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情勸義規臂助得】
怒極了,雷雄大叫道:“三哥,我們更無須與這野種較纏,眼下就宰了他,豈
不乾淨利落?否則他還以為我們膽怯心虛了呢!”
點點頭,宮笠道:“這一位雷老四說得不錯,列位既有膽量惹事生非,橫裡找
碴,就該有膽見過真章,光是吃軟怕硬,欺善忌惡,算不得好漢了;我說潘老三,
臨到陣上,就不興拖槍回馬了!”
潘光祖狠毒的道:“給你鼻子長了臉,你當我們不能當場分你的屍?”
招招手,宮笠一笑:“我正在等著,可不是?”
就在宮笠的語尾裊繞於唇邊的剎那,左側,一股勁風較然對準他的左邊太陽穴
襲來!
宮笠並沒有閃躲,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下,加上事出突兀,他卻恁般雍容自若,
毫不慌張的伸出手去——他的手清清楚楚的伸出去,過程是那樣的明確,卻準確無
比又巧妙無比的抓住了飛襲而至的東西,是一隻沒羽鋼梭。
這只沒羽鋼梭沉重而尖銳,又在強勁的力量之下射出,所指的部位更是他的太
陽穴,顯然,出手的人是想要他的命!
宮笠的手指甫始撈住了鋼梭,只見梭身在他手掌中一間即形消失,幾乎在同一
時間,左邊,一聲怪叫撕裂人心般響起!
馬背上,一名黃袍大漢像發了“羊癲瘋”一樣滾跌地下,那只鋼梭嵌插在他的
膝蓋骨中,隨著他的翻動而顫顫輕搖!
練武的人都知道,人身上的哪個部位遭受傷害最為痛苦——膝蓋骨這地方即是
其一,要不了命,但卻痛得要命!
當然,那名受創的大漢便是方纔發動偷襲的同一個人,如今,他只是收回了自
己的兇器而已,只是收回的方式並非為他所喜罷了。
事情的經過與變化僅在瞬息之間;遭襲、阻截、反擊,像是幻影般一轉而成,
快若光閃,一氣貫通——斜刺裡,一條“竹節鞭”、一柄“砍山刀”,便不分先後
的猛掃過來!
宮笠依然紋絲不動,他目光緊緊注視著正面的潘光祖、雷雄、以及顧子英三人,
右手風掣般穿飛揮舞,日影花幻中,掃來的“竹節鞭”摔然跳震,「噹」的一聲砸
在同伴手拿的“砍山刀”上,於是,鞭蕩刀斜,兩名黃袍大漢也因用力過猛,驚叫
著各自從鞍上翻落。
就在這時——背後,第四名黃袍大漢飛身而起,頭下腳上,連人帶著他的一對
短柄山叉,流矢一樣暴射宮笠的頭頂。
宮笠身形不閃,只微微偏頭,又尖顫動著擦過他的鼻隼,直插他的胸膛,在此
電光石火之間,他右掌彈翻,那名凌空撲擊的大漢已悶吭一聲,滿口鮮血噴得像灑
了一天的紅雨,手舞足蹈的跌出了五六步外,一對短柄山叉早就拋出了老遠!
然後,宮笠便揹著手站在原地,形態悠閒而安詳——彷彿他根本便沒動過手,
彷彿那四名黃袍大漢的滾跌爬僕與他毫無牽連一樣。
從頭至尾,他一直沒有移動過半步,甚至出手及反擊敵人,也只是使用單掌,
那股子強悍,那股子威猛,那股子冷傲,簡直就凝成形了!
潘光祖的神色業已大大的變了樣,淬長的面孔便似罩上了一層灰,似笑非笑的
表情也凍結成那樣驚恐憤怒的僵窒,他的雙眼急速眨動,呼吸粗濁,一口牙差點便
挫碎了!
“紅巾”雷雄的模樣更不中瞧,這位“金牛頭府”的四當家面孔扭曲,雙目如
火,額上的青筋蚯蚓般凸起,兩邊的太陽穴也在不住的跳動,他大張著嘴巴,一次
又一次的往裡吸氣,好像若非如此,便抑止不住他內心那股狂焰的激怒了。
顧子英還算比較鎮定,只是一張蒼白的臉盤更像白得泛青而已。
他們曾顧慮過對方的功力程度,也猜疑過人家的出身來歷,但事前任是怎麼個
酌量法,他們卻也未曾料到竟是這樣的一個結果——頭一遭的試探,居然一敗塗地,
且又敗得這等的灰頭土臉,面上無光!
剛才向宮笠進攻的四個黃袍人,並非“金牛頭府”的小角色,也不是濫竿充數
的稀鬆貨,他們是經過嚴格挑選,歷受實力考驗方纔膺任此位的“金牛頭府”的
“右角郎”!
但是,平素橫眉豎眼、張牙舞爪慣了的這四位“右角郎”,在宮笠手下竟然是
如此不堪一擊,這樣的結果,不要說他們的主子事出意外,連他們自己都目瞪口呆,
不敢相信!
那名膝蓋中插著自己沒羽鋼梭的仁兄,此刻已坐倒地下,抱著那條受傷的腿,
痛得齜牙咧嘴,面色泛黃,就差一點沒哭出聲來。
使短柄山叉的那個“右角郎”,早已趴伏著動彈不得啦,他可是還在喘氣,不
時哼卿上兩聲,看情形死不了,但好歹也夠他脫層皮!
只受了一場虛驚,卻鬧了個顏面掃地的另兩個“右角郎’,如今正呆若木雞般
站在那裡,兩個人四眼發直,就像見了鬼似的呆望著官笠。
淡淡的,宮笠道:“如果說這名聞遐邇的‘金牛頭府’之屬,只是像這四位一
樣的窩囊,潘老三、雷老四,你們‘金牛頭府’可就真叫有名無實,白白糟塌大好
的糧食了!”
雷雄猛的石破天驚般吼:“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你佔了便宜就能吃定我們了?
我告訴你,差得遠呢?”
宮笠半點肝火不動的道:“所以,我要過五關,斬六將,步步升高,”一個又
接一個的來,由小而大;雷老四,你手下的狗腿子們業已擋不住我了,且替你丟了
活人,你還不放馬過來撈回臉面,更一洩心中怨氣?“
挫牙如磨,雷雄野獸般號降:“你這狂夫,我要一絲一絲的撕了你,一點一點
割了你!”
宮笠道:“這也正是我對你的想法,雷老四。”
“霍”的一聲騙腿下馬,雷雄咬牙道:“混帳王八羔子,是你自尋死路,本能
饒命,如今卻也饒不得了!”
宮笠微笑道:“說得多麼動聽,你們橫裡找碴,無事生非,以為我是好吃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便饒人;我的修養比列位稍好,但也好不
到哪裡去,所以,你們先前找我的麻煩,現下要想抽腿,只怕卻不是這麼容易的了!”
雙目中的光焰赤紅,雷雄狠毒的道:“試試看,狗操的野種,我們就試試看!”
宮笠反應平靜的道:“當然,雷老四,當然。”
慢吞吞的,潘光祖也下了馬,他冷森的道:“自今而後,好朋友,‘金牛頭府
’是不會與你甘休的了,不論這場紛爭的後果如何,你將遭到‘金牛頭府’的嚴酷
追殺,慘烈報復,上天入地,不取你的人頭誓不放手!”
宮笠幽冷的道:“設若我在乎你們‘金牛頭府’,我便不會拿你們開刀。,中
們這個招牌,去唬唬那些半調子或生做雛兒猶可,想罩到我頭上,算你們霉運當頭
——潘光祖,天下很大,江湖中更是臥虎藏龍,憑”金牛頭府’,還充不了招牌、
擔不起大樑,你們這幾下子,只配在海裡同些魚鱉蝦蟹,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擺架勢,
你們是班門弄斧了?“
潘光祖陰惻惻的一笑,道:“好大的口氣,然則你狂是狂了,怎就不敢留個萬
字,也好叫我們有機會拜訪?”
宮笠緩緩的道:“我已說過,我是怕嚇跑了你們,如果我漏了底,屆時列位轉
身一溜,這場熱鬧豈不是沒有了?”
嘴角痙顫了一下,潘光祖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我們是些什麼人?”
宮笠尖銳的道:“你們是誰,相信不必再做強調我也曉得,而我是誰?當然我
自己更清楚,就是因為我清楚我這點底子,才不會把你們看在眼裡,否則,我豈非
愚昧?而列位看看,我像個愚昧的人麼?”
潘光祖實際上早已氣得肺都快炸了,那股殺機充盈於心,狠酷的意念佔滿了他
的思維,但是,表面上他卻還能擺出一副冷淒淒的笑臉:“我看,你是非得經著刀
口子底下見真章不可了?”
宮笠道:“是你們逼我如此,列位若不先找我的碴,怎會有這麼個場面叫列位
下不了台?我不得不給列位一點小小的教訓,煞煞列位的氣焰,也好叫你們曉得‘
金牛頭府’在某些狀況下,做不了你們的‘護身符’,甚至更是你們招兇惹禍的根
源!”
面頰的肌肉微微抽搐,潘光祖道:“我們會令你滿意,我們會的——”
雷雄的撲擊便在此時發動。
這位“金牛頭府”的四當家,功力之純。動作之猛,果然大大不同於方纔那四
位“右角郎”,只見他身形L閃,“嘩啦啦”的金鐵震撼聲便密雷似的串響,而形
同怪蛇一樣的黑影也漫空飛舞,縱橫交織,宛若一眨眼間,狂烈的力道便自無形而
有形,那麼突兀的卷罩過來。
雷雄的兵器,是一條六尺長的大鐵鏈!
宮笠這一次沒有再像原先那樣卓立不動了——他感受得到敵人的攻勢異常凌厲,
他不願托大,這不是托大的時候,他須要相當小心。
“闊蛇口劍”在一溜藍汪汪的光華淬閃中流電也似暴射,就有那麼准法,於虛
幻的鍊影交織裡,飛擊鐵鏈的本身!
“嗆”聲互撞聲中,火花四濺,大鐵鏈蕩揚三尺,“闊蛇口劍”已似炫顫的流
波,一片連一片,一蓬隨一蓬的跟著急瀉!
雷雄匆匆後退,大鐵鏈狂揮急舞,風聲呼呼,他竭力跳躍彈翻,手上傢伙分成
不同的角度飛速反擊,織成了一付稍現即逝的羅網。
而宮笠的身形卻似鬼魁般飄逸,又似鬼魁般有形無實;他彷彿是虛幻的,是空
靈的,就在那樣奇異誕的掠閃中穿過網隙,“闊蛇口劍”的寒電晶芒便宛若藍焰冷
矢一樣從四面八方罩向了雷雄!
猝然間,雷雄單足旋舞,“呼嚕嚕”有如車輪轉動,大鐵鏈同一片光彩,卻驀
地居中猛落,同時,他的左手翻飛,一片紅雲倏然這眼。
宮笠長身飛迎——他要減少因距離而加重的壓力——左手微偏猛翻,在一記火
辣的震動下抓住了那條凌空揮落的粗大鐵鏈,右手的“闊蛇口劍”倏然飛旋,於是,
“嗤”
“嗤”裂帛聲裡,紅絮片片,漫天飛舞!
大吼如雷,雷雄雙手握鍊,奮力扯帶——宮笠順勢滾翻,雙腳起處,雷雄一個
跟斗倒仰出去,但是,另一抹烏黝黝的光華已筆直指向宮笠的腰肋!
那是一隻筆,一隻生鐵鑄成的“九蓮筆”。
九朵浮雕於筆身的蓮花隱約映動,並不美觀,但卻帶著一種幽森郁暗的氣息,
筆尖一顫,點成了千百幻影在剎時散開。
宮笠已經來不及再去給雷雄加上了一下了,他的“闊蛇口劍”就像突湧的怒浪
般倒眷,照面間便把那只“九蓮筆”的攻勢封了出去。
不錯,握筆的主兒是潘光祖。
潘光祖急速閃挪,烏黑光亮的“九蓮筆”詭異莫測的游動點戮,做著線與點面
的變化;他不與敵人正面硬拚,卻藉著移轉及晃動的間隙來找尋下手的機會——這
是一種刁滑陰柔的打鬥方式,就如同使用這種方式的人。
宮笠的動作卻是連續的、快速的、雷霆萬鈞的;他完全採取主動的攻殺,每一
翻騰間狠斬猛劈,每一旋回裡飛罩問卷,身與影、劍同勢,密合不分,一氣呵成。
二十招以後,潘光祖已經捉襟見肘,險像環生……
又是一聲嘶厲的吼叫,雷雄又再度灰頭土臉的衝了上來,這一次,他像是在拼
命,大鐵鏈狂掃猛揮,招招式式,全是同歸於盡,玉石俱焚的打法!
冷冷一笑,宮笠飛快閃旋,在連串的躲過二十一鍊二十七筆的一剎,他的“闊
蛇口劍”倏然映凝晶芒如虹,當透藍的光輝炫花入眼的瞬息,虹影突瀉,化為漫天
閃亮的光雨灑落。
怪叫著,雷雄撲地翻滾,身上皮開肉綻,每次翻滾,全在地面上印下一團團的
殷紅血跡!
潘光祖的“九蓮筆”凌空揮舞,就在那樣嚴密的攔截裡,仍不能完全阻止由細
微得幾等於無的間隙中沁人的芒點,他的肩臂處立時血花連噴,與金鐵激烈的互撞
聲互襯互合!
暴叱連連,又兩條人影發狂似的撲上。
宮笠猝然十二個跟斗彈躍,“竹節鞭”貼著他的背脊擦過,“砍山刀”掠擦於
他的頰邊,他非常輕鬆,非常從容的揮劍,冷電閃掣嚇,兩隻人耳便拋上了半天!
就在此際,顧子英一聲不響驟馬猛沖,他那柄細窄鋒利的“青竹劍”霍霍揮間,
冷凜凌厲之極!
宮笠懸空倒翻,同樣十二劍電出飛截,「噹」「噹」十二響串成一響,橢圓形
的“闊蛇口劍”輕揚,顧子英的面頰上立時裂開一條血口子!
劍鋒是冰涼堅硬的,但顧子英的感覺卻是火辣熾熱的——他宛如被火紅的烙鐵
燙了一下,尖銳的痛楚,使他全身倏緊,駭叫一聲,整個人便從馬上跌了下來!
甫始落地的宮笠,甚至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他頭也不轉,腳一沾地,便已飛
掠八丈之外,兩次騰躍,業已消失在路邊的疏林子裡了。
暈頭暈腦的雷雄掙扎著從地下爬起來,踉踉蹌蹌的又往回撲,當他發覺失去了
對像的時候,不禁暴跳如雷,嘶啞的厲吼:“人呢?那殺千刀的免崽子呢?老子和
他拼了……”
支撐著挺起上半身,顧子英痛苦的道:“走啦……那傢伙早走啦,就像飛一樣
快!”
柱筆於地的潘光祖,臉色灰敗的瞪著那片冥寂的疏林,又僵硬遲滯的轉回來,
緩緩掃了雷雄、顧子英,以及手下四名要死不活、血污斑斑的“右角郎”,不禁連
打了兩個寒噤,驚悸的哺哺自語:“天爺……今天真是白虎星臨頭,算是遇上硬把
子了……”
宮笠在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後,悄然回到“王鼎山莊”。
他先前之所以堅持要和“金牛頭府”的人動手,實則有他的目的及意圖;他要
在雙方正式對壘之前,試探一下對方的實力到底如何,稱量一下“金牛頭府”這些
角色確然有多大的份量,以外,就是他也的確看對方不順眼,似乎在意識裡老早就
將那些人當做仇家對頭一樣了,所以,他存心要煞煞這些人的氣焰,如今,兩樣念
頭,總算都做到了。
“金牛頭府”和他比劃過的這幾個人,那些所謂“右角郎”一流的貨色,他根
本不放在眼裡,對他而言,這類的角色不足為患,但是,潘光祖及雷雄的武功卻相
當硬扎,決非浪得虛名;他利用空間的巧妙與搏鬥中的衡接隙縫,避免潘光祖和雷
雄的聯手合力,當時只是見此來彼往,十分熱鬧,其實他每一次對敵,對手大多只
有一個人在正面,他也多少取了點巧,不過,若是潘光祖同雷雄並肩子齊進齊湧,
他就不會像方纔那麼輕易的佔了上風了,至少也會吃力得多;由這次的經驗,使他
不敢輕視“金牛頭府”的力量,他不會忘記,已經和他過了招的這些人,在“金牛
頭府”裡,還算不上最數一數二的呢,在他們的背後,尚有更厲害的人物在等著他
應付。
從和對方動手迄至他離開,他一直就沒有亮他的鞭——“大旋龍”,因為他的
鞭是他的標記,也是他的招牌,江湖中人,鮮有不知“宮毒”這條“大旋龍”的;
當然,“闊蛇口劍”也一樣容易使他“漏底”,因為這亦是他的獨門兵器,好在他
施展之際,動作極快,不容易令人看清,況且在一般武林人物的意念中,“宮毒”
的表徵乃是鞭劍相連的,他只出劍而不亮鞭,便往往能造成對方的錯覺,不會太輕
易叫人聯想到他的身份。
他不願“漏底”的原因很簡單,只是他不希望因為他的出現而使“金牛頭府”
方面發生任何可能的猜測及預防,他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這一次,他很仁慈,並沒有要“金牛頭府”的人性命,他對敵人來說,不是慣
於這樣仁慈的;他尚在等待澄清那件事——賀蒼的血債;在未獲得澄清之前,他暫
留一手,如果一切內情全證實了,他知道他便如何用血來洗他的手——今日放生的
幾條命,將要連本帶利的再索取回來!
回到住處之時,宮笠發覺凌濮早已焦灼萬分的在門前走來走去等著他了!
一見到宮笠,凌濮頓時如釋重負,他匆匆迎上,急切的道:“頭兒,你到哪裡
去了呀?一吃了午飯只見你朝後園走,我還以為你待溜溜腿,可是等我歇了會起來,
到哪裡也找不著你啦,整片莊子全找遍了,也未見你的影子宮笠笑道:”有事?“
凌濮搖頭道:“事到沒有事,但見不著你可不行呀,你又沒交待過要到哪裡去,
就這麼一下子不見了,四處全沒蹤影,怎不叫人心急?眼下正是有麻煩的時候,不
由得我不犯嘀咕……”
宮笠沒好氣的道:“你跟了我這些年,硬是跟出毛病了,亦步亦趨的不說罷,
嘮嘮叨叨,夾夾纏纏,倒像我還是個不會走路的奶娃子一樣!”
嘿嘿一笑,凌濮道:“這才叫忠心耿耿,頭兒!”
哼了哼,宮笠忽道:“你在這裡見著黃姑娘不曾?”
凌濮道:“沒見著,頭兒,你——”
神秘兮兮的笑了起來,他又擠眉弄眼,賊頭賊腦的道:“頭兒,我可知道你的
心思,黃姑娘呢,我沒見著,但頭兒如果想和她會面,沒問題,我去為頭兒送個信
息,再憑我這份口才,包管把黃姑娘夾磨出來,頭兒,人家黃姑娘委實不差,無論
是人品、家世、學問,都是頂兒尖兒的,挑著燈籠也難找,頭兒你年紀也不小啦,
成家這時尚不嫌晚,一待到了那一天,我也鬆了口氣,好把侍候頭兒的這付擔子轉
移過去……”
有趣的望著凌濮,宮笠道:“你可真會想,無中生有,瞎編瞎造,你不怕叫人
笑話,我還要這張臉面呢,荒唐!”
凌濮忙道:“這是實情呀,頭兒,我看得出來,人家黃姑娘對你也挺不錯!”
擺擺手,宮笠道:“別逗了,我們另外還有事;你馬上去通知廖沖師徒,到前
廳去合會,我先找黃恕言在廳裡等他們。”
凌濮疑惑的道:“什麼事這等急法?”
悄悄的,宮笠道:“‘金牛頭府’的角兒來了,剛才不久我在莊外路上遇見他
們,還起了衝突!”
吃了一驚,凌濮道:“真的?頭兒,虧你還這麼沉得住氣,倒有心先同我扯扯
閒篇!”
宮笠笑道:“莫不成一奔回莊來先叫救命?”
凌濮忙道:“頭兒,你沒吃虧吧?”
搖搖頭,宮笠簡單扼要的把先時與“金牛頭府”那些人如何遭遇且又如何動手
的經過情形講了一遍,然後,他接著道:“這些人天生一股戾氣,兇悍而霸道,但
他們那幾個帶頭的,本身卻確有兩下子,不可輕視,我預見再度會面之際,十有八
九不會善了的!”
凌濮怒沖沖的道:“不善了就不善了,誰還含糊他娘的羊上樹?打頭開始,我
們也就沒想著和他們善了!”
宮笠低沉的道:“所以,我們要預做防範、”
凌濮匆匆的道:“只怕來不及了,頭兒,他們見著你的時候是在莊外路口上,
這一陣,應該就快抵達莊口啦宮笠安詳的道:”不會這麼快,這些人全很自負,又
好面子,他們來這裡,擺出來的是一付太上皇加祖師爺般的態度,盛氣凌人,頤指
氣使,把‘王鼎山莊’上上下下全當孫子看,而如今他們卻弄了個血糊淋漓,灰頭
土臉,模樣狼狽不堪,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們是不會馬上就來此地的,最少,他們
也要修飾修飾、整理整理再來,丟人顯眼的事,他們是豈肯叫人看穿?所以,一半
時我估量他們來不了。“
凌濮“哦”了一聲,道:“不過,他們目的便是在這裡,遲早也會來的——頭
兒,我看他們怕是沒找著‘曲江三友’的老大田昆,回過頭與老黃算帳來了!”
宮笠道:“一定就是這麼回事。”
壓低了嗓門,凌濮道:“頭兒,咱們真幫老黃?”
宮笠正色道:“言出如山,豈能兒戲?”
凌濮笑道:“我的意思是——幫到怎麼一個程度?”
歎了口氣,宮笠道:“有時候,凌難,你的腦筋實在轉不過彎來,像這種事,
只要一插手便得撐到底,有如泥沼一樣,踩下腳便準備和身都下去,還能半途抽腿
麼?所以開始的時候,我才不願答應黃恕言的要求…”
凌淄吶吶的道:“看情形,我們得和身都下去啦!”
宮笠頷首道:“從我答應黃恕言的時候開始,便已做了這樣的打算。”
嚥了口唾液,凌濮自我安慰著道:“其實,說穿了這也就是一檔子,為了賀大
哥的冤仇,我們不是原就要找‘金牛頭府’算帳?幫著老黃也是要同他們翻臉,不
幫,也一樣要和他們翻臉,還不如幫著,還白落個人情……”
宮笠沒有作聲。
怔忡一會,凌濮又哺哺的道:“怕就怕……賀大哥的慘死和‘金牛頭府’沒有
牽連,若是如此,我們替黃恕言挑的擔子,肩的風險可就太大了……”
宮笠淡淡的道:“不要為既成的事實後悔,否則,為什麼要使其成為事實?用
不著推測了,我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疑慮太多,除了落人笑柄,不會有絲毫所獲
—…。”
舔舔嘴唇,凌濮苦笑道:“頭兒,我不是疑慮,你知道,有時候我就是這樣患
得患失的毛病……”
宮笠靜靜的道:“好了,快去通知廖沖師徒到前廳會合吧。”
凌淄輕輕的道:“頭兒,這一對寶貝師徒該不會臨時敲了‘退堂鼓’吧?若是
如此,光我們兩個可就有點笑不動了……”
宮笠道:“我想不至於,但凌濮,你為什麼不親眼看看他們的反應?”
咧嘴一笑,凌濮沒再羅嗦,趕緊挪步奔向廖沖師徒居住的地方。
大廳中,黃恕言是滿臉驚恐焦惶之色,他坐都坐不住了,不停的來回蹀踱,雙
手使勁的搓揉,幾似能搓下一層皮來。
宮笠靜靜的仰靠在大圈椅背上,面無表情,他好像沒有看見黃恕言這種惶恐不
安的情狀,他是如此的冷沉深凝,無動於衷,令人懷疑——他到底是明不明白個中
的險惡處?
好不容易站定下來,黃恕言的嗓門都有些泛沙沙啞了:“呃,宮大俠,依你看,
‘金牛頭府’那干兇神復回此處,是斷不會善罷甘休了?”
點點頭,宮笠道:“我是這樣認為。”
嚥了口唾液,黃恕言結結巴巴的道:“宮……宮大俠,你可有什麼呢,有什麼
確切的依據才這樣認為?”
宮笠緩緩的道:“他們轉回了頭,黃莊主,如果他們不想若事生非,他們便不
會再來。”
黃恕言失魂落魄的呆了一陣,又猛的一哆嗦,面無人色的道:“這怎麼得了?
宮大俠,這可怎麼得了啊?
宮笠淡淡的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黃莊主。”
黃恕言哭喪著臉道:“宮大俠,照你先前所說的情勢來推斷,‘金牛頭府’的
人這次找上門來,十九是要兵戈相見,大開殺戒了,就以我們目前的這點力量來說,
哪還經得起人家如此攪和?淫威肆虐之時,只怕‘王鼎山莊’就要一片血雨,滿場
腥風連只雞狗都存不下啦!
知道對方是在用“激將”之計,但宮笠卻最厭煩這種做作與虛偽的姿態,繞著
套子說話套人的方式尤為他所不喜——事實上,黃恕言也大可不必多此一舉!於是,
他沉默著一言不發。
期盼著官笠再一次的保證與擔待,但黃恕言卻失望了,宮笠根本不聲不響,甚
至連向他這邊看一眼都沒有!
搓著手,黃恕言十分尷尬的道:“呃,宮大俠,依你看,這可怎生是好?”
宮笠沉沉的道:“黃莊主,為人為事,心眼兒要塌實,犯不著矯揉做作——你
希望我說的話也不過就是拍胸脯替你肩起這付重擔來,而我早就允諾助你一臂之力
了。我不是反覆無常之輩,因此,我也就不認為有一再贅言的必要,黃莊主,君子
之所以成為君子,乃是因為他的話其重如山,且不移如山!”
黃恕言的表情如釋重負,但卻免不了那一份窘迫之態,乾笑著,他忙道:“宮
大俠言重了,言重了,我怎會信不過閣下你?正好相反,宮大使,我可是全心全意
的信賴著你啊!”
宮笠道:“既然是如此,你就不須再問‘怎生是好’?
‘金牛頭府’的人一旦來到,是文場是武場,首先擋在前面的就是我,等我橫
著躺下了,你們再商議你們對策不遲!“
黃恕言模樣愧赧的道:“宮大俠,你放心,好好歹歹,我們也不會太叫人看扁
的!”
宮笠道:“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舔舔嘴唇,黃恕言又吶吶的道:“不過,宮大俠,我們全莊上下,唯你馬首是
瞻,是福是禍,也就全指望在你身上了!”
宮笠冷冷的道:“我盡力而為也就是了。”
黃恕言苦澀澀的道:“說起來,我們也著實不中用,借大的一片莊院,這麼多
人裡,簡直就挑不出一個夠上台盤的角色來,連個替你分憂分勞的人都沒有……”
宮笠道:“你的苦衷我早就明白了——所以才會搞那比武招親的把戲,有關我
個人的負擔,你卻不必操心,進退之間,我自會斟酌。”
黃恕言沉重的道:“宮大俠,‘玉鼎山莊’的存亡,莊裡這些人的活命,便全
寄托在閣下的勝敗上面,千祈閣下一本仁恕之心,勉力以赴…”
宮笠有些索然的道:“我已講過,我會盡我的份。”
黃恕言嘮嘮叨叨的道謝著,宮笠輕輕揮手,吁了口氣;“黃莊主無須客氣,舉
止進退,只是為與不為而已,既已言之,自然貫徹到底,人情上的反應,我並不重
視。”
歎息著,黃恕言道:“真是上天保佑,叫我得遇貴人,否則,眼前這一劫難,
只怕我肋生雙翼,也飛渡不過……”
宮笠搖頭道:“你好運氣,我卻是自找麻煩了!”
黃恕言急道:“宮大俠,此事之後,無論尊駕有任何須我效勞之處,只管吩咐
一聲,我包管會使尊駕稱心如意ˍ”
宮笠笑得有點生硬:“黃莊主,我還想不出你能有什麼東西可以做為我冒生命
之險的代價,你有麼?”
不禁冷汗沁額,黃恕言苦笑道:“宮大俠以血肉相維,用生命為護,雲天高誼,
黃某人傾盡了所有,怕也難以報償於萬一…”
宮笠平靜的道:“那麼,客套話就不必再說了。”
沉默了片刻,黃恕言又小心翼翼的道:“宮大俠…”
宮笠揚揚眉:“請說。”
乾咳一聲,黃恕言道:“宮大俠,以你在先前與‘金牛頭府’那干兇神交手的
經驗來說,你認為他們的功夫是否業已到家?”
宮笠微笑道:“武學之道,深瀚如海,習武之人,便窮畢生精力,也不過只得
一點皮毛,隔著至善至高的境界相差何能譬喻?沒有哪個習武者敢說功夫到家,否
則,即是一種狂妄及愚昧了!”
面露喜色,黃恕言興奮的道:“這樣說來,他們在你眼中,顯然都不值一顧了?”
宮笠正色道:“我並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講,他們的武學並未能精深到登堂入
室或者無懈可擊的地步,相似的我個人的修為亦然,黃莊主,不要對我的技藝太過
迷信,我也僅是個凡俗之人而已。”
黃恕言趕緊道:“宮大俠太謙了,普天之下,誰不知道‘生死執魂’的赫赫聲
威?四海五嶽,哪個不曉‘大旋龍’的奇技絕藝?‘宮毒’之名,凌駕武林,脾脫
八方,‘金牛頭府’那些字號的人物別說和你比較,就連為你提鞋都不夠格哪!”
笑笑,宮笠道:“黃莊主好口才,你這樣對我一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
了!”
黃恕言固執的——也是在替自己壯膽——道:“不管宮大使你怎麼說,如何謙,
至少,宮大俠你要對付‘金牛頭府’的那些人是手到擒來,穩操勝算的,他們是狂
是狂,橫是橫,一朝與你遇上,就半點‘轍’也沒有了—…。”
宮笠道:“方纔的遭遇,是我一時僥倖,他們再來,情況很可能就不一樣了…
…”
連連搖頭,黃恕言道:“不會不會,宮大俠,你的本領去整治他們,好有一比
——殺雞用上了牛刀,那干人別說同你對陣,連邊都沾不上!”
