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邊 荒 傳 說
第 四十五 卷 |
【第十三章 一戰功成】 紀千千和小詩並騎而行,隨大隊緩緩馳出營地西面的出口,往決戰場去。自離 開營帳後,風娘一直不離兩人左右,女兵們則換上慕容垂的親衛,看外表便知無一 不是精銳高手。 依協議,雙方可各派出五百人在近處觀戰,其它人則必須留在本陣裡,且不得 有任何軍事上的調動。 紀千千往月丘方向瞧去,由於內功受到禁制,令她的視力大受影響,如此遠的 距離,只勉強看到己方人馬同時離開月丘陣地而來。 圓形決戰場的百多支特大火炬正熊熊燃燒,映得草原紅光閃耀,情景詭異可怖 ,尤增人心頭沉重的壓力。 紀千千往右旁的風娘瞧去,她似是滿懷心事,若有所思的看著前方。紀千千循 她目光望去,發覺她在注視慕容垂。 慕容垂離她們十多個馬位,簇擁著他的是二十多個胡漢大將,包括他的兒子慕 容隆和慕容農。他們正在交談,人人神色凝重,似乎在爭論某件事。 紀千千心中一顫,照道理若有事商量,該在離營前說好,且慕容垂說的話就是 命令,豈容其它人爭辯。想到這裡,禁不住用心去聽,只恨內力被制,除馬蹄踏地 的聲音外,再聽不到任何對話。 就在此時,丹田忽然滾熱起來,紀千千尚未弄清楚是甚麼一回事,被風娘施法 後一直沒法凝聚的內勁,倏地利箭般從丹田往後衝上督脈,過玉枕關,經天靈穴, 再下通任脈,真氣運轉,聽覺立時回復靈銳,剛好捕捉到慕容垂說的話,道:「個 人榮辱,比起民族的盛衰存亡,是微不足道的事,我意已決,你們照我的話去辦。」 慕容垂這番話結束了爭論,再沒有人敢發言。 紀千千又驚又喜。 驚的是慕容垂這番話該是大有深意,但她卻沒法掌握他意之所指;喜的是風娘 的禁制竟然約束不住她的至陽之氣,令她提早恢復武功。 隊伍此時離決戰場約半里的距離,依協議停止前進,隊形變化,改作打橫排開 ,令人人可面對決戰場。在風娘指示下,紀千千和小詩移往最前方的位置,風娘則 策馬來到兩人中間處,不著痕跡的把她們分隔開。 紀千千朝前方望去,登時視野無限的擴闊,以火炬築成的決戰圈呈現眼前,越 過不停跳閃的焰火,己方的隊伍已抵達另一邊離決戰場半里許處,以同樣的方式變 陣。她的心忐忑狂跳,不由自主地搜索燕飛的影蹤。 驀地其中一人躍下馬來,大步朝決戰場走去。一股莫以名之的動人感覺進佔她 全心全靈,他的步伐是如此肯定有力,充盈著節奏的美感,顯示出一往無前、排除 萬難的決定和信心。 在這一刻,她直覺感到,即使強如慕容垂,亦沒法阻止燕飛。 慕容垂冷哼一聲,在紀千千右方甩蹬下馬,沒有看紀千千一眼,直朝燕飛這個 他平生最大的勁敵和情敵邁開步伐。 ※※ ※※ ※※ 太陽沒進西山之下,枚回洲漆黑一片,河風陣陣拂來,可是馮該和他的手下卻 一去不回,沒有任何動靜聲息。桓玄終按捺不住,派出親兵去問個究竟。 他的氣力回復大半,開始感到飢腸轆轆,才想到已十多個時辰沒有吃過東西, 想到自出生後,一直豐衣美食,今天還是首次捱餓,大感英雄氣短,又心生悔意, 後悔沒有聽桓偉的忠言,魯莽出兵,致招崢嶸洲全軍覆沒的苦果。自懂事以後,他 不論做甚麼事,都從不後悔,此刻尚是首次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恨悔之已晚。 