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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 天 寶 錄

                   【四十五、登臨北嶽】
    
      尹靖走到青衣宮女身邊,指落如雨,連點她三處穴道,從身上掏出那紙包,淡 
    淡一笑道:「姑娘誤將信物交給在下,惹來牢獄之災,現在原物奉還,去娘娘面前 
    洗脫罪名。」 
     
      那青衣宮女身上楚痛稍滅,接過紙包,襝衽一拜,道:「奴婢罪重,回去了娘 
    娘也不會見諒。」 
     
      尹靖劍眉一皺,道:「姑娘仙居何方?」 
     
      青衣宮女道:「奴家本籍江浙人氏,奉召入宮。」 
     
      尹靖向長竿客道:「請總管設法把這位姑娘送回故鄉,以免流落異地。」 
     
      彭奇道:「兄弟救她出來就有這個打算,如果留在此地,我也難脫罪名,就此 
    別過。」 
     
      雙手一拱帶著那宮女逕自離去。 
     
      長竿客見尹、苑二人武功高得出奇,不敢多作逗留,帶著那青衣宮女,匆匆離 
    去。 
     
      這時遠山含月,近水凝煙,在湖中盪舟作樂的王子公孫,嬪妃歌女,早已曲終 
    人散,回宮去了,茫茫湖海,剩下一片沉寂。 
     
      尹靖身負玄門曠代絕學,苑蘭公主精擅佛家不傳秘技,二人各秉奇賦,吒叱風 
    雲,睥睨當今,晉列當世罕見高手。 
     
      這一狠鬥,軒輊難分,苑蘭公主絲毫佔不到上風,她性情高傲,心頭壓著滿腔 
    怒火,生似快要爆炸的火山似的,極欲宣洩發舒,銀牙咬得切切作響,暗暗忖道: 
    「想往日玉妹嬌靨如花,欺雪壓霜,尹靖尚與林琪搞那不三不四的關係,如今容貌 
    被毀,無復當年風韶,尹靖還會愛她嗎?」 
     
      想到此,心中更為氣憤,柳眉倒豎,叱道:「尹靖,我妹妹被人毀容,你還愛 
    她嗎?」 
     
      尹靖正色道:「公主言之差矣,夫妻一世,恩愛百年,這門親事我已面告家母 
    ,她老人家欣然同意,二公主算我尹家的人……呀!果真無法醫好容貌,就找處山 
    水宜人的地方,一生一世不出江湖。」眼望湖水,幽幽而言。 
     
      苑蘭公主嬌軀猛然一震,激動道:「我生平不曾妄殺一人,如果玉妹容貌無法 
    復原,字文雷夫婦就像此石。」 
     
      突然玉掌輕揚,反手拍擊,只聽「砰」然一響,把一塊巨石擊得碎片紛飛。 
     
      尹靖劍眉微剔,以苑蘭公主脾氣,任何極烈報復手段都可使出,其實他對香玉 
    公主被毀容之事,也極為憤慨,只因生性謙和,薄於責人,尚能自克,當下歎了一 
    口氣,道:「二公主容貌並非無藥可治,那『六瓣仙蘭』希世奇卉,或許能治癒二 
    公主玉容也未可知,我決意取得後再走。」 
     
      苑蘭公主掌碎巨石,發洩了胸中大半怒火,緊問一句,道:「六瓣仙蘭在什麼 
    地方?」 
     
      尹靖伸手一指湖海,道:「在湖底。」 
     
      苑蘭公主道:「那到容易辦。」 
     
      尹靖道:「據說湖底水深,壓力甚大,還是我先下去試試。」 
     
      苑蘭公主傲然道:「滄海歷盡不念水;我曾經潛入東海深淵數日,這區區湖水 
    何足道哉? 
     
      我下去打撈。」 
     
      迅速解下外衣,拋擲給尹靖,蓮足輕點,宛如海燕掠波,潛入湖中。 
     
      水光灩瀲,湖面泛起無數漣漪,她跳水姿勢,不但輕靈優美,最奇怪的是聽不 
    出一點聲息,若不是親眼目睹,還以為水面漣漪是微風吹皺。 
     
      尹靖在岸上靜靜等待,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還不見苑蘭公主冒出水面,不由微 
    感焦急。 
     
