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紅顏命薄
一個柔美的聲音在車內響起道:「找到了 公子嗎?」
展成沈聲道:「 桓度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姬夫人不須稱他 公子。」
姬夫人輕嘆一聲道:「你們男人的事,我不想多管。只知 宛左尹為我國名將,
如此而已。」這姬夫人語气對 宛甚為尊重,又隱隱透出對囊瓦一方的不滿,在車底
的 桓度不由心生感激。
展成不敢爭辯,轉向戚隊長道:「戚隊長,麻煩你小心護送夫人,我要先行一步
了。」一聲告辭,十數騎電馳而去。
桓度心下暗惊,襄老的手下紛紛注入夏浦,想是以夏浦作基地,布下天羅地网
。襄老确是厲害,這楚國的大都會緊扼水陸交通的樞紐,封鎖此地,等如握緊著他
桓度的咽喉,使他有翼難飛。這時車上女聲響起, 桓度連忙收攝心神,靜耳細听。
在轆轆車聲中,那婢女道:「夫人你真勇敢,只有你一個人敢說真話。」
姬夫人幽幽的聲音傳來,道:「那又有什麼用?強權便是公理。惡勢力是巨浪洪
流,任何反對它、不肯同流合污的人,不是都遭到滅頂之禍嗎? 宛將軍千万倍胜於
我這命薄的小女子,但他眼下仍是落得家毀人亡。只愿他僅餘的骨肉,能逃出魔爪就
好了。」 桓度心內感激,這姬夫人大异於趨炎附勢之輩。她雖為襄老之妾,卻似毫
不帶有半點對襄老的感情,還站在完全不同意見的立場,心下禁不住奇怪万分。
婢女又道:「夫人,自從你從陳國來楚後,我從未曾見你有過半點歡容。」
桓度乍聞「陳國」兩字,腦中轟然一震,登時暗罵自己腦筋不靈,竟想不起這
個女子是誰,心內沖動,几乎想用匕首在車底開個小洞,一窺芳容。
劍術和美女,這兩者是 桓度藉以維持生命意義的目標,雖然現在加上了家族血
仇,但那卻非 桓度自己追求的,只是命運加於他身上吧了。
關於這千嬌百媚的姬夫人的事跡,早名傳當代。姬夫人名夏姬,艷冠天下,顛倒
眾生,陳國的內亂,便是因她而起。經楚國派兵平定後,這艷姬被帶返楚國,楚國權
貴公候,頓時群起爭奪,看來是襄老這凶名最著的惡人,奪得美人歸了。据聞襄老面
容丑惡,全身發臭,不禁大感惋惜,頗有牡丹插在牛糞上的感慨。
襄老必是好色如命之輩,因為這夏姬胜比洪水猛獸,隨時會因別人的嫉忌而產生
禍害,怪不得要遣手下重重護衛。盡管來夏浦出差,也要把她攜在身旁。据傳有一兩
個有權勢的人,對夏姬色授魂与,豈容襄老獨得美人,看來好戲還在後頭呢。
桓度對所有囊瓦方面助紂為虐的人物,均欲誅之而後快,心想若能把夏姬從襄
老手上奪過來,對他的打擊,可能比死更能令他難過,一顆心不由朝這方面活躍起來
,不過就目前的情勢來說,這好比水中撈月,毫不實在。
婢女又道:「不知他們下一個目標,會否是沈尹戍?」
夏姬輕嘆一聲,沈吟不語。
沈尹戍与 宛并譽為楚國兩大支柱,同為囊瓦的眼中刺,欲去之而後快。平時左
尹 宛和沈尹戌互為聲援,現在 宛倒了下來,囊瓦自然要向沈尹戍開刀了。
這時車上轉上直路,從車底看出去,行人的密度大增, 桓度知道刻下巳抵達通
往城門的直道。果然不一會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城門處守衛森嚴,戚隊長和守門的兵士交代了几句,遞過手令,車馬緩緩入城,
車底外面車來馬往,行人眾多,一片繁華升平的景象, 桓度心想若非正在落難逃生
,到此一游,應是人生快事。
車行約一炷香約工夫,車馬駛進一座巨大的庄院,馬車倏然停下。
戚隊長急忙上前,打開車門,先是一對少女的纖足,踏在地上, 桓度知道是那
