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鯨口餘生】
尹靖突然感慨道:「此人功力之高,只怕還要在天外神叟以上。」
苑蘭公主道:「不過他性情怪異,機智無超天外神叟,兩相權衡,就要相形見
絀。」
尹靖微微頷首道:「公主見地誠然高人一籌,在下就此告別。」
猛然間,她心中縈繞著一股別懷思愁,不由長歎一聲,幽幽道:「記得快去快
回。」
「這個自然!」話音一落,青衫飄拂,人已在十丈以外。
苑蘭公主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喟然一歎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蓮
足輕移,修長的倩影,霎時隱在暮色中。
翌日清晨,尹靖離開姑蘇,催騎北上,風塵僕僕,第三天已入蘇北灌雲府。
坐騎轉入一段荒草頹木的山谷,這正是出入玉壺山莊的唯一徑道。
正覺山窮水盡之際,轉過山坳,豁然景界開朗,只見柳暗花明,小橋流水,奇
花異卉,美不勝收。
他把坐騎留在山谷裡,信步走去,來到橋上,不覺佇步,望著溪中游魚。
月前初臨此地,玉人喜笑顏開,長伴身側,而今舊地重遊,伊人杳如黃鶴,觸
景傷情,大有人面桃花之感。
突然鼻中,嗅到一陣幽香,不覺精神一抖,舉目了盼,但見眼前一叢叢花樹,
迎風飄動,送來陣陣幽香。
那些花樹便是窮天文易數之學,使「海天別墅」與外界相隔的「九曲森門林」。
它的背後蘊藏著一座巍峨的宮宇,宛如海市蜃樓幻成的奇景仙境。
「天羅三十六步」,「地咒三十六步」,「紫氣三十六步」這是出入奇林的秘
訣,尹靖依法跨入雲霧籠罩的花樹中,心靈裡驀然襲上一股淒涼的寂寞的意味,泛
起孤獨離世之感。
半個時辰後,雲霧稍霽,敢情已出了奇林,只見煙幛迷離,層宇疊翠,一座龐
然宮殿呈現在眼前。
他凝目望著橫額上的「海天別墅」,覺得如夢如幻,如臨太虛,要不是苑蘭公
主與香玉公主先後出現在中原,他幾乎會把這段奇緣,疑幻為夢。
思念中已奔入了第一座殿宇,第二道拱門那二位持戟的黃衣武士,似乎臉色微
微一怔,但一閃即失,立刻肅穆整容,扶戟為禮。
他輕車熟道,繞著紆回勾連的迴廊香徑,直撲「蓬萊宮」,一路未見人跡。
霎時停立在一座極其華麗的白色宮殿前,他並沒有立刻去叩門,心波激盪,如
海潮起伏,他在盤算如何向二公主傾述近日來的思慕之情。
那門虛虛半掩,他依稀看出雕刻著龍蟠鳳蟄的檀香錦床,二公主雅愛詩書,房
中佈置,典雅美麗,迥異流俗。
他凝立了一陣,舉手輕敲,叫道:「二公主!」
房中傳出一陣厲叱聲:「什麼人?在宮外偷偷摸摸,不要命了?」
嗓音嫩脆,猶帶三分稚氣,尹靖立刻聽出不是香玉公主,忙道:「是小頻姑娘
?是我!」
那門「咿呀」的一聲,一位清秀的白衣小婢出現在眼前,她突然驚叫一聲,晃
動著星眸般的眼珠子,說道:「駙馬爺是你!」
尹靖臉上微現紅雲,訕訕一笑,道:「二公主呢?」
「她們到海邊去了。」
「煩你轉告一聲,說我特地來看她。」
小頻秀眉微蹙道:「皇上與二公主要回『玉壺國』主持秋末大祭。」
尹靖大大一怔,急道:「已經走了嗎?」
「就在海邊搭船!」
「快帶我去!」二人如流星趕月,疾往海邊奔去,霎時只見青靄迷漫,白浪濤
天,並聞驚濤拍岸聲。
遙見海畔佇立著數位宮裝婦女,面向海洋,生似對波濤獻祈。
