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會故人
公元前五一一年,周敬王九年。
吳王闔閭采取伍子胥和 桓度的提議,以「彼出則歸,彼歸則出」的戰略,分師
扰楚,使楚軍疲於奔命。
公元前五一0年,周敬王十年。
吳軍攻楚之「夷」、「潛」、「六」杬城,楚軍往救,吳軍還。吳軍又再攻「弦
」,楚軍往救,吳軍又退。
公元前五0九年,周敬王十一年。
吳軍攻越,大敗越師,使越人不得与楚聯手,吳國至此再無後顧之憂,伍子胥和
桓度兩人更是密鑼緊鼓,計畫大舉攻楚,兩國形勢危急,大戰一触即發。
這天 桓度在訓練吳軍的大校場上閱兵,吳兵軍容整齊,進退井然有序, 桓度
心內滿意,想起自己由一個對兵法一無所知的人,搖身一變成為天下聞名的兵法大家
,直為春夢一場。
桓度吩咐手下繼續練兵後,想返回將軍府休息,剛走到校場的門口,一群人迎
面而來,當中一人是夫概王,他身旁有位非常美麗的少女,一身武裝,嫵媚中帶有英
气,一對明眸閃露著野性,大膽又充滿了挑戰。 桓度每次見夫概王,几乎都是在与
吳王議事的場合下,像這樣私下相見,還是破題儿第一次。
桓度急忙避在一旁,躬身施禮,這夫概王為當朝貴胄,勢力根深蒂固,即使闔
閭經易也不愿惹他。
夫概王眼中寒芒電閃,掃視了 桓度几眼, 桓度感到皮膚如被電火炙過,暗惊
此人果然不愧號稱吳越第一高手,功力惊人。
夫概王陰沈地道:「孫將軍兵法,天下皆知,未知劍法是否亦同樣可觀。」他身
旁眾親將一齊輕笑,顯出极大嘲弄。
桓度何等修養,毫不動气,答道:「小將自幼即好習將兵之術,專講千軍相對
之道,兩人爭鋒,卻是疏忽得很。」這几句話守中帶攻,暗示不屑私人爭斗,只重視
千軍万馬的攻守爭雄。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出自那美麗的少女口中道:「孫將軍此言差矣,若我現在提
劍欲殺將軍,未知你有何自保之道?」這几句話充滿了挑戰味道,完全不把 桓度放
在眼內,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桓度身旁的几名親兵面現憤慨,連忙圍在他身前,顯然真怕這小姐出手冒犯。
夫概王喝道:「舒雅不得無禮。孫將軍請見諒,小女舒雅一向管教不嚴,故有此
胡言亂語。」他表面上雖似責怪女儿,語气間卻無半點怪罪之意。 桓度知道自己影
響力日漸龐大,招來此人嫉忌,今日此來,正是試采自己的實學和反應。
桓度道:「夫概王若無他事,小將便返家歇息,還請恕罪。」告了一個罪,率
親兵离去。
那少女的語聲遠遠飄來道:「下次再見之時,小女子定要請教高明。」又是一陣
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桓度回到府上,吳王有信使到訪,原來晉國專使到來,要他出席今晚招待的國
宴, 桓度略事梳洗,又匆匆往吳宮而去。
他的座駕馬車在途中遇到伍子胥的馬車,伍子胥請他過來坐上馬車,一同赴會。
伍子胥道:「大王前日閱兵後,甚為滿意。」
桓度忙道:「這主要是伍將軍一向訓練有素,小將追隨摩下而已!」
伍子胥對他的謙讓頗為欣賞。話題一轉,忽然問起今早校場的事情道:「听說适
才夫概王与他女儿舒雅向你出言挑 ,你打算如何應付?」頓了一頓,見 桓度沈吟
不語,知他為難之處,又道:「我也知道這事极難應付,除非由大王出面干預,這舒
雅一向任性而行,盡管夫概王也無奈她何。她年華雙十,但眼高於頂,貪她家世美貌
來求親的,都給她用劍赶走。這次她若要纏上你,的确令人頭痛。」
桓度道:「此女武技如何?」
伍子胥苦笑道:「這才是真正令人頭痛的地方,舒雅雖是女儿身,卻是天資卓絕
,盡得乃父真傳,欠缺的只是經驗火候。而且她手中寶劍獻自越王,由大王賜贈,劍
名『越女』,鋒利之极,使她更是如虎添翼。」
桓度道:「伍將軍請放心,我自有應付之法。」他暗忖盡管以夫概王的絕世武
技,也末必能胜我 桓度,區區利器死物,何足道哉!