      突然風聲颯颯,有四道人影風馳電掣般地奔入亂石山崗。 
     
      為首二人手持鋼鑭,身材魁梧,面目皓然,各缺一手臂,正是日前在「八寶塔 
    」下,被尹靖點倒的左右雙鑭孿生兄弟。 
     
      另二人中等年紀,一持單刀,一持鋼鞭。 
     
      他們入得山崗,四下張望,立即發現湖畔站定一位錦緞儒衫的少年。 
     
      水光照映下,面如冠玉,瀟灑之極,雖是一身貴公子打扮,卻覺陌生。 
     
      這時湖畔寂寞清冷,遊戲玩樂的王孫,早已不見蹤跡,他一人在此流連忘返, 
    實在可疑。 
     
      持左鑭的漢子,目光一轉,低聲說道:「大哥,你看是不是這小子!」 
     
      左鑭漢子是老大,冷冷道:「咱們追到此地,不見影蹤,不是他還有誰?」 
     
      左鑭漢子大喝問:「什麼人?在此何為?」 
     
      尹靖鼻孔冷冷哼了一聲,暗想:長竿客自己不敢出面,卻叫這些侍衛來胡鬧。 
     
      那漢子見他充耳不聞,勃然大怒,罵道:「反賊,你休想逃走,照打!」鋼鑭 
    「力劈華山」,照准後腦劈落。 
     
      尹靖眼望湖水,驀然身邊飛起一條藍綾絲帶,攔腰把那漢子捲住,呼地一聲, 
    騰雲駕霧似地,帶向湖中拋落。 
     
      其餘諸人大為震駭,想不到一個照面就失手遇險,齊聲喊吶,揮動兵器,搶上 
    來救。 
     
      那漢子身落水面,忽然發出「砰」然一聲,如彈丸般的,又倒飛回岸來,他去 
    得快,回得更快。 
     
      那三人還未搶到尹靖身邊,忽見凌空一團黑影撲來,個個急急向旁閃避。 
     
      持單刀漢子,稍為緩了一下,沒閃避得開,被撞個正著,二人跌得臉腫鼻青, 
    哼哼呻吟,掙動了好一陣,才爬起。 
     
      只聽水面「嘩啦」一聲,好似出水芙蓉般地,鑽出一位絕色美女,手捧玉盒, 
    直向岸上走來。 
     
      他們一見那女於在水面凌波行走,驚詫莫名,被怔得呆呆而立。 
     
      尹靖大喜,道:「公主撈著了?」 
     
      苑蘭公主在水面急步而行,上了岸才冷冷道:「這湖水深淵,出人意料之外, 
    這些人是誰?」 
     
      尹靖道:「宮中錦衣侍衛,大概是彭總管派他們來瞎纏。」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好大膽子,一個也休想活著回去。」 
     
      語音嚴冷如冰,聽入耳中,砭入骨裡,四人不由齊齊打個寒噤,退了一步,肩 
    並肩站成一排。 
     
      左鑭漢子見這一男一女武功高得出奇,更加確定前日那假扮太監,摸上「八寶 
    塔」的強盜,就是眼前這少年,心想先下手為強,大聲叫道:「反賊扎手,大家一 
    齊上呀!」四人刀鑭並舉,寒光閃閃,推湧疾攻而上。 
     
