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美人恩重
桓度心中一動,想起那次躲進夏姬的車底潛入夏浦,又想重施故技。一看之下
,廢然若失,原來車底的形制不同,离地只有數寸,除非他變成一片布帛,否則全無
擠進去的可能。這种形制的馬車,顯然不适合長途旅程,美觀而不實用,應是皇宮的
座駕,想到這里,決定冒一次險。
馬車在兩旁植滿松樹的長道,緩緩馳向 桓度。
桓度提气躍上樹頂,虎視著逐漸接近的馬車。
馬車來到樹底下, 桓度隨意折了根樹枝,運勁向道旁另一方向射去。
樹枝「啪」的一聲撞上另一邊的樹叢,發出清脆的聲響。
馬車前後各八名的侍衛,被聲音所惊,一齊轉頭望向另一邊。
机不可失,輕盈得像只小鳥的 桓度從茂密的樹葉枝 交錯處倒翻而下,葉聲輕
響,像一陣微風拂過,一下打開門關,閃入了馬車內。
所有動作一气呵成,瞬息間,完成了這一連串复雜的動作,錯非 桓度身手,拿
捏的時間這樣精确,如何能在宋兵眼前,偷天換日。
其實更重要是 桓度大膽的冒險精神,在多次的逃生中,他都顯示了這种膽色气
度,令他轉危為安。
閃入車內, 桓度和車內的人同時一惊。
車內的人惊的是無端有人在這等不可能的情況下闖入。
桓度惊的是料不到車內坐的是名女子。而且這樣嬌柔纖美,楚楚動人。
不知是否命運的安排,兩次車上的都是美女。
上次是夏姬,這次從這女子華麗的服裝,看來是宋王妃嬪一類的身分。
那女子還未來得及惊呼, 桓度粗壯的大手已把她的小口掩個結實。
女子的相貌极美,她又不同於夏姬的艷麗,清秀脫俗,有一种出塵的美態。
桓度心下大感不安,自己這個俗子冒犯了佳人。不過現在已騎上了虎背。
她俏臉的下半部被 桓度的手掌遮掩,剩下最明顯是一對明亮的眼睛。
這對美眸變化万千, 桓度突然惊覺它們竟能清楚傳達出不同的感情,早先的惊
惶,已被好奇所代替,然後又變成一种很复雜的感情。似乎混集著怜憫、同情和些許
傾慕。
這种反應大大出乎 桓度意料之外,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車子緩緩而行,外面護著馬車而行的宋兵懵然不知,車內竟然發生這种惊人的變
化。
車內的 桓度面對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在他的手掌下,他清楚感到她纖巧溫潤的紅 輕軟濕潤。柔柔的顫動触動著他的
心弦。
他本來打算一上來便點對方的穴道,但現在卻完全下不了手。這等以硬手法封閉
經穴,對体質纖弱的女子,可能會造成長期性的後遺症,他怎能不怜香惜玉?
