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大唐雙龍傳
    第五十六卷

    第一章 必勝信心 第二章 血的歷史
    第三章 思想分歧 第四章 南北之爭
    第五章 義釋金剛 第六章 曉以大義
    第七章 惡貫滿盈 第八章 禪院之戰
    第九章 九刀戰約 第十章 余情未了
    第十一章 細說從前 第十二章 天下為先
    第十三章 大治三要


    【第一章 必勝信心】   攔截徐子陵的武士東翻西倒,沒有人能阻延他片刻,其實美艷夫人的手下並非如此不濟 事,而是因一時摸不清他的虛實和奇功異法,被他借力打力,殺個措手不及。   凡被徐子陵擊中的均是穴道被封,沒法從地上爬起來。他從大門追趕美艷夫人,直入客 棧大堂,在他身後躺著包括段緒在內的五名美艷夫人手下,以他們的身體標示著徐子陵經行 的路線。   另五名武士正在大堂閒聊,見主子被人追殺,大駭下忙掣出兵器,蜂擁來截。   美艷夫人花容失色,嬌呼道:“攔著他!”   只這一句話,足教徐子陵看穿美艷夫人的心性;若她是肯與手下並榮辱生死者,此刻無 論如何懼怕徐子陵,亦應改退為進,配合手下向徐子陵反擊,而非一心只想著逃走。   徐子陵冷哼一聲,右手在前面空虛抓,登時生出強大的吸扯力道,令美艷夫人退勢減緩 ,接著他卻速度驟增,追貼急要開溜的美艷夫人,掌化為指,仍照她一對美眸點去。   他兩指生出的凌厲氣勁,使美艷夫人雙目有若刀割針刺般劇痛,花容失色下無奈以雙手 幻化出重重掌影,以封擋徐子陵似要辣手摧花的雙招。   徐子陵的外袍同時鼓脹,招呼到他身上的兩刀三劍均往外滑開,此著大出攻擊他那五名 武士意外之際,他一個急旋,像變成千手觀音般兩手變化,五名武士立被狂風掃落葉般東倒 西歪,滾跌地上。   當徐子陵再次面向美艷夫人,這狡猾的美女一雙玉手分上下兩路往他攻至,一取胸口, 另一手疾劈他嚥喉要害。   徐子陵灑然一笑,底下飛起一腳,以後發先至的閃電神速,踢向她小腹,根本不理她攻 來的凌厲招數。   美艷夫人大吃一驚,顧不得傷敵,只求自保,硬把玉手收回,往橫閃躲。   徐子陵踢出的一腳憑換氣本領中途收回,此著又是對方完全料想不及的,那能及時變招 應付,徐子陵如影附形,與她同步橫移,右手疾探,兩指仍如她一對美眸點去,一派不廢她 那雙招子誓不罷休的姿態。   美艷夫人悄瞼血色褪盡,千萬般不情願下,兩手再展奇招,封擋徐子陵能奪她魂魄的兩 指。   “砰!砰!”   美艷夫人五手先後重拍徐子陵右臂,卻如蜻蜓撼石般不但不能動搖其分毫、造成損傷, 且不能減慢徐子陵出手的速度。   “噢”!   動作凝止。   徐子陵的手最後捏上美艷夫人動人的粉頸,吐出真氣,在剎那間封閉美艷夫人數處大穴 ,令這美女兩手軟垂,嬌軀乏勁,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下。   美艷夫人雙目射出恐懼神色。   徐子陵水無表情的瞪視她,淡談道:“我們來玩一個有趣的遊戲,夫人若不立即把五采 石交出來,我就廢你那對美麗且最懂騙人的大眼睛。若我沒有猜錯,夫人逃到中土來,是因 伏難陀被殺,再沒有人保護你,所以你為保五採石,只好遠離大草原,對嗎?”   美艷夫人雙目仍射出怨毒神色,粉項在徐子陵掌握中不住抖顫,喘著道:“你好狠!”   徐子陵曉得此為關鍵時刻,表面不透露內心真正的想法,沒半點表情的淡然道:“這是 你最後一個機會,我徐子陵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為得回五採石,我可以殺掉你們 所有人,頂多費一炷香工夫把你們的行囊徹底搜查,夫人意下如何?”   美艷夫人再一陣抖顫,像鬥敗的公雞般頹然道:“你贏哩!”   大雪茫茫。   寇仲在雪原全速飛馳,拳頭大的雪花照頭照臉的撲來,瞬化作清寒冰水,鑽進他的脖子 裡,但他的心卻是一團火熱。   無論從任何立場,任何的角度,他絕不應錯過宋缺與寧道奇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   他並不擔心自己的忽然離開會令少帥軍群龍無首,因為有曉得內情的宋魯為他料理一切 和安撫虛行之等人。   宋缺雄偉的背影出現在風雪前方模糊不清的遠處,隨著他的接近漸轉清晰。   寇仲生出陷進夢境的奇異感覺,漫空雪花更添疑幻似真的景像;或者人生真的不外一場 大夢,而絕大部份時間他都迷失在夢境裡,只有在某些特別的時刻,因某些情緒勾起此一剎 的頓悟,但他也比任何時刻更清楚曉得,轉回他又會重新迷陷在這清醒的夢境裡。   他真的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宋缺和寧道奇均是他尊敬崇慕的人,他們卻要進行分出生死的決戰,師妃暄這一著實在 太忍心。   掠至宋缺身旁,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超卓人物毫不訝異的朝他瞧來,腳步下 緩的從容微笑道:“少帥是想送我一程,還是要作決戰的旁觀見證?”   寇仲連忙止步,垂首道:“小子希望閥主與寧道奇決戰時,可在旁作個見證。”   宋缺哈哈笑道:“這即是沒有信心,那你早輸掉此仗。今趟寧道奇可非像上次般只是和 你鬧著玩兒,而是會利用你信心不足的破綻,無所不用其極的置你於死地。少帥歸天後寧道 奇仍不會放過向我挑戰,那你的代我出戰豈非多此一舉,徒令少帥軍土崩瓦解。”   寇仲諤然道:“閥主有必勝的信心嗎?”   宋缺淡淡道:“論修養功力,我們縱非在伯仲之間,亦所差無幾。可是此戰並非一般比 武較量,而是生死決戰,在這方面寧道奇將欠缺我宋某人於戰場實戰的寶貴經驗,所以此仗 寧道奇必敗無疑,宋缺有十足的信心。”   寇仲從他的語氣肯定他字字發自真心,絕非虛言安定自己,奇道:“可是閥主適才獨坐 內堂時神態古怪,又說寧道奇懂挑時間,使小子誤以為閥主在為此戰的勝負擔憂。”   宋缺沉吟片響,略緩奔速,道:“少帥真的誤會哩!我當時只因被這場決戰勾起對一個 人的回憶,更為我們的關係發展到這田地傷懷,所以神情古怪,而非是擔心過不了寧道奇的 散手八撲。”   寇仲輕輕道:“梵清惠?”   宋缺露出苦澀的表情,語氣仍是平靜無波,淡淡道:“寧道奇是天下少數幾位贏得我宋 缺敬重的人,否則我早向他挑戰。清惠是故意為難我,試探我的決心。清惠一向算無遺策, 今趟卻是大錯特錯。”   寇仲忍不住問道:“閥主會否刀下留情?”   宋缺哈哈笑道:“這是另一個宋某絕不允許少帥出手的理由,捨刀之外,再無他物,刀 鋒相對,豈容絲毫忍讓。清惠啊!這可是你想見到的結果?”   最後兩句話,宋缺感慨萬千,不勝唏噓。   寇仲啞口無言。   宋缺地立定,兩手負後,仰望漫空飄雪。   宋缺往他瞧來,露出祥和的笑容,神態回復從容閒適,一點不似正在迎戰勁敵的途上, 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當年我遇逅清惠,是一個明月當頭的晚夜,那時我像 你般的年紀,碧秀心尚未出道,此事我從沒有告訴任何人。”   又望往夜空,輕歎一口氣道:“到碧秀心為石之軒那奸徒所辱,清惠二度下山,我與她 重遇江湖,中間隔開足有十多個年頭。初遇她時我仍是藉藉無名之輩,‘霸刀’岳山的威勢 卻是如日中天,清惠已對我另眼相看,與我把臂共游,暢談天下時勢、古今治亂興衰。”   寇仲說話艱難的囁嚅問道:“閥主因何肯放過她呢?”   宋缺往他瞧來,雙目奇光電閃,思索的道:“放過她?哈!我從未想過這種字眼。我為 何肯放過她?”   徐子陵踏入酒館,見陰顯鶴神情木然獨坐一隅,桌上一杯一罈外再無其他,放下心事。 對命運他再沒有絲毫把握,因美艷夫人的延誤,使他不能迅速趕來,更害怕這麼耽擱,陰顯 鶴又不知會弄出什麼事故。所以他要親眼看到陰顯鶴安然無恙,始能輕鬆過來。   他移到桌子另一邊坐下,抓著壇口提起放下,歎道:“你不是答應我只喝兩杯嗎?現在 卻是半罈酒到了你的肚內去。”   陰顯鶴朝他瞧來,沉聲道:“因為我害怕。”   徐子陵不解道:“你怕什麼?”   陰顯鶴頹然道:“我怕到長安去,當年揚州兵荒馬亂,這麼一群小女孩慌惶逃難,其前 途令人不敢設想!假若紀倩確是小紀逃亡中的伙伴,卻告訴我小紀的壞消息。唉!我怎辦好 呢?唉!子陵!我很痛苦!”又探手抓酒罈。   徐子陵手按酒罈,不讓他取酒再喝,心中憐意大生。陰顯鶴平時冷酷孤獨的高傲模樣, 只是極度壓抑下的幌子,當酒入愁腸,會把他堅強的外殼粉碎,露出脆弱無助的一面。唯一 解決的方法,是為他尋回陰小紀,他始可過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陰顯鶴顯然頗有醉意,訝然往徐子陵瞧來,皺眉道:“不用勞煩你,我自己懂斟酒。”   徐子陵無奈為他斟滿一杯,聲明道:“這是到長安前的最後一杯,找小紀的事不容有失 。”斟罷把酒罈放往他那邊的桌面。   陰顯鶴目光投進杯內在燈光下蕩漾的烈酒,平板的道:“子陵因何不喝酒,照我看你也 心事重重,離開成都後沒見你露過半點歡容。”   徐子陵很想向他展現一個笑容,卻發覺臉肌僵硬,歎道:“因為我的內心也很痛苦。”   師妃暄的仙蹤忽現,令他陷於進退兩難的處境,這不但指他被夾在寇仲和她中間的關係 ,還包括他對師妃暄的感情。假若師妃暄永不踏足凡塵,那他和師妃暄當然是始於龍泉,止 於龍泉,亦正是在這種心情下,他才全力去爭取石青璇。但師妃暄的出現,令他陣腳大亂, 理性上他曉得如何取捨,可是曉得是一回事,能否辦到則是另一回事。人的情緒就像一頭永 不能被徹底馴服的猛獸。   他對師妃暄是余情未了,師妃暄又何嘗能對他忘情。他們各自苦苦克制,築起堤防。   陰顯鶴舉杯一飲而盡,拍桌道:“最好的辦法是喝個不省人事,嘿!給我再來一杯。”   徐子陵苦笑道:“你可知我剛和人動過手,懷內尚有一顆五採石。”   陰顯鶴瘦軀一震,失聲道:“美艷夫人?”   徐子陵點頭道:“正是從她手上搶回來,她要從塞外逃到這裡,當為躲避謀奪五採石的 敵人,現在這燙手山芋來到我們手上,若我們變成兩個爛醉如泥的酒鬼,後果不堪想像。”   陰顯鶴拿起酒杯,放在桌子中央,道:“讓我多喝幾口如何?我答應是最後一杯。”   徐子陵拿他沒法,為他斟滿另一杯,心神又轉到師妃暄身上,記起早前在成都城外她說 話的每一個神態。以她的標準來說,她對自己陷情不自禁,已無法掩飾,所以才會說出介意 徐子陵對她的看法這類話。而更令他生出警覺的,是和她分手後,他有點心不由主的不斷想 著她,這使他對石青璇生出深深的內疚。天啊!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辛辣的酒灌喉而入。   徐子陵始發覺自己兩手捧起酒罈,大喝一口。   放下酒罈,陰顯鶴正瞧著他發呆,斟滿的一杯酒出奇地完封未動。   徐子陵酒入愁腸,湧上醉意,仍有些尷尬的道:“好酒!”   長笑聲起,有人在身後道:“原來子陵也好杯中物。”   徐子陵愕然瞧去,久違的吐谷渾王子伏騫在頭號手下邢漠飛陪同下,龍行虎步的朝他的 桌子走過來。   徐子陵慌忙起立,大喜道:“我正要找你們。”   介紹陰顯鶴與兩人認識後,四人圍桌坐下,伙計重新擺上飲酒器皿,伏騫隨意點了幾道 送酒的小點,邢漠飛為各人敬酒,氣氛驟增熱烈。   酒過兩巡,伏騫笑過:“我一直派人監視美艷那妮子落腳的客棧,想不到竟發現子陵行 蹤,實是意外之喜。”說罷瞥陰顯鶴一眼。   徐子陵忙道:“顯鶴是自己人,不用有任何顧忌。”   邢漠飛壓低聲音道:“徐爺可知塞外的形勢自你們離開後,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伏騫接著道:“到我們重臨中上,始知中原形勢逆轉,少帥軍的冒起,使李唐非是獨霸 之局,這也打亂我們的計劃,對將來中外形勢的發展,再沒有絲毫把握。”   徐子陵環目掃視,酒館內只近門處尚余兩桌客人,附近十多張桌子都是空的,不虞被人 偷聽他們說話,問道:“今趟伏兄到中土來,有什麼大計?”   伏騫苦笑道:“有什麼大計?還不是為應付突厥人嗎?你可知西突厥的統葉護通過雲帥 與李建成暗締盟約,此事關乎到我吐谷渾的盛衰興亡,所以我不得不到中原再走一趟,本要 與秦王好好商談,豈知形勢全非,使我們陣腳大亂。”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消息是從伏兄處傳開來的。”   邢漠飛向陰顯鶴敬酒道:“陰兄?”   陰裡鶴以手封杯口,不讓邢漠飛為他添酒,歉然道:“我答應過子陵,剛才是最後一杯 。”   徐子陵向朝他請示的邢漠飛點頭,表示確有此事,續向伏騫問道:“塞外目下形勢如何 ?”   伏騫沉聲道:“塞外現時的形勢,是歷史的必然發展,自突厥阿史那土門任族酋,突厥 日漸強大,擊敗鐵勒和柔然後,成為大草原的霸主。從那時開始,狼軍隨各族酋的野心無休 止的往四外擴展勢力,最終的目標是你們中土這塊大肥肉。楊堅的成功稱霸,令大隋國力攀 上巔峰,亦正由於富強的國力,種下楊廣濫用國力致身敗國亡的遠因。當楊廣初征高麗,曾 使不可一世的東、西突厥,都臣服在大隋麾下,但三征高麗的失敗,耗盡大隋的國力,中土 的分裂,為狼軍再次崛起舖下坦途,實是突厥人侵中原千載一時之機,換過我是頡利,絕不 肯錯失這機會。”   探手舉杯,哈哈一笑道:“我們少有這麼把酒談心的閒情,子陵和顯鶴有沒有興趣,細 聆中外以人民戰士的血淚寫成的慘痛過去呢?那你們將會對現今的形勢和未來發展的可能性 ,有更進一步的深入瞭解。”   徐子陵動容道:“願聞其詳!”   他知悉伏騫的行事作風,不會說偽話,更不會說廢話,肯這麼詳述原委,必有其背後的 用意,故毫不猶豫地答應。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血的歷史】   宋缺邁開步伐,在無邊無際的雪夜不斷深進,仿似沒有特定的目的地,更若如他全忘掉 與寧道奇的生死決戰。   以閒聊的口氣道:“若你事事不肯放過,生命將變成至死方休的苦差,因為那是任何人 均力有不逮達的事。告訴我,若你不肯放過尚秀芳,會有什麼後果?”   追在他旁的寇仲一呆道:“當然會失去致致,可閥主當年處境不同,不用作出選擇。”   宋缺苦笑道:“有何分別?我只能在刀道和梵清惠間作出選擇,假設她叛出慈航靜齋來 從我,我敢肯定來宋某今天沒有這種成就。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境界是要付出代價的,且 是非常殘忍的代價。她和我在政治上的見解也是背道而馳,若果走在一起,其中一方必須改 變,但我是永遠不肯改變自己信念的。所以打開始,我們便曉得不會有結果。”   寇仲說不出話來。   宋缺向他瞧一眼,沉聲道:“這數十年來,我一直不敢想起她。你明白那種感覺嗎?思 念實在是太痛苦啦!不敢想起她。你明白那種感覺嗎?思念實在是太痛苦且我必須心無旁騖 ,專志刀道,以應付像眼前般的形勢,我不是單指寧道奇,但那也包含他在內,指的是天下 的整個形勢。練刀即是煉心,你明白嗎?沒有動人的過去,怎使得出動人的刀法?”   寇仲一震道:“閥主現在是否很痛苦呢?”   宋缺探手搭上寇仲肩頭,歎道:“你這小子的悟性令我宋缺也為之叫絕,今天是我二十 年來第一次毫無保留地想她,所以你感到我獨坐帥府內堂時的異乎平常。”   不待寇仲答話,挪手負後,繼續漫步,仰臉往風雪降落找尋歸宿處,微笑道:“年青時 的梵清惠美至令人難以相信,即使眼睜睜瞧著,仍不信凡間有此人物,師妃暄這方面頗得她 的真傳。那是修習《慈航劍典》仙化的現像,若我沒有看錯,師妃暄已攀登上劍心通明的境 界,比清惠的心有靈犀,尚勝一籌。”   寇仲拍手叫絕道:“閥主的形容真貼切,沒有比‘仙化’兩宇能更貼切的形容師妃暄的 獨特氣質。”   宋缺迎上他的目光,淡然自若道:“勿以評頭品足的角度看仙化兩字,這內中大有玄之 又玄的深意。道家佛門,不論成仙或成佛,其目的並無二致,就是認為生命不止於此。《慈 航劍典》是佛門首創以劍道修天道的奇書,予我很大的啟示,當刀道臻達極致,也該是超越 奇書,予我很大的啟示,當刀道臻達極致,也該是超越生死臻至成仙成佛的境界。”   寇仲猛顫道:“我明白哩!事實上閥主所追求的,與清惠齋主修行的目標沒有分別,閥 主放棄與她成為神仙眷屬的機緣,與她堅持修行的情況同出一轍。”   宋缺搖頭道:“我和她有著根本的不同,是我並不著意於生死的超越,只是全力在刀道 上摸索和邁進。我特別提醒你師妃暄已臻劍心通明的境界,是要你生出警惕之心,因為她是 有資格擊敗你的人之一。”   寇仲想起在成都師妃暄向他的邀戰,苦笑無語。   宋缺目注前方,腳步不停,顯然正陷進對往事毫無保留的緬思深處。   一團團潔白無暇的雪花,緩緩降下,四周林原白茫茫一片,令人疑幻似真。   寇仲仍不曉得此行的目的地,一切似乎漫無目的,而他頗享受這種奇異的氣氛和感覺。   忽然問道:“閥主從未與寧道奇交過手,為何卻有十足必勝的把握?”   宋缺啞然失笑道:“當每位與你齊名的人,一個接一個飲恨於你刀下,數十年來均是如 此,你也會像宋某人般信心十足。寧道奇豈會是另一個例外?這非是輕敵,而是千錘百煉下 培養出來的信念。”   寇仲歎道:“但我仍有點擔心,至少閥主因梵清惠心情生出變化,恐難以最佳狀態迎戰 寧道奇。”   宋缺點頭同意道:“你有此想法大不簡單,已臻達入微的境界。清惠堅持自己的信念, 不惜用出寧道奇來對付宋某人,實在傷透我的心,可是我卻沒有絲毫怪責她的意思,反更增 對她的敬重,因為她下此決定時,會比我更難受。”   寇仲道:“或者這只是師妃暄的主意。”   宋缺搖頭道:“師妃暄當清楚清惠與我的關係,若沒有清惠的同意,絕不敢使出寧道奇 這最後一著。”   頓了頓續道:“我和清惠不能結合的障礙,除去各有不同的信念和理想外,還因我有婚 約在身,此婚約對我宋家在嶺南的發展至關重要,有點像你和玉致的情況。這麼說你該明白 我把家族放在最高的位置,等待的就是眼前的一統天下、揚我漢統的機會,那比任何男女愛 戀更重要。不論此戰誰勝誰負,你必須堅持下去。”   寇仲道:“閥主以堅持漢統為已任,為何清惠齋主不支持你?”   宋缺談談道:“這方面真是一言難盡,你有興趣知道嗎?”   寇仲頷首道:“我好奇得要命!”   酒館的伙計為他們藉著店內左右壁上的燈燭,在火光掩映的暖意下,滿臉胡髯、相貌雄 奇的伏騫淺呷一口灑,目光投往杯內的酒,徐徐道:“此事須由四十年前楊堅迫周朝靜帝禪 讓說起,北週一向與突厥關係密切,北周的千金公主為突厥可汗沙缽略之妻,對本朝被楊堅 篡權憎恨極深,故不住煽動沙缽略為她北周復仇。而楊堅則一改前朝安撫的政策,不把突厥 人放在眼內,故在這內外因素的推動下,突厥不時寇邊,令楊堅不得不沿邊加強防禦,修長 城築城堡,駐重兵大將於幽、並兩州。在些緊張時期,出現了一個關化性的人物長孫晟。”   徐子陵皺眉道:“長孫晟?”   伏騫點頭過:“正是長孫晟,據我所知,此人大有可能是趙德言的師傅,奉北周皇帝之 命進千金公主嫁往突厥,一方面在突厥煽風點火,勾結沙缽略之弟處羅;另一方面則回中土 取得楊堅信任,獻上挑撥離間分化突厥之策。由於他長期在塞外,故深悉突厥諸酋間的情況 ,更繪成塞外山川形勢圖,楊堅大喜下接納他全盤策略,分別聯結突厥最有勢力的兩個小可 汗達頭和處羅,最後導致突厥分裂為東西兩汗國,而實厥人亦不住入侵貴國,搶掠屠殺,防 軍則不住反擊,仇恨就這樣種下來,現在誰都改變不了,只有一方被滅,戰火始會熄滅。”   徐子陵道:“多講伏兄指點,我和寇仲對楊堅時期的事並不清楚,從沒想過其中有此轉 折。魔門的人真厲的事並不清楚,從沒想過其中有此轉折。魔門的人真厲害,先有長孫晟, 後有石之軒和趙德言使出陰謀詭計,操縱局勢的發展。敢問伏兄,貴國吐谷揮現在處於怎樣 的境況下?”   伏騫雙目殺意大起,沉聲道:“最直接威脅到我們的敵人是西突厥,自統葉護繼位,西 突厥國力大盛。統葉護有雲帥之助,本身又文武兼備,有勇有謀,每戰必克,兼巨野心極大 ,雖暫時與我們保持友好關係,只是因有利於他吞並鐵勒的行動,至乎他肯與李建成暗締盟 約,為的是要聯唐以夾擊頡利。如大唐能一統天下,頡利當然無隙可乘,但寇仲的崛起,卻 令頡利有可乘之機,一若我沒有猜錯,頡利在短期內將會聯同突利大舉南侵,被狼軍踐踏過 的鄉縣鎮城,休想有片瓦完整。”   徐子陵想起突厥狼軍的消耗戰術,一顆心直沉下去,忍不住問道:“統葉護勾結的是李 建成,為何伏兄卻散播西突厥勾結李世民的謠言。”   伏騫凝望他半晌,訝道:“李世民現在不是子陵敵人嗎?因何語氣竟隱含怪責之意?”   徐子陵道:“或者因為我從沒想過伏騫兄會使這種手段。”   伏騫苦笑道:“當強敵環伺,國家存亡受到威脅,為掙扎求存,任何人都會無所不用其 極的去對付敵人。假設勾結西突厥一事是無中生有,絕起不到什麼作用。