      尹靖冷笑一聲,藍綾絲帶飛舞如龍,鬥不了幾合,已有二人兵器被捲飛。 
     
      突然山崗外,竹竿似的晃進一人,喝道:「住手!」 
     
      那四人正當吃緊,一聽是彭總管的聲音,如獲救星,心中大喜,只道彭總管要 
    親自來收拾敵人,吆喝二聲,罷手躍開,把尹靖困在核心。 
     
      彭奇臉色一沉,冷峻道:「你們知道他是誰?」 
     
      持右鑭漢子,恭恭敬敬地答道:「這反賊與前日來者同一人……」 
     
      長竿客沒等他說完,罵道:「瞎了眼的奴才,胡說八道,他是尹尚書的公子, 
    近日才回府。」 
     
      那四人一聽,慌了手腳,暗暗叫糟,原來是尹尚書的公子,怪不得不認識他。 
     
      長竿客拱手一揖,致歉道:「今夜有人私闖禁苑,屬下之人,不分青紅,冒犯 
    之處,尚請海涵。」 
     
      尹靖暗想:「原來今晚宮中來了強人,但不知是何許人?」心中想著,口中笑 
    道:「不打不相識,幾位請便吧。」 
     
      眾人巴不得他有此一說,長竿客眼見苑蘭公主手中玉盒,神色微微一變,欲言 
    又止,終於沒說出口來,抱拳一拱,領著諸人如飛而去。 
     
      他們走後苑蘭公主突然轉身望著三丈外一塊巨石,不屑地哼了一聲。 
     
      尹靖朗聲問道:「石後那一位高人,請出一會。」 
     
      只見巨石後轉出一人,口留八字山羊鬍,滿臉風塵之色,低聲道:「駙馬爺是 
    我。」 
     
      尹靖噫了一聲,道:「玄谷主是你。」 
     
      那人正是幽蘭谷主「聖手公羊」玄皇,大步踏上,向二人行了大禮,稟道:「 
    下屬奉命前往恆山,到了『落星崖』,只見萬教各派高手齊到,那時眾人為搶先進 
    入無名山洞,情形至為混亂,那知山洞前有一道瀑布沖成的潭水,瘴氣瀰漫,奇毒 
    無比,一近洞口,除二公主與林琪姑娘,立即中毒,有幾個功力較淺的,當場斃命 
    ,受傷者不計其數,這一來人人視為畏途,無人再敢踏進半步,但不知何故,不見 
    二公主與林琪姑娘出來,下屬等心急如焚,梁姑仗著功力深厚,不顧一切,要入洞 
    去救二公主,但被瘴氣一熏,立即昏厥,幸劉老媽把她救回,下屬用『萬方奇應散 
    』救醒她,才保存了性命,我們久等駙馬爺與大公主未到,只得向虯龍堡主神鞭呂 
    重元借了雪龍駒,趕到京師來報信。」 
     
      尹靖道:「糟糕之極,『落星崖』下的山泉垂瀑,是『太玄泉』水沖瀉而成, 
    潭中所聚腐爛花草,乃是『捲心鶴冠蘭』,奇毒無比。」 
     
      聖手公羊道:「原來是『捲心鶴冠蘭』,怪不得毒性比『桃花瘴』尤烈。」 
     
      尹靖道:「據說『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玄谷主可知何神草可 
    克捲心鶴冠蘭?」 
     
      聖手公羊微一沉吟,說道:「據『草木春秋』所載,『綺羅郁金花』香味,可 
    克『捲心鶴冠蘭』毒氣。」 
     
      「家妹生具『先天綺羅幽香』自然不懼『捲心鶴冠蘭』,但入洞三日夜,杳無 
    音息,只怕已有不測。」 
     
      聖手公羊拍手道:「對啦,難怪二公主不怕毒氣,但是…奇怪,林姑娘怎麼也 
    不中毒?」 
     
      一提到林琪,苑蘭公主突然心頭一震,美眸神光閃閃,問道:「聖手公羊,二 
    公主面目有什麼異樣?」 
     
      聖手公羊一怔,知她必在追問被毀容事,囁嚅道:「下屬並未親見二公主玉顏 
    。」 
     
      苑蘭公主臉寒似雪,冷冷道:「你明知二公主面目全非,不敢直說是嗎?」 
     
      聖手公羊伏道:「下屬只聽說二公主遭宇文雷夫婦毀容,實未見玉顏。」 
     
      苑蘭公主冷峻道:「當時梁姑她們怎麼說?」 
     
      聖手公羊道:「當時大家心懸二公主安危,在洞口等待甚是焦急,無人提起毀 
    容事。」 
     
      苑蘭公主歎了一口氣,道:「『綠絲絳珠仙草』已被我服下,這『六瓣仙蘭』 
    能治好容貌嗎?」 
     
      聖手公羊眼望她手中玉盒,面帶難色,沉吟不語。 
     
      苑蘭公主嚴冷道:「能不能治,一句話從實說來。」 
     
      聖手公羊堅定地搖了搖頭,道:「藥性不同,仙蘭與仙草同可治傷,但生肌實 
    肉,非仙草莫辦。」 
     
      苑蘭公主身一震,顫聲道:「這麼說來是無藥可治了?」 
     
      聖手公羊截然道:「除非『綠絲絳珠仙草』。」 
     
      尹靖神色凜然道:「天下無難事,恆山事了我與二公主上『北天山隱仙峰』取 
    一株仙草就是。」 
     
      聖手公羊也很的把握地說道:「下屬願負治癒二公主容貌重責,如果無效,引 
    咎受戳。」 
     
      苑蘭公主銀牙一挫,嗔道:「如果無效,到時候死的不只是你一人。」 
     
      聖手公羊是一時隨口說出,聽公主之言,心頭一凜,心念動搖,頗感後悔。 
     
      苑蘭公主翹首仰望天色,輕輕歎了一口氣,接道:「事不宜遲,咱們現在立刻 
    去恆山。」 
     
      尹靖點了點頭道:「我回去稟過二位老人家,再啟程。」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寒夜賦別,人意淒涼,還是留張字條,不要吵醒伯父 
    母。」 
     