小頻大聲叫道:「不好了,船已開走,劉老媽,駙馬爺來了。」
尹靖心急如焚,巖岸上已不見舟楫,但見海浪如山,一波接著一波,洶湧澎湃。
幾位宮裝婦女,同時聞聲轉過身來,劉老媽獨臂手橫竹杖,瞥見一道青影,電
射而到,頓時驚喜萬分,頓腳道:「一步之差,失之交臂,真是造化弄人。」
那青影來勢奇捷,眨眼已到眼前,人影收斂,現出一位丰神如玉的少年,劍眉
緊鎖,滿是焦慮之色急道:「劉老媽,船去多遠了?」
宮娥女婢看得呆呆發怔,她們都沒有見過這位令二公主日夜思懷的駙馬爺,想
不到竟是出落得這般英挺俊拔,難怪二公主為之神魂顛倒。
她們久處禁宮,都有一種綺念與遐想,聞說中原文物鼎盛鐘靈毓秀,風流儒雅
的翩翩少年,到處皆是,如果公主遊歷中原,能被選上隨待左右,都引為生平莫大
快慰事,今日一睹駙馬爺風采,更令人想往華夏風光。
尹靖被她們看的玉臉飛霞,神采益發俊逸動人。
劉老媽怒罵一聲,道:「妞兒們,沒大沒小,瞪什麼,還不快拜見駙馬爺。」
宮婢們噗哧一笑,齊齊向尹靖盈盈一拜,說道:「奴婢叩見駙馬爺金安。」
尹靖說聲免禮。
劉老媽歎了一口氣,道:「船已去遠了,你看那黑黑的一點就是。」尹靖運目
望去,只見大浪一過,碧浪萬頃中,現出一個豆大污點,海浪一來,立被淹沒,至
少已在數里以外。
當下急道:「還有沒有船隻,我立刻追去。」
劉老媽搖頭道:「海中惡流千尋,平常船隻如何中用,皇上與二公主搭乘的是
御用『艨艟潛艦』,可行駛於海底,不懼惡浪轟擊。」
尹靖失望之極,說道:「二公主什麼時候回來?」
「多則盈月,少則旬日。」
「那不行,我一定要設法追去,你們去找一條船備用。」
「事關駙馬爺生死,老身負不起這個責任。」劉老媽說得異常堅決。
「我心懸急事,與大公主約好,在數日內偕二公主金陵相會,劉老媽你一定得
想辦法。」
她「哦」了一聲,道:「這個真難辦。」
小頻喜叫道:「有了,劉老媽,『玉棺艇』呀!」
劉老媽連連搖頭道:「那怎麼行,『玉棺艇』雖可渡惡海,但此必須精悉海浪
習性,還要夜裡能分辨星宿方位,才能操縱自如,除了二位公主之外,無人能駕馭
。」
尹靖懷著一線希望道:「什麼『玉棺艇』?我來試試。」
「玉棺艇,本來有三隻,大公主與二公主經常駕馭在怒浪中遊玩,並曾遠渡重
洋,來回『玉壺國』與『海天別墅』之間,三皇叔有一次駕『玉棺艇』,因操縱失
靈,被巨浪吞沒,隨波漂入南海,遍尋無蹤,這事驚險異常,駙馬爺萬萬不可輕試
。」
「無妨,相信我也能克服。」
「駙馬爺有所不知,此去玉壺國須二日二夜,大海中,茫茫無際,不辨西東,
要能晝觀日影,夜判星宿,才不致迷了方向,這還不打緊,最危險的莫過於『黑龍
溝』一帶,常有潛蛟,長鯨出沒,二位公主自幼性喜逐浪追波,能從海浪色澤分辨
蛟鯨出沒的路線,所以能履險如夷。」
尹靖劍眉一揚毅然道:「家師傳授『太乙幼虛步』時,曾經指點天文星宿之學
,你把『玉棺艇』帶來,其餘一切,我自有道理。」
「這個駙馬爺還是請三思。」
「我心意已決,你們勿庸掛念。」
劉老媽無可奈何,只好令宮婢去地窖,抬出「玉棺艇」,並準備了一些乾糧。
宮女們走後,尹靖關切地問道:「二公主近況可好?」
劉老媽歎了一口氣,道:「本來病勢很重,後來皇上算了一卦,字顯『二姝爭
艷』,『花好月圓』情勢才好轉,要不然真有生命之虞,我一直相信駙馬爺,絕不