宮笠聳聳肩,道:“多謝你為我打氣,不過,我勸你也別對我寄望太高,一旦
令你失望了,你固難受,我卻更不好過。”
黃恕言表情悲壯的道:“說實話吧,宮大俠,如果連你也栽到‘金牛頭府’的
手中,我們全莊上下,除了一同吊頸,就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宮笠歎息一聲,道:“你是越來越在加重我精神上的負擔……”
黃恕言道:“實情確是如此,宮大俠萬一你都不行了,我們還往哪裡去找活路?”
目光閃動了一下,宮笠道:“或者我若失算,你們將那三分之一的藏寶閣交出
來,對方仍會網開一面,抬手放你們過去。”
黃恕言沙啞的道:“事到如今,宮大俠,你以為‘金牛頭府’會這麼輕易放過
我們?——即使我們交出那三分之一的藏寶圖的話!”
宮笠沒有回答,不錯,情勢演變到這步田地,業已是僵到了底,雙方全已準備
撕破臉,“金牛頭府”是不會輕饒過“玉鼎山莊”的,縱然他們達到了目的,也一
樣免不了採取血腥手段做為“洩恨”“滅口”的傳統原則——“玉鼎山莊”已經欺
騙了他們,他們也會懷疑“玉鼎山莊”請了幫手故意給他們施以“下馬威”,而事
實上,有宮笠在此,雙方之針鋒相對,已是無可避免,早一點晚一點,映刃灑血的
場面是要展開的了,一旦展開,何能期望“金牛頭府”寬有“玉鼎山莊”?就算王
鼎山莊低頭讓步,怕也無濟於厄運之臨頭!
這時,黃恕言又道:“並非是我危言聳聽,宮大俠,以‘金牛頭府’一貫的殘
暴作風,以孫嘯此人的狠毒心性來說,他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善罷干休,宮大俠,
如果他們佔了上風,他們就會毫不考慮的血洗‘玉鼎山莊’!”
宮笠正想說些什麼,大廳之外,已傳來了一陣輕疾的腳步聲,很快的,廖沖、
鮑貴財師徒已進了門,後面,還緊跟著凌濮以及段威。
一腳踏進門檻,廖沖已急吼吼的道:“老弟,剛才凌伙計跑去告訴我,說‘金
牛頭府’的人要來這裡找碴,可有這麼回子事?”
站立起來,宮笠沉穩的道:“不錯,正為此事才請賢師徒移駕相商。”
怪眼一翻,廖沖道:“這有什麼好商議的?”
宮笠神色不變的道:“廖兄的意思是?”
廖沖忿怒道:“這件事是他們‘玉鼎山莊’和‘金牛頭府’之間的恩怨,我們
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筆爛,老弟,此與我們毫無干系,一鞭子抽不著一竿子撈
不著,我們犯得上跟著老黃趟渾水?”
急了,黃恕言惶恐的道:“前輩,前輩,在下敬重賢師徒之情乃是由心由衷,
平素待若上賓,優禮有加,眼前在下大難將臨,前輩豈忍袖手旁觀,任令在下偕‘
王鼎山莊’數百性命墮人萬劫不復之境地?”
重重一哼,廖沖道:“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老子們是幹啥吃的?
這些天來碰了一頭疙瘩,嘔了滿肚怨氣,誰又來‘拔刀相助’了哇?除了宮老弟以
外,還不是都在‘袖手旁觀’?奶奶的,人家袖手旁觀得,老子莫非就觀不得?”
黃恕言滿頭大汗的道:“前輩,是誤會了,前輩,‘玉鼎山莊’從上至下,由
在下開始,誰敢對賢師徒稍有冒犯不敬之處?我們奉承二位唯恐不及,怎麼令二位
受氣受屈?
這這這……這是從何說起?“
廖沖一屁股坐了下來,大聲道:“操的,就從你外甥女那裡先說起吧!”
於是,黃恕言恍然大悟,這才知道廖沖是在“借題發揮”,施以報復來了,可
是,無論廖沖怎麼的火,怎麼惱法,此情此景之下來這一著卻是和要黃恕言的老命
並無二致,這等於在抽他後腿,敲他的悶棒,黃恕言著實消受不了,他不能失去廖
沖師徒的這股助力,尤其更怕因為這師徒二人的態度而影響了宮笠的主意,若是如
此,則黃恕言就只有吊頸一途了!
抹了把汗水,黃恕言挨近一步,哈著腰,陪著笑:“前輩,原來前輩生氣是為
了這個?前輩且請息怒,等眼前的難關過去之後,我們再從長計議,用水磨功夫…
…”
廖沖冷冷的道:“算了,我沒這麼多閒功夫,更沒這麼大的勁力!”
黃恕言吶吶的道:“前輩,在下的苦衷前輩不是不明白,在下為了此事,已不
知費了多少唇舌,使了多大力氣,在下也是贊同這一門婚事的呀…前輩,祝小梅雖
是在下至親,到底不同於親生女兒,在下不能太過逼迫於她,也只有一再勸說,甚
至苦苦央求…她目前是不答應,但在下相信,時日長些,總能叫她點頭的…”
廖沖怒道:“時日長些?長到什麼時候?等我徒弟翹了辮子,進了棺材?”
一邊,鮑貴財囁嚅著道:“師,師父…”
眼睛一瞪,廖沖叱道:“你閉嘴,娘的!”
黃恕言驚驚焦灼的道:“前輩,在下一定會為此事傾以全力,只求前輩眼下相
助一臂——”
廖沖厲聲道:“這些天來,住在你這片鳥莊子裡,可叫我嘗到了六十餘年未曾
嘗過的新鮮滋味了——就像被囚在天牢裡面壁懺罪一樣,成天見不著一張人樣的臉,
嗅不到半點鮮活味道,連他娘房門都不好意思邁,任什麼全是冷冰冰,硬梆梆的,
沒有人明著奚落我們,可是暗裡那種椰偷嘲笑的心理我卻體會得出來,奶奶的,你
外甥女瞧不起我師徒,你黃恕言也煩膩我們,‘玉鼎山莊’上上下下的龜孫子嘴裡
雖不說,心中也在等著看我師徒的笑話,我徒弟更被你們折騰成個白癡一半,瘋癲
一半了——好吧,我們大家全把招子睜亮,就等著看,到底是他娘誰要鬧笑話!”
黃恕言連聲叫天,委屈已極的嘶喊:“皇天后土,可為鑒證,前輩,這真是黑
天的冤枉啊,真是從何說起?”
廖沖惡狠狠的道:“他娘的皮,姓黃的,你那個外甥女不是會拿蹺,會折騰人
麼?便叫她故技重施,再把這套用來對付‘金牛頭府’吧,她能將我師徒吊懸到半
天雲裡,說不定也能在‘金牛頭府’那些人身上收到相同效果!”
黃恕言氣急敗壞的道:“前輩,前輩,這這這……這完全是不能互為比擬的兩
碼子事啊!”
廖沖口沫四飛的吆喝:“老子管不了這多,祝小梅不答應我徒兒的婚事,我便
叫她嘗嘗‘金牛頭府’的味道,哼哼!孫嘯的那干手下,可沒有我們師徒這樣文質
彬彬,河河儒雅,更不會像我師徒此般忍氣受辱,一派君子風範,他們一個個兇如
虎狼,狠似惡煞,到了那時我再大睜兩眼,看看祝小梅用什麼功夫來對付他們!”
黃恕言幾乎是聲淚俱下了:“前輩,請念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上,請看在我們對
賢師徒的一片敬重上,也請顧及在下對令高足婚事的鼎力盡心上,務請賜以援手,
莫要臨危見棄……”
廖沖生硬的道:“什麼狗屁‘臨危見棄’?我師徒潔身自好也叫有錯麼?哼哼,
叫老子用熱面孔去貼你們的冷屁股?不干!”
說著,他一仰頭,更是張牙舞爪:“我告訴你,姓黃的,不但我師徒不管你這
檔子事,我更要拉住宮老弟與凌伙計也不要插手,奶奶的,叫你們自己去蹦去跳,
看你們還能有什麼通天的本事?”
黃恕言悲惶的叫:“前輩,你這是在逼我們尋死了哇!”
廖沖大喝道:“少來要挾我,死活都是你們自己的事,又不是我師徒逼死你們
的,和我們有何相干?”
蹭前兩步,“黃耳”段威誠惶誠恐的開了聲:“廖前輩,江湖有義,朋友有情,
人心總是肉做的,難道說,前輩你就果真硬得下肝腸來目睹‘玉鼎山莊’血濺屍橫,
灰飛煙滅?”
廖沖粗暴的道:“我袖手旁觀過比這更為慘烈的事,姓段的,人間悲戚,血海
屠場,我已經歷得不計其數,早就練成了一付鐵石心腸,你們這點場面,只能算是
小把戲,權當狗咬狗叫,一嘴雜毛,沒什麼大不了!”
全身哆嗦,黃恕言仰首悲叫:“天,天啊,我怎麼辦?
可是叫我怎麼辦?“
冷眼旁觀了多時的宮笠,知道自己此刻不出頭說話是不行的了,廖沖一肚皮怨
氣,在這個節眼上正好發洩出來,發洩是發洩,卻絕不能讓它成為事實,他再是不
出頭打圓場,廖沖說著說著,火氣越盛變做了最後的決定,到那時,再想迴轉,可
就辣手多了。
於是,宮笠輕輕的道:“廖兄,你先別生氣,冷靜一下,大家慢慢商議。”
廖沖憤怒的道:“還商議個卵?這些天來我們師徒可叫人窩囊夠了,憋足一肚
子醃贊氣,正愁沒訴冤處,居然還想叫我師徒不明不白的去幫打?休說這口鳥氣尚
未嚥下,我師徒冒了生命之險去幫‘玉鼎山莊’豁刀口子,又是為了哪一樁?黃恕
言給了我們什麼好處?奶奶的,我師徒兩個的腦門子上,莫不成都寫了一個‘孫’
字?他娘的!”
宮笠道:“話不是這麼說——”
廖沖火辣辣的道:“不是這樣說是怎樣說?老弟,你犯不上起菩薩心腸,對這
些人不值得,你跟我一樣,都別插手管這檔子鬧事,死活任由他們,現下正是我們
幾個人拿碼子上道的辰光了!”
笑笑,宮笠走到廖沖身邊,俯腰下去,悄悄的道:“得了,廖兄,熊也熊過了,
罵也罵完了,這口氣,該消散消散啦,別忘記昨晚上你的寶貝徒弟才同人家小娘子
行了房,人家小娘子也有回心轉意的打算,現在的小夫妻一對就在眼前,你忍心愣
要‘棒打鴛鴦’?再說,你寶貝徒弟又怎捨得下那小娘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廖兄,
好歹為了貴財的婚事你也得勉為其難,總能叫貴財傷痛一輩子,是不?”
粗濁的呼吸著,廖沖忿然道:“老弟,你別幫著他們宮笠仍是細聲細氣的道:”
你仔細想想,我是幫著他們,還是幫著你?“
怒氣稍稍平順了些,廖沖道:“娘的,這樁事不提猶可,一提,我就火冒三丈
——”
宮笠輕輕的道:“午後我已見過黃媚,照她的口氣,祝小梅似是活動多了,廖
兄,這件事希望大啦,可別在你手上砸了鍋,趁她現在開始回心轉意的時節,你再
幫助老黃一把,等於更對這門婚事往中扯近了一大步,既成的事實,再加上拔刀相
助的恩德,兩件事朝上一壓,還怕祝小梅不點頭?”
嚥了口唾液,廖沖遲疑著道:“你說的,當真?”
宮笠忙道:“這豈是騙人的事?”
廖沖低聲道。“怎的你在事後未向我說?”
宮笠道:“本想再進一步得到消息後,晚上去你那裡報喜的,誰知道消息尚未
得著;就先發生了這麼一樁麻煩?”
沉默了一會,廖沖道:“你是怎麼個說法?”
宮笠平靜的道:“幫打!”
咬咬牙,廖沖悻悻的道:“卻叫老子不甘心!”
宮笠安詳的道:“為了貴財,你就只好勉為其難了。”
廖沖眼珠子一翻,恨聲道:“好吧,就算我再干一樁窩囊事!”
宮笠走回來坐下,朝黃恕言道:“行了,廖兄答允助拳啦!”
黃恕言頓時喜出望外,臉上那種悲淒惶的神色就像一張假面具似的揭了開去,
那麼快法,他已是興高采烈,振奮不已了,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他堆滿了一臉
奉承阿諛的笑:“多謝前輩,叩謝前輩,前輩的大恩大德,在下及‘玉鼎山莊’的
第一個人都會銘記在心,永世不忘——”
段威也趕緊頷揚著:“得蒙廖前輩賜助,正如巨柱擎天,磐石在臥,‘金牛頭
府’一幹麼磨小丑,必將望風披靡,不堪一擊了……”
廖沖一揮手,大聲道:“別給我來這些虛套,我他娘過了幾十次‘奈何橋’,
都沒叫灌進一口迷糊湯去,你們憑了兩張烏嘴,就能令我暈頭轉向?老黃,先說說
你外甥女的事你準備怎麼辦?”
黃恕言指天盟誓的道:“前輩放心,前蜚寬懷,在下將盡一切努力,務必撮合
此事,便令高徒得償夙願,令天下有情人皆成著屬!”
廖沖板著臉道:“你可要搞清楚,有情的人只是我徒弟一個,你那外甥女恐怕
有情無情還不知道呢!”
黃恕言急不擇言:“前輩釋念,在下總會使在下的外甥女有情便是……”
忍住笑,宮笠側過臉去。
“嗯”了一聲,廖沖道:“你可得記住你說的話。”
黃恕言忙道:“前輩且釋錦注,在下一定竭力而為廖沖哼了哼,道:”事完之
後,便叫他們成親!“
連連點頭,黃恕言道:“是,是,在下會向小梅勸說……”
忽然,廖沖有些迷惑的道:“對了,搞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們與‘金牛頭府
’之間到底結有什麼樑子?他們又為何這大火氣的要來抄‘玉鼎山莊’的山門?”
黃恕言面有難色的道:“前輩,此中另有隱情——”
廖沖火了,大叫著:“又是‘隱情’,奶奶的,自我一腳踏入這片鳥莊,便遇
上了這一連串的‘苦衷’又是一連串的‘隱情’!你們要不要開誠布公的講句實話?
我他娘替你們出力賣命,總要知道是為了什麼,把個問葫蘆扣在我頭上莫非就是你
們對待出力朋友的手段?你們若是不說出實情,我便仍然拍腿袖手,胡搞瞎干的事
我不來,說不定其中另外有鬼!”
雙手急搖,黃恕言忙道:“絕對沒有喪天害理的勾當,更沒有邪惡鬼祟的內幕,
前輩,請你相信我——”
廖沖吼道:“那就把實情說出來,否則,我也就有了‘隱情’,我的‘隱情’
是難以插手,更要把宮老弟一起拉走!”
微微一笑,官笠道:“黃莊主,就將此中隱情與廖兄實說了吧,這也難怪他如
此氣惱,本來,求人效命,就該讓人明了所以‘效命’的原委。”
黃恕言期期艾艾的,道:“這…宮大俠,是不是方便?”
廖沖怪叫道:一是不是方便?好極了,老黃,你不方便,我們更不方便,奶奶
的,讓你卷捲舌頭你都這麼個難法,要老子們賣命就更難了。宮老弟,姓黃的半點
誠意沒有,我們走啦!“
雙手連搖,黃恕言急切的道:“前輩息怒,前輩息怒,我說,我說就是了…”
重重一哼,廖沖道:“是犯賤不是?娘的皮,真個和蠟燭一樣,不點你是不亮
的呀?”
又抹了把汗,黃恕言只好極其艱澀的把“金牛頭府”找上門來是為了要那張殘
缺藏寶閣的事情敘說了一遍,當然也沒漏過“曲江三友”的這段恩怨,說到後來,
他愁眉苦臉的道:“像這類的事,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一旦傳揚出去,天下
沸蕩,盡人皆知,我這‘玉鼎山莊’天安寧日子也沒有了,前輩寬諒,絕不是有心
對前輩隱瞞什麼…”
廖沖似在思量著某件事,他瞇著眼,緩緩的道:“大約,藏寶有多少數目?”
搖搖頭,黃恕言道:“如今連八字全不見一撇,邊也沒摸上,又哪裡知道會有
多少數目呢?”
宮笠笑道:“廖兄也想分一杯羹?”
廖沖直率的道:“天下橫財,見者有份,莫非你就沒有這個打算?”
宮笠平靜的:“不錯,我沒有這個打算!”
頗出意外的睜大了眼,廖沖道:“我不信,世上哪有這樣清高廉潔之人?”
宮笠道:“這不是‘清高廉潔’,廖兄,這乃是守格守份的表現,君子愛財取
之有道,該拿的不少拿,不該拿的分文不取,只是如此而已。”
廖沖不以為然的道:“難道說像這種無主的寶藏,也不該分沾?”
宮笠笑道:“業已有主了,執有此圖者皆是,我們如果硬要插進一腿,豈非強
人所難?非吾所有的,據為所有即是失格逾份了,廖兄。”
怔怔了一會,廖沖道:“娘的,便算不能分成頭,沾點葷腥油水,作為辛苦的
報酬總可以吧!”
宮笠道:“另兩張執圖人的意思我不敢說,但料想是不行,既便黃莊主這位執
圖的主兒,你可也得先問問他願不願意?”
不得廖沖發問,黃恕言已十分光棍的道:“願意,當然願意,前輩,只要前輩
能助我抗桔‘金牛頭府’的侵犯,再使這三圖合併,一朝藏寶到手,我甘願將我的
這一份分兩成給前輩略表心意……”
廖沖哼了哼:“才兩成?”
黃恕言急忙陪笑道:“再加一成,三成吧?剩下的我也不是全部據為己有,我
答應過宮大俠,要以此筆財富廣濟天下貧困,救助無依孤寡,我自己能夠支配的那
點零頭,恐怕就很有限了……”
廖沖不大情願的道:“你甭拿這頂大慈大悲的帽子來扣我,三成就三成,我吃
點虧算了—…。”
宮笠暗裡覺得好笑——這就是財富的力量,不見邊影的事,只要涉及“錢財”,
就會突然變得那麼活神活現了,令人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的去爭執及議論,實則,
能否成功,還差著十萬八千里,但人就有這麼個勁頭,不管多麼虛空渺茫,關係至
錢財上了,便會一下子認真起來。
這時,黃恕言恭謹的道:“前輩明人,果能體諒下情,真是在下之幸,天下蒼
生之幸…”
廖沖嘿嘿一笑:“算了,別文縐縐的賣酸啦,老子不管你用那票橫財來廣置華
廈或是金屋藏嬌,也不管你是賬濟貧苦抑是救助孤寡,到時候你分我三成,其他的
事我一概不問!”
不問黃恕言忙道:“是,前輩放心,包不會錯。”
側過臉去,廖沖問:“宮老弟,你是真的一介不取?”
宮笠道:“不錯。”
廖沖咧嘴笑道:“你這可不是傻鳥?”
宮笠安詳的道:“未必見得,廖兄,人的本性不同,觀念不同,對財富的看法
亦大有迥異之處!我不認為我該插手分這筆錢,所以我就不動這個腦筋,我本身並
不富厚,且尚不寬裕,日常需須,粗堪維持,這樣,我已心滿意足,財富多了,不
僅不是樂趣,毋寧說是一種負擔。”
的貴財接口道:“對對,對,二二叔,俺俺完全贊同你你的說法,俺舉起兩隻
雙手來贊同…”
氣得怪眼怒瞪,廖沖叱喝道:“好一個吃裡扒外的小畜牲,你他娘的居然膽敢
和為師的唱反調?你是要造反不是?
簡直混帳透頂!“
鮑貴財吶響的道:“師師父,你你老人家千千萬別生生氣,徒兒怎怎敢造造你
老的反?徒徒兒只是覺覺得,二二叔說的話,和徒徒兒心中所想的差差差不離,絕
不是吃吃裡執扒外……”
廖沖怒道:“好了,你不要再說了,越說越他娘的不上道,我也十之人九是暈
了頭——這麼些年來,可是怎生將你這熊玩意調教成這麼塊料的?”
縮著腦袋,鮑貴財果然是不敢再開腔了。
宮笠微曬道:“廖沖,真理不辯不明,又何苦責罵小輩?”
廖沖悻然道:“你他娘的也少來打圓場,姓宮的,不用多,只要再個三天兩日,
我這徒弟就變成你的親生兒一樣順從了,哪還知道我這個師父?”
鮑貴財急道:“師師父,你你可別這樣說,俺俺實則不不是這樣,俺俺只要有
—一絲半點輕慢師父之心,就就叫俺天天打雷雷也劈叫叫,俺不不得好死!”
一下子又心疼了,廖沖忙喝道:“不准再說這種喪氣話,我又沒叫你起誓賭咒,
你算發的哪門子瘋癲?混小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鮑貴財委屈的道:“師師不相信俺嘛!”
廖沖沒好氣的道:“好,好,我相信你,行了吧?娘的皮,我這大半輩子設服
過人,沒怕過人,只你就是他奶奶來收拾我的!”
鮑貴財惶恐的道:“俺俺不敢,師師父,俺俺不敢表面上還是氣虎虎的,但廖
沖心裡卻業已平順了很多,他情緒上反應,在微妙的過程中打了一個迴轉,宮笠旁
觀者清,看得明明白白。
乾咳幾聲,黃恕言又開口道:“前輩,宮大俠慨允賜助於前,又蒙前輩支持於
後,‘金牛頭府’那些人,便再有橫行霸道,在二位及凌、鮑雙英的神威之下,怕
也望風披靡,不敢正眼相視了……”
廖沖嘿嘿一笑,道:“老黃,不是我說句狂話,‘金牛頭府’的名堂是不少,
勢力也夠大,但真正上得了台盤的不過就是孫嘯一個角兒而已,其他那些雞零狗碎
光用掃把就全能給他清理乾淨,還用得了什麼大手腳?到了時候,你們都給我站在
一邊風涼,連官老弟也只要為我押陣就行,看我一個人收拾那批王八兔子賊!”
黃恕言慎重的道:“怕就怕他們不顧江湖道義,群打群毆,一擁而上——”
廖沖大刺刺的道:“我就是希望他們一擁而上,單挑獨鬥,憑那些人還算得上
是塊材料?若不群毆,不顯熱鬧,也表不出他們眾人老祖宗我的氣勢來!”
黃恕言陪笑道:“前輩武功蓋世,技藝精湛,這乃是人所共知之事,但…為了
預防萬一,在下認為,還是謹慎一點較好——”
鮑貴財也接著道:“師師父,徒兒俺俺的意思是,‘你你老人家不不妨先歇著,
由俺上上陣挫一挫他們的銳氣,如如果俺罩他們不住了,你你老人家再再上也不遲,
對對付這幾幾塊料,—一上手就勞動師師父,未免是殺殺雞用用了牛刀了…”
廖沖摸著下巴,得意滿面的道:“也好,強將手下無弱兵,名師自出高徒,諒
他‘金牛頭府’的一干蝦兵蟹將也上不了天去,奶奶的!”
不禁也有些興奮了,黃恕言眉開眼笑的道:“這是第一步,前輩,在擋住‘金
牛頭府’的人,甚至給了他們‘下馬威’之後,我們跟著就進行第二步計劃——”
廖沖怔了怔,不解的道:“第二步計劃?什麼第二步計劃?”
黃恕言帶著些兒神秘的意味道:“使三圖合併呀,前輩,據我推測,至少有一
份圖已在他們掌握之中,就是顧子英的那一份,也可能他們把施玉虎的那一份圖也
弄到了手,但不論他們擁有的寶閣是一份或兩份,都不能缺少我們的這一份去湊攏,
否則,他們的寶圖便和廢紙一樣毫無用處,這第二步計劃,就是叫他們體驗了我們
的力量之後,進一步再與他們談判合圖取寶的問題!”
想了想,廖沖道:“如果他們不肯?”
黃恕言狡猾的笑笑,道:“那就大家往下拖,彼此全僵撐著,看看最後誰的耐
性強?前輩,他們並不富有,尤其習慣於衝動,在這巨額財富的誘惑下,我敢說他
們遲早拗不過我們!”
連連點頭,廖沖道:“有道理,不錯,有道理…”
黃恕言又趕緊朝著官笠道:“不知宮大俠意下如何?”
笑笑,宮笠道:“我只幫你抵抗‘金牛頭府’的侵襲,也為了我個人那一段疑
案須要趁時查明,其餘的事,我不便置喙,也無此興趣。”
黃恕言忙道:“是,是,全憑宮大俠的意思。”
廖沖迷們的道:“我真叫你們搞暈頭了,老弟,你和‘金牛頭府’之間有什麼
‘疑案’?”
宮笠淡淡的道:“容後詳述,廖兄。”
廖沖不悅的道:“你是不相信我?”
搖搖頭,宮笠道:“當然不,只是不敢太擾廖兄心神?”
廖沖冒火了:“這是什麼話?我們哥倆一見如故,交情不錯,你又幫了我徒弟
這多大忙,從哪一方面說,你有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觀,你的疑難就是我的疑難,你
的困擾也就是我的困擾,除非你他娘的看我不起,不把我姓廖的當玩意,否則,你
沒有不告訴我的道理!”
宮笠無可奈何的道:“承蒙廖兄高看,我又怎敢不受抬舉?這樣吧,晚間我到
廖兄住處去,再將下情相告如何?”
“嗯”了一聲,廖沖神色稍見緩和的道:“這還像話……”
鮑貴財也道:“二二叔,你你和‘金牛頭府’那那些邪邪魔瓜瓜葛全全不要緊,
只要你吩吩咐一句,上上刀山,下下油鍋都都有晚輩我頂頂在前頭……”
拱拱手,宮笠懇切的道:“賢師侄雲天高誼,古道熱腸,我在這裡先謝過了,
恭敬不如從命,二位盛情,我是全心領受!”
呵呵一笑,廖沖道:“本來就該這樣,娘的皮,我一輩子結交朋友,就是交的
些血性漢子,爽落英雄,最看不慣婆婆媽媽的那種德性,男人嘛,該像個男人模樣,
哪能似些胯下無物的娘兒們忸怩作態?”
宮笠笑道:“廖兄此言,才是言之有‘物’。”
一語出口,廳中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鮑貴財似懂非懂,也跟著咧開大嘴
打哈哈。
這時,黃恕言又小心的道:“宮大俠,至於如何對付‘金牛頭府’的來人,尚
不知尊駕是否已有了腹案?”
宮笠低沉的道:“若以我今天碰著的這一撥人而言,無須太過緊張,我們有足
夠的力量可以將他們打發得頭尾旋轉,問題是,跟著來的‘金牛頭府’高手,恐怕
就要令我們大費周折了!”
廖沖大馬金刀的道:“兵來將擋,水漫土掩,憑他‘金牛頭府’那些見不得天
光的鬼頭蛤蟆臉,還能成得了什麼氣候?”
宮笠道:“不然,廖兄‘金牛頭府’的大當家孫嘯固已不可輕視,而孫嘯下面
的四名當家亦非庸手,另外,那些所謂‘飛雲手’‘左右角郎’等也不是濫竿充數
的人物,多少都有點名堂,除了孫嘯之外,其餘的角兒以一對一我們有信心可以壓
制他們,問題是,他們絕不會單打獨鬥,而將是蜂擁齊上,如此一來,我們就必須
慎重策劃,不能掉以輕心了,好虎也往往架不住一群狼……”
廖沖大不服氣的道:“奶奶的,我就不信孫嘯手下的那干跳梁小丑還能跳出個
方圓來!”
宮笠正色道:“廖兄,我的話不是全憑臆測,我是有根據的——我已同他們的
三當家‘毒一笑’潘光祖,四當家‘紅巾’雷雄,以及四名‘右角郎’對過仗了,
雖然在這次衝突裡我佔了上風,但卻是利用他們配合的間隙與聯手中的疏漏才贏得
如此順當,設若他們一開始就全力擁上,勝負之數且不去說,至少,我就不會這麼
輕鬆了……”
沉吟了一會,廖沖道:“他們真有這等的火候?”
宮笠頷首道:“比肩齊手之下,不錯,確然有其難纏之處!”
廖沖狠狠的道:“叫他們不以多吃少,簡直就和叫他們讓老婆一樣難!”
黃恕言也憤憤的道:“‘金牛頭府’這些人,從出來混世面開始,腦子裡就沒
有‘公平’這兩個字,什麼是武林傳規,江湖道義,更在他們心目中不見光影,他
們早就以眾凌寡,以多吃少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了…”
宮笠平靜的道:“有關即將來到的場面,乃是一個混戰形勢,這一點已經不必
再去談論,這業已是無可置疑的了,因此,我們目前所要商議的,是如何應付這樣
的場面,確實的說,在‘金牛頭府’的全力進襲之下,只以廖兄師徒,我與凌設四
個人的力量來阻擋,仍是不夠的,而且‘玉鼎山莊’諸君,恐怕能在這種情況下派
上用場的人也不會太多……”
黃恕言慚愧的道:“宮大俠,我們自知技不如人,相差太遠,但我們總會傾力
以赴…”
段威也趕忙道:“為了‘玉鼎山莊’的存亡大事,各位英雄前輩已是如此慷慨
鼎助,我們自己便再是肩不起擔子,也不能不追隨於列位之後,誓與敵仇周旋到底!”
廖沖大聲道:“老段,說得中聽,到了交刃的辰光,可不興瀉爺們的氣!”
段威一挺胸膛,是副視死如歸的架勢:“前輩,放心一千一萬個心,我段威便
是灑血豁命,也必定支撐到底,以維諸公英名,以報舍居亭善待之恩!”
黃恕言道:“一待交鋒之際,前輩,我們所有的人手,包括我與段威在內,悉
聽尊宮大快與賢師徒諭令行動,絕不敢有半點怠忽之處。”
點點頭,廖沖道:“原本就應該這樣,我們場面見得多,經驗也較足,聽我們
的調遣,包管不會叫你們吃虧。”
這時,鮑貴財道:“對對了,二二叔,你方纔說,要要設法應應付‘金牛頭府
’打打混戰,怎怎麼個應應付法,你你還沒說呢?”
宮笠緩緩的道:“我想,先把他們即將前來的這一批留住!”
身子微微一震,黃恕言緊張的道:“宮大俠,你是指——生俘潘光祖、雷雄、
顧子英以及那四名‘右角郎’?”