可是謠言假裡有真 ,會生出微妙的影響,既能令李建成疑神疑鬼,又使頡利生出警惕,更可進一步分化李閥內 部的團結,對少帥一方該是有利而無害。”   邢漠飛補充道:“徐爺可有想過頡利的草原聯軍入犯中土,會形成怎樣的局面?”   徐子陵道:“請指點。”   邢漠飛肅容道:“只要頡利能在中原取得據點,統葉護將在無可選擇下到中原來分一杯 羹,以免頡利攻陷長安,勢力坐大,然後分從塞外和關西向他發動攻擊,那時他將陷於兩面 受敵的捱揍劣局,此正是李建成和統葉護一拍即合的原因。李建成雖一向與頡利秘密勾結, 一方面是懼怕頡利的威勢,另一方面是想借其力對付李世民,卻非不知頡利的狼子野心,故 希望能以統葉護制頡利,但此乃引狼入室,若統葉護因李建成給予的方便成功在中原生根立 足,我們的形勢將更為危殆。”   伏騫接口道:“退一步來說,若頡利只是搶掠一番,回返北塞,而李建成卻登上皇座, 他與統葉護的關係將更為密切,統葉護沒有東疆之憂下,於滅鐵勒後會全力對我們用兵,這 將是我們最不願見到的情況。”   陰顯鶴默然不語,似是對三人討論的天下大勢沒有絲毫興趣。   徐子陵卻聽得頭大如斗,進一步明白師妃暄阻止寇仲進犯巴蜀的決心,伏騫比他徐子陵 甚或中土任何人更瞭解塞外的形勢,他預料頡利會短期內南侵之語定非虛言。且目下確是北 塞聯軍南侵的最佳時機,李唐內部分裂,李世民雖得洛陽,卻陷於應付兩線苦戰之局,李淵 根本無力抵擋以狼軍為首的塞外聯軍。想起突厥人消耗戰的可怕,加上在旁覬覦的統葉護, 未來的發展確是教人心寒。   伏騫沉聲道:“我把這個消息洩露出去,說不定可令頡利暫緩入侵中原,改而對付統葉 護。若頡利相信勾結統葉護的是李世民,必通過趙德言令在背後操縱李淵和建成、元吉的魔 門同伙加速對付李世民,所以此為一石二鳥之計。我深切希望統一中原的是少帥而非李家, 那憑著我們的交情,將輪到統葉護憂心他的存亡。”   徐子陵心中一震,表面則不露絲毫內心的情緒,說到底,伏騫的最終的目的是要振興吐 谷渾,至乎取突厥人而代之,成為塞外的新霸主。他到中原來,正是為本國找尋機會。他的 一番話雖說得漂亮好聽,但他卻感到伏騫是言不由衷。   在伏騫的立場,中原是愈亂愈好,最好是東西突厥同時陷足中原,與李唐和寇仲血戰不 休,無法脫身,那吐谷渾將有機可乘。在伏騫來說,為本國的利益,是無可厚非,但他徐子 陵怎可生看這樣一個局面。令徐子陵對伏騫的誠意首次生出懷疑,是伏騫把消息扭曲後散播 ,那只會是火上添油,徒增變數。   伏騫笑道:“顧著說這些令人煩擾的事,尚未有機問子陵為何到漢中來,是否要往長安 去呢?”   徐子陵心想的卻是若伏騫如實把李建成勾結西突厥統葉護的消息洩露,收效可能更大, 因為頡利對此豈敢疏忽,說不定他這邊進侵中原,那邊廂統葉護已攻打其班都斤山的牙帳, 那李建成之危自解。李建成雖沒法派兵助統葉護,卻可在兵器、糧食方面向統葉護作出有力 的支持。   心中暗歎,坦然道:“我到長安打個轉,辦些事後立即離開。”   伏騫的一對銅鈴般炯炯有神的巨目閃過複雜難明的神色,旋即露出喜色,欣然道:“我 們正要入長安拜會李淵,有我的使節團掩護,子陵可省去不必要的麻煩。”   徐子陵心中思索伏騫眼神內的含意,表面則不動聲色,微笑拒絕道:“入長安前我們尚 有其他事情待辦,還是分頭入城彼此方便。”   伏騫笑道:“如此子陵到長安後務要來見伏某一面,長安事了後,我希望能和少帥碰頭 ,看看大家有什麼可合作的地方。來!我們喝一杯,願我們兩國能永遠和平共存,長為友好 之邦。”   宋缺領寇仲來到一座小山之上,環視遠近,雪愈下愈密,他們就像被密封在一個冰雪的 世界裡,再不存在其他任何事物。   宋缺雙目射出沉醉在往昔情懷的神色,輕柔的道:“我和清惠均瞧出由魏晉南北朝的長 期分裂走向隋朝楊堅的統一,實是繼戰國走向秦統一的另一歷史盛事,沒有任何歷史事件能 與之相比。可是對天下如何能達致長治久安,我和清惠卻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在說出我們的 分歧前,我必須先說明我們對楊堅能一統天下的原因在看法上的分界。”   寇仲感到胸襟擴闊,無論從任何角度去看,宋缺和梵清惠均是偉大超卓的人,他們視野 遼闊,為通古今治亂興衰,他們的看法當然是份量十足。   饒有興趣的道:“統一天下還須其他原因支持嗎?誰的拳頭夠硬,自能蕩平收拾其他反 對者。”   宋缺啞然失笑道:“這只是霸主必須具備的條件,還要其他條件配合,始能水到渠成。 試想若天下萬民全體反對給你管治,你憑什麼去統一天下。若純論兵強馬壯,天下沒有一支 軍隊能過突厥狼軍之右,又不見他們能征服中原?頂多是殺人放火,蹂躪搶掠一番。而這正 是清惠的觀點,統一是出於人民的渴求,只要有人在各方面符合民眾的願望,他將得到支持 ,水到渠成的一統天下。”   寇仲點頭道:“清惠齋主這看法不無道理。”   宋缺談談道:“那我要問你一個問題,在西漢末年,又或魏晉時期,難道那時的人不渴 求統一和平嗎?為何兩漢演變成三國鼎立?魏晉分裂為長時期的南北對峙……”   寇仲啞口無言,抓頭道:“閥主說的是鐵錚錚的事實,何解仍不能改變清惠齋主的想法 。”   宋缺歎道:“清惠有此見地,背後另含深意,我且不說破,先向你說出一些我本人的看 法。”   寇仲心悅誠服的道:“願聞其詳!”   宋缺露出深思的神色,緩緩道:“南北朝之所以長期分裂,問題出於‘永嘉之亂’,從 此歷史進入北方民族大混戰的階段,匈奴、鮮卑、羯、氐、羌各部如蟻附蜜的滲透中原,各 自建立自己的地盤和政權,而民族間的仇恨是沒有任何力量能化解的,只有其中一族的振興 ,才可解決所有問題。”   寇仲一震道:“難怪閥主堅持漢統,又說楊堅之所以能得天下,乃漢統振興的成果,現 在我終明白閥主當年向我說過的話。”   旋又不解道:“那閥主和清惠齋主的分歧在何處?”   宋缺雙目射出傷感的神色,苦笑道:“在於我們對漢統振興的不同看法,我是站在一個 漢人的立場去看整個局勢,她卻是從各族大融和的角度去看形勢。她追求的是一個夢想,我 卻只看實際的情況,這就是我和她根本上的差異。”   寇仲雖仍未能十足把握宋缺和梵清惠的分歧,卻被宋缺蒼涼的語調勾起他對宋玉致的思 念,由此想到宋玉致反對嶺南宋家軍投進爭天下的大漩渦裡,背後當有更深一層的理念,而 自己從沒有去設法瞭解,而正是這種思想上的分歧,令他永遠無法得到她的芳心,一時心亂 如麻,情難自已。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思想分歧】   雪花不斷地灑在這一老一少、代表中土兩代的出色人物身上。   宋缺察覺到寇仲異樣的情況,訝然如他瞧去道:“你在想什麼?”   寇仲頹然道:“我從閥主和清惠而主的分歧想起與玉致的不協調,因而深切體會到閥主 當時的心境。”   宋缺微一頷首,道:“我和清惠的分歧,確令我們難以進一步發展下去,其他的原因都 是次要。清惠認為漢族不但人數上佔優勢,且在經濟和文化的水平上也有明顯的優越性,只 要有足夠的時間,可把入侵的外族同化,當民族差別消失,民族間的混戰自然結束,由分裂 步向統一,此為歷史的必然性。在某一程度上,我同意她在這方面的見地,可是她認為胡化 後的北方民族大融合,始是我漢族的未來發展,在此事上來宋人實不敢苟同。”   寇仲尚是首次聽到任何人從這角度去看中土局勢的變化,頗有新鮮的感覺。北方漢族的 胡化或胡族漢化,是既成的事實,像宇文化及、王世充之輩,正是不折不扣漢化後的胡人或 胡化的漢人,李閥亦有胡人的血統。但要宋缺這堅持漢統的人去接受漢化的胡人或胡化的漢 人,卻是沒有可能的。梵清惠和宋缺的分歧,涇渭分明,而這分歧更體現在目前的形勢上。   宋缺沉聲道:“我並不反對外來的文化,那是保持民族進步和活力的秘方,佛學便是從 天竺傳過來與我漢族源遠流長、深博精微的文化結合後發揚光大的。可是對外族沒有提防之 心,稍有疏忽將變成引狼入室,像劉武周、梁師都之輩,正因胡化太深,所以無視突厥人的 禍害。而李氏父子正步其後塵,與塞外諸族關係密切,早晚釀成大禍。我欣賞清惠有容乃大 的襟懷,但在實際的情況下,我必須嚴守漢夷之別,否則塞外諸族將前仆後繼的插足中原, 中土則永無寧日。北方既無力自救,惟有讓我們南人起而一統天下,撥亂反正,捨此再無他 途,否則我大漢將失去賴以維繫統一的文化向心力,天下勢要長期陷於分裂。”   接著哈哈笑道:“給清惠勾起的心事,使悶在腦袋中近四十年的煩惱傾瀉而出,宋某大 感痛快。少帥現在當明白我宋缺的目標和理想,我助你登上帝座,為的非是宋家的榮辱,而 是我華夏大漢的正統。一個偉大民族的出現,並沒有歷史上的必然性,得來不易,亦非依人 們的意志而不能轉移,假若沒有始皇贏政,中土可能仍是諸雄割據的局面。我希望千秋萬世 後,華夏子民想起你寇仲時,公認你寇仲為繼贏政和楊堅後,第三位結束中土分裂的人物。 這是個偉大的使命,其他一切均無關痛癢。”   寇仲心中湧起熱血,同時明白宋缺肯吐露埋藏心底多年心事的用意,是他其實並不看好 這場與寧道奇的決戰,他的破綻在梵清惠,當他認為自己再不受對梵清惠的感情左右之際, 師妃暄卻代寧道奇下挑戰書,再勾起他當年的情懷,致一發不可收拾。使他無法保持在“捨 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刀道至境,大失必勝之算。   宋缺不但要寇仲明白他統一天下的苦心,更要他能堅持信念,縱使他宋缺落敗身亡,仍 不會被師妃暄曉以大義,令寇仲放棄他振興漢統千秋大業的遺志。   寇仲肅容道:“閥主放心,寇仲會堅持下去,直至為閥主完成心中的理想。”   宋缺長笑道:“好!我宋缺並沒有看錯你,記著我們為的非是一己之私,而是整個民族 的福趾。現在我可以放下一切心事,全心全意投進與寧道奇的決鬥,看看是他的道禪之得, 還是我的天刀更勝一籌。你仍要隨我去作壁上觀嗎?”   寇仲毫不猶豫的點頭。   宋缺再一陣長笑,往前飄飛,深進大雪茫茫的潔白原野。   寇仲緊追其後,一老一少兩大頂尖高手,轉瞬沒入大雪純淨無盡的至深處。   “咯!咯!”   獨坐客房內的徐子陵應道:“顯鶴請進,門是沒有上閂的。”   陰顯鶴推門入房,掩上房門,神情木然的隔幾坐到徐子陵另一邊。   這是和酒館同一個街口另一所頗具規模的旅館,與伏騫告別後,他們在這裡開了兩間上 房。   徐子陵關心的問道:“睡不著嗎?”   明顯鶴木然點頭,頹然道:“我是否很沒有用呢?”   徐子陵不同意道:“怎可以這樣看自己,你的患得患失是合乎人情。自令妹失蹤後,你 天涯海角的去尋找她,雖然沒有結果,總有一線希望。現在令妹的下落可能由紀倩揭曉,換 作我是你,也怕聽到的會是無法挽回的可怕事實,那時你將失去一切希望,至乎生存的意義 ,所以害怕是應該的。”   陰顯鶴苦澀的道:“你倒瞭解我。”   徐子陵目射奇光,道:“可是我有預感你定可與小妹團聚,我真的有這感覺,絕非安慰 你而這麼說。”   陰顯鶴稍見振作,問道:“你對伏騫有什麼感覺?”   徐子陵呆望他片刻,苦笑道:“我不想去想他的問題,大家終是一場朋友。”   陰顯鶴道:“突利不也是你的生死之交嗎?可是在情勢所迫下,終有一天你會和他對決 沙場。頡利和突利雖不時纏鬥,但在對外的戰爭上,為共同的利益,是團結一致的。我同意 伏騫的說法,頡利和突利的聯軍將會不定期內大舉入侵中原,這是沒有人能改變的現實。”   徐子陵問道:“他們有什麼共同的利益?”   陰顯鶴道:“我長期在塞內外流浪,找尋小紀,所以比你或寇仲更深切體會到塞外諸族 的心態。他們最害怕的是出現一個統一強大的中原帝國,楊廣予他們的禍害記憶猶新。唯一 我不同意伏騫之處,是西突厥的統葉絕不會在這種時間抽頡利的後腿,那是他們狼的傳統, 見到一頭肥羊,群起噬之,以飽餓腹。目下李閥內分外裂,中土則因寇仲冒起而成南北對峙 ,若突厥人不趁此千載一時之機撲噬我們這頭肥羊,一俟李閥或寇仲任何一方統一中原,他 們將失去機會。”   徐子陵感到背脊涼浸濕的,陰顯鶴從未試過如此長篇大論去說明一件事,今趟大開金口 且是字字珠璣,把塞內外的形勢分析得既生動可怖又淋漓盡致。   忽然間,他深深的明白師妃暄重踏凡塵的原因,正是要不惜一切的阻止事情如陰顯鶴所 說般的發展。   政治是不論動機,只講後果。   寇仲的爭霸天下,帶來的極可能是更大的災難。   “子陵啊!你曾說過,若李世民登上帝座,你會勸寇仲退出。為天下蒼生,子陵可否改 采積極態度,玉成妃暄的心願呢?”   師妃暄的說話在他腦海中迴盪著。   當時他並沒有深思她這段說話,此刻卻像暮鼓晨鐘,把他驚醒過來,出了一身冷汗。   萬民的福趾,就在此一念之間。   陰顯鶴的聲音在耳鼓響起道:“為何你的臉色變得這麼難看?”   徐子陵口齒艱難的道:“我曾親眼目睹惡狼群起圍噬鹿兒的可怕情景,所以你那比喻令 我從心底生出恐懼。”   陰顯鶴歎道:“突厥人一向以狼為師,他們的戰術正是狼的戰術,先在你四周徘徊咆哮 試探虛實,瓦解你的鬥志,令你精神受壓,只要你稍露怯意,立即群起撲擊,以最兇殘的攻 勢把獵物撕碎,且奮不顧身。”   稍頓續道:“若我是頡利,更不容寇仲有統一天下的機會,對寇仲的顧忌肯定尤過於對 李世民,因為沒有人比頡利更清楚寇仲在戰場上的能耐。這三個月許的冰河期正是頡利入侵 的最佳時機。”   徐子陵劇震道:“幸好得顯鶴提醒我,我並沒有想到冰封有此害處。”   陰顯鶴道:“子陵長於南方,當然不曉得北疆住民日夕提心吊膽的苦況,突厥人像狼群 般神出鬼沒,來去如風,所到處片瓦不留。”   徐子陵斷然道:“不!我絕不容這情況出現。”   陰顯鶴洩氣的道:“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徐子陵皺眉道:“突利難道完全不看我和寇仲的情面嗎?”   陰顯鶴搖頭道:“突厥人永遠以民族為先,個人為次,可達志便是個好例子。何況有畢 玄支持頡利,只要畢玄插手,突利將不敢不從,否則他的汗位不保。在這種情況下,什麼兄 弟之情亦起不到作用,子陵必須面對事實。”   徐子陵沉聲道:“我要去見李世民。”   陰顯鶴愕然道:“見他有什麼作用,你們再非朋友,而是勢不兩立的死敵。”   徐子陵神情堅決的道:“你今夜這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想通很多事情。在以往我和 寇仲總從自身的立場去決定理想和目標,從沒想過隨之而來的後果。”   輪到陰顯鶴眉頭大皺,道:“形勢已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宋缺既出嶺南,天下再無 人可逆轉此一形勢、子陵見李世民還有什麼好說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可這是令中原避過大禍的最後機會。若我不盡力嘗試,我會內 疚終生,更辜負妃暄對我的期望。”   陰顯鶴開始明白徐子陵的心意,倒抽一口涼氣道:“說服李世民有啥用,李世民之上尚 有李淵,建成元吉則無不欲置李世民於死地,照我看子陵無謂多此一舉。”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沒有答他。   陰顯鶴歎道:“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他現在不但是少帥軍的領抽,更是宋缺的繼承者 ,在他肩上有很重的擔子,我真不願見你們兩個好兄弟因此事失和。”   徐子陵道:“我沒法把得失逐一計較,只知中土百姓將大禍臨頭,他們受夠啦!好應過 一段長治久安的安樂日子。”   陰顯鶴點頭道:“子陵就是這麼一個只為他人著想,不計自身得失的人。可惜時間和形 勢均抵回天乏力的境地,縱使寇仲前向李唐投誠,宋缺仍不會罷休。你最清楚寇仲,他在最 惡劣的形勢下仍不肯屈服投降,何況是現在統一有望的時刻,他不但無法向自己交待,難向 追隨和支持他的人交待,更無法向為他犧牲的將士交待。”   稍頓後續道:“我說這麼多話,非是不瞭解子陵的苦心和胸懷,而是怕你犯險,戰場從 來是不講人情的。你如此見李世民,他會如何對付你實是難以預料,即使念舊,李元吉、楊 虛彥之輩更是絕不會放過你的。除掉你等於廢去寇仲半邊身,照我看李世民不肯錯過子陵這 種羊入虎口的機會。”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這似對所有事情均漠不關心的人對自己的著緊,感動的道:“我會謹 慎行事的。”   心中想到的是李靖,他本不打算找他,現在卻必須前去與他碰頭,再不計較此事會帶來 的風險。   陰顯鶴見不能說服他,盡最後的努力道:“你若要說服寇仲投降,何須見李世民?”   徐子陵道:“若不能說服李世民,沒可能打動寇仲,所以必須先遊說他。此事複雜至極 點,牽連廣泛,一言難盡。”   陰顯鶴沉聲道:“宋缺的問題如何解決?”   徐子陵頹然道:“我不知道,只好見步行步,妃暄說她會營造一個統一和平的契機,希 望她確可以辦到。”   陰顯鶴斷然道:“我陪你去見李世民。”   徐子陵道:“見過紀倩再說吧!”   陰顯鶴歎道:“與子陵這席話對我有莫大益處,比起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個人的慘痛 創傷只是微不足道。”   徐子陵忽然探手弄滅小几的油燈,道:“有人來犯!”   陰顯鶴抓上背上精鋼長劍,破風聲在窗外和門外響起。   漫空風雪中,宋缺和寇仲立在伊水東岸,俯視悠悠河水在眼前流過。   直到此刻,寇仲仍不曉得寧道奇約戰宋缺的時間地點。   宋缺神態閒適,沒有半分趕路的情態。   忽然微笑道:“少帥對長江有什麼感覺?”   寇仲想起與長江的種種關係,一時百感交集,輕歎一口氣,道:“一言難盡。”   宋缺油然道:“長江就像一條大龍,從遠酉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峰傾瀉而來,橫過 中土,自西而東的奔流出大洋,孕育成南方的文明繁華之境。與黃河相比,大江多出幾分俏 秀溫柔。江、淮、河、濟謂之‘四瀆’,都是流入大海的河道。天下第一大河稱語的得主雖 是黃河,但我獨鐘情大江,在很多方面是大河無法比擬的。”   寇仲完全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宋缺為何忽然說起長江來,雖似對大江有種夢索魂牽的深 刻感情,語調卻蒼涼傷感。   宋缺續道:“我曾為探索大江源頭,沿江西進,見過許多冰川。那處群山連綿,白雪皚 皚,龐大無比的雪塊在陽光下溶解,沿冰崖四處陷下,形成千百計的小瀑布,匯聚成河,往 東奔流,其勢極其壯觀,非是親眼目睹,不敢相信。”   寇仲聽得心懷壯闊,道:“有機會定要和子陵一起前去。”   宋缺提醒道:“你似是忘記玉致。”   寇仲頹然道:“她絕不會隨我去哩!”   宋缺微笑道:“若換過昨天,我或會告訴你時間會沖淡一切,現在再不敢下定論。等當 上皇帝后,你以為還可以隨便四處跑嗎?”   寇仲喪然若失,沒有答話。   宋缺回到先前的話題,道:“人說三峽峽谷與黃河相同、既有雄偉險峻的瞿塘峽、秀麗 幽深的巫峽和川流不息的西陵峽,為長江之最,這只是無知者言。大河的周圍奇景在前段金 沙江內的虎跳峽,長達十數里,連續下跌幾個陡坎,雪浪翻飛,水霧朦朧,兩岸雪封千里, 冰川垂掛、雲繚霧繞,峽谷縱深萬丈,幾疑遠世,才是長江之最。”   寇仲苦笑道:“恐怕我永無緣份到那裡去引證你老人家的說話。”   宋缺沒有理他,淡淡道:“我的船就在那裡沉掉,當我抵巴蜀轉乘客船,於一明月當空 的晚夜,在艙板遇上清惠,我從未試過主動和任何美麗的女性說話,可是那晚卻情不自禁以 一首詩作開場白,令我永恆地擁有一段美麗傷情、當我以為淡忘時卻比任何時間更深刻的回 憶。”   寇仲心中劇震,想不到宋缺仍未能從對梵清惠的思憶中脫身,此戰實不可樂觀。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南北之爭】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徐子陵向陰顯鶴低聲道:“四個人!”   房門和兩窗同時粉碎。   陰顯鶴長劍出鞘,豹子般從椅內彈起,迎往破門而入的敵人。   徐子陵看似從容從椅上站起,兩窗左右應手拍去,同時發出兩段高度集中,灼熱迫人的 寶瓶勁氣痛擊穿窗而入的兩敵。   來人全身在行動裝,頭包黑罩,只露出眼鼻口,可是怎瞞得過徐子陵。   由正門攻來的是大明尊教的大尊許開山,從窗台攻入的分別為段玉成和辛娜姬,唯一猜 不到的是闖入鄰房,誤以為陰顯鶴仍在其中的敵人,此人武功不在許開山之下。   與石之軒的正面衝突,令大明尊教損兵折將,元氣大傷,但剩下來這幾個人,無一不是 經得起嚴峻考驗的高手。