是負心薄情人,哼,倒是林琪這賤丫頭,可惡的很。」
尹靖聞言心中寬慰不少。
霎時之間,宮女嘻嘻笑笑,抬來一個方形巨盒,尹靖吃了一驚,這哪是船,簡
直就是一口棺木,有一丈多長,五尺高,裡外透明,一目瞭然,棺底的一頭,掛有
船槳。
劉老媽道:「這『玉棺艇』是用水晶造成,有許多通風的毛細孔,又滴水不浸
,必須依波濤撥動船槳,才能前進,棺中雖不能站立卻可坐得很舒服,遇到風平浪
靜還可打坐運功,這船經過嚴密設計,無論多大風浪打擊,一翻動就立刻回歸正面
,是以不會有翻船之虞。」
「只不知此去『玉壺國』的方向怎麼走法?」
「據公主說,『無極島』在北斗七星,『玉衡』與『搖光』之間。」說著單臂
運功,按著棺蓋一端,猛力一抽,「嘶」的一聲抽開一半,把乾糧水果置於舟中,
接著道:「老身將應留心諸事,都奉告過了,這些乾糧及食水,可借十日飲食之需
,駙馬爺前程自重,但願你早日見到二公主。」
尹靖稱謝一聲,振臂跳落棺中,宮女們都臉露焦急不安之色,齊老媽遲疑了很
久,也沒有把蓋子關上。
尹靖催促道:「劉老媽快把蓋子關上,把玉棺艇推落海中,我好趕前面的『艨
艟潛艦』。」
劉老媽突然下了決心,單掌推去,「碰」的一聲,棺蓋已封得緊緊,尹靖坐在
棺中,毫無悶窒之感。
劉老媽大喝一聲,竹杖一招「二郎擔山」向「玉棺艇」挑去,她獨臂力道驚人
,立時把船隻挑起二丈多高,向海中飛落。
「玉棺艇」一落水面,立被海潮捲沒,巨浪湧起時捧得高高在上,但潮浪一落
又跌落千丈,立時如滾球翻動。
這一升一落,把尹靖搞得頭昏腦脹,他又不請浪濤習性,槳楫亂撥,船身旋動
得更激烈,撥了半天,還在老地方轉動,絲毫沒有進展,幸好「玉棺艇」不論如何
翻動,還在老地方轉動,最後都維持正面平穩。
劉老媽與宮女們看得驚心動魄,急道:「老夫說不行,駙馬爺偏不信,現在怎
麼辦?」
尹靖這時也深感駕馭不易,但他卻有破萬里流的堅忍毅力,不折不撓,全力以
赴。
但情勢卻逼他動用智慧去克服,單有毅力還是不能奏功的。
他索性停槳不撥,任憑海浪摧打,如此又過了一陣,精神已漸漸集中,開始慢
慢領悟到舟身隨浪落開始翻動,於後浪推前浪的瞬間,旋轉滾動最為激烈。
他突然想到落浪之際,船身所以翻動,乃因重心虛浮,一旦虛浮當然會被海浪
擊翻這正是武學中「以實打虛」的要訣。
至於前後浪相接的瞬間,正是兩力相接焦點,威勢猛烈無比。
武學要訣有:「猛宜避,以實撲虛,應於虛。」
驀然間又是一股巨浪湧到,他這回心裡有數,等船身升到最高點,雙臂運功猛
然揮槳,玉棺艇頓時凌空而起,如箭射去。
果然如他所料,心中不禁大喜,誰知「碰」的一聲,落艇處正是前後浪相接焦
點,一陣旋潮怒卷,把船身翻動如皮珠,等船身稍穩。他已然有些昏噩。
他暗叫一聲笨!猛宜避,這次自投怒浪中,難怪被滾得發昏十二章。
於是一面依「以實打虛,應以虛」的要訣,並避開強猛海浪,控制船身落水點
,果然慢慢得心應手,「玉棺艇」已行速如箭。
岸上劉老媽與宮女們展顏嬌笑,看得眉飛色舞,羨慕不已。
小頻格格笑道:「這等技術已可同二位公主一較長短。」
劉老媽頷首笑道:「駙馬爺真聰明,片刻之間,駕馭得這般熟練。」
尹靖越來越覺得趣味盎然,他童心大起,暗想「玉棺艇」原來這麼好玩,難怪
二位公主坐艇遠渡重洋。
黃昏時候已入一片浩瀚汪洋之中,外海風浪較比內海平靜,只見夕陽餘輝,映
著漫無邊際的萬傾碧波,湧出千道金色流霞。