宮笠道:“不錯,生仔也罷,殲殺亦可,總之是要削弱對方的戰力,使他們力
量逐漸分散開,當然,能夠生俘,最好是生停,若能將這一批人擒住,一則仍可達
成削弱敵方力量的目的,二則可以他們做為鉗制對頭的人質,三則,我賀大哥的那
段血仇,也可從這些人嘴裡刺探出一些端倪。”
黃恕言一拍手,道:“妙極了,更可逼問他們另兩張藏寶圖的實際情形與孫嘯
心裡的打算……”
廖沖也頷首道:“這樣很好,我們就決定這麼做—…。”
頓了頓,他又道:“宮老弟,你與‘金牛頭府’之間的瓜葛,可就出你剛才言
及的那位‘賀大哥’身上?你言‘血仇’,看樣子,此中尚有人命糾紛了?”
宮笠苦笑道:“正是,到晚上,我會詳細和廖兄說明。”
廖沖注視著官笠,神態出奇的深沉,語氣也十分平靜:“我想,宮老弟,這次
我師徒既然答允伸手管一管老黃的這檔於事,和‘金牛頭府’的樑子遲早也要結,
結一次也是結,結兩次也是結,那乾脆一遭豁上算了,我的意思——只要你和‘金
牛頭府’一旦刀口子上見真章,你也就把我師徒兩人也打算進去,我們定然在你這
一邊,替你多少擔待些!”
廖沖的反應竟然如此慷慨,對宮笠的事這般出力,倒是頗出宮笠意外,原先,
他只不過希望借助這師徒二人的力量來幫著“王鼎山莊”抵制“金牛頭府”的侵犯,
而眼前照廖沖的口氣來看,他業已是有意幫忙幫到底了,易言之,這不是一次的買
賣,他發了心要協助宮笠對付‘金牛頭府’一路擰到完!
雙手抱拳,宮笠感動的道:“廖兄,盛情高誼,叫我怎生言謝?”
揮揮手,廖沖道:“謝什麼?我要你謝就不充這個能了,大家全是在江湖上打
滾的人,只要性情相投,賣命都是一句話,說多了,便虛偽啦!”
宮笠緩緩的道:“就是怕連累了二位。”
廖沖先歎了口氣,道:“講真的,老弟,我不是不知道‘金牛頭府’那個姓孫
的老小子難纏,也不是不明白這一腳踩進混水灣裡就不易拔腿,但是,人麼,總得
論點忠義之道,也總得活在有人味的日子裡,吃我們這碗飯,一生中,難得遇上幾
個知心投性的朋友,一朝交上了,便兩肋插刀,往火坑裡跳,只要以這份情義,也
說不得了,不是有句話麼?‘士為知己者死’。”
宮笠有些激動了,他嗓門微微暗啞:“廖兄,你這麼善待我,高看我,實令我
汗顏之下,更生惶愧!”
廖沖道:“別說啦!老弟,越說你就越他娘叫我坐不住了,你心裡不安,沒關
系,事情一過,如若我這條老命還在,就請我喝兩杯水酒,算是你謝我辛苦一場吧!”
宮笠笑笑,道:“此情此誼,休說幾杯水酒,怕我是有生之日,也難以補報了!”
嘿嘿一笑,廖沖道:“這樣正好,老弟,我知道你自出山行道以來,從未欠人
的情,叫你欠上我的,將來一旦提起,人前人後,總也有個令你虧欠的主兒,呵呵
…”
宮笠低沉的道:“廖兄慨伸援手,助我一臂,乃以生命為搏,熱血為注,如果
只為了將來有個說詞,豈非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廖沖道:“一點也不大,老弟,設若除了說詞以外,再加下這點情份,留下個
忠義之名,我廖沖還是占足了便宜呢!”
再次拱手,宮笠正色道:“大德不言謝,廖兄,我謹記於心!”
廖沖也以少有的嚴肅抱拳道:“這付臭皮囊使捨與你了,老弟!”
忽然,黃恕言用力拍手,連聲讚美:“廖前輩,宮大俠,二位真是蓋世豪傑,
當代英雄,一個是義薄雲天,一個是赤心鐵膽,古武士那種激昂壯烈的氣勢,又令
我們目睹親見於此,了不起,大大的了不起!”
段威也喝彩道:“不說別的,只論宮大俠廖前輩這股豪氣與膽識吧,便是當今
天下那干沽名釣譽之徒所望塵莫及,瞠乎千里之後的!”
連連點頭,鮑貴財面上飛金的道:“俺俺師父,一向就就是這樣,要要不,俺
俺師父怎有今今天這大名名氣?”
廖沖笑罵道:“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天下哪有徒弟當著師父面前向人抬舉師
父的道理?小兔惠子,你不臉紅,我卻承受不住呢!”
鮑貴財一本正經的道:“師師父,俺俺可不是故意拍你老老人家的馬馬屁,師
——師父平素就就是這樣教教俺的,如如今,師師父以什麼……呃,什什麼身身教
重於言教的露露了這一手,可可更叫俺心心悅誠服!師師父啊,你你可真是一位好
好師父,俺俺真算投對門啦!”
“呸”了一聲,廖沖笑道:“什麼你投對‘門’了?是我從荒地裡抱你回來的,
你那時一個屁事不懂的奶娃子,豈還知道挑三揀回?不餓死你這小兔崽子已是天大
的福氣啦頓了頓,他卻又微微頷首道:”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了,奶奶的,龍生龍,
鳳生鳳,耗子生的兒會打洞,你是有了我這麼個好師父,方纔有今天的出息,所謂
‘名師出高徒’,一點也不錯,假使你的師父是個下三濫,你再有天份,弄到了頭,
也不過是個青出於藍的下三濫而已…“
這番話一說完,宮笠和凌濮已忍不住笑出了聲,連黃恕言與段威也想笑不好意
思笑的憋紅了臉,鮑貴財咧開大嘴,居然一個勁的把顆腦袋點個不停……
“金牛頭府”的那干人來得很快,至少比官笠預料中的時間來得要快,就在他
們大廳議事之後的第四天中午,這些來自海上的惡客業已進了“玉鼎山莊”的大門!
來到“玉鼎山莊”的那些人,仍然是宮笠日前遇上的一批,只不過少了兩個,
缺席的兩人是當日受創甚重的兩名“右角郎”,跟著來的另兩位“右角郎”也一將
頭巾往下拉,幾乎掩到了下巴額上,自然也便掩住了他們在宮笠劍下失去的耳朵,
只是將頭巾這樣扎法,看上去不甚美觀罷了。
“毒一笑”潘光祖的臉色仍然有些灰中泛白,精神亦略現委頓,以至他那副尊
容,瞧著就越發陰慘慘不帶幾分人味了,“紅巾”雷雄穿著一襲寬袍,掩遮住他身
上的好多處創傷,倒也不易察覺他前些日的狼狽後果,只是行動之間,有些僵硬艱
辛而已,顧子英右頰上的劍痕卻無法掩飾,塗抹著白糊糊的金創藥,宛如在臉上抹
了一團面漿,有股子那樣不相襯的滑稽態勢——當然,在顧子英本人的感受來說,
他是絕不會有丁點“滑稽”念頭的。
從表面上看,“金牛頭府”和顧子英等人,已經盡了全力把他們自己收拾得光
鮮整齊了,他們是絕不希望讓“玉鼎山莊”上下察覺他們曾經栽過跟頭的任何痕跡
的,他們刻意修飾過自己,好叫自己看起來仍然盛氣凌人,威風十足——他們做得
不錯,但尚不十分成功。
貿然打上眼一看,可能還不會發現他們這一些人的形態有異,可是只要仔細一
觀察,便能察覺他們的“不同尋常”之處——每個人的神色欠佳,中氣不足,臉透
黃,眼圈泛黑,行動也僵硬沉滯了許多,就好像他們大病初癒,或是突然都變老了
十來年似的,尤其“玉鼎山莊”的黃恕言等人早已洞悉前情,便越發覺得來人不是
往昔感覺中的“兇神”,而更像一群漏網之魚了!
一進人“玉鼎山莊”這座專門款待貴賓的前廳,潘光祖便毫不客氣的佔住了上
座,他雙腳架在茶几上,大刺刺的衝著迎客進門的段威叱喝:“才不過月餘不見,
姓段的,你們那位人熊莊主就上升一等啦?爺們蒞臨,居然接也不接一下?叫你這
個二流狗腿子跑來應的哪門子卯?”
一腳踏地,一腳踩在“太師椅”上的雷雄,更是惡聲惡氣咆哮:“我看你們是
通通都活得不耐煩了,黃恕言這老狗操的還不快快滾出來答話,莫非要我們拆了這
片鳥抓著他耳朵揪出來?”
段威打躬作揖,陪笑道:“各位英雄且請稍安毋躁,舍居亭因有貴客到訪,如
今正在後院相款,不刻親迎各位,是而在下暫來侍候,舍居亭不久便到!”
心裡本來就憋著一股怒氣未消,現下又居然被人看低了一等——尤其是被如此
忌憚自己,曾對自己一再委屈求全的主兒看低了一等,雷雄這份惱怒可就大了,他
暴吼一聲,厲烈的叱罵:“混帳王八蛋,段威,什麼樣的驢鳥‘貴客’竟比我們還
重要?知道老子們來了黃恕言不理睬,卻縮在裡頭陪著別人,這是看不起我們還是
認為我們不夠份量?他娘的皮,黃恕言吃了狼心豹膽啦?如此待慢我們,莫非他不
明白‘金牛頭府’的厲害?”
潘光祖也老大不是滋味的道:“姓段的,看來你們莊主所侍候著的客人,是頗
有來頭的了?”
雷雄大叫道:“皇上的小舅子?太師爺的二姨娘?來頭,什麼來頭?還有些什
麼人的來頭比我們大?姓段的,你當我們是栽了跟斗抑是吃了癟?竟然敢如此輕視
我們?”
人一有了丟臉的事,便不自覺的心生虛怯,因而自卑感便來了,越自卑,也就
越發要裝得自大,藉以掩飾內在的惶恐不安,眼前,雷雄的姿態兇橫得幾近過火,
就是這種心理在作祟了。
段威仍是一副謙恭之狀——還不到揭底的時候——他誠惶誠恐的道:“二位好
漢是誤會了,誤會了,捨戾亭對列位好漢一向是尊之仰之,敬畏莫名,又豈敢稍有
輕慢之處?
委實是有貴客到來,禮教攸關,無法及時迎進各位並即至聆教,方始令在下權
為代表,先來侍候!“
“呸”的吐了口唾沫,雷雄狂悍的道:“黃恕言算是什麼東西?死到臨頭,猶
敢擺這副臭架子給我們看?只這一端,便是大不敬,老子定要這老狗付出他這‘不
敬’的代價,還有你這刁滑奴才巧言令色,也一樣要加以痛懲!”
退後一步,段威驚恐的道:“列位何苦如此氣惱?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在下
如有不周之處,亦萬祈列位包涵在下於此,先向列位陪罪!”
一揮手,潘光祖陰沉的道:“不必再玩這套把戲了,姓段的,去把黃恕言叫出
來,我們要問問他到底把田昆這廝藏在何處,卻班得我們餐風飲露,幾乎跑斷了腿
的白繞了這一大圈!”
雷雄咬牙切齒的道:“黃恕言這個老奸巨滑,明明是他匿藏起回昆,私吞了寶
圖,卻花言巧語,騙得我們四處撲空,他膽敢欺瞞我們戲弄我們,我們就要將他剝
皮抽筋,碎屍萬段——這一趟來,黃恕言與‘玉鼎山莊’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再是囫
圇的了!”
段威忙道:“我們可以對天發誓,回昆的確不在這裡,我們更不曾將他隱藏,
這全是事實,各位英雄俱乃智者務請明察秋毫!”
眼珠子一翻,雷雄粗暴的叱道:“滿嘴渾話,一派胡言,老子們不聽你這些羊
上樹,還不夾著尾巴進去把黃老狗給我叫出來,你是成心想找難堪?”
潘光祖也生硬的道:“段威,你只是姓黃的手下一個幫閒跑腿的角色,姓黃的
事情你能作得了多大的主?。甭在這裡瞎動纏,叫你主子露面答腔,是好是歹我們
自會與他弄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段威嚥了口唾液,乾笑道:“二位稍待,舍居亭這就要前來相晤了,不會令二
位等得太久的!”
突然一聲冷笑,出自那半晌不曾開過腔的顧子英口中,他坐在椅子上,面無表
情的道:“段威,我怕你們莊主招待客人是假,有意躲著我們,不敢出來見面才是
真的吧?”
雷雄怪叫一聲,道:“可不是?真乃一言驚醒夢中人,姓黃的定是故意躲著我
們,龜縮不出,只叫他這狗腿子出面虛應事故,妄想打發我們,他娘的,好一個習
滑的老匹夫!”
潘光祖冷淒淒的道:“別急,跑得了神卻跑不了廟,我們還怕黃恕言飛上了天
不成?有這座偌大的莊院在這裡,更有上下幾百口活人,我倒要看看黃恕言怎生個
拋合法?哼哼,他豁得出去,莫非我們便橫不了心?”
雷雄兇惡的道:“對,只要姓黃的膽敢逃之夭夭,我們便先給他來一個滿堂紅,
再燒起他娘一把天火,叫這片‘王鼎山莊’變做火煉地獄,人間屠場!”
架起了“二郎腿”,顧子英的面頰抽搐了幾下,聲音僵硬的道:“黃恕言全是
在敷衍我們,二位當家的,我們得小心點,別中了他們的什麼圈套!”
雷雄狂厲的道:“如果姓黃的有這個膽子,我不連根將他這座窩給拔了,就算
是他生養的!”
這時——段威的目光在瑟縮的閃移下,有意無意投向大廳左側,那扇描金雕花
的屏風左近——屏風之後,即為大廳通向後廊的側門——就在他的目光一旋之後,
他的表情便馬上變了,由原先的忐忑驚惶,苦澀,一下就轉為鎮定,更且鎮定得強
硬,鎮定得帶著那種有恃無恐的高傲嘲笑意味了!
雷雄猶在那裡叱喝:“黃恕言這頭老畜生如若還不快快滾出來答話,老子們便
先動手宰他個滿地挺屍,一堂血紅,再衝進去撂他的狗頭!”
段威慢吞吞的道:“姓雷的,我是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你可不要給了鼻子長
了臉,得寸進尺咄咄相逼,這裡是‘王鼎山莊’,可不是‘飛雲島’你那一畝三分
地,容得你如此囂張!!’勃然大怒,雷雄吼道:”啼,你是吃錯藥啦?老子們是
幹什麼的?你這片‘玉鼎山莊’在老子們眼裡不值一指頭挑,你還人模人樣的在這
裡發你娘的‘熊’?“
潘光祖已經發覺段威神情上的改變——由恭謙畏懼突然變得強硬亢烈,不止是
態度前後調異連語氣也驟而凌厲起來,他視線四巡,一邊冷冷的道:“慢著,老四!
’”雷雄火燥的叫:“三哥,讓我們先廢了這姓段的,給黃恕言一個‘下馬威’!”
不屑的一笑,段威道:“雷雄,你不用在這裡耍你瓢把子的威風,我們不吃你
這一套,你莫要搞錯了,我們的委屈求全,主要是為了息事寧人,怎麼著?你當我
們真的含糊你這幾個釜底遊魂,跳梁小丑?”
幾乎把肺也氣炸了,雷雄尖著嗓子吼:“好一個老王八蛋,你膽上生了毛,招
子叫迷黑了?你這狗娘養的混帳東西,你竟敢衝著我姓雷的出言不遜?我就宰了你!”
往雷雄身前一攔,潘光祖又是驚疑又是迷們,又是憤怒不已的道:“段威,看
你這‘前恭後倔’的模樣,顯然是有恃有無恐,找到靠山了?何妨把你們背後撐腰
的那位給請將出來,大家見識見識?”
段威皮笑肉不動的道:“潘光祖,你心裡不落實,對不對?”
潘光祖雙目紅光閃射,獰厲的道:“姓段的,狐假虎威的角兒最是成不了氣候,
你當還有什麼光彩的?我心裡不落實,你這副德性更叫人不齒!”
嘿嘿一笑,段威道:“現在你們碼子朝後轉,拚命逃走尚未得及,要是不然,
恐怕到時候你們連哭都沒有個哭處!”
顧子英冷峭的道:“說得多唬人,段威,你還不會這麼快就忘記了你上一次和
方纔的那種窩囊像吧?就差一點沒跪下來叩響頭叫祖宗!”
段威面不改色的道:“那是哄著你們的樂子的,好叫你們自投羅網,如今列位
可不全來齊了?你們難道以為我真含糊?簡直幼稚得可憐!”
潘光祖凝神戒備著,口中卻故作輕鬆之語:“姓段的,看不出你還真有兩套,
便是裝扮,也是那麼個人木三分法,你倒裝得好像,只不過,叫我們‘受門’也可
並不容易哦!”
雷雄大吼:“我劈了這老小子!”
搖搖頭,潘光祖表面淡然,心裡忐忑不寧,他緩緩的道:“先穩著點,老四,
人家不急,我們也犯不上那麼沖——我說姓段的,你們找上了哪座山,哪片廟的神
佛來當護符呀?請出來讓我們瞻仰瞻仰,看看能不能嚇破我們的膽,罩不罩得住‘
金牛頭府’?”
段威陳佩的道:“甭充能了,潘光祖,那位主兒,你們可不是業已見過啦!”
怔了怔,潘光祖被感到不大妙,他強笑一聲,道:“是麼?何時何地?我倒不
大記得!”
雙眉一挑,段威陰陽怪氣的道:“貴人多忘事麼?不會吧?才只三四天前的事
呀!況且,各位對這位主兒理該印像深刻,記憶鮮明才是,他與諸君的‘喜相逢’,
可曾大大的熱鬧了一番呢?”
心中已響起警號,腦子裡也逐漸凝成了形,但潘光祖仍然驚疑未定,色厲內在
的叱道:“少給我繞彎了,說,你們搬來的靠山是誰?”
段威瞇著眼道:“嘖嘖,別兇,姓潘的、三四天前,就在我們敝莊之外,是誰
挑了列位的旗牌,掃落列位的顏面?
又將列位搗了個人仰馬翻?“
頓了頓,他又接道:“是役也,閣下肩背掛彩,雷雄大見周身披紅,我們顧子
英老弟臉上增光,至今猶痕印宛然,四位貴府‘右角郎’兩位棄耳各一,兩位就地
高臥,呵呵,這等的熱烈場面,閣下一轉頭就忘了?”
呆在那裡,潘光祖臉上的神色連連變化,卻是越變越青,越變越白,腦門子上
冷汗涔涔,宛若豆粒,一雙眼也幾乎發了直!
雷雄急惶的左盼右顧,又是驚恐,又是憤恨至極的咆哮:“娘的皮,我早就知
道那廝和‘玉鼎山莊’必有牽連,果然不錯,他們正是一路的貨,老子們豁上了,
好歹拼個死活!”
顧子英目光在大廳四周溜稜,雖是怔忡不安,卻強持鎮定:“姓段的可能是在
虛張聲勢,胡說八道,想借此壓制我們,我就不相信,天下有這麼巧的事!三爺,
四爺,如果他們請得到如此高手,為何不早請?卻端在這時方纔抬出來攀附?何況
至今未見有個影子,光聽他紅口白牙瞎扯一氣,根本作不得准,我們不要上了他的
噹!”
連連點頭,雷雄叫道:“不錯,老顧說得也有道理,三哥,姓段的約莫是在唬
我們!”
潘光祖卻不如是想,他不相信段威的態度突然由軟變硬由弱逞強,會沒有一點
依恃,他更懷疑,自己幾個日前栽跟頭的事對方是如何知曉的,而且還知曉得如此
清楚,設若段威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的話,未免太玄虛巧合得離譜了,此情此景
之下,他絕不敢有雷雄和顧子英那樣僥倖樂觀的看法!
此時,段威笑吟吟的道:“事實勝於雄辯,真假與否,就在眼前便讓列位自行
斟酌吧!”
雷雄怒罵:“一副小人嘴臉!”
嘿嘿一笑,段威道:“你閣下張牙舞爪,形同餓狼,絕不會比我高明上哪裡。”
踏前幾步,雷雄厲吼:“我剮了你!”
屏風之後,宮笠的身影隨著他的聲音一起出現!
“雷雄,如果我是你,我就不那做。”
不錯,一點也不錯,果然是那個人——那個四天前的“玉鼎山莊”門外不遠處
將他們殺了個灰頭土臉,丟盔曳甲的人!
一剎間,潘光祖全身僵冷的挺立起來,眼珠子也直愣愣不會轉了,雷雄的面孔
扭曲,咬牙切齒,但卻不住由齒縫中往裡倒吸著冷氣,顧子英更是張口結舌,臉白
如土,唇角一下又一下的抽搐不停,只差一點便哆嗦起來,那位“右角郎”就險些
把舌頭也吞進了喉嚨裡,連腿肚子都打了轉!
段威得意洋洋的笑道:“喏,我們的靠山就是這一位,想必諸君業已早經拜識,
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呵呵呵,真個叫做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識……”
緩步走向前來,宮笠靜靜的道:“各位,我們這次再見,是不是太快了些?”
艱辛的吞了口唾液,潘光祖幾乎在掙扎一樣道:“你…你到底是誰?我們往日
無怨,近日無仇,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同我們作對?”
宮笠平淡的道:“往日不敢說一定無怨,近日也不能說一定無仇,這要看你們
怎麼講,怎麼做才能決定!”
潘光祖驚疑不定的道:“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宮笠道:“你們很快就會懂的,很快,我有些問題要問你們,另外,你們對於
‘王鼎山莊’的態度也很有關係。我要知道一些事情,希望你們坦白的告訴我,而
且,我不喜歡你們繼續騷擾‘玉鼎山莊’,現在,你們是否已經多少明白了點我的
意思?”
潘光祖吶吶的道:“還是不太瞭解,請你再…”
驀地播光祖已住了口,他警惕的發覺,自己這算什麼樣子?不但是示弱低頭,
更且叫對方給震懾得像頭狗熊似的了,心虛膽怯是不錯,可是架勢還要撐起來呀!
若是被人壓成這副模樣,以後還能混麼?便算對方是個三頭六臂吧,他也不能軟呼
塌的裝熊,拿鴨子上架也只有上一遭了!
猛一挫牙,這位“金牛頭府”的三當家聲音一硬,抬高了腔調:“我犯不著和
你打啞謎,管你是什麼牛鬼蛇神,你既要插手架梁,就算你是閻王老子,我也搭上
這條命接著便是!”
點點頭,宮笠道:“很有氣魄,但有許多人往往都不該表現氣魄的時候硬要表
現,這就會造成莫大的遺憾了,潘光祖,譬如你。”
潘光祖怒叫道:“什麼東西?你以為我們含糊你?你以為上一次佔了便宜今天
還會再占?別做夢了,此時此地,我們便要向你一並索取那新欠舊債!”
熾天使書城
【十、人名樹影威懾敵】
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連臉上的肌肉也沒有抽動一下,宮笠是那樣安詳的道:
“你身上的傷,這麼快就不覺得痛了?”
潘光祖灰白的面孔上剎時就湧現了一片朱紫之色,灰白襯著朱紫,宛似打翻了
一隻醬缸,那種形容說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眼珠子突凸,額際跳動著青筋,連嘴
巴也扯歪了,聲音是從喉管裡逼出來的:“好匹夫…好狂徒……
你不用刁,不用損,今天我們既便一個個全叫你零剮了,也不能任由你撐著個
人形再走出去!“
宮笠笑笑,道:“嘴皮子硬作不得數,潘光祖,手底下硬才賣得起價錢。”
憋了一肚皮悶氣的雷雄驟然大吼:“兔崽子,你以為你的功夫就登得了三十三
重天?”
宮笠淡淡的道:“至少,騎在列位頭頂上是不會有問題的。”
雷雄口沫四濺的大叫:“三哥。我們寧肯叫他打死,也不能讓他嚇死,和這野
種拼了!”
宮笠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雷雄,四天以前,你們不是我的敵手,四天
以後,你們莫非就吃得住我了?即算你們服下仙丹妙藥,更得名師指點,恐怕也沒
有這麼個進步神速法吧?”
目瞪如牛鈴,雷雄狂悍的吼:“老子們是頭可掉志不可屈,你休想嚇住我們,
娘的皮,便打不過你,用口咬也要咬下你一塊肉下來!”
招招手,宮笠道:“在列位有七個人的辰光,我都毫不顧忌,如今列位只剩下
五個人了,我還有什麼好遲疑的!雷雄,你何妨先上來鬆散鬆散?”
雷雄大叫:“當老子怕你?”
宮笠一曬道:“至少,你總不會以為我怕你吧?”
站在一邊的段威笑吟吟的道:“在下不才,如若他們要一擁而上,以眾凌寡,
在下也要湊合著一領高招,此外,敝莊幾位教頭說不得亦須向‘金牛頭府’各位見
識見識。”
潘光祖目光閃爍,又驚又怒的叱吼:“姓段的,你竟敢不顧江湖道義,聚眾而
圍?”
段威慢條斯理的道:“原是跟潘三當家你老學的吶。”
潘光祖噎窒住了,他臉紅脖子粗的道:“段威,‘金牛頭府’與‘玉鼎山莊’
之間,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縱然有些許誤會,也好解釋,你卻不要暈頭暈腦跟著
這廝瞎起哄,否則,你估量著,一旦‘金牛頭府’傾力而來,高手勇士雲集之下,
你這小小的‘王鼎山莊’可能擋得住那雷霆萬鈞之勢?”
哧哧笑了,段威道:“這是幹啥?威脅抑或是乞和?潘三爺,你歇著吧,眼前
是一錘子買賣,你們壓根就沒安心饒過‘玉鼎山莊’,而‘玉鼎山莊’又豈會放你
們活著回去求救兵?好好歹歹這一遭就解決問題啦!”
潘光祖怨毒至極的道:“你這刁滑陰詐的老狗,你等著,‘金牛頭府’會用鮮
血來洗你這片莊子的,以你們的屍體來做為墊腳的階級!”
段威安閒的道:“或許會吧,但可惜你們卻看不到了。”
一口牙挫得像磨刀,雷雄痛恨異常的道:“不知道這老工人竟然如此可惡,前
後的嘴臉變化又是如此可恨,悔未曾早早將他幹掉——”
段威兩頰的肉笑得往上堆起,那樣開心的道:“四當家,便老實告訴你,你要
後悔的事情還多著呢!”
怒火燒心,雷雄暴叱一聲,身形斜旋,方待猝然出手,大廳門外,人影倏閃,
那一片無形的削銳勁力便似刀口子一樣橫掃過來!
雷雄猛往側移,他的反應夠快,卻仍被那片凌厲的無形力道邊線掃帶了一下,
身體打了個踉蹌,露在衣衫之外的肌膚更是火辣辣的像被鋒刃刮過了似的難受!
吃驚之下,雷雄急急瞪向那個功力奇高的不速之客——“癩頭瘸子”鮑貴財,
這時鮑貴財正站在門檻裡,齜著一口黃牙,調聚著一雙斜眼的焦點,搖頭擺腦的問
了聲:“這這位朋友,怨怨是怨,仇仇是仇,但……但要動手,可可得照著規矩來,
不不作興抽冷子打打暗算,否否則,就叫叫人看不過過去了!方方纔,俺俺多多有
得罪,你——多多,多多包涵。”
雷雄就差一點沒氣死在當場,他跳著腳,滿眼暈黑的大罵大吼:“我操你個祖
奶奶,你你你—…。你他娘的又是打哪個老鼠洞裡鑽出來的二愣子?三分不像人,
七分像個鬼,居然也教訓起我來了!”
鮑貴財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不要亂亂罵人,俺俺不是教教訓你,只是告告訴
行行事要光明磊磊落,才才是漢漢子作風,你——你要虛心改改過,方方見氣氣度!”
雙目似是噴火,雷雄室著嗓子叫囂:“滾你娘的蛋,氣度?什麼鳥氣度!你這
癩蛤蟆連人樣也長不周全,竟也說起人話來了?我這就叫你好看!”
鮑貴財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氣:“朋朋友,你你只怕不是俺的對手,要同俺打打
架,你還差差了那麼一點,看看你的功架,兩兩個還勉強能湊湊合,若若是單單挑
單,你你委實不不夠俺打的!”
雷雄怪叫:“老子就不信邪!”
搖搖頭,鮑貴財道:“不不信邪,就就要叫邪迷住心了…”
雷雄的這股子憤恨,簡直就能把他的肺也鼓炸,他橫看豎看,任怎麼也看不出
的貴財會有什麼超凡出眾之處,不但不顯得特異,更是窩窩囊囊邋邋遢遢的透著一
副孫子像,只看外表,一嘴巴子就能扇得他“滿地找牙”,可是,方纔的貴財照面
之際露的那一手,卻分明是一種內家功力至精至純的顯示,是一種精湛怪異的罡氣
聚合,這卻不是假的,雷雄自認自己也還沒有這等火候,因此,他那一嘴巴子亦就
不敢隨便朝外打了!
潘光祖更是驚恐莫名,心中的震撼也到了極處——他搞不清楚,實在搞不清楚,
“玉鼎山莊”是在弄些什麼玄虛,原本是這樣平庸無奇的一個莊子裡,只在這月餘
之間,突然便聚齊了如許的高手?一個比一個神異、一個較一個怪誕,卻又都不知
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這時,雷雄又在氣湧如山的吼叫:“好,好,黃恕言那老王八蛋,估不到他竟
真的安下心與我們硬‘裱’上了,邀了這些牛鬼蛇神來對付我們,以逸待勞的窩在
暗處算計我們,三哥,這口鳥氣卻怎生嚥得?我們豁上啦!”
鮑貴財懇切的道:“別別傻,你可別別傻,眼前你你們若要逞強,包包管是要
砸,明明知道是要砸,還還硬要栽這個跟跟斗,可可是太蠢了,這——這不是聰聰
明人的做法!”
潘光祖陰毒的道:“說吧,什麼才叫聰明人的做法!”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三三當家的,在這種形形勢這下,只只有降服才才是
最好的法子,也也是唯一的法子,你你們放下家傢伙,低低頭,不就皆皆大歡喜了?”
潘光祖冷笑道:“要我們投降?”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正正是,正正是…如如此一來,你你們不必流血。不
不必受苦,俺俺們也少了許許多麻煩,豈不都都很方便?俺可以向俺二二叔替你你
們求情,少少加縛,在在禁室中睡高舖,伙伙食嘛,也特特意做得豐美些!”
霹靂一聲,雷雄狂吼:“放你娘的狗臭屁!”
呆了呆,鮑貴財不快的道:“這這位朋友,俺可可是在替替你們各位著想,你
你們若不投降,眼——眼前的光景下,你你們還能幹於什麼?”
雷雄幾乎把一雙眼珠子也凸出來:“我們拼了!”