絕不可輕忽視之。   到此刻,他始明白美艷夫人要逃避的是大明尊教,她從塞外攜來的五採石是隨光明使者 拉摩由波斯東來大草原,建立大明尊教。五採石乃大明尊教至高無上的聖物,故許開山等絕 不容其落在外人手上。   悶哼和嬌呼同時響起,段玉成和辛娜姬尚未有機會越過窗台,被徐子陵的寶瓶真氣硬生 生震得倒跌回去。   徐子陵實戰經驗何等豐富,豈肯讓敵人入房纏戰,何況鄰房的敵人高深莫測,許開山更 是接近石之軒那般級數的高手。   倏地前衝。   勁氣交擊之聲不絕於耳,在眨眼的光景中,陰顯鶴使盡渾身解數,仍著著被許開山封死 ,迫得節節後退,回到房間中央處。   徐子陵低喝一聲,與陰顯鶴錯肩而過,前方的空氣有若變成實質,換過在幽林小谷與許 開山交手前那時的徐子陵,必如陰顯鶴般有力難施,此刻卻是智珠在握,一指點出,迎向許 開山疾推而來的雙掌。   “右牆!”   陰顯鶴會意過來,長劍挽出朵朵劍花時,右方板間牆四分五裂,尚未現身的神秘敵人破 壁而至,手上長劍挾著森厲的寒氣,閃電般直擊而來,既狠辣又凌厲無匹。   段玉成和辛娜姬重整陣腳,二度穿窗而入,使徐陰兩人所處形勢更是危急。   “霍”的一聲,徐子陵高度集中,卸強攻弱的指勁,透過許開山雙掌形成的氣牆,無孔 不入的朝許開山攻去。   底下飛出一腳,疾踢許開山腹下要害。此兩著凌厲之極、以許開山之能,亦不得不往後 退開。   “噹!”   陰顯鶴絞擊敵劍,發出有如龍吟的激響,但他顯然在內勁上遜對方一籌,吃不住力,往 後面的徐子陵撞去。   徐子陵放過許開山,施展逆轉真氣的看家本領,硬生生把攻勢改贈從鄰房破壁來襲的可 怕敵人,哈哈笑道:“烈暇兄不是陪尚大家到高麗去嗎?”   身被黑布包裹的敵人聞言一震,劍勢略緩,被徐子陵點中劍鋒,觸電般退後。   辛娜姬的短劍、段玉成的長劍,組成排山倒海的攻勢,猛攻兩人。   徐子陵不敢戀戰,探手抓著退勢未止的陰顯鶴,騰空而起,撞破屋頂,揚長而去。   寇仲問道:“閥主以之作開場白的詩,必是能使任何女子傾倒,小子就欠缺這方面的本 領。”   宋缺唇角逸出一絲溫柔的笑意,目注大雪降落、融人河水,像重演當年情景的輕吟道: “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還流。”   寇仲聽得忘掉決戰,叫絕道:“因景生情,因情寫景,情景交融,背後又隱含人事變遷 的深意,沒可能有更切合當時情況的詩哩!”   宋缺往他望來,雙目奇光大盛,道:“說來你或許不相信,我第一眼看到她,便肯定她 是從慈航靜齋來的弟子,踏足塵世進行師門指定的入世修行,那時陳朝尚未被楊堅消滅,清 惠曉得我是嶺南宋家的新一代,遂問我南北朝盛衰的情況。”   寇仲再次給宋缺惹起興趣,問道:“當時楊堅坐上北朝皇帝寶座嗎?”   宋缺點頭道:“是時楊堅剛受美其名的所謂‘禪讓’,成為北朝之主,此人在軍事上是 罕見的人材,由登上帝位至大舉南征,中間相隔九年之久,準備充足,計劃周詳,無論在政 治上或軍事上均遠超南朝陳叔寶那個昏君。可是其為人有一大缺點,就是獨斷多疑,不肯信 人,終導致魔門有機可乘,令楊廣登台,敗盡家當。如今李淵正重蹈楊堅的覆轍,比之更為 不堪。”   寇仲大感與宋缺說話不但是種享受,且可擴闊襟胸(此處開始左邊缺n列)還能明白治亂 興衰和做人的道理。宋缺隱伏嶺南,何嘗不像楊堅般謀定後動,直至勝利的機會來臨,始大 舉北上。   宋缺淡淡道:“我向她分析南弱北強的關鍵,在於安定富足,南方之所以能長期們安, 皆因南方土地資源豐富,可惜治者無能、貧富不均,致土地流失嚴重,良田均集中到土豪權 貴手上,貪污腐敗官豪勾結,封略山湖、妨民害治,令百姓流離田野,民不聊生。反之楊堅 則自強不息,高下自是一目了然。”   寇仲點頭道:“這是一針見血的見解,清惠齋主不□□。”   宋缺平靜的道:“她是回到民族融和的大問題上,如果北方在楊堅登上寶座之際,亂我 中土入侵的北方諸族早出和同化,合而成一個新的民族,既有北塞外族民風又不離我漢統根 源深厚、廣博優美的文化。兼之和漢族長期對抗塞外各族,養成刻苦悍勇的民風。兼生於憂 思而死於安樂的寫照,即使楊堅失敗,南方受制北方,以北統南,將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路向 。”   寇仲道:“閥主同意嗎?”   宋缺微笑道:“我身為南人,當然聽得不是滋味,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看法高瞻遠矚,深 具至理。而我則指出若現時出現北方的不是楊堅而是另一個昏君,南方嗣位者不是腐朽透頂 的陳後主,歷史會否改寫?說到底誰統一誰,始終是個此盛彼衰的問題,我宋缺從不肯承認 歷史的發展有其不可逆改的必然性,政治、武功和手段是決定歷史的直接因素。目下的南北 對峙,在某一程度上是當年形勢的重現,我要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歷史是由人創造出來 的。”   寇仲愈來愈清楚宋缺和梵清惠的分歧,皆因立場角度有異,如果宋缺是北人,那爭議將 無立足之所。   以宋缺的才情志氣,絕不會甘心裡服於胡化的北方漢族之下,而他亦不信任北方的人, 認為他們不能與胡人劃清界線,而劉武周、梁師都之輩的所為更強化他的定見。說到底李淵 起兵曾借助突厥之力,到現在仍與突厥關係密切,可達志的突厥兵且是李建成長林軍的骨幹 ,凡此種種,宋缺起兵北上,是理所當然的事。   趙德言成為東突厥國師,也為魔門與外族劃上等號。不論魔門或慈航靜齋,均屬北方文 化系統,而宋缺的宋家,正是南方文化的中流砥柱,堅持漢統的鮮明旗幟,宋缺與李閥的不 咬弦,至乎正面交鋒,正體現南北的因異生爭。   宋缺說得對,歷史是由人創造出來的,若沒有宋缺、寇仲,那誰勝誰敗?幾可說是無待 雅龜,也可預見。   寇仲道:“閥主既知陳後主無能,當時何不取而代之,以抗楊堅?”   宋缺啞然失笑道:“我當時仍是藉藉無名之輩,直至擊敗被譽為天下第一刀的‘霸刀’ 岳山,始聲名鵲起,登上閥主之位。我那時立即整頓嶺南,先平夷患,聯結南方諸雄,此時 楊堅以狂風掃落葉之勢蕩平南方,欲要進軍嶺南,被我以一萬精兵,抵其十多萬大軍於蒼梧 。我宋缺十戰十勝,令楊堅難作寸進,迫得求和。我知時不我予,進受封為鎮南公,大家河 水不犯井水,我從沒向楊堅敬半個禮,所以楊堅駕崩前,仍為不能收服我宋缺耿耿於懷。”   接著冷哼道:“北人統南又如何,只出個楊廣,天下又重陷四分五裂的亂局,其中原因 不但因楊廣苛政擾民,好大喜功,耗盡國力,更證明我不看好胡化後的漢人是正確的。民族 的融和非是一賦可就的事,殺楊廣者正是宇文化及這徹頭徹尾的胡人。欲要中土振興,百姓 有安樂日子,必須堅持漢統,始有希望。少帥須謹記我宋缺這番話。”   寇仲點頭答應,感到肩上擔子愈是沉重,且對宋缺如此循循善誘生出不樣感覺。   忍不住道:“以南統北是閥主的最高目標,其他均為次要,既是如此,閥主大可拒絕寧 道奇的挑戰,乾脆由我去告訴他你老人家沒有這時間閒心,而閥主則回去主持攻打江都的大 計。”   宋缺雙目透出傷後無奈的神色,輕輕道:“我不願瞞你,你這提議對我有驚人的吸引力 。可是來下戰書的是清惠的愛徒,而妃暄更令我從她身上看到清惠,有如她的化身,實在使 我說不出拒絕的話。既然決定,宋缺豈會反口改變。清惠太清楚我的個性和對她的感情,此 著實命中我要害。她要我表明助你爭天下的決心,我就清清楚楚以行動說明一切。天下能令 我動心的事物並不多,寧道奇正是其中之一,加上清惠,教我如何拒絕。”   寇仲啞口無言。   宋缺微笑道:“讓我們以樹木野籐來造一條木筏如何?”   寇仲愕然道:“我們要走水路嗎?”   宋政道:“寧道奇刻下在淨念禪院等候我,走水路可省點腳力。既有少帥伴行,我可省 去操筏之力,靜坐幾個時辰,明晚我將與寧道奇決戰於淨院,看看誰是中土的第一人。”   徐子陵和陰顯鶴連夜攀越城牆離開漢中,往北疾走,深進秦嶺支脈的山區,始深切體會 到冰雪封合真實情況。   官道積雪深可及膝,凝冰結在樹木枝處凝成晶瑩的冰掛,風拂過時雪花飄落,另有一番 情景。雪峰起伏,不見行人。   天空黑沉沉的厚雲低壓,大雪似會在任何一刻下來。   陰顯鶴回頭瞥一眼留下長長的兩行足印,道:“大明尊教的熱羲死心不息來追趕我們, 肯定不會落空!”   徐子陵關心的問道:“你沒受傷嗎?”   陰顯鶴道:“好多啦!仍有少許血氣不暢,但卻無礙,烈瑕的功夫似乎比許開山更硬朗 ,真奇怪!”   徐子陵道:“因為許開山仍是內傷未愈,否則想脫身須多費一番工夫。真奇怪!”   陰顯鶴訝道:“你的奇怪指那方面。”   徐子陵道:“當日在龍泉時,大明尊教的人對五採石不太重視,至少沒盡全力去爭奪, 現在則是不惜一切似的,令我感到奇怪。”   陰顯鶴點頭同意道:“除非他們不想再在中原,否則不該來惹你。”   徐子陵一震道:“我明白哩!”   陰顯鶴奇道:“我這兩句話竟對你有啟發嗎?”   徐子陵笑道:“正是如此,事實上他們正是不想在中原混,還要離開塞外,到一個他們 能發揚大明尊教的地方。不論塞外塞內,他們都是仇家遍地,只石之軒一個就足教他們提心 吊膽,回紇的菩薩更不肯放過他們。”   陰顯鶴不解道:“他們還有什麼地方可去的?”   兩人則越過一處山嶺,沿官道斜坡往下走。   徐子陵道:“當然是大明尊教的發源地波斯,只有在那裡五採石最具價值和作用,他們 只要編個動聽的故事,把五採石物歸原主,當可另有一番作為,否則就只剩坐以待斃的下場 。”   陰顯鶴欣然道:“子陵的推斷合青合理,我找不到任何可駁斥的破綻。”   又道:“若五採石既成他們唯一出路和重振成風的希望,他們定不肯放過我們。”   徐子陵道:“那就再好不過,顯鶴不是要為安樂幫主尋一個公道嗎?我們就在到長安前 了以此事。”   陰顯鶴皺眉道:“既然子陵有此心意,剛才為何不與他們周旋到底,見個真章。”   徐子陵道:“先前主動操縱在他們手上,你老哥宿醉未醒,功力大打折扣,拼下去吃虧 的是我們。現在我們可蓄勢以待,予他們來個迎頭痛擊,且可在戰略上靈活變化,所謂此一 時也彼一時也。”   陰顯鶴失笑道:“難怪寇仲和徐子陵能名懾塞內外,與你們相處愈久,愈感到你們膽大 包天,鬼神莫測種種別人難及之處。”   徐子陵道:“你的心情大有改善啊!”   陰顯鶴點頭道:“不知是否受到你的感染,我忽然對前景感到非常樂觀。事實上你的處 境不比我好多少,且是近似無法解開的死結,但你仍勇敢面對。我的問題比你簡單,紀情一 是知道小紀的下落又或不知道,到長安後自會水落石出,若老天爺不肯讓我兄妹重逢,我只 好認命,然後盡力助子陵化解中原這場大災劫,希望可為小紀積點福德。”   徐子陵明白過來,令陰顯鶴轉趨積極的原因,是自己激起他的俠土心腸,找到人生的目 標。   大感欣慰道:“放心吧!我有信心你可和令妹重聚的。咦!是什麼香氣?”   陰顯鶴仰鼻嗅索,道:“噢!是很熟悉的氣味!若我沒有猜錯,該是有人在前方烤狼肉 。我曾在塞外吃過幾次狼肉,肉味相當不錯。”   兩人轉過峽道,前方遠處官道旁燈火隱現,香氣正是從那方傳過來。   陰顯鶴道:“是個驛站,想不到在此天寒地凍之時,仍有人留守。”   徐子陵道:“即使有人留守,也該早上床鑽入被窩尋夢,怎會生火燒烤,且是惡狼之肉 。”   陰顯鶴笑道:“子陵思慮縝密,遠勝小弟,我們應筆直走過,還是進驛站分享兩口。”   徐子陵淡淡道:“過門是客,當然進去看看,顯鶴兄意下如何?”   陰顯鶴欣然道:“一切由子陵拿主意。”   兩人談談笑笑,朝驛站走去。   雪紛從天而降,由稀轉密,整個山區陷進茫茫白雪。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義釋金剛】   寇仲在筏尾搖櫓,目光落在面向前方河道盤膝打坐,雄峙如山的宋缺背影,雪花落到他 頭上半尺許處,立即似被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牽引般,自然而然避過他飄飛一旁,沒半團落 在他身上。   大雪仍是舖天蓋地的撒下來,木閥舖上數寸積雪。大大增加閥身的重量,累得寇仲要多 次清理,在白茫茫的風雪裡,伊水兩岸變成模糊不清的輪廓,不論木筏如何在河面拋擲顛簸 ;宋缺仍坐得穩如泰山,不晃半下。   名震天下的天刀平放膝上,以雙手輕握,感受到宋缺“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境界。   宋缺此戰,實是吉兇難料。   寇仲曾分別和兩人交過手,卻完全設法分辨誰高誰低,他們均像深不可測的淵海,無從 捉摸把握其深淺。   假若寧道奇敗北,當然一切如舊進行,這場決戰只是統一天下之路上的插曲;如宋缺落 敗身亡,那寇仲將沒有任何退路,只能秉承宋缺的遺志,完成宋缺的夢想,義無反顧。   透過宋缺的說話更深入瞭解他與梵清惠的分歧後,他再沒法弄清楚誰對誰錯的問題。大 家各自有其立場和見地,不但是思想之爭,更是地域之爭。   無獨有偶,秦皇贏政結束春秋戰國的長期分裂,國勢盛極一時,卻僅傳一代而亡;隋文 帝楊堅令魏晉南北朝的亂局重歸一統,也是經兩代土崩瓦解。這樣的巧合是歷史的宿命?還 是思想、文化差異下強要求同的必然後果?   秦之後漢朝的長治久安,隋之後的中土會否享有同樣的幸運?   寇仲在宋缺的啟發下,超越本身所處的時代。以鳥瞰的角度俯視古今治亂興衰及其背後 深層的原因,令他更深入地自省身在的處境。   木筏在他操縱下往北挺進,把宋缺送往決戰的場地。   這不但是中土最轟動的一場生死對決,更是決定天下命運的關鍵的決戰。   寇仲深切感受到無論戰局結果如何,決戰後的中原形勢將永不會回復原先那樣子。   驛館內溫暖如春,香氣四溢,七個作商旅平民打扮的漢子圍著臨時堆砌起的火爐,燒烤 一對狼腿,煙屑從兩邊破窗洩出,館內空氣並不嗆悶。   見徐子陵和陰顯鶴這兩個不速之客推門而入,只目光的的的朝他們打量。卻沒有招呼說 話,頓使他們感到頗有一觸即發殺氣騰騰的緊張氣氛。   徐陰兩人跑慣江湖,見他們每人的隨身行囊呈長形且放在探手可及的近處,均曉得內中 藏的必是兵器,這七名壯漢不但是會家子,說不定更是專劫行旅殺人搶掠的盜賊。   徐子陵把門關上,置漫天風雪於門外,目光落在坐在烤爐旁面對大門一位年約二十六、 八歲的壯漢身上,此人神態沉凝冷靜,雖一臉風塵仍難掩其英氣,顯非一般攔路剪徑的小賊 ,而是武功極高的高手。   他絲毫不讓地迎上徐子陵的目光,亦露驚異神色,顯示出高明的眼力。   其他人唯他馬首是瞻,均以目光徵詢他的意向,待他發令。   徐子陵直覺感到他們非是盜賊之流,遂露出笑容,抱拳問好道:“請恕我們打擾之罪, 只因嗅得肉香,忍不住進來,別無他意。”   那一身英氣的硬朗漢子長身而起,抱拳回敬道:“兄台神態樣貌,令在下想起一個人, 敢問高姓大名。”   他的語調帶有濃厚的塞北口音,徐子陵心中一動,坦然道:“本人徐子陵。”   包括那英偉漢子在內,人人露出震動神色,坐著的連忙起立,向他施禮,態度友善。   英偉漢子露出英雄氣短的感慨神色,苦笑道:“原來真是徐兄,小弟宋金剛。”   徐子陵一呆道:“宋兄怎會來到這裡?”   宋金剛頹然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此事說來話長,我們何不坐下詳談。”   眾人圍著烤爐重新坐好,徐子陵和陰顯鶴分坐宋金剛左右,介紹過陰顯鶴,眾人輪流以 利刃割下狼肉,邊嚼邊談。   宋金剛道:“能在此和徐兄、陰兄共享狼肉,是老天爺對我的特別恩寵,柏壁大敗後, 我和定揚可汗被李世民派兵窮追猛打,守不住太原,惟有退往塞外投靠頡利,那知卻中了趙 德言的奸謀。”定揚可汗就是劉武周,宋金剛的主子。   徐於陵皺眉道:“趙德言和你們有什麼恩怨,因何要陷害你們?”   宋金剛道:“問題在頡利頗看得起我宋金剛,故令趙德言生出顧忌,遂向定揚可汗進言 ,謊稱頡利希望我們重返上谷、馬邑,招集舊部,部署對唐軍的反擊。豈知我們依言率眾回 中原途上,趙德言竟向頡利稱我們意圖謀反。為此我們被金狼軍追擊,定揚可汗當場身死, 近千兄弟無一倖免,僅我們七人成功逃出。”   另一人道:“全賴宋帥想出金蟬蛻殼之計,以一位死去兄弟穿上他的衣服,弄糊他的臉 孔,趙德言始肯收兵回去。”   徐子陵心中湧起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感慨,趙德言說不定是由頡利在背後指使,因為 劉武周和宋金剛失去被利用的價值,再不宜留在世上。若公然處決兩人,會令其他依附突厥 的漢人心離,故采此手段。   宋金剛再歎一日氣道:“我們是否很愚蠢。”   徐子陵心中對他與虎謀皮,做突厥人的走狗,自是不敢苟同,不過宋金剛已到山窮水盡 的田地,不願落井下石,只好道:“成王敗寇,有什麼聰明愚蠢可言?宋兄對未來有什麼打 算?”   宋金剛道:“實不相瞞,北方再無我宋金剛容身之所,所以想住江南投靠與我們一向有 密切關係的蕭銑,豈知回中原後,始知形勢大變,宋缺兵出嶺南助少帥爭天下,幾可肯定長 江南北早晚盡歸少帥軍,所以打消投蕭銑之意,看中巴蜀遠離中原爭霸的核心,希望找得個 風光明媚的隱避處終老,再不問世事。”   阻顯鶴訝道:“宋兄何不考慮投靠少帥,宋兄對突厥的熟悉會對少帥非常管用。”   宋金剛露出苦澀神色,道:“我當年對少帥立心不良,伙同蕭銑和香玉山陷害他,那還 有臉目去求他收留。罷了!金剛現在心如死灰,再沒有雄心壯志。”   徐子陵點頭道:“宋兄退出紛爭,乃明智之舉。”   宋金剛肅容道:“徐兄不念舊惡,對金剛沒有半句損言,金剛非常感激。現今塞外形勢 吃緊,塞外諸族在頡利和突利的牽頭下,結成聯盟,以討李淵助寇仲為漂亮口號,正秘密集 結軍力,準備大舉南侵。另一方面則由趙德言透過長安魔門勢力,盡力安撫李淵和李建成, 據說李淵對塞外聯軍的事仍懵然不覺,形勢非常不妙。”   徐子陵聽得心情更是沉重,宋金剛從突厥部逃出來,掌握到頡利、突利的第一手情報, 絕非虛言。觀乎梁師都使兒子向海沙幫買江南火器,便知魔門和突厥人正部署對付李世民的 大陰謀,李世民若被害死,塞外大軍立即入侵,在戰略上高明至極。宋金剛的說話更堅定他 見李世民的決心,且是刻不容緩。   宋金剛又語重心長的道:“南方諸雄中,輔公佑、李子通和沈法興均不足為患,只提供 少帥煉刀的對像。唯一可慮者是蕭銑和林士宏,其中又以後者較難對付。他們若非因互相牽 制,早渡江北上,擴展勢力。”   徐子陵關心的是塞外聯軍的威脅,對蕭銑和林士宏此刻那會放在心上,可是對方一番好 心,禮貌上問道:“宋兄對此兩人怎麼看法?”   宋金剛道:“蕭銑的缺點是外寬內窄,忌人材,對功高者鎮壓誅戮,所以內部不穩。唉 !如非我走投無路,絕不會想到去投靠他。”   徐子陵微笑道:“這麼說,寇仲反幫了宋兄一個忙,讓宋兄作出正確的決定。”   宋金剛尷尬一笑,為自己名利熏心不好意思,說下去道:“林士宏剛得馮盎率眾歸附, 勢力大增,實力超越蕭銑,對他不可輕視。”   徐子陵正要道謝,心中警兆忽現,低喝道:“有人!”   寇仲想到很多事情,還想到種種可能性,最後得出一個他自己也暗吃一驚的結論,就是 他必須以絕對的冷靜去應付宋缺一旦敗北所帶來的危機,作出精確和有效率的安排,而不可 感情用事,讓負面的情緒掩蓋理智。   他必須把最後的勝利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為他再非與徐子陵闖南蕩北的小混子,而是 融合宋家軍後的少帥大軍的最高領導人,他所犯的錯誤會為追隨他的人和少帥軍治內的百姓 帶來災難性的可怕後果。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這三個月的冰封期必須好好利用,以最凌厲的軍事手段把南方諸地置於他的全面控制之 下,他要以行動證明給所有反對他的人看,沒有人能阻止他少帥寇仲。   想到這裡,他的腦筋靈活起來,反覆設想思考不同可能性下最有利他統一大業的進退部 署。   就在此刻,他終成功把刀法融人兵法中。   捨刀之外,再無他物。   “砰”!   木門四分五裂,暴雨般朝圍火爐而坐的各人激射而至,若給擊中眼睛,不立即報廢才怪 。風雪隨之旋捲而來,吹得烤爐煙屑濺飛,聲勢駭人至極點。   以徐子陵的修為,也為之心中大懍。   從他感應到有人接近,出言警告,到來人破門殺人、中間只是彈指的短暫時光,可知來 人功力之高,不在他徐子陵之下,其行動所顯示的速度、暴烈凌厲的手法,都表現出是頂尖 殺手刺客的風格,屬楊虛彥那級數的高手。   刀光電閃、登時整個驛館刀氣橫空,刀鋒在火光反映下的芒點,疾如流星的往宋金剛迎 頭痛擊,狠辣至極點。   宋金剛尚未來得及從半敞的包袱裡拔出佩刀,刀鋒離他嚥喉不到三尺。   宋金剛不愧高手,雖處絕對下風,仍臨危不亂,往後滾開。   