伍子胥卻以為 桓度為了安慰他而作出此言,提醒他道:「孫將軍万勿以女子而
輕忽視之,我看你精神气度,應是使劍好手,可是夫概王乃當今吳國第一高手,家傳
之學,絕對不能大意。」
桓度不想再談這個問題,問道:「不知今日晉國派來的專使是何人?」
伍子胥說:「這人名叫巫臣,他原為楚國申地的大公,後來為了一名美姬,叛离
楚國,現在頗得晉室信任。孫將軍,有何不妥?」原來他見到 桓度臉色一變,這人
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刻一聞巫臣之名,居然有如此反應,他那能不奇怪。
桓度道:「我只是想起另一件事。」車子倏地停在吳宮正門前。 桓度暗叫僥
幸,否則也不知如何砌詞搪塞。
兩人下車進宮,晚宴擺在吳宮的翔空殿內,吳王的座席高踞殿左,客席設於殿右
,兩邊各有席位,出席的當然是吳國當朝的公卿大臣。殿心騰出大片空地,以供舞技
雜耍等娛賓節目的進行。
兩人早來了一點,只有大臣斗辛在殿內,跟著夫概王、白喜、子山和其他公卿陸
續到來。
又待了一會,吳王陪著一高瘦威嚴的男子,步入殿內,殿里的樂工,連忙奏起絲
竹管弦之樂,禮節周到。這等儀式,在魯國是家常便飯,在這被視為蠻夷末開化的吳
國來說,則是极事鋪張,足見吳王闔閭對這次晉國來使的重視。
吳王一一為眾人引見,到 桓度時,巫臣驟見 桓度,臉上難以掩飾地露出一絲
惊忡。但巫臣不愧經驗老到,轉瞬臉容即恢复如常,裝作和 桓度首次相遇,說了一
番客气話。眾人都沒有留心,只有伍子胥沒有放過兩人的神情,似乎動了疑心。他何
等樣人,先是 桓度聞巫臣名而色變,跟著巫臣見 桓度時,又有异容,那能不動疑
念?
各人分賓主坐定,照例又是說番客气話,舉杯祝賀,跟著闔閭進入正題道:「此
次巫專使帶來令吾國鼓舞的消息,晉國有意与我建立聯盟,夾擊大敵楚國,這對於阻
遏楚國橫行肆虐,功德無限。」眾人立即響起一片道賀聲音。
桓度暗忖這必是巫臣游說之力,不要說晉國出兵相助,只要晉國能控制北方諸
國,不插手於吳、楚之爭,已是天大的喜訊。
巫臣一陣長笑道:「我國國君英明有為,以天下和平共存為己任,楚國一貫欺凌
弱小,令尹囊瓦殘暴好戰,我國豈能不關心。」
闔閭道:「此次除了与晉國結成盟友外,巫專使特地從晉國帶來了戰車兵員,使
我等能對中原上乘車戰陸戰之術,一開眼界。」
巫臣哈哈一笑道:「這真愧不敢當,只是希望在這交流下,兩相參詳,以增對付
楚人的胜算。」巫臣原為楚人,這時的國家觀念,并不強烈,反之家族的觀念,血濃
於水,遠較國家為重,所以巫臣矢志滅楚,在當時是毫不稀奇。
巫臣跟著又道:「這次我受國君之命,在戰車之外,特地從我國精選歌舞妓十人
,來此獻藝,請各位欣賞。」說完一拍手掌,殿後一片絲竹鐘聲,十名身材曼妙,聲
色俱全的美人,走進殿內載歌載舞,果然是千中挑一的美女。
桓度估計這些美女气質高貴,想來都是中道破敗的大官貴族的後人,被收作女
奴,看來這次晉國,非常重視這次聯盟。
歌舞完畢,美女輕快退出殿外,殿內的男子都泛起色授魂与的表情。美色的力量
的确龐大,連闔閭也不例外。
巫臣道:「這批美女,精擅歌舞之道,對於私房侍奉,尤有專長,是此次我出使
貴國的一份禮物,請大王笑納。」
闔閭仰天一陣長笑,顯然對這份厚禮歡暢非常,尤其听到這批美女精於床第之道
,更是心花怒放,男人一談到這類問題,距离立即縮短不小。