鮑貴財忍耐著,苦口婆心的道:“拼,也是白拼,你們斗鬥不過俺們的,何何
苦非要等到你你們一個個四平八穩擺滿一地,方方纔認輸?”
雷雄厲吼:“五八怪,癩蛤蟆,人妖,你就試試!”
鮑貴財難過的道:“你——你不要亂亂罵人!”
雷雄暴跳如雷:“老子就罵你,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怪物,你他娘也不撒泡
尿照照,你那副熊樣,活脫妖怪現世,居然還人模人樣的在這裡出狂言,發謬論?”
那樣一個冷森森硬板板的聲音,便接在雷雄火辣的吼叫聲裡,自大廳的那扇屏
風後面飄了出來,有如在燥熱的空氣裡撒下一把冰渣子:“他是妖怪現世?是姥姥
不親,舅子不愛?我刨你的祖墳,混帳王八蛋的雷雄,你當你的長相就標緻?哦呸,
貼我的腳板我還要踩你一臉的污泥,你這狗娘養的野種加上賤種!”
不錯,“拇指圈子”廖沖已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面色鐵青,形容狠酷,胸前的
指頭項圈搖晃中,一副生啖活人的架勢!
隨著他的出現,大廳門外,段威以下的七名“王鼎山莊”教頭,已在黃恕言的
親自率領之下,偕同百餘名莊友一陣風似的堵了上來!
“金牛頭府”的來人這一下可真是心驚膽顫,慌了手腳,意外的變化一次接著
一次發生,不利的情勢一時比一時嚴重,“玉鼎山莊”之內,強者能手—一閃現,
疊次層出,猶不知還有多少,而光憑目前的情景來看,已足夠他們消受,更糟的是,
顯然人家真不打算叫他們活著出去了!
潘光祖深吸了口氣——這樣才不會使他發抖——他舌頭宛似在打著轉子:“你
——你又是誰?”
廖沖兇惡的道:“我是誰?潘光祖,我是你的活祖宗老尊長,敢情你還不認得
我?”
潘光祖驚怒交集,硬著頭皮吼罵:“該死的老匹夫,你把招子放亮,這裡的諸
位,你是想鎮住哪個?”
一陣怪笑,廖沖猙獰的道:“在我面前稱強道狠?姓播的,你他奶奶才叫招子
不亮,才是把八字生倒了,水裡來,火裡去!好,你要能在我的鳥下面畫個圈圈,
我就算你成了氣候,你他娘的你!”
再也忍不住了,潘光祖將心二橫,大吼道:“我就挑你——有種的便單打獨鬥,
分個生死!”
廖沖一拍手,樂不可支:“好,好極,我接下,包管是單打獨鬥,只要有人幫
了我一指頭的話,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若是你能贏了我,我保證跪地叩著頭送
你出莊!”
潘光祖昂烈的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可不能反悔!”
廖沖呵呵,大笑:“只怕反悔的會是你啊!”
往前一湊,鮑貴財叫道:“師師父,殺雞用不著牛牛刀這這一場。就讓徒幾代
代勞了吧!”
鮑貴財這一聲“師父”,頓時叫得潘光祖頭皮發麻,心往下沉,面上大大變了
顏色——他原來是打的取巧算盤,宮笠的武功,他業已領教過了,自然不敢再行問
律,而鮑貴財先前露的那一手內家勁力,也頗令他悸惕,因此,挑來揀去,他便選
上了一個在他看來或者是好吃的角色,廖沖,但是,卻哪裡知道他所挑上的人物,
竟是鮑貴財的師父!徒弟業已是如此了得,做師父的還錯得了麼?潘光祖在震駭驚
愕之下,有如吞入一枚火栗子,直把五臟六腑都攪翻了!
天爺,潘光祖心裡在叫———這些煞星都是從哪裡鑽出來的,黃恕言又是如何
網羅俱全的?一剎間,他不僅是後悔,簡直連自己也恨起自己來了!
偏在這時,顧子英又察覺了什麼,體悟了什麼,一張臉白得像個死人一樣湊了
上來,說話全帶著寒噤,只差上下牙床沒有交顫了:“三……三爺,三爺,你可曾
注意那人脖子上掛的圈子?”一目光隨著顧子英的話轉向了廖沖胸前的“拇指圈”,
當那一串干縮泛黃,肉硬皮皺的拇指映入潘光祖瞳仁之際,他這才確實看清了是些
什麼玩意,於是,一陣驚悸之後,他不禁乾嘔了一聲。
可是,他尚未意會到顧子英話裡的重點所在。
他仍沒想到對方是誰!這才是更重要的。
顧子英的聲音微弱,就像要嚥氣似的:“三爺,你看見了?”
吞了口唾沫,潘光祖沙聲道:“大拇指頭串連起來的!”
顧子英哆嗦了一下,腔調像在哽嚥:“那就不錯了……
三爺,我們今天遇上鬼啦!“
潘光祖恐怖的痙攣著,卻強持鎮定:“不要胡扯——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子英吶吶的道:“”天底下,除了那個邪物……‘拇指圈子’廖沖,還會有
誰戴這種項圈?“
就算是一聲旱雷吧,也未必能將潘光祖震成了這樣——他驀地全身一晃蕩,踉
蹌了一步,不但臉上五官扭做一團,眼也發黑,耳朵在嗡嗡作響,連腦袋裡也頓時
混沌了!
我的皇天老祖宗——潘光祖幾乎哭出了聲,怎麼挑上了這麼一個活閻王來“單
打獨鬥”?這豈非正應了那句話:“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
他這裡心顫膽裂,如上刑場,那邊,廖沖卻正在大大搖頭:“不用,乖徒,你
歇著吧,這一遭為師的可要親自上陣鬆散鬆散,奶奶的,人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一
代新人換舊人,我倒要體驗體驗,是什麼樣的後浪來推我這‘前浪’?什麼樣的新
人換我這‘舊人’?”
鮑貴財垂著手說道:“師師父,這這個姓姓潘的,功功夫不差,但卻不不勞師
師父動手,徒徒兒俺,也估估量著差可將他打打發!
揮揮手,廖沖道:“你給我站在那裡,別上來礙我老漢的事,就憑這工八羔子
方纔那幾句狂話,我就要掂掂他的份量,娘的皮,我要不把他一根一根的鳥毛全摘
下來,我就算他福星高照!”
鮑貴財只好退下,口裡道:“師師父別太累慌了,鬆鬆散夠了便饒饒人!”
廖沖頷首道:“我自有分寸。”
師徒兩人的對話,完全是“泰山篤定”,“包吃包攬”的意味,而照情勢上看,
人家也確有這麼股子氣魄——彷彿老牛啃草,只嫌草不夠嫩,哪會顧慮到還會嚼它
不動?
側首望向宮笠,廖沖笑道:“老弟,我打你不贏,抖摟這些貨色,卻自認稍有
心得,待我下去走兩趟招法給你看看,尚請指正,聊博一笑。”
拱拱手,宮笠道:“廖兄客氣了。”
回過臉來,廖沖大刺刺的道:“兀那姓潘的王八羔子,你說吧,怎麼個比劃法?
上天人地,翻山探海,或是文武場,或是胡亂攪,只要你拿得出,我就收得下,我
這付老骨架,說不得要承你要鬆動一番!”
潘光祖的臉色就和白灰裡加進一抹紫醬般的不堪瞧法,他展出一絲比哭還難看
的笑容,期期艾艾的開了口:“呢,這一位,可是‘拇指圈子’廖沖廖大哥?”
廖沖頭一揚,氣盛凌人的道:“我叫廖沖是不錯,可不是你的‘大哥’,這‘
大哥’也不是你叫的!”
潘光祖又窘又惱又不敢發作的道:“廖大哥,所謂不知者不罪,兄弟我方纔不
曉得就是大哥你,是而言詞間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大哥你包涵則個!”
咧嘴笑了,廖沖道:“你要的只是個‘包涵’?行,我不怪你。”
大喜逾望,潘光祖如釋重負的道:“大哥寬厚,兄弟在此致謝!”
廖沖瞇著眼道:“好了,我已不怪你了,接下來的,就是我們該上場了吧?”
表情立時僵硬,潘光祖張口結舌的道:“這……這…
廖大哥,這是怎麼說法?“
廖沖惡狠狠的道:“少他娘給我老漢來這一套‘過門’。
我包涵你是包涵你,可沒說不同你比劃的,怎麼著?你一見風色不對,想用幾
句好聽的話把我罩住?哦呸,做你娘的清秋大夢!“
潘光祖好歹也是“金牛頭府”幾個掌舵的主兒之一,他心裡再是含糊,也受不
了這樣的鳥氣,命是要的,可也不能不要臉了,惱羞成怒之下,他瞑目切齒的怪叫
:“廖沖,我尊你在道上是個有名望有身份的人物,卻不是怕了你,給你幾分顏色,
你倒要開集房了?我潘某人也是江湖上的一號旗牌,並非籍籍無名之輩,你把我當
成了什麼角兒?”
廖沖鼻孔朝天的道:“這番行話我聽膩了,什麼角兒?
你以為你還會是什麼角兒?在我眼裡,你和那鑽壁打洞的毛賊鼠竅並無二致!
“一活光祖的這張臉可再也掛不住了,他大叫:”姓廖的老匹夫,你體要伏持你那
幾分虛名便盛氣凌人,我不吃你這一套,在江湖上,你和我們大當家的齊名,但只
憑你眼前的浮誇囂張,便足證你是浪得其譽,連替我們大當家的掛尾也不配!“
廖沖不屑的道:“孫嘯是什麼東西?我不配替他掛尾,莫非他就配舔我老漢的
屁股?奶奶的!”
潘光祖怒吼:“你敢辱罵我們大當家?”
“呸”了一聲,廖沖輕蔑的道:“好一個二十五孝,我不但辱罵孫嘯那王八蛋,
還要抓把稀泥抹黑他的臉盤,你不服氣,就上來替你孫老爹洩恨呀,光吆喝能管個
卵用?”
潘光祖狂喊:“我要你的狗命!”
露出滿口的參差黃牙,廖沖碟碟怪笑:“來呀,誰在攔著你啦?”
也不知是真橫了心還是不想活了,潘光祖尖著嗓門喊:“屋子裡礙手礙腳,姓
廖的,外面擺上!”
一伸手,廖沖笑容可掬:“請,快請,只要你不打逃命的主意,在哪裡擺上都
是一樣!”
猛一持頭,潘光祖是一副慷慨赴難的悲壯表情,他朝著他的伙伴們叫:“老四,
為了‘金牛頭府’的聲威,為了大當家的盛名,也為了兄弟伙們的一口氣,今番我
與姓廖的便豁上了,你們自己酌量著,能夠生還就設法回去面稟大當家的一切經過
情形,由大當家的替我作主,否則,大伙便一遭刃上手,和他們拼了,是福是禍,
至少也不辱沒‘金牛頭府’的赫赫聲名!”
雷雄也激昂的大吼:“你放心,三哥,咱們生死與共,便是腦袋落地,也跟著
你挺到底、哪一個皺皺眉,就不算是人生父母養的!”
苦苦的嚥著口水,顧子英不得不搭腔道:“如今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搭檔,所
謂‘同舟共濟’,列位要怎麼辦,我還能不跟著,橫豎也就是刀口子底下見場真章
吧!”
廖沖連連鼓掌,一疊聲的喝彩:“多麼壯烈豪邁的氣勢,多麼英武慷慨的場面,
連我老漢也大大的受了感動,太令人欽佩了,‘金牛頭府’有了你們這一干忠勇死
士,還愁成不了氣候?孫嘯該覺得寬慰才是!”
說著,他轉向宮笠:“老弟,你難道不覺得感動?”
宮笠低沉的道:“勇武悲壯之慨,不是掛在嘴皮上的,廖兄,那需要由行動來
證明。”
長長“哦”了一聲,廖沖彷彿恍然大悟,點頭頭道:“原來尚須要由行動來證
明呀?那麼,行動呢?‘金牛頭府’的潘三爺光在吆喝,卻怎的還要展開行動?我
可正等著,更深一層去體驗體驗他們這股子誓死之心,不屈之志,呵呵呵……”
廖沖的諷刺,更加刺激得潘光祖怒不可遏,惡生膽邊,他可是真的豁出去了,
一個箭步搶到門邊向廖沖大吼:“姓廖的老匹夫,給我滾出來受死!”
這時,原先堵在大廳門外,由黃恕言親自率領著的一干人手,已紛紛往四周退
開,騰出中間一塊空地來,但是,他們只是把圈堵的位置擴展了一些而已,卻仍是
包圍的陣形。
廖沖頷首道:“你請,,我這就來侍候著了。”
宮笠往前移步,低聲道:“最好留活口,廖兄。”
廖沖已自宮笠的口中,得悉他與“金牛頭府”之間可能的瓜葛存在,也明白此
中的關節所繫,是而,這位老怪點點頭,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就是,老弟。”
大廳門外,潘光祖一夫獨立,他身後,並列著雷雄,顧子英,以及兩名“右角
郎”,四個人的四色全和陰霾天空的雲層一樣,又灰又黯,霉霉晦晦的,一了半點
的狂氣傲態也顯不出來了。
廖沖走出廳門,一邊緩步走下石階,邊笑哧哧的道:“乖乖,倒是一副拚命的
架勢。”
隨在身後的鮑貴財低促的道:“師師父,你老可別別大意,該——該動傢伙的
辰辰光,便得動動傢伙,姓潘潘——潘的,也不是尋常的小角色呢!”
一虎臉,廖沖道:“你少羅嗦,我還不會看風色!要你來指點?”
宮笠向鮑貴財使了個眼色,道:“無須顧慮到這些,貴財,姓潘的我與他較量
過,令師包管穩吃他,即使不使兵刃,姓潘的也一樣討不了好去!”
全神貫注,如臨大敵的潘光祖,此刻弓背彎腰,渾身肌肉緊繃,一雙眼突凸著
像牛鈴似的盯著緩步來近的廖沖,那模樣,活脫他欲搏鬥的對像不是個人,好似他
正等著要同一座山來較勁——一齜牙咧嘴的彷彿把吃奶的力道都先運上了!
輕輕擺手,廖沖一派和善的道:“不要慌,老弟台,放輕鬆一點,氣定神凝,
心順意暢,方纔容易施展。”
潘光祖大喝一聲,眩目如鈴:“住口!我豈用你來指點!”
廖沖就在這時展開了行動,快得像極西的閃電炫映,只是那麼微微一晃,一連
串套接的掌影已宛似虛無中凝結成的鋒刃暴瀉而去!
飛快躍騰,潘光祖身形晃移,“九蓮筆”像蛇出沿,一彈直射。
廖沖正眼也不看一下,雙掌淬合淬翻,千百股罡烈的勁力,便有如交織羅網一
樣倒撒出去,潘光祖立時收筆退閃,廖沖的右手倏抖,並指如前,就在呼嘯激盪的
勁氣迴旋當中指向敵人眉心!
這並指直戳之勢,不但快得無言可喻,更且邪異得匪夷所思,明明廖沖的雙掌
還在翻合的過程中催動那漫天的勁氣,卻又怎能再空出一隻手來運展這麼一招?但
事實上,他卻果真如此做到了,做得叫人膛目結舌,不敢相信。
當然,這也是廖沖的一門特異武技——“大幻指”,其妙之處,便在於這樣的
“不可能”上,實則也只是手法上的快速動用而已。
潘光祖大吃一驚,在危急間他雙手握筆,奮力橫架,於是,“克’”的一聲,
指點筆杆,潘光祖踉蹌後退,廖沖的左掌已暴斬頭頂!
任是兩條膀子又痛又麻,潘光祖卻不敢怠慢,他就地飛滾,“九蓮筆”蛇信也
似連連吞吐,光華映幻彷彿烏黑的點與線全在跳動,刺破空氣,發出那種怪異的
“葉”“葉”
之聲。
廖沖便在對方這密集又凌厲的筆尖點戮中極快的,也是幅度極小的閃移躲讓著,
由於他身形騰挪的分寸是如此微小,看上去,便好像他根本沒有動作一樣,可是潘
光祖的攻勢卻全部落了空!
五短的身材猝矮,廖沖側身暴進,雙掌猛起如鐵錘巨作,陡然以雷霆萬鈞之力
捲掃潘光祖,潘光祖不吼著,委實是無法抵擋的撲地翻滾,廖沖倏忽族飛,在潘光
祖揮筆猛刺,借勢躍起的一剎,廖沖哧哧怪笑,“大幻指”便搶在對方的“九蓮筆”
之前,“吭”的一聲撞翻了潘光祖!
就在此刻!
空氣中發出一陣削厲的刺耳響聲,一面猩紅赤巾,有若一片鋼刃般斜斬而至!
廖沖細瞇的雙眼暴睜,他不閃不躲,猛揮左掌,但見那面其勢強勁的紅巾“呼”
的一聲彈上了半空,可是,卻又碎裂成一片一片飄然落下。
人們眼中所見,只是廖沖左掌的一次揮斬,然而,實際上卻是十餘次以上的過
程了,他的掌鋒,利比快刀!
潘光祖直挺挺的,四仰八叉的仰臥在地下,雙目圓瞪,手腳不停抽搐,嘴巴裡
還吐著白沫,那模樣,像“羊癲瘋”又不似“羊癲瘋”,很可怕,但是,沒有死。
這種與眾不同的制穴方法,也是廖沖的獨家玩意,叫做“錯脈術”
現在,他皮笑肉不動的轉向了雷雄那邊,剛才,那面飛來的紅巾,即是雷雄搞
的把戲……
廖沖的一雙眼珠子平素全瞇在眼縫裡,這時瞪了起來卻光芒精亮的灼灼逼人!
而他瞳孔中所發出的芒彩,不只是閃耀如電,更且冷銳森酷得宛若兩柄利刃,不帶
一丁點人味。狠厲極了,也陰毒極了,盯在人臉上,像是能扎進人的心窩子裡。
雷雄他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覺得全身的汁毛都豎立起來,後頸處涼蘇蘇的,
一顆心也在胸腔裡劇烈的撞動,在廖沖冷森的注視下,他連頭都不敢往上抬了!
嘿嘿一笑——其聲如泉啼狼降,廖沖道:“我說雷老四,這叫‘單打獨鬥”?
這種抽冷子暗算人的方法,也是你們‘金牛頭府’獨佔一味的絕活?我操你的大舅!
“
雷雄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極其難堪的支吾著:“這……呃,只是一種習
慣上的反應,沒有人想佔你便宜!”
廖沖大吼一聲,破口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渾不要臉的下作胚子,什麼習
慣上的反應?你怎的不習慣在這等光景裡拿刀勒你自己脖頸?卻曉得向別人施暗算?
‘金牛頭府’居然也能在江湖上傳名立萬,我卻不明白就憑你們這些卑鄙齪齷,無
信無義的畜生,怎麼把‘金牛頭府’的招牌立將起來的?!丟你娘的人了,你們在
道上混世面,沒混上一星半點的人味,端沾上了一頭一臉的大糞!”
雷雄再是含糊,卻也承受不了這一番痛斥,他倏然面紅如血,氣憤至極的狂吼
:“廖沖,你算是哪棵蔥?你他娘的也配來責罵於我?不錯,老子就愛玩這一手,
就喜歡抽冷子偷襲,你能怎麼樣?敵對交刃,陣上搏命,還他娘有什麼仁義道德好
講?!”
廖沖的眼皮子跳動了幾下,他沒有生氣,反而呵呵笑道:“這就算不要臉了,
嗯?”
雷雄兇橫的吼叫:“是又如何?同你這老匹夫還能要些什麼三貞九烈?!”
廖沖斜著眉毛,道:“那麼,你也上來玩玩吧,雷老四,閒著不出手可就冤枉
你生成個人樣了!”
一挺胸,雷雄怪叫:“莫非我還怕你?”
招招手,廖沖的嗓門帶著乾笑:“不怕最好,你就來嘗試一下呀!”
突然,鮑貴財問了出來,他大聲道:“師師父,師師父,這個陰陰著的出出手
的混帳東西交給徒兒俺俺來打發,他他不要臉,俺俺便給他將臉撕掉!”
廖沖想了想,笑呵呵的道:“用不著宰他,但零碎罪卻不能少了他受!”
點點頭,鮑貴財道:“—一定,師師父,俺包管把這——這臭不要臉的小小人
當成只猴猴子耍,俺俺會叫他火火烙屁股一樣,滿滿場蹦!”
廖沖道:“出手斟酌點,別太辣,可也別太輕,記著你師父要給他苦頭吃,也
莫忘了你宮二叔要留活口,怎麼辦,好生把持住了!”
鮑貴財咧著嘴道:“俺俺省得,師師父,這這混小子有他喊天的辰光!”
閒閒的,宮笠開了口:“貴財,雷四當家的大鐵鏈正好拿來將他鎖住,但他不
像只猴,倒更似一頭大狗熊。”
鮑貴財忍不住齜牙笑了起來,就在他一笑的當兒,背後,“嘩啦啦”的暴響,
便隨著一股強烈的勁風掃襲向他的後腦勺子!
揹著身,鮑貴財卻似後腦瓜上生著眼睛,他那條躍腿一拐,整個人便“呼”的
倒飛起來,兩手虛抓,空氣中響起來怪異“呼叱”聲,揮鍊猛擊的雷雄竟然像被吸
住一樣往前貼近。
在陡然的驚窒裡,雷雄氣貫丹田狂吼一聲,大鐵鏈朝反方向飛抖,身子借勢滾
翻,如此,方纔堪堪掙脫了對方的“吸龍力”!
鮑貴財的身形驟而在空中連連翻騰,翻騰中,雙掌縱橫捭闔,勁力強猛,遮天
蓋地,宛似千百鐵杆在交織飛舞,那樣雄渾的力道,不僅激盪得氣流旋回湧攪,甚
至連勁力的邊緣也風銳勢厲,嘯出如浪!
是了,“斷碑掌”混合著“歸元一氣功”!
雷雄這一下處境可就痛苦了,他被圍繞在鮑貴財這一層又一層,一重又一重的
強渾罡力中,像是一個泅泳在驚濤駭浪裡的受難者一般,不停的滾躲,不停的穿掠,
不停的撲跌,大鐵鏈儘管仍揮舞著,卻和他的人一樣,飄搖浮沉得抓不准重心了!
就在這在洶湧的力道中,鮑貴財便留住了雷雄,但是,他能將對方留住,卻並
不是說他就能把對方即刻擺平,雷雄衝突不出,卻動用他身法上的技巧,在鮑貴財
凌厲的罩襲下做著避其正鋒的閃躲,固然那種挾在罡氣主流與主流之間的味道是不
好消受的,不過,至少他還不會很快的被震翻,他挺得住,便不服輸,一心想在敵
人掌勢的夾縫尋隙衝出,以求反擊。
電光石火般。兩人已換了四十餘招。
誰也看得出鮑貴財已制住機先,佔了上風,但是,誰也看得出雷雄不會即時伏
首稱臣,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會掙扎,會報復!
搖搖頭,觀戰的廖沖老大不痛快的道:“真他娘洩氣,貴財這兔息子竟然搞了
這麼久還未能將姓雷的龜孫放倒,簡直是丟我的臉面!”
宮笠笑道:“別急,這只是遲早的問題,廖兄,你也明白,雷雄不是貴財的對
手,如今他在掙扎著,只是作困獸之斗罷了,撐不久的!”
哼了哼,廖沖道:“時間一拖長,便贏了也沒啥光彩,如果一場較斗要撐上個
三天兩夜,不必分勝負,光是累,也能把對方累虛脫。了,還比個鳥的功夫?”
宮笠低聲道:“廖兄,令徒的武功再是高強,卻也不能同你相提並論呀?你怎
能以你的造詣深淺來與貴財打譬?這是不合宜的,況且,別忘了姓雷的不是等閒之
輩,好歹,他也是‘金牛頭府’的第四個當家!”
廖沖有些不耐煩的道:“說是這麼說,心裡的滋味可不一樣,老弟,我看不如
由我下去把那三八羔子給奪下來算了,大家少些羅嗦!”
宮笠不以為然的道:“這不好,廖兄,說過單打獨鬥,你一下場,就成了兩打
一,豈不是授人以柄?”
廖沖怒道:“他們已經耍過這種不要臉的名堂了,我還管他個屁?”
微微一笑,宮笠道:“他們可以不要臉,廖兄,我們卻不能不要呀!”
窒了窒,廖沖無可奈何的道:“奶奶的,真氣死人了,貴財這飯桶恁的個無用
法!”
宮笠鬧鬧的道:“等著瞧吧,就快了。”
面孔一板,廖衝突然大吼:“兀那貴財小畜生,你還不趕緊下手收拾姓雷的,
尚在那裡逗你娘的什麼樂子?!”
修貴財運掌如電,雷霆呼轟中,振吭回應:“這這就成啦,師師父,這這就成
啦…”
廖沖叱喝:“快快快,加把勁!”
就像啟開了一隻魔瓶,宛似遠古那淹沒的傳說重現——鮑貴財猛一吸氣,他那
瘦垮垮的身材竟然在一陣急密的劈哩嘩啦骨節震響中突兀的粗漲長高,頓時變成了
一個巨人,一座山似的巨無霸!
在他運功增長時的一剎裡,雷雄似是瘋了心,他悍不畏死的跳起身來,大鐵鏈
暴揮狠卷,“嘩啦啦”的砸掃到鮑貴財腰上,打得鮑貴財身子一晃!
凌空翻躍,雷雄的大鐵鏈再度卷向鮑貴財的脖頸!
鐵鏈的黑影怪蛇似的一閃,猛一下纏上了鮑貴財的脖子,事實上鮑貴財也沒有
躲讓—一雷雄吐氣開聲,雙腳奮力撐在鮑貴財肚皮上,企圖將他這變成了巨無霸似
的敵人絞斷脖頸摔出去!
鮑貴財面無表情,在對方使力拋鍊的同時,他猛一挺頸,左掌上運起了三分力
道,凌空一拍,狂飆卷兜,雷雄已怪叫著震起了五六尺高!
右掌自上而下,鮑貴財微微一抖,雷雄震騰起的身子又偏斜著滾出了七八步。
雙手倏縮,但聞“呼叱”之聲,雷雄翻滾如風中飄絮的軀體再被鮑貴的“吸龍
力”吸了回來,而鮑貴財左手上揚,對方則又擲起了丈多高。
雷雄的大鐵鏈早已脫了手,就那麼怪誕可笑的掛在鮑貴財頸子上,還有一大截
垂懸在他胸前晃蕩著,鮑貴財雙手揮動,勁力澎湃,罡風如飆,便像拋繡球一般,
將雷雄的身體上下不停的擲舞!
只覺得天地在顛倒、在旋轉,四周的景物,在跳動,在重疊,雷雄像要窒息般
長叫著,掙扎著,手舞足蹈,滴溜溜的被拋起,又滾回著朝下跌,週而復始,彷彿
他已成了虛渺的時空間的過客了——永不停頓的過客。
於是,這位“金牛頭府”的四當家,眼也暈黑了,腦袋也混飩了,他一面上下
翻滾,一面嘔吐,四肢無力的摔協,頭顱軟塌塌的搖擺,外表如一灘爛泥。內裡卻
像倒翻了五臟六腑!
仍是那樣——鮑貴財面無表情,雙掌揮動,似一個僵本又拙劣的特技賣解者,
一次又一次的耍著同樣的把戲,將一個人甚不美觀的在拋擲。
嗯!好一手“巨靈鐵掌”。
這時,宮笠悄語廖沖:“差不多了,廖兄。”
哧哧一笑。廖沖道:“這個把戲,有個名堂,叫做‘雲裳倒踩蓮’,老弟,好
看吧?”
宮笠笑道:“未免促狹。”
廖沖也笑道:“好叫雷雄這王八羔子玩個痛快,翻個盡興!”
搖搖頭,宮笠道:“搞久了怕弄死他?”
廖沖道:“不會,貴財手下有分寸。”
聳聳肩,宮笠道。“算了,也折騰夠了,放他下來吧!”
吁了口氣,廖沖道:“貴財,擱下啦!”
聞聲之下,鮑貴財猛一收手,雷雄便重重的往下跌落,而就在他離地還有兩三
尺的光景,鮑貴財已突的一搖脖頸,那條原來纏繞在他頸子上的大鐵鏈,已“叭”
的一聲飛捲而出,那等快又那等巧法,眨眼間便將雷雄捆繞了兩三道,當雷雄的身
子“砰”二聲落地,鮑貴財也在一陣骨節密響中恢復了原狀!
地下,雷雄滿身污泥灰沙沾染,早已暈死過去。
鮑貴財拍拍手,回頭道:“師師父,俺已把這狗熊捆起來啦?”
廖沖道:“卻是弄了這久!”
鮑貴財傻呼呼的笑著道:“這這傢伙,比俺原原先料想中的要高——高明上許
許多,他那那身本事,也可真真不賴呢!好好不容易,才才叫他倒倒踩蓮。”
廖沖沒好氣的道:“虧你還好意思說!”
斜眼一轉,鮑貴財道:“師師父,還有好好幾個呢,徒徒兒一遭收收拾了吧?”
廖沖的目光移向對面那三位早成了呆鳥一樣的仁兄身上——顧子英臉白如紙的
僵在那裡,眼珠子發直,嘴巴半張,唇角更在不住痙動,好似正在忍受著某一種極
大的痛苦似的,那兩位“右角郎”,則更糟糕,居然全身抖索,連嘴唇也泛了烏紫!
招招手,廖沖開了腔:“那邊三位,如今該輪到你們啦,卻還站在那裡裝什麼
蒜?!”
激靈靈的一哆嗦,顧子英如夢初醒,他沮喪的道:“我…… 我是虎落平陽,
還有什麼可說的?”
“呸”了一聲,廖沖道:“‘虎’落平陽?說得倒美,你配稱做‘虎’?奶奶
的,‘狗夾尾巴’差不離,還是條喪家之狗,土癩皮狗!”
顧子英臉上的肌肉抖動著,他暗啞的道:“莫以成敗論英雄,我們即使輸了陣
仗,你又何必如此挖苦人?”
廖沖不屑的道:“英雄?我的天爺,笑掉我這一口黃板大牙了,你們還敢自認
是英雄?別在那裡暈天黑地了,小兔崽子,你們連那英雄的邊也沾不上!”
顧子英雙手緊扭,呼吸粗濁,一雙眼珠子都泛了赤紅,他把一口牙全咬進了下
唇裡,恨極了也氣極了,但是,他卻不敢妄動一下!
