,所以謝玄的虛言恐嚇,收到效用。 苻堅的容色變得更是難看。 朱序道:「這只是他部份說話,他說明天將會揮軍渡河,殺我們一個片甲不留 。」 苻堅不怒反笑道:「兔葸子!真有膽量!」 苻融皺眉道:「謝玄是這么躁急的人嗎?其中定然有詐。」 朱序道:「照微臣看,謝玄用的或許是聲東擊西之計,不過若給他在淮水之北 建立據點,確可截斷我軍和邊荒集的連繫,又可阻止我軍再從淮水下游渡淮。」 苻融點頭道:「朱將軍之言大有道理,不過論實力我們陪勝於他,那到他愛怎 樣便怎樣?」 朱序道:「若謝玄明天膽敢渡河進擊,我們應如何應付?」 苻堅狠狠道:「那我就要教他屍沉河底,沒有人能活著回峽石去。」 苻融心知苻堅已對謝玄大為恨怒,不過仍不敢勸苻堅龜縮不出,否則以二十多 萬縱橫北方的南征大軍,竟對不足十萬的北府兵不敢正面還擊,不但是天下笑柄, 且會大大影響初戰失利的氐秦大軍。 朱序還想說話,驀地一陣陣急如驟雨的戰鼓聲從柬岸傳過來。 苻堅大怒起立,喝道:「果真欺我無人耶,謝玄小兒!我苻堅會教你悔恨說過 的每一句話。」 苻融慌忙起立道:「天王勿要為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動氣,我看只是虛張聲 勢的擾亂行動,由我去應付便行。」 朱序垂下頭去,不讓兩人察覺他眼內閃動的喜色。 燕飛跌坐林內,急促地喘幾口氣,渾體陰陰寒寒,偏又說不出究竟是那處不舒 服,弄不清楚禍根所在的難受感覺。 他想起早前徐道覆和盧循兩人對話,心中暗叫不好。自己為趕往峽石好警告劉 裕,全力飛馳,任遙侵體未消的邪毒陰氣大有可能因此擴散至全身經脈,那就更難 驅除,令自己有目下般的可怕感覺。 夜空上漫天星斗,壯麗迷人。 燕飛默運日月麗天大法,體內日月盈虧,好半晌後陰寒之感逐漸減退,似乎復 元過來,但燕飛卻心知肚明只是強把內傷壓下去,距離真正康復,仍是遙遙無期。 他為人灑脫,並不把傷勢放在心內,暗忖若命該如此,也只好認命。 際此萬籟無聲的深夜時刻,他的心靈一片平和。自開始流浪以來,他一直享受 孤單寂寞的生活。只有當一個人之時,他才清楚體會到本身的存在,感覺到自身與 天地微妙而秘不可測的關係,可以從一個廣闊至無限的角度去體會奇異的生命。 當大多數人沉迷於人世間的愛恨悲喜、權力名利之爭,他卻感到超然於一切之 外的動人感覺。 在刺殺慕容文後,他帶著一段使他魂斷神傷因男女愛戀而生的悲哀回憶,逃離 長安,生命也由燦爛趨於平淡,直至苻堅南來,才把一切改變過來。 她現在快樂嗎?在她芳心深處,是否仍有自己? 以往每當思念她時,心中總會湧起無以名之的哀傷失落,可是在這一刻,他只 是一個孤獨隔離的個體,遙想著身處天地外的另一世界,而他所付出的正是自身的 孤寂。 縱使苦苦思憶又如何?一切已是不能挽回鐵錚錚般的事實。 燕飛很想就那么坐在那裡:水遠不站起來,永遠不用離開,與天地萬物渾成一 體。卻又知自己已深深捲進大時代的漩渦裡,再不可能保持一切與己無關的作風行 事。 暗歎一口氣,緩緩站起來,繼續往南的行程。 謝玄卓立峽石城牆頭,凝視對岸敵陣情況。渡河夜襲的行動正方興未艾,敵方 出動近萬步兵,以箭矢攔擊已方部隊於河上。 早於棄守壽陽前,謝玄已命胡彬沿淝水築起箭壕、箭樓、石壘等防禦工事,而 敵方初得壽陽陣腳未穩,謝玄又於東岸枕重兵箭手並置投石機,所以淝水直至此刻 仍牢牢控制在北府兵手上,只有他們渡水攻擊的份兒,苻堅方只能被動的還擊。 當然,於苻秦兵站穩陣腳後,可以其壓倒性的兵力爭得淝水的操控權,不過絕 不是今夜,也不會是明天。 寬度在二十丈到三十多丈的河水,將成決定勝負的關鍵。 劉裕此子前途確無可限量,只看他指揮夜襲,雖明知是虛張聲勢,卻是—絲不 苟,做足工夫,進攻退守,均深合法度。 前三排均是籐盾手,在東岸己方投石機和箭手掩護下,強闖過河心,一排一排 的勁箭從籐盾手後射上高空,往敵陣投去,雖互有傷亡,仍是敵人損傷較重。 背負石包的兵員依指示渡河,在盾牌的掩護下進行任務,更有熟水性者潛入河 底,把石包移至適當的位置,一切井然有序。 另有部隊在別處渡河攻敵,讓敵人看不破他們暗裡進行的任務。 謝玄心裡想的卻是與眼前戰爭沒有直接關係的事。 他剛接到從建康來的飛鴿傳書,得悉桓沖的死訊,再睡不著,遂到城牆上來觀 戰。 陣陣寒風從西北刮來,吹得他衣袂飛揚,更深切體會到渡河士兵的艱苦。 桓沖是他在謝安外最尊敬的人,若非他一力支持謝安,南晉不會出現自南渡以 來最興盛的局面。