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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 荒 傳 說
    第 四十五 卷

                   【第八章 對峙之局】
    
      經過兩天晝夜不息的努力,燕人植木為垣、周圍掘壕塹,建成所謂「塹柵」的
    營寨。
    
      營帳夾河設置,以四道浮橋連接桑干河兩岸,周圍砍木立柵,成為能抵禦矢石
    的防禦工事,高低不齊的木柵頂部,便是現成的女牆,供箭手藏身其後發箭,柵後
    還挖掘壕溝,即使木柵被破,敵人仍難越溝而來。
    
      塹柵完成後,燕人方歇下來好好休息,以應付將臨的戰事。
    
      外圍防禦與最接近的營帳相距千步,是要防止敵方重施故技,以能飛遠的神火
    飛鴉襲營。位於桑干河南岸的營地,比對岸營地長上三、四倍,橫亙日出原,達四
    里遠,假如燕人從營東撤走,營寨將成有效的障礙,阻擋敵方追兵。
    
      緊貼塹柵有三十多座高達五丈的哨台,戰士在其上可監察遠近形勢,一覽無遺
    ,作戰時又可作箭樓之用,居高臨下射殺來犯的敵人。
    
      橫貫草原南北的營寨,充份地顯示出燕人不愧北方無敵的雄師,擁有驚人的備
    戰效率,絲毫不因被敵方燒掉大部份糧食,而有半點驚惶失措。
    
      憑其優勢兵力,加上有防禦力的營寨、將士對慕容垂的崇拜和信念,燕人幾可
    說立於不敗之地,唯一的問題在糧食方面,當糧盡之時,任燕人三頭六臂,亦抵不
    住飢餓的侵蝕,最後也要任人宰割。勝敗的關鍵,就看在那可怕的情況出現前,慕
    容垂能否率領燕人,大破拓跋族和荒人的聯軍。
    
      情況微妙異常。
    
      紀千千主婢被安置在柵內之柵的營帳裡,由風娘率高手看管監護。木柵圍起方
    圓五百步的地方,位處南岸營地離河二千步處,若遇上危機,可迅速把她們主婢遷
    往北岸,確是用了一番心思。
    
      這晚天氣極佳,夜空星羅棋布,氣候溫和。紀千千和小詩坐在帳外地席處,視
    野被局限在柵欄內,只有仰首觀天,方感受到失去已久的自由。
    
      紀千千向神情木然的小詩道:「詩詩!不用害怕呵!」
    
      小詩淒然道:「小姐!」
    
      紀千千低聲道:「詩詩該開心才對!最後的時刻終於來臨,我們脫身在望。」
    
      小詩垂首道:「小姐沒察覺到燕人對我們的態度有很大的改變嗎?大娘也沒那
    麼和顏悅色了。小詩有甚麼事並不打緊,最怕他們對小姐不利。」
    
      紀千千想起燕人近日仇視的目光,心中也很不舒服。道:「燕飛燒了他們的糧
    食嘛!他們的怨恨無處發洩,只好拿我們作出氣的對象。不過詩詩不用擔心,慕容
    垂絕不敢對我們怎樣,因為我們已成他的護身寶符。」
    
      小詩愕然,大訝道:「小姐一直和我在一起,怎會曉得山寨的火是燕公子放的
    呢?」
    
      紀千千微笑道:「詩詩想知道答案嗎?」
    
      小詩肯定地點頭。
    
      紀千千輕輕道:「還記得我說過能和燕飛作遠距離的心靈傳信嗎?當時詩詩還
    怕我變瘋了,擔心得要命。現在我再重申一次,這教詩詩難以相信的情況,確切的
    存在著,所以我們並不是孤立的。今次慕容垂的奇兵之計之所以觸礁,正因我向燕
    飛送出消息。現在慕容垂陷入快要缺糧的絕境,而我們的荒人兄弟離開這裡只有兩
    天的馬程,當他們抵達後,慕容垂敗勢已成,而唯一可解決問題的方法落在我們身
    上,在別無選擇下,慕容垂亦只有放人換糧,所以我說詩詩你不但不用憂心,還該
    高興才對。」
    
      小詩聽得目瞪口呆。
    
      紀千千笑道:「仍不敢相信嗎?」
    
      此時風娘來了,直抵兩人身前,容顏灰黯的在對面坐下,歎了一口氣。
    
      自火燒山寨後,風娘尚是首次主動和她們近距離接觸。
    
      兩人呆瞪著她。
    
      風娘看看紀千千,又看看小詩,神情苦澀的道:「我剛從皇上處回來。」
    
      紀千千正心忖不是慕容垂又要自己去見他吧!
    