嘿嘿一笑,廖沖又對著那兩名“右角郎”道:“你們二位又怎麼說?相中了我
師徒哪一個?有老有少,有麻有辣,只要有興趣,隨二位挑選,我師徒包準奉陪。”
兩名“右角郎”齊齊打了個寒然,面面相覷,卻俱發覺同伴的面孔和自己一樣
不帶人色,兩位仁兄縮在那裡,悶著頭,屁也放不出一聲。
廖沖吃喝著道:“倒是答腔呀!你們想怎麼辦?”
個子高的一個“右角郎”壯了壯膽,硬起頭皮說了話——聲音又啞又微弱:
“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們跟頭是栽了,你也犯不上咄咄相逼,道上混的朋友多少
都得講點規矩,佔了便宜還要賣乖,未免太也欺人!”
廖沖勃然大怒,他厲叱道:“什麼鳥的規矩?我說的話就是規矩!得了便宜還
不只賣乖,更要賣狂,眼下我就叫你們見識一番我這高高在上的勝利者賣狂的威風!”
那個高個子“右角郎”瑟縮著,面青唇白的發著抖:“你——你想做什麼?”
往前踏近一步,廖沖暴喝:“說,你們是不是降服了?!”
隨著他的叱喝,鮑貴財面無表情的站到這三位的一邊,是副隨時隨地可以痛下
煞手的架勢!
小腹松塌了一下,冷汗合著冷氣自顧子英的背脊樑上下交流,他心臟子一緊,
不由自主的吐了句話:“降……降了……”
兩名“右角郎”一見顧子英都鬆了口,他們怎肯吃這眼前之虧?匆促的,兩人
一起開口:“我們也放棄抵抗!”
廖沖咆哮:“把傢伙丟下!”
一橫心,顧子英乾脆就“合作”到底,他抽出插在腰帶上的“青竹劍”“嗆啷
啷p”拋置於地,另外把自己隱藏在錦囊中的一排十隻“狼牙釘”連鋼夾也丟了出
來!
另兩位“右角郎”更不必說,早已將兵器棄於腳前。
重重一哼,廖沖又在厲吼:“雙手抱頭!”
反正一次也是丟人,兩次也是丟人,顧子英豁上了,他咬咬牙,兩手抱住後腦,
兩位“右角郎”不敢慢怠,趕緊如法泡製。
廖衝向他們三人指:“給我搜身!”
段威的反應很快,他立時搶前,邊向手下的幾名教頭哈喝:“搜身!”
現在,那些位教頭精神抖擻,威風凜凜,一下子就擁上來五個,五個人如狼似
虎的連推帶拉,又踢又打,把三名俘虜的全身上下搜查了一遍。
段威向廖沖一哈腰:“回前輩,並無可疑物件?”
廖沖眼珠子一翻:“背手!”
於是,這三個可憐兮兮的階下囚又乖乖的自動把一雙手交叉向後,伸了出去。
廖沖斷喝:“捆上了!”
五名教頭親自動手捆綁三個敵人,就有那麼利落迅速法,片刻間三個俘虜被捆
成了三隻肉粽子一般!
一揮手,廖沖道:“帶走。”。
三名俘虜加上地下兩個暈迷者,立時便被連拖帶扯的送走了,滿面春風的黃恕
言趕緊搶前幾步,向廖沖一伸大拇指:“果然一代大豪,百年英師,廖前輩,行,
真是行,這等威儀,此般氣勢,普天之下,簡直不作第二人想了乾咳一聲,旁邊的
段威在暗示他的主人:”言翁,是不作第三人想……“
馬上醒悟,黃恕言急忙笑道:“對,對,前輩與宮大俠皆屬宗匠,俱為雄主,
二位秋色平分,一時瑜亮,呵呵,豪氣干雲,直是不作第三人想……”
廖沖得意洋洋的道:“如今,你總算見識過老漢我的功力了吧?奶奶的,我不
發威便罷,一旦惹翻了我,我就叫他天雲色變,江河倒流!”
黃恕言謅笑道:“當然當然,前輩聲威,這還用說?”
一挺胸膛,廖沖大馬金刀的又道:“應付這等場面,我謙虛的說,就不算易如
反掌吧,也是遊刃有餘,娘的皮,收拾這些鬼頭蛤蟆臉,就和拿掃帚掃垃圾一樣,
略一劃拉就行了!”
黃恕言脅肩言陪笑:“這可是事實,前輩威風,我們大伙可是有目共睹,真叫
撼山嶽,動江川,令人敬服得五體投地……”
廖沖嘿嘿笑道:“方纔我就是故意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叫他們大大難堪一
次,煞煞這些王八羔子的氣焰,否則,他們怎知姓廖的氣勢?!”
一側,段威搭腔道:“不錯,只是前輩給他們的一陣折騰,業已叫這幾個不成
氣候的東西心膽俱裂,魂飛魄散,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廖沖昂然道:“先收兵,再擺筵席慶功!”
黃恕言與段威一疊的回應著,又急忙往下交待,廖沖轉身向宮笠做了個鬼臉,
拉著宮笠朝大廳行去。
並肩緩行著,宮笠聲道:“廖兄,今天真風光哪。”
廖沖低笑道:“唬弄著大家樂一樂罷了,我豈不知麻煩事還有後頭?”
到“玉鼎山莊”來架梁的五個“金牛頭府”角色,全已栽了跟斗,被收了“檔”,
然而,接著來的問題是,如何應付後面的風浪?
聰明人都不會只守在一個相同的地方等著挨打,聰明人更不會選擇以自己的基
業家宅所在來做為戰場,黃恕言是這樣的心理,官笠也一樣做如是想。
那麼,下一步該怎麼辦?
夜深了,在黃恕言的那間小書房裡,幾個人正在商議著,他們仍是白天的相同
主角——宮笠、凌濮、廖沖師徒,黃恕言與他的第一臂助段威。
宮笠在說話:“……事情只是起了一個開端,往後的日子,怕是難得太平了,
除非徹底與‘金牛頭府’來一次了斷,否則,將來的連場爭紛乃是可以想見的……”
點著頭,廖沖道:“打開頭,我們就已安著心同姓孫的‘裱’到底了,今天已
經砸了老孫腳背,正是騎上了虎身,不撐也得撐下去,再沒啥可選擇的—…。”
黃恕言樂觀的道:“經此一遭教訓,孫嘯恐怕就會重新的估量我們的實力了,
他包不敢再輕視我們,說不定已在考慮我們論斤兩,開談判,把條件明擺出來——”
搖搖頭,宮笠道:“你錯了,黃莊主,孫嘯將重新估量這邊的實力,對的,但
若說他就此膽怯,棄暴力而就懷柔,卻極不可能……”
黃恕言忙道:“尚請宮大俠有以見教。”
挺直了坐在虎皮大圈椅上的上半身,宮笠正色道:“孫嘯心性暴戾,為人桀驁
不馴,目空四海,霸道專橫,他的本質便是一個迷信於武力而輕慢懷柔的獨夫,他
在武林中有其名望,在江湖上具其地位,因而他必不肯在吃虧之後趨向軟弱,反之,
更將激發他的憤怒,挑起他的殺意,況且,他還有的是人手,有的是潛勢,潘光祖
這一批人雖然落人我們掌握,但對於‘金牛頭府’的損失來說,並不算很大,傷不
了他們的元氣,也動不了他們的根本!”
廖沖頷首道:“一點不錯,老孫折了這幾個人手,只不過在他擁有的潛力中十
亭才去三亭不足,他大部分的兒郎尚在麾下,仍可縱橫捭闔,不受影響!”
半天不吭聲的段威憂心忡忡的道:“如此說來,‘金牛頭府’是一定不會善甘
罷休的了?”
宮笠肯定的道:“當然!”
鮑貴財也開了腔:“二二叔,但但俺們已擒擒住了對對方的人,這幾個俘俘虜
的身身價也自是不低,多多少少,總可可以同他們討個價價錢吃!”
宮笠微笑道:一可以,問題是,這些人質能對他們作多大的牽制,“
廖沖道。“手上的幾個人質,自然是老孫的一層顧慮,不過這老小子狠慣了,
如果我們手上的人質對他牽扯大大,他可能橫下心來不理的?”
宮笠道:“很有這樣的可能,但我相信,不到最後,孫嘯也不便做得這麼絕!”
此刻,凌濮接上來道:“在白天你們與潘光祖交手的辰光,我奉頭兒之命埋伏
莊外預作防範,卻一直不見有其他的對頭出現,也沒看見那另兩個‘右角郎’的蹤
影,潘光祖等人入莊之後,迄今未返,我想那兩個‘右角郎’一定知道情勢不妙,
趕回去通風報信了!”
宮笠道:“不錯,我甚至確定,在潘光祖等人入莊之前,也有過預防萬一的打
算,他們同另外兩名‘右角郎’可能約了時間或訂下信號,在緊急之際便以應變,
現在,消息怕已傳揚出去了……”
黃恕言吶吶的道:“那……宮大俠,‘金牛頭府’的人豈不是即要大舉來犯?”
宮笠道:“這是無庸置疑的。”
先前樂觀一掃而光,黃恕言愁眉苦臉的道:“如此的說來,我這‘玉鼎山莊’
可不就變成一片血海居場?”
廖沖陰沉沉的道:“幾曾見過兩軍交刃的地方還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到了
那時候,這”玉鼎山莊’的亭台樓閣,迴廊幽軒,還有那園圃花草,水榭曲橋,自
將血肉橫飛,屍橫狼藉,慘烈得不忍卒睹,事過之後,你就再怎麼努力從焦土頹垣
中重建家園,卻也去不掉那幢幢鬼影,慘慘陰風!“
說得黃怨言激靈靈的打著哆嚏,面青唇白:“這……這卻如何是好?”
廖沖腔調一轉,破口大罵:一混帳,事情是你引起來的,我們披甲一陣,賣命
攪和,還不是全為了你?你他奶奶不擔心我們的處境,不籌思齊力禦敵之計,卻光
顧著你這片馬莊?惹毛了我們,拿腿一走,我叫你顧著莊子去,怕你連老命也保不
住了!“
黃恕言頓時醒悟廖沖原來是在故意譏消他,汗流俠背中,他趕緊起座陪罪:
“前輩息怒,前輩恕罪,全是我的不該,全是我的不對,我實是一時想岔,捨本逐
末,未曾顧及大局,該罰,該罰…”
宮笠為其緩頰道:“算了,廖兄,黃莊主立業不易,保
業尤艱,他擔心自己的財產,也是人之常情,我們不要自己先有了意見,倒是
籌妥卻敵之計,才是當務之急!“
廖沖悻悻的道:“若不是看在宮老弟的份上,那祝小梅的婚事上,以及那筆藏
寶上,老漢這就一扭頭一踢腿,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奶奶的!”
抹去滿頭的冷汗,黃恕言窘迫又惶恐的道:“是,是,前輩教訓得是……”
淡淡的,宮笠道:“以我看,將來若與‘金牛頭府’豁開來拼戰,場地不宜在
此,廖兄,這樣的損失是不必的,該另挑地方。”
廖沖哼了哼道:“雙方交刃,或是約斗,或是遭遇,豈有一定的場地可憑?如
果約斗還好,打遭遇戰是哪裡碰上哪裡算,人家肯和我們先定所在?”
宮笠道:“當然不會。”
廖沖道:“那不結了?”
搖搖頭,宮笠道:“不然。”
廖沖瞪著眼道:“怎麼說?”
笑笑,宮笠慢條斯理的道:“我們可以到‘飛雲島’去。”
吃了一驚,廖沖道:“什麼?闖進狼窩裡去拔狼牙?我說老弟,你只怕是迷糊
了吧?”
宮笠安詳的道:“‘飛雲島’闊幅極大,島上形勢險峻,可供隱蔽之處甚多,
我們幾個人不敢自誇是高手,至少也不是庸手,潛入島上這後,以暗打明,十有八
九吃不了虧,夠他們腦筋傷足!”
沉吟了一會,廖沖遲疑的道:“說得也有道理,但還有點問題——”
宮笠道:“什麼問題?”
乾笑一聲,廖沖道:“我們好歹也得先向老孫提出將圖合併的條件呀,他不答
應我們再潛入島上干他一通不晚,況且,一旦我們離開此地,‘金牛頭府’的狠貨
又摸了來,老黃這愣鳥不就喊天之外只有挨刀的份了?”
宮笠頷首道:“這層顧慮是對的,怕只怕孫嘯率眾而來,萬一不接受我們的條
件而開了殺戒,‘玉鼎山莊’不易保全了,”
廖沖忙道:“可是這個險值得一冒!”
黃恕言暗裡咬咬牙,以另一種慷慨激昂的姿態道:“宮大俠,廖前輩的話也十
分有理,有此處靜待對方前來,一面以逸待勞,二則動手之間有先論斤兩的留轉余
地,三則可以避免各位離開之後這裡空虛,四則本莊主上下也能一如前議略盡綿薄
——”
微微一笑,宮笠道:“你不在乎一旦此地淪為斗場之後的損失了?”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黃恕言苦笑道:“如今也只好硬起頭皮撐他一次了。”
宮笠平靜的道:“對這一項,我並不堅持己見,那麼,我們就這樣決定了,先
同對方談判條件,談判不成,只有交刃,交刃的主要場地可能就涵括此莊及‘飛雲
島’了!”
抖了抖,黃恕言橫著心著:“若是如此,也只好認命。。。。。”
站立起來,宮笠道:“我們就這麼說定,各位隨意,我與凌濮暫且失陪,我賀
大哥的一筆血仇隱情,正等著從‘金牛頭府’的俘虜口中去挖探!”
廖沖殷勤的道:“老弟,可要我陪你一起?”
鮑貴財也忙道:“二二叔,用不不用得著俺?”
搖搖頭,宮笠道:“不必有勞賢師徒,我與凌濮二人足當此任,要事實俱在,
便不怕不給他們拌摟出來!”
黃恕言趕緊道:“宮大俠,我業已交待下去,西跨院石牢裡一應刑具皆已備妥,
十名手腳靈快的莊丁也在候令聽憑使喚,這就叫段總教頭陪同前去——”
宮笠道:“段兄亦無須偏勞,那地方我知道,莊主既已吩咐過了,一切都已利
便,我同凌濮自會運用調度,這裡先謝過了。”
黃恕言笑道:“宮大俠不要客氣,這是我理該效力之事。”
廖沖插嘴道:“老弟,逼問口供的時候狠著點,別起菩薩心腸,那些傢伙們天
生犯賤,不見棺材是不落淚的…”
鮑貴財咧嘴一笑,道:“師師父,二二叔號稱‘生生死執魂’,又又有‘一毒
’之譽,他可可是歹毒得緊呢,心心腸硬起來好比銅鐵,這這一層,卻卻是無須師
師父你老掛慮,那那些小小子們如果不說說實話,包包管他們吃吃不了,兜兜著走
……”
廖沖沒好氣的道:“誰叫你來接我的話把子?奶奶的,你不開腔也沒人當你啞
巴,啃啃吃吃的連個整屁也放不全,話倒是不少!”
宮笠在這時笑著拱拱手,道:“各位寬坐,我們先走一步了。”
鮑貴財猶在吶吶的向他師父聲辯著什麼,宮笠已偕同凌濮離開了這間建築完密
的小書房。
從黃恕言的居處到西跨院,中間要經過一片靠近後宅的花圃,宮笠與凌濮正匆
匆行經花圃當中,在影綽綽的枝葉黝黯裡,兩條纖細的身影正好繞過一口荒廢的瘀
井轆架走了近來。
凌濮搶上一步,低叱道:“誰?”
對方兩個人也似是吃了一驚,在剎那怔愕之後,卻又立時傳來輕俏的“噗妹”
一笑!
宮笠馬上知道那是誰,他迎上幾步,和氣的道:“黃姑娘,是你?”
一襲白色衣裙的黃媚,在淡淡的星光幽幻下,越發有一股出塵脫俗的清麗韻致,
美得高雅極了,她輕捂櫻唇,笑吟吟的道:“宮大俠,你當是誰?鬼嗎?這麼個緊
張法兒。”
宮笠也笑了:“倒不以為是鬼,怕是有什麼歹人混了進來,夜這麼深了,黃姑
娘怎麼還不休歇著呢?”
黃媚俏媚的道:“睡不著,表妹也正好心裡煩躁,是我伴她,也是她陪我一起
出來走走,夜色尚佳,不是嗎?”
宮笠的目光轉向黃媚身後半掩半躲的那個影子,嗯,可不正是祝小梅?宮笠明
白祝小梅為什麼害羞——在經過了鮑貴財那次“自我犧牲”的事情之後,大閨女家,
哪有不靦腆的?何況,祝小梅很可能已自她表姐口中知道這次“霸王上弓”之舉乃
是出於官笠的授意了—…。
微微欠身,宮笠卻不能不大方:“祝姑娘,多日不見,卻似清瘦了些——-”
垂著頭,祝小梅的聲音細如蚊納:“謝謝宮大俠關懷……”
暗裡舒了口氣,宮笠有著如釋重負的感覺,還好,祝小梅並沒有懷恨他,亦不
見有氣憤的表示,這就大大有希望了,原本,他是準備接受人家一頓指責或是奚落
的。
笑笑,宮笠低聲道:“黃姑娘,這幾天怎的一直沒看見你?”
黃媚道:“我都在陪表妹。”
宮笠道:“起初我以為很快便能接到你的回音……”
黃媚看了身邊的祝小梅一眼,道:“表妹,一直沒有肯定的答覆,所以我才沒
去向你回信,說真的,我也急得不得了,怕你等得心慌——”
宮笠道:“如果今晚不遇見你,明天我就打算再闖一次‘吟竹小捨’!”
黃媚笑得甜甜的道:“如果今晚沒遇上你,明天一大早我也會去找你。”
宮笠驚喜的道:“祝姑娘答應了?”
輕輕一哼,黃媚道:“那這麼簡單?表妹只是答慶讓我們的鮑貴財仁兄去看她。”
宮笠笑了,他明白,祝小梅雖然不曾一口允承,但有了這樣的表示也差不多了,
這只是九十步與一百步的距離,離目的亦不遠矣!
黃媚“嘩”了一聲,道:“你笑什麼?看你那興奮的樣子,好像是你自己的喜
事快似的……”
宮笠聳聳肩道:“設若我是當事人,恐怕也就沒這麼高興了,你沒聽說過——
助人最樂!”
抿抿嘴唇,黃媚道:“這麼晚了,宮大俠,你與凌大哥還到哪兒去呀?匆匆忙
忙的……”
宮笠道:“去西跨院的石牢,今天擒住了幾名‘金牛頭府’的人物,我有一筆
老帳,要向他們打聽一下。”
黃媚道:“我知道今天白天莊子裡狠狠熱鬧了一陣,但我一點也不擔心,有你
們幾位霸主英才在此,‘玉鼎山莊’便有如磐石了。”
宮笠笑道:“這是你抬舉了。”
黃媚十分認真的道:“一點也不是奉承,宮大俠,這是事實,若不是你們二位
同廖前輩師徒全力相助,單憑我們‘玉鼎山莊’這點本事,壓根就不夠人家正眼看
的,更別說要面對面的交鋒了!”
羞羞怯怯的,祝小梅也開口道:“宮大俠,全虧了各位仗義援手,否則,我們
如今的境況只怕已經不堪設想了宮笠和藹的道:”這是我們對黃莊主的承諾,理該
效力,目前彼此之間的利害相同,正應息息相關,和衷共濟,二位姑娘無須客套…
…“
黃媚笑道:“白天我們姐妹不在場,事後聽說當時的情況十分熱鬧,我們好後
悔,未曾親眼目睹各位英雄大展神威,豪氣凌敵!”
宮笠平靜的道:“全是廖沖師徒二位的功勞,我只是在一邊掠陣罷了……”
黃媚有意無意的道:“別看鮑貴財那小子貌不驚人,一身功夫卻是頂幾尖兒的
硬扎得緊,和任何武林一流高手比較,都毫不遜色!”
點點頭,宮笠適時也往上抬:“不錯,貴財不止功夫好,心地善良,為人也淳
厚直率,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君子之屬!”
祝小梅自然明白他們兩人的對話裡是在暗示什麼,影射什麼,她也曉得這些話
兒全是在講給她聽的,心中的感受很複雜,說不出是種什麼樣的滋味,但,至少有
一端她是可以肯定的——在複雜的反應裡,已經沒有往日那種憎厭同煩膩的情緒了
……
深深垂著頭,她面頰火熱,羞得連雙手全沒了個放處向宮笠使了個眼色,黃媚
道:“宮大俠,你與凌大哥去石牢裡問他們口供,那干‘金牛頭府’的俘虜會不會
吐實呀!”
宮笠道:“我想他們會的。”
黃媚輕輕的道:“如果他們不那麼聽話呢?”
笑了,宮笠道:“我有很多種方法使他們聽話,當然,那都是些不得已的法子,
一旦施用,雙方都不會很愉快的。”
黃媚有些悸色的道:“用刑?”
宮笠笑道:“他們設若不告訴我想知道的,恐怕便只有如此了。”
牙齒輕咬著下唇,黃媚吸了口氣:“宮大俠,聽說,你與‘金牛頭府’也有一
段糾葛?”
宮笠淡淡的道:“不是‘糾葛’,是‘血仇’,只不知道這筆血仇是不是同他
們有牽連,此刻我就正是要去證實這一點。”
黃媚低聲的歎喟著道:“同你為仇,是一件愚蠢的事。”
宮笠道:“有些人卻不似你這麼想。”
黃媚極有興趣的問:“除了向他們探查這件事的內情之外,你是否還有其他的
線索可循?”
苦笑著,宮笠道:“只有一點極為模糊而且含意迷離的表記在當場發現,至今
我們尚苦思不得其解,那些表記是我賀大哥在臨死之前留下來的,你知道,人到了
那等辰光,便是想說明什麼,指點什麼,也往往力不從心,這些時來,我一直就在
腦子裡反覆思慮,一再猜測,可是,直到如今,還——”
突然,他住了口,目光盯在祝小梅的身上,祝小梅正站在黃媚身後那口瘀井的
旁邊,她是半倚在井沿的,現在,宮笠的目光含著強烈的灼亮與極度的怪異神色投
注向她,一剎間,這位小姑娘不由全身泛冷,心驚膽顫,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宮笠的表情很懾人,那樣的古怪,那樣的專注,那樣的森酷又那樣的凜烈——
像是集中了全部精神力量在透視及剖析某一樁事物一般,更有一股強行抑止的衝動
與激奮形態!
一下子,祝小梅鬆了口氣,又平靜下來,因為這時她已發覺,宮笠的目光不是
對著她,視線的焦點乃是越過了她的身子聚注在她倚靠著的這口井上!
不錯,宮笠是在看那口井,那口以黑紋石砌成的四四方方的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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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解惑揭謎濁霧清】
黃媚在起初也有些怔愕,甚至有些驚懼,後來,她也察覺了宮笠之忽然轉變成
這種神態的原因,那口井,但是,她卻更不禁迷惘了,為什麼宮笠會對這口井有如
此反應,又這樣不同尋常的專注呢?
凌濮亦是相似的疑惑,他上前了幾步,謹慎的問:“頭兒,你怎麼了?可是發
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宮笠緩緩收回了目光,像是十分舒暢,像是解脫了一些什麼負累似的,長吁了
一口氣,他的表情是開朗而愉快的,並沒有任何惱怒或陰鬱的痕跡。
黃媚微現忐忑的道:“宮大俠,你好像很注意這口井?”
宮笠平靜的道:“這口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對我突然有了提示。”
黃媚不解的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宮大俠,這口井已被堵塞起來了,大概
我爹曾經告訴過你那段悲傷的往事?
我以前身邊的那個丫鬟,也是田昆所愛的人怡貞,便是失足淹死在這口井裡!
“
宮笠“哦”了一聲,悲憫的道:“那位怡貞姑娘,就是淹死在這口井裡的?”
黃媚頷首道:“是的,屍首直到第二天才發現,卻被井水泡脹了,好可憐?”
仰首望天,宮笠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這莫非是天意?
是冥冥中一些什麼不可解的玄異力量在提醒我?或者,是那位死去的女孩子在
幽渺裡幫助我獲得以前蘊藏於霧霾中的答案?靈光一道映亮了腦際的黑暗暈沉,似
是有人指引,那麼,那女孩子的用心何在?“
默默凝望著夜空,他又呢喃道:“是了,托我護佑田昆,她的心上人?”
這時,黃媚十分不安的叫喚他:“宮大俠,你在說什麼?
自言自語,咕咕峨呶的,好像中了邪了一樣?“
微微一笑,宮笠道:“沒什麼,我只是在自己告訴自己一點感觸而已,我經常
有這個習慣。”
捂著心口,黃媚道:“你真嚇壞我了,我還以為你忽然被什麼東西祟著或是只
有你看見了什麼異像,一個人對著天空喃喃說話,我一身汗毛都豎立起來了!”
宮笠安詳的道:“夜深人靜,又在這口曾經淹死你昔往故人的井邊,難怪你會
產生某些怪誕的聯想了。”
黃媚覺得身上泛冷,她忙道:“這地方我時常經過,倒一直不覺得有什麼陰森
之感,但你剛才的樣子卻把我好嚇,似是和鬼魂說話一樣!”
宮笠笑了:“其實,鬼不容易嚇住人,人反倒能夠把人嚇壞,不過我並沒嚇你,
這次是你自己嚇自己?”
搖搖頭,黃媚的悸怯掩不住她的好奇:“宮大俠,別再談這些了,先時你說,
這口井對你有了提示,能否q訴我們,是些什麼提示呀!”
宮笠道:“當然可以。”
凌濮興奮的道:“頭兒,你是否突然解悟了賀大哥留下來的那些暗示表記?”
宮笠道:“只解悟了一樣,那個‘口’字。”
搓著手凌濮急切道:“快說,頭兒,那個‘口’字是什麼意思?”
宮笠低沉的,卻清晰的道:“我剛才在一剎間悟及,賀大哥留下的這個‘口’
字圖形,是在告訴我們一個人的姓氏——”
凌淄愕然道:“是在告訴我們一個人的姓氏?頭兒,百家姓上哪有姓‘口’的
人?”
笑笑,宮笠一指那口黑紋石砌的口字形的井:“暗,那不是?這個人是姓井的!”
呆呆的望著井口,凌濮也恍然大悟:“不錯,是姓井的,‘口’字便是井的像
形……”
宮笠有些傷感的道:“在賀大哥嚥氣之前,他的體力,心智,都告枯竭了,他
只能憑著一股執著的精神意志,憑著一個單純的意念,在他已傾盡全功,在我們卻
覺得相當模糊的告訴我們一些什麼,他無法更詳細的表明他的觀念,便只有近似打
謎一樣的提示我們一點端倪,一點痕跡,讓我們去推測,去探索……我幾乎可以想
像出當時的情景來,賀大哥是那樣的痛苦,那樣的憤恨,又那樣的焦急,如果他能
夠,他會大聲疾呼,會泣著血一遍又一遍的向我們說明他的心意……他又何嘗願意
我們也和他一樣痛苦焦急的墜入迷惘無奈之中?”
咬著牙,凌濮道:“那姓井的龜孫子!”
宮笠沉重的道:“莫急,我們就快從石牢裡‘金牛頭府’的一干人口中挖出這
幾個人來了!”
凌濮痛恨的道:“無論用多麼狠酷的方法,也要他們把姓並的這個人招供出來!”
陰冷的一笑,宮笠道:“他們會招出來的,尤其是當我們已知道有姓井的這麼
一號人物之後!”
凌濮開了竅似的叫道:“可以詐他們!”
宮笠漠然道:“這只是方式的一種,而我們具備有多種不同的手段!”
輕輕的,黃媚若有所思的道:“宮大俠,請問——那位賀大哥在臨終之前,留
下記號當中,還有哪些不曾悟透的?”
宮笠道:“怎麼?你想替我們參酌一下?”
黃媚坦然道:“是的,想替你盡點兒心,你也不必小看我,比武功,比膽識,
比江湖閱歷,我不如你甚遠,但若以心思的細巧與忖量的精密而言,我們女孩子家
天生就要較諸大男人周到得多,更叫你們望塵不及的,是我們有無比的耐性。”
宮笠道:“我並沒有小看你,黃姑娘,相反的,我也頗希望能在你這裡獲得幫
助,集思才能廣益,一個人的心智,到底不能涵括周全。”
黃媚這才嫣然笑道:“嗯,說了這麼久,只是這幾向話還中聽點。”
宮笠低緩的道:“賀大哥在臨終這前,一共是留下了三樣記號,這三樣記號—
—也是我們自遍地血污中辨認出來的,那是一個三角形梨狀的帶角或帶翼的圖形,
一個‘口’字,再就是濃濃的三個血點,上面的一滴,下方的兩滴,連著一個勉強
像個‘十’字的標記……”
說著,宮笠還用腳尖在地面劃出了那個“品”形記號,並依記憶連上那“十”
字的位置。
黃媚非常慎重的蹲下身去查看了一遍,然後她站起來,美麗的面龐上沒有什麼
特異的反應。
凌濮忙問:“黃姑娘,你可猜出了什麼?”
“噗嗤”笑出了聲,黃媚道:“也沒見過像你這樣急性子的人,凌大哥,先前
我向宮大俠講,說我們女兒家心思細密,不漏小處,但我並沒有說我們是神仙或能
卜會算呀,二位都是聰明人,以二位之能,苦思多日不得其解的隱秘,我是何人?
豈能一見之下即時了悟?所以你別慌,讓我慢慢想!”
凌濮怪不好意思的道:“姑娘不要見笑,我是太過急躁了些。”
宮笠清朗的道:“不過,黃姑娘,我的看法卻與你不盡相同。”
黃媚眉兒一挑,嫵媚的道:“莫非你把我看成女諸葛了?”
宮笠道:“我們如今要探尋的,不是一個學術上的深奧問題,也不是武功上的
境界問題,因為這是須要時日的培育,勤奮的努力與天賦的厚薄種種因素來配合方
才有其層次造詣之分的,現在我們所探索的只有一個謎,一個暗示,一個相關的關
鍵而已,這個同硬功夫,真學識的牽連不多,或是靈光一現,或是偶而的觸動,或
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就會恍然大悟,豁然貫通,說不定這個謎底去請教翰林院的飽
學之士猶不可得,一個鄉裡村夫就能一語道破……我和凌消因為是局中人,心憂神
憤,可能為了思索這些圖示已鑽了牛角而不自知,腦筋便也不易迴轉,但你是局外
人,不受主觀的限制,推測起來就要比我們靈活通達得多!”
深深點頭,黃媚道:“你說得也有道理!”
宮笠笑道:“那麼,你是慢慢的思考呢?抑是現在就試試,你的靈感?”