車子忽然停了下來。
桓度眼中威 迸射,背脊微微弓起,處在高度的戒備狀態下,以應付任何突變
。
那女子望著他的威武形相,眼中露出深感興趣的神情。
這微弱的外表下,有一顆勇敢的心。
一個聲音在車外響起道:「左衛范杰生,向夫人問好!」
桓度大叫不好,剛要拼死沖出,忽地發現事有轉机。原來那女子正點頭示意,
眼中同時射出愿意合作的神情。
一來刻不容緩,二來盡管大叫大嚷,也不能造成太大分別。 桓度決定押上一注
,迅速收回大手。
女子輕輕喘气。
外面又道:「夫人!你沒事嗎?」語气比以前緊張。
女子嬌聲應道:「什麼事?」
「已到宮門了。」范杰生道。
「嗯!」
女子示意 桓度在車廂內躲藏起來,她已為 桓度的俊美容貌、瀟 風度所動,
敬慕之心也不由暗中生起,卻又不敢和他開聲說話。此刻,她直視 桓度,面上透著
興奮的神情。
馬車緩緩駛進宮門。
兩人默默無語。女子會說話的眼睛射出難分難舍的神色。兩人萍水相逢,乍聚又
分。
馬車停下。
女子俯身在 桓度的耳邊飛快道:「我知你是孫先生,我國這樣待你,是懾於齊
國之威,幸好我已做了點補贖。珍重了,記著,我姓鄭,閨字柔然。」說完推開車門
下車而去。
車外傳來鄭柔然的聲音道:「馬儿可以牽走,但馬車卻留在原地,我或者還要外
出。」隨從連忙應諾。
這鄭柔然身分奇怪,至於事實如何,看來沒有机會知道的了。
人聲遠去。
馬儿亦被牽走。
桓度正要探察外面的形勢,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車門被打了開來。
一個聲音在外邊輕輕道:「孫武!你可以瞞過宋國那班飯桶,卻怎能 過我呂振
。況且你已中了我的 劍,能殘喘至如今,相當不錯。若你能立即獻上兵書,我可以
給你一個痛快。」
桓度心念電轉,這呂振正是剛才在宋王陵前夸耀自己擊傷孫武的齊國高手。心
中一動,忙把聲音裝作受了重傷後那种柔弱道:「你如何知道我藏身車內。」
呂振一陣低笑道:「我一看車輪痕跡,便知載重量大增,再比對以前輪痕的深淺
,當然知道是你躲進車內。我也是低估了你,居然受我一劍之後,仍能神不知鬼不覺
,避入車內。」
桓度見他一路低聲說話,知道他怕人知曉他在此,不覺心下奇怪,而且自己車
行甚緩,他大可在任何一處截停自己,為何卻要在此處動手。
桓度道:「這交易可以接受,但卻有一個條件,如果你能告訴我,你為何要待
至如今才出現。」
呂振顯然心情极佳,道:「告訴你也無礙,我之所以待到此刻,就是根本不怕你
飛走,其次就想証實鄭妃是否包庇了你。久聞鄭妃美艷無雙,我或可藉此事一親香澤
。」跟著嘿嘿淫笑起來。
桓度怒气填膺,心中殺机頓起。
呂振已在車門出現,手中提著一把長劍,喝道:「還不拿來。」
桓度運功迫出一額汗珠,看來像重傷垂危,在怀里取出兵書,向呂振遞去。
呂振面現喜色,卻不接書,手中長劍電閃,直向 桓度胸口刺去, 辣之极。
桓度一側一竄,已把呂振的長劍挾在脅下,一拳擊在呂振胸口,跟著听到他胸
前骨折之聲,呂振倒飛杬尺外。 桓度這一拳极有分寸,力量雖然強大,呂振的 身
卻不遠跌。他武功遜於 桓度,又誤以為對手受了重傷,那能不立斃當場。
桓度心想終於為孫武報了這一劍之恨。他跟著躍出車外,四周靜悄無人,連忙
挾起他的 身,越過宮牆而去。這呂振是齊國派來的人,一個不小心處理,每每是滅
國之由。
公元前五一二年,周敬王八年。
縱觀當時天下形勢,周室逐漸式微,諸國勢力日趨龐大,擴展軍力。列強之中,
又以楚國和晉國實力雄厚,在其他諸國之上。
