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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 荒 傳 說
第 四十三 卷 |
【第五章 褪色回憶】 劉裕從小東山返回建康,雪飄如絮,他的心情亦壞透了。 早上他送別了以劉毅為主帥的征西軍團,下午便到小東山主持謝鍾秀的葬禮, 把她埋香在安公和玄帥之旁。在謝道韞的堅持和劉裕的同意下,一切從簡,在建康 除謝家外,曉得此事者並沒有幾個人。 劉裕本欲以夫君的身份,視謝鍾秀為妻,為她立碑,卻被仇視他的謝混激烈反 對,謝家內附和他者亦大不乏人,令謝道韞也感無能為力,劉裕只好憤然打消這個 念頭。 劉裕神情木然的策馬而行,朝朱雀橋的方向前進,陪伴他的十多個親衛中,尚 有心情像他般低落的宋悲風。死者已矣,入土為安,但他們這些活人,仍要在人世 的苦海中掙扎浮沉,謝混充滿仇恨的目光,仍不住浮現在劉裕的腦海內。 他更清楚地認識到高門對寒門的歧視,縱然在他的武力下,建康高門不得不俯 首屈服,但在一些節骨眼處,高門仍是守舊如昔,堅持他們的立場。所以雖然明知 桓玄不是料子,建康上游城池的高門將領,仍有不少人投向桓玄,似乎他們畏懼他 這個寒門統帥,更甚於洪水猛獸。 劉裕想到任青媞,她現在正在幹甚麼呢?是否在淮月樓忙碌著,打理她的青樓 和五石散的買賣。只有她迷人的肉體和動人的風情,方可舒散他跌至谷底的情緒。 他早曉得留在建康不會有好日子過,但以大局為重下,他卻不得不暫緩親自追殺桓 玄的行動。 好吧!待會便去密會任青媞,希望能借助她忘掉一切傷心事。此時抵達朱雀門 ,把門的兵士稟告,載著江文清和朱序的船抵達建康。劉裕精神一振,加速朝設於 石頭城內的帥府馳去。 ※※ ※※ ※※ 紅子春和姬別進入夜窩子,前者歎道:「看!夜窩子又興旺起來了,且不比以 前遜色,我從未見過這麼多人擠在夜窩子內。」一群夜窩族從兩人身旁策騎馳過, 見到兩人無不招呼問好,瞬又遠去。 姬別避過迎面而來腳步不穩的一個老酒鬼,說道:「高小子想出來的邊荒游, 效果出奇的好,來夜窩子的,只要有半成的人肯光顧紅老闆的生意,保證你應接不 暇,賺個盆滿砵滿。」 夜窩子內東大街的路段,人來人往,絕大部分是外來的遊人,都是生面孔,只 看他們興奮和樂在其中的表情,便知道他們深深被夜窩子醉生夢死的風情吸引,顛 倒迷醉。 紅子春欣然道:「賺夠哩!我現在甚麼都不去想,只希望燕飛那小子早點回來 ,然後我們大夥兒動身去把慕容垂的卵兒打出來。」 姬別哈哈笑道:「我有否聽錯?邊荒集的頭號奸商竟說自己賺夠了,想金盆洗 手。聽說我們的劉爺五天前已攻陷廣陵,佔取建康是早晚間事。你以前不是說過要 到建康開青樓和酒館嗎?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何況現時連皇帝小兒都成了你的兄 弟,還不趁機到建康大展拳腳嗎?」 紅子春探手搭著他的肩頭,歎道:「我說賺夠了便是賺夠了,你當我在說瘋話 嗎?坦白說,經過這樣多的災劫,人也看開了很多,錢是永遠賺不盡的,生命卻是 有限,行樂及時啊!」 姬別道:「難道你竟真的決定金盆洗手,退出商海?我警告你,閒著無事的日 子並不好過,只有忙得七竅出煙,卻能偷閒往青樓胡混一晚,方感受到人生的真趣 。」 紅子春摟著姬別進入古鐘場,場上人山人海、攤檔帳幕如林,在綵燈的映照下 ,令人幾疑進入了人間異境。 