      尹靖也怕母親依依難捨,只好回房中提筆寫了一張字條,略謂離山之時,受一 
    位老前輩重托,如今事情未竟,恩意難酬,日夕難安,今夜逢故人千里傳音,事在 
    眉睫,不得不暫行遠離,事竟之日,當與香玉公主回家團聚,共敘天倫之樂。 
     
      翌日尹夫人看了宇條,萬分焦急,但字條未說明去處,急也無用。 
     
      尹尚書處事朗達,勸慰道:「孩子十年離家,既然回來,再別數日也無妨,何 
    況事為酬恩,義不容辭。」 
     
      尹靖等人星夜出了「紫禁城」,聖手公羊回旅店牽出雪龍駒,讓公主乘坐,再 
    設法弄到二匹健足。 
     
      三騎離開燕京往西而行,過長城「紫荊關」,翻越五台山脈隘口,風塵僕僕, 
    不一日來到恆山山麓。 
     
      舉目看時層巒疊嶂,煙籠霧罩,怪石崢嶸,山峰巍峨,好一座五嶽名山。 
     
      漸行,山路嶇崎,更行,險峰峻拔,苑蘭公主坐下的雪龍駒奔馳如飛,如夷平 
    地,但尹靖與聖手公羊的坐騎,就顯得後勁不足,只好棄馬徒步而行,展開輕功提 
    縱術,在山崖峭壁間攀沿而上。 
     
      看看日影西斜,已過「千石巖」,來到「落星崖」頂。 
     
      眼下一道山谷,半里寬敞,十數丈深,遙見對面山峰,火燒山似的,紅光映照 
    半邊天,有一條瀑布直瀉崖腳。 
     
      水氣迷茫上升,幻成一片紫色煙瘴紅紫相間,遠看之下,那瀑布五光七彩,落 
    英繽紛,好似銀河下墜,絢爛如錦,蔚成奇景。 
     
      三人佇足觀賞一陣,聖手公羊道:「對面山頂紅光如火處,就是『太玄泉』水 
    被夕陽映照所成,泉水所帶『捲心鶴冠蘭』衝到崖下年深月久,變成紫色瘴氣,普 
    通桃花瘴,百年紅色,千年呈紫色,恆山天凍地寒,一般毒瘴難呈氣候,這紫色瘴 
    氣其毒可知。」 
     
      尹靖道:「我聽說一位佛門高僧提起,這紫色瘴氣不過十數年的歲月。」 
     
      聖手公羊道:「捲心鶴冠蘭天下奇毒,崖上雖有樹木,谷底寸草不生……」 
     
      話猶未了,忽聽一聲春雷乍綻似的虎嘯,從谷底傳出,嗡嗡好一陣響。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谷底高手雲集,莫非有什麼大變?」 
     
      尹靖長嘯一聲,聲如九天龍吟悠悠不絕於耳。 
     
      嘯聲甫落,突然湧身向深谷中躍下。 
     
      聖手公羊只覺得眼前藍影晃動,苑蘭公主已消失不見,走近崖緣低頭看時,二 
    點人影如殞星,向崖下直落,谷底怪石如筍,崢嶸可怖,他哪裡敢跳下去,急忙踢 
    蹬上馬,繞道馳下崖腳。 
     
      尹靖身形撲落,崖下黑壓壓的一團人群,個個翹首企足而望。 
     
      看看離地面還有一丈深,尹靖突然發掌猛劈,一聲震天價巨響,沙飛石走,勁 
    風怒卷,藉著反震之力,身體又升越數尺。 
     
      為一升一落,衝力頓減,人已輕輕地飄落實地。 
     
      耳聽衣袂飄風之聲,苑蘭公主已輕悄悄地佇立在他身邊。 
     
      尹靖舉目四掠,只見山谷裡僧道儒俗,男女老少,高高低低,坐滿山野。 
     
      北面峭壁石坪上,盤膝坐下一個道人,星冠羽衣,烏須飄拂,背插一支三色萬 
    教旌,那旗一面畫著眾陽之宗,一面繪著太陰之象。 
     
      此人正是當今萬教盟主,武當真武子,閉目調息而坐,臉上蒙著一層紫氣。 
     
      緊接在他左旁,是一禿頭光頂,眼眉低垂的老人,背插一支黃色萬教旌,正是 
    功蓋當世的雪山碩老,「千手菩提」杜翰平。 
     
      其餘五位護法環列兩旁,日,月真人臉上也都蒙著一層紫氣。 
     
      東方有一群人,品流甚雜,個個儀表非凡,老老少少,如梟集烏合,甚是扎眼。 
     
      他們是崑崙千愚諸葛生,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峒崆恨天矮叟龔金奇,柳家 
    堡主仙人掌柳夢龍,金牛谷主宋文屏,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飛龍劍 
    客朱明翁,及鐵扇書生俞君傑等人。 
     