闔閭道謝過後,略一遲疑,將其中八人,分贈群臣, 桓度也分得一個。
桓度心念電轉,暗想這闔閭若能將十名美女一齊贈予手下,這等胸襟,足當天
下霸主無疑。可是此刻既遲疑不舍,而闔閭自己又多占一名美女,异日遇上利欲引誘
,難保便要坏事。這時他已給闔閭下了一個評价。
他望向伍子胥,雖獲贈美女,卻是毫無歡容, 桓度知他全心全意,放在報复楚
國殺父殺兄之恨,其他一切,全不在乎。心中一動,想到這种完全被仇恨占据的情緒
,也可以像色欲般使人疏忽其他。
晚宴繼續舉行不表。
宴會在子時初結束。
桓度回到私邸,是丑時中。
剛步進大廳,手下親信來報有遠客在偏廳等候。
桓度心中一動,連忙步入偏廳。
一健碩的男子卓立廳中,一面風霜,臉上有一道由眼下斜落至唇角的刀疤,見到
桓度,眼中露出激動的神色,淚花隱現。
桓度揮退左右手下。
那人噗的一聲,跪了下來。
桓度慌忙扶起道:「現在時勢不同,本長你不須如此。」原來竟是最初護送
桓度逃出卻氏山城,後因躲避敵人追殺而分手的卓本長。
卓木長是應召而來的,但兩人這次相見,恍如隔世。
卓本長道:「主公!」他仍然在非常激動的情緒里,反而不知從何說起。
桓度非常了解他的感受,想起不知不覺,兩人分開了差不多五年有多。為了緩
和卓木長的情緒, 桓度淡淡問道:「現下各人境況如何?」那時隨他們一齊逃出求
生的,几近百人,他們現在情況如何,自然是這身為他們主公的 桓度最關心的問題
。
卓本長臉容一整,情緒漸漸平复,他也是精明冷靜的人,只是剛才乍見 桓度,
又一直以為他已死去,才如此激動。
卓本長道:「當日我們分散逃走,遵照主公的吩咐,在各地隱姓埋名,從事各种
行業的發展,不少人已變成行業里的出色人物。想不到我 氏不單兵法行,從商也行
。」說到這里,微微一笑。
卓本長續道:「我逃在銅綠山,在那里從事赤金的開采,亦卓有成就。」
桓度微微笑道:「一向都知你算盤厲害,若說你從商不賺錢,我第一個人不相
信。」
卓本長道:「我待形勢安定下來,便利用 氏獨有的手法,聯絡各人,因為怕被
中行識破,所以全部使用新的聯系方法,終於找上五十二人。主公!有一件事我一定
要讓你知道,就是這五十二人里,沒有一個人不在這五年中刻苦練劍,等待你回來帶
我們复仇。」
桓度心下感動,暗忖這批人均是 氏精銳,且正值盛年,如果能痛下苦功,這
批子弟兵的力量,真是龐大惊人。這便是自己的班底。
卓本長的語聲繼續傳入耳內道:「大家都是有心人,所以這五十二人之中,有部
分人更控制了一些地方的幫會和勢力。況且我 氏數百年基業,勢力深入楚國各地,
我又由各地 密召集和我們有親密關系的壯丁,在銅綠山集中訓練,現在可動用的人
手,足有五百之眾。」
桓度擊節贊賞道:「本長,你這樣一來,省卻我很多無謂工夫。現在吳、楚大
戰一触即發,我一定要有可以信任的人手,在大戰前完成兩個任務。」說到這里頓了
一頓,陷入了沈思里。
卓本長打量這位自幼一同長大的主公,俊偉的面龐,威 四射,深具大將主帥的
气度,心下欣慰。
桓度抬頭望向卓本長,眼中寒芒閃動,道:「有兩個人,我一定要在吳、楚決
戰前先行宰掉。」
卓本長眼中閃過仇恨的光芒道:「其中一個必是中行,這叛徒我一直在 密訪尋
他的行蹤,据最新的消息:這賊子應在長城附近的泌陽,第二個人還請主公賜知。」
桓度道:「第二個人就是襄老。」
卓本長全身一震,襄老名動楚域,殺人無數,雖被千千万万人恨之刺骨,仇家遍
地,卻仍然屹立不倒,這人的可怕,可想而知。