紅子春道:「你休要替我擔心,積數十年的功力,我比任何人更懂得如何打發 時間。把千千小姐和小詩迎回來後,我便把手上的青樓酒館分配給曾為我賣命的手 下兄弟,讓他們過過當老闆的癮兒。」 姬別一呆道:「你竟是認真的?」 紅子春傲然道:「做生意當然錙銖必較,但我更是一諾千金的人,說一就一, 說二就二,何時曾說過不算數的話?」 姬別道:「你是否準備到建康去呢?」 紅子春沒好氣的道:「我會那麼愚蠢嗎?天下再沒有一個地方,比邊荒集更適 合我。對!我以前確實說過想到建康發展,但說這話時的邊荒集跟現在是完全的兩 回事,那時每天起來,都不知道能否活著躺回去。現在邊荒集徹底改變了,所有人 都是兄弟,甚麼事情都可以和平解決,成了人間的樂土,只有蠢材才想到離開這裡 。」 姬別笑道:「明白哩!」接著話題一轉,道:「這些日子來,我忙得差點要把 老命賠出來,全為了我們的『救美行動』,難得今晚偷得一點空間,你道我們該到 何處盡興呢?」 紅子春道:「本來最好的節目,是先到說書館聽一台說書,然後到青樓偎紅倚 翠,只恨卓瘋子不在,其它人說的書都沒有他那種百聽不厭的味兒,只好將就點, 就到呼雷方新開的那所青樓捧場如何?」 姬別立即贊成,談笑聲中,兩人擠過人群,朝目的地舉步。 ※※ ※※ ※※ 在石頭城帥府的大堂,劉裕見到朱序,他從未見過朱序這般神態模樣,眉頭再 沒有像以前般深鎖不解,雙目再沒有透出無奈的神色,出奇地輕鬆寫意,且卸下軍 裝,作文士打扮,有種說不出的瀟灑。登時令劉裕記起他要辭官歸故里的唯一請求 ,和自己對他的承諾。 兩人如故友重逢般探手相握,一切盡在不言中。劉裕心中暗歎,朱序肯定不曉 得自己心裡多麼羨慕他,如果他劉裕能如他這般於誅除桓玄後,歸隱山林,是多麼 的理想。可是冷酷的現實卻不容許他這般去做,在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刻,更不願 坐上皇帝的寶座。 偉大的台城,是很多人夢寐以求想住進去的地方,但在他眼中,只是座封閉的 無形牢獄,任何住進去的正常人,皆有可能變為不正常的人。 朱序沒有說半句話,但已勾起他連串的心事。他本以為謝鍾秀下葬後,他的心 情可以平復過來,實況卻非是如此。 朱序以帶點激動的語氣道:「統領成功了,桓玄大勢已去,聲威亦如江河下瀉 ,他的餘日已是無多。恭喜統領大人。」 劉裕心中填滿苦澀的滋味,猶似感覺著謝鍾秀令他心碎神傷的冰寒香唇。勉強 振作精神道:「大將軍準備何時返鄉享福?」 朱序茫然不覺劉裕的心事,喜動顏色的道:「如果統領大人同意,我明早立即 啟程。」 劉裕被他高漲的情緒感染,回復了點精神,點頭道:「只要是大將軍所願的, 我必盡力,我立即使人去辦理為大將軍解職卸任的文書,並將大將軍的居地定為食 邑,大將軍便可以安安心心的去過寫意的日子。」 朱序連忙道謝,隨口的道:「蒯恩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有智有謀,心地亦 好,有他在會稽主持大局,統領大人可以放心。」 劉裕欣然道:「若小恩曉得大將軍這麼看得起他,肯定非常高興。」 朱序忽又壓低聲音道:「但統領大人卻須提防劉毅這個人,此人驕傲自大,目 中無人,打勝仗回來更是不可一世。我明白統領大人派他率領征桓軍的苦心,但防 人之心不可無,像劉毅這種小有才幹,卻自尊自大的人我見得很多,現在他是沒有 法子,一旦權勢在手,誰都不能令他心服。」 劉裕的頭立即大起來,坐了這個位子,便有隨這位子而來的煩惱,要防手下裡 是否有心存不軌的叛徒。