他六名手下人人搶著起立並掣出兵器,均慢上幾步,如對方乘勢追擊,幾可肯定在宋金 剛被斬殺前,他們連對方衫尾都沾不上。   陰顯鶴長劍離背,欲橫劈敵刃的當兒,徐子陵從地上彈起,揮拳命中刀鋒側處。   “啪”!   氣勁交擊,發出爆炸般的激響。   那人抽刀往大門方向退開,來去如箭,抵大門後如釘子般立定,微晃一下。   宋金剛眾手下正要衝前拚命,徐子陵大喝道:“大家停手!”   風雪呼呼狂吹,從屋外捲入,漸復原狀的爐火雖仍是明滅飄閃,已大大改善驛館內的能 見度。   那人橫刀而立,厲喝道:“子陵勿要干涉,這是我們突厥人和宋金剛間的事,子陵若仍 當我是朋友,請立即離開。”   宋金剛從地上持刀跳起,臉色轉白,倒抽一口涼氣道:“可達志!”   可達志雙目殺氣大盛,刀氣緊鎖館內諸人,仰天笑道:“正是本人,達志奉大汗之命, 絕不容你活在世上。你以為找個人穿上你的衣服,可瞞天過海嗎?是否欺我突厥無人。”   宋金剛冷哼道:“我在這裡,有本事就來取我性命!”   可達志目光落到徐子陵處,冷然道:“為敵為友,子陵一言可決。”   徐子陵淡淡道:“只要達志能說出宋兄有負於貴大汗任何一件事實,我和顯鶴立即離開 ,不敢干涉達志的使命。”   可達志臉寒如冰,喝道:“背叛大汗,私返中原,圖謀不軌,這還不夠嗎?”   徐子陵搖頭歎道:“這只是趙德言從中弄鬼,假傳貴大汗旨意,著他們返中原招集舊部 ,你們大汗給他矇混了哩!”   可達志微一錯愕,目光投往宋金剛,哂道:“你和劉武周並非三歲孩童,那會隨便相信 一面之辭,豈會不向大汗引證,即漏夜率眾潛離。”   宋金剛回復冷靜,沉聲道:“不要以為我怕你,我是看在徐兄份上答你這個問題。大汗 當時不在牙帳,我們曾向暾欲谷查詢,得他證實,始不疑有他。”   轉向徐子陵道:“在這種情況下,說什麼都是廢話。徐兄的出手令我非常感激,但這確 是我宋金剛和突厥人間的恩怨,主要原因是我再沒有可供利用的地方,而我更是悔不當初。 若老天注定我要埋骨於此,我沒有絲毫怨恨,徐兄和陰兄請繼續上路。”   陰顯鶴點頭道:“好漢子!”   徐子陵向可達志道:“宋兄的事是早前閒聊時得兄傾告,理該屬實,他在這方面說謊有 什麼意思呢?照我看,貴大汗是怪宋兄使他損折大批將士,故心生殺意……”   可達志雙目殺意有增無減,寒聲道:“子陵勿要再說廢話,此事你是否真的要管?”   徐子陵苦笑道:“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該知我不會坐看這種不公平的事。”   “鏘!”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可達志竟還刀入鞘,往徐子陵走去,張開雙臂,哈哈笑道:“徐 子陵既要管,又有陰兄助陣,我可達志還有什麼作為?”   在眾人瞠目結舌下,徐子陵趨前和他進行抱禮,笑道:“那你如何向大汗交代?”   可達志放開他,微笑道:“追失個把人有啥希奇?何況非是大汗親口向我下令,只是康 鞘利向我傳遞信息,說發現宋兄逃往漢中,意圖避往巴蜀。小弟素聞宋兄功夫了得,忍不住 手癢追來而已!”   陰顯鶴不解道:“你怎曉得驛館內有宋兄在?而非其他人?”   可達志灑然道:“是其他人又如何?頂多賠個禮。唉!事實上是我發現狼屍,削割的手 法是塞上人的習慣,又嗅到狼肉香氣,所以猜到宋兄是在館內進食。”   徐子陵懷疑的道:“你真不會再尋宋兄和他的兄弟算賬?”   可達志不悅道:“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可達志何曾說過話又不算數的。”   轉向宋金剛道:“宋兄最好立即離開。有那麼遠躲那麼遠,魔門勢力龐大,我不知道趙 德言是否尚有其他對付你們的行動。”   徐子陵點頭道:“這不是逞英雄的時刻,宋兄能保命可算狠挫趙德言一記,達志的話是 有道理的!”   宋金剛抱拳施禮,道:“好!兩位的恩情,我宋金剛永志不忘。別啦!”   說罷取起包袱,與手下沒入門外的風雪去。一代豪雄,竟落得如此下場,教人感歎。   可達志笑道:“還有剩下的狼肉,可祭我的五臟廟。”   徐子陵訝道:“你們不是拜狼的民族嗎?”   可達志道:“我們拜的是狼神,餓起來人都可以吃,何況是畜牲?坐下再說罷,我很回 味在龍泉與你們並肩作戰的日子哩!”   徐子陵心頭一陣溫暖,可是想起或有一天,要和可達志決戰沙場,不由感慨萬千。   可達志不悅道:“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曉以大義】   寇仲人雖在筏上默默搖櫓,心神卻超越木筏和伊水,包括即將來臨的宋缺與寧道奇的決 戰,至乎超越地域的局限。塞內塞外所有山川地理形勢、風士人情、民族與民族間、國與國 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一概了然於胸。   他遍游天下、經歷大小戰爭、守城攻城、逃亡追擊,這許多累積起來的寶貴經驗,配合 宋缺多番循循善誘,使他像打開靈竅般通明透徹地掌握到敵我雙方的虛實強弱,有如他的井 中月般,能透視敵人的諸般玄虛真如。   從沒有一刻比這時使他更知己知彼,統一天下的全盤戰略浮現腦際。他清楚曉得當他重 回彭梁之時,他會拋開一切,包括個人的喜樂困擾至乎宋缺的生死,領導少帥軍踏上統一天 下的大道。   他為的不是個人慾望的滿足,而是天下百姓的和平幸福,他們受夠哩!好該結束長期分 裂戰亂的苦難。   三人圍爐火而坐,繼續享受烤狼肉宴,雪粉不住從敞開的大門隨風捲入,吹得爐火明滅 不定,如此風雪寒夜,別有一番令人難忘的滋味。   可達志有感而發的道:“巴蜀現在成為很多人理想的避難所,少帥能保命離開洛陽返回 彭梁,又得宋缺出兵助陣,勢力大增,南方早晚是他的天下。只要不是無知之徒,當知他和 長安的鬥爭,將為自大隋覆滅以來最慘烈和牽連最廣的。除巴蜀外,中原恐怕沒多少地方能 避過戰火。”   徐子陵很想問他你們突厥人是否準備大舉南侵,終沒有說出口。   可達志續道:“現在形勢對少帥非常有利,李世民雖成功消滅竇建德,又擊垮王世充取 得洛陽,可是因被你們突圍逃走,劉黑闥更在范願、曹湛、高雅賢支持下起兵反唐,他又被 李建成和眾妃向李淵分進讒言,說他眷念與你們的舊情,決心不足,令李淵大為震怒,三傳 詔迫他回長安述職解釋,聽說他如今正在回長安的路上。若我是李世民,索性率軍回攻長安 ,以洩心頭怨恨,你不仁我不義,父子兄弟又如何?”   徐子陵心中暗歎,李淵這叫自毀長城,若李世民被魔門害死,突厥大軍立即發動大規模 的入侵戰,李唐之勢危矣。   不禁問道:“劉黑闥情況如何?”   可達志露出不屑神色,道:“李世民不在,領兵伐劉的責任落在李元吉身上,李神通副 之。在我離開長安前,聽到的消息是李元吉和李神通與幽州總管李藝合兵,會師五萬餘人, 迎劉黑闥軍於饒陽,雖未知勝負,可是劉黑闥名震山東,故並不看好屢戰屢敗的李元吉。”   徐子陵一呆道:“劉黑闥的勢力竟擴展得迅速至此?”   可達志道:“李元吉當眾處死竇建德乃最大失著,只李淵視如不見,此事令山東百姓極 度憤慨,竇建德舊部更是萬眾一心的要為主子復仇,血債血償。劉黑闥的戰略兵法也確是非 常出色,先據漳南,再破伯縣,李唐的魏州刺史權威和岡州刺史過元祥均被劉黑闥斬殺。這 勢如破竹的節節勝利,令歸附者日眾,已投降唐室的徐圓朗拘禁唐使盛彥師後,率兵響應劉 黑閥,被封為大行台元帥。若劉黑闥能撐至少帥軍北上,長安將難逃覆亡的厄運,縱有李世 民又如何?”   頓頓又道:“據傳劉黑闥和你們關係密切,是否確有其事?”   徐子陵正大感頭痛,劉黑闥的興起,使天下的紛亂更多添變數,暗歎一聲,點頭道:“ 確是事實,但將來大家的關係如何發展,恐怕只老天爺知道。”   可達志目光落到陰顯鶴身上,微笑道:“想不到陰兄會與子陵一道走,陰兄仍像龍泉時 般不愛說話。”   陰顯鶴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略示友善,仍沒有說話。   可達志轉向徐子陵道:“子陵不是要到長安去吧!”   徐子陵無奈答道:“正是要到長安去辦點私事,與寇仲的大業沒有關係,可兄對我有什 麼忠告?”   可達志沉聲道:“只有一句話,是長安不宜久留。”   徐子陵明白與他雖未至於正面衝突,終是敵對的立場,可達志肯說這句話,非常難得。 點頭表示應允。   可達志道:“尚有一事,是高麗王正式向李淵投碟,說高麗第一高手‘奕劍大師’傅采 林將代表高麗,到長安與李淵見面,順道見識中原的武學,看來他是有意挑戰寧道奇又或宋 缺,以振高麗威名,若他真能獲勝,比打贏一場硬仗更收震懾之效。”   徐子陵心叫不妙,傅采林遠道而來,焉肯放過他和寇仲,問題在他們又絕不能讓娘的師 傅有損威名,令他們進退兩難。   可達志雙目射出異樣神色,頹然道:“秀芳大家會隨他一道回來。”   徐子陵道:“我剛見過烈瑕。”   可達志虎軀一震,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那小子在何處?”   徐子陵道:“他想搶我身上的五採石,與許開山、辛婭娜和段玉成幪著頭臉偷襲我們, 所以我和顯鶴須連夜離開漢中,碰巧遇上你,冥冥中似真的有主宰,或者是宋金剛仍命未該 絕。”   可達志一震道:“許開山真的是大尊?”   徐子陵淡淡道:“化了灰我也可把他認出來,何況只幪著頭臉。”   可達志微笑道:“子陵是否從美艷那妮子處奪得五採石,聽說她挾石逃離塞外,幸好天 網恢恢,疏而不漏,五採石終回到子陵手上。”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我往客棧投宿,想不到正是美艷夫人落腳的地方。當時該有大 明尊教的人在暗中監視,見我取石而去,遂通知許開山等人,致有後來偷襲之舉。”   可達志道:“大明尊教在楊虛彥穿針引線下,得李淵首肯,可在長安建廟,豈知給石之 軒痛下辣手殺得莎芳和其隨員雞犬不留,現在五採石又落入子陵手中,他們是走足霉運,不 若我們到漢中趁趁熱鬧,烈瑕是我的,許開山是子陵的如何?”   陰顯鶴沉聲道:“許開山是我的。”   徐子陵點頭道:“誰是誰的我們不用分得那麼清楚,大明尊教暗中做盡傷天害理的事, 只是狼盜的惡行已罪該萬死,若讓他們逃往波斯,還不知有多少人受害。唯一的難題是段玉 成,他始終曾是我雙龍幫的兄弟,我不忍看著他執迷不悟下去。”   可達志問道:“子陵有什麼提議?”   徐子陵苦笑道:“這是個難以解開的死結,他們對五採石絕不肯罷休,早晚會追上來。 唉!”   可達志不解道:“有時我很不明白你和寇仲,他不仁我不義,有什麼好說的,你下不了 手,我可為你代勞,此正是把大明尊教連根拔起的最佳時機。”   陰顯鶴發言道:“錯過了這機會,我們可能就永遠沒法為被大明尊教害死的冤魂討回公 道。”   徐子陵頹然道:“好吧!但玉成尚未有彰顯惡行,各位放他一馬。”   可達志道:“為免有漏網之魚,我和陰兄在一旁監視,到時必可教他們大吃一驚,措手 不及。”言罷與明顯鶴從破窗離開。   剩下徐子陵一人獨對爐火,心中感慨萬千,人的紛爭就是這麼來的,人與人間的差異, 形成思想和利益分歧,不同的宗教信仰,地域、種族、國家的紛爭,分歧,造成了永無休止 和各種形式的衝突,這些引起鬥爭的諸般因素,永遠不會混滅,只能各憑力量盡量協調和平 衡。   他多麼希望能逃避這令人煩擾的一切,隱居在隔絕俗塵的人間淨土,享受清風明月的寧 靜生活。   可是此仍是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自在成都重逢師妃暄後,他的心神沒法安定下來,與伏蹇和陰顯鶴的兩席話,使他認識 到中土即將來臨的大災禍,而解決的機會就在眼前,錯過則再無另一個機會。   為天下萬民的幸福,為他對師妃暄的愛,他下定決心,務要排除萬難,把眼前的局勢扭 轉過來,即使他徒勞無功,總是曾盡力而為,既無愧於心,亦沒有辜負師妃暄的期望。   擺在眼前的事實,若他仍不改採積極的態度,是李世民有極大機會在李淵的默許下被李 建成害死。若他對梁師都偷運火器的事懵然不知,當不會感到這方面的迫切性。李世民被迫 棄下將士趕回長安,正好提供李建成、魔門諸系和突厥人千載一時除去此眼中釘的機會。   李世民的大禍迫在眉睫,而他不可能袖手不管,尤其在他對天下局勢有更深入的體會和 認識後。   心中警兆乍現。   徐子陵收拾心情,淡喝道:“玉成你進來,聽我說幾句話,否則我就把五採石捏成碎粉 。”   假若宋缺戰敗身亡,天下之爭將決定在他寇仲和李世民的勝負上,而關鍵是誰能取得洛 陽的控制權。   江都的陷落是早晚間的事,李子通敗亡,沈法興當難自保,那時輔公佑只餘待宰的份兒 ,長江的控河權將入他患仲之手,蕭銑勢窮為醫下,再難有任何作為。   宋智在這情勢下,更可專心一志牽制得林全宏不能能動彈。   他根本不用費神擊垮蕭銑或林士宏,只倚賴杜伏威,即可穩定南方,然後集結兵力,待 春暖花開時,分數路北上,重演昔日李世民攻打洛陽王世充的策略,先蠶食洛陽外圍城池, 封鎖水路,截斷長安與洛陽的水陸陽交通,孤立洛陽。   李世民善守,他寇仲善攻。   經洛陽之戰,他對這位戰場上的勁敵已有透徹的瞭解。   不論淺水原之戰、柏壁之戰,又或治水之戰、虎牢之戰,李世民均以後發制人的戰略, 令他長保不敗的威名。他從不打無把握之仗,善於營造機會,以逸待勞,待敵人師勞力竭, 士氣低落後一舉擊垮敵人。   在與李世民的鬥爭上,他寇仲不斷犯錯,亦從中不斷學習成長,到今夜此刻,他完全掌 握李世民“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的戰略部署。至乎他以玄甲精兵沖陣破陣亂陣,兩 軍未戰,先除敵人糧道和窮追猛打的實戰手法。   李世民錯失在洛水斬殺自己的機會,將是他的軍事生涯上最大的失誤。   大雪逐漸收減,四方景物清晰起來,就像寇仲此時的心境般,空曠無礙。   從沒有一刻,他更感到勝券穩操在自己手上。   段玉成出現在風雪交加的大門外,一手扯掉頭罩,露出英俊但疲乏的面容,寒比冰雪的 跨步入館,直抵爐火另一邊。   徐子陵談談道:“坐下!”   段玉成略一猶豫,始緩盤膝坐下,沉聲道:“我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徐子陵平靜的道:“我不曉得因何我對貴教的瞭解與玉成的看法分別可以這麼大,對我 來說你的大明尊教只是個打著宗教旗號,暗裡壞事做盡的團體,亦不能代表波斯的正教。假 設玉成能說服我狼盜與貴教沒有絲毫關係,安樂慘案亦與許開山沒有關係,我立即把五採石 奉上。”   段玉成先露出怒意,聽到一半,眉頭皺起,搖頭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徐子陵忽然喝道:“沒有人可以接近,否則我立即把五採石毀掉。”   目光仍不離段玉成,續道:“坦白告訴我,我徐子陵是否會說謊的人?”   段玉成發呆半晌,緩緩搖頭道:“你不是愛說謊的人。”   徐子陵道:“那我就告訴你,殺治水幫大龍頭的絕無花假是大明尊教的人,這是可查證 的事,為何貴教的人要瞞著你。至於狼盜之首就是它奇,你該認識它奇,曉得他是你們的人 。我徐子陵言盡於此,你若執迷不悟,就憑你的劍來取回五採石吧。”   段玉成雙目射出凌厲神色,一眨不眨的盯著他,沒有說話。   徐子陵知他隨時拔劍動手,歎道:“你該比任何人更清楚我不是隨便誣蔑別人之徒,而 我更非因害怕任何人須編造出這番話來。多行不義必自斃,只要你的大尊確是許開山,就證 實我說的非是謊言。他正是安樂慘案的主謀,此事你可向‘霸王’杜興求證,杜興與許開山 一向關係密切,親如手足,他的說話會較我更為有力。”   段玉成微一錯愕,殺氣大減,顯然是徐子陵的說話一矢中的。   徐子陵哈哈一笑,唱出去道:“大尊若你甩開罩頭布而非是我認識的許開山,我立即把 五採石無條件送給你。”   破風聲起,許開山掠至門外,沉聲道:“徐子陵竟恁多廢話,玉成絕不會被你的謊言動 搖。”   又左右顧盼,道:“你的朋友都到那裡去了?”   徐子陵目光仍緊盯段玉成不放,平靜的道:“為惡為善,在玉成一念之間。”   段玉成垂下目光,凝望爐火,輕輕道:“敢問大尊,狼盜是否我們的人?”   許開山一震,大怒道:“玉成你怎可受他唆使,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   徐子陵心中欣慰,段玉成終是本性善良的人,開始對許開山生出疑心。   辛娜婭在許開山身旁出現,尖叫道:“玉成!有什麼事,待解決他再說。”   徐子陵微笑單刀直入道:“你敢否認上富龍是你們的人嗎?”   辛娜婭窒了一窒,始道:“休要胡言亂語。”   輪到段玉成軀體一震,在他生出疑惑的當兒,而他又非低智慧的人,加上他對辛娜婭的 熟悉,自然聽出辛娜婭言不由衷。   徐子陵不容許開山或辛娜婭再有說話的機會,長笑:“請問烈兄是否在外面呢?為何不 現身打個招呼,說兩句話。”   門外風聲呼呼,沒有任何回應。   可達志冷哼聲起,喝道:“這小子知機逃掉哩!”   許開山和辛娜婭聽得臉臉相覷,既因烈瑕溜之夭夭震驚,更因可達志的出現手足無措。   段玉成緩緩站起。   徐子陵目光緊鎖,完全猜不到段玉成究竟是迷途知,還是仍要站在許開山一方。   可達志的聲音又在許開山後方遠處響起,道:“是我不好,忍不住往烈小子藏身處摸去 ,給他生出警覺。”   徐子陵明白過來,烈瑕因發現可達志,曉得大勢已去,又見段玉成動搖,為保命求生, 且見大明尊教日沒西山,不可能有任何作為,遂捨許開山而去。   徐子陵霍地立起,冷然道:“為敵為友,玉成給我句話。”   館內外三人目光全落到段玉成身上,等待他的答案。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惡貫滿盈】   段玉成倏地轉身,筆直朝大門走過去。   許開山雙目閃過殺機,徐子陵從容不迫的踏前一步,暗捏不動根本印,精氣神立即遙把 許開山鎖緊,若他有任何行動,在氣機牽引下,他有把握在許開山傷段玉成前以雷霆萬鈞之 勢重創他。   許開山生出感應,忙運功對抗。   段玉成目不斜視的直抵辛娜婭身前兩尺近處,深深瞧進她一對美眸內,然後緩緩探手, 揭開她的頭罩,露出她的花容。   辛娜婭俏臉蒼白至沒有半點血色,兩片豐潤的香唇輕輕抖顫,欲語還休。   徐於陵心中暗歎,辛娜婭在多方面向段玉成隱瞞真相,欺騙他離間他,可是只看她現時 對段玉成的情態,她對段玉成的愛是無可置疑的。正因害怕段玉成對她由愛轉恨,她才會這 麼芳心大亂,六神無主,失去往常的冷靜狠辣。   烈瑕不義的行為,當然是令她失去常態的另一個因素。   段玉成輕輕的問道:“不要說謊!徐幫主說的話是否真的?”   辛娜婭雙目湧出熱淚,茫然搖頭,淒然道:“我不知道!”   段玉成虎軀劇震,轉過身來,向徐子陵一揖到地,站直後道:“王成錯啦!無顏見少帥 和其他好兄弟。”   說罷就那麼轉身而去,在許開山和辛娜婭間穿過,以充滿決心一去不返的穩定步子,往 外邁步。   在他即將消失在徐子陵視線外之際,辛娜婭一聲悲呼,像許開山並不存在般,轉身往段 玉成追去。   可達志和陰顯鶴幽靈般在許開山身後兩丈許處的風雪中現身,截斷他去路。   徐子陵與許開山目光交擊,冷然道:“弄至今天眾叛親離的田地,許兄有何感想?”   許開山倏地仰天長笑,罩瞼頭布寸寸碎裂,露出真臉目,豎起拇指道:“好!我承認今 夜是徹底失敗,不過你們想把我留下,仍是力有未逮,只要我一天不死,就有捲土重來的一 天。”   說到最後一句話,往前疾沖,一拳朝徐子陵照面轟來,帶起的勁風挾著風雪捲入館內, 登時寒氣劇盛,更添其凌厲霸道的威勢。   徐子陵感到他的拳勁變成如有實質的氣柱,直搗而來。   此拳乃許開山為逃命的全力出手,乃其畢生功力所聚、看似簡單直接,其中暗藏無數後 著,盡顯《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奇功異法。   以徐子陵之能,也不敢硬接,兩手盤抱,發出一股真氣凝起的圓環,套上對方拳勁鋒銳 之際,往左側稍移半步,氣環像無形的韌索把對方拳勁套緊,往右方卸帶。   許開山本意是迫徐子陵硬擠一招,又或往旁門避,那他可衝破屋頂而出,突圍而去。豈 知徐子陵應付的招數完全出乎他甚料之外,忙撤去氣勁,抽身後退,正要騰身而起,徐子陵 卻原式不變的往他攻來,氣環化為寶瓶氣,襲胸而至,若他投身而起,保證會被徐子陵轟個 正著,縱能擋格,也會往正朝驛館大門疾撲而至的可達志和陰顯鶴拋擲過去。   許開山醒悟到徐子陵的手印真言大法已臻收發由心、隨意變化的境界,卻是悔之已晚, 他終為宗師級的高手,不敢避開,雙掌疾推,正面還擊徐子陵高度集中的寶瓶氣勁。   徐子陵吐出真言。   “臨!”   