婢女的,跟著才是姬夫人更纖巧的雙足,踏在地上輕盈柔弱,直往庄院的主宅走去。
只見庄院內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顯然注意力都給她吸引了過去。 桓度好想
伸頭出去,看看這位著名的尤物,可是想起血海深仇,不禁廢然而止。
馬車又再緩緩而行,左曲右折,到了庄院的後面,不時有馬嘶在旁響起,顯是馬
廄和糧倉儲物的地方。
桓度忍不住微笑起來,襄老凶名遠播,無人敢惹,又有囊瓦作後台,這番搜捕
自己,任何人都會認為自己這經驗薄嫩的小子,必難幸免。假若他反而深入虎穴,躲
進他臨時的巢穴內,這著奇兵,當然大出襄老意料之外。任他其奸似鬼,也只好栽個
斗。
馬夫停下馬車,自行离開, 桓度再不遲疑,閃身從車底躍出。
後院杳無人跡,這時天色開始昏黑,他迅速觀察四周的形勢,左方有個大花園,
園內的空地有几所糧倉模樣的建 ,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心下一喜,身形疾移,向左
方掠去。
在糧倉內, 桓度度過了平靜的杬日,他在山野逃走時采掘了大量黃精,營養丰
富,足供果腹,他又乘夜外出取水,飲食無憂。
這几天的靜養,使他在劍術上有极大的進境。他以前做 家公子時,像個未開靈
竅、養尊處优的貴家公子,這十多日來險死還生的磨煉,使他像一塊玉石般被雕琢成
美玉,無論精神体力和智能,都進入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所以他藉著杬日的靜修
,把這些日子來領悟到劍術上的心法,融會貫通。
糧倉外間有人聲傳來,偌大的空倉卻是深幽無聲。 桓度在糧倉一個隱蔽角落略
加布置,利用雜物輕易做成了一個上佳匿藏之所,盡管有人進來,只要并非是有目的
之搜索,几乎沒有可能會發現他的存在,反而他可以清楚地窺看全倉的形勢。
這一天迅速過去,剛入黑的時分, 桓度正在思索劍術上的招式時,忽有感應,
睜目從雜物的隙縫往外望,糧倉的一扇窗戶無聲無息地敞了開來。
微弱的光線從敞開的窗戶透入,跟著一個瘦長的男子身形靈活地掠了進來,順手
把窗門緊閉,糧倉內又回复一片漆黑。 桓度目力雖佳,可是在這完全与外面光線隔
絕密封的倉庫內,他的夜眼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咿呀一聲,把 桓度嚇了一跳,倉門給推開了一條縫透入微弱的光芒。這糧倉是
從外關閉的,這人必是從外面先把門弄開,這時才能從內把門推開。這人不知用了什
麼手法,在推開門時,完全沒有弄出聲音,致使他全無所覺,這闖入者實處處予人莫
測高深的印象。
桓度心下飛快盤算,這男子行動間聲息全無,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他的存在,真
令人難以相信,好像他只是一具沒有實体的幻象。這在 桓度心中敲響了警號,此人
絕對是一個高手,如果他是蓄意來對付自己,再配合著其他人,這一回必是凶多吉少
。但另一方面,又覺得這人來此,与他全然無關。
藉著門縫透入的光線, 桓度看到這高瘦的男子蓄滿胡子,气度不凡,一對眼睛
閃閃生光,不怒而成。年紀大約四十上下,正是那种已有成就、富於魅力的男性,甚
有性格和深度。
這男子站了一會,開始不安地在門前來回走動,面上透露出期待和焦灼的情緒。
桓度心下奇怪,通常這類人都應是城府深沈有若大海,喜怒不形於色,否則如
何能爬上他們的地位。只不知是什麼事情,致令他大失方寸?