他這時深深感到天地之偉大,與自我之渺小,他真想奮臂而起,縱懷呼嘯,與
天地共鳴,可惜屈蜷在「玉棺艇」,無法一暢所欲。
最後的一絲霞光,很快就隱在暮色之後,頓時天地一片漆黑。
尹靖仰首凝望著燦爛輝煌,布列森羅的滿天星斗,但星星之光,卻不足以照亮
漆黑的海洋,航海行舟,此刻最易迷失方向。
天有八萬四千星斗,以星象辨方位亦有一定的道理,他首察北極紫微星位置,
此星在周天之北,巍然不動,四方旋繞而歸向之,故曰帝王星,宛如北極星南面稱
尊,而眾星拱之。
在紫微星偏東,星宿閃耀,正是北斗七星,一天樞、二天璇、三天璣、四天權
、五玉衡、六開陽、七搖光。
「無極島」正在「玉衡」與「搖光」之間,他輕搖舟楫,挪動方向,盪舟而去。
肚子餓時以乾糧充飢,身體憊勞,就在艇中打坐,不覺已入渾然忘我之境。
待他醒來,水天一色,曙色湛湛,已是白晝,復行十里,突然前面水色大變,
不禁怔了一怔。
一路航行,都是碧藍的海水與蔚藍色的天空,成海天一色。
此刻只見前面海水呈紫青色,近於墨黑,好像一條深溝橫在眼前。
他雖然沒有航海經驗,但直覺中卻生出異常的感覺。他猛然記起劉老媽的話,
這一段行程,最險惡者莫過於「黑龍溝」。是了!這裡海水呈黑墨色,一定是「黑
龍溝」。
思念中「玉棺艇」已駛入「黑龍溝」,船身突然向下一沉,他吃了一驚,雙臂
撥槳如飛,推舟前進。
但玉棺艇依然下沉,霎時之間,已沉落一丈多深,這種現象顯示了「黑龍溝」
的海水浮力,遠較他處薄弱。
沉落了二、三丈深,由於海水壓力,槳楫運撥極是費勁,舟速大減,四外漆黑
如夜,約莫只能看到丈內景物。
這時令他更為驚奇的是,海中魚鱉絕跡,因為一路行來,魚躍蝦騰,或大或小
,無不怡然自得,浮沉於碧波綠海之間。
可是這裡好像海中地獄,水族魔窟,魚類都不敢出沒遊蕩其間。
海水異乎尋常地沉寂,除了雙槳划出的水聲之外,別無其他異響。
他這時覺得如掉深淵,不能自拔,無法使「玉棺艇」浮起,也不曉得這恐怖的
海溝有多長的行程。
驀然由海底湧起一股潛力,「玉棺艇」嘩啦一聲,冒出水面。
但瞬即又沉了下去,沉不了二丈,又被潛力托上,再度湧出,如此一沉一浮,
那股潛力如沉雷悶發,隱著嗡嗡之聲,從海底升起,漸漸高於水面。
隨著潛力的上升,平靜的海面掀起浪濤,他已知情形不對,雖然不能確定有什
麼惡運降臨,顯然危機已迫在眉睫。
驀地「轟轟」一聲,「玉棺艇」正好浮起,只見水面上突然聳立起一座山丘,
那山丘中央噴射著一股水箭,水花飛濺,烈日下,幻成萬道銀光,他立刻明白,那
不是山丘,是一支龐大的海鯨,怕有六、七丈長。
海鯨噴過水後,張口一吸,海水頓時似銀河倒瀉向它的魔口衝去。
「玉棺艇」在怒濤澎湃中隨波逐浪,尹靖立刻想到,海鯨來吞噬船隻了。
他這時已能控制船隻自如,槳楫反撥,抑制前衝之勢。
他雖然功力深厚,但海潮力量雷霆萬鈞,「玉棺艇」依然被帶得前衝丈餘。
那海鯨得意之極,背上又噴水箭,似乎在對眼前獵物示威。
如此一噴一吸,三度之後,尹靖雖然極力挽回危機,但「玉棺艇」已到距海鯨
面前數尺。
只要它再一吸,就難逃被吞噬的厄運。
「呼」地一聲,厄運來矣!海鯨張著丈餘大的魔口,再度吸水。
尹靖頭上汗出如豆,他覺得這種掙扎危機險勝三場惡鬥,日下已頻臨絕望之境
,怒浪席卷,使他無法控制,「玉棺艇」隨浪湧入海鯨魔口。