許開山雄軀一顫,“蓬”的一聲激響,氣勁交鋒,勁氣橫流,人卻被震得“噗噗噗”的 往後連退三步。   徐子陵只退一步,館內勁流橫竄。   可達志和陰顯鶴一刀一劍同時殺至,兩人知他魔功強橫,稍有空隙,將被他突圍而去, 均是全力出手,毫不容情。   徐子陵隔空一指點出,攻其胸口要害。   許開山狂喝一聲,周遭空氣立即變成如牆如壁,且是銅牆鐵壁,硬捱三大高手從三個不 同角度攻至的凌厲招數。   不過即使換上是畢玄、寧道奇那級數的高手,亦要在這情況下吃大虧,何況是內傷未愈 的許開山?   激響連起。   許開山的氣牆寸寸粉碎,卻成功化去徐子區那一指,彈開可達志的刀,陰顯鶴的劍。   “鏘”!   退往門左側的可達志還刀鞘內,雙目神光大盛,罩緊許開山。   陰顯鶴橫劍立在門的右側,雙目射出的悲憤神色似變得舒緩,逐漸消減。   徐子陵則一瞬不瞬的與許開山對視。   許開山容色沉寂,屹立如山。風雪不住從門窗捲入,狂烈肆虐,館內的四個人卻毫無動 作,仿似時間靜止不移。   低吟聲從許開山的口中響起,打破館內的靜默,只聽他念道:“初際未有天地,但殊明 暗,暗既侵明、恣情馳逐。明來入暗,委質推移。聖教固然,即妄為真,孰敢聞命,求解脫 緣。教化事畢,真妄歸根,明既歸於大明,暗亦歸於積暗。二宗各復,兩者交歸。”   念罷哈哈一笑,反手一掌拍在額上,骨碎聲應掌而生,接著往後傾頹,“蓬”一聲掉往 地面,一代魔君,就此自盡棄世。   徐子陵、可達志和陰顯鶴立在許開山埋身雪林內的墳地前,大雪仍下個不休,轉眼間把 墳墓掩蓋在潔淨的白雪底下,不露半絲痕跡。   可達志道:“若依我們的慣例,會把他曝屍荒野,讓餓狼裹腹。他生前做盡壞事,死後 至少可做點有益野狼的事。”   陰顯鶴沉聲道:“我們走吧!”   三人轉身離開,沿官道往長安方向邁步,踏雪緩行。   可達東道:“入城方面須我幫忙嗎?現時長安的城門都很緊張。”   徐子陵搖頭道:“讓我們自己想辦法,最好不讓人曉得我們和你有任何關係,那對你有 害無利。”   可達志默然片刻,歎道:“若可以的話,我想請子陵取消長安之行。”   徐子陵心頭暗震,可達志肯定是對付李世民的主力,所以知悉整個刺殺李世民的計劃, 故而不願他徐子陵留在長安。想不到這麼快就要和可達志對著干,不由心中難過,偏別無選 擇。   可達志當然不會懷疑他在寇仲與李世民勢不兩立的情況下,仍生出助李世民之心,可他 卻不得不隱瞞自己真正的心意,這樣對待可達志,令他感到很不舒服,說不出話來。   另一邊的陰顯鶴道:“子陵是為探問舍妹的消息陪我到長安去。”   可達志釋然道:“何不早些說明?讓我疑神疑鬼。”   徐子陵更覺不安,又無話可說。   可達志微笑道:“子陵請為我問候少帥,告訴他直至此刻可達志仍視他為最好朋友。達 志要先走一步,希望在長安不用和子陵碰頭,因為不知到時大家是敵是友。請啦!”   言罷頭也不回的加速前掠,沒入風雪裡去。   在夕照輕柔的餘光下,宋缺和寇仲來到登上淨念禪院的山門前。   大雪早於他們棄筏登陸前停止,銀霜舖滿原野,活像把天地連接起來,積雪壓枝,樹梢 層層冰掛,地上積雪齊腰,換過一般人確是寸步唯艱。   寇仲環目四顧,茫茫林海雪原,極目無際冰層,在太陽的餘暉下閃耀生光,變化無窮, 素淨潔美得令人屏息。   宋缺從靜坐醒轉過來後,沒說過半句話,神態聞適優雅。可是寇仲暗裡仍懷疑他對梵清 惠思念不休,不由為他非常擔心。   宋缺負手經過上刻“淨念禪院”的第一重山門,踏上長而陡峭延往山頂的石階。   “噹!噹!噹!”   悠揚的鐘音,適於此時傳下山來,似曉得宋缺大駕光臨。   寇仲隨在宋缺身後,仰眺山頂雪林間隱現的佛塔和鐘樓,想起當年與徐子陵和跋鋒寒來 盜取和氏壁的情景,仍是歷歷在目,如在不久前發生,而事實上人事已不知翻了多少翻,當 時鬥個你生我死,天下矚目的王世充和李密均已作古。   第二重門山現眼前。   宋缺悠然止步,念出奮刻門柱上的佛聯道:“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 苦海夢迷人。有意思有意思!不過既身陷苦海,方外人還不是局內人,誰能倖免?故眾生皆 苦。”   寇仲心中劇震,宋缺若是有感而發,就是他仍未能從“苦海”脫身出來,為梵清惠黯然 神傷,那麼此戰勝負,不言可知。   他首次感到自己對梵清惠生出反感,那等若師妃暄要徐子陵去與人決戰,可想像徐子陵 心中的難受。   宋缺又再舉步登階,待寇仲趕到身旁,邊走邊微笑道:“我曾對佛道兩家的思想下過一 番苦功,前者的最高境界是涅磐;後者是白日飛升。佛家重心,立地成佛;道家練精化氣, 練氣化神,練神還虛,練虛合道,把自身視為渡過苦海的寶筏,被佛家不明其義者譏為守屍 鬼,事實上道家的白日飛升與佛門的即身成佛似異實一。道家修道的過程心身並重,寧道奇 雖是道家代表,實表道佛兩家之長,故其散手八撲講求道意禪境,超越俗世一般武學。”   寇仲曾與寧道奇交手,點頭同意道:“閥主字字樞機,我當年與他交鋒,整個過程就如 在一個迷夢中,偏處處遇上過意禪境,非常精采。”   宋缺來到禪院開闊的廣場上,銀裝素裹的大殿矗立眼前,不見任何人跡,雪舖的地面乾 乾淨淨,沒有一個足印。   止步油然道:“寧道奇的肉身對他至為重要,是他成仙成聖的唯一憑藉,若他肉身被破 ,將重陷輪迴轉世的循環,一切從頭開始,所以他此戰必全力出手,不會有絲毫保留。小仲 明白我的意思嗎?”   寇仲苦笑道:“我明白!”   宋缺淡然自若道:“所以我們一旦動手交鋒,必以一方死亡始能終結此戰,且必須心無 旁騖,務要置對方於死地。不過如此一意要殺死對方,實落武道下乘,必須無生無死,無勝 敗之念,始是道禪至境、刀道之致,個中情況微妙異常,即使我或寧道奇,亦難預見真正的 情況。”   寇仲愕然道:“這豈非矛盾非常?”   宋缺仰天笑道:“有何矛盾之處,你難道忘記捨刀之外,再無他物嗎?若有生死勝敗, 心中有物,我不如立即下山,免致丟人現眼。”   寇仲劇震道:“我明白哩!”   就在此刻,他清晰無誤的感應到宋缺立地成佛的拋開一切,晉入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 至境。   宋缺欣然道:“現在少帥盡得我天刀心法真傳,我就說出你仍不及我的地方,得刀後尚 要忘刀,那就是現在的宋缺。”   寇仲再壓迫:“忘刀?”   宋缺揚聲道:“宋缺在此,請道奇兄賜教!”   聲音遠傳開去,轟鳴於山寺上方,震盪每一個角落。   寒風怒吹下,氣像萬千的長安城在雪花狂舞中只餘隱可分辨的輪廓,雪像千萬根銀針般 沒頭沒腦的打下來,方向無定,隨風忽東忽西,教人難以睜目。   徐子陵和陰顯鶴立在一處山頭,遠眺長安,各有所思。   進城後的第一件事當然是找紀倩問個清楚,接著徐子陵會通過李靖與李世民見面,後果 則是無法預測。   發展到今時今日的田地,李世民會否仍視他徐子陵為友,信任他的話,或肯聽他的勸告 ,實屬疑問。   陰顯鶴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暫且掩蓋呼呼怒號的風雪嘯叫,道:“這場風雪大大有利 我們潛進長安,我們以什麼方式入城。”   徐子陵道:“有否風雪並無關係,因為我們是從地底入城。”   陰顯鶴為之愕然,徐子陵雖向他提過有秘密入城之法,但從沒向他透露細節。   徐子陵解釋道:“楊公寶庫不但庫內有庫,且有真假之別,假庫被李淵發現,真庫卻只 我們曉得,連接真庫的地道可直達城外,就在我們後方的雪林秘處。”   陰顯鶴恍然道:“難怪你們取道漢中,原來是要避開洛陽直攻長安。”   接著感動道:“子陵真的當我是好朋友,竟為我能安全入城,不惜洩露此天大秘密。”   徐子陵微笑道:“大家是兄弟,怎會不信任你,何況寶庫作用已失,寇仲要得天下,先 要掃平南方,攻下洛陽,始有入關的機會。”   陰顯鶴道:“子陵在等什麼?”   徐子陵淡淡道:“我在等紀倩往賭場去的時刻,那時只要我們往明堂窩或六福賭館打個 轉,必可遇上她。”   陰顯鶴道:“原來她是個好賭的人。”   徐子陵搖頭道:“她好賭是因為要對付池生春,我到現在仍弄不清楚她如何曉得池生春 是香家的人,待會可問個清楚。”   陰顯鶴道:“子陵準備以什麼面目在長安露面?”   徐子陵道:“就以本來面目如何?在長安反是我的真面目較少人認識。不過如何令紀倩 信任我們說真話,卻頗不容易。可能由於她少時可怕的經歷,她對陌生人有很大的戒心。”   陰顯鶴道:“對她來說子陵不該算是陌生人吧了?”   徐子陵苦笑道:“很難說!那要看她大小姐的心情。”   陰顯鶴擔心道:“那怎辦好呢?”   徐子陵道:“首先我們要設法和她坐下來說話,然後開門見山的道明來意,瞧她的反應 隨機應變。唉!不瞞顯鶴,這是我能想出來最好的辦法。”   陰顯鶴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同意道:“就這麼辦!”   徐子陵關懷問道:“不再害怕嗎?”   陰顯鶴用力搖頭,斬釘截鐵的斷然道:“是的!我心中再沒有絲毫恐懼,無論她說出的 真相如何可怕,我只有勇敢面對,何況得失仍是未知之數。”   徐子陵道:“或者懸賞尋人的事已生效,小紀正在彭梁待你回去團聚。”   陰顯鶴目無表情的道:“現在我想的只是紀倩。”   徐子陵一拍他肩頭道:“那我們立即去見紀倩。”   兩人轉身沒入雪林去。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禪院之戰】   淨念禪院靜得不合常理,這好應是晚課的時間,剛才還敲起晚課的鐘聲,為何不但沒有 卜卜作響的木魚聲?更沒有和尚頌經禪唱?似乎全寺的出家人一下子全消失掉。   明月取代夕陽,升上灰藍的夜空,遍地滿蓋積雪的廣場,銀裝素裹的重重寺院、佛塔鐘 樓,溫柔地反映著金黃的月色。   在這白雪和月色澤融為一的動人天地裡,寧道奇的聲音從銅殿的方向遙傳過來,不用吐 氣揚聲,卻字字清晰地在寇仲耳鼓響起,仿似被譽為中原第一人,三大宗師之一的蓋代高手 寧道奇,正在他耳邊呢喃細語道:“我多麼希望宋兄今夜來是找我喝酒談心,分享對生命的 體會。只恨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任我們沉淪顛倒,機心存於胸臆。今中原大禍迫於眉 睫,累得我這早忘年月、樂不知返的大傻瓜,不得不厚顏請宋兄來指點兩手天刀,卻沒計較 過自己是否消受得起,請宋兄至緊要手下留情。”   寇仲心中湧起無法控制的崇慕之情,寧道奇此番說話充分表現出了道門大宗師的身份氣 魄,並不諱言自己暗存機心,憑此破壞宋缺出師嶺南的計劃,且不說廢話,以最謙虛的方式 ,向宋缺正面宣戰。   宋缺只要有任何錯失,致乎答錯一句話,也可成今夜致敗的因素。   高手相爭,不容有失,即使只是毫釐之差。   宋缺兩手負後,朝銅殿方向油然漫步,啞然失笑道:“道兄的話真有意思,令我宋缺大 獲不虛此行。道兄謙虛自守的心法,已臻渾然忘我的境界,深得道門致虛守靜之旨。宋缺領 教啦!”   寇仲心神劇震,宋缺的說話,就像他的刀般攝人,淡淡幾句話,顯示出他對寧道奇看通 看透,證明他正處於巔峰的境界,梵清惠對他再沒有影響力。宋缺怎能辦得到?   得刀後然後忘刀。   苦思後是忘念。   從梁都到這裡來,對宋缺來說,正是最高層次、翻天覆地的一趟刀道修行,得刀後然後 忘刀,瞧著宋缺雄偉的背影,他清楚感覺負在他身上強大至沒有人能改移的信心。沒有勝, 沒有敗,兩者均不存在他的腦海內。   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天刀。   寧道奇欣然道:“宋兄太抬舉我哩!我從不喜老子的認真,只好莊周的恢奇,更愛他入 世而出世,順應自然之道。否則今夜就不用在這裡丟人現眼。”   兩人對話處處機鋒,內中深含玄理,寇仲更曉得自宋缺   宋缺訝道:“原來道兄所求的是泯視生死壽夭、成敗得失、是非毀譽,超脫一切欲好, 視天地萬物與己為一體,不知有我或非我的‘至人’,逍遙自在,那我宋缺的嘮嘮叨叨,定 是不堪入道兄法耳。”   宋缺之話看似恭維,事實上卻指出寧道奇今次捲入爭霸天下的大漩渦,到胸存機心,有 違莊周超脫一切之旨。只要寧道奇道心不夠堅定,由此對自己生疑,此心靈和精神上的破綻 ,可令他必敗無疑。   打開始善攻的宋缺已是著著進迫,而寧道奇則以退為進,以柔制剛。   寇仲隨在宋缺身後,經過鐘樓,終抵禪院核心處銅殿所在圍以白石雕欄的平台廣場。   於白石廣場正中心處的騎金毛獅文殊菩薩像前,寧道奇拈須笑道:“後天地而生,而知 天地之始;先天地而亡,而知天地之終。故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死者生之效,生 者死之驗,此自然之道也。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道有體有用,體者元氣之不動 ,用者元氣運於天地間。所以物極必反,福兮禍所寄,禍兮福之倚。老子主無為,莊子主自 然,非是教人不事創造求成,否則何來老子五千精妙、莊周寓言?只是創造卻不佔有,成功 而不自居。宋兄以為然否?”   寧道奇風采如昔,五縷長鬚隨風輕拂,峨冠博帶,身披錦袍,隱帶與世無爭的天真眼神 ,正一眨不眨瞧著宋缺,似沒覺察到寇仲的存在。四周院落不見半點燈火,不覺任何人蹤。   寇仲知機的在白石雕欄外止步,不願自己的存在影響兩人的戰果。寧道奇只要心神稍分 ,宋缺必趁虛而入,直至寧道奇落敗身亡。   寧道奇左右後側是陪侍文殊菩薩的藥師、釋迦塑像,而平均分佈白石平台四方的五百銅 羅漢,則像諸天神佛降臨凡塵,默默為這中土武林百年來最影響深遠、驚天動地的一戰默作 見證。   文殊佛龕前的大香爐,燃起檀香,香氣瀰漫,為即將來臨的決戰倍添神秘和超塵絕俗的 氣氛。   宋缺從容自若的步上白石台階,踏足平台,直抵寧道奇前兩丈許處,淡淡道:“道兄從 自身的生死,體會到天地的終始,自然之道,從而超脫生死終始,令宋缺想起莊周內篇逍遙 游中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的巨鵬神鳥。宋 缺雖欠此來回天極地終之能,但縱躍於枝丫之間,亦感自由自在任我縱橫之樂,道兄又以為 否?”   莊周這則寓言,想像力恢奇宏偉,其旨卻非在頌揚鯤鵬的偉大,而在指出大小之間的區 別沒有什麼意義,在沼澤中的小雀兒看到大鵬在空中飛過,並不因此羞慚自己的渺小,反感 到自己閒適自在,一切任乎自然。   宋缺以莊周的矛,攻寧道奇莊周之盾,闡明自己助寇仲統一天下的決心,故不理寧道奇 的立論如何偉大,因大家立場不同,只能任乎自然。   寇仲聽得心中佩服,沒有他們的識見,休想有如此針鋒相對的說話和交流。   寧道奇哈哈笑道:“我還以為老莊不對宋兄脾胃,故不屑一顧。豈知精通處猶過我寧道 奇。明白啦!敢問宋兄有信心在多少刀內把我收拾?”   宋缺微笑道:“九刀如何?”   寧道奇愕然道:“若宋兄以為道奇的散手八撲只是八個招式,其中恐怕有點誤會。”   寇仲也同意他的講法,以自己與他交手的經驗,寧道奇的招式隨心所欲,全無定法,如 天馬行空,不受任何束縛規限。   宋缺仰天笑道:“大道至簡至易,數起於一而終於九。散手八撲雖可變化無窮,歸根究 底仍不出八種精義,否則不會被道兄名之為八撲。我宋缺若不能令道兄不敢重覆,勝負不說 也罷。可是若道兄不得不八訣齊施,到第九刀自然勝負分明,道兄仍認為這是場誤會嗎?”   寧道奇啞然失笑道:“事實上我是用了點機心,希望宋兄有這番說話。那道奇若能擋過 宋兄九刀,宋兄可否從此逍遙自在,你我兩人均不再管後生小輩們的事呢?”   寇仲心中生出希望。若寧道奇硬能捱過宋缺九刀,大家握手言和,宋缺自須依諾退隱, 但有自己繼承他的大業,為他完成心願,總勝過任何一方敗亡,那是他最不願見到的。   宋缺默然片晌,沉聲道:“道兄曾否殺過人?”   寧道奇微一錯愕,坦然道:“我從未開殺戒,宋兄為何有此一問?”   宋缺歎道:“宋某的刀法,是從大小血戰中磨練出來的殺人刀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過程中雖沒有生死勝敗,後果卻必是如此。道兄若沒有全力反撲置宋某人於死地之心,此 戰必死無疑,中間沒有絲毫轉寰餘地。我宋缺今夜為清惠破例一趟,讓道兄選擇是否仍要接 我宋缺九刀。”   寧道奇雙手合什,神色祥和的油然道:“請問若道奇真能捱過九刀仍不死,宋兄肯否依 本人先前提議?”   宋缺仰天笑道:“當然依足道兄之言,看刀!”喝畢探手往後取刀。   寇仲立時看呆了眼,差點不敢相信自己一對眼睛。   陰顯鶴從上林苑匆匆走出來,只看他神情,知找不到紀倩。   紀情是上林苑的首席名妓,預訂也未必蒙她賜見,何況詐作是慕名求見。   徐子陵下意識地拉下少許早蓋過雙眉的雪帽,從暗處走出,與正戴上帽子的陰顯鶴在風 雪迷漫的北苑大街並肩而行。   陰顯鶴沉聲道:“我花一兩銀子,始打聽得她這幾天都不會回上林苑,架子真大。”   他們找遍明堂窩和六福賭館,伊人均香蹤杳然,只好到上林苑碰運氣。   街上風大雪大,行人車馬零落,對面街已景像模糊,對他們掩藏身份非常有利。   徐子陵道:“尚有一處地方,就是她的香閨。”   陰顯鶴想也不想的道:“子陵引路!”   宋缺往後探的手緩慢而穩定,每一分每一寸的移動保持在同一的速度下,其速度均衡不 變,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人的動作能大體保持某一速度,已非常難得。要知任何動作,是由無數動作串連而成, 動作與動作間怎都有點快慢輕重之分,而組成宋缺探手往後取刀的連串動作,每一個動作均 像前一個動作的重覆鑄模,本身已是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跡,錯非寇仲的眼力,必看不出其中 玄妙,怎教他不看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寧道奇仍雙手合什,雙目異光大盛,目注宋缺。   宋缺的拔刀動作直若與天地和其背後永遠隱藏著更深層次的本體結合為一,本身充滿恆 常不變中千變萬法的味道。沒有絲毫空隙破綻可尋,更使人感到隨他這起手式而來的第一刀 ,必是驚天地,泣鬼神,沒有開始,沒有終結。   刀道至此,已達鬼神莫測的層次。   當取刀的動作進行至不多一厘、不少半分的中段那一剎那,宋缺倏地加速,以肉眼難察 的驚人手法,忽然握上刀柄。   就在宋缺加速的同一剎那,寧道奇合攏的兩手分開,似預知宋缺動作的變化。   “鏗”!   天刀出鞘。   天地立交,白石廣場再非先前的白石廣場,而是充滿肅殺之氣,天刀劃上虛空,刀光閃 閃,天地的生機死氣全集中到刀鋒處,天上星月立即黯然失色。這感覺奇怪詭異至極點,難 以解釋,不能形容。   寇仲再看不到宋缺,眼所見是天刀破空而去,橫過兩丈空間,直擊寧道奇。   天刀沒帶起任何破風聲,不覺半點刀氣,可是在廣場白石雕欄外的寇仲,卻清楚把握到 宋缺的刀籠天罩地,寧道奇除硬拚一途外,再無另一選擇。   這才是宋缺的真功夫。   在天刀前攻的同一時間,寧道奇往前衝出,似撲非撲,若緩若快,只是其速度上的玄奧 難測,可教人看得頭痛欲裂,偏又是瀟灑好看,忽然間寧道奇躍身半空,往下撲擊。   “蓬”!   寧道奇袍袖鼓脹彎拱,硬擋宋缺奪天地造化的一刀。   寧道奇借力飛起,移過丈半空間的動作在剎那間完成,倏地背對背的立在宋缺後方丈許 處。   宋缺雄偉的身軀重現寇仲眼前,天刀像活過來般自具靈覺的尋找對手,繞一個充滿線條 美合乎天地之理的大彎,往寧道奇後背心刺去,而他的軀體完全由刀帶動,既自然流暢,又 若鳥飛魚游,渾然無瑕,精采絕倫。   寇仲瞧得心領神會,差點鼓掌喝采。   捨刀之外,再無他物。   更出乎他意料之外是寧道奇沒有回頭,右手虛按胸前,左手往後拂出,手從袍袖探出, 掌變抓,抓變指,最後以拇指按正絞擊而來的天刀鋒尖,其變化之精妙,純憑感覺判斷刀勢 位置,令人歎為觀止。   指刀交鋒,發出“波”一聲勁氣交擊聲,狂飆從交觸處在四外狂捲橫流,聲勢驚人。   宋缺刀勢變化,緊裹全身,有若金光流轉,教人無法把握天刀下一刻的位置。   宋缺並沒有誇口,交戰至此他正施展第三刀,先前每一刀都教寧道奇不敢重施故技,只 能以壓箱底的另一方式應付。   宋缺似進非進,似退非退時,寧道奇頭下腳上的來到宋缺上方,釘子般下挫,撞入宋缺 刀光中,竟是以頭蓋硬憧宋缺頭蓋,一派與敵偕亡的招數。   如此奇招,寇仲想也沒想過,但卻感到正是應付宋缺無懈可擊的刀法唯一的救命招數。   宋缺刀光散去,左手疾拍寧道奇頭頂天靈穴,寧道奇兩手從側疾刺歸中,兩手中指同時 點中宋缺掌心。   “噗”!   宋缺風車般旋轉,化去寧道奇無堅不摧的指氣,寧道奇一個翻騰,回到原處,兩手橫放 ,指尖聚攏,形如向地鳥啄,油然面對宋缺往他遙指的刀鋒,重成對峙之局。   