      這些人個個面帶驚容,也蒙著一層紫色氣體,只有濃淡明暗之別。 
     
      西面四人一字排開,盤膝坐在一起,尹靖認得他們是通臂神乞范磊,九宮堡主 
    擎天玉筆蘇鎮天,翻天手呂重陽,及金筆書生蘇慧中,他們眉清眸正,臉上並沒有 
    紫青烏氣。 
     
      在較遠處,停著兩輛馬車,車前車後是些面目清秀的女子,那馬車一藍一白, 
    錦綾絲帳,畫屏雕轅,金韁銀勒,名貴無比。 
     
      這四伙人各距六七丈遠,成半圓形狀,面向對面太玄泉衝下的瀑布,在紫色毒 
    瘴迷漫不到的地方。 
     
      瀑布瀉到崖下,宛如萬馬奔騰,「轟隆轟隆」響個不停。 
     
      水瀑面積不大,約十丈方圓,四周並無溝渠相通,波濤洶湧,水珠飛濺,瀑水 
    是從地道排泄出去,水氣呈紫色,向四周蒸發。 
     
      離瀑水不遠的地方,坐著一玄衣俊美書生,左臂污血凝固,用絲帶包紮,似是 
    受了劍傷。 
     
      他雖離群獨坐,身邊卻有一紅衣嬌媚的女子侍侯,情狀至為親密。 
     
      忽聽一聲暴喝,轉目看時,只見場中沙飛石走,北派使鞭一代宗師虯龍堡「神 
    鞭」呂重元,與南派名劍手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正展開一場狠鬥,鞭如 
    神龍,劍氣橫空,惡猛絕倫。 
     
      場中除兩人拚鬥外,左右各站立一人,右邊是峨嵋慧果老人,左邊是邛崍玉印 
    大師。 
     
      依萬教戒律,武林中人比鬥之時,應各請一人見證,這場比鬥在庭主護法面前 
    展開,這二人當是見證無疑。 
     
      崖下眾人本全神在注視這場比鬥,忽聽長空傳來一陣嘯聲,齊齊仰首企望,只 
    見半空中衣袂飄飄,如天仙般地降下二人,俱皆驚詫莫名,及至看清尹靖與苑蘭公 
    主,更為震駭。 
     
      東夷之人齊聲歡呼,奔過去迎接主人。 
     
      苑蘭公主回到「藍綾香車」旁,劈面第一句話,便問:「二公主呢?」 
     
      梁姑道:「二公主進洞中去取『玄天圖』已經五日夜了,未見影蹤。」 
     
      苑蘭公主見了們臉上都蒙著一層紫氣,顯然是中了「捲心鶴冠蘭」的毒氣,又 
    問道:「你們見過二公主沒有?」 
     
      梁姑聽她這一問,甚覺奇怪道:「見過啊。」 
     
      苑蘭公主道:「有沒有什麼異樣?」 
     
      東夷眾人聞言齊都一楞,梁姑見公主笑色有異,心裡害怕,唯恐說錯了話,嚅 
    嚅不敢作答。 
     
      劉老媽是苑蘭公主的保姆,縱然有了差錯,也不會深責,遂挺身說道:「大公 
    主此言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是說面上是不是很難看?」 
     
      眾人更奇,劉老媽笑道:「咱們二公主容貌雖不甚好看,但老身虛度七十寒暑 
    ,從東夷來到中原,生平閱人無數,倒沒有見過比咱們二公主更好看的人。」 
     
      苑蘭公主急聲道:「此話當真?」 
     
      劉老媽笑道:「人同此心,心同此意,大公主不信問問旁人便知,老身並非自 
    我標榜。」 
     
      苑蘭公主臉上神采飛揚,喜道:「這麼說來玉妹容貌並未被毀?」 
     
      劉老媽一怔,道:「毀容!沒有這回事,咱們二公主面目好好的。」 
     
      苑蘭公主情不自禁,道:「那太好了,使我這裡空著急一場。」倩笑盈盈,宛 
    如百花齊放風過林梢。 
     
      她一向嚴冷自矜,笑比河清,劉老媽與梁姑相隨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她像今日 
    這樣高興,因此甚覺詫異。 
     
