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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 荒 傳 說
第三十二卷 |
【第五章 長生毒咒】 「燕飛!」 一艘小舟,由上游駛下來。 燕飛騰身而起,落到艇子上,訝道:「怎會這麼巧的?」 安玉晴掉轉船頭,神態悠閒的搖櫓,靠著大江北岸逆流而上,微笑道:「我是 專誠在此等候你哩!」 她一身漁夫船家樸實無華的打扮,戴著壓至秀眉的寬邊笠帽,卻愈發顯現出她 清麗脫俗的氣質,雙眸宛如兩泓深不見底、內中蘊含無限玄虛的淵潭。 燕飛曉得自己仍未從與紀千千的心靈約會回復過來,故問出這句像沒長腦袋的 話,道:「讓小弟代勞如何?」 安玉晴輕柔的道:「燕大俠給小女子好好的坐下,事實上我很享受搖櫓的感覺 。」 燕飛灑然坐在艇子中間,含笑看著她,這美女有種非常特別的氣質,就是可令 人緊張的情緒鬆弛下來,生出無憂無慮的感覺。 安玉晴靜靜地瞧著他,忽然輕歎一口氣,道:「與你在白雲山分手後,幾天來 我不住思索,想到了一個問題。」 燕飛興致勃勃地問道:「能令姑娘用心的問題,當非尋常之事,是否與仙門有 關係呢?」 安玉晴現出一個苦惱的神情,道:「你猜錯哩!這個問題與你有直接的關係, 且是非常驚人,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燕飛駭然道:「不是那麼嚴重吧?我真的完全捉摸不到姑娘的意思,如何心裡 可有個準備?」 安玉晴苦笑道:「我有點不想說出來,但站在朋友的立場,又感到非說不可。」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安玉晴道:「在說出來之前,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那次你和孫恩在邊荒集外 決戰,事後天師軍廣泛宣揚你已死在孫恩手底,而事實上,你的確失蹤了一段時間 ,其間發生過什麼事呢?」 燕飛到此刻仍未弄清楚安玉晴心中想到的問題,只好老實的答道:「那次決戰 ,我是慘敗收場,還完全失去了知覺,到醒來時才發覺自己給埋在泥土下。」 安玉晴訝道:「孫恩怎會如此疏忽呢?」 燕飛道:「孫恩並沒有疏忽,當我被他轟下鎮荒崗之時,任青媞出手偷襲他, 令他沒法向我補上一掌。接著窺伺在旁的尼惠暉,卻把我帶走和安葬。嘿!這些事 與姑娘想到有關我的問題,究竟有何關連呢?」 安玉晴歎道:「今次糟糕哩!」 燕飛一陣心寒,隱隱想到安玉晴的心事,該與他的生死有關。 安玉晴欲語還休的看了他兩眼,然後徐徐道:「還記得我在烏衣巷謝家說過的 話嗎?我說你令我生出恐懼,是對自己不明白事物的懼意。因為在道門史籍裡,尚 未有人能達至胎息百日的境界,所以,你該已結下金丹,更奇怪你為何仍未白日飛 昇,因而弄不清楚你是人還是仙。記得嗎?」 燕飛點頭道:「姑娘確說過這一番話。」 安玉晴道:「尼惠暉從孫恩手底下把你帶走,是要向孫恩示威,表達她對孫恩 的恨意,至於把你埋葬,則因見你生機已絕,又因起了憐惜之心,不願見你曝屍荒 野,故讓你入土為安。豈知你竟死而復生。」 燕飛道:「我並沒有見到閻羅王,該還沒有死去,或者可說尚未完全斷氣。」 安玉晴定睛看著他,道:「你這句話該錯不到哪裡去。據古老的說法,人有三 魂七魄,肉身死亡後,三魂七魄便會散去,到回魂時才會重聚,看看是否死得冤枉 ,再決定該否陰魂不散繼續做鬼,又或轉世輪迴。這說法是真是假,當然沒有活人 知道。」