再等了一會,前往尋人的親兵亦是去如黃鶴,桓玄不妥當的危機感覺愈趨強烈 ,倏地跳將起來,眾親兵連忙隨之躍起,人人面面相覷,手腳冰冷,心寒膽跳。 桓玄道:「我們走!」 話猶未已,獵獵聲起,四周千多步外現出無數火把光,把他們團團圍在正中處 ,數以百計的弓箭手,正彎弓搭箭,瞄準他們。 桓玄和眾親兵嚇得魂飛魄散,沒有人敢移動分毫。 前方一人大步走來,喝道:「除桓玄外,其它人只要拋下兵器,可自由離開, 這是最後一個機會。」 桓玄壓下心中的驚惶,怒叱道:「來者何人?」 那人仰天長笑,笑聲透露出無盡的悲愴,然後笑聲倏止,道:「桓玄你聽清楚 ,本人劉裕是也。」 「叮叮噹噹」,武器立即拋滿桓玄四周的草地上,接著眾親兵一哄而散,保命 逃生去了。到劉裕來到桓玄前方三丈許處,只剩桓玄孤零零一個人。 劉裕打出手勢,包圍的箭手收起弓矢,改為拔出長刀。 桓玄現在最想做的事是硬闖突圍,可是劉裕的氣勢正緊鎖著他,令他不敢妄動 。在這要命的時刻,桓玄心中浮現出司馬元顯被俘後,押送來見他時的臉容神態, 耳鼓內似乎仍響起他說劉裕會為他報仇的那句話,當時自己還譏笑他,卻沒想到司 馬元顯的話竟會變成眼前的現實。 兩人還是首次見面,目光像刀劍般交擊。 劉裕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自淡真死後,他一直苦待的一刻終於盼到了,想起若 非此人,自己的一生絕不會如眼前的樣子,一時百般滋味在心頭。冷然道:「桓玄 ,你想不到會有今天的情況吧!念在你貴為妻九品高於榜〕的首席高手,我就予你 一個決鬥的機會,看看你的斷玉寒有多大的能耐?」 桓玄生出希望,連忙道:「勝的是我又如何呢?」 劉裕啞然笑道:「你以為會如何呢?如果你真的這麼有本領,便試試看能否再 避過萬箭穿心貫體的死運。哈!」 桓玄大怒道:「這不公平!」 劉裕神態輕鬆起來,聳肩訝道:「公平?你何時曾對人公平過呢?你以前恃勢 凌人、以強欺弱時,有想過公平嗎?桓玄你不但愚蠢,且是混賬!」 桓玄露出疑惑神色,忍不住的問道:「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我們不是今天才 首次見面嗎?為何你卻像對我有深仇大恨的樣子?」 猶記得當年王淡真縱體投懷的一刻,她毫無保留熾烈的愛,令他變成天地間最 幸福的男人,擁有她便像擁有人世最珍貴的寶物,但正是桓玄,以最卑鄙可恨的方 式,把淡真奪去,令她含辱而終。那種仇恨,是傾三江五河之水,也沒法清洗的。 劉裕沉聲道:「當我的刀子貫穿你身體的一刻,我會讓你知道答案。」 恆玄仰天長笑,然後笑聲倏止,雙目凶光畢露,道:「我只想問一句,我們動 手期間,會有其它人插手嗎?」 劉裕搖頭歎道:「每一個人都在進步,只有你這蠢材不住退步,這是否高門子 弟的劣根性呢?從來不懂得從錯誤中學習。」 驀地拔出佩刀,照頭向桓玄劈去。 桓玄斷玉寒出鞘,架著劉裕的厚背刀,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 眼看應是勢均力敵,桓玄的臉孔忽然脹紅起來,接著挫退半步。 眾人齊聲歡呼喝采,更添劉裕的氣勢,叫得最凶的是小白雁。此時人人看出若 純以刀勁論,劉裕實勝桓玄半籌,但高明如小白雁者;更知桓玄已被逼處下風守勢。 