他對劉毅已格外小心,希望他知情識趣,安於本份。他清 楚朱序的為人,會這樣鄭重警告自己,肯定確有其事。 但他並不擔心今次劉毅率軍西征會出岔子,因為有何無忌和魏泳之兩大心腹將 領鉗制他,且劉毅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於現時的形勢下開罪他劉裕,只是一條死路。 朱序又道:「統領大人的這條路並不好走,除掉桓玄後,不服的人會陸續有來 ,這是高門和寒門對立的問題。但我深信統領大人必能逐一化解,那些蠢人只是不 自量力吧!」 劉裕感激的道:「多謝大將軍的提點,沒有大將軍的鼎力支持,我劉裕絕不會 有今天。今晚我定要為大將軍設宴洗塵,也當是送別大將軍,慶賀大將軍榮休的晚 宴。」 朱序笑道:「統領大人不用客氣,我最怕應酬,更何況文清正在內堂等候統領 大人,統領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 劉裕一想也是,只好依他的意思。兩人再閒聊幾句後,劉裕腳步匆匆的逕自去 見江文清,百結的愁腸也因即將與江文清重聚而稍得紆解。 ※※ ※※ ※※ 壽陽城。燕飛回到鳳翔鳳老大的府第,赫然發覺卓狂生和姚猛在座,正在大堂 與屠奉三和鳳翔喝酒,興高采烈。 見燕飛到,卓狂生笑道:「酒鬼來哩!肯定鳳老大珍藏的三壇雪澗香完蛋了。」 鳳老大笑道:「勿要說三壇雪澗香,喝掉我的身家也沒有問題。異日小劉爺當 了皇帝,我和我的兄弟們大把好日子,甚麼都可以賺回來,只是邊荒游已足可令壽 陽人人金銀滿屋。」 姚猛怪笑道:「鳳老大好,我們好,大家都好,再喝一杯。」 燕飛在屠奉三和鳳老大之間坐下時,三人又各盡一杯。卓狂生慇勤為燕飛注酒 ,笑道:「鳳老大已安排了一艘輕快的風帆,明早載我們往邊荒集去,省去我們的 腳力,待我們去打得燕人落花流水,這一杯是為千千和小詩喝的。」 燕飛先與三人分別碰杯,在卓狂生、姚猛和鳳老大怪叫吆喝聲中,把酒傾進喉 嚨。 久未有雪澗香沾唇的燕飛,登時生出無與倫比的感覺,活像整個邊荒都在體內 滾動,不由想起紀千千初嘗雪澗香滋味的那句話:「邊荒集真好!」 屠奉三道:「向支遁大師報上好消息了嗎?」 燕飛點頭表示見過,接著有點難以啟齒的道:「我決定現在立即動身。」 鳳翔訝道:「不用這麼急吧!遲個一天半天沒關係吧?」 燕飛歉然道:「我是想獨自一人先走一步,三位大哥明早再坐船北上。」 屠奉三等均感錯愕。 卓狂生斬釘截鐵的道:「不許!」 今回輪到其它人呆瞪著他,包括燕飛在內。 卓狂生以手指隔桌指著燕飛,不悅道:「你這小子很機靈,曉得我不肯放過你 ,會逼你說故事,所以故意撇掉我們,好能自由自在,天下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燕飛心叫冤枉,他真的從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只因支遁告訴他,安玉晴忽然興 至,到了邊荒探訪天穴,他才不得不連夜趕去,好與她相見,但這個原因是沒法說 出來的。特別是卓狂生,若給他曉得安玉晴的存在,更是不得了。 屠奉三露出心虛的神情,因為他也有他的故事,如果給卓狂生收到點風聲,肯 定是沒完沒了之局。坦白說,即使是親如手足兄弟,但每個人多多少少總有些不想 告訴別人的秘密,更何況卓狂生是要把秘密寫進天書去,公諸於世。 屠奉三大有同病相憐之意,幫腔道:「燕飛是有要緊的事去辦,老卓你最好知 情識趣,不要阻延了小飛的事。」 