男子忽地掠向正門,往外望去,同一剎那,一陣輕柔的步聲,由遠而近, 桓度
大惑不解,因為他竟然對這陣腳步聲,泛起似曾相熟的感覺。
大門微微推開,一個纖美的身形輕盈閃入,那男子一手掩門,另一手把這進來的
身体抄入怀里,跟著兩 相接,衣服和肉体磨擦的聲音香艷刺激,在漆黑里亦覺春色
無邊。 桓度兩眼雖然因大門關閉而看不到一丁點儿倉內進行的勾當,但他也是過來
人,腦海中很容易勾畫出正在進行的實況,身体自然起著正常的反應。
好一會儿,傳來女子低微的喘聲,顯然兩人的嘴 已經分開,男子功力深厚,女
子卻因纏綿的熱吻後,嬌喘難止。
桓度終於知道這女子是誰,心中居然升起一股妒忌的憤怨。
這女子正是名聞天下的尤物夏姬,難怪他對她的步聲如斯熟悉,那日他在車底,
曾耳听目睹這尤物的离去。另一方面他也有點啼笑皆非,不知是否上天偏愛作弄人,
她雖然近在眼前,依然看不到她使世人神魂顛倒的美貌。
夏姬輕輕吁出一口气,一呼一吸的聲音,也是那樣丰潤性感,扣人心弦。
男子道:「夏姬,我原以為你不會到來了。」
夏姬嬌喘細細,默然無語。轉瞬又傳來擁吻的聲音。
桓度妒忌得几乎要出去把那男子殺死,這心情連他也難以理解。雖然他連夏姬
的面貌也未曾看過,但通過她的聲音和言談,她的傳說,他早在腦海中把她塑造成心
目中的女神,這女神就在他面前被人侵犯,教他如何不妒火中燒。
良久男子又說:「夏姬!想不到我巫臣二十年來靜如古井的心,又動起情來,且
完全失去控制,比之年輕小子更有不如。」頓了一頓又道:「你知否我的心早已死去
,終日沈迷在權勢的追逐中。見到你後,這顆死去的心才再度复活。唉!我真是其蠢
如豬,什麼功名富貴,怎及得上和你一起時任何半刻的快樂。」他說來深情流露,但
夏姬只是嗯的一聲,不見如何激動。
他在娓娓訴情, 桓度卻是心中大駭。剛才男子自稱為巫臣,把他的妒火惊走大
半,因為這巫臣的地位非同小可。
當時國家最重要的大事,就是祭祀和戰爭,所謂「國之大事,唯祀与戎。」說的
就是兩件事。巫臣就是在祭祀神權上,楚國最重要的人物,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這巫
臣本身武功高強,又是楚王的主要謀臣,時常代表楚國出使各地,是外交的專才,在
諸國中備受尊敬,以囊瓦的專橫,也不敢輕易惹他。想不到居然來到夏浦,在此時此
地這种复雜的形勢下,和囊瓦手下頭號大將的禁臠搞上了。他也算神通廣大,居然能
避過襄老的耳目。
夏姬輕聲道:「先生這樣約我前來,一旦被襄老發現,縱使能當時逃過他的毒手
,但囊瓦一定會利用這件事,動搖你的地位,陷你於万劫不复的劣境,我於心何安!
」她的聲調柔媚動人,婉轉溫文,使人感到体貼入心。
巫臣冷哼一聲 桓度則耳膜一震。心想你不要為了在美人面前表現英雄气概,惊
動倉外的人,引起襄老前來,殃及這池中的另一條小魚。
巫臣按著道:「囊瓦若要動我,還是气候未足。襄老現在為了搜捕 宛之子,正
忙得不可開交,否則我們也難以在此相會。哈!想不到此子如此難斗,連我也覺得頗
為出奇。可能是天佑我們,此刻應是你脫离襄老的最佳時机。」
夏姬喜道:「只要能脫离襄老,我什麼艱苦都不怕。」
桓度暗忖她不說只要我能跟你,而說只要能脫离襄老,顯然她并非深愛巫臣,
不過是因襄老令她太討厭吧了!可笑那巫臣愛火熏心,竟体會不到佳人對他的真正心
意,愛情盲目之言,确是不錯。想到這點,妒恨稍減,心靈回复通透圓明。
巫臣又道:「襄老劍術高明不用說,此次隨他來的龍客、鄭樨和万悉解杬人,都
是可怕的威脅;所以我們的行動要万二分小心,一出錯,將永無翻身的机會。」
他一邊說, 桓度的心一邊往下沈去。剛才巫臣說的杬人,都是楚國著名的高手
,各有絕藝,若一下撞上他們,他 桓度能活命的机會,可說是微乎其微。另一方面
又暗自慶幸,現在還該有逃走的机會。
巫臣道:「公子反率領了一批高手來夏浦,我怕他是要打你的主意。不過你卻不
用擔心,我已有万全的安排,可保我們能逃往國外。這一次我到夏浦來,是奉有王命
,來此再乘船沿江而下,出使齊國,希望能聯成陣線,對付晉國,只要你能依我指定
時間,走上我安排的馬車,我倆可堂而皇之逃离楚國。這處我早安排了足夠的人手,
一切應無問題。」
桓度心下恍然,這巫臣是已在此布下內鬼,所以才能出入自如。
巫臣跟著又詳細反覆地述說逃走的細節和應變的方法,甚至把預備好的救急煙花
,施放方法,一一授予夏姬,連在旁竊听的 桓度,不由也暗贊這巫臣處事的嚴密和
精細。
他和這兩人的目標并無二致,都是要避開襄老,逃离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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