桓玄卻是心中叫苦,若在正常的情況下,他這半步不但不會退,且可施展精微 手法,絞擊對手的厚背刀,來個連消帶打,只要能搶佔上風,大有機會殺死對方。 最理想當然是制著劉裕,那時便可討價還價,保命逃生,只恨現在卻非是正常的情 況。 從崢嶸洲逃到枚回洲,是他一生中最惶恐無助的時刻,彷如從天上的雲端,直 掉到地上的污泥裡,體能大幅消耗,心膽俱喪,武功發揮不出平時的五成,縱有拚 死之心,卻無拚死之力。反之劉裕卻正處於最佳的狀態下,這平平無奇的一刀,實 是劉裕精氣神匯注其內的一刀,有撼天搖地的威勢。 桓玄終於明白劉裕剛才冷嘲熱諷的含意,是笑自己仍是不明形勢,眼前擺明是 絕不公平的情況,而這種情況正是劉裕一手營造出來的。劉裕並不是要予自己公平 決鬥的機會,而是一心要殺死自己。 明白歸明白,可是高手過招,棋差一著,回天乏力。桓玄真氣被劉裕狂猛的刀 勁硬逼回手上去,逆脈而沖,登時血氣翻騰,眼冒金星,不要說反擊,能於退半步 後立穩已非常不容易。 劉裕鬱積的仇恨和怨氣盡洩於此一刀之中,心中的痛苦卻是有增無減。更曉得 已爭取得主動上風,厚背刀從斷玉寒彈起,旋風般轉身,厚背刀回飛一匝,橫掃桓 玄腰身,不予桓玄回氣的空檔。 他之所以在反攻桓玄的連場大戰中,取得節節勝利,皆因戰略運用得宜。今次 與桓玄的決戰,亦經過精心的部署。 他一直深深記著屠奉三的提點,桓玄縱有千萬缺點,但無可否認的是桓玄確為 武學的奇才,其斷玉寒能繼九韶定音劍後,成為江左高門的第一名器,實非僥倖。 而他的目的是要手刃桓玄,為淡真洗雪恥恨,而非是要得到擊敗「九品高手榜」上 第一高手的榮耀,所以他巧妙佈局,務要削弱桓玄的體力鬥志,使他在眾叛親離、 四面楚歌的絕境裡,失去戰力和高手的沉著。 正因掌握了桓玄的弱點,所以一上場,他採取以硬撼硬的策略,逼桓玄硬拚, 他要讓死亡的陰影籠罩桓玄,令桓玄恐懼害怕,受盡壓力和折磨,直至他授首的一 刻。 當他旋轉之際,劉裕一直強壓著對王淡真的思憶和愛憐,此刻似山洪暴發,狂 潮般湧過心靈的大地,再抑制不了。 「噹」! 厚背刀橫掃在桓玄反手疾擋的斷玉寒處,發出如悶雷般勁氣正面交鋒的響音, 相擊處綻出火花。 今回桓玄更是不濟,被劉裕掃得連人帶刀,橫跌往左方。 四周爆出轟天吶喊聲,人人看得喜出望外,皆因料不到戰況如此地一面倒,桓 玄如此不中用。 北府兵一眾將領,卻明白這樣的戰果方是合理,此更是馬上慣沙場的北府將領 ,如何無忌、魏泳之者,看不起高門子弟的原因。 劉裕的刀法是從沙場實戰千錘百煉培養出來的刀法,而養尊處優的高門子弟如 桓玄者,卻欠缺這種沒有其它方式可取代的鍛煉。在正常的情況下,桓玄或可以壓 倒劉裕,但在沉重的壓力下和逆境裡,劉裕登時把桓玄比下去。更何況桓玄正處於 絕境,其意志力連一個普通上慣戰場的北府兵也不如。 劉裕的心神正處於極度異常的狀態中,他的心被復仇的恨火熊熊燃燒著。最大 的痛苦,來自他對王淡真噬心的內疚,如果當日他不顧謝玄的反對,與王淡真私奔 往邊荒集,王淡真便不用受辱自盡。另一方面他的精神卻保持在晶瑩通透的巔峰狀 態下,有如在烈火裡一點永不溶解的冰雪,完全絕對地掌握著最大仇敵的狀況,更 清楚桓玄已失去平反敗局的能力。 桓玄根本沒有機會發揮他精微的刀法,劉裕的以拙制巧,打開始便克制著他。 