宋缺仰天笑道:“八撲得見其三,道見果是名不虛傳,令宋某人大感痛快。”   寧道奇微笑道:“宋兄刀法令我想起莊周所云的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似是而非也 ,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毀。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不肯專為; 一上一下,以和力量。浮游乎萬物之間,物物而不物於物,胡可得累耶!”   寇仲聽得心中一震,所謂材不材,指的是有用無用,恰是天刀有法無法,無法有法的精 義,但此仍不足以形容天刀的妙處,故似是而非,未免乎累,只有在千變萬化中求其恆常不 變,有時龍飛九天,時而蛇潛地深,無譽無毀、不滯於物,得刀後而忘刀,才可與天地齊壽 量,物我兩忘,逍遙自在。   寧道奇說的是宋缺,其實亦是他自己的寫照。   正因兩人均臻達如此境界,始能拼個旗鼓相當,勢均力敵。   宋缺主攻,寧道奇主守,誰都不能占對方少許上風。   勝敗關鍵處在寧道奇能否擋宋任的第九刀。   宋缺欣然道:“難瞞道兄法眼,宋缺亦終見識到道兄名懾天下的散手八撲,其精要在乎 一個‘虛’字,虛能生氣,故此虛無窮,清淨致虛,則此虛為實,虛實之間,態雖百殊,無 非自然之道,玄之又玄,無大無小!”   寇仲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兩人均把對方看個晶瑩通透,不分高下,戰果實難逆料。   寧道奇哈哈笑道:“尚有六刀,宋兄請!”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九刀戰約】   陰顯鶴和徐子陵在沒有燈火的廳堂會合,外面的漫無風雪稍歇,轉為綿綿雪粉。   陰顯鶴搖頭道:“沒有人!唯一的解釋是紀倩帶同合府婢僕出門遠行,不過衣櫃內空空 如也,即使出門也不用如此。”   徐子陵道:“我看紀倩是喬遷別處,本掛在牆補壁的書面一類的東西均不見哩,傢俱則 原封不動。”   陰顯鶴在一旁坐下,苦笑道:“又會這麼巧的,不著我重回上林苑問個清楚明白。”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搖頭道:“這只會啟人疑竇,肯花錢也沒用,上林苑的人應不敢洩 漏紀倩的新居所在,待我想想辦法。”   他腦海中閃過不同的人,首先想到李靖,他或者不會留心紀倩的去向,但只要他使人調 查,怎都會有結果。可是現時情況微妙,他要透過李靖見李世民是沒有選擇的一著,但其他 事則不宜牽涉李靖,因私通外敵乃叛國大罪。   他又想到榮達大押的陳甫,可由他使人去查探,亦不妥當。   最後靈光一閃,道:“我有辦法哩!”   寇仲看得大惑不解,自動手以來,寧道奇一直姿態閒適自然,忽然風格大改,兩手箕張 ,手如鳥啄,擺出架式,雖然優美好看,終是落於有力,不合他老莊清淨無為的風格,且主 動請宋缺出招,更似有違他的作風。而出奇地宋缺不但沒有再作操控全局似的搶攻,而是把 遙指寧道奇的刀回收,橫刀傲立。   宋缺嘴角飄出一絲充盈信心的笑意,道:“道兄勿要客氣禮讓!”   宋缺嘴角飄出一絲充盈信心的笑意,道:“道兄勿要客氣禮讓!”   寧道奇哈哈笑道:“好一個宋缺!”   倏地振衣矚行,兩手化成似兩頭嘻玩的小鳥,在前方鬧斗追逐,你撲我啄,鬥個不亦樂 乎,往宋缺迫去。   宋缺雙目奇光大盛,目光深注的凝望橫在胸前的天刀,似如入定老憎,對寧道奇出人意 表的手法和奇異的進攻方式不聞不問。   寇仲卻是倒抽一口涼氣,心想若換自己下場,此刻必是手足無措。   當日寇仲初遇寧道奇,對方詐作釣魚,一切姿態做個十足,模仿得維肖維妙,令寇仲疑 真似假,志氣被奪,落在下風。此時始知這種虛實相生的手法,原來竟是八撲中的一撲。   寧道奇臉上現出似孩童弄雀的天真神色,左顧右盼的瞧著兩手虛擬的小鳥兒騰上躍下, 追逐空中嘻玩的奇異情況,寇仲且感到有一株無形的樹,而鳥兒則在樹丫間活潑和充滿生意 的鬧玩,所有動作似無意出之,卻又一絲不苟,令他再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何為虛 ?何為實?   兩丈的距離瞬即消逝。   忽然間兩頭小鳥兒多出個玩伴,就是宋缺天下無雙的天刀。   直至雙雀臨身的一刻,宋缺往橫移開,拖刀疾掃,兩鳥像驚覺有敵來襲般狠啄刀身,拉 開激烈鏖戰的序幕。   兩道人影在五百羅漢環伺的白石廣場中追逐無定,兔起鵲落的以驚人高速閃挪騰移,但 雙方姿態仍是那麼不合乎戰況的從容大度。   宋缺的天刀每一部分均變成制敵化敵的工具,以刀柄、刀身、柄們,至乎任何令人想也 沒想過的方式,應付寧道奇發動的虛擬鳥擊,兩頭小鳥活如真鳥般可鑽進任何空檔縫隙,對 宋缺展開密如驟雨、無隙不入、水銀瀉地般的近身攻擊。   雙方奇招迭出。以快對快,其間沒有半絲遲滯,而攻守兩方,均是隨心所欲的此攻彼守 ;其緊湊激厲處又隱含逍遙飄逸的意味,精采至難以任何語言筆墨可作形容。   以寇仲的眼力,也要看得眼花燎亂,感到自己跟得非常辛苦。   “叮!叮”兩響清音後,兩人回復隔遠對峙之勢,就像從沒有動過手。   寧道奇雙手負後,兩頭小鳥似已振翼遠飛、微笑道:“道奇想不佩服也不成,宋兄竟能 以一刀之意,擋我千多記鳥啄,使我想厚著面皮取巧硬指宋兄超過九刀之數也不成。”   宋缺哈哈笑道:“是宋缺大開眼界才對。從無為變作有為,有為再歸無為,進而有為而 無,無為而有,老莊法旨,到道兄手上已臻登峰造極之境。道兄留意,宋缺第五刀來哩!”   寇仲至此刻始緩過一口氣來,耐不住心中大呼過癮,兩位頂尖兒的高手無不在盡展渾身 解數,如此良機實是千載難逢,令他可同時在兩人身上偷師學藝,益處之大,是他從沒夢想 過的。   “鏘”!   宋缺竟還刀鞘內,兩手下垂,自然而然生出一股龐大無匹的氣勢,緊罩敵手,即使不是 內行人,也知宋缺天刀再出鞘時,將是無堅不摧,轟無動地的駭人強攻。   寧道奇仍保持兩手負後的姿態,雙目異芒電閃,是自動手以來寇仲從未見過的凌厲。   宋缺沒有誇口,他確有本事迫得寧道奇不敢重施故技,因為他直至此刻,並沒有重覆自 己的招式。   山雨欲來風滿樓。   徐子陵在風雅閣大門外暗處等候,陰顯鶴從閣內勿匆走出,來到徐子陵旁,點頭道:“ 成哩!我說出為新安郡兩位朋友送信,立得青青夫人接見,她著我們由後門進去。”   徐子陵心中欣慰,新安郡是他和寇仲遇上青青和喜兒的地方,想不到昔年恩將仇報的青 樓女子,反變得如此有江湖義氣。不過如非無計可施,他絕不會打擾她。   青青親自把他們迎入內堂,秀眸發亮的道:“子陵長得真俊秀,見著你真好,姐姐不知 多麼擔心你們,一時又說小仲戰死慈澗,一會又傳他死守洛陽對抗秦王的大軍,到兩天前始 知宋缺出兵救他,此事轟動長安,弄至人心惴惴難安,究竟確實情況如何呢?”   徐子陵被她贊得大感尷尬,只好視此為賣笑女子的逢迎作風,不以為怪,對寇仲近況解 釋一番。   青青憂心忡忡的道:“唉!又要打仗哩!我和喜兒一心逃避戰亂到長安來,怎知關中竟 非安全處所,你們會護著我們嗎?”   徐子陵點頭道:“這個當然,但今趟我們來此,實有一事相求。”   青青喜孜孜道:“你有事想起來找奴家,可知你心中尚有我這位姐姐,快說出來,姐姐 定會盡力為你辦到。”   徐子陵往陰顯鶴瞧去,道:“不如由陰兄自己說。”   陰顯鶴微一錯愕,曉得徐子陵是借此機會迫他多和人溝通說話,無奈說出欲尋紀倩的原 因。   青青嬌笑道:“那你們找對人哩!紀倩刻下正在風雅閣。”   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不明所以。   青青道:“道理很簡單,倩兒最討厭的一個人以重金把上林苑買下來,倩兒只好向我求 助為她清償上林苑的債項,改歸風雅閣幟下,不是姐姐誇口,除姐姐外,長安怕沒多少人敢 為倩兒出頭。”   徐子陵曉得她和李元吉的密切關係,點頭同意道:“那人是否池生春?”   青青一呆道:“你怎能猜中?此事沒多少人知道的。”   陰顯鶴道:“可否請紀姑娘來說幾句話。”   青青道:“此刻倩兒和喜兒均應邀到御前作歌舞表演,為皇上娛賓,不到兩、三更不會 回來,你們長途跋涉的到長安來,不如好好休息兩個時辰,她們回來後喚醒你們。”   陰顯鶴往徐子陵望去,徵詢他的意見。   徐子陵道:“你稍作休息,我還要去辦點事,一個時辰內回來。”   “鏗!”   天刀出鞘。   一切只能以一個快字去形容,發生在肉眼難看清楚的高速下,寇仲“感到”宋缺拔刀時 ,天刀早離鞘劈出,化作閃電般的長虹,劃過兩丈的虛空,劈向寧道奇。   遠在雕欄外的寇仲感到周遭所有的氣流和生氣都似被宋缺這驚天動地的一刀吸個一絲不 剩,一派生機盡絕,死亡和肅殺的駭人味兒。   應付如此一刀,仍只硬拚一途。   宋缺正是要迫寧道奇以硬碰硬,即使高明如寧道奇亦別無選擇。   寇仲曉得這第五刀是緊接而來最後四刀的啟端,絕不容寧道奇有喘息的機會,勝負可在 任何一刻分出來。   更使他震驚的是宋缺是毫無保留的全力出手,務要擊垮對方。   寧道奇驀地挺直仙骨,全身袍袖無風自動,鬚眉矚張,形態變得威猛無濤,與狀比天神 的宋缺相比毫不遜色,一拳擊出,連續作出玄奧精奇至超乎任何形容的玄妙變化,卻又是毫 無偽假的一拳轟在天刀鋒銳處。   “轟!”   勁氣橫流滾蕩。   兩人觸電般退開。   宋缺一個迴旋,天刀平平無奇地再往迎回來的寧道奇橫掃。   這第六刀並不覺有任何不凡處,但卻慢至不合常理。偏是作壁上觀者卻清楚掌握到宋缺 此刀寓快於慢,大巧若拙,雖不見任何變化,但千變萬化盡在其中,如天地之無窮,宇宙般 沒有盡極。   宋缺未能在速度和內勁上壓倒寧道奇,遂改以刀法取勝,應變之高妙,教他歎服。   寧道奇卻以千變萬化的動作,似進似退、欲上欲下,雙手施出玄奧莫測的手法,迎上宋 缺渾然無隙,天馬行空的一刀。   寇仲暫忘可能發生的可怕後果,因已看得心神皆醉,寧道奇使的實是隔空遙制的神奇招 數,仿似對宋缺不能做成任何威脅,實質上亦是沒法影響改變宋缺一往無還的霸道刀勢,但 是每一個手法,均以爐火純潔、出神人化的先天氣功,先一步隔遠擊中敵刃,織出無形而有 實的氣網,如蠶吐絲,而這真氣的繭恰在與敵刃正面交鋒的一刻積聚至爆發的巔峰,抵著宋 缺必殺的一刀。   個中神妙變化,雙方的各出奇謀,施盡渾身解數,少點眼力也要看漏。   “蓬”!   寧道奇雙掌近乎神跡般夾中宋缺刀鋒,憑的非是雙掌真力,而是往雙掌心收攏合聚的氣 繭,恰恰抵消宋缺的刀氣,達致如此駭人戰果。   時間像凝止不動,兩大高手凝止對立,像四周的羅漢般變成沒有生命的塑雕。   就在寇仲瞧得呼吸屏止,弄不清兩人暗裡以內氣交鋒多少遍之際,宋缺一聲長笑,天刀 從寧道奇雙掌間發起,直至頭頂上方筆直指向夜空的位置,改為雙手握刀,閃電下劈。   寇仲差些兒要閉上眼睛,不忍看寧道奇被劈成兩半的可怖景像,因任寧道奇有通天砌地 之能,在如此情況下,勢難擋格宋缺此刀。   天刀劈至寧道奇面門華尺許的當兒,教寇仲不敢相借的情況在毫無先兆下發生,寧道奇 像變成一片羽毛般,不堪天刀帶起的狂颮被刮得拋起飛退,以毫釐之差避過刀鋒,真個神奇 至教人不敢相信,但確為事實。   寧道奇在凌空飛矚的當兒,仍從容笑道:“柔勝剛強,多謝宋兄以刀氣相送,還有兩刀 。”   宋缺雖徒勞無功,卻沒有絲毫氣餒又或躁急之態,天刀來至與地面平行的當兒,倏地全 速衝刺,直往前方三丈外的寧道奇箭矢般激射而去,朗聲道:“道兄技窮矣!”   寇仲終忍不住撲到白石雕欄處,事實上寧道奇確處於下風,其退雖妙絕天下,頗有乘雲 御氣飛龍的逍遙妙況,卻仍是不得不退,關建處非是他不及宋缺,而是欠缺宋缺與敵偕亡之 心。否則適才趁宋缺舉刀下劈的剎那,雙掌前擊,那宋缺雖能把他劈分兩半,宋缺亦必死無 疑。   宋缺是拿自己的命來賭博,因看準寧道奇難開殺戒。   刀鋒筆直激射,迅速拉近與寧道奇的距離,刀氣把對手完全鎖緊籠罩,當寧道奇觸地的 一刻,恰是天刀臨身的剎那,再沒有人能改變這形勢發展,包括宋缺和寧道奇兩大宗師級高 手在內。   寧道奇突發一聲長嘯,在空中忽然凝定,釘子般疾落錐下,釘往地面,背後正是文殊菩 薩騎獅銅像。際此面對宋缺能使風雲色變的一刀,寧迫奇仍是神態閒雅,快速吟道:“人有 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 跡,愚亦甚矣!”   “蓬”!   寧道奇整個人彈上半空,雙足重踏刀鋒。   宋缺往後飛退,寧道奇則在空中陀螺般旋轉起來,緩緩降返地面。   兩人均處於動手時的原來位置,回復對峙之局。   尚有一刀。   “鏘”!   宋缺還刀鞘內。   寧道奇臉容轉白,瞬又回復常色。   宋缺英俊無匹的俊偉容顏紅光一現即斂,神態如舊,似乎從沒有和對方動手。   寇仲心知肚明宋缺適才一刀,令兩人同告負傷,不過他們功力深厚,硬把傷勢壓下去。   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是撲入場內哀求兩人不要動手,可是這只會影響宋缺,卻不能改變 如箭在弦的第九刀。   宋缺歎道:“宋缺終逐一領教道兄的八撲,不瞞道兄,道兄高明處確大大出乎我意料之 外。在使出第九刀前,宋某有一事相詢,道兄剛才背念的莊子寓言,出自漁父篇,為何偏漏 去‘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三句,其中有何深意?”   寧道奇啞然笑道:“我也不瞞宋兄,若把這三句加進去,我恐怕沒暇念畢全篇,豈非可 笑之極。根本沒有任何深意,宋兄誤會哩!”   宋缺大笑道:“好!若非道兄能如此精確把握宋某天刀的速度,心境又清淨寧無至此等 精微的境界,早命喪在我第八刀下。我宋缺厚顏堅持第九刀,就有似如此蠢材,自以為尚遲 ,疾走不休,絕力而死。道兄豈無深意,大自謙啦!”   寧道奇一揖到地,誠心道:“真正謙虛的人是宋缺而非寧道奇,宋兄或許絕力而死,寧 道奇則肯定要作宋兄陪葬,多謝宋兄手下留情之德。”   宋缺回禮道:“大家不用說客氣話,能得與道兄放手決戰,宋某再無遺憾。煩請轉告清 惠,宋某一切從此由寇仲繼承,這就趕返嶺南,再不理天下的事。”   寇仲聽得呆在當場,不明所以,以宋缺的為人,怎會就此罷休。  “滲呇僥禸茖鴠L旁,微笑道:“我們走!”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余情未了】   “咯!咯!”   “誰?”   徐子陵夜入李靖府第,由後牆入宅,偌大的將軍府出奇地冷清,院落大部分沒有燈光, 只有主建築透出燈光,入目情況使他大感異樣。   憑著建築學弄清楚主人家起居處,他輕敲窗檻,試圖驚動李靖。   徐子陵低聲道:“驚擾大嫂!是徐子陵!”   風聲響起,紅拂女現身迴廊處,秀眉大皺道:“又是你!來找李靖幹什麼?”   她一身勁眼,顯然尚未入睡。   徐子陵聽她用氣不善,硬著頭皮道:“對不起!驚擾大嫂休息,我有要事須見李大哥, 他仍未回來嗎?”   紅拂女露出複雜的神色,帶點苦澀,又似無奈,歉然低聲道:“該是我說對不起,我的 心情很壞。唉!進來說吧!”   徐子陵一震道:“李大哥是否出事哩?”   紅拂女搖頭表示非是如此,似是勉強壓下心頭的不耐煩,轉身引路道:“這裡不方便說 話,隨我來!”   在她引領下,徐子陵進入書房,在漆黑中的房中坐下,紅拂女回復平靜,態度冷淡的道 :“子陵有什麼要事找李靖?”   徐子陵關心李靖,忍不住問道:“大嫂為何心情不佳?李大哥因何不在家陪嫂子?”   紅拂女答道:“你大哥到城外迎接秦王,至於我心情欠佳,唉!怎答你好呢?因為李靖 與你們的關係,不但遭盡長安的人白眼,更遭秦王府的同僚疏遠,秦王故意不讓他參與洛陽 的戰役,表面看是為他著想,說到底還是不信任他,讓他投閒置散。李靖並沒有怪你們,只 是我為他感到心中不忿而已!”   徐子陵心中一陣歉疚,可以想像李靖夫婦難堪情況。   紅拂女續道:“子陵到長安來為的是什麼?難道不知長安人人欲殺你和寇仲嗎?”   徐子陵輕輕道:“對不起!”   紅拂女歎道:“說這些話有何用?對你們兩個我真不知怎辦才好?若你們是大奸大惡之 徒,事情還簡單,偏偏你們非但不是這種人,且是俠義之輩;上趟你們更幫了秦王府一個大 忙,使沈落雁避過大難,可是也令我們開罪皇上和太子,獨孤家更是恨我們夫婦入骨。我曾 提議李靖索性離開長安,隱避山林,卻遭他拒絕,說際此時刻離開秦王,是為不義,漠視塞 外異族入侵,更是不仁,可是現在我們還可以做什麼呢?”   徐子陵聽得啞口無言,心中難過。   紅拂女心中肯定充滿不平之意,語氣仍盡力保持平靜,道:“我們一方面擔心你們在洛 陽的情況,一方面又怕秦王錯失,心情矛盾非常。現今形勢分明,卻又另添重憂。唉!子陵 教我們該如何自處。”   徐子陵沖口而出道:“我今趟來長安,不但要助秦王渡過難關,還要助他登上皇位,一 統天下,擊退外敵。”   紅拂女劇震道:“子陵是否在說話安慰我?”   徐子陵斷言道:“我是認真的!”   隔幾而坐的紅拂女朝他打量半晌,沉聲問道:“寇仲呢?”   徐子陵道:“我還未有機會和他說此番話。”   紅拂女道:“子陵可否說清楚一點。”   徐子陵道:“我來找李大哥,是想透過他和秦王秘密碰頭,只要能說服他肯爭奪皇位, 寇仲方面交由我負責。”   紅拂女沉聲道:“你可知如此等若要秦王背叛李家,背叛父兄?”   徐子陵道:“他是別無選擇,建成、元吉分別勾結突厥人和魔門,對他心懷不軌。在路 上我曾撞破梁師都的兒子從海沙幫買入大批火器,又見李建成的手下爾文煥和喬公山在附近 現身,著我沒有猜錯,這批火器將是用作攻打天策府用的。”   紅拂女色變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道:“我會盡力說服李世民,假若他仍堅持忠於李家,不願有負父兄,我只好回 去全力助寇仲取天下、抗外敵。”   紅拂女道:“寇仲或者肯聽你這位好兄弟的活,但宋缺呢?天下恐怕沒有人能左右宋缺 的心頭大願。”   徐子陵歎道:“我只能見步行步,盡力而為。”   紅拂女顯是對他大為改觀,低聲道:“秦王該於明早登岸入城,子陵可否於正午時再到 書房來,我們會設法安排子陵和秦王秘密見面。”   宋缺揹著他盤坐筏首,整整兩個時辰沒動過半個指頭,說半句話。   明月清光照著兩岸一片純白的雪林原野,寇仲在筏尾默默搖櫓,如陷夢境。   宋缺打破壓人的沉默,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寧道奇果然沒有讓宋某人失望,寇仲你能 親睹此戰,對你益處大得難以估量。”   寇仲欲言又止,最後只道:“我確是得益不淺,眼界大開。”   宋缺淡淡道:“你是否很想問我究竟是勝還是負?”   寇仲點頭道:“我真的沒法弄清楚。”   宋缺平靜的道:“這將會是一個我和寧道奇也解不開的謎。”   寇仲愕然道:“這麼說即是勝負未分,閥主因何肯放棄第九刀呢?”   宋缺淡淡道:“我不願瞞你,原因在乎清惠。”   寇仲大惑不解道:“竟是因為清惠齋主,我還以為動手時你老人家已把她徹底拋開。”   宋缺道:“你知否寧道奇有個與我同歸於盡的機會?”   寇仲答道:“那是當閥主成功從他兩手間拔起寶刀的一刻,對嗎?”   宋缺道:“那是我一意營造出來的,不過我肯定寧道奇並不曉得我可把貫注刀內的真氣 回輸自身,大有可能硬握他一擊,所以看似是同歸於盡,事實上我有保命之法,而他則必死 無疑。”   寇仲摸不著頭腦道:“這和清惠齋主有什麼關係?”   宋缺道:“寧道奇拼著落往下風,捨棄如此擊殺我宋缺的良機,當然與她大有關係。如 非清惠與寧道奇議定不得殺我宋缺,以寧道奇這種大仁大勇,不把自身放在眼內的人,怎肯 錯過如此良機。”   寇仲一震過:“閥主肯冒這個天大的險,就是為測探清惠齋主對你的心意?”   宋缺道:“有何不可?”   寇仲為之啞口無言。   宋缺道:“第八刀令我負上嚴重內傷,必須立即趕返嶺南,閉關潛修,你回彭梁後須盡 力在這餘下的兩個多月內平定南方,待著暖花開時揮軍北上,攻陷洛陽,再取長安,完成統 一的大業,勿要令宋缺失望。”   寇仲劇震道:“閥主的傷勢竟嚴重至此。”   宋缺歎道:“我傷得重,寧道奇又比我能好得多少?我第九刀至少有五成把握可把他收 拾。但寧道奇寧落下風放過殺我的機會,我怎能厚顏乘他之危。”   寇仲心中湧起無限崇慕佩服之情,說到底,宋缺雖不肯改變自己的信念,但對梵清惠還 是未能忘情。   宋缺輕柔的道:“我對你尚有一個忠告。”   寇仲伸手搖櫓,恭敬的道:“小子恭聆清教。”   宋缺從容自若,緩緩道:“任何一件事,其過程往往比結果更動人,勿要辜負生命對你 的恩賜。”   