黃媚微窘的道:“別忙嘛!讓人家先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你們也無須急著到
石牢去,還怕那些有如煮熟鴨子的俘虜又飛了不成?”
宮笠道:“這倒沒有顧慮,顧慮的是曠日持久,白搭著在此餐風飲露。”
一跺腳,黃媚佯嗔道:“不來了,你又調侃人家!”
凌濮也笑呵呵的道:“頭兒,其實早點去晚點去,並沒有什麼分別,何妨在此
盤桓片刻?陪兩位美麗的姑娘在星光夜色中一訴衷曲,非但是人生一樂,也是莫大
的心靈上的享受呢?”
一瞪眼,宮笠斥道:“不要胡說,我們與黃、祝二位姑娘相處融洽,互尊互敬,
卻是持以君子之誠,待以方正之禮,什麼叫‘一訴衷曲’?‘人生一樂’?又是怎
麼個‘心靈上的享受’法?簡直不知所云!”
縮縮舌頭,凌濮7 著哈哈:“頭你別生氣,我只是說漏了嘴!”
黃媚也忙道:“凌大哥也沒說錯什麼嘛!一訴衷曲也是表示開誠掬心,無隱無
私的傾談之意,能得意氣相投之友作摯誠之語,有什麼不好?豈不算是一樂?你呀!
太道學了,還是江湖上豪士呢?”
宮笠啼笑皆非的道:“我的意思是說話要有分寸,尤其是男女之間!”
黃媚哼了哼,小嘴一撅:“犯不上這麼硬板板的把禮教成天掛嘴皮子上,也沒
人當你是登徒子!”
因為方纔宮笠與黃媚言及那段昔日的慘事,而早已遠遠站離井邊的祝小梅,此
時忽然怯怯的接口道:“宮大俠,你剛才說的那個‘品’字形的三點,以及連在三
點下面的一個‘十’宇,會不會也和那個‘口’字的含意一樣,是影射了人的姓氏?”
宮笠有著憬悟的表情。他道:“不錯,很有可能!”
凌濮頭痛的道:“但是,哪裡又會有這麼個姓氏呢?”
祝小梅靦腆的道:“這可能也是個提示,就和方纔那個‘口’字相似,它的意
思是向關連事物方面探索,而不能僅從表面的形態來下結論!”
點點頭,宮笠道:“你說得有理。”
祝小梅微紅著臉道:“譬如說,和那位賀大哥淵源極深的什麼人?經常在他身
邊的什麼人?一個垂死者,在他最後能以表明意識的須臾間,往往都會十分自然的
將關係較為接近的牽連者指點出來,從而使整個事件中有個關鍵可尋!”
宮笠沉吟著道:“祝姑娘,你提醒了我不少破解這個表記含意的線索。”
默然好久的黃媚中間插進一句話:“宮大俠,我本能的感覺到,如果你那位賀
大哥塗抹的這個記號是表明了一種姓氏,那麼這個姓氏的人一定是女子!”
任了怔,宮笠道:“你是由何斷定?”
黃媚深思的道:“那‘品’字形的三個血點,似是三點水的字形,三點的字形
多是字邊,女性近水,而那個‘十’字或從‘佳’,或從‘什’,‘什’字欠缺意
思,‘佳’字近柔媚,也是女性的象徵……”
宮笠思考著道:“你的分析頗接神韻,不錯,那‘品’字形的三個血點似是三
點水的形狀,但‘十’字則不可能是‘什’的簡化,因為那沒有道理,從‘佳’…
…不過,賀大哥身邊的人,沒有姓名中帶著個‘佳’字的—…。”
凌濮亦道:“‘品’字形的三個血點,是上面一滴,下面兩團,我看,不一定
是表示字形的三點水吧?三點水都在一邊斜列,不會擺成這個‘品’字形!”
搖搖頭,黃媚道:“這可難以確言,凌大哥,你別忘了一個垂死者在嚥氣之前
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他的神智,體力,意識,全已瀕絕瀕竭,因而他心中所想的
念頭,便不易像平常人一樣那麼清晰規律的表現出來或書寫出來,在暈迷與痛苦的
煎熬裡,他只能用任何做得到的方法點出一個似是而非的輪廓,至於如何澄清及明
化這個輪廓,就不是他可以顧慮周全的事了,這個責任,乃在於活著的人身上!”
凌濮吶吶的道:“我還不太明白!”
黃媚詳細的道:“凌大哥,我打個比方,現在如果叫你寫幾個字或劃一個簡單
的圓形,你都可以很容易而且極為確實的表達出來,可是,如若你在神智半昏迷中,
抑是在身體機能某方面的限制下,你可能這麼簡易的做到你所想表達的一些什麼,
那時,你畫一隻鳥可能就像一隻雞,描地墳就似一座山,寫一個字也極可能歪七扭
八,’邊不在邊的位置,首在不首的部位了!”
凌濮道:“你是說,那‘品’字形的三個血滴只是賀大哥在痛苦影響下的字形
部位錯亂?”
黃媚頷首道:“‘我是這個意思!”
凌濮茫然道:“那麼,為什麼又端端是個‘品’字形,而不是其他的形狀呢?”
笑笑,黃媚道:“這很好解釋,可能是因為賀大哥當時姿態的順應,可能是他
心智的迷亂,只想點出三點水的字邊,未曾考慮到這三點水的位置,也可能是他急
切間對於肢體功能的控制不便——總之,他是點出了這麼一個表記,或者他點出‘
品’字形,也或者他抹出了任何一種形式,這都是隨著他體力的限制倉促而就,他
己沒有法子照常規那樣的清楚表達了!”
宮笠凝神靜思,緩緩的道:“我已感覺到越來越近問題的核心了……,,著地,
黃媚問:”宮大俠,賀大哥可有女兒?“
搖搖頭,宮笠道:“沒有。”
黃媚又問:“他有高堂?”
宮笠苦笑:“早在二十年前即已仙逝了!”
急促的,黃媚道:“妻子?”
歎了口氣,宮笠若有所思,十分緩慢的道:“有,但他的妻子也因他的死亡而
失蹤,待我們趕到那裡,只剩空屋遺屍,連一個活人也不見了,如今大嫂還不知兇
吉如何,落到了什等樣的境況。”
黃媚試探的道:“賀大哥的妻子姓什麼?”
宮笠道:“夏”。
想了一會,黃媚失望的道:“可惜,這個‘夏’字,與那‘品’字形的三個血
點以及血滴下的一個‘十’字怎麼樣也牽扯不上干系!”
宮笠陰晦的,也是躲避著什麼似的道:“我只怕難以尋覓大嫂的下落!”
黃媚忽然又記起什麼,她忙問:“宮大俠,那位賀大嫂,叫夏什麼呀?”
沉沉的,宮笠道:“夏潔!”
黃媚哺哺的道:“夏潔?夏清?夏……夏……潔一;…潔…潔!”
一剎間,她明媚的雙眸突然泛亮,閃耀著一種睿智徹悟的神采,彷彿陡然裡她
參透了什麼,也揭示了什麼一樣,面龐浮現著興奮的紅潮,連嘴唇也在不停的抽搐
了!
宮笠愕然道:“黃姑娘,你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對?”
凌濮也忐忑的道:“別急,黃姑娘,你的神色有點怪,可千萬不要自亂了心智
……”’靠近了宮笠一步,黃媚的聲音近似喘息:“宮大哥—…。
我想,我已替你找出那個謎底來了!“
心腔子急速跳動著,宮笠渾然不覺近在眼前的黃媚那如蘭的氣息,馨雅的芳香,
他有些震動,也有些緊張的道:“該不是……與賀大嫂有牽連吧?”
黃媚深深吸了口氣,道:“賀大哥的表記所暗示,正是指的他夫人夏潔!”
宮笠僵木了片刻——他的心情極為惶恐,極為痛苦,因為,他知道,在那樣的
情景下,任何人為賀蒼塗出的表記所影射,都不是一樁可喜的事!
他已經很覺精神上的負累與折磨,他實在不願再獲悉某一樣足使他更加苦惱的
事實——那是何等殘酷邪惡的壓迫?!
黃媚注視著宮笠表情上的酸澀,怔怔的道:“宮大俠你不舒服?”
呻吟似的歎息一聲,宮笠艱辛的道:“沒什麼,你說下去吧。”
黃媚善解人意的道:“如果你不願我說,宮大俠,我可以不!”
宮笠斷然道:“不,我要你說出來,我要知道你了悟了些什麼,我要知道賀大
哥慘死之謎,我更要找那兇手索命——任那兇手是誰都是一樣!”
咬咬下唇,黃媚輕輕的道:“宮大俠,你聽我講——‘品’字形的三點血滴,
我們假設它是三點水的字邊,也可以假設它是表示‘三’數,那麼,三點水便是‘
潔’(漂)
字左側筆劃,‘三’數,是表示三個十,而‘潔’(漂)字的左上位看,不正
是‘豐’形?也是‘三’個‘十’字的貫連?“
宮笠似乎竭力想辯駁什麼:“但是這並未能形成一個字的暗示,有關這個‘潔
’(潔)字的其他的部位,你又怎麼解釋?”
黃媚悄細的道:“我認為賀蒼賀大哥在當時的情況之下,他的體能,他的心智
所及,只能表達到這種程度而已,就如同那個‘口’字的像形一樣,他點出了部首
或關鍵,其餘的就待我們去推敲印證了,其實賀大哥的提示並不算撲朔迷離,只要
我能夠加以組合分析,逐一並湊,答案就會明顯的出現眼前!”
宮笠哺哺的道:“這個答案,未免叫人心寒。”
黃媚又道:“賀大哥不會無的放矢,弄些無干無涉的人或物來造成混淆,他全
是直接了當的點示出事情的重心來,將他身邊的人物—一印證,即不難找出端倪…”
唇角扭曲了一下,宮笠道:“賀大嫂卻是失蹤了……我不明白她失蹤的原因是
什麼。”
黃媚安慰著他:“宮大俠,賀大哥的圖示影射到賀大嫂身上,並不一定是件壞
事,而其中的玄妙是非局外人所能知的,賀大嫂的失蹤,可能是她見機躲藏起來,
也可能是被那兇手裹脅而去!”
宮笠洩了氣似的道:“我看,不會這麼簡單,否則倒又好了!”
微微吃驚,黃媚道:“宮大俠,我不懂你的意思……”
用手撫撫額角,宮笠苦笑道:“本來我不想說,甚至不想承認這些疑竇,但是,
事到如今,般般的跡像所指所現,迫得我不能不說,不能不種下深深的疑慮了——
當我與凌濮趕到‘千疊嶺’老賀的家中,也是他被殺的現場、屋裡並不顯得凌亂,
一干擺設也如同常狀,這表示那裡未曾有過激烈的打鬥或掙扎,另外,老賀的致命
創傷是在背後的脊環骨中間,由傷口顯示,殺死他的兇器是一柄鋒利的匕首,這就
是說,殺他的人是從他背後用匕道這種短小的近身武器致他於死的!”
黃媚悸懼的聆聽著,花容微微變色,她身邊,祝小梅也不由緊緊依靠過來——
血淋淋的事,不論是多麼淹遠的過往了,總也帶著那樣恐怖森酷的韻味,每一在言
裡漾蕩,便有如陰晦寒冷的一面網無形中籠罩了人心!
潤濕了一下乾燥的嘴唇,宮笠又幽沉的道:“‘滾刀煞’賀蒼的名號,或許你
們二位姑娘家覺得十分陌生,但是,在一般江湖上言,他卻是響噹噹的字號,威凜
凜的人物;老賀是條好漢,是個鐵錚錚的英雄,他的一手‘滾刀法’為武技一絕,
非但凌厲猛烈,更且詭異莫測,在玩刀的這一行裡,能以和他相提並論的角色委實
不多!”
祝小梅驚疑不解的問:“那……那怎麼會遭了殺身之禍?”
宮笠低啞的道:“他是被暗算的,祝姑娘,剛才我已經說過,他的致命傷口是
在脊環骨中間,這乃說明,兇手是從背後偷襲,殺人的武器只是一柄小小的匕首,
可見也是近身相貼的形勢——老賀功力精湛,極為機警,若非是他熟捻或親近之人,
很不可能如此靠近下手刺殺於他而他尚無所警惕!”
祝小梅恐怖的低呼:“天啊!”
宮笠又苦澀的道:“而我依當時老賀屍體的怪異姿勢判斷,在場殺害他,至少
是在場目睹這副慘況的人有兩個,一前一後,老賀的上身微向前俯,面孔揚起,左
手朝後伸,右臂往前抓,宛似要攫取什麼的模樣,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極度的震驚,
憤怒,痛恨,與意外的神色!”
黃媚睜大了那雙美麗的眼睛,流露著極端悲們又同情的顏色,但和祝小梅的感
受相同,也是如此的被捲入了驚窒驚慄的情緒中。
宮笠暗啞的接著道:“現在,從黃姑娘點明了賀大哥的提示含意之後,我們再
將種種端端的蛛絲馬跡,各樣情況作一個全盤的組合——現場屋子裡的陳設不亂,
未經抵抗或掙扎,老賀的致命傷在背後,兇器是匕首,他臨死前的表情可怖,是一
種驚怒同意外的攙融,他的雙手前後攫抓,兵器甚至在寢室內沒有取出……好了,
這即已告訴我們下列的幾點實情:一、兇手是熟人,二、有兩個人下手或至少一人
下手一人目睹,這目睹者可能也就是分散他注意力,掩護兇手行刺的同謀!三、屋
裡不凌亂。顯示沒有抵抗及掙扎,賀大嫂當時卻在做什麼?她又如何失蹤的?為什
麼沒有抵抗及掙扎?”
黃媚謹慎的道:“會不會——賀大嫂當時不在場?”
搖搖頭,宮笠道:“不可能,嫂子根本無親無友,附近也無接近或親密的鄰家,
老賀在外既無生意,亦無基業,他甚至極少與人來往,過的一種半隱居的生活,老
賀極愛嫂子,平素輕易不讓她稍離左近,想想看,在風雨欲來之前,他又怎會放心
嫂子外出?更有力的證明是,代老賀來傳口信的人曾表示,在他出發上道之前,老
賀夫婦全都在家凌濮憂慮的道:”頭兒,照這樣說,賀大嫂是脫不了干系了?“
宮笠沉重的道:“她的形跡十分可疑,我怕她對老賀的死多少要負點責任,如
果她問心無愧,或是不曾陷險,她就該出面找我說明一切,但是,事到如今,她並
沒有這樣做!”
祝小梅連連的道:“莫非這位大嫂也遭了毒手!”
冷冷一笑,宮笠道:“屍體呢?”
呆了呆,祝小梅啞口無言。
宮笠陰森的道:“設若嫂子也遭難,我不相信兇手會掩滅她的屍體,這根本沒
有道理!”
黃媚忽問:“她會武功嗎?”
宮笠緩緩的道:“跟著賀大哥學過好些年,一手‘滾刀法’頗具火候,等閒武
林人物,連沾也別想往上沾!”
黃媚輕嚥著:“這就怪了,再怎麼說,她都不該無緣無故突然失蹤,夫妻本是
鳥比翼,連心又連體,丈夫有難,做妻子的理應同進退才對……”
憤憤的,凌濮道:“頭兒,賀大哥死前連傢伙也沒從房中取出,又在這麼近的
距離裡吃人由背後暗算,當然只有極為親近之人才會使他如此不加防範,賀大哥身
邊有什麼親近人!除了賀大嫂,我想不出有第二個!”
雖然心裡早就有了對賀蒼妻子夏潔的疑慮,但宮笠在今晚之前,仍然不敢肯定,
明確的說,他不願肯定,強迫自己不往這上面去想,可是如今各項徵狀的顯示,全
指向了夏潔,他最怕,最擔心的疑問,就快接近事實了。
對於宮笠,這是一樁痛苦,莫大的痛苦。
如果可能,他極願找出千百樣理由來為夏潔辯解,因為他不希望接受這樣血腥
的,邪惡的,令人發指又斷人肝腸的事實,便更不希望對賀蒼的名聲有所污染——
竟出了這麼一個妻子——但他卻無法找到一條能以立足的說詞替夏潔開脫,他找不
到。
將來,設若果真夏潔對賀蒼之死有著牽連,甚至是兇手或同謀,宮笠實不知自
己該如何自處?如何下得這報復的狠心?!儘管他口頭上是說得這麼果斷!
這時——凌濮又在激昂的道:“頭兒,我們要替賀大哥報仇!”
覺得自己好疲倦,宮笠低沉的道:“當然—…。”
凌濮又加了一句:“不管兇手是誰都是一樣!”
望了自己這位心腹伙伴一眼,宮笠沙沙的道:“當然黃媚的眼神上有著理解的,
關懷的形韻,她柔柔的道:”宮大俠,你心裡好苦……“
驚然一驚,宮笠強笑著自嘲:“你竟能透視進我的心裡?”
黃媚摯誠的道:“將心比心,不言可喻。”
深長歎息,宮笠沉痛的道:“是的……好一個‘不言可喻’怯怯的看著宮笠,
祝小梅怯怯的道:”宮大俠,沒有法子變通或化解嗎?如果賀大嫂果真——?“’
搖搖頭,宮笠道:”如果嫂子對老賀的慘死有任何牽連,我的道義同良心便無法寬
恕及包涵她,祝姑娘;這世上是很複雜的,有些情況的形成,令人難以兩全,有些
錯誤的鑄就,更不可原諒——譬如這一件!“
祝小梅惋惜的道:“真可憐——但願賀大嫂沒有什麼牽扯才好”
宮笠苦笑道:“我比你們更如此希望,我甚至巴盼著她永遠不再出現,不再有
任何消息被我知道,否則,我對這件事該怎生處置!不辦麼?不可能,辦麼?辣手
難下!”
凌濮急道:“頭兒,你剛才還說過不管兇手是誰,也斷不能饒的,你別忘了你
在賀大哥墳前起的誓,賭的咒,賀大哥血猶未干,你!”
宮笠冷峭的道:“不要再說了!”
一轉頭,他又向黃媚及祝小梅道:“今晚多虧二位姑娘蘭質慧心,冰雪聰明,
解開了我們多日來的疑難死結,若因此順利找著兇手,報卻我賀大哥之血仇,全為
二位姑娘所賜所助,請二位姑娘受我一謝!”
說著,他深深長揖,黃媚一邊拉開祝小梅,邊著急的道:“宮大俠,宮大俠,
你這是做什麼?豈不要折煞我姐妹倆了?”
宮笠嚴肅的道:“二位姑娘指點良多,我心中感激實難傳諸言行,日久天長,
必當圖報。”
黃媚紅著臉道:“看你,越說越見外了,宮大俠,你與凌大哥才是我們的恩人,
才對我們賜助良多,我姐妹兩個只是幫你動動腦筋,又算得了什麼?你這麼客氣,
倒叫我們慚愧不安……”
祝小梅也羞澀的道:“表姐說得是,宮大俠太客氣了……”
宮笠望望天色,道:“夜深了,二位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安歇吧。”
黃媚有些依戀的道:“你們還要去石牢審訊那些人!”
點點頭,宮笠道:“我們已找尋到線索,今晚,便將由他們口中來做證實!”
黃媚悄聲道:“宮大俠,你與凌大哥也早點睡吧,別太勞累了。”
於是,這位莊主千金偕同她的表妹姍姍離去,猶頻頻的回顧——含情脈脈,依
依不捨之狀溢於言表。
宮笠轉身撒開大步,凌濮急忙跟上,對於黃媚那種一往情深的樣子,他本想有
所言語,但一見宮笠凜然之狀幾次張口,又把話嚥進肚子裡……
西跨院角隅處那座石牢,是幢矮小卻極為堅固的建築物,從外表看去單調而灰
沉,四四方方的那麼一間,人沒往裡進,業已覺得侷促氣悶了。
十名受命聽候差遣的莊丁,早已一排五個分列在石牢的鐵門之外,但是,宮笠
並沒有麻煩他們,打了個招呼之後,只他與凌濮兩人走了進去。
在屋頂一盞用細銅鍊懸吊著的鐵缽油燈暈黯泛黃的光芒照映裡,十幾樣各形各
式的刑具已經排置牆角邊,宮笠淡淡的掃了一眼,目光便投注在萎縮於對面壁根下
的五名俘虜身上。
這五位昔為座上客,今成階下囚的俘虜,如今被囚禁著的姿態卻是十分狼狽同
古怪的,他們的五雙手便嵌鎖在兩截木板事先挖好的凹洞裡,下面也是一條相同長
度與厚度的兩截木板,而他們的五雙腳也就一樣被鎖扣在木板中間的凹洞裡,那在
兩塊板子交合處挖好的腕洞及踝洞,都做得很吻合,很貼切,剛剛是一個手腕與腳
踝的粗細,也就是說,兩截木板一合起來,把人的手腳鎖扣進去,就不可能再抽出
來了。
木板兩頭,是各由一大把巨號的鐵鎖扣牢,這兩把鐵鎖,便將兩塊交合的木板
扣死,這是枷鎖,特製的龐大枷鎖。
被扣在這兩條奇異枷鎖與腳鐐中的俘虜,只能坐而不能躺,任何的動作也須相
互一致,他們的手臂,及雙腿多半是伸直,欲待縮曲,五人中有任何一個不合作便
無法如願,很痛苦,也很受罪。
宮笠不由得想到,“玉鼎山莊”硬功夫是沒有,但折磨人的法子倒還不少,這
樣的方式來囚禁俘虜,不僅有效,而且別具巧思……
五位正在受罪的仁兄,一見宮笠與凌濮進來,俱不由心裡發毛,背脊上直透冷
汗,他們沒人吭聲,可是,五張委頓又憔悴的髒臉上,業已浮現了難以掩隱的惶驚
之色!
走到他們面前,宮笠低沉的道:“想不到會落得這等景況吧?尤其在‘玉鼎山
莊’這地方栽了跟頭?”
五個人誰也沒答腔,五張臉孔上的表情卻各有不同。
宮笠微微一笑,道:“我曾經說過,有一些問題要問你們,也就是說,我要知
道某一些事情,我很摯誠的希望各位能與我合作,那麼,我們彼此間就會都很愉快,
反之,恐怕各位所受的痛苦,就不足是眼前這一點點了。”
潘光祖灰土著一張面孔,喉管裡似是卡著一口痰,呼嚕呼嚕直響:“成者為王,
敗是寇……今天我們吃了癟,只怨自己學藝不精,沒啥可說的,但你也不要擺你的
威風,不出多久,你們也就笑不動了……”
宮笠道:“你是說,當你們‘金牛頭府’得到消息大舉而來的那時?”
哼了哼,潘光祖強硬的道:“就是那時,而且還會出乎你意料的快!”
笑笑,宮笠道:“你以為,你,或者你們其中的任何一位,能活到那個時刻麼?
如果你們不說實話,或是我不打算叫你們活下去?”
窒噎了一下,潘光祖掙扎著道:“屠殺手無寸鐵,失去反抗力的俘虜,可算不
上是英雄作風,這是既卑鄙,又齷齪的無恥手段……”
雷雄也凸著一雙眼珠子叫喊:“你捆著我們當豬宰,也叫是能耐!”
低叱一聲,凌濮兇狠的道:“姓雷的,你再哈喝,老子搗碎你一口狗牙,叫你
含血吞下肚去!”
擺擺手,宮笠平靜的道:“我們不必爭執,更不須叫罵,我只是告訴你們實情,
如果你們同我合作,告訴我想知道的一些事,你們會活著出去,否則,五位中要有
任何一位帶著口氣走出這裡,我便跪下來束戮就戮!”
潘光祖吃力的道:“你的話可不要說得太滿——”
宮笠淡淡的道:“我說了,我便做得到,相信各位心中也該明白我做得到,你
們綁著,我可以任意宰割,而你們就算一個個恢復了平時的功能,我也有絕對把握
將你們廢掉——無論列位是單個來或是一起上!”
喉嚨裡咕嚕了幾聲,潘光祖卻不再頂駁了,因為,事實上他也無從頂駁,就是
眼前這個人,便在四天之前獨力把他們打了個人仰馬翻,滿地劃拉草,人家並不是
只掛在嘴皮上說說而已的!
宮笠低著頭注視他們,溫和的道:“怎麼樣?各位有什麼打算?”
一咬牙,雷雄抗聲道:“你當我們是什麼人!把我們看成哪一種下三流的小角
色?我們也都是翻江倒海,水裡火裡熬出來的,道上一提,大小也算是有點頭臉,
好歹也擺得出家號,如今時運不濟,淪為國俘,卻也不受你的威脅恐嚇!”
冷笑一聲,凌濮往前湊了湊:“娘的,越說,你倒越狠起來了?好,老於就稱
量你,看你是不是真像你嘴皮上的這等硬扎法!”
雷雄驚吼:“你,你膽敢妄動私刑?”
凌消嘿嘿獰笑:“妄動私刑?老子還要剝你的狗皮,抽你的驢筋,姓雷的,你
去告吧,到閻王殿上去喊冤吧,看看老子下起手來會不會軟活點?”
宮笠和和氣氣的道:“不到必要,我們也並不願使用任何激烈的方法迫使各位
吐實,這總不是樁暢心的事,但是,如果各位太不合作,我們逼不得已,就也考慮
不到那麼多了,因此,請各位再三斟酌,你們是要在受盡折磨之後回答我的問題呢,
抑是就在眼前這種和和諧諧氣氛裡不傷感情的答覆我們?”
潘光祖硬著頭皮道:“你體要看錯了我們,我們任是哪一個也不肯,我們身子
是肉做的,可是我們的骨氣卻堅硬如鐵,我們不會向你低頭……”
宮笠笑道:“當真!”
臉上的肌肉扭動了一下,潘光祖嘴硬心虛:“這……這還會是假的?”
宮笠安詳的道:“我不得不提醒你,潘光祖,我的手法是既狠毒又酷厲的,狠
毒得令一個人的忍受力無以負荷,酷厲得叫任何一條好漢也承擔不起,就以你來說
吧,也是一樣難以支撐。”
頓了頓,他又道:“所以,與其屆時吃盡苦頭的說話,何不如現在就爽快回答
我的問題?”
樹是皮,人是臉,潘光祖在這個節骨眼上怎麼拉得下這張臉來?他苦澀的吞了
口唾沫,背脊泛著涼氣,口裡卻火辣辣的充好漢:“你,你不要做夢,任是千刀萬
剮,也休想逼我吐露出一個字,不論你問的是什麼我都不會告訴你!”
宮笠笑道:“我要問的,只是極其簡單的幾句話,而且,你也一定知道內情,
曉得如何來答覆,現在,怎麼樣,願不願意聽聽題目?”
猛一搖頭,潘光祖道:“我不要聽,我也不會有任何答覆,一字一句也沒有!”
宮笠的神色仍舊是溫和的,悠閒的,他道:“那麼,我就先告過罪,要對不住
列位了,潘光祖,在這些人當中,你是首腦,也是楷模——讓我們從你這裡開始。”
呆了呆,潘光祖急道:“開始什麼?”
宮笠緩緩的道:“請你嘗試一下,在那種情況之下,使人會不由自主的將不想
說,不願說的話一五一十,規規矩矩的說將出來。”
身子抖動著,潘光祖恐懼的道:“你……你們居然真敢這樣加害一個失去抵抗
力的俘虜?!”
點點頭,宮笠道:“我們敢,我們但敢動刑,更敢宰殺,為了更進一步的使各
位瞭解我們的決心,現在我們就開始做給各位看。’”
潘光祖面無人色,身體也在不住的痙攣,他嘴巴硬,是為了他的身份,他的臉
面,他在江湖道上闖下來的名氣,也更為了日後的立足問題。而他內心裡卻是驚慄
的,驚恐的,畏怯的,同時,他自己知道他體力很虛弱,兩次受到的痛苦累集起來,
至今還沒有一口氣的喘息機會,如果再遭酷刑折磨,他實在不敢想像是否還能支撐
下去……
舉凡人,沒有不怕痛楚、不畏死亡的,唯一的分別,只是有的人橫得下心,咬
得緊牙,有的人卻無法承受那實質與無形的脅迫,往往開始就在崩潰或者半途而廢,
但如說這人壓根就不在乎,那是假話。
當然,人性的這個弱點,宮笠很明白,他也是人,他也有和任何人一樣的顧慮
及思想,所以,他不相信潘光祖能硬到底。
他打算先拿潘光祖試手。
有句成語說:“殺雞做猴”,又說“擒賊擒王”,道理很簡單,卻很實用,如
今,宮笠便要這麼做,在五名俘虜中,潘光祖是個頭子!
微微昂起臉來,他朝一邊的凌濮丟了個眼色。
於是,凌濮慢慢走上前去,很慢很慢的逼近他的獵物——潘光祖,凌濮的慢動
作,是要加強那種威赫的氣氛,凝重的壓制過程,他很瞭解受宰割者在這樣的情勢
下會是怎麼樣的心理與感受。
他猙獰的咧嘴笑著,展露出森森白牙,雙目的光芒兇狂而熾熱,鼻孔翕動,滿
臉的油光映合著五官的暴戾形像,他的整個姿態,就恍若一頭狼,一頭饑餓的,貪
婪的,充滿原始血腥獸性的狼!
潘光祖無法控制住自己身體的簌簌抖索,無法控制心臟子的劇烈跳撞,更無法
控制臉上驚恐的表情——一個人,真要害了怕,是很難裝出那種夷然不懼的瀟灑神
色的,所以說,從容就義難。
冷汗漿似的自毛孔中滲出,黏黏的,膩膩的,潘光祖悚然大瞪著兩眼,呼吸粗
濁,背脊泛寒,小腹處時緊時松,有一股子幾乎忍耐不住的氣急……
宮笠輕輕的開口道:“潘光祖,你現在同意合作,還來得及。”
面頰的肌肉顫動,潘光祖汗油油的臉孔僵硬的扭曲,他的喉結上下移位,嘴巴
連連張合,但是,卻沒有出聲。
歎了口氣,宮笠道:“你還不肯答應?”
凌濮的雙眼兇光暴射,左手忽然抬起!
嘴巴一咧一扁,潘光祖嚇得猛然縮頭,同時發出一種嗥號似才怪異叫聲,那等
情景,委實夠瞧!
可是,凌濮抬起的左手只是停在空中,並沒有任何動作,他唯一所做的事,僅
僅將他的左手抬到如今停頓的那個位置而已!
官金柔和的道:“別慌,潘光祖,還沒有沾到你哪!”
立時醒悟過來的潘光祖,不禁羞窘交迫。難堪得無地自容,他的面孔赤紅泛紫,
宛似漲成了一付豬肝,滿口牙咬得咯咯的響,兩隻眼珠子就像噴火似的怒瞪著高舉
左手的凌消!