劉裕狂喝一聲,厚背刀如迅雷擊電般襲向桓玄。 桓玄瞼上血色褪盡,奮起還擊。 「叮叮噹噹!」 劉裕的厚背刀堅定不移的向桓玄砍去,一刀比一刀強勁,一刀比一刀刁鑽,全 無成法可言,卻是沙場殺敵最實際有效的刀法,每一刀都是避強擊弱,針對敵人的 破綻弱點而發,如水銀瀉地,無隙不覷。 桓玄節節敗退,全無反擊之力。 圍觀者人人心向劉裕,搖旗吶喊。高彥首先帶頭大嚷道:「桓玄倒下!」接著 全體附和,只聽「桓玄倒下」的呼喊聲,潮水般起落,撼動著枚回洲,刺激著桓玄 的心神。 「嗆!」 桓玄踉踉蹌跌退,劉裕則凝立不動、厚背刀鋒直指桓玄。 四周登時變得鴉雀無聲,人人睜大眼睛,看桓玄會否就此一倒不起。 桓玄終於勉強立定,披頭散髮、容色蒼白如厲鬼,雙唇顫震,握刀的手也抖動 起來,再沒有半點風流形相,更不要說帝皇的風采。 接著桓玄的左肩、右腰和右大腿處同時現出血跡,滲透衣褲,原來已中了劉裕 三刀,變成強弩之末。 劉裕仰天笑道:「桓玄!你有想過會有今天一日嗎?還呆在那裡幹甚麼?是否 想流盡鮮血?還不過來受死?」 桓玄狂喝一聲,提起全身勁氣,箭矢般往劉裕投去,斷玉寒化作長芒,反映著 四周的火把光,直擊劉裕。 王淡真盛裝坐船往江陵的情景,浮現劉裕心湖,這是令他最神傷魂斷的一幕, 他永遠不會忘記,不過一切會隨著即將發出的一刀作個了結,過去會隨他手刃桓玄 深深埋葬在記憶的淵海裡,他要面對的,正是眼前撲過來拚命的人,間接或直接為 他締造的未來。 劉裕心神晉入止水不波的武道至境,左拳擊出,正中斷玉寒,轟得斷玉寒激盪 開去,收回拳頭時,腰身猛扭,趁桓玄空門大露之時,厚背刀直搠而去。 桓玄留不住勢子,幾乎是把自己送往刀鋒。 厚背刀貫腹而入。 桓玄全身劇顫,軟伏劉裕身上。 劉裕湊到他耳邊以他僅可耳聞的聲音道:「這一刀是為淡真送給你的,淡真正 是我劉裕最心愛的女子,桓玄你清楚了嗎?」 桓玄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接著兩眼一瞪,就此斷氣。 ※※ ※※ ※※ 紀千千同時矛盾得要命。 她終於想通慕容垂那幾句有關個人榮辱的話,極可能是與他履行諾言的誓約有 直接關係,因為慕容垂立誓時說,如有違誓,他將永遠見不到都城,那亦只是與個 人有關,非如拓跋珪的以整個拓跋族立誓。慕容垂赴決戰場時沒有看她,是不是心 中有愧呢? 以拓跋珪的精明,怎會察覺不到慕容垂在誓言中取巧。或許對拓跋珪來說,只 要慕容垂死掉,其它的事再不放在他心上,但拓跋珪難道沒想過慕容垂即便戰敗, 拚著犧牲自己的個人榮辱,也不會把她們主婢交出來嗎? 這個與她和小詩最有關係的切身消息,也是最關鍵的消息,她卻沒法向燕飛傳 送,怕的是擾亂燕飛心神,令他因方寸大亂而飲恨於慕容垂的北霸槍下。 這是生命裡最奇異的時刻,她再分不清楚甚麼是希望?甚麼是絕望?兩者間似 難有明顯的分界線。 當慕容垂甩蹬下馬的一刻,燕飛的注意力從紀千千和小詩處移開,集中往慕容 垂去。 向雨田說得對,慕容垂的武技確已臻達凡人體能的極限,任何一個動作,動作 與動作之間,都是完美無瑕,不露任何弱點破綻。要在不殺他的情況下擊敗他,是 根本沒有可能的,而最有可能的結果,是自己在避忌下,落敗身亡。 要擊敗慕容垂,須要雙管並下,就是出奇不意,再加上使出小三合的終極招數。 