晉國地處中原之地,雄霸黃河流域,楚國以長江兩岸肥沃的土地為根基,雖偏處
南方,卻有進窺中原之心。一時兩雄互相牽制。楚受晉阻,未能主宰中原;晉有楚扰
,也不能獨霸天下。
再說晉國和楚國兩強的情形,晉國自從著名的崤山之戰後,与秦國成為死敵,又
与齊國不和,故雖有霸主之名,卻是處處窘迫。加上晉國公室王族日漸衰弱,權力逐
漸轉移到公卿和國內的小封臣手上,形成六卿對峙,劍拔弩張,各怀异志,內亂迫於
眉睫。當日 桓度拒絕巫臣之邀,不和他一起投靠晉國,其理在此。所以這時晉國實
在無力外顧。
至於南方霸主的楚國,楚昭王年幼繼位,即起用令尹囊瓦,此人一旦得權,排斥
异己,致 桓度滅族毀家,弄得天怒人怨,伏下禍根。
在這等形勢下,僻處東方長江下游的吳國,在立志圖強的雄主闔閭的領導下,乘
時而与。闔閭更重用深知楚國政情的伍子胥,此人家族盡為楚王所殺,矢志扶助吳國
,以報大恨。乃「修法制,下賢良,選練士,習戰斗」,為吳國進行富國強兵之道,
卓有成效。
當然,這時吳國的實力仍然遠遠落在晉、楚兩國之後,但已形成一股新興的勢力
,在東方蠢蠢欲動。
這一天,在吳王闔閭的帶領下,最主要的將領在議事廳聚集。
吳王闔閭首先發言道:「若我吳國欲爭霸天下,應從何處先行做起?」說完精芒
閃耀的雙目,環顧手下群將。闔閭高大雄壯,方面大耳,面色明潤,不怒自威,決斷
而且有懾人的气魄。
眾將一齊沈吟,這問題极為難答,若沒有充分的理由去支持,必遭吳王輕視。
公卿子山首先打破沈默,揚聲道:「我國偏處東方,与越國為鄰,西北兩方強敵
環伺,理應先与外修好,轉而專心內政,待國勢富強,拉近与晉、楚、齊、秦等大國
的差距,始可從容定計,切忌時机未熟,便輕舉妄動。」子山為人穩重,一向主張漸
進式的國策,故有此議。
闔閭淡淡一笑,也不置評,轉眼望向其他各人。
以勇力著稱吳國,貴為闔閭之弟的夫概王朗聲笑道:「子山此言,未免不合時宜
。耍知道在今日這弱肉強食的時代,我雖無害虎之心,虎卻有傷人之意,兼且我國版
圖不大,如若龜縮不出,憑這數百里之地,終是難成大事。所以目下當務之急,應著
眼於辟地拓展,這樣國勢日強,始有爭勢之望。」這夫概王形態威猛如雄獅,雙目藏
神不露,既有謀略又具野心,是吳國最著名的猛將,手上一支長矛從未遇上十合之將
,被譽為吳越第一高手。生性凶殘好戰,手下血腥無數,人人惊懼。
闔閭神色不動地道:「夫概王心雄志高,只不知爭霸之道,應以何著為先?」這
一問便問在節骨眼上,每一個國策,都是一种理想和目標,但如何取舍和施行,才是
決定成敗的關鍵。
夫概王胸有成竹地道:「致胜之道,當避強取弱,例如郯、徐、陳、蔡等小國,
可逐漸蚕食,如此累積而進,我吳國必有一日可与晉、楚爭長短。」
另一大將白喜附和道:「夫概王果然高瞻遠矚,本將甚愿追隨旗下,為國爭利。
」這白喜与夫概王一向站在同一陣線,共同進退。
闔閭見一直沒有作聲的伍子胥面帶冷笑,心下一動,便問:「伍將軍你的意見如
何?」
伍子胥道:「夫概王指出吳國之興,在乎能否擴大幅員,本將完全同意。但對實
行的方法,卻覺得仍有商榷餘地。」
夫概王面色陰沈,不露半點喜怒變化,他一向与伍子胥不和,這刻心下更是充滿
殺机。
白喜連連冷笑,嘿然不語。
伍子胥也不理會,續道:「我國若要蚕吞鄰近小國,足有餘力。但郯、徐等國雖
小,卻与其他大國關系密切,為此一來,我們必犯眾怒,引致列強群起來攻,徒取其
辱。」
大夫斗辛道:「伍將軍所言甚是。」
夫概王和白喜連連冷笑,搖頭表示极不同意。
這時形勢非常明顯,這五位吳國最重要的大臣,除子山一人主張緩進外,其他都