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給你說得我有點毛骨悚然。唉!姑娘請說出心中的想法 ,希望我可以接受吧!」 安玉晴道:「當時你的確死了,可是魂魄仍依附肉體,重接斷去的心脈,令你 生還過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燕飛輕鬆了點,道:「那我並沒有真的死去,只是假死,我也聽過族人中有人 死了兩天,忽然復活過來的事,這死而復生的人,還多活了兩年才真的死掉。」 安玉晴道:「你肯定已結下求道者夢寐以求的金丹。」 燕飛被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糊塗起來,皺眉道:「金丹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真的感覺不到身體內多了任何東西。」 安玉晴道:「金丹便是我們道家致力修練的陽神,又稱身外之身,觸不著摸不 到。據典籍所說,凡結下金丹者,會成為永生不死的人。」 燕飛失聲道:「什麼?」 安玉晴苦笑道:「你現在該明白我因何不想說出來哩!對道家來說,這當是天 大喜訊,對你來,卻是……唉!我也不知該如何措辭了。」 燕飛呆看著她,好一會後道:「假若有人將我碎屍萬段,我是否仍能不死呢?」 安玉晴歎道:「你的問題恐怕沒有人能回答,只有老天爺才清楚。唉!你的臉 色又變得很難看哩!」 燕飛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心中翻起了千重澎湃洶湧的巨浪,衝擊著他的心靈。 安玉晴說的話很有說服力。當日破土而出時,燕飛確有死而復生的感受,且從 此生出能感應紀千千的靈覺。事情怪異得令他也感到難以接受,只不過逐漸習慣過 來,故能對己身的「異常」也不以為異。 他更明白安玉晴說的「糟糕」意何所指,因為她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是他 的「紅顏知己」。 對矢志成仙的人,「永生不死」確是一種恩賜,因為可擁有無限的時間,去尋 找成仙的方法,堪破生死的秘密。 可是對他來說,那只是一個永無休止的夢魘,他更變成一頭不會死的怪物。那 絕非祝福,而是詛咒,且是最可怕的毒咒。 試想想,看著紀千千從紅顏變成白髮,看著她經歷耆老病死,而他燕飛則永遠 是那個模樣,不論對紀千千或是對他,是多麼殘忍可怕的一回事。那時唯一解決的 辦法,便是自盡——如果他可以辦得到的話。 安玉晴沒有打擾他,默默搖櫓,渡過大江,駛入秦淮河去。 唯一解決的方法,便是開啟仙門,趁紀千千仍青春煥發的好時光,兩人一齊攜 手破空而去,直闖那不知是修羅地獄還是洞天福地的奇異天地,怎都好過看著千千 老死,而自己則永遠存活人世。 但他早否定了這個可行性,即使他讓紀千千先他一步進入仙門,紀千千也會被 仙門開啟的能量炸個粉身碎骨。 這是個根本沒法解決的難題。 燕飛生出被宣判了極刑的感覺,且是人世間最殘酷和沒有終結的刑罰。 安玉晴柔聲道:「唯一結束長生苦難的方法,便是練成《戰神圖錄》最終極的 絕學『破碎虛空』,把仙門開啟,渡往彼岸,看看那邊是何光景。對嗎?」 燕飛抬頭朝她望去,接觸到是她深遂神秘,每次均能令他心神顫動的美眸,內 中充滿渴望和期待。 燕飛遽震道:「這是否姑娘心中唯一在意的事呢?」 安玉晴縱目秦淮河兩岸的美景,悠然神往的道:「我自小便對眼前的天地充滿 好奇心。天的盡頭在哪裡呢?地的盡頭又在哪裡?一切是如何開始?一切又如何結 束?眼前的事物,是否只是一個幻象?人來到世上,有什麼目的?生命是不是如季 節星辰般不住循環往復?