      苑蘭公主美麗不可方物,群雄見她笑容,忽覺山谷裡春意融融,毫無肅殺之氣 
    ,心頭癢癢,不覺全身酸麻起來。 
     
      金筆書生早已神魂顛倒,如醉如癡,突然大聲說道:「古人常言,一笑傾城, 
    再笑傾國,公主笑容能使空谷回春,江山變色,可知古人措辭之妙,誠非欺人之談 
    ,用於形容公主,意猶未及。」 
     
      苑蘭公主突然笑容一斂,臉罩一層寒霜,叱道:「金筆書生你胡說什麼?」 
     
      群雄大大一怔,見她突然言神俱冷,宛如一座冰山,性情忽冷忽熱,言笑無常 
    ,實駭人聽聞。 
     
      苑蘭公主美目向四週一掠,冷冷道:「宇文雷與任年嬌哪裡去了?」 
     
      梁姑道:「他們夫婦今早離去,一直未見回轉。」 
     
      香玉公主既然容貌無損,也不急於找宇文雷夫婦晦氣,苑蘭公主哼了一聲,轉 
    目望著那瀑布,尋思如何進去搭救香玉公主。 
     
      尹靖大踏步向瀑布方向走去,來到那玄衣書生旁,停足發問,道:「呂兄別來 
    無恙?」 
     
      那玄衣人正是「江湖三書生」之首的「玉面書生」呂江武,他心頭「怦」然跳 
    動,但強自鎮靜道:「尹兄可是欲找小弟晦氣?」 
     
      紅衣美女是柳家堡主的千金,「絳衣無影」柳筠.紅衫飄拂,擋在呂江武面前 
    ,嬌聲道:「尹公子名噪大江南北,我呂哥哥現在身受重傷,你要欺負他,是乘人 
    之危,非好漢行徑。」 
     
      尹靖劍眉軒動,正色道:「柳姑娘這話從何說起,在下與呂兄交稱莫逆,見他 
    受傷,特來慰問。」 
     
      玉面書生察言觀色,知尹靖所言非虛,頓時放下了一半心,故作冷漠道:「『 
    藏玄秘圖』之事,江湖上傳得風風雨雨,尹兄耳聞不及目見,難免對小弟疑慮重重
    ,其實我幾度出生入死,保護『藏玄秘圖』乃是為盡朋友之義,如今話已說清楚,
    尹兄如果輕信人言,不能諒,儘管出手,不用顧惜昔日交情。」 
     
      尹靖神色凜然,朗聲道:「金蘭義交,貴在相知,江湖上風雨之言,小弟一向 
    未放在心上,也從未對呂兄置疑。」 
     
      玉面書生歎了一口氣,從身上掏出一張折圖,說道:「風塵碌碌知己難遇,今 
    日聞尹兄推誠話,雖死何憾,秘圖在此,請尹兄收回。」 
     
      尹靖感慨一聲,伸手接過折圖。 
     
      恨天矮叟突然嘿嘿冷笑,道:「尹公子聰明一世,武功冠絕一時但卻缺乏知人 
    之明,把心腹之患,引為知己,如今無名山洞就在眼前,這『藏玄秘圖』已失去秘 
    密價值,他自然慷慨奉還,說了些漂亮話,嘿嘿。」 
     
      呂江武只怕他把當日在「柏雲寺」的一切說出。突然大聲說道:「尹兄可知我 
    肩上劍傷被何人所殺?」 
     
      尹靖搖頭道:「何人?」 
     
      玉面書生伸手一指場中拚鬥情形,說道:「是浮月莊主,他殺我有二個目的, 
    第一因尹兄向武林評審庭控告,他想殺掉我這個證人;第二是想奪取『藏玄秘圖』 
    。小弟技藝不精,傷在他劍下,家父氣他不過,指名挑戰,請峨嵋掌門大師作見證 
    ,目下還想收拾小弟性命者,乃大有人在。」 
     
      尹靖劍眉一揚,面對群雄朗聲道:「哪位敢動呂公子一發一膚,便是想與尹某 
    過意不去。」 
     
      恨天矮叟見他極力袒護玉面書生,有意地哼了一聲。 
     
      玉面書生伸手向他一指,道:「這位崆峒掌門就是搶『藏玄秘圖』最激烈的人 
    ,從『柏雲寺』追到恆山,欲取小弟性命而後甘心。」 
     
      尹靖臉色一沉,冷笑道:「龔先生—代宗師,絕技馳名天下,何必偷學他人技 
    藝。」 
     
      龔金奇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怒道:「尹公子不明是非輕信片面之言,老夫何等 
    身份,豈會出手對付這些後輩小生,至於奪什麼『藏玄秘圖』,真是無稽之談。」 
     