這樣大公無私的一個人,竟於最不適合的時候,瞑目長逝,對南 晉來說,是個沒法彌補的損失。 也實在太湊巧了一點。 桓沖之弟桓玄,卻偏是他和謝安最顧忌的人,此子不但刀法蓋世,且是縱橫無 敵的統帥,其用兵之高明,尤在桓沖之上。 四年前,當朱序兵敗投降,襄陽失守,桓沖曾以桓玄為副帥,發動反擊,以十 萬荊州軍,兵分多路。桓玄攻襄陽;劉波攻沔北諸城;楊亮攻蜀;郭銓攻武當。荊 州軍連拔多城,震動北方,全賴慕容垂、姚萇等拚死力保住襄陽。 此事亦直接觸發苻堅南征之戰,否則讓襄陽重入荊州軍之手,苻堅將無法牽制 饒勇善戰,又有桓沖、桓玄此等超卓將才領導指揮的荊州軍。 在是役裹,桓玄充份表現出他的統帥之才,成為新一代將領中唯一能與他謝玄 相提並論者。 桓玄長期助乃兄主理荊州軍政,又銳意招納本土世族豪門,在荊州的勢力根深 蒂固,對建康所在的揚州更有排斥的情緒心態,若非有桓沖支持朝廷,荊揚早出亂 子。 現在桓沖已去,大樹既倒,一切再難回復舊觀。荊揚是分是合,全繫於桓玄一 念之間,而桓玄亦成為未來禍患的源頭。 荊揚的失調,更予以海南為基地的「天師」孫恩可乘之機,只看盧循斗膽行刺 胡彬,已知勢力日大的天師道並不把南朝放在眼內。 縱使此戰獲勝,擊退苻堅,未來仍是內憂外患,不容樂觀。 謝玄的心神回到隔河對峙的敵軍上。 此戰成敗,將決定明天的大戰。假若苻堅按兵不動,借壽陽死守不出,他謝玄 將會輸掉此仗,也輸掉南晉的江山。 不過他卻清楚感到苻堅絕不肯龜縮不出,先不說他借朱序施的激將法。更重要 是胡族好武愛面子的心態。 他苻堅率大軍南來,實力在北府兵十倍以上,且初戰失利,大損威風,若被區 區淝水和北府兵嚇得不敢迎戰,還威名何在? 苻堅是不得不應戰,因為他比自己更求勝心切。何況只要苻堅爭得平手,他已 可挽回氐秦軍的士氣。 劉牢之此時登上城樓,來到他旁,欣然道:「劉裕此子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 謝玄沒有直接答他,笑語道:「牢之睡不著嗎?」 劉牢之苦笑道:「怎樣也沒法闔上眼。」 在北府軍內,謝玄是他唯一可以傾訴心事,暢所欲言的人,他對謝玄是絕對信 任,絕對崇敬。 謝玄忽然岔開話題,道:「朱序於事成後只有一個要求,你道是甚么呢?」 劉牢之微一錯愕,苦思片刻,搖頭道:「恕牢之愚魯。」 謝玄露出苦澀的神情,緩緩道:「他要求的是除其軍籍,放為庶民。」 三國以來,戰事連綿,兵家軍戶為統治者流血犧牲,負擔種種勞役,家屬也不 例外。且一旦被編人軍籍,要還為平民,將難比登天。低下層的兵員,更是「為兵 者生則困苦,無有溫飽,死則委棄骸骨不返」。其有甚者,是上級軍將謀財害命, 「吏兵富者,或殺取其財物」,又或「收其實,給其虛粟,窮其力,薄其衣,用其 工,節其食,綿冬歷夏,加之疾苦,死於溝瀆常十七八焉」,故「兵士役苦,心不 忘亂」。 像朱序這等名門大將,當然不怕被剝削,懼的是朝廷刻薄寡恩,鳥盡弓藏,所 以劉牢之得聞朱序的要求,也不由生出物傷其類的感慨。 朱序今次立下大功,遂乘機要求免除軍籍,不失明智之舉。 謝玄沉聲道:「牢之推許小裕,我深有同感,此子是個天生的軍人,只有在軍 中才能如魚得水,這是他和我不同的地方,不像我般如有選擇,必回到烏衣巷去過 我憧憬詩酒風流的生活。這番話只限於你我之間,我不宜直接提攜劉裕,一切交由 你去辦,將來他必可成你一大助力,我不想他因我而受到軍內或朝廷的排斥□忌。 一劉牢之明白過來,點頭答應。 謝玄目光投往對岸,淡淡道:「明天是我們唯一擊敗苻堅的機會,所以必須一 往無前,置生死於度外。」 劉牢之肯定地點頭道:「現在敵人陣腳未穩,糧草不足,兼初戰失利,士氣低 落,又勞師遠征,離鄉別井,旅途奔波,馬困人累,戰鬥力被大幅削減,沉至谷底 ,若明天不好好把握此千載一時之機,打後將形勢迥異。」 謝玄現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道:「任苻堅怎么翻觔斗,也不能翻出我掌心 之外,明天將是他氐秦末日的來臨,我們要作好他兵敗後一切的應變後著,千萬不 要錯失良機。」 淝水的喊殺聲仍是此起彼繼,戰鼓轟嗚,敲響著大決戰的前奏。幻劍書盟:真摯地謝謝掃描的同志,原水OCR﹐如要轉載請保留m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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