      風娘續道:「你們心裡在怪老身嗎?」
    
      紀千千搖首道:「我們怎會怪大娘呢?事實上千千很感激大娘的維護,更明白
    大娘的為難處。」
    
      風娘現出一個心力交瘁的表情,道:「沒有人能料到事情會發展到如今的情況
    ,老天爺真愛作弄人。」
    
      紀千千和小詩交換個眼神,試探地問道:「現今是怎樣的情況呢?」
    
      風娘微一錯愕,似在考慮可透露多少予她們主婢知曉,沉吟片刻,滿懷感觸的
    道:「皇上終於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敵人高明得教他難以相信,著著領先。現在
    我只希望此事能和平解決。皇上雖然堅拒我的提議,認為仍大有勝算,但老身卻不
    是這樣想,以對方顯示出來的能力和才智,皇上最終也要認命。希望千千小姐和小
    詩姐可早日回家吧!」
    
      她雖是語焉不詳,但深悉內情的紀千千,已猜到風娘剛才是力圖說服慕容垂,
    請他交出她們倆,以換取安然撤返中山。只是慕容垂仍不肯答應,故風娘氣憤難平
    ,忍不住向她們吐苦水,同時安慰她們。
    
      風娘對她們的愛惜,確是發自真心。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風娘是她們尚覺溫
    暖的唯一源頭。
    
      紀千千感動的道:「風娘!」
    
      風娘生出警覺的神色,低聲的道:「我說的話,千千小姐和小詩心裡知道便成
    ,勿要讓其它人知道。夜哩!早點休息吧!」
    
      紀千千返回帳裡,小詩放下門帳後,移到她身旁耳語道:「真的嗎?」
    
      紀千千愛憐的摟著她肩頭道:「小姐何時騙過你呢?慕容垂之所以著著落在下
    風,正因為有小姐我這個神奇探子,暗中向燕飛通風報訊,慕容垂便像詩詩般,作
    夢也想不到世間竟有此異事。」
    
      小詩雀躍道:「我到現在仍感難以相信,但我知道小姐是不會誆我的。」
    
      紀千千柔聲道:「還記得江大小姐以邊荒公子的名義,送了幾車女兒家的用品
    來嗎?」
    
      小詩悠然神往的道:「怎會忘記呢?到邊荒集的第一夜,真的是非常刺激,當
    時我怕得要命,但現在回想起來,卻教人懷念。」
    
      紀千千欣然道:「記得龐老闆說過甚麼話嗎?」
    
      小詩忘形的嬌笑道:「當然記得,他大叫甚麼兄弟們上,看看究竟是一車車的
    刺客,還是一車車的禮物。哈!說得真有趣。」
    
      紀千千大有深意的笑道:「詩詩記得很清楚。」
    
      小詩立即霞燒玉頰,一時無言以應。
    
      紀千千最擔心的是小詩,能開解她,令她對將來生出希望,紀千千亦因此心情
    大佳。
    
      自離開邊荒集後,她還是首次有心花怒放的動人感覺,因為未來再不是漆黑一
    片。
    
          ※※      ※※      ※※
    
      慕容垂策馬沿塹柵緩馳,巡視南岸的營地,這是他的一貫作風,不論對手是誰
    ,從不輕敵大意。
    
      追隨他身後的將領親隨,見他沒有說話,都不敢作聲,默默跟著。
    
      慕容垂表面看神色冷靜,事實上他內心的思潮正翻騰不休。
    
      直至目睹數十座糧倉陷進火海的一刻,他仍有勝利在手的把握。不論是拓跋珪
    進軍日出原,至乎龍城兵團被破,皆未能動搖他必勝的信心。因為他清楚自己的實
    力,也清楚對手的實力。
    