所以我對世人的爭逐名利,看得很淡;但又對佛道兩家的 成佛之說,抱懷疑的態度,直至遇上燕飛你,親耳聽到仙門開啟的情況,心才安定 下來。仙門的另一方,是不是洞天福地並不重要,只要知道這個可能性,我不試試 看絕不會甘心。可是經細心思考過你述說天地心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狀況,仙門像 是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可是要跨出這一步,卻是難比登天,可望而不可即,心中 的矛盾,怕只有燕飛你明白。」 燕飛苦澀的道:「我明白。唉!假若我能打開仙門,姑娘敢否毫不猶豫地闖進 去呢?」 安玉晴平靜的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破碎虛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力 能開天闢地的絕世招數,將超越了任何武學大師的極限,終其一生,只能使出一次 ,且要耗盡所有潛能。你明白嗎?仙機只有一個,你如讓了給我,而我又確能越門 而去,你將永遠錯失到達彼岸的機會,還要承受不可知的嚴厲後果,你仍願意這麼 為我犧牲嗎?」 燕飛為之啞口無言,他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須為紀千千著想。 安玉晴微笑道:「我的生命因仙門而充滿惱人的情緒,你也因己身史無先例的 困境,被逼要面對最終極的難題。人生便是如此永遠是苦樂參半。但我們和其它人 都不同,我們追求的並非一般世俗的得與失,而是超越生死,超脫人世。」 燕飛仍是無言以對。 安玉晴道:「你要在哪處登岸呢?我暫時寄居於支遁大師的歸善寺,你找到支 遁大師,便可以找到我。不必有事才來找我的,閒聊也可以呢!」 ※※ ※※ ※※ 劉裕來到主廳,屠奉三正和蒯恩說話,後者聚精會神的聆聽,不住點頭,一副 虛心受教的模樣。 對蒯恩這個後起之秀,劉裕和屠奉三等早認定他是可造之材,卻從未想過他可 以如此出色,到建康不到十天工夫,便屢立大功。先是悉破干歸的刺殺方法,昨夜 更多虧他及時擲出船槳,改變了敵方火器船的方向速度,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劉裕在兩人身旁坐下,訝道:「為何要以這種紙上談兵的方式傳小恩練兵之術 ?待我們的邊荒勁旅到達後,臨場授法,效果不是會更理想嗎?」 屠奉三沉聲道:「因為我想再見楊全期,看看可否盡最後的努力,策動他和殷 仲堪先發制人,扳倒桓玄。」 劉裕愕然道:「還有希望說服他們嗎?一個不好,反會牽累你。何況這裡更需 要你。」 屠奉三微笑道:「小恩在統兵一事的識見才能,肯定可給你一個驚喜。侯先生 的循循善誘,已在小恩身上顯現出驕人的成果,只要給他機會,保證可令你滿意。 更何況,我不在還有你,只要你提攜小恩,讓他在我們的荒人兄弟心中建立權威, 小恩將是你的頭號猛將。」 蒯恩不好意思的道:「屠爺太誇獎我了,但我定會盡力而為,希望不會辜負兩 位爺們的厚意。」 屠奉三又道:「這更是一種策略上的考慮,不論桓玄或徐道覆,對我慣用的戰 術和手段都知之甚詳,如此便是有跡可尋。但小恩是新人事新作風,只要我們把他 栽培成材,便是一著奇兵。」 劉裕曉得屠奉三去意已決,皺眉道:」如果真的扳倒桓玄,司馬道子去了這個 頭號勁敵,還用倚賴我們嗎?」 屠奉三歎道:「話是這麼說,但你和我都清楚楊殷兩人,怎會是桓玄和聶天還 的對手?