徐子陵回到風雅閣,見陰顯鶴正在房內默坐發呆,順口問道:“為何不趁機休息?”   陰顯鶴苦澀的反問過:“我能睡著嗎?”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安慰道:“紀倩回來,一切自有分曉,有青青夫人為我們穿針引線 ,可省去想法說服她的工夫。”   陰顯鶴岔開道:“池生春因何要買下上林苑,自己另開一間不成嗎?他要人有人,要錢 有錢。”   徐子陵道:“他的目的是顯示信心,展示實力,更是要做給大仙胡佛父女看。像上林苑 這類在長安首屈一指的字號,非是有錢便能買起,還要講人面關係,少點道行也難成事。李 建成一黨定是趁李世民遠征的時機,在李淵默許下迅速擴展勢力,清除異己,如我所料不差 ,以往支持李世民的幫會門派,又或富商大臣,若不保持中立或改投李建成的陣營,必是飽 受打擊迫害。”   陰顯鶴對池生春仇深似海,聞言殺機大盛,冷哼道:“殺一個少一個,我們怎可容池生 春恃惡橫行?”   徐子陵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是要將香家連根拔起,殺池生春只會打草驚蛇。照 現在的形勢發展,香貴極有可能舉族遷來長安,因為長安外再無他們容身之所。”   陰顯鶴待要說話,足音響起。   徐子陵認出足音的主人,起立道:“紀倩來哩!”   陰顯鶴搶著去開門。   “咿唉”!   房門洞開,紀倩在青青陪同下消立門外,烏靈靈的大眼睛朝明顯鶴上下打量,她仍一身 盛裝,明艷照人,以陰顯鶴對男女之情的淡薄,一時間亦看呆眼。   青青像介紹恩客般嬌笑道:“乖女兒啊!這位就是娘提過的蝶公子哩!”   在一旁的徐子陵聽得啼笑皆非,青青是慣習難改,她仍是年輕貌美,口氣卻如在歡場混 化了的老鴇婆。   紀情果然態度截然不同,“噗哧”一笑掩叱道:“蝶公子?公子頗不像蝴蝶,蝴蝶見花 想采蜜,愈鮮艷的花愈不肯放過,公子卻絕非這種人,倩兒一看便曉得哩!”   對著花枝亂顫,可迷死男人的紀倩,陰顯鶴手足無措,一向本無表情的瘦長瞼破天荒第 一趟紅起來。   徐子陵知他吃不消,移到她身旁施禮道:“徐子陵拜見倩大家,以前有什麼得罪之處, 請大家恕罪。”   紀倩狠狠阻他一眼,嬌嗔道:“原來真是你這小子,算吧!紀倩就是紀倩,不是什麼大 家,大家只有一個尚才女。你識相的就把你那幾手騙人的把戲教給我,本姑娘肯學是你的榮 幸。寇仲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嗎?”   說罷又往正目不轉睛瞪著她的陰顯鶴拋媚眼道:“呆子!有什麼好看?想變身作蝴蝶嗎 ?”   陰顯鶴老臉更是紅透,徐子陵也招架不來。輪到青青解圍道:“乖女兒啊!不要胡鬧哩 !子陵和蝶公子是有正事來找你的。”   紀倩回道:“人家見到老朋友高興嘛,他們還會為倩兒出頭的。”   接著把青青推走,道:“你快回去應付那些討厭的人,這邊由我接著。”   青青揚風擺柳的去後,紀倩毫無顧忌的跨步入房,嚷道:“我累死哩,坐下再說。”   見房內只有兩張椅子,就那麼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床沿,嬌呼道:“還不給我乖乖坐 下,是否討打。嘻!見著你兩個大膽小子真好,竟敢偷來長安,不怕殺頭嗎?不過我最歡喜 大膽子的男人,這才像男人嘛!”   徐子陵暗感不妥,他比陰顯鶴熟悉紀倩的行事作風,她適才遣走青青,他早生出警戒, 現在又蓄意誇獎他們的膽量,肯定別有居心。   紀倩烏亮得像兩顆寶石的眸珠在眼眶內滴溜溜飛快左右轉動,瞇著眼盯著徐子陵道:“ 聽娘說你們有事來求我,這方面沒有問題,大家江湖兒女,既是友非敵,當然要講江湖義氣 。不過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有所謂禮尚往來,你們給我辦一件事,我紀倩必有回報,憑你們 驚懾天下的武功,替我辦這事只是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   陰顯鶴沉聲道:“紀小姐請賜示!”   紀倩一面喜色的把目光移往陰顯鶴,顯然發現陰顯鶴遠較徐子陵“誠實可欺”,拋個媚 眼道:“給我幹掉池生春,那不論你們要我紀情做什麼,我紀倩必乖乖的聽你們的話。”   陰顯鶴為難的朝徐子陵瞧去,徐子陵則目注紀倩,淡淡道:“池生春早列入我們的必殺 名單,但眼前卻不宜立即執行,我們今趟來長安,是希望小姐坦誠相告有關陰小紀的事。”   陰顯鶴立時呼吸轉速,心情緊張。   紀倩皺起秀眉,有點不耐煩的道:“殺個人是你們的家常便飯,為何要拖三拖四?我紀 倩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報,你們不為我辦妥此事休想從我口中問出半句話。”   徐子陵搖頭道:“不!你會說的!”   紀倩露出沒好氣的動人表情,橫他一眼道:“你徐大俠並非第一天認識我紀倩,怎能如 此有把握?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男人。我看你又不敢嚴刑迫供,你可拿我怎樣?”   陰顯鶴欲要說話,被徐子陵打手勢阻止,柔聲道:“正因我認識小姐,明白紀倩是什麼 人,故有把握你肯說話,不忍心不說出來。”   紀倩訝道:“不忍心?真是笑話,你當我第一天到江湖來混嗎?”   徐子陵歎道:“因為蝶公子的原名叫陰顯鶴,是陰小紀的親大哥,自她被香家的惡徒擄 走後,十多年來一直不辭艱辛險阻,天涯海角的去尋找她,你能忍心不立即告訴他嗎?”   紀倩嬌軀劇震,目光投往陰顯鶴,愕然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小紀的大哥早被那些狼 心狗肺的大惡人活生生打死。”   輪到陰顯鶴渾體劇震,熱淚不受控制的狂湧而出,流遍瘦瞼,往紀倩撲去,雙膝下跪, 不回一切的緊擁紀倩修長的玉腿,嗚嚥道:“求求你告訴我,小紀在那裡,我真是她大哥, 我沒有被打死。”   徐子陵心中一酸,差點掉淚。   紀倩嬌軀再顫,垂下目光迎上陰顯鶴的淚眼,不但沒有不高興陰顯鶴抱上她的腿,且兩 眼轉紅,淚花在眶內翻滾,探手撫上他瘦長的臉龐,回聲道:“你真的沒有死?”   陰顯鶴泣不成聲的微微點頭,只看他真情流露的激動樣子,誰都知他說的非是假話。   紀倩低呼道:“天啊!你真的沒有死!”兩行清淚,滾下香腮,再非以前那不住自詡到 江湖來混的長安名妓。   徐子陵道:“小紀左臂上有個指頭般大的淺紅色胎記,還有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和長腿, 能說出這些特徵,小姐該知我們不是騙人白撞的。”   紀倩取出絲巾,溫柔的為陰顯鶴拭淚,哄孩子般輕輕道:“不要哭!我曉得小紀在哪裡 。”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細說從前】   陰顯鶴全身抖顫,似失去支持自己身體的力量,全賴紀倩一雙玉手從他脅下穿過,在床 沿俯身抱著他瘦削的長軀。   “小紀在哪裡?”   紀倩臉蛋毫無保留的貼上陰顯鶴的頭,閉上美目。淚水卻不住漏出眼簾,淒然道:“我 本不打算把過往的事告訴任何人,也沒人有興趣知道。子陵當日來問我,因我怕他是香家的 人,故詐作不知。事實上小紀和小尤是我最好的姊妹,只有我們三個人能在當晚成功逃走, 其他姊妹都給香家殺掉滅口。”   徐子陵沉聲道:“那晚發生什麼事?”   紀倩陷進當年慘痛的回憶去,俏臉現出悲傷欲絕的神色,雙目仍是緊閉,死命抱著陰顯 鶴,香唇顫抖的道:“那天並沒有例行的訓練,管我們的惡人迫我們留在房內,忽然外面人 聲鼎沸,火光處處。當時我和小紀、小尤同房,小紀最勇敢,提議立即趁機逃走,可是其他 妹妹都沒那膽子,我們三人只好爬窗離開。惡人果然馬上就來哩!我們躲在花園的草叢裡, 聽著她們在屋內垂死前的呼救慘叫的聲音,就像在最可怕的巫夢中。惡人發現少了我們三個 人,四處搜索,幸好此時有人破門而入,嚇得惡人四散逃命,我們趁機從後門溜走,隨人群 離開江都。不要哭!先起來坐下好嗎?”   最後兩句是對陰顯鶴說的。   徐子陵過來扶他起立,紀倩著他坐在床沿,又為他拭淚。   徐子陵從沒想過刁蠻任性的紀倩有這溫婉體貼的一面,心中大生憐意。   不待陰顯鶴追問,紀倩續道:“出城後我們慌不擇路的逃亡,當時只想到有哪麼遠跑哪 麼遠。唉!走得我們又餓又累,幸好遇上好心人,不致餓死,直逃至襄陽才安定下來。”   陰顯鶴一震道:“襄陽!”終停止流個不休的眼淚。   紀倩點頭道:“我們三個人相依為命,沒東西吃就去乞去偷。由於怕人欺負我們是女的 ,只好扮作男孩子。但上得山多終遇虎,有一天作小偷時給人當場逮著,那宅子的主人是襄 陽最出色的名妓,她可憐我們,開恩收我們作乾女兒。”   陰顯鶴色變道:“收你們為徒?”   紀倩沒有察覺陰顯鶴的異樣,道:“只有小紀不肯隨盈姨學藝,也幸好有盈姨作她後台 ,沒有人敢欺負她,後來盈姨收山嫁人,小尤和小紀留在襄陽,我則到長安碰機會,因為我 曉得池生春在長安,只要有為慘死的妹妹報仇的機會,我絕不會放過。”   接著淚水狂湧,泣不成聲,嗚嚥道:“他們擄走我時,曾把我的二叔害死,二叔是我唯 一的親人,我到長安的目的,是瞞著小紀和小尤的。”   徐小陵明白過來,此正是香家一貫的保密手段,殺人滅口,使強擄民女的消息不會外洩 ,別人更無法跟查。江都兵變,香家曉得無法帶著大批女孩離開,因他們一向是楊廣的支持 者,遂成為字文化及打擊的目標,為急於逃走和防洩漏行於是下毒手盡殺擄來的小女孩,殘 忍不仁至極點。   沉聲道:“你怎會知道有池生春這個人,更曉得他在長安?”   紀倩道:“我被擄後帶往江都關起來,曾見過他兩趟,他和手下閒談多次,曾提及長安 的賭場生意,我一直記在心上。替我殺死他好嗎?算我求你們吧!”   陰顯鶴霍地立起,斬釘截鐵的道:“我要立即到襄陽去,小尤所在的青樓是哪一所?”   紀倩一把扯著他衣袖,淒然道:“先給我殺掉池生春,我陪你到襄陽去。我不理什麼香 家、池家,只要把他碎屍萬段便成。”   看她梨花帶雨的悲痛樣兒,誰能不心中惻然。   徐子陵道:“我們先冷靜下來,從詳計議如何?”   陰顯鶴低頭望向紀倩,道:“我一定會為你殺死池生春,小姐可以放心。”   紀倩仍不肯放開抓緊他衣袖的手,以另一手舉袖拭淚道:“早知你是好人哩!”   陰顯鶴回復冷靜,重新在紀倩旁坐下,向徐子陵道,“子陵有什麼提議?”   徐子陵道:“大家目標一致,就是要池生春這喪盡天良的人得到該得的報應,問題在我 要把池生春所屬的罪惡家族連根拔起,池生春只是其中之一。”   紀倩求助似的往陰顯鶴瞧去,後者點頭道:“子陵說得對。池生春的家族為避開我們的 圍剿追殺,極有可能到長安來避難,更希望能成功的在此樹立勢力和關係,池生春為此大展 拳腳,強購上林苑。”   徐子陵道:“池生春此時可能該知身份或已洩漏,所以處在高度戒備的情況下,十二個 時辰由高手保護不在話下,殺他並不容易,一旦打草驚蛇,對我們全盤計劃非常不利。我有 一個提議,明早倩小姐與顯鶴趕往襄陽找小尤和小紀,再赴彭梁,我們可在梁都會合。待對 付香家的計劃部署妥當,倩小姐可回長安親眼目睹香家的煙消瓦解。”   紀倩目光移向陰顯鶴,這孤獨的劍客朝她肯定的點頭。   紀倩呆望他好半晌,直至陰顯鶴被她望得好生尷尬,點頭答道:“好吧!你們想出來的 該比倩兒想的更妥當。”   徐子陵心中湧起曼妙的感覺,一些神奇的事正在陰顯鶴和紀倩間醞釀發生;可能是建基 在他們過往慘痛的經歷上,使他們能在短暫時間內產生互信和瞭解,也可能出在男女間的緣 份和沒有道理可言的吸引力上,使這兩個性格通異的人再沒有分隔的距離。   紀倩從不肯相信任何人,對陰顯鶴顯然例外。   陰顯鶴道:“要走不如立即走。”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道:“倩小姐最好在眾目睽睽下公然離城,回來時比較方便些, 我會送你們一程。”   紀倩探手抓著陰顯鶴的手臂,柔聲道:“蝶公子好好休息,倩兒去向青姨交待,收拾行 裝,待會再來陪你們說話兒,小紀是很可愛和堅強的女孩子哩!我和小尤都很聽她的話。”   說罷向徐子陵施禮,裊裊婷婷的去了。   兩人你眼望我眼。   徐子陵綻出笑意,道:“現在可放心哩!很快你可和令妹團聚,還有什麼比這結局更美 滿的。懸賞尋人那一招是行不通的,因為曉得令妹所在的兩個人都在唐軍的勢力範圍下。”   陰顯鶴歎道:“由現在到抵達襄陽,我的日子會渡日如年般難過。”   徐子陵長身而起,笑道:“恰恰相反,時間會飛快流逝,這叫快活不知時日過才對。” 說畢笑著去了。   寇仲目送宋缺南歸的大船順流遠去,前後尚有護航的四艘船艦和過千宋家精銳。   從此刻始,他寇仲成為少帥聯軍的最高領袖,重擔子全落到他肩頭上。   身旁的宋魯道:“我們回去吧!”   寇仲沉聲道:“攻打江都的情況如何?”   宋魯道:“法亮成功攻陷毗陵,我著他不要輕舉妄動,江都終是大都會,防禦力強,只 宜孤立待其糧缺兵變,不宜強行攻打。”   寇仲同意道:“魯叔的謹慎是對的,說到底揚州可算是我的家鄉,李子通只是外人,他 怎鬥得過我這地頭蟲。唉!有沒有致致的音信?”   宋魯道:“每十天我會把有關你的消息傳往嶺南,她仍是很關心你的。”   寇仲搖頭苦笑,道:“回去再說,我要立即召開會議,冰封期只餘兩個月,我們要好好 利用這名副其實的天賜良機。”   徐子陵送走陰顯鶴和紀倩,從秘道潛返長安,往將軍府見李靖。   大雪於昨夜無光前收止。天空仍是厚雲低重,長安城變成白色的世界,男女老幼均出動 清理積雪,車輪輾過和馬蹄踏處污漬遍道,充盈著平常生活的繁忙氣息。但徐子陵的心神卻 繫在天下的戰爭與和平的大事上,使他感到自己和周遭的人似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   能否說動李世民,是第一道難關,接著尚有寇仲和宋缺兩關,其中牽涉到錯綜複雜的問 題,稍一不慎,他的全盤大計會盡付流水。   他從沒上閂的後院門入府,一名外貌忠厚的年輕家將在恭候他大駕,把他引進內廳。   李靖早等得心焦,招呼他圍桌坐下,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我不敢向秦王把話說滿 ,只說你秘密來到長安,有緊要事和他商量,他答應拜見皇上後,會到這裡會你。”   徐子陵道:“只要秦王肯答應全力爭取帝位,我會說服寇仲全力助他取天下。”   李靖肅容道:“寇仲知否你來見秦王?”   徐子陵搖頭道:“這是我和寇仲分手後的決定。”   李靖頹然道:“照我看你只是白費心機,縱使你能說服秦王,而這可能性是非常低。但 寇仲怎肯在這形勢下放棄一切,他如何向追隨他的手下交待?何況尚有宋缺這一關?”。   徐子陵道:“若我不能說服李世民,一切休提,我只好回彭梁助寇仲攻打洛陽,可是只 要李世民肯下決心,寇仲那一關我尚有信心克服,至於宋缺,我想到一個可能性,至於能否 成事,只好看老天爺的心意。”   李靖皺眉道:“什麼可能性?”   此時家將匆匆來報,李世民來了。   寇仲在少帥府大堂南端台階上的帥座坐下,無名立在他左肩,接受久違了的主子溫柔的 觸撫。   右邊首席是宋魯,接著是宣永、宋邦、宋爽、邴元真、麻常、跋野剛、白文原;左邊首 後是虛行之,然後依次排下是“俚帥”王仲宣、陳智佛、歐陽倩、陳老謀、焦宏和王玄恕。   其他大將,不是參與江都的圍城戰役,就是另有要務在身,故不在梁都。   陳留由雙龍軍出身的高占道、牛奉義和查傑三人主持,保衛少帥國最接近唐軍的前線城 池。   寇仲完全回復一貫的自信從容。   虛行之首先報告道:“劉黑闥得徐圓朗之助,戰無不克,連取數城,現正和李元吉、李 神通和李藝率領的五萬唐軍對峙於河北饒陽城外,勝負未卜。”   寇忡皺眉道:“李小子溜到哪裡去?”   宣永答道:“據傳李淵不滿李世民讓少帥成功突圍返回梁都,強把他召返長安解釋。”   寇仲歎道:“李小子性命危矣!”   旋又斷然道:“那北方再不足慮,我敢肯定李元吉非是劉大哥對手,他的大敗指日可期 !”   宋魯道:“我們應以何種態度面對劉黑闥?”   寇仲恭敬答道:“魯叔明察,我們很快曉得劉大哥方面的情況。擊垮李元吉後,他定會 派人來聯絡我們。大家兄弟,有什麼是談不妥的?我們最重要的是增加手上的籌碼,那大家 合作起來會愉快點。”   宋家和俚僚系統諸將見他如此尊敬宋魯,均現出釋然安心的神色,因為直到此刻,他們 仍不明白宋缺為何忽然拋開一切的返回嶺南,心中不生疑才怪。但現在看到寇仲與宋魯融洽 的情況,曉得非是寇仲和宋缺間出問題,當然放下大半心事。   寇仲道:“大家是自己人,什麼事也沒有隱瞞的必要,閥主今趟匆匆趕回嶺南,是因決 戰寧道奇,雖不分勝負,卻是兩敗俱傷,必須回嶺甫靜養。這消息不宜洩漏,大家心知便成 。”   這番話出籠,立即惹起哄動,出乎他料外,非但沒有打擊士氣,反有提升之效,因為寧 道奇向被譽為天下第一高人,宋缺能和他平分春色,無損他成名分毫。   應付過連串的追問後,大廳回復平靜,人人摩拳擦掌,待寇仲頒布他統一天下的大計。   寇仲心中陰霾一掃而空,知道眾人對他的信心不在對宋缺之下,他統一南方調兵遣將的 行動,將可在少帥聯軍最巔峰的士氣狀態下進行,長江兩岸再無可與他擷抗之人。   轉向宋魯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魯叔在後勤補給的情況如何?”   宋魯微笑道:“無論少帥要征伐哪一個地方,我有把握將物資源源不絕經水陸兩路送至 !”   寇仲一拍扶手長笑道:“那就成哩!我們先近後遠。先收拾李子通和沈法興,然後掃平 輔公佑,再取襄陽。把蕭銑和林士宏壓制於長江之甫,以蠶食的方法孤立和削弱他們,同時 全力準備北代壯舉。大家有福同享,禍則該沒我們的份兒,對嗎?”   眾將不分少帥軍或宋家班底,又或俚僚系諸將,同聲一心的轟然答應。   李世民伸手和徐子陵握緊,歎道:“請讓世民對夏王的遇害,致以最深的歉疚。”   他孤身一人入廳,隨來近衛均留在外進大堂,以行動表達他對徐子陵的信任。   徐子陵心中暗歎,李世民容許李元吉自把自為,以竇建德的生死迫寇仲投降,是有說不 出來的苦衷。可是當寇仲躍下洛陽城牆,情況再不受控制。   李靖垂手肅立一旁。   李世民道:“子陵坐下再說。”向李靖打個眼色,李靖知機的退出廳外,他深悉徐子陵 的為人,不會擔心李世民的安全。   李世民牽著他到圓桌坐下,始放開手道:“聽說梁師都的兒子從海沙幫購入大批江南火 器,而子陵懷疑此為皇兄對付我李世民的陰謀,對嗎?”   徐子陵點頭道:“梁師都大有可能是魔門的人,且爾文煥和喬公山曾在附近的巴東城現 身,加上些許蛛絲馬跡,我的懷疑絕非捕風捉影。”   接著把雲玉真與香玉山和海沙幫的複雜關係,解釋一遍。   李世民沉吟道:“原本我不大相信,可是經子陵如此仔細分析,此事又非沒有可能。”   然後朝他深深凝視,雙目神光大盛,道:“子陵冒險來長安,只為此事嗎?”   徐子陵默然片晌,始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今趟來長安,是想問清楚世民兄的心意, 究竟是坐以待斃,還是奮力還擊,為天下蒼生,為萬民的福祉,拋開一切,包括家族和父子 兄弟血肉之情,讓天下在你手上統一,好好做一位愛國愛民的明君?”   李世民雙目神光更盛,語氣卻出奇的平靜,沉聲道:“子陵這番話,不嫌說得太遲了嗎 ?”   徐子陵搖頭道:“不瞞世民兄,我沒法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只知盡力而為。而你和寇 仲的和解,是解決中原迫在眼前的彌天大禍的唯一方法。”   李世民雙目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道:“寇仲是否曉得此事?”   徐子陵坦然道:“我還未有機會和他說。”   李世民霍地立起,往大門頭也不回的跨步走去。   徐子陵瞧著他移遠的背影,頭皮發麻,腦海一片空白。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天下為先】   寇仲與手下謀臣大將商議擬定進攻江都的軍事行動和整體部署後,諸將奉命分頭辦事, 先頭部隊在宋爽、王仲宣率領下立即動程由水路南下。   寇仲連日勞累,回臥房打坐休息,不到半個時辰,敲門聲響。   寇仲心中一驚,心忖難道又有禍受,暗歎領袖之不易為,應道:“行之請進!”   虛行之推門而入道:“青竹幫幸容有急事求見。”   寇仲忙出外堂見幸容,這小子一臉喜色,見到他忙不迭道:“李子通想向你老哥投降, 小仲真厲害,連李世民都奈何不了你。”   