尹靖只覺眼前一暗,接著一陣天旋地轉,轟轟地浪聲,及物體相撞的「克嚓」
聲,不絕於耳。
他知道「玉棺艇」已入鯨口,那「克嚓」聲似是碰在口壁上發出的。
驀然一絲求生的靈光閃過腦際,他知道「玉棺艇」目下是橫著往鯨口滾來。
身隨意動,猛然奮身縱躍而起,這一縱之力,使「玉棺艇」陡然豎直起來,正
好卡在鯨口近喉處,艇身長在一丈,正好塞滿鯨口。
這一來海鯨慘哉!既吐不出來,也吞不進去,魔口更合不攏來。
「玉棺艇」堅愈鋼鐵,喉嚨又是海鯨最脆弱的地方,因此無法把艇身咬破。
芒刺在喉,使它獸性大發,潛浪怒滾,但它因口合不擾來,很快又浮上水面。
扎動了一陣,喉嚨破裂,鮮血直流,尹靖只見四外模糊不清,「玉棺艇」由透
明體,亦成深紅血色,直像一座醒目的木棺。
海鯨突然掉間向南遊去,尹靖感歎一聲,目下當真是一籌莫展,任他絞盡腦汁
。也想不出脫困的辦法,就算出得「玉棺艇」,也不能泅水到「無極島」。
也不知經過了多久,外面視線闇然無光,敢情已是黑夜,海鯨一直南遊,似乎
要尋找歸宿,他知道此刻正與「無極島」背道而馳,心中不禁更為焦急。
翌日海上出現一艘巨型戰船,桅桿高聳,檣楫漆著紅棕之色,氣派甚是不小。
那船很快就發現海上有一條長鯨,潛身浮沉,立時人影憧憧,熙熙攘攘往前探
看。
船突然轉了方向,向長鯨追蹤,漸漸逼近,這時已可看清船上人的服飾,只見
一位虎目濃眉目長鬚飄拂,生相威武的漢子,頭戴軟羽沙帽,身穿錦袍長褲,腰懸
一柄長劍。
左右呵腰斂手恭立著一群勁裝武士,個個胄甲戒裝,似乎出征戰士一般。
船上旌旗飄揚,旗上寫著「耿」字,一望而知這船必是姓耿的武官搭乘。
突然船倉裡走出一位士兵,「碰」的一聲,向錦袍漢子叩頭道:「啟稟老爺,
小姐想上甲板看鯨魚。」
老爺點頭同意,手勢一擺,前面一排武士,霎時動作如一,把箭矢套在弓上,
聽候發射命令。
船倉裡傳出一聲嬌笑,二位小婢服侍一位女郎走出,只見她媚眼春山,長得十
分秀麗,一身綵衣,挪動之間,姿態美妙,宛如一隻彩色繽紛的蝴蝶一般。
老爺哈哈一聲郎笑伸手指著海上,道:「琦兒,你看那大鯨魚,為父回國述職
,正好把它捕回,讓親友們一品海味。」
綵衣女嚶叫一聲,道:「爹爹這大鯨魚怎個捕法?」
「你沒有看到為父已經派了這些弓弩手備射嗎?」
「這些飯桶怎麼濟事?」說話之間,已如小鳥般偎到老爺身邊。
士兵們聞言,無人敢表示慍色。
老爺捋鬚長笑,道:「琦兒難道想一展身手?」
「他們不行再看我的。」這姑娘嬌寵已慣,喜歡看別人出醜,然後自己再出風
頭。
老爺喊聲:「射!」
「嗤嗤」之聲劃破長空,箭發如雨,向長鯨飛射而去。
那些箭射到長鯨身上,如蚊子咬牛角,紛紛被震落,只有三,兩支附在鱗皮上。
老爺大怒道:「真是無用的奴才!」士兵們個個臉呈慚色。
綵衣女格格嬌笑,聲如銀鈴蕩空,滿含冷諷意味,士兵們除了感到慚愧之外,
卻沒有人心生不滿。
老爺神色莊穆道:「來人呀!把鐵胎弓及穿雲箭取來。」二個士兵應聲急急而
去。
綵衣少女嘟著嘴,撒嬌道:「爹爹不來了,鐵胎弓那麼重,我只能開二次。」
「哈哈!國內名將,能開二次鐵胎弓的人屈指可數,琦兒能開二次,已是難能
可貴,為父不過能開三次,第四次就不行了。」
綵衣少女高興之極,只聽一陣「砰砰」的沉重腳步聲,二個士兵抬著一副四尺
長的弓矢吆吆喝喝顯得很吃力地過來了。
老爺左掌接過鐵胎弓,如取無物,右手按著弓線虛張。