我只是希望他們能掌握先機,不致一觸即潰,俾可以盡量延遲桓玄全面向 建康發動的時間,否則,在我們仍疲於應付孫恩之時,更要憂心桓玄。」 劉裕正要說話,見蒯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一動,向蒯恩道:「小恩心 中有甚麼話,儘管放膽說出來。」 屠奉三也笑道:「對!不用害羞。你曾到過邊荒集去,該曉得荒人都是妙想天 開的瘋子,而劉爺更是瘋子裡的瘋子,面對強敵壓倒性的兵力,仍想著如何玉成小 白雁和高彥的美事。」 蒯恩提起勇氣,道:「縱然桓玄和聶天還連手,要攻陷有如此強大防禦能力的 建康都城,仍是力有未逮,否則,不會拖延至今天,又千方百計爭取劉牢之站到他 們的一方去。桓玄尚有一個顧慮,就是怕若與建康軍戰個兩敗俱傷,會被天師軍檢 到便宜,所以,一天天師軍仍在,桓玄都不會直接攻打建康。」 這番話對劉裕和屠奉三來說,已是老生常談的事,但蒯恩到建康只是短短幾天 時間,便掌握到情況,確是令人激賞。 屠奉三點頭道:「說得好!」 劉裕鼓勵道:「說下去吧!」 蒯恩的膽子大起來了,道:「桓玄獨霸荊州後,可以做的事是封鎖建康上游、 斷去建康最主要的命脈,令上游的物資難以源源不絕的運來支持建康,而建康在被 孤立的惡劣形勢下,將更難應付天師軍。」 劉裕和屠奉三均點頭表示同意。 「封鎖建康的上游是桓玄的撒手鑭,更是他力所能及,又是掌握主動的高明手 段。當建康局勢不堪水道命脈被截斷之苦時,欲反攻荊州,桓玄便可以逸待勞,來 個迎頭痛擊,一戰定江山。劉裕和屠奉三雖明知如此,仍是無從措手,所以才有敗 中求勝的策略。」 屠奉三今次要重返荊州,正是希望能把桓玄封鎖大江的計劃盡量推遲。 蒯恩續道:「要改變這種情況是沒有可能的,但小恩認為在天師軍敗北前,桓 玄該不會魯莽地進行鎖江行動,因為這會引起建康高門大族的極大反感,認定桓玄 是個乘人之危的卑鄙之徒,日後儘管他能擊敗建康軍,對他的管治會有非常不良的 影響。 「還有是在桓玄的立場來說,最佳策略莫如坐山觀虎鬥,最理想是天師軍潰敗 ,而建康軍和北府兵又傷亡慘重,然後桓玄便可以風捲殘兵的姿態,席捲建康,取 代早已令建康高門大族心死的司馬氏皇朝。」 屠奉三和劉裕齊齊動容。 宋悲風的聲音在後側門處響起道:「這個看法很新鮮,更是非常有見地。」 蒯恩赧然道:「只是小恩的愚見。」 宋悲風坐下後,屠奉三道:「繼續說下去。」 蒯恩道:「屠爺勿要怪小恩冒犯,小恩認為殷楊兩人是沒有半點機會的,這個 險不值得屠爺去冒,我們現在應集中精神對付孫恩,另一方面則以邊荒集牽制桓玄 ,例如在壽陽集結戰船,令桓玄有顧忌,勝過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屠奉三點頭道:「小恩的說法很有道理。」 蒯恩現出感動的神色,顯是以為自己人微言輕,想不到說出來的想法,會得到 屠奉三的採納和重視,也從而看出屠奉三納諫的胸襟。 就在此時,四人均有所覺。 一道人影穿窗而入,迅如鬼魅,四人警覺地跳起來時,方看清楚來者是燕飛。 蒯恩是唯一不認識燕飛的人,還以為來的是敵人,箭步搶前,一拳向燕飛轟去 ,眾人已來不及喝止。 燕飛一掌推出,抵住蒯恩的鐵拳,竟沒有發出任何勁氣交激的風聲,臉露訝色 道:「這位兄弟的功夫非常不錯。」 蒯恩發覺拳頭擊中對方掌心,真勁如石沉大海,駭然急退時,屠奉三歎道:「 我們的邊荒第一高手,終於駕臨建康哩!」《黃金社區》連載﹐如要轉載請保留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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