      尹靖冷冷道:「龔先生勿用自潔,崆峒絕技威震西域,在下久想瞻仰。」 
     
      尹靖情知今日之事,不是言語所能解決,目下眾人作觀望態度,情勢看似穩定 
    ,一旦事態變化,利害衝突,大戰一觸即發,那時萬教庭只怕也無能鎮壓。 
     
      恨天矮叟工於心計,估量尹靖難鬥,為這芝麻綠豆大事同他打頭陣,不管輸贏 
    ,都不劃算,因此嘿嘿乾笑二聲,道:「好說,好說。」既不表示接受挑戰,也不 
    表示拒絕。 
     
      崑崙與崆峒素來不睦,彼此面和心不和,千愚諸葛生一見機會難得,哈哈笑道 
    :「龔兄如果有意教訓這位尹朋友,兄弟願作見證。」他恨不得兩人先行火並,好 
    減少二個勁敵。 
     
      恨天矮叟心裡直罵諸葛生陰險,但他是一代宗師,臉皮再厚,也不能縮著頭弱 
    了崆峒威名,只好硬著嘴巴,說道:「尹公子有意指教,兄弟自當奉陪。」 
     
      「翻天手」呂重陽記恨龔金奇在「柏雲寺」,使詐打傷「天地棋仙」,立即挺 
    身說道:「兄弟願為尹小俠作見證。」 
     
      雙方既有見證,這場比鬥是公平之下進行,無背於萬教戒律,庭主也就不干涉。 
     
      恨天矮叟雙膝微曲,身子越蹲越低,縮成一個肉團,幾乎平貼在地面。 
     
      眼前這少年身負曠代絕學,名噪大江南北,聲震五湖四海,若能把他打敗,則 
    崆峒派從此身價百倍,威風大震矣。 
     
      因此矮叟一上來,即施展鎮山絕技「地心卷風掌」,緩緩把功力蓄滿,大喊一 
    聲,一掌貼著地面推去。 
     
      這種掌力越近地面威力越強,尹靖平生第一次見識到,頗感怪異,只見地面一 
    股罕烈旋風滾滾吹來,威力奇猛。 
     
      尹靖功行下盤,雙掌突然向地面一按,身體好似生根釘住一般,紋絲不動。 
     
      矮叟掌力推到尹靖面前三尺處,突然如螺旋似地,滾了回去,把矮叟推得直退 
    到二丈外才站定。 
     
      尹靖覺得地面旋風大得出奇,幾乎把下盤逼得鬆動,朗聲笑道:「崆峒絕技非 
    同凡響,龔先生留心了!」青衫一晃,如影隨到,掌劈腿踢,如狂風暴雨,連攻數 
    招。 
     
      矮叟身體如皮球般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突然又退出二丈外。 
     
      尹靖見他身法詭異,居然能躲過自己凌厲攻擊,不禁微微一怔。 
     
      矮叟身形站定,捏了一把冷汗,沉聲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老夫『地堂滾身 
    法』,生平第一次被人踢退。」 
     
      矮叟天生矮短,「地堂滾身法」練將起來,威力倍增,在「柏雲寺」曾先後與 
    「天地棋仙」、劉老媽及呂重陽交手,他們均無法破他「地堂滾身法」,但剛才尹 
    靖那幾招一氣呵成,攻得他毫無喘息的機會,只得老遠地滾了開去。 
     
      他說完話,全身骨骼咯咯價響,身體又蹲成一個肉團,似風車般地虎虎風生, 
    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衝過去。 
     
      這種滾法形同拚命,把全身功力孤注一擲,石破天驚乃意料中事。 
     
      但尹靖卻昂身閒立,右手高舉,指向天邊雲彩,眼睛也仰望天空,對矮叟來勢 
    ,不理不會。 
     
      眾人看他擺了這個招術,甚是怪異,正不知奧妙之處何在? 
     