由於兩人曾經交手,所以慕容垂對他早有定見,對他的劍法更是心中有數,正 是慕容垂這種蒂固根深的偏見,成為慕容垂沒有破綻中的唯一破綻。 破綻是慕容垂的心。 慕容垂不但是兵法大家,且是武學的一代宗師,不論群戰獨鬥,經驗均無比豐 富,一旦讓他守穩陣腳,展開攻勢,而自己又不能施展小三合與他比拚誰能捱至最 後的一刻,將會重演當日與向雨田詐作生死決戰的情況,他燕飛只能見招拆招,以 保不失,陷入被動的劣況。 而憑慕容垂的識見眼光,會逐漸摸清楚他的虛實,陰水陽火對慕容垂的威脅力 ,將不住削減。 當那種情況出現時,他唯一保命的方法,就是以小三合作反擊,結果仍是不是 你死便是我亡,這也是燕飛最不願見到的情況。 此時他和慕容垂離決戰場各有百多步的距離,兩人以同一速度緩緩邁進,宛如 預先約好似的。 整個日出原鴉雀無聲,除了火炬獵獵作響,和夾雜在吹過草原長風中的馬嘶騾 鳴,天地一片肅殺。 兩方於近處觀戰者,無不生出透不過氣來、難堪壓力的沉重感覺。 燕飛曉得自己必須在這百步間想出取勝的方法,否則他一是永遠再沒法憑自己 的力量離開戰圈,一是永遠失去紀千千和小詩。 荒人的所有希望、拓跋族的盛衰存亡,全落到他肩頭去。 對! 要擊敗慕容垂,勝負須決定於一招之內,如此方能出奇不意,以奇制勝,便像 今次慕容垂在戰場上被逼處下風,不得不冒險接受挑戰,正因他們有紀千千暗中通 風報信,遂能以奇制奇,令慕容垂一籌莫展,不予慕容垂另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 同樣的道理,可用於眼前的決鬥中。 「轟!」 燕飛的腦際如被閃電擊中,元神提升,陰神陽神渾融為一,精神靈覺提高至超 越凡人的無上層次。 一切都變慢了,慕容垂的速度也似放緩下來,事實當然是一切沒變,變的是燕 飛本身的速度,他的感覺正以快上一線的速度在運轉,相比下慕容垂的步伐慢了起 來,雖然只是微僅可察的變化。 離戰圈只餘十多步遠。 慕容垂雙目神光電射,一眨不眨地瞪著燕飛,每一步都是那麼肯定,每一步都 保持同樣的速度,由雙手持槍改為單手持槍,接近他的炬焰呈現出受壓的異況,往 內彎折過去。 燕飛體內陰水陽火同時運行,在這一刻,他忽然感激起孫恩來,如非與孫恩有 合力開啟仙門的寶貴經驗,他燕飛將沒法拿捏開啟仙門力道上的輕重,現在他卻是 心中有數。 「嗤嗤嗤嗤!」 慕容垂的北霸槍彈上天空,化作無數槍影,形象姿態威猛至極點,盡顯其北方 霸主不可一世的氣概,令人見之心寒瞻喪,卻沒有人吶喊喝采,因為觀戰的每一個 人,心中的負荷實在太難消受了。 兩人同一時間進入決戰場。 「錚!」 蝶戀花出鞘,人人生出奇異的感覺,反映著焰光的蝶戀花,再不是普通利器, 而是充盈靈性的神物。除向雨田和紀千千外,沒有人明白為何對蝶戀花有這種古怪 的感覺,可是事實偏是如此。 慕容垂踏入戰圈,矛影消去,北霸槍真身現形,被他以右手握著槍尾,直指星 空,情景詭異。 蝶戀花遙指慕容垂。 驀地北霸槍從高處落下,到槍鋒遙對蝶戀花劍鋒的剎那,慕容垂改變單手擎槍 的握槍法,變為雙手持槍,接著也不知是人推槍還是槍帶人,北霸槍如離弦之矢, 以驚人的高速向燕飛標刺而去,觀者立時生出慘烈的感覺,彷似草原星空、天和地 ,全被此能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槍牽引,這在真氣積蓄至頂峰發出的一槍,實有無 可抗禦的威勢。