宮笠平靜的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潘光祖,怎麼樣?”
潘光祖的回答,只是重重吐了一口唾沫!
於是,那口唾沫噴出他的嘴唇,一口血水也跟著朝外噴——凌濮高舉的左手快
得難以言喻的摑向了他的面頰,這一擊之力,把潘光祖的整個腦袋打得往一邊偏揚,
而尚不及回復原來位置,凌[ 濮 耳光又正反揮摑,連串的清脆擊肉聲中,眨眼間
潘光祖已吃了二十記大嘴巴子!
唾液,血水,含著細碎的肉沫子斷裂的牙屑,隨著潘光祖前俯後仰,左歪右斜
的腦袋往四邊噴灑,二十記耳光開始在突兀,又結束於一剎!
凌濮緩慢的道:“姓潘的,這是先請你喝一頓‘迷糊湯’,接著上的是瓜果子
盤,然後,整席大菜便一道一道往上端,你仔細咀嚼,逐件享用,如果終了席還撐
不死你,你就可以邁開八字步揚長離去!”
潘光祖不但在“金牛頭府”是第三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也稱得起威風八面,
平素高高在上養尊處優慣了,幾曾吃過這樣的苦頭,受過此般的窩囊?這時,他只
覺耳朵嗡嗡嗚叫,雙眼在暈黑中偏又見金星冒射,一顆腦袋痛漲欲裂,左右面頰僵
麻火辣,張張嘴是滿口的腥鹹,連舌頭都粗腫到似乎不聽使喚了!
與潘光祖鑽扣在一起的另外四個人,俱皆面青唇白,神色惶驚,除了雷雄還在
怒目相視,其他三位,業已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透一口了!
宮笠朝著凌濮又點點頭。
只見凌濮伸手抓住了潘光祖在枷內的一隻手,右手翻問起落,潘光祖已殺豬似
的尖嚎起來,他的雙手十指指甲縫裡,赫然已各處插入一根尖尖的竹籤,那是十根
褐黑色的,光致又細小的竹籤!
十指連心是不錯的,潘光祖慘號著,全身抽搐,尤其扣在木枷內的雙手更是抖
動得厲害,他凸突著雙眼,一聲連著一聲在淒厲的呼喊,血水混著口涎淌自他的嘴
角,流沾得衣襟全是一片腥穢!
很快的,他插入竹籤的十個指頭已經腫脹起來,彷彿變成一隻隻烏晶黑亮的蘿
卜,嗯,這十隻幼細尖銳的竹籤,顯然是喂毒的!
表面的腫脹已夠令人觸目心驚的了,但卻不及身受者的痛苦於萬一,那種刺骨
的痛,錐心的痛,炙熱又撕裂般的痛,再加上奇異的麻癢,抽搐性的刺激,像是把
潘光祖全身的肌肉倒刮,五臟六腑翻轉,把他的經脈都反逆了!
叫聲就和哭嗥差不多了,潘光祖在聲嘶力竭的喊,令人毛髮豎立的號,似那等
的傷心法,其實卻是這樣極度的苦楚使他承受不住!
再也忍不住了,雷雄暴烈的大吼:“住手,快住手,你們這兩個下賤的邪物,
狠毒的屠夫,你們還要不要臉?還有沒有一點人性?你們要遭天打雷劈啊!”
宮笠笑道:“雷雄,別急別躁,這才只是剛剛開始,令三當家的反應也很正常
而且十分合情理的,並沒有出乎我們的意料,接下去,他還會叫得更兇,號得更慘,
我並且向你保證,再換過三樣方式,他就會安靜下來了。”
雷雄目哪欲裂,血沸如騰的厲呼:“混帳王八蛋,小人,劊子手,沒臉沒皮的
一對兇徒,你們還不馬上停止這種非刑?你們簡直是禽獸,是畜生是豬狗……”
宮笠不溫不怒的道:“你是在打抱不平?”
雷雄怪叫:“你們竟敢如此虐待我的三哥,這般折磨‘金牛頭府’的首要人物,
血債血償,我要叫你們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來補償,我——”
“我”字還未及蹦出他的舌尖,凌樓的巨靈之掌已同方纔一樣如法炮製——也
是一樣的二十記大耳光,結結實實,沉重非常的摑向了雷雄臉頰,就在雷雄的口涎
血水,肉沫子,牙屑,隨著他四拋的腦袋噴灑時,凌股眨眼下也將另外十隻毒竹籤
刺人雷雄的十指指甲縫中!
於是,那樣淒怖尖銳的號叫,便又自雷雄口裡發了出來。
微微“噴”了幾聲,宮笠一派失望之色:“我還以為我們雷老四的骨頭硬,氣
節高,咬得住牙,哪知他一旦號叫起來,居然比這姓潘的更來得驚人,真是糟糕…
…”
潘光祖在嘶啞慘怖的呼號,雷雄也在嘶啞慘怖的呼號,兩個人像在比賽著誰叫
得聲音高,誰喊得尾韻長,當然,雷雄才開始發音,他的聲調較之潘光祖要來得充
沛有力一些。
宮笠無動於衷的又向凌濮點了點頭。
凌濮的反應奇快,他猛一斜步,雙掌五指聚攏有如錘尖,略一閃縮,已撞上了
潘光祖與雷雄的脊梁部位——兩個人正在號叫著,卻被這突然的一撞壓低了聲音,
但是,這決不是他們的痛苦已經消失,相反的,他們又更增加了一種性質迥異的痛
苦!
只見兩人的身體慕而拳曲,頭顱縮進了頸腔,四肢也在怪誕的扭轉伸折,面孔
上的五官全因極度的扯移而變形,總之,他們的形態忽然和平時不同了,肢體器官
的部位也都扭曲到不可思議的可怕程度,那樣的姿勢,斷不是一個平常人所擺得出
來的!
他們的號叫低弱了,暗暗啞啞的斷斷續續的,像是嚥泣,在夢吃,但無可置疑
的,他們仍在號叫,只是某一種更大的痛苦,令他們叫不出先前那樣的音階了……
宮笠閒閒的道:“這是一種分筋錯骨的手法,同廖老邪的‘錯脈術’有異曲同
功的妙用,施之人身,那等筋絡扭結,骨骼散錯的苦楚,便如同凌遲碎剮而尤過於
凌遲碎剮,因為,凌遲碎剮的方式是由外而內,這種手法卻自內而外,人人都知道,
人的內部器官感是比外面的肌肉表皮幼嫩得多的,是而一旦遭受刺激,品嚐的滋味
也就更難消受了……”
似是在治學解理,傳授什麼心法藝業一樣,宮笠侃侃而談,敘述著凌溉方纔那
兩記出手的內涵與意義,他講得平靜而有條理,並加以解釋,一派安詳之狀,可是,
顧子英同那兩位“右角郎”,卻早已心膽皆裂,魂飛魄散了!
接著,宮笠一指顧子英:“現在,該輪到閣下嘗試了。”
心腔子猛烈收縮,顧子英驚駭至極的呻吟出了聲:“不,不,我說,我會回答
你們的問題……”
含笑點頭,宮笠道:“很好,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是好漢,就該曉得不吃眼前
虧。”
側過臉,他又向那兩位“右角郎”十分溫和的道:“那麼,你們二位呢?”
兩個人驚然相覷,又不約而同的把視線投注向潘光祖和雷雄那邊,這兩位“右
角郎”的神態裡,包含著難以文飾的畏怯和矛盾!
宮笠心裡有為數,他輕輕的道:“不必顧慮他們兩人,在眼前的情況下,他們
早已痛暈了頭,不會聽見任何聲音言語,他們業已失去了判斷力及明確的意識,只
有直覺的反應——就是痛苦,我有頗豐的經驗來保證我的說法,似他們這樣的形態,
以及在這等形態下的體能狀況,我已見過太多,也瞭解太多,錯不了的,你們大可
放心?”
打鐵趁熱,凌濮接著惡狠狠的道:“頭兒,我看還是乾脆叫這兩個豬頭也嘗嘗
味道吧。”
兩位“右角郎”猛一哆嗦慌忙開口:“我們說,我們直說就是……”
“高抬貴手啊,我們願意答覆你的問題……”
宮笠微笑道:“也罷,我就放你們幾個一馬。”
凌濮粗暴的道:“屬蠟燭不是?不點不亮,非要見到棺材才掉淚,你們幾個龜
孫是不是邪得犯賤?他奶奶的!”
宮笠道:“好了,讓他們寬鬆點好回話。”
於是,凌濮退到一旁。
宮笠與他這位老伙計,一個扮紅臉,一個裝白臉,搭配得嚴絲台縫,煞有介事,
也頗為收到了效果——當然,如果一旦收不到預期的效果,則白臉也就一樣變成紅
臉了。
像這樣的情勢演變,乃在宮笠的意料之中,在江湖上多年的歷練,對人性的透
徹了悟,使他深刻明白掌握人性弱點的竅訣,眼前景況,是人在這等氣氛環境裡的
慣性反應———仿若循著軌跡的繞回,錯不到哪裡。
原本,他主要的對像就是於這三個人,並未放在潘光祖與雷雄身上。。宮笠很
清楚一個江湖人的慣性——尤其這人如果是在幫在派,且又居於領導地位的話,若
逼著人家在屬下面前低頭服輸,甚且吐露組織中任何機密都是極為困難的,這是一
個尊嚴的問題,也是一個名節問題,更是一個異日能否再混世面的現實問題,有的
人想保命,但保命之外更要保名,而這兩者又是相連相關的事,除非對方不要臉了,
不想在圈子裡生活下去了,他總是不會表現得太軟弱的,儘管他心裡怕,表面上也
得硬撐,潘光祖與雷雄便正是這種情形,宮笠在他們身上寄托的希望並不大,所以,
他便來了這一手“殺雞儆猴”的把戲,將其真正的目標擺在另外三個顧慮較少的角
色身上,同時,他也設法祛除對方的憚忌,盡量給他們造成能互相牽制並不負責任
的形勢,好叫他們開口說話。
如今的這個形勢,差不多夠火候了。
揹著手蝶踱幾步,宮笠微笑道:“怎麼樣?都平心靜氣了麼?”
顧子英灰白的面孔上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吶吶的道:“我……我很好…
…”
宮笠問另兩位:“你們也很好吧?”
兩個“右角郎”,連連點頭,滿臉尷尬之色,天曉得,他們能“好”到哪裡去!
顧子英看了仍在繼續呻吟的潘光祖和雷雄一眼,不安的問:“他……他兩個,
不會死吧?”
宮笠一笑道:“放心,一個時辰之內還死不了人,顧朋友,你別記掛他們,還
是琢磨著怎麼來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才是,有關你切身安危的事!”
嚥了口唾液,顧子英忐忑的道:“我與他們,只是朋友關係……在‘金牛頭府
’,也是客卿的身份,充其量僅為一票買賣的搭檔,所以,所以你要問的問題,可
能我不太清楚,你知道,他們內部的許多事,我也不太熟悉,他們亦也不會告訴我
……”
宮笠悠閒的道:“不要緊,只要你把所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就行,不足之處,由
這二位‘右角郎’朋友加以補充即可,但是,我只有一個要求——話裡若有一字虛
言,我好應付,我這位伙計可就難湊合了,而我對真假虛實的判斷又是十分敏銳而
準確的,如果萬一列位有相瞞或欺詐之處,到時候吃的苦只怕就會要超過潘老三與
雷老四,那時,可別怨我幫不上各位的忙……”
一頭冷汗,顧子英急道:“你放心,放一千一萬個心,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
盡,舉凡所悉之事,定然—一奉告…”
兩個“右角郎”也趕緊道:“我們也是一樣…”
笑笑,宮笠道:“難得三位如此合作,這就好辦事了,只要彼此能夠愉快相處,
其後果定然是極其完滿的,我們各得所欲,便會皆大歡喜……”
三個人全未吭聲,他們可實在“歡喜”不起來,三顆心七上八下,戰戰兢兢,
都不知人家要問的是些什麼,又該如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法,又在這幾位
“階下之囚”面前來回走了幾步,宮笠方始輕描淡寫的道:“顧朋友,姓井的和你
有什麼交情?”
顧子英不假思索的趕緊回答:“你說的一定就是井容了,我,我和他沒有什麼
交情,也只是他這次和‘金牛頭府’拉上線以後我們才見過面的,往昔我並不認得
他…”
老實說,宮笠問這句話是半點把握也沒有——他不敢斷定那姓“井”的是否與
‘金牛頭府’有牽連,和顧子英是否相識,甚至不敢斷定那“口”字表記會不會絕
對影射的個姓氏是個“井”字,但由於賀蒼死前用血塗抹的三樣記號,宮笠聯想到
可能會有相關的干系,他冒險詢問,卻果然被他撞上了!
宮笠表面上平淡漠然,不當一回事,實際上,他心裡比什麼都要緊張忐忑,原
是臆測推斷的一樁懸案,要用真情實況加以連接,砌出一個合理的結果來,不只困
難,更得帶上三分運氣,慶幸的是,宮笠的運氣不差。
“井容”這個人,宮笠也知道,此人號稱“劍中聖”,見到他的渾號,也便體
會得出他的功夫專長什麼,這人的劍上造詣,聞說已達一流行家的境界,“聖”倒
不一定稱得上,也未免渲染了些,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個使劍的好手!
宮笠跟著又做了一次大膽的試探:“井容可帶著一個女人?”
點點頭,顧子英道:“帶著個女人。”
轉過身去,宮笠閉閉眼,以平靜一下突然湧蕩澎湃的情緒,他的心臟宛似縮成
了一團,那樣痛苦的在痙攣著——天,不希望發生的事,看樣子,是已經不可避免
的發生了。
門邊挺立的凌濮,面孔也不由自主的歪曲了一下,他沒有任何言語動作,可是,
一口鋼牙卻幾乎挫碎!
深深吸了口氣,宮笠揹著身道:“對那女人,你還知道些什麼?”
舔舔嘴唇,顧子英迷惑的道:“這女人…是不是和你有什麼……呢,關係?”
緩緩回過身來,宮笠的表情在一抹含血般的冷森笑容裡帶著無比的狠酷,他輕
輕的,卻煞氣盈目的道:“你有興趣知道?是你在問我,抑是我在問你?”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顧子英畏縮的道:“請包涵……
我只是有點好奇,隨便問問……“
宮笠冷冷的道:“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顧子英忙道:“那女人九,好像叫夏潔……三十上下的年紀,長得很標緻,肌
膚呈現淺淺的褐黑色,油光水滑的,個兒不小,可是卻相當窈窕,她同井容的模樣
……好像——好像很熟捻——”
宮笠重重的道:“不必含蓄掩飾,是‘熟捻’還是‘親熱’?”
嚥了口唾沫,顧子英囁嚅的道:“呃……是……是‘親熱’宮笠又再深深吸了
口氣,陰沉的道:”顧朋友,用詞要注意傳神,不可失真!“
連連點頭,顧子英忙道:“是,是,我會記得!”
宮笠橫了心,生硬的往下問:“知道這姓夏的女人是什麼出身?”
顧子英瑟縮的道:“聽說…她原先的丈夫是‘滾刀煞’賀蒼…”
額門上的筋絡突起,宮笠的眼下肌肉急速跳動,呼吸也立時粗濁起來!
顧子英見狀之下,驚悸的道:“你認識……賀蒼?”
宮笠忽然轉換了神色,變得極其淡漠的一笑:“你不需要知道這個問題,對不
對?”
顧子英惶惑的道:“對,對,我不需要知道…”
宮笠若無其事的道:“如此看來,井容和夏潔兩人,乃是一種畸形關係的交往
了?”
顧子英似是有些憤恨,也有些不屑的意味:“根本就是一對姦夫淫婦!”
笑笑,宮笠道:“井容與夏潔,為什麼要同‘金牛頭府’勾搭?他們如今可是
在‘飛雲島’?”
艱辛的擠出一絲苦笑,顧子英十分礙難的道:“這…
這個……“
一轉臉,宮笠改問兩名“右角郎”中的那個曾使“竹節鞭”的大塊頭:“由你
來回話。”
大塊頭呆了呆,愁眉苦臉的道:“這位老哥,我只是府裡一個三流角色,人微
職卑,像這類的事情,根本沒資格參與,所以委實是不大清楚……”
宮笠和氣的道:“你真的不大清楚?”
大塊頭賭咒道:“我要是知而不言,便叫我不得好死……”
“死”字是一個夾舌音,帶著有一點餘氣出自這大塊頭的唇縫,而宮笠的右手
食指便讓他如願以償——那只修長的食指,就像一隻鐵釘一樣,驀地扎進了大塊頭
的腦門子中間!
大塊頭的反應是可怖的,他整個身上往上挺起,卻又被連墜著其他四個人體重
的木林帶回,喉管裡發出那種低沉嗥悶的呻吟,一雙牛眼往上翻,只見眼白,不見
眼位,他的嘴已歪扯著,口涎流淌,只是抽搐幾次,便已寂然無聲。
宮笠的右手食指深深透入對方的腦門裡,他沒有拔出,也沒有絲毫迥異的神色,
他仍然非常和氣的向著另一個瘦削的“右角郎”問:“你——也是不大清楚麼?”
這個擅用“砍山刀”,而如今卻連一根針也恐怕雙手抖得拿不起的“右角郎”,
心膽俱裂,驚窒慾絕的號叫:“不,不,我不清楚…不不,我清楚,我知道,我比
誰都清楚,你老饒命你老饒命啊……”
點點頭,宮笠平靜的道:“這就行,朋友,我早說過,只要老老實實回答我的
問題,彼此之間必然是和諧愉快的,反之,我就想各位湊合,也湊合不上了……”
那人幾乎哭出聲來:“我一定老老實實回答你老的問題,你問什麼我說什麼,
只求你高抬貴手,饒我一命宮笠目光投向在驚慄惶恐中的顧子英:”顧朋友,你也
不會掉花槍吧?“
抖了抖,顧子英恨不能掏出心來表白似的帶著喉腔道:“我發誓我沒說一句虛
言,字字都是千真萬確,我可以搖搖頭,宮笠道:”不必了,你能心口如一就好。
“
對著那位業已嚇破了膽的“右角郎”,他又抬回了先前的問題:“井容和夏潔
與‘金牛頭府’之間有什麼勾結?如今他們人在哪裡?”
這位仁兄結結巴巴的道:“回……回你老的話,我只是大概知道一點……姓井
的同他那女人,也有一張藏寶圖,他們暗裡和我們當家的談妥斤兩,互相合作,如
今兩個人都在‘飛雲島’上…”
皺皺眉,宮笠猛的將插人那大塊頭腦門裡的手指拔出,大塊頭的身子便一灘爛
泥似的歪倒於側,他用血污的手指點了點顧子英:“我想,你或者可以說得更詳盡
些。”
顧子英忙道:“只要有所賜詢,我是不餘一言,盡皆奉告——”
宮笠低沉的道:“那份藏寶閣,大約也是昔年‘白頭雕’彭豐的同一遺圖吧?
和你的那三分之一份是一起的?”
顧子英道:“是的。”
宮笠道:“然則,姓井的從哪裡得來圖?據我所知這整幅圖業已分成了三份,
由你們‘曲江三友’兄弟三個各執一份,你的一份在你這裡,田昆的一份不知所終,
施玉虎如今也下落不明,井容卻又自何處找來這麼一份圖?1’顧子英猶豫了一下,
方纔澀澀的道:”井容是從賀蒼手裡弄來的……“
沉默片歇,宮笠才陰森的道:“賀蒼又怎會有這一份圖?”
乾咳一聲,顧子英萬分無奈的道:“他是從我二哥施玉虎處得來的。”
怔了怔,宮笠疑惑的道:“賀蒼會向施玉虎劫奪這份圖?”
顧子英趕忙道:“不,不是‘劫奪’,是我二哥施玉虎自己送給他的”
宮笠不解的道:“施玉虎為什麼要送他這玩意?”
苦笑著,顧子英道:“因為……賀蒼救過我二哥的命。”
宮笠冷然道:“怎麼救的?”
顧子英十分艱難的吞嚥著口水,也彷彿在考慮著表達的層次與言語的修詞,他
非常謹慎的道:“在四五個月之前,我找到了二哥施玉虎,向他提出與‘金牛頭府
’合作尋寶的事,由我們提供寶圖,‘金牛頭府’負責全部的尋寶費用,並且以他
們的力量查訪我們那背信的大哥——一待藏寶到手,我們和‘金牛頭府’二一添作
五平分…可是,我二哥那人很固執、他……他不答應,更和我爭吵起來,我一怒之
下,即掉頭而去…”
宮笠深沉的道:“所以,你就去約了‘金牛頭府’的人,前去暗算你的二哥施
玉虎了?’”
顧子英也知道他面對的人物是個如何精明老練的辣手人物,不說實話,便回不
起真情來,而一旦被對方看出破綻,他也就別想活了,人家一再表示過,只要實說,
便不難為他,固然,這“實說”是不好出口,可是為了保命,再怎麼心虛理缺,也
只有抖摟出來了,他十分明白,面前這人不是個善士,稍稍惹翻了人家,人家絕不
是嚇唬他,伸手摘掉他的腦瓜子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又嚥了口唾沫,他吶吶的道:“我是一時氣不過,又恨我二哥不明情理,不論
手足之誼……我……我便邀了身邊的這幾位,去找二哥憑理……你知道,那等光景
裡,人是很容易衝動的,我們說僵了,便動上了手…後來,我二哥負傷奔逃,我們
追他,分成兩股追他,可是,我同幾位‘右角郎’的一組把他追丟了,卻被潘三爺,
雷四爺兩位將他截住…我二哥拼力抵擋,就在快要倒地的時候,正好被路經該地的
賀蒼遇上……”
宮笠冷冷的道:“賀蒼便出手救下了施玉虎?”
點點頭,顧子英道:“不錯,賀蒼是看不慣他們以二打一,才挺身而出救下了
我二哥,賀蒼的功夫很高強,潘三爺同雷四爺合兩人之力,居然也弄了個灰頭上臉
沒佔到人家一點便宜,反而吃人家把我二哥當場救走……”
說到這裡,顧子英深深歎了口氣,一副惋惜又不歡的模樣,好像他的拜兄不應
該被救走似的,又似乎被救走的那人同他有什麼不可解的仇恨般令他悻然放不下這
顆心。
宮笠沉緩的道:“如此說來,你並不在現場?”
顧子英沙沙的道:“賀蒼救走我二哥,並挫退潘三爺,雷四爺的時候,我不在
那裡,及至我們趕了去,人早就走得連點影子也看不見了!”
不期然升起一股驕傲的感覺,宮笠以有賀蒼這麼一位摯友為榮,賀蒼的道義同
武功,絕未辜負宮笠多年來對他的敬重,也未辱沒了他自己的名聲,他果是一條鐵
鍋掙的硬漢!
臉上的神色湛然,宮笠道:“說下去!”
顧子英澀澀的道:“事後,潘三爺雷四爺當然怒不可遏,暴跳如雷的吵著叫著
要尋仇找場,我已被他們一頓臭罵,當時賀蒼並沒有報名亮萬,但是,憑他的長像,
武功路數,所用的傢伙,以金牛頭府的力量來說,要查出他的底子是不太困難的,
沒有多久,他們已查明那天插手架梁的人就是賀蒼,於是,孫嘯大當家便立刻下令
對賀蒼加以報復宮笠生硬的道:”孫嘯是否瞭解全盤情況,並負責實際指揮調遣之
責?“
顧子英苦著臉道:“這個當然,我們什麼事也要向他稟告,並經過他的允准才
能行動,誰也不敢瞞著他擅作主張,這位主兒一翻下臉是六親不認的。”
哼了哼,宮笠道:“接著說!”
舔舔唇,顧子英道:“孫大當家的追殺命令是下了,但人馬放出來,卻又找不
著賀蒼的蹤影啦,這樣就偵騎四出,眼線廣植的查探,一連查了兩個多月,可就查
不出賀蒼與我二哥的下落來,像是兩個人都突然消失了一樣……”
頓了頓,他的唇角抽動了幾下,又吃力的道:“直到有一天,井容找上門來。”
宮笠陰冷的道:“他是來提供賀蒼的下落?”
顧子英頷首道。“可不是,他來到‘飛雲島’,直接與孫大當家談條件,他說
出賀蒼的所在,並提供另一份圖式,也就是我二哥施玉虎的那一份,代價是全部藏
寶的三成,孫嘯權衡利害,答應他,事後,我才曉得我二哥施玉虎已經重傷亡故了,
就在賀蒼救他回去的一個月之後;在他死前,把他的那份寶圖贈給了賀蒼作為報答
……”
歎息一聲,宮笠道:“相如無罪,懷壁其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真是一
點不假!”’顧子英惴惴的道:“井容在說出賀蒼‘千疊嶺’下的住處之後,又和
孫大當家約好前往襲殺賀蒼的時日,他並允諾作為內應,就這樣,他先回去佈置,
過了幾天,‘金牛頭府’的十名好手也奉命速裝上道,趕往‘干疊嶺’對付賀蒼!”
宮笠幽寂的道:“後來呢?”
顧子英嗓門有些暗啞的道:“後來,等‘金牛頭府’的人馬趕到前的一剎,井
容已經勾搭了賀蒼的妻子搶先下手除掉了賀蒼,待到‘金牛頭府’的人隨後撲進,
賀蒼也才剛剛斷氣;井容之所以來不及等待‘金牛頭府’的殺手趕至再行動手,有
兩個原因,一是有關‘金牛頭府’的大批人馬出動襲殺賀蒼之舉,不知怎的走漏了
風聲,讓賀蒼得著了消息,他已遣人連夜出發邀請幫手,他邀請的那個幫手乃是誰
都不願招惹的狠辣人物,江湖上盛名值赫的宮毒——‘生死執魂’宮笠;井容深恐
在‘金牛頭府’的人馬趕到之前被官笠搶了先,那就大事不妙了,第二個原因,他
與賀蒼妻子夏潔私通的醜事件,已引起了賀蒼的懷疑,他怕遲則生變,乾脆由他唆
同賀妻提早下手,以求達成一了百了,刀斷禍除!”
冷淒淒的笑了,宮笠的笑卻有如鬼泣,陰酷而幽涼:“只怕他們要了賀蒼的命,
不但了不掉那血腥迷眼,那一刀更斷不了殺身之禍!”
激靈靈的哆噱了一下,顧子英不自覺的感到渾身泛冷,心神恐懼,他急道:
“那賀蒼我一直沒朝過面,可是我卻佩服他是一條好漢,井容與那賀蒼的妻子如此
行為,我也覺得不恥,他們實在是……是太過份了……”
宮笠冷森的道:“你見利忘義,勾結外人來迫害你的結拜兄弟,就不過份麼?”
顧子英一看順貼得不對頭,慌忙為自己辯解:“老兄,兄台,大兄……我可沒
安著殺害我拜兄的壞心啊,充其量,也只是想占奪他們的那份寶圖而已,要我害他
們性命,我可是不會同意的……”
面無表情,宮笠硬梆梆的道:“那井容與賀蒼到底是什麼關係?怎的可以隨意
在賀蒼家而不受到干涉!”
顧子英忙道:“井容與夏潔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機緣中勾搭上的,然後,井容便
冒充夏潔的一房遠親,裝成久別重逢的模樣,故意製造一個機會在賀蒼面前出現,
也借此進人賀蒼家中,有賀蒼的老婆夏潔為掩飾,是很容易瞞過賀蒼的,若非他們
太過貪淫,只怕賀蒼還起不了疑心!這件事從開頭算,才僅有幾個月的光景……”
熾天使書城
【十二、水落石出真像白】
宮笠面色鐵青,兩邊太陽穴鼓漲得像要炸烈,他心如刀絞,全身的血脈都在沸
騰——他在想,難怪他竟然不知道賀蒼有著這麼一個“親戚”,難怪他根本不曉得
這兩個人好狠好毒,好邪好絕的兩顆心啊,天下之大,居然真有這種傷天害理,雷
劈電硬的醜惡事情,真有這種寡情絕義,無恥無行的兇殘人!
這還成什麼世界,夫妻間的情份,伉儷間的信守,一個女子的貞節觀念,一個
人的最低限度的良知,就會完全泯滅,突然消失?會變得和畜生,和禽獸一樣!
他淒然無淚,仰視向頂,他心裡在哭號,在哀叫,他為他的摯友喊冤,待他的
兄弟不值,多麼豪爽磊落,可以欺之以方的一條漢子!卻是死得多冤、多慘、多不
瞑目啊顫顫的,顧子英道:“兄台,你與賀蒼,可是有著什麼淵源?”
宮笠緩緩放平視線,答非所問:“那井容,是什麼模樣?”
顧子英吶吶的道:“你,你要找他?”
宮笠厭倦的道:“先回話。”
挺著疲痛的脖頸,顧子英畏怯的道:“是——姓井的年紀約摸三十左右,生像
倒是很俊,瘦瘦高高,白白淨淨的,長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和個妖媚女人的眼
睛一樣。看著就不正經,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軟,不緊不慢的,聽著膩得死人……”
宮笠沉沉的道:“有什麼特徵?”
想了想顧子英記起什麼似的道:“井容的左頰上有一道淺溝,平時不大明顯,
但每在他笑起來的時候,那道淺溝就凹示出來,叫人看在眼裡便忘不了,像個酒渦,
卻深長了些……,,宮笠冷冷的,道:”除此之外!“
顧子英又思索了一會,似是十分慚愧的道:“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什麼與眾不
同的徵候了,但只以這些容貌上的描述,認出她來也不困難,這個人,總之,一見
到就會覺得他花花梢梢的不是那麼個味道,看著,心裡膩得緊!”
目光低垂,宮笠道:“聽你的口氣,像是不大欣賞他?”
顧子英趕緊道:“不止不大欣賞,我極端厭惡這個傢伙!”
宮笠道:“而你們原是一伙的。”
顧子英惶驚的道:“盜亦有道啊,兄台,我再不是東西,也做不出他那種齷齪
事來……”
宮笠鄙夷的道:“九十步與百步,相差何微?”
又是一身冷汗,顧子英顫慄的道:“兄台,只這一線之差,就是天堂地獄,差
別可大著了!”
默默半晌,宮笠在體會對方的話——也不能說全無道理,作惡的等級有許多種,
性質也有許多種類,有的重、有的輕、有的可恕、有的不可恕、有的能回頭、有的
無可回頭,嗯,是說得有幾分根據,可不?一線之差,就是天堂地獄的分野了,恕
與不恕,全在這一線的分判裡!
門邊凌濮橫額的刀疤泛著赤光,他啐著音道:“頭兒,通通宰了吧?沒一個是
人種!”