      矮叟來勢如電,一閃已到眼前,尹請指向天邊的手指,突然向地面劃去。 
     
      只聽「絲」的一聲微響,那團肉球拐了一個彎,滑過身旁,直向山壁撞去。 
     
      群雄見他對矮叟的凌厲攻勢,拆解得輕描淡寫,齊聲喝彩:「好手法!」 
     
      矮叟以崖腳下,突然身形一斂,停了下來,雙手提著褲腰不敢放下。 
     
      尹靖手中揚著一條絲帶,笑道:「龔先生承讓了。」 
     
      玉面書生哈哈朗笑道:「崆峒掌門皮球滾得好快呀!連褲帶都不要了。」 
     
      剛才尹靖施展「太乙無窮解」的絕技,「指天劃地」運乾元指力,彈斷矮叟褲 
    帶,順手把它取下。 
     
      群雄見矮叟狼狽狀,均哈哈大笑起來。 
     
      龔金奇羞得滿臉發紫,恨不得鑽進地洞裡去。 
     
      千手菩提杜翰平,念他一代宗師,不可受辱,臉色一整道:「勝敗兵家常事, 
    諸位這等嘲笑譏諷,羞煞英雄行徑。」 
     
      他身份特殊,武功又強絕一時,群雄都不敢再笑。 
     
      玉面書生道:「你們哪個不服氣,就上來與尹兄較量……」 
     
      話猶未完,忽聽峨嵋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齊聲喝道:「停手!」 
     
      呂重元與摩雲生旗鼓相當,打了很久未分勝負,因此眾人注意力均被尹靖與矮 
    叟那場比斗吸引過去,這時一聽叫聲,轉目齊注。 
     
      只見激戰中,鞭影劍光同時收斂,二人各退三丈外。 
     
      摩雲生拇指被虯龍鞭尾打得甲肉模糊,鮮血涔涔流下,呂重元左臂劃了一道裂 
    口,鮮血染滿衣袖。 
     
      依萬教戒律,比鬥之時以點到為止,因此尹靖剛才對恨天矮叟下手頗留餘地, 
    像目下這種流血五步,已逾越常規,若不是見證人及時喝住,只怕立時就有一方要 
    血染黃沙。 
     
      慧果老人朗聲說道:「比鬥至此,平手收場。」他知雙方積怨甚深,不願事情 
    鬧大,故立刻判和,玉印大師自然也沒有異議。 
     
      玉面書生道:「爹爹為了孩兒的事,玉體受傷,孩兒甚是過意不去。」 
     
      呂重元哈哈笑道:「孩兒,這點髮膚之傷,算得了什麼,剛才這位尹小俠替你 
    出氣,到該謝他才是。」 
     
      玉面書生得意地說道:「尹兄是我生平摯友,有他在此誰也休想猖獗。」 
     
      天外神叟衡量目下敵我情勢,己方與東夷實力不相上下,打將起來,毫無制勝 
    把握,尹靖把敵意指向己方,這是個不利的情勢,若能改變他對敵的方向,像前次 
    在「採石磯」一樣,使萬教與東夷衝突,促成雙方火並,等他們兩敗俱傷,那時整 
    個局面,就在己方控制下,欲霸武林,不過在掌握之間耳。 
     
      心念一轉,把手中齊眉棒一橫,踏前二步,朗聲發話,道:「尹朋友武功,老 
    夫無限欽佩,但狂傲氣焰,直視天下英雄如無物。」 
     
      尹靖功行雙臂,冷冷道:「黃教主可是有意一續當日玉壺山口未完之戰?」 
     
      他知天外神叟是對方幾人中,武功機智最高的一位,自己手無寸鐵,實無制勝 
    把握,因此嚴勢以待,絲毫不敢大意。 
     
      黃宮神情莊穆,緩聲道:「不是老夫不接受你挑戰,我是覺得這種比鬥,甚是 
    不公平。」 
     
      尹靖冷笑道:「怎樣比鬥才算公平,黃教主儘管劃出道來,在下無不奉陪。」 
     
      黃宮道:「我說不公平並非無的放矢,剛才龔兄吃了敗仗,便是一例。」 
     
      尹靖劍眉一揚,道:「光天化日之下,各聘見證,一來一往,勝負之間,何不 
    公平之有?」 
     
      黃宮突然大聲問道:「無名山洞前,有紫色毒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尹靖一時不明白他問這話在用意何在?隨口答道:「當然早知道。」 
     
      天外神叟叫道:「陰險!陰險!原來你設下這圈套來算計天下英雄,故意在『 
    採石磯』上放個空氣,說什麼『玄天圖』就在恆山落星崖無名山洞內,眾人不知陰
    謀,找到這山洞想進去察看,個個身中紫氣毒瘴,功力大減,你眼看詭計得逞,想
    把天下英雄悉數消滅在這荒山峽谷裡,從此橫行天下,唯我獨尊,哼,若不是老夫
    等人見機的早,如今已骨寒多時,你看庭主輕信你謊言,中毒最深,迄今尚無法把
    毒氣消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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