「咚咚」二聲,臉不改,色不變,連開二次,士兵們喝好聲如春雷迸發。
綵衣少女不甘示弱,嬌聲道:「爹爹看我的!」
接過鐵胎弓,蓮足前弓,玉臂舒促,竟然也連拉二下。
不過從「咚咚」之聲的運勁觀之,尚不及老爺精湛,但士兵們似乎深知小姐脾
氣,立時喝好聲,拍掌聲,喊得更大拍得更響。
老爺鼓掌讚道:「琦兒功力進境奇速,假以時日,要青出於藍。」
綵衣少女雪玉粉臂,輕輕一揮,她身邊一位女婢,緩步而出,向士兵取過一支
銀光燦爛的「穿雲箭」。
綵衣少女從身上掏出一束金光閃閃的細絲,老爺怔了一下,說道:「琦兒,你
要用皇家御賜的『金纏絲』嗎?」
綵衣少女頷首笑道:「我把『金纏絲』綁在『穿雲箭』上,射死長鯨好把它拉
過來呀。」
老爺讚道:「琦兒果然聰明。」
綵衣少女左手持弓,右手握箭矢,蓮步輕移,走近船牆,從容不迫,把箭套在
弓上。
帆船依然以全速向海鯨追蹤,綵衣少女並未拉弓,秋波一瞬也不瞬,凝望著海
鯨,似乎在尋找下手的時機。
船上人都瞪大眼睛,看著小姐的秀臉,過了一陣,她才把「鐵胎弓」舉起,臉
色甚是莊穆,眾人屏聲噤息,不禁跟著緊張起來。
船身與海鯨正面相對時,驀聞一聲嬌叱,綵衣少女馬步微挫,鐵胎弓拉個滿月
,「咚」
的一響挾著長「嘶」破空聲,「穿雲箭」以排空之勢,奇速無倫地向海鯨射到
,後面飄拂著一條金絲,在炎陽下燦爛奪目。
眾人目光緊隨著銀白色的箭矢,霍地銀光收斂,「穿雲箭」整個沒入鯨魚頭殼。
立時掌聲如雷,震得船身搖蕩,哦!不是掌聲震盪船身,而是海鯨受傷,狂暴
怒卷,激起掀天波浪,震憾帆船。
這一箭正中海鯨要害,在海上掙扎了半個時辰,傷重而死,船上人收拾「金纏
絲」,把長鯨拉近船邊。
好大的一條魚呀!比起那船身還要長。
有一位士兵張口叫道:「不得了!海鯨張口要吃人。」
老爺詫異道:「海鯨張口不閉,其間定有蹊蹺,來人呀!下去察看。」
「爹爹慢著!我先下去。」老爺深知女兒性子,笑而不語,綵衣少女回艙換了
泳裝,外罩披風,有三四位士兵脫下胄甲,準備隨同小姐下水。
小姐撤下披風,只見一身紅衣泳裝,緊包著曲線玲瓏的胴體,長身一掠,如一
條美人魚,潛落水中,四個士兵立時尾隨縱落。
海鯨口有一丈見方,幾人先後躍上鯨口,小姐驚叫道:「啊呀!一口棺木。」
只見大喉嚨哽著染滿血跡的棺木,甚是可怖。
那些士兵雖然膽子不小,但因棺木還不斷地淌著鮮血,格外恐怖,也不禁心寒。
有一個膽小的連退數步,牙齒不住地打戰,說道:「棺木裡面還有殭屍在動。」
小姐果真見棺木中有一個影子在顫動,壯著膽子說道:「怕什麼!那是死人舉
行海葬,被海鯨吞噬,但因棺木太大哽著喉嚨。」她雖然說的有聲有色,卻也不敢
跨動半步。
有一位膽子較壯的士兵說道:「啟稟小姐,這鯨魚口中含著棺木是不祥的預光
,我看稟過老爺,連鯨魚一起撲落海中,不要算了。」
小姐並沒有立即表示可否,心中獨自沉吟。原來她對棺木甚為厭惡,不過她可
不願連鯨魚都打落海中,因為鯨魚是她一手射死。她想把它帶回家中去顯耀一番。
她突然柳眉一豎,怒道:「你們快把棺木弄出來,丟進海中。」
那四個士兵不敢抗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突然聽到一陣游絲蟻鳴般的聲音,
道:「在下險遭海鯨吞噬,諸位仁兄高抬貴手拉我出去,感激不盡。」
這聲音如發自幽冥地岳,那四個士兵跳了起來,掉頭就跑,顫聲道:「陰魂不