更令人震慄的是,慕容垂在戰略上的高明處,把長兵器和重兵器的 優點發揮致盡,只要搶得一線的上風,可乘勢追擊,直至對手落敗身亡。 就在慕容垂發動攻擊的一刻,燕飛掠出,蝶戀花橫過虛空,往慕容垂的北霸槍 刺去,正面迎擊慕容垂。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對手慕容垂在內,燕飛在移動的速度上是克制著的, 極力保持著與慕容垂同樣的速度,依目前雙方的距離,蝶戀花和北霸槍的交擊點, 恰在戰圈正中的位置。 絕大多數的人並不明白,燕飛為何如此愚蠢?縱是兩人功力所差無幾,但如此 正面硬撼,慕容垂勢佔上長兵器和重兵器的便宜,尤其是北霸槍為精鋼打製,燕飛 的蝶戀花動輒有寸斷碎裂的可能性。 沒有人能在事前料到,情況竟會如此發展。 慕容垂雖感到不妥當,可是他的北霸槍已成一去無回之勢,連他身為物主亦沒 法改變即將發生的事。 圍起決戰場的百支火炬均呈現焰火收縮的奇異情況,可見兩人的氣場,是如何 強大和驚人。戰圈一帶倏地轉黯,令情況更趨凶險。 倏忽間,兩人從五百步的距離,縮減至三十步,眼看劍、槍眨眼間交擊,令任 何人都意想不到的變化出現了。 在快無可快的速度下,燕飛驀地增速,這個超越了凡人體能的改變,頓然令似 是注定了的命運徹底改變過來。 交擊點再不是在圈內正中的位置發生,而是偏往慕容垂的一方。 高手相爭,特別是慕容垂和燕飛這個級數的絕頂高手,每招每式,均心連手、 手連兵器,自然而然達至最精微的計算,得出最佳的成果。慕容垂的一槍,正是這 種計算下的攻擊,其真氣的運轉,恰於接觸對手劍鋒的剎那,攀上最巔峰的狀態, 催發出他能臻達最強勁的攻擊。 燕飛的改變,是根本不可能的,偏偏在眼前鐵證如山的發生,登時令慕容垂預 算落空,出現了差之毫釐的破綻,可是慕容垂已沒法變招,根本不可能變招。 燕飛一方的拓跋族戰士和荒人,來不及喝采叫好,不但因他們緊張至難以呼吸 ,更因戰況變化得太快,沒有人趕得上那種速度。 二十步。 燕飛臻至他陰陽二神合一的速度上限,蝶戀花再生微妙變化,由直擊改為往下 沉去,然後往上斜挑。 人人心頭遽顫,上挑的力道當然及不上直擊,且燕飛如此臨時變招,肯定在氣 勢和勁力上都及不上先前直擊而去的威力,縱是可挑中槍頭,肯定沒法改變慕容垂 的槍勢,燕飛為何如此愚蠢? 只有燕飛和旁觀的向雨田明白,別人的不瞭解是當然的,因為燕飛用的並不是 凡世的招數,而是能破碎虛空的終極絕招——「仙門訣」。 水中火發,火中水生。 至陰之水和極陽之火,從燕飛腕脈注進蝶戀花去,最奇異的現象在觀者不能置 信的情況下出現,長劍一邊變得雪般淨白,另一邊則化為火般通紅,便像一白一紅 兩道光焰,從下往上以一個充滿了某種無法形容玄理的弧線,疾挑北霸槍鋒。 燕飛和慕容垂在萬眾期待下,終於正面交鋒。 蝶戀花挑中北霸槍。 四周火炬同時熄滅。 所有人期待劍、槍交接的聲音沒有響起,戰圈在兩方火把光不及的中間處沒入 黑暗裡,決戰的兩人也似從草原上消失。 在敵對雙方所有人的心臟似要躍咽喉而出、緊張得要命的時刻,戰圈中心處現 出一點強烈至令人不能直視的烈芒,接著是激雷般的爆響。 最奇怪是烈芒的照射並不及遠,只映照出蝶戀花挑中北霸槍尖的剎那光景,倏 又消去。 