桓度道:「這兩人我必須盡速解決,你派出手下各人,把他們的行蹤,鉅細無
遺地告訴我知,讓我潛入楚境,手刃此兩人。」
他說話充滿自信和威嚴,卓本長雖想出言勸阻,話到口邊,始終說不出來。
桓度如何不知潛入楚境的凶險,但如果將來對壘沙場,被這兩人識破自己的身
世。那時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所以這次特別密遣親信潛入楚地,通過一年來种种聯絡
手法,才找上卓本長。
兩人一番相讓,密定來日計策,直到天亮,卓本長才匆匆离去。
桓度待卓本長走後,精神興奮,睡意全無,信步踏出宅門,沿著外面的大路,
隨意走著。
晨光熹微,道上行人稀少。
就在這時,背後響起一陣蹄聲。
桓度心中一動,知道麻煩來了。
原來蹄聲響起時,是在身後二十丈處,來人應是在該處策騎等待,見 桓度出來
,才飛騎追至。
其次這追騎一路加速, 桓度估計,當追騎來至身後時,剛好是這匹馬最高峰的
速度。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如雷的奔馬聲中,隱隱傳來金屬在空中顫動的聲音,
桓度高度靈敏的听覺告訴他,騎者手中持著的,應該是長戈或長戟那一類攻堅的硬
兵器,而且一定是高舉馬前,斜指半空,才會發出這樣奇怪的异響。
桓度步速不增不減,依然悠閑地向前緩步前行。
追騎迅速接近。
十丈、九丈、八丈……
桓度看見迎面來的行人,眼中現出恐懼的光芒,紛紛躲到一旁。
背後金屬顫動的异響,忽地消去。轉變為破空的響聲。這等轉變极為含蓄微妙,
只有像 桓度這种受到家傳「守心」之術訓練的高手,才可以感應得到。
桓度微微一笑,這響聲的轉變,表示敵人的矛尖,從斜指變成平指,直向他
桓度的背脊刺來。
六丈、五丈、杬丈……
桓度心中一塵不染,整副精神集中在背後的追騎上,他雖然從沒有反首回顧,
但背後每一下馬蹄聲、矛尖每一下顫動聲,都是了然在胸,鉅細無漏。
二丈、一丈……
急騎帶起的勁風,吹得 桓度全身衣衫揚起。
後面橫空一聲怒喝,金屬破風之聲大作,敵人手中利器,迅若急雷地直往自已背
後刺來。
桓度感到敵人利器的勁風破体而至,無論在手勁、角度、位置的拿捏,都當得
上好手之列。
桓度一言不發,身形一閃,長戈已給他夾在肋下,掠向一旁。
健馬擦身飛過,那騎士也是了得,危急間松開持戈的雙手,打了一個仰,又坐直
身形,沒有給 桓度拖落馬下,但已是狼狽不堪。
那人直掠出去,邊走邊嚷道:「我是代舒雅小姐教訓你的。」語聲隨著遠去,人
騎只剩下一點影子。
桓度啼笑皆非,這等初生之犢,自己若非不想招惹事端,即使來上十個,也早
命喪黃泉,還要這樣大言不慚。
取下左肋夾著的長戈一看,上面鑄了個宁字,心中迅速想起白喜手下大將宁重謀
,不知這年輕小伙子和他有何關系。
這時手下几個親隨气急敗坏地赶了上來,連連請罪。
其中一個親隨道:「這是宁重謀的杬公子宁聲,是夫概王女儿舒雅的追求者之一
。」
桓度恍然大悟,心想這舒雅糾纏不清,令人頭痛。兼且夫概王在吳國另成一股
勢力,只要吳王闔閭稍有失著,便會取而代之,自己夾處其中,情形危險复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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