散!」
小姐聽出棺木中發出的聲音,心虛之下,更覺可怖,立刻轉身跑到鯨魚口邊,
船上老爺見了大聲叱道:「琦兒,為何慌張?」
小姐應答道:「海鯨銜著一口血腥斑斑的棺木,棺木中的死人還會說話。」
老爺大笑道:「死人既會說話,與活人無異,那人並未死去。」
小姐膽子一壯,心想不錯呀,那一定是人故意躲在棺木中裝神弄鬼,不由對著
棺木叱聲道:「喂!你是人還是妖怪?」
「是人。」聲音異常微弱。
「真是活見鬼,是人為什麼躲在棺材裡?」
「這是一條船,不是棺木。」
小姐「哦」了一聲,果見棺底兩邊還裝有槳楫,看起來還真的像一條船。
這時那四個士兵,也都挺著胸膛,一派滿不在乎的樣子。那膽小的說道:「此
人久困棺中,我們得設法把他救下。」
小姐「哼」了一聲,道:「這人可惡的狠,救出之後,先打七十重板。」
士兵立刻與船上聯繫,扒下二根丈餘長棍,撐著鯨喉,把「玉棺艇」拖出,有
一個士兵叫道:「媽的!這棺木怎麼開。」
話聲甫落,「嘶」的一聲,「玉棺艇」棺蓋立啟一半,一位俊秀出塵的青衫少
年,自艇中躍出。
尹靖立即拱手謝道:「辱蒙諸位高抬貴手,再生大德,不敢言謝,且容一拜。
」說畢向眾人深深一拜。
那小姐美眸一亮,深深吸了一口清氣,臉上原來的氣忿之色,立時化為嬌柔溫
情,星目再也捨不得離開那俊美的玉臉。
狗仗主勢那個膽小的士兵,突然大怒道:「好小子,躲在棺中嚇人,該打七十
重板……」
話音未了,「啪」的一聲脆響,臉上立呈五條明顯的指痕,只見小姐鳳目圓睜
,佇立在眼前,厲叱道:「狗奴才,對客人蠻橫無禮不怕人笑掉大牙。」那士兵本
想拍馬屁,不想拍到牛屁上。
尹靖心中甚是過意不去,歉然道:「姑娘息怒,這位仁兄言出無心,萬勿見責
。」
那小姐嫣然一笑,道:「屬下之人,言語粗魯,兀突之處,請勿見怪。」
尹靖見她穿著緊身泳衣,曲線玲瓏透剔,甚是嬌媚。微微一笑道:「姑娘言重
了。」
「我們的船就在上面,公子如不嫌棄,請屈駕光臨。」
「好說,好說,在下當前往拜唔。」
那小姐玉手一揮,從船上放下扶梯,本來以尹靖的功力要上這二三丈的船可說
易如反掌,但他為人謙恭,不會輕易在人面前顯露武功,他反身要去抱「玉棺艇」
,只見滿船的血腥,劍眉不禁微微一皺,小小姐嬌笑一聲道:「公子衣,你的棺材
,屬下的人會替你收拾。」
尹靖聞言一愕,小姐立覺失言,秀臉不禁飛上二朵紅雲,羞澀道:「我是說你
坐的船。」
尹靖俊逸地一笑,道:「這船叫『玉棺艇』,是船也是棺。」
「哦,我好像聽說過,公子請上扶梯,小心別滑了腳。」她原來見尹靖文弱,
這扶梯是特地為他而放。
尹靖精華含蘊,雖然身負蓋代絕學,但卻深藏不露,是以單從外表,看不出有
何驚人的武功造詣。
當下也不客謙,手扶軟梯,溯級而上,那小姐緊隨身後,很仔細地照應,她突
然驚訝道:「公子看起來很文弱,步履卻很穩健。」
尹靖笑道:「小生耕讀治家,還不至於文弱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地步。」
「你是讀書人,同我們一道回國去,讓我爹爹推薦你當官。」
尹靖笑而不答,上得船頂,只見旌旗飄揚,聳立著胄甲士卒,氣派甚是雄偉。
其中有一位錦袍長鬚漢子,神目威稜,一望而知是群龍之首。
一位小婢迅速取個披風,替小姐披上,只聽她笑道:「爹爹,這位公子差點兒