卓狂生一副不肯罷休的神態,雙手改為交叉抱胸,「嘿」的一聲道:「屠當家 何時變得和小飛兒同聲同氣,為他說好話?我敢保證連你都不曉得他忽然要獨自北 上的原因。對嗎?」 燕飛拿他沒法,只有唉聲歎氣。看在算是外人的鳳翔眼內,心中湧起一股暖意 。眼前的四個荒人,正表現了荒人親如手足的深切情意,大家瞭解甚深、無所不容 ,所以卓狂生才會肆無忌憚地有話直說,而燕飛不願拂逆對方的意願,不想傷害另 一方,否則以他之能,說走便走,卓狂生恐怕連他的影子都摸不著。偏是燕飛選擇 了最困難的辦法,就是要說服卓狂生,求這瘋子讓他上路。 屠奉三聳肩道:「我當然不曉得原因,但卻可猜出個大概,燕飛要去獨自處理 的事必與支遁大師有關,且不方便告訴我們,老卓你勿要強人所難。」他說的話和 語調毫不客氣,但正是如此,方顯出他們之間超越了一般朋友的感情,肝膽相照, 所以不用轉彎抹角,想甚麼就說甚麼。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他現在去見誰?又或去辦甚麼事?至乎是否故意避開 我?老子我毫不在乎。我想知道的,只是有關他的幾件事,只要小飛肯開金口作出 承諾,我現在放他一馬又如何?小猛你站在哪一邊?」 姚猛想不到自己竟被捲入漩渦,舉手投降道:「小弟保持中立。」 卓狂生破口罵道:「你這糊塗小子,身為夜窩族的大哥,竟不懂為族人爭取福 利,這算甚麼娘的夜窩族?我的天書記載的不但是荒人的歷史,更是我們夜窩族最 輝煌的歲月,若欠了邊荒第一高手四戰南方第一人孫恩的壯舉,會是多麼失色?哼 !再給你一次表明立場的機會,否則我會把你的劣行向族人公告,看你還有甚麼面 目去見人?」 姚猛軟化向燕飛等人道:「你們聽到哩!卓瘋子在威脅我,我是被逼的。唉! 小飛!你作作好心,湊些東西來滿足他吧!」 屠奉三攤手向燕飛表示無能為力。 鳳老大則雙目放光,道:「卓館主的確有他的理由,坦白說,我也想知道得要 命。」 燕飛迎上卓狂生熾熱渴望的眼神,苦笑道:「如果有些事說了出來,令聽者有 害無益,那又如何呢?」 卓狂生拈鬚笑道:「哈!料子到哩!世間竟有聽聽也會生出害處的事?如此我 更想知道。小飛啊!說到人生經驗,我當然是你的長輩,過的橋多過你走的路。你 的擔心只是白擔心。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懂得篩選、懂得過濾,只會揀愛聽的事情 去聽,同時會以自以為是的方式去接受、去理解、去消化。明白嗎?刺激過後,不 相信的事會忘個一乾二淨,只挑愛記的東西來記牢。所以你的憂慮是不必要的。」 燕飛差點給他說得啞口無言,勉強找話來回答他,道:「但有些事,我只想留 在自己心中,不希望別人曉得。」 卓狂生欣然道:「這個更容易處理,你只須告訴我大概。而我的天書,在未來 二十年絕不會向外公開,待現在發生的一切變成了褪色的回憶,我的天書方開始流 傳,到時已成了遙遠的故事,令聽的人也認真不起來。哈!我對你已是格外開恩, 像高小子的《小白雁之戀》便絕沒有這種優待。燕飛,識相點吧!」 燕飛拗他不過,頹然道:「你怎麼說便怎麼辦吧!」 卓狂生大喜道:「放人!你可以走了。」《黃金社區》連載﹐如要轉載請保留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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