是主戰派,而主戰派又分為夫概王与白喜一個陣營,伍子胥和斗辛則是另一种意見。
只有吳王闔閭還未表態。
闔閭一聲長笑道:「伍將軍究竟有什麼計畫,何礙說出來讓大家研究。」
伍子胥淡然一笑,露出极強的自信道:「若要爭霸中原,淮河流域便是我等之踏
腳石。」
闔閭皺眉道:「這一帶乃在楚國控制之下,我等如若染指,豈不是會引起与楚國
的正面沖突。」
夫概王哈哈一笑道:「那伍將軍就正中下怀了。」
原來伍子胥原為楚人,因父兄族人均被楚王所殺,故志切复仇,夫概王這就是在
暗諷他別有私心。
伍子胥并不理會,他為人城府很深,等閑不會流露心內的感情,這時他滿面風霜
,因過度思慮而略帶蒼老的面容,不見絲毫波動地道:「我若強大,必不容於楚國,
況且我國東面是大海,沒有擴張餘地,南方是落後地區,取之無用,向北,齊、晉、
秦列強豈容我勢北伸,所以我等如謀躋身上國,必須先擊敗楚國。若要擊敗楚國,就
要先取淮夷。這淮夷之地,士地肥沃富裕,又盛產銅礦,必可助我國霸業。」
這一番話极有見地,吳王闔閭點頭不已。連夫、白兩人也一時語塞。他們兩人均
是有謀有略的名將,自然知道伍子胥所說确屬高見。
子山道:「伍將軍之言道盡敵我形勢,但楚國軍力十倍於我,兼且我國地處長江
下游,而楚國則居江之上,敵人順江攻我則易,我逆江而上則難;何況楚國水師名震
天下,大將如白素功皆是水上名將,我等何能与之抗衡?」子山始終主和而不主戰,
但他的見解,正指出了吳國一向屈處下風的因由。
伍子胥道:「我就是針對這點,定下了几個對付之法。第一,我們要努力學習陸
上攻守之道,特別是精研車戰之術。大王如若批准,我有一故人現在晉國,此人既精
於此道,尤熟楚軍戰術,得他來助,當能如虎添翼。」
闔閭點頭道:「伍將軍心目中的人選必是叛离楚國的巫臣,此人离楚後,親族盡
為子反、囊瓦等所殺,血海深仇,果然是理想人選,伍將軍可放手而為。」他對伍子
胥這避重就輕、不与敵人在江上交鋒的策略,顯然极為欣賞,要知吳本江湖之國,習
水戰而不習陸戰,但從水道与楚爭,實無法胜楚,故這一著實是對症下藥。
伍子胥道:「其次於我方另一個有利因素,就是利用敵人鞭長莫及的形勢。要知
楚國勢力雖能遠達淮河中下游,但因距本土太遠,難以駕馭,故也是其薄弱環節。因
此淮夷之地,是我所必爭的,也是能爭的。」頓了一頓,他接著道:「楚國設在此地
的杬邑 州來、鍾离及巢,是我們的首要目標,只要奪此杬鎮,便能控制淮域,大
利西進。我們可分杬師進扰,敵進我退,敵退我進,使楚師疲於奔命。」
闔閭拍案叫絕,連与他一向不和的夫概王和白喜,也不得不點頭同意。但亦更生
嫉忌之心。
斗辛這時插嘴道:「在這之前,我們先要經略後方,斷越之援楚。」
伍子胥道:「這個必然。」
闔閭心內歡喜,正要贊賞。那知伍子胥道:「下將還有一個提議。」
眾人心下大奇,不知他尚能提出什麼奇謀妙計。
伍子胥也不說話,從怀內取出一卷帛書,呈上闔閭。
闔閭接過開卷一看,不一刻露出惊詫之色,霍地抬起頭來問道:「此人何在?」
伍子胥道:「這人十日前由齊國到來臣下之居所求見,獻上所著兵書,真是天縱
之才,發盡前人所未發,臣与他論道十日,心想如得此人為我吳國盡力,那怕大事不
成。」
闔閭仰天長笑:「伍將軍請盡速為本王引見此人,果真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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