      可是當糧倉化為黑煙灰燼,他像首次從不敗的美夢中驚醒過來,面對殘酷無情
    的現實,認識到自己也有被擊倒的可能性,並首次對強擄紀千千生出悔意。
    
      他本以為可以憑自己的過人魅力、誠意,讓她目擊他東伐西討的威風,改變紀
    千千,令她把對燕飛的愛轉移到他身上來。可是他失敗了,且是徹底的失敗。
    
      假如他任由紀千千留在邊荒集,現今該不會陷於進退兩難的局面。天下間亦只
    有憑燕飛的身手,加上荒人凌厲的火器,方能於軍營最森嚴的戒備下,造成如此致
    命性的破壞。
    
      他曾考慮過風娘的建議,以紀千千去換取糧食和安全撤返中山,但隨之而來的
    後果卻是他難以承擔的。在我消彼長下,拓跋珪會乘氣勢如虹的時機,輕易奪取平
    城和雁門以南的馬邑、陽曲、晉陽、離石、潞川、長子至乎洛陽諸城,而無功而返
    的己方大軍,在元氣未復下,又被太行山阻隔,只能坐看拓跋珪不住壯大,直至無
    人可壓制他。
    
      慕容垂很清楚拓跋珪的本領,縱然在兵微將寡的時候,仍能威脅他大燕國的存
    亡,而大燕國除他本人外,再沒有人能是他的對手。
    
      慕容垂目光投往月丘的敵陣,這兩天拓跋珪並沒有閒下來,不住加強陣地的防
    禦力,增加他攻破月丘的難度。
    
      他想過繞道進攻平城或雁門,可惜建造攻城工具需時,糧食的短絀也不容他這
    般做,唯一扭轉局面的方法,仍繫於紀千千主婢身上,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慕容垂為這個想法感到痛苦、無奈和歉疚。不過若是過去可重演一次,他仍是
    會帶走紀千千。
    
          ※※      ※※      ※※
    
      卓狂生來到倚樹獨坐的向雨田身旁,蹲下道:「還有天半的行程,後天正午前
    ,我們將會抵達日出原。」
    
      向雨田「嗯」的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卓狂生微笑道:「你該是喜歡獨處的人,所以遠離營地到這裡來休息,更捨營
    帳而幕天席地。」
    
      向雨田仰望星空,淡淡道:「你說得對!我習慣了獨來獨往的生活。坦白說,
    我不但不愛群居,還不喜歡和人說話,因為很少人能令我感到有趣,他們說話的內
    容大多是不著邊際,沒有意義的。至於我為何到這裡來?倒與是不是愛住帳幕無關
    ,而是我要守在最前線,以比任何人更快一步察覺到危險。」
    
      卓狂生啞然笑道:「你老哥是否在下逐客令呢?」
    
      向雨田道:「若我要逐客,才不會長篇大論的說出來。不過如果你是想聽我說
    自己的故事,大可省回時間,勿要白費心機。」
    
      卓狂生搖頭道:「我不是想知道你的任何秘密,而是要向你表達心中的感激。」
    
      向雨田訝道:「為何要感激我?」
    
      卓狂生欣喜的道:「因為你沒有下手宰掉高小子,以實際的行動,來表明你是
    我無可懷疑的忠實擁護者,難得你是如此超卓高明的人物,令我大感榮幸,人生難
    求一知己,我不感激你該感激誰呢?」
    
      向雨田苦笑以對。
    
      卓狂生道:「真不明白你這樣一個人,竟忽然會變成小飛的朋友。」
    
      向雨田頭痛的道:「又來了!」
    
      卓狂生舉手道:「不要誤會,只是隨口的一句話,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又問道:「你是不是常有危機四伏的警覺呢?」
    