「轟!」 除燕飛和向雨田外,沒有人能明白發生了甚麼事,但後果卻是清楚分明。 燕飛和慕容垂再次現出身形,感覺便像適才他們被絕對的黑暗吞噬,星光月照 再不起絲毫照明的作用,到此刻黑暗才再次把他們吐出來。 兩人同時往後拋飛。 燕飛首先著地,蹌踉挫退數步,方勉強立定。 慕容垂卻如斷線風箏直往己方拋擲,落地後直滾往地上,翻翻滾滾十多步,始 跳將起來,手上仍握著北霸槍,但只剩下槍柄,槍鋒兩尺多長的另一截,消失得無 影無蹤。 兩人的距離拉遠至十多丈,慕容垂更跌出戰圈外。 草原上鴉雀無聲,剛才發生的事太震撼了,兩方的人均尚未回過神來。 慕容垂握著槍柄在發呆,既不能相信,更不明白。 卓狂生等則全看呆了眼,沒有可能的事終於變成可能,燕飛不但成功把慕容垂 擊倒地上,還成功使他的武器「離手」。 燕飛此時全身發軟,剛才在蝶戀花劍鋒開啟了一個一閃即逝的「小仙門」,雖 未足供人穿越,但已成功破掉慕容垂驚天動地的一槍。 所有人仍是駭然無語,目光則全落在提斷槍呆立的慕容垂,看他肯否認敗服輸 ,履行諾言。 燕飛更擔心的是,慕容垂雖受創傷,卻並非很嚴重,如果他堅持再戰,真力過 度損耗的自己,肯定會喪命於他的斷槍之下。 慕容垂仰望夜空,臉上現出決斷的神色,忽然拋開斷槍,沉聲道:「我輸了!」 拓跋珪的一方首先爆起震天的喝采歡呼,接著是月丘和崔宏的戰士,最後輪到 軍都關的荒人狂呼大叫,人人都知道燕飛贏了。 燕人觀戰隊伍內的紀千千亦欣喜如狂,卻因周圍所有人都神情麻木,故不敢表 現出來。紀千千把握時機呼喚燕飛,可是燕飛卻因耗用真元,茫無所覺。 慕容垂目光投往燕飛,沒有說話。 呼叫聲逐漸沉落下去,片刻草原又回復先前肅默的情況。 另一邊的拓跋珪容色不變的看著慕容垂,他最希望看到的情況,正在眼前發生 著,對燕飛,他是盡了兄弟的情義,現在一切就要看慕容垂是否肯履行誓約承諾。 他保持緘默,因他比任何人更明白慕容垂,不願因自己的說話影響情況的發展。 燕飛的真氣逐漸回復,但仍未達可以再次全力出手的程度。 慕容垂往後退去,連退二十多步後方停下來,縮短了與己方人馬的距離,背向 著己隊,沉聲喝道:「給我把千千小姐和小詩送過來。」 小詩驚喜的「呵」的一聲叫出來,往紀千千瞧去,後者卻現出戒備的神色,沒 有響應她的目光。 左右眾將正欲執起牽引紀千千主婢的馬韁,風娘喝止道:「千千小姐和小詩兩 人,由老身負責。」 紀千千朝風娘瞧去,見她一臉堅決的神色,顯然在此事上絕不會讓步。 慕容農臉現難色,道:「這是……」 風娘毅然截斷他,接著兩手探出,分別抓著紀千千和小詩座騎的韁繩,排眾而 去,在這樣任何微小動作也可招致誤會的時刻,誰敢動粗阻止她? 荒人們大感不妥當,照協議,此時慕容垂該先行派出手下,把糧車駕回營地去 ,收糧和還人同時進行。可是因紀千千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沒有人敢出言反對。 燕飛亦心生疑惑,只恨最少尚要一盞熱茶的工夫,他方可勉強出手。由於他現 時距離慕容垂近五十丈,遠水難救近火,妄然出手反會招致慕容垂的激烈反應,故 只能靜觀其變,心中的焦慮,直接影響到他復元的速度。 紀千千往風娘瞧去,她看來神情平靜,紀千千卻曉得風娘如自己般,正懷疑慕 容垂履行諾言的誠意。 