被鯨魚吞食。」
老爺目光湛湛,凝望著尹靖,只覺這少年氣宇軒昂,靈秀絕倫,不禁訝然道:
「閣下仙居何方?尊姓大名?」
「區區中原人氏,姓尹單名靖,還沒有請教大人雅號?」
「老夫姓耿草字瀛洲,嚮慕華夏風光,不期得遇中原秀士,尹公子不似漁獵人
家,何以漂泊海洋?」
尹靖歎了一口氣道:「在下一葉孤舟,擬往『玉壺國』,不意船至『黑龍溝』
,遭海鯨吞噬……」
尹靖話猶未完,耿小姐已迫不及待的喜叫道:「呀!太好了,尹公子,我爹爹
正是要回『玉壺國』述職。」
尹靖星目中閃過一絲喜悅的光輝,笑道:「耿大人敢情是『玉壺國』貴官,區
區失敬了。」說著拱手一揖。
耿瀛洲捋鬚長笑道:「老夫正是『玉壺國』派駐『蓬萊仙島』的總管,這次回
國參加秋未大祭,歷年大祭無不風聞海內外,尹公子可是特往觀光麼。」
尹靖順口答道:「在下一則瞻仰貴國秋未大祭,二則想打聽一位親友。」
「行船走馬遇著了就是一家人,尹公子若不嫌棄,老夫以地主之誼,誠邀貴客
同舟臨敝國一遊。」
「只是冒昧打擾,心甚不安。」
耿小姐嬌笑接道:「公子這樣說未免太見外了。」
耿大人縱聲長笑,知子莫若父他已看出愛女對這位中原的文生,心生傾慕,他
也有心招攬,立刻傳令備樽款宴嘉賓。
耿小姐盛裝赴宴,酒過三巡,她突然附在耿大人耳邊耳語一陣。
耿大人頻頻頷首,高舉酒杯,向尹靖道:「粗餚薄酒,容老夫勸客一杯。」
主客飲過,耿大人停杯笑道:「中原士子文藻風流,敝國向極推崇,『蓬萊仙
島』與貴國福建府一水相隔,月前福建張巡撫到『蓬萊仙島』訪問,適老夫在吟誦
唐杜工部詩律,吟到『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張巡撫笑謂老夫
,以『無邊落木蕭蕭下』作謎,面請老夫打一字,老夫絞盡腦汁,苦思月餘,不得
其解,公子宿學之士,請幫老夫一解。」
尹靖心中暗忖,想不到東夷之人這般酷愛中原文物,他沉吟了一陣,才笑道:
「東晉以降,百代興盛不過朝暮之間,蕭道成篡晉國號齊,蕭衍篡齊國號梁,陳霸
先篡梁國號陳,是以『蕭蕭下』當是指陳也,『無邊』則東,『落木』則日,是以
『無邊落木蕭蕭下』應打『日』字。」
耿大人拍案驚叫道:「妙哉!妙哉!公子才思敏捷,博通古今,老夫望塵莫及
。」
尹靖謙虛道:「大人過獎了,在下信口胡猜,僥倖猜中,何足為道。」
耿小姐望著尹靖嫣然一笑,對耿大人瞇了一眼笑道:「爹爹我沒有說錯吧!」
耿大人仰天打個哈哈道:「琦兒果然慧眼識英才,哈哈……」耿小姐臉上不禁
羞怩地浮起一層紅霞。
耿大人笑後,肅然道:「老夫有一事,就是不便出口。」
尹靖淡淡一笑道:「耿大人有何教言,但說無妨,小生在此,洗耳恭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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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鶴 掃瞄 umaufo 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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