      向雨田想也不想的聳肩道:「這是個態度的問題,就瞧你如何去看待生命。人
    自出生後,事實上無時無刻不受到死亡的威脅,生命本身同時包含了脆弱和堅強的
    特質,一般人會選擇忘掉死亡,我的選擇卻是面對它,且因此而更能體會活著的意
    義。你老哥還有別的問題嗎?」
    
      卓狂生識趣的去了。
    
          ※※      ※※      ※※
    
      桓玄一身鎖甲軍服,在十多個親衛高手簇擁下,直奔外院,桓偉攔著他去路,
    道:「皇上千萬三思,現今是宜守不宜攻。」
    
      桓玄止步皺眉道:「不要攔著朕,朕已仔細考慮過利害,此實為扭轉局勢的最
    佳時機。」
    
      桓偉歎道:「現在我們剛立穩陣腳,但士氣未復,絕不宜輕舉妄動。」
    
      桓玄不悅道:「勿要危言聳聽。桑落洲之戰,我軍雖敗,但敵人亦有傷亡,如
    能趁此機會,以雷霆萬鈞之勢、順流之利,攻其措手不及,一舉破敵,將可令整個
    形勢逆轉過來,再駐軍湓口,阻敵人西上,然後從容掉頭對付毛修之,收復巴陵,
    那時天下仍是我們桓家的天下。勿要多言,你給朕好好看緊江陵。」
    
      桓偉苦惱的道:「我們對敵人現今的情況只是一知半解,而江陵城內卻滿佈敵
    人的奸細,妄然出兵,後果難測。」
    
      桓玄怒道:「抓奸細是你的責任,還要來說朕?」
    
      桓偉退往一旁,垂首無語。
    
      桓玄冷哼一聲,逕自出門去了。
    
          ※※      ※※      ※※
    
      劉裕剛從船上下來,何無忌、劉毅、程蒼古和高彥等一擁而上,人人神色興奮。
    
      跟在劉裕身後的魏泳之道:「發生了甚麼事?」
    
      高彥搶著道:「小劉爺金口一開,果然天從人願,個許時辰前,收到江陵來的
    飛鴿傳書,桓玄已於黃昏時,分水陸兩路傾巢而來,意圖偷襲潯陽,請小劉爺定奪
    。」
    
      劉裕渾體遽震,雙目爆起前所未見的異芒,緩緩道:「真想不到,桓玄竟會這
    麼便宜我。」
    
      劉毅道:「從水路來的荊州軍戰船共一百三十五艘,戰士達一萬二千人,由桓
    玄親自指揮,陸路來的有五千人,領軍者是其部將劉統和馮稚兩人。」
    
      又道:「只要我們作好準備的工夫,據城堅守,可重挫桓玄,令他無功而回。」
    
      劉裕像沒有聽到劉毅說話般,沉著的道:「我們有多少人?」
    
      何無忌答道:「我們現今可用的戰船共八十二艘,戰士一萬一千人,可以隨時
    起行。」
    
      劉毅愕然道:「大江上無險可守,且對方戰船比我們多,佔有順流之利,我們
    如與他在大江上決戰,於我們不利。」
    
      劉裕淡淡道:「在崢嶸洲伏擊他又如何呢?」
    
      劉毅無辭以對。
    
      崢嶸洲位於潯陽上游半天船程的位置,像桑落洲般是位於江心的小島,可供他
    們把戰船隱藏起來。
    
      劉裕斷然道:「桓玄若晝夜不息地趕來,也要近兩天的時間方可以抵達崢嶸洲
    ,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們在島上設置投石機和火弩箭。事不宜遲,我們須在一個時辰
    內起航。」
    
      魏泳之道:「陸路來的荊州軍又如何應付?」
    
      劉裕道:「何須應付?只要我們能擊垮桓玄,其它人還成甚麼氣候?」
    
      又向高彥道:「你著藏身江陵城的兄弟,收到我們在崢嶸洲的捷報後,立即廣
    為傳播,務要令江陵人心惶惶,失去反抗之心,明白嗎?」
    
      高彥大聲答應。
    
      劉裕深吸一口氣,徐徐道:「桓玄的末日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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