剛才慕容垂的全力一擊,仍在紀千千腦海裡留下深刻的印象,天下間恐怕只有 燕飛能破他這力能裂石開山的一擊,自己雖然有長足的進步,可是未成氣候的至陽 之氣,實是難抵慕容垂如此一擊。 她終於明白了,際此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頭,慕容垂不但拋開了個人的榮辱,還 拋開了對她的愛戀,準備犧牲她和小詩,好惹得荒人亡命來攻,拓跋珪則進退兩難 ,當荒人被收拾後,拓跋珪的末日也不遠了。 看著愈來愈接近的燕飛,她的情緒愈趨低落,雙方是如此接近,可是無形的戰 場卻把他們阻隔開來,劊子手正是離她只有三十多步,背向著她的慕容垂。紀千千 默默運功,提聚功力。 從沒有一刻,她是如此痛恨慕容垂。 倏地慕容垂拔身而起,在高空連續兩個翻騰,凌空一拳朝紀千千轟去。 拓跋珪一方人人驚駭欲絕,向雨田首先飛身下馬,如飛奔去,接著屠奉三、慕 容戰等夾騎衝出。 拓跋珪大喝道:「殺!」 領先追著荒人而去,登時帶動全軍,人人不顧性命的朝慕容垂所在處殺去。 這邊的慕容農亦祭出佩刀,大喝道:「為慕容鮮卑族而戰。」領軍朝前衝去。 燕飛就在慕容垂雙腳離地的一刻掠出,只恨速度及不上平時的一半,不由生出 絕望的感覺。 誰都知道,沒有人能挽回即將發生的慘事。 拳風令紀千千差點窒息,她沒暇去看小詩的情況,正要拚死還擊,旁邊的風娘 已躍離馬背,大喝道:「小姐快帶小詩走。」 紀千千醒覺過來,完全出乎慕容垂和風娘意外的騰身而起,掠往小詩,安然落 在小詩身後。 「砰!」 慕容垂一拳命中風娘胸口,連他也沒想過,風娘會全不擋格的捱他一拳,風娘 眼耳口鼻同時綻出鮮血,全身骨骼碎裂,但死前一雙眼神仍似在告訴慕容垂,她再 沒有欠慕容垂甚麼。 風娘屍身往後墜跌的一刻,紀千千催馬斜斜衝出。 慕容垂臨危不亂,先消去風娘護體氣勁的反震之力,雙腳落地後橫移過去,又 一拳往紀千千背心擊去。不過氣勢已洩,加上剛才一拳牽動到被燕飛重創的內傷, 此拳實大不如前,用不上平時兩成的功力。 紀千千見燕飛已奔出戰圈,離她和小詩不到百步的距離,精神大振,拋開對慕 容垂武功的恐懼,扭身反手,一掌往慕容垂的鐵拳擊去。 拳掌相接,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啪」的一聲,紀千千嬌軀劇震,慕 容垂卻應掌拋飛,還凌空噴出一口鮮血。 趕來的燕飛、向雨田、荒人和拓跋珪一方的戰士,人人喜出望外,不能相信。 紀千千不理翻騰的血氣,一手控韁,另一手摟著小詩,雙腳則不住夾馬催行, 戰馬放開四蹄,如飛奔向燕飛。 拓跋珪一方歡聲雷動。 燕飛此時眼內只有紀千千和小詩兩人,再沒有閒心去留意慕容垂的情況。 紀千千勒收韁繩,令戰馬減速,一股莫以名之的喜悅,在全身流動,唯一的遺 憾,是風娘犧牲自己,以換取她們的生命和自由。 小詩渾體抖顫,今回卻不是因驚慌所致,而是不可能的事終於變成可能,再沒 法控制心中的激動情緒。 燕飛終於趕至,大叫道:「千千!」 紀千千從馬背上俯身落下,投入燕飛安全溫暖的懷抱裡。 戰士們從他們兩旁馳過,潮水般往敵人衝殺過去。 ——全書完——《黃金社區》連載﹐如要轉載請保留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