寇仲大喜道:“少說廢話!李子通為何忽然變得如此聽教聽話,這消息從何而來?”   幸容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道:“是邵令周那老糊徐低聲下氣來求我們的,不過李子通是 附有條件。”   寇仲皺眉道:“李子通有什麼資格和我講條件?他不知我討厭他嗎?不幹掉他是他家山 有福。他娘的!哼!”   幸容堆起蓄意誇張的笑容,賠笑道:“少帥息怒,他的首要條件是放他一條生路。哈! 他娘的!李子通當然沒資格跟你說條件,你都不知現在你的朵兒多麼響,我們只要抬出你寇 少帥的招牌,大江一帶誰不給足我們面子,曉得你沒有給唐軍宰掉,我和錫良高興得哭起來 。子陵呢?他不在這裡嗎?”   寇仲啞然失笑道:“你何時變得這麼誇張失實的,子陵有事到別處去。閒話休提,李子 通的條件是什麼鬼屁東西?”   幸容道:“其他的都是枝節,最重要是你親自護送他離開江都,他只帶家小約二百人離 開,江都城由你和平接收,保證沒有人敢反抗。”   寇仲愕然道:“由我送他走,這是什麼一回事?是否陰謀詭計?”   幸容道:“他還有什麼手段可耍出來?難道敢和你來個單挑,天下除寧道奇外恐怕沒有 人敢這麼做。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江都城的情況,這是李子通一個最佳選擇,且可攜走大量財 物。”   寇仲不解道:“那他何須勞煩我去護送他?”   幸容道:“因為他怕宋缺,你的未來岳父對敵人的狠辣天下聞名,只有你寇大哥親自保 證他的安全,李子通才會放心。”   寇仲笑道:“你這小子變得很會拍馬屁,且拍得我老懷大慰。好吧!看在沈法興份上, 老子就放他一馬。回去告訴邵令周,只要李子通乖乖的聽話,我哪來殺他的興趣。三天內我 到達江都城外,叫他準備妥當,隨時可以起行,我可沒耐性在城外呆等。”   幸容不解道:“這關沈法興的什麼事?”   寇仲淡淡道:“當然關沈法興的事,當沈法興以為我們全面攻打江都之際,他的昆陵將 被我們截斷所有水陸交通,到我兵臨城下之際,他仍不曉得正發生什麼事呢?”   “砰”!   眼看李世民跨步門外之際,李世民重重一掌拍在門框處,登時木裂屑濺。   在外面守候的李靖駭然現身,李世民的額頭貼上狠拍門框的手背上,痛苦的道:“我沒 有事!”   李靖瞧瞧李世民,又看看仍呆坐廳心桌旁的徐子陵,神色沉重的退開。   李世民急促的喘幾口氣,再以沉重的腳步回到徐子陵旁坐下,黯然道:“父皇殺了劉文 靜。”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劉文靜是李唐起義的大功臣,曾參與李淵起兵的密謀,一直是李淵最信任的近臣之一, 無論他做錯什麼事,也罪不致死。   李世民淒然道:“劉文靜被尹祖文和裴寂誣告他謀反,父皇還故示公正,派蕭捷和李剛 調查,在兩人均力證劉文靜無罪下,仍處之以極刑,此事在我東征洛陽時發生,李剛因此心 灰意冷辭官歸隱。唉!父皇怎會變成這樣子的?”   徐子陵低聲問道:“劉文靜是否常為世民兄說好話?”   李世民點頭道:“正是如此,靜叔對我大唐有功無過,唯一的過失,或者是淺水原之戰 吃敗仗,可是裴寂對宋金剛何嘗不慘敗索原,丟掉晉州以北城鎮,父皇不但不怪責他,還著 他鎮守河東。自起義後,父皇偏信裴寂,他的官位尚在靜叔之上,現今更置靜叔於死地,若 只為對付我李世民,父皇實太狠心!”   徐子陵沉聲道:“令尊在迫你謀反,好治你以死罪。”   李世民一震抬頭。   徐子陵道:“世民兄不是說過回長安後要和令尊攤開一切來說嗎?有否這樣做呢?”   李世民兩眼直勾勾的瞧著徐子陵,卻似視如不見,緩緩搖頭。   徐子陵道:“我今天來向世民兄作此似是大逆不道的提議,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免去中 原重陷分裂、外寇入侵的大禍!世民兄若點首答應,為的也不是自己的榮辱生死,而是為天 下萬民的幸福。中原未來的命運,就在世民兄一念之間。”   李世民雙目稍復神采,道:“宋缺的問題如何解決?”   徐子陵這:“我先說服寇仲,大家再想辦法,世民已可否先表示決心。”   李世民呆看著他。   足音如起,李靖匆匆而至,施禮稟告道:“齊王、淮安王和李藝總管於風雪交加下與劉 黑闥在饒陽展開激戰,慘吃敗仗,五萬人只餘萬人逃返幽州,皇上召秦王立即入宮見駕。”   李世民虎軀一震,探手抓著徐子陵肩膀,道:“有甚消息請來找我!”說罷與李靖匆匆 去了。   徐子陵放下一半心事,但肩負的擔子和壓力卻有增無減。自己怎樣向寇仲說出這難以啟 齒的話,令他不要當皇帝這份苦差的大計呢?   寇仲在書房審閱簽押各式頒令、授命、任用等千門萬類的文件案聯,忙得天昏地暗,不 禁向身旁侍候的虛行之苦笑道:“可否由行之冒我代簽,那可省卻我很多工夫,又或我只簽 押而不審閱,我寧願去打一場硬仗,也沒這麼辛苦。”   虛行之微笑道:“少帥的簽押龍騰鳳舞,力透紙背,暗含別人無法模仿的法度,由我冒 簽怎行。要管好一個國家,雖可放手給下面的人去辦,可是至少該瞭解明白,才知誰執行得 妥當或辦事不力。”   寇仲失笑道:“你在哄我,我的簽押連自己也覺得礙眼,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虛行之坦然道:“這個不成問題,只要是出自少帥的手,便是我少帥國的最高命令。”   寇仲苦笑道:“那我的簽押肯定是見不得人的,行之倒坦白。”   虛行之莞爾道:“我並沒有這個意思,少帥的簽押自成一格,且因是少帥手筆,任何缺 點反成為優點。”   接著又道:“行之有一事請少帥考慮,其實上行之是代表少帥國上下向少帥進言。”   寇仲愕然道:“什麼事這般嚴重?”   虛行之道:“現在時機成熟,少帥國全體將士,上下一心,懇請少帥立即稱帝。”   寇仲打個寒噤,忙道:“此事待平定南方後再說。”   虛行之還要說話,宋魯來到,暫為寇仲解圍。   寇仲起立歡迎,坐下後,宋魯道:“剛接到北方來的消息,劉黑闥大破神通、元吉於饒 陽,聲威大振,響應者日益增多,觀州、毛州均舉城投降,本日投誠唐室的高開道,亦公開 叛唐,復稱燕王。各地建德舊部更爭殺府官以響應黑闥,現在劉軍直迫河北宗城,若宗城不 保,李唐恐怕會失去相州、衛州等地,那劉黑闥可盡得建德大夏舊境。”   寇仲動容道:“李小子不在,唐軍尚有何人撐得起大局?”   宋魯瞭若指掌的答道:“神通、元吉已成敗軍之將不足言勇,目前河北只有李世績一軍 尚有擷抗黑團之力,不過宗城防禦薄弱,且易被孤立,照我看李世績肯定守不下去。”   寇仲點頭道:“不但守不下去,還要吃大敗仗,不單因我對劉大哥有信心,更因李世民 被硬召回唐京,命運難卜,所以軍心浮動將士無鬥志,劉大哥方面卻是敵汽同仇,此弱彼盛 下,李世績焉能不敗?”   虛行之點頭同意。   宋魯歎道:“我們和劉黑闥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呢?”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我們很快可以弄清楚,當劉大哥盡復夏朝舊地,必遣人來和我們 聯絡,表達他的心意。”   宋魯沉聲道:“我明白你們交情不淺,不過人心難測,劉黑闥再非別人手下一員大將, 而是追隨他者的最高領袖,他再不能憑一己好惡行事,而是必須對整體作出考慮。”   站在寇仲身後的虛行之道:“只須看劉黑闥擊退李世績後會否立即稱王稱帝,可推知他 的心意。”   宋魯讚道:“行之的話有道理。”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想起自己的處境,暗付著自己下令舉軍向劉黑闥投誠,少帥軍不立 即四分五裂才怪。   苦笑道:“這些事暫不去想,事實上劉大哥極可能救了李世民一命,因李淵再沒有別的 選擇,只好派李世民出關迎戰。”   虛行之道:“李淵強召李世民回長安,實屬不智,不但低估劉黑闥,還影響軍心。”   宋魯微笑道:“李淵只是惱羞成怒,他的貴妃們無不覬覦洛陽的奇珍異寶,央求李淵下 敕分賜她們,豈知秦王早一步把財貨賜給洛陽之戰立下軍功者,且主要是秦府中人,此事令 李淵大為不滿,弄出這件影響深遠的事來。”   寇仲大訝道:“魯叔怎可能如此地清楚唐宮內發生的事,即使有探子在長安,仍該探不 到這方面的內情。”   宋魯深深視虛行之好半晌,始道:“因為唐室大臣中,有我們的內應。”   寇仲一震道:“誰?”   虛行之知機的道:“行之有事告退。”   寇仲舉手阻止道:“行之不用避席,我和魯叔均絕對信任你。”   宋魯道:“大家是自己人,有什麼不可以推開來說的,此人就是封德彝封倫。”   寇仲聽得目瞪口呆,同時心中恍然大悟,難怪封德彝的行為這麼奇怪,既是站在李建成 一方,又對徐子陵特別關照;楊文干作亂李建成受責,他又為李建成冒死求情。   宋魯解釋道:“封德彝與大哥有過命的交情,大家更是志同道合,有振興漢統之心。”   接著道:“李淵強令李世民回京,尚有其他不利李唐的後果,比如本屬王世充系統投降 唐室的將領,亦告人心不穩。現守壽安的大將張鎮周,曾派人秘密來見跋野剛,說少帥進軍 洛陽時,他會起兵叛唐響應。照我看王世充舊部中有此心態者大不乏人。”   寇仲從張鎮周想起楊公卿,憶起他臨終前的遺願,狠狠道:“我定要殺李建成!”   宋魯和虛行之你眼望我眼,不明白寇仲因何忽然爆出這樣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寇仲見到兩人神情,明白自己心神不屬,忙收拾情懷,問道:“梁師都方面情況又如何 ?”   宋魯從容道:“梁師都全仗突厥人撐腰,本身並不足懼。他曾先後多次南侵,都給唐軍 擊退,最狼狽的一越是攻延州,被唐將延州總管段德操大破之,連二百餘裡,破師都的魏州 ,梁師都數月後反攻,再被德操大敗,梁師都僅以百餘人突圍逃亡。不過有一則未經證實的 消息,可能影響深遠。”   寇仲訝道:“什麼消息?”   來魯道:“劉武周和宋金剛被頡利下毒手害死。”   寇仲失聲道:“什麼?”   想起與宋金剛的一段交往,心中不由難過。   宋魯道:“鳥盡弓弦,古已有之。現時梁師都成為突厥人在中原最主耍的走狗爪牙,而 梁師都為保命,將會與突厥人關係更加密切,對頡利唯命是從,在這樣的形勢下,頡利的入 侵指日可待。”   “砰”!   寇仲一掌拍在台上,雙目神光電射,道:“我敢包保頡利不會錯過這冰封之期,通過香 家,他對中原的形勢發展瞭若指掌,若錯過此千載一時的良機,額利定要後悔。”   虛行之道:“有李世民在,豈到突厥人橫行。”   寇仲搖頭道:“勿要低估頡利,若我是他,可趁冰封期剛告結束,我們揮軍北上,李世 民固守洛陽之際,揮軍入侵,視中土為大草原,避重就輕,不攻擊任何城池,只搶掠沒有抵 抗力的鄉縣,以戰養戰,然後直撲長安。捧梁師都之輩建立偽朝,亂我中土。”   宋魯點頭道:“這確是可慮。”   寇仲道:“另一法是分兵數路南下,席捲大河兩岸,此法的先決條件是先害死李世民, 可惜劉大哥的起義,破壞頡利的如意算盤。”   宋魯皺眉道:“無論頡利用哪一個方法,我們均很難應付。”   寇仲想起突利,頹然道:“我們只好見步行步,不可自亂陣腳。我有項長處,是想不通 的事暫不去想,一切待平定南方後再說。”   狼軍鐵蹄踏地震天拉岳的聲音,仿似正在耳鼓轟然響起,鐵蹄踐踏處,再無半寸樂土。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大治三要】   徐子陵舉手正欲敲門,一把平和的女聲在耳鼓內響起道:“門是沒有上閂的,貴客請進 。”   徐子陵給嚇了一跳,他完全感應不到玉鶴庵外院竟有人在,而這把聲音肯定非是主持常 善尼的聲音,究竟會是何人?當然絕非等閒之輩。   他到玉鶴庵來,最大的心願是可立即見到師妃暄,縱使此可能性極為渺茫,仍可打聽師 妃暄的行蹤。找到她,可告訴她自己正盡力玉成她的心願。   舉手推門,跨進玉鶴庵,院內舖雪給掃作七、八堆,院內樹木積雪壓枝、銀霜披掛、素 雅寧靜。   在其中一個像小山般的雪堆旁,一名眉清目秀乍看似沒什麼特別,身穿灰棉袍的女尼正 手持雪鏟盈盈而立,容色平靜的默默瞧著他。   徐子陵與她目光相觸,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奇異感覺,就像接觸到一個廣闊至無邊無際 神聖而莫可量度的心靈天地。   她看來在三十許歲間,可是素淡的玉容卻予人看盡世俗,再沒有和不可能有任何事物令 她動心的滄桑感覺。   青絲盡去的光頭特別強調她臉部清楚分明如靈秀山川起伏般的清麗輪廓,使人渾忘凡俗 ,似若再想起院落外世俗的事物,對她是一種大不敬的行為。   徐子陵心中一動,恭敬施禮間道:“師傅怎麼稱呼?”   女尼輕輕放下雪鏟,合什還禮道:“若貧尼沒有猜錯,這位定是徐子陵施主,到這裡來 是要找小徒妃暄。”   徐子陵一震道:“果然是梵齋主。”   梵清惠低喧一聲佛號,道:“子陵請隨貧尼來!”   無名穿窗而人,降落寇仲肩上,接著仍是男裝打扮的小鶴兒旋風般衝進來,不依地撒嬌 道:“小鶴兒要隨大哥到江都去。”   寇仲暫停審閱敕令等文牘的苦差,歎道:“你當我是去遊山玩水嗎?”   小鶴兒毫不客氣在他對面坐下,俏皮的道:“大哥正是去遊山玩水,人家又不是第一天 上戰場,上趟的表現算不俗吧!至少沒使你礙手礙腳,還為你負起照顧寶貝無名的責任。”   寇仲聳肩笑道:“那你要去便去個夠,去個飽吧。”   小鶴兒歡喜得跳起來高嚷道:“成功啦,打贏仗啦,我要去告訴玄恕公子。”   在她離開前,寇仲喚住她笑道:“你為何會喚自己作小鶴兒的?”   小鶴兒嬌軀一顫,輕輕道:“大哥不歡喜這名字嗎?”   寇仲道:“小妹子的腿比男孩子長得還要長,似足傲然立在雞群內的鶴兒,我不但喜歡 喚你作小鶴兒,還為有這位妹子自豪呢。”   小鶴兒始終沒轉身。低聲道:“大哥是這世上最好心腸的人。”說罷奔跑去了。   寇仲心中湧起自己沒法解釋的感覺,似是捕捉到某點東西,卻無法具體說出來。   轉瞬他又被桌上堆積如山的功課弄得無暇細想深思。   梵清惠瞧著徐子陵呷過一口熱茶,淡淡道。“我這作師傅的並不曉得徒兒到哪裡去,除 玉鶴庵外,最有可能找到她的地方,是洛陽附近了空師兄的禪院吧。”   徐子陵坐在她左側靠南那排椅子其中之一,知客室四面排滿椅幾,他因不敢冒瀆這位玄 門的最高領袖,故意坐遠些兒。從他的角度望去,梵清惠清淡素淨的玉容融入窗外的雪景去 ,不染一塵。   梵清惠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傷感神色,音轉低沉道:“是否怪我們這些出家人塵心未盡 呢?我們實在另有苦衷,自始祖地尼創齋以來,立下修練劍典者必須入世修行三年的法規, 我們便被捲入塵世波鶚雲詭的人事中,難以自拔。有人以為我們意圖操控國家興替,這只是 一個誤會。你有什麼不平的話,儘管說出來,不用因我是妃暄的師傅諸多避忌,我們可算是 一家人嘛?”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事前任他想破腦袋,也沒想過梵清惠是這麼隨和親切的一位長者 ,全不擺些齋主的款兒。   不由苦笑道:“齋主不是像妃暄般當我為山門護法吧。”   梵清惠玉容止水不波的道:“子陵可知我們上一任的山門護法是誰?”   徐子陵茫然搖頭。   梵清惠柔聲道:“正是傳你真言印法的真言大師。”   徐子陵愕然以對。   梵清惠目光投往對面西窗之外一片素白的園林內院,平靜的道:“山門護法不必是精通 武功的人,真言大師佛法精湛,禪境超深,他入寂前傳你真言印訣,其中大有深意,我等後 輩實無法揣測其中玄妙的因果緣份。而我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下一代的山門護法是由現任 的護法覓選。妃喧在真言大師入寂前,得他告知傳你真言印法一事,所以認定你為繼任的山 門護法。不過縱使子陵並不認同這身份,我們絕不會介意。若子陵將來不為自己挑選繼任人 ,就讓這山門護法的傳統由此煙沒消失也沒關係!”   徐子陵明白過來。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真言大師當年傳法自己,看似隨機而漫不 經意,實隱含超越任何人理解的禪機。   梵清惠又露出微不可察的苦澀神色,一閃即逝,輕輕道:“聽妃喧所言,子陵對她全力 支持李世民而非寇仲一事上,並不諒解。”   徐子陵道:“是以前的事哩,到今天我清楚明白其中的情由。”   梵清惠目光往他投來,柔聲道:“贏政和楊堅,均是把四分五裂的國土重歸一統的帝皇 ,無獨有偶,也均是歷兩代而終,可見他們雖有統一中土的‘天下之志’,卻或欠‘天下之 材’,又或欠‘天下之效’。”   徐子陵謙虛問道:“敢請齋主賜教。”   梵清惠雙目亮起智慧的采芒,道:“天下之志指的是統一和治理天下的志向和實力,天 下之材是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天下之效是大治天下的效果。秦皇有天下之志,可惜統一六國 後,不懂行仁求靜,而以鎮壓的手段對付人民,以致適得其反。楊堅登位後,革故鼎新,開 出開皇之治的盛世,且循序漸進的平定南方,雄材大略,當時天下能與之相抗者,唯宋缺一 人,但以宋缺的自負,仍要避隱嶺南,受他策封。楊隋本大有可為,可惜敗於楊廣之手,為 之奈何?”   徐子陵點頭道:“妃喧選取世民兄,正是他不但有天下之志、天下之材,更大有可能同 得天下之效。”   梵清惠輕歎道:“我們哪來資格挑選未來的明君?只是希望能為受苦的百姓作點貢獻, 以我們微薄的力量加以支持和鼓勵。現在統一天下的契機,再非在秦王手上,而落在子陵和 少帥手中,決定於你們一念之間。”   徐子陵歎道:“不瞞齋主,這番話換過以前的我,定聽不入耳,但在目前內亂外患的危 急情況下,始明白齋主的高瞻遠矚。我剛才曾和秦王碰頭,明言只要他肯以天下為先,家族 為次,我會竭盡所能,勸寇仲全力助他登上皇位。”   梵清惠沒有絲毫意外神色,只露出一絲首次出現在她素淨玉容上發自真心不加修飾的喜 悅,點頭道:“我的好徒兒沒有看錯子陵。”   徐子陵苦笑道:“但我的醒悟似乎來得太遲,現在少帥軍與大唐之爭,是箭在弦上,不 得不發,我並沒有挽狂瀾於既倒的把握。”   梵清惠黯然道:“子陵是否指宋缺呢?”   徐子陵點頭。   梵清惠轉瞬回復平靜,淡淡道:“我剛接到妃暄從淨念禪院送來的飛鴿傳書,道兄與宋 缺在禪院之戰兩敗俱傷。”   徐子陵劇震失聲道:“什麼?”   石之軒看得非常准,當宋缺介入爭天下的戰爭中,慈航靜齋必不肯坐視,任由天下四分 五裂。只是連石之軒也猜不到梵清惠會有此一著,請出寧道奇挑戰宋缺。   他終明白梵清惠因何不住透出傷懷的神色,因為她對宋缺猶有餘情,此著實非她所願, 是迫不得已的險棋。兩敗俱傷是最好的結果,若兩敗懼亡,又或一方面敗亡,梵清惠將永不 能上窺天道。   梵清惠目光重投窗外雪景,淒然道:“宋缺與道兄定下九刀之約,他若不能奈何道兄。 就退出寇仲與李世民之爭。但他並沒有施出第九刀,仍依諾退出。唉!在這般情況下,宋缺 你仍能為清惠著想,教我怎能不銘感於心。”   假如寇仲在此,當知梵清惠雖沒有臨場目睹,卻是心有靈犀,完全掌握宋缺的心意。事 實上寧道奇因錯過與敵情亡的良機,落在下風,其中境況做沙至極。   徐子陵卻是聽得一知半解,且被其傷情之態所震撼,不敢插口問話。此種牽涉到男女間 事的真切感受,出現在這位出世的高人身上,份外使人感到龐大的感染力。   梵清惠往他瞧來,合什道:“罪過罪過!物物皆真現,頭頭總不傷;本真本空,無非妙 體。”   徐子陵仍瞠目以對,不知該說什麼好。   梵清惠回復恬靜自若的神態,微笑道:“子陵會否到禪院找妃暄呢?”   徐子陵有點難以啟齒的道:“我知齋主不願捲入塵世的煩惱,可是有一事卻不得不求齋 主。”   梵清惠淡然道:“子陵不用為我過慮擔憂,是否想我去說服宋缺?”   徐子陵一呆道:“齋主法眼無差。”   梵清惠平靜的道:“不見不見還須見,有因必有果,當子陵說服寇仲成此大功德之日, 就是我往嶺南見舊友的時機,子陵去吧!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就在你的手上。”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 OCR & SCAN zkjwc、kouzh、Love1976、gizmo、thomaschen、clamp、 onlyer、graye、liuyun、mooch、char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