猛一哆嗦之下,顧子英駭然大呼:“兄台,大兄,我是無辜的,是可恕的啊,
你也說過,只要我說實話,同你合作,你就不難為我,就放過我,這是你親口允諾
的,你是君子,君子一言九鼎,作不得嬉戲的啊!”
那個瘦削的“右角郎”也哀號著:“只要你問,我們全照實說了,字字不假,
句句不虛的奉告了你老,總不能在問完了話之後就捨棄我們;你老慈悲,求你老高
抬貴手!”
凌濮咆哮:“住口,一對野種,兩頭畜生,我活剝了你們的一身狗皮!”
顧子英面無人色的央告:“大兄,大兄,求你主持公道!”
另一位也簌簌拌索:“你老垂憐,你老包涵!”
宮笠低沉的道:“我並沒有處決你們,無須如此惶恐。”
凌濮急叫:“頭兒,這兩個王八蛋任是哪一個也冒不得險,早宰早安心!”
搖搖頭,宮笠道:“這件事,依我的法子做。”
凌濮不甘的道:“頭兒,像這種人留著他們為害天下?
此時不除,將來就後悔莫及了!“
宮笠生硬的道:“我已說過,這件事依我的法子做。”
還想再說什麼,但凌濮注意到宮笠的臉色,張張口又把來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他非常清楚,當宮笠有著這種形態的時候,乃是表明一種什麼樣的心意,那個
心意是,他已決定某一樣措施了,而且,不會改變!
又沉吟了片刻,宮笠道:“好吧,今晚的問題,就到此為止,對二位的合作與
通達,我很感謝,請你們暫且安心在此,不久之後,我就會給你們一個適當的處置,
但不是殺戮,這一點,你們大可寬懷!”
顧子英精神緊張的道:“大兄!請教……是要給我們怎樣的處置?”
宮笠目光一冷,道:“這個決定在你來說早知道並不會愉快,我看,還是讓我
來操這份心吧!”
咧咧嘴,顧子英擠出那一抹苦笑就和哭沒有兩樣,他吶響的道:“是,是…大
兄,但恕我斗膽,有件事,也請大兄垂示!”
宮笠道:“說吧。”
顧子英極其小心的道:“不知,不知大兄名號,是否能以見告?”
凝視著對方,宮笠低緩的道:“難道說,至今你還想不出我是誰?”
顧子英忙道:“我可以猜出一部分!大兄,你一定是與賀蒼有淵源的,而且你
對‘金牛頭府’懷有敵意,可能是往昔有過瓜葛,另外,你異常痛恨井容和他的姘
婦夏潔…… ”
宮笠面色僵木的道:“猜得這麼多,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顧子英皺著眉,哺哺的道:“你的武功高強,心如鐵石,沉穩如山,風儀徐展
如林…出手狠毒……毒…毒…”
陡然間,這位“曲江三友”的麼哥面色大變,瞠目結舌!
宮笠冷硬的一笑,回身而去,就在他向凌濮頷首示意,自己先行離開的須臾,
背後,顧子英已呻吟似的連上了未結尾的顫音:“毒…。毒宮…‘生死執魂’……
天啊鐵門又關上了,宮笠向仍靜靜候門外待令的幾個然若寒蟬也似的十名莊了道了
勞,然後,他先行回房等候凌模,在離開之前,他已向凌濮表達了淵光祖、雷雄二
人解除刑制的暗示——目前,他還不想叫這兩人死去,他要留住對方的活口!
剛進了門,廖沖師徒早已大腿架著二腿的在房中等著他了。
一見宮笠,鮑貴財趕緊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垂手請安;廖沖卻急切的問:“怎
麼樣?老弟?查明了你哥賀蒼的死因不曾?與‘金牛頭府’有沒有牽連?是哪一個
龜孫王八蛋干下的好事!”
先不忙著答話,宮笠詫異的道:“二位是一夜未眠呀?”
打了個哈哈,廖沖道:“我爺倆業已睡醒一覺了,心裡全惦掛著這樁子事,因
不安穩,所以只稍稍盹了盹,便急著趕來你這裡聽消息……”
宮笠坐下,歎了口氣:“果然‘金牛頭府’是策划行動的幫兇,他們有著頗大
的關係,但實際下手者另有其人,由這裡面,又扯出一段曲折的隱情來,唉,真是
作孽…”
廖沖毛躁的道:“快把詳情告訴我,到底其中是怎麼一碼子事,繞來彎去的真
把人的腦袋都攪暈了,娘的,我老漢幾十年來也未曾遇過這一樁這等複雜的熊事體!”
倒了一杯茶,鮑貴財雙手捧到宮笠面前,恭恭敬敬的道:“二二叔,先……先
別忙著說話,潤潤嗓子再講也不遲,纍纍了一晚上,該該歇口氣了!”
宮笠接過茶杯,笑道:“謝謝你,貴財。”
鮑貴財又向他師父道:“師師父,你老人家就就是這麼個急急躁性子,二二叔
才回來,一腳踏踏進房,屁屁股還沒熨熱椅椅子,你老就馬馬不停蹄的追追……追
問人家,好好歹,也讓二二叔歇一會嘛……”
廖沖沒好氣的道:“真他奶奶是個二十五孝,什麼事我不懂?還用得著你來呼
叨?娘的,你宮二叔幫你對付老婆,你他娘緊接著就一面倒啦?看那付孝子賢孫的
熊樣!”
鮑貴財傻笑著道:“師師父一向教俺尊老敬敬賢,俺俺照師父教教的來做,總
不會錯,若是錯了,也也就是師師父錯了……”
廖沖哭笑不得的叱喝:“胡說,師父怎麼會錯?”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師師父不錯,俺俺也不錯,師師父是天,俺俺就是地,
地地同天。乃是比比照著來的。”
微微一笑,宮笠道:“貴財,好孩子。”
廖沖哼了哼道:“再過些時,這畜生心中眼裡恐怕就只有你這二叔,沒有我這
師父了!”
鮑貴財急道:“這這是天大的冤枉事了……師師父,俺俺怎敢如此斗膽,如如
此放肆?殺殺殺俺,俺也做不出這這等大逆不不道的事來……”
宮笠笑道:“你師父是說的氣話,貴財,當不得真的,拆穿了,他只是吃醋而
已。”
廖沖氣唬唬的,道:“吃醋?我吃的哪門子醋?”
哈唯一笑,宮笠笑道:“老兄,心照不宣。”
廖沖翻動著眼珠子,道:“結了,別逗樂子啦,說點正經的吧。”
於是,宮笠又啜了口茶,開始十分詳盡的將他與凌濮在園中遇著黃媚祝小梅兩
泣姑娘,經兩位姑娘相助,將那久懸不得其解的謎題表記如何—一剖拆分明,又說
到石牢中對五名俘虜的審訊經過,他敘述得扼要而生動,直聽得廖沖師徒聳然動容,
表情連連變化個不停……
再以一口茶來結束了他的述說,當苦澀的溫涼的液汁流入他的喉管,這位天下
聞名的好漢不由深深歎喟:“自古以來,財色二字最喪人志,最泯人情,最絕人心,
多少的悲歡離合也是全是為了這兩個原因;典型的悲慘事卻仍然世世代代,層出不
窮,好像人就隨著這個可惡的輪迴旋轉,永也跳不出其窠臼了……”
廖沖沉默了一會,搖頭道:“財是好的,但須取之有道,色是好的,卻不可為
了色而喪德,否則,就是天誅地滅,十惡不赦,該他奶奶凌遲碎剮了!”
鮑貴財氣憤填膺的道:“奸姦夫淫淫婦,人人得而誅誅之,二二叔,就不不是
這兩人作下的血血案,光光論他們這種敗敗德逆倫的無恥丑醜行,已夠夠得上千千
刀剮,萬萬箭穿了!”
宮笠沉重的道:“他們跑不了,而且,他們要遭到的懲罰絕不會比千刀萬剮來
得輕!”
鮑貴財昂然道:“二二叔,俺要幫幫你直搗‘金牛頭府’!”
廖沖道:“這是一定的,我早已向你二叔表明過了;‘金牛頭府’也好,姓井
的那對姦夫淫婦亦罷,都不是好些玩意,活在人間世上,只是憑添禍害,莫說我們
之間尚有這層關係,便是沒有,我一旦得悉此事,也不會饒過他們!”
雙手抱拳,宮笠嚴肅的道:“再謝賢師徒仗義援手!”
連連還禮,廖沖忙道:“行了行了,別來這一套,所謂路不平有人踩,何況我
們還是氣味相投的好朋友,這拔刀相助,乃是天經地義的事!”
宮笠傷感的道:“我在想,這一次十分偶然的場合裡,觸發了我的靈感,又幸
得黃、祝二位姑娘的巧思解剖,方纔澄清剖明了賀大哥留下來的表記圖示,使多日
懸慮,真像大白,這全是連串的巧合與連串的運氣所使然,可是,我認為解釋做冥
冥中的天意,賀大哥的魂魄在暗中指引,要更來得貼切些…。賀大哥陰魂不遠,時
相隨從,他定然無時無刻不在我身邊左右,對我加以默佑,對我加以引導的廖沖目
光迴轉,道:”乖乖,說得我心驚肉跳,後頸窩的汗毛直豎……人鬼殊途,還是他
奶奶少熱乎的好……“
宮笠道:“那是你與老賀未曾建立過情感的緣故,廖兄,人與人之間,一旦相
交深了,情份厚,即使陰陽異途也自然有一種契合,而這種契合依舊是親切的,真
摯的,雋永的……”
廖沖咧嘴一笑:“聽你說得這麼個美法,倒好像你真的和故人拍過肩膀逗過樂
子……”
宮笠道:“魂夢之中,正是情景依稀。”
一邊,鮑貴財卻聽不進這些話,他的心早就急著寄掛到另一樁事上去了,此刻,
他悄悄扯了扯宮笠衣角靦靦腆腆的道:“二二叔,剛剛才你你說,遇——遇見過祝
祝小梅姑娘,她她……她可曾說過什麼沒有?她她的模樣是是不是在生生氣?”
宮笠安詳的道:“祝小梅並沒有生氣,形色一如往昔,但是,她的確也沒有說
過什麼。”
頓時浮起一面孔的失望表情,鮑貴財苦澀的道:“她她她沒沒說什麼?—一點
點也沒沒說?”
搖搖頭,宮笠道:“關於你的沒有。”
鮑貴財呆了一會,愁上眉梢:“二二叔啊,俺俺看,情情勢怕是不妙,她她對
俺,好好像沒沒啥情份……”
宮笠笑了:“傻小子,大姑娘家便是對你有情,也作興掛在嘴皮子上逢人就說
的?”
怔愣著,鮑貴財又興起一線希望:“二二叔,你你是說?”
宮笠不再逗他了,微笑道:“祝小梅見著我,含羞帶怯的沒提你一個字,但是,
黃媚卻已轉告了她的心意,人家大姑娘正等著你去探視她呢!”
深深吸了口氣,鮑貴財的聲音居然也發了抖:“當當真?
當當真?二二叔,你你老該不是同同俺玩笑吧?“
宮笠一本正經的道:“胡說,做長輩的。哪有與晚輩玩笑之理?何況,這豈又
是玩笑之事?”
鮑貴財一張生滿疙疙的面孔不住抽搐著,一副感激零涕,天恩浩蕩之狀,他咧
開大嘴,又像哭,又像笑的抖抖索索的道:“二二叔…俺俺不知該該怎麼向你道道
謝叩恩才好…俺俺心裡亂亂得慌…像像是有幾幾十隻小小老鼠在竄竄擾……俺俺的
全身都在泛熱,腦腦子裡也亂哄哄的有有點發暈…俺俺覺得兩條腿全在打轉了……”
站起來扶著鮑貴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宮笠親切的道:“輕鬆點,貴財,輕鬆
點,不要太緊張,太興奮了;這是你的一番苦心之後應有的收穫,你得把持住,依
我看,事情差不多就快成了……”
掙扎著要往上起,鮑貴財籟籟抖著,鼻寒聲嚥:“二二叔…俺俺的親二二叔…
…俺俺要給你下跪叩恩……”
按著他,宮笠柔聲道:“不慌,貴財,不慌,等你洞房花燭那天,再向我叩拜
謝媒不遲……”
抹著淚,鮑貴財哽嚥著道:“二二叔你對俺可可是太好了。”
突然,廖沖咆哮起來:“沒出息的東西,看你那副狗熊樣子!你二叔對你好,
莫非我這做師父的對你就不好!”
鮑貴財急忙道:“不,不,師師父,你你和俺的親爹爹一樣,俺俺們是自自家
人,就犯犯不上客氣啦,師師父,你你說是是也不是是!”
廖沖又好氣又好笑的道:“行了,你給老漢我振作一點,好歹也裝出副男子漢
的氣概來,甭那麼窩窩囊囊孫頭孫腦的,自己不覺得笑話,也不怕你宮二叔笑話?”
鮑貴財趕緊挺胸突肚,努力調合著激動的情緒,那模樣,天真得活像一個剛受
到鼓勵的小孩子一般—…。
宮笠輕輕的,道:“天亮了,貴財,你得去啦。”
鮑貴財又是迫切,卻又忐忑的道:“這這時就去?”
廖沖也道:“老弟,不嫌早了點?”
笑笑,宮笠道:“越是早越顯心誠,這個道理你師徒二人都悟不透,還想討人
家閨女做媳婦?”
點點頭,廖沖道:“對,越早越顯心誠,有道理,我說寶貝徒弟,你這時不去,
更待何時?”
鮑貴財一張面孔漲得通紅,他擔泥的道:“那……那…… 俺俺就去啦!”
手一伸,宮笠道:“請!”
廖沖忙著囑咐:“貴財呀,記得態度要大方自然,千萬緊張不得,說話放輕快
點,別他奶奶越說越結巴得厲害,一隻手不要像多生了似的沒個擺處處,眼珠子別
朝一邊斜……”
一邊點頭,鮑貴財一面移動腳步,至到門口,他就是在往外跑了,幾乎與剛朝
裡進的凌濮撞了個滿懷!
回頭望見簡直是“雀躍而去”的鮑貴財背影,凌濮迷惑的道:“這是怎麼啦?
我們的貴財老弟居然恁生活潑法?
大清早的,返老還童?“
宮笠笑道:“只是和一般的情侶約會那樣換了個時辰而已——人約拂曉而非黃
昏。”
凌淄愣愣的問:“和誰約會?”
宮笠道:“看你這腦筋——除了祝小梅還會有誰?你忘了?夜來黃媚轉的口信?”
“哦”了一聲,凌濮道:“我只是沒有想時間會這麼早而已,頭兒,這是不是
太——順,急了一點?”
廖沖齜著一口黃牙道:“你懂個卵!越早越顯心誠!”
回味了一下,凌濮連連點頭:“不錯!嗯,不錯,越早越顯心誠……,,宮笠
問道:”那邊的事,都妥了?“
凌濮道:“妥了,潘光祖與雷雄受的罪可真不輕,我剛給他們解除了身上的禁
制,兩個人就像癱了一樣軟做一堆,那插在他們指頭上的嘿頭簽’也已經拔除,我
只給他們敷了極少量的藥,保持住手指頭不致潰爛,但他們若想使用那一雙手,卻
不可能…”
點點頭,宮笠道:“這樣就好,那具‘右角郎’的屍首移出來沒有?”
凌濮道:“移走了,我懶得啟枷搬動,乾脆將那小子的手腿斬掉,人已經僵冷,
流不了多少血,而且,他也不會覺得痛苦,只是,活著的人見到了這等情景有些吃
不住勁。”
廖沖嘿嘿笑道:“凌伙計,你可歹毒得緊,比你這位頭兒不逞多讓!”
凌濮聳聳肩,道:“對付那種角色,又怎麼個慈悲法?
我至少還在人死了之後再發狠,他們對活口就能這樣干,廖師父,說起來還是
我們仁厚得多了……“
宮笠低沉的道:“以後記住,不要殘人屍體,無論此人如何罪大惡極,也只是
他活著所犯的過;下手之際狠著點無妨,一旦人斷了氣,也就罷了…”
凌濮道:“頭兒,我主要也是在於唬唬那幾個活口。”
廖沖瞇著眼道:“老漢早已備下了一列刑具,恐怕你們都用上了吧?”
宮笠笑道:“一件也沒用,用的全是我們自己的手法;其實要折磨一個人,刑
具並非是最佳或唯一的東西,任何一件小小的玩意都能給人身上造成極大的痛苦,
甚至空手也可以達成同一目的,主要是如何形成一種加重對方心理威脅的氣氛,這
種氣氛的凝固很要緊,往往受刑者尚未受到多少實質的苦楚,業已精神崩潰了!”
廖沖道:“好小子,你說得如此精確深人,顯見是行家,磨練出這般的心得,
卻不知道曾給多少人吃過苦頭了!”
宮笠平淡的道:“在我們這個圈子裡打滾,吃這種刀頭飯,廖兄,或是應付人
家,或是防著被人家整治,這點門道技巧,不多學著點,行麼?”
凌濮也直愣愣的道:“其實要論折磨人的手段,只怕廖師父更是此道宗匠,頭
兒與我,尚得跟廖師父見習幾手呢?”
呵呵笑了,廖沖道:“去,去,這他娘算是抬舉還是嘲弄?你向著老漢我不誇
文不誇武,專說會整治人,未免有點促狹。”
凌濮道:“我怎敢?”
宮笠的神色卻在這時陰鬱下來,他若有所思的道:“廖兄,你先別這麼好笑,
還有一個最嚴重的問題,你該沒忘記吧?”
廖沖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道:“你這一說,倒把我搞迷糊了,什麼‘最嚴重的問
題’呀?”
宮笠低聲道:“令徒的病。”
於是,廖沖立即優形於色苦惱的道:“我幾曾忘記過這件事來著?每一思及,
真是他奶奶欲哭無淚,憂煩攻心,但又有什麼法子?又到哪裡去找藥方除病啊?”
宮笠沉沉的道:“關於這件事,我要負全部的道義責任,是我出的主意,我就
該盡力挽救貴財的生命,我要傾我最大的力量來挽救他……”
廖沖歎了口氣,道:“說真的,老弟,在你出這主意之初,我是很不諒解而且
極度怨恨的,我認為你簡直是在借刀殺人,是推我徒弟跳陰山,是拆我師徒的伙…
但後來我卻想通了,想明白了,老弟,你也實則是在救貴財的命——救他的心免於
枯死,生命的熱望免於熄滅,意志不淪於沮哀,精神不因而頹唐;如果你不這樣做,
遲早,貴財也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的,到了那時,豈非生不如死?固然如今他惡疾
隱種,安危未卜,但至少他已有了活著的指望及樂趣,達成了他的心願與理想,就
算將來真個救不回吧,那樣的死也強似鬱鬱以終……”
宮笠苦笑道:“但實際上也等於我造成了現在的艱辛情態!”
搖搖頭,廖沖道:“活了這好幾十年,別的沒學到什麼,但是非好歹我還分辨
得出,老弟,我不怪你,相反的,我還很感激你,來這人間世上跑一趟,就該留下
點什麼有意義的事物,不論是看得見看不見的;貴財孤苦半生,除了我這老頭子的
關愛以外,他任什麼也沒有,如今,他可能會獲得一個女人的情感與憐惜,可能會
得著另一顆心,這很夠了。總不冤他活著一場,有許多人窮一生之時,猶攀不著這
麼一點呢……”
宮笠眉心打著結,陰幽的道:“不管怎麼說法,一條生命的延續與否總是現實
問題,也不能為了某些理論上的藉口免於良心上的不安,廖兄,我們要盡力!”
廖沖愁眉苦臉的道:“這還用說?如果可以用我這條老命去頂替我都不會猶豫,
我活得夠本了,孩子卻正該享受他的大好時光……”
凌濮插口道:“頭兒,光在這里長吁短歎是治不好病的;不是說‘兒虎山’極
頂上‘黃池’的一種‘蛇藕’生服之後可以醫治這種怪疾麼?為什麼不去想法子采
擷呢?”
宮笠沉重的道:“‘兒虎山’極頂‘黃池’,只是有這種異物生長,但卻不一
定找得著,即使在‘黃池’附近,這種‘蛇藕’也非常稀少,覓之極難,又多生在
陰濕黝暗的所在,益加增高了尋找的困難;舉一個例子你便知道。‘兒虎山’乃在
苗疆,但苗疆當地患此‘血癩’惡疾的病人,仍然十有九不治,如果那‘蛇藕’易
得,也就不會死這麼多人了……”
廖沖灰心的道:“不錯,假設能夠不費事就找到這種藥材,老黃還會治不好他
的外甥女?憑他家當這麼富厚都束手無策,我們光想白手撈魚,就更難了!”
宮笠搖頭道:“這卻不能如此打譬,廖兄,記得我已說過,財富並非唯一解決
困難的方式,往往憑人緣、名望、關係、運氣,可以獲得更佳的效果;你該清楚,
有許多我們辦得到的事,黃恕言卻只有干瞪眼的份!”
廖沖歎著氣道:“話是有道理,但在找藥治病這方面,我們並不比老黃更有妙
頭卻是事實!”
凌濮又插口道:“對了,頭兒,你不是和好幾個道上素負盛名的歧黃高手頗有
交情麼?為什麼不試試找他們?”
宮笠道:“我早已想到這一點了;但實際上怕亦是徒然,因為其中二位——‘
小扁鵲’鄭景、‘草堂藥師’衛雙經在多年以前就曾和我談論過這個怪病,他們兩
人也表示過除了‘蛇藕’與‘過人’兩種法子外,並無其他治療途徑;‘壺公’谷
長春則遊蹤不定,天涯飄泊,最近的一次還是四年前遇見他,迄今卻不知又到了何
處,連點消息也沒聽到,若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實是一樁冒險的事。”
凌濮道:“那麼,可不直上‘兒虎山’頂之‘黃池’去碰碰運氣?”
宮笠沉緩的道:“‘兒虎山’座落苗疆,距此之遙遙天之一方,而且即使到了
那裡,能否找到這種‘蛇藕’,也毫無把握可言,但若實在無法可想,也只有選擇
這一條路了!”
廖沖無精打采的道:“屆時,我老漢就是走他娘一遭吧,也看貴財這小兔崽子
的造化了!”
宮笠道:“以前我在苗疆待過一陣子,對當地的風土人情也較熟悉,我看,還
是我自己跑一趟比較合適些。”
廖沖道:“乾脆,我們一起去,叫貴財也跟著,萬幸找到那玩意,便讓他當場
吃下去,也免得往來奔波耗費時日…”
宮笠道:“找著‘蛇藕’,也得搗碎之一分四十九次服用,數約十斤,並不是
一次吃下就好得了人的!”
搔搔腦袋,廖沖道:“貴財的病徵尚未現,時間上應該不成問題。”
宮笠頷首道:“至少還有一年的期限,貴財誠摯厚篤,不是折壽之像,一年的
時光變化很大,說不定另有遇合,化險為夷。”
廖沖笑得不大起勁的道:“但願是這樣的了。”
說著他站了起來,道:“你們也該合合眼歇會了,我出去走走,溜溜腿,散散
心。”
宮笠笑笑,道:“廖兄,你約莫是去後面等候你的寶貝徒弟聽好消息吧?”
廖沖坦然道:“正有這個意思,老實說,對這件事,我比他自己還要著急。”
宮笠道:“你的心情我可能體會,這件事,若有任何可喜的結果,都是得之不
易的。”
又歎了口氣,廖沖道:“可不是?等於拿命去換的啊!”
廖衝出了門,宮笠和凌濮也沒說上幾句話,就各自歇著;天早已大亮,睡上一
場安穩覺是難了,但好歹合合眼打個噸,也能恢復些乏倦,這一夜,委實夠勞累的
…
比他們預料中的要快,就在他們挫敗潘光祖等這干人的第十天午前,“金牛頭
府”方面已經有了反應,而這反應更是火爆的!
“金牛頭府”的反應便是顯示了他的力量——絕非意在恫嚇而是打算使用的力
量;來人約兩百餘名左右,一式黃衣黃袍的彪形大漢,由“金牛頭府”的二當家
“獨目夜叉”刑四娘率領,五當家“大勾牛”常陰隨伴,四名“飛雲子”也到齊了,
“老閻君”固彪、“渡霜無痕”冷長輝、“沒影子”寶泉和“怒牛”邵大峰,另外
兩名“右角郎”亦在隊中,除了“金牛頭府”這些轄內直屬的好手之外,尚有三個
不在於他們組合之內的神秘人物出現,就這樣,堂而皇之,威勢凌人的排開陣仗在
那“王鼎山莊”的大門外!
這一次,“金牛頭府”的人馬毫不掩隱的展現了他們的標記——在黃巾陪襯下,
人人頭上戴著一具軟皮嵌以彎翹銅鈴的怪異牛皮盔,皮盔是黑色的,圓頂,扣至耳
邊,黃巾輕飄盔下,銅角閃閃生著光,看上去,煞氣森森,威猛壯盛中更帶粗擴膘
之慨,果真是一群來自海上的強霸!
“玉鼎山莊”的朋友們,上自總教頭段威,下至每個壯丁,幾曾見過這樣殺氣
騰騰,威風凜凜的陣勢?不但那些壯了們早變了顏色,連段威以次的各個教頭也都
有些手足失措難以把持了。
莊門是早就關閉得嚴絲合縫的了,高大的青石圍牆之後亦已支起了橫架,一干
壯丁張弓搭箭,舉槍豎刀,如臨大敵般惴惴戒備著,八名教頭也分散四周押著陣角,
但是,諸位教頭的尊容,卻和他們的手下一樣黃中泛白,惶惶不安。
靠著門右邊的橫架上,站著宮笠、凌濮、廖沖師徒,以及黃恕言;除了黃恕言
之外,其他四個人表情都是極端平靜深沉的,眼前的情勢固然驚險,但卻唬不住他
們,他們經過太多比這更惡劣更吃重的場合。
黃怨言也是全付披掛,一身勁裝,隻手合握兩棲“錘角錘”,模樣挺英武,有
幾分老當益壯的氣勢,只是神情不怎麼好看,愁眉苦臉,怔怔忡忡的,就差沒歎出
一口氣來。
廖沖瞇著一雙細眼,似突非突的朝牆外排成一長陣的“金牛頭府”大隊端詳,
沒有一點特異的表情,倒像是大將軍在巡閱屬下隊伍演練一樣,別有股子高高在上
的味道。
這幾日來,鮑貴財與祝小梅的事進展神速,兩人之間,便不能形容打得火熱,
也是夠得上“蜜裡調油”了,他的心境開朗情緒愉快,遇上了眼前的事。怎不磨拳
擦掌,一心一意要替心上人豁力賣命,好好的表現一下?
一邊,凌濮低聲道:“頭兒,看排場‘金牛頭府’的這些朋友顯然都是久經陣
仗的老手了!”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他們動作熟練,陣形靈活,凝穩中隱含變化,且有
一股威勢,這不是一般烏合之眾擺得出來的場面……”
凌濮悄悄的道:“幸虧我們在這裡,否則,黃恕言有得苦頭吃了!”
宮笠淡淡的道:“以他與他的一干手下而言,‘金牛頭府’的銳勢是不易招架
得住的,黃恕言這邊,各方麵條件都差得太遠,卻也難怪,‘玉鼎山莊’不在道上,
對武事一向並不熱衷,一旦事到臨頭需要應變之際,自然也就惶惶棲棲,不成章法
了。”
這時,黃恕言從窄窄的橫架棧道上擠了過來,他面帶重憂的道:“宮大俠,對
方業已排開陣勢,眼看就要大舉進攻,跟著來的即是一場慘烈大戰,你看我們該如
何招架啊?”
宮笠安詳的道。“交刃可能免不了,但不一定就會在眼前,黃莊主,犯不上太
過憂急。”
黃恕言迷惘的道:“我不懂——宮大俠,對方來勢洶洶,一派血刀相見的功架,
他們又怎會不即時動手?”
宮笠微微一笑,道:“不要忘了,‘金牛頭府’還有五個人質掌握在我們手裡,
這五個人在他們那邊亦不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顧子英那張藏寶圖尤其重要,另外,
他們可能會懷疑你這邊還有另外一張,兩張圖,加上五個人質,夠他們慎重其事,
琢磨上半天了,所以,我不認為他們在談判之前會先以兵戈相見!”
廖沖冷冷笑道:“要動手,早他娘動了,拖到如今還只撐在那裡,就是要故意
擺出這副陣仗來唬唬活人的,這副陣仗唬不住人,可千萬別自己嚇了自己,那才叫
他奶奶的冤。”
黃恕言老臉一熱,訕訕的道:“前輩說的是,我……呢,是稍稍緊張了一點,
好些年沒在這種形勢上歷練了……”
廖沖道:“慢慢來,一遭生,二遭熟,三遭四遭包你就會習以為常!”
鮑貴財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師師父,俺俺們何必要等他們先來攻?俺俺們可
以搶搶著動手去打他們,攻攻其不備,攪攪攪亂他們的陣勢!”
廖沖一瞪眼道:“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你急他娘的什麼?你如此輕率浮
躁,還想上他娘的大台盤?”
鮑貴財吶吶的道:“看看他們那那種揚揚威耀武的熊樣子,俺俺就不順眼,恨
恨不能將他們連根拔了,—一把火燒個精精光去球!”
廖沖又嘿嘿笑道:“放心,我的寶貝徒弟,有你一展師門絕學,露臉稱雄的時
候!”
手搭涼篷往敵陣中眺望著,黃恕言不解的道:“奇怪,‘金牛頭府’的大隊人
馬既已來到,陣形也已排列起半天了,卻又不攻不打,連點動靜也沒有,他們是在
搞的什麼名堂?”
宮笠聚集目力凝視著,邊道:“看他們的陣形,除了一列長陣的隊伍之外,帶
頭的那些人都團聚在陣首,顯然他們正在商議著什麼,我判斷,商議完了就會有動
靜的!”
黃恕言不禁又緊張起來:“宮大俠,他們一定是在商議如何向我們進攻,以什
麼法子破除我們的抵抗,我們可要加意防範,以免中計!”
宮笠笑道:“進襲方式固在他們商討之列,但在最後關頭裡,他們聚議如何同
我們先開談判,恐怕才是現在籌劃的重點問題!”
廖沖道:“一點不錯,這些傢伙不會是愣貨,多少也有心眼,他們會明白,一
旦雙方動上了手,不管是財是人,一樣也別想再要回去,那時,勝負之分且不去講,
一開頭他們就已經有了折損啦!”
鮑貴財抽抽鼻子,道:“師師父,要要不要叫叫他們快一點?”
斜著眼,廖沖沒好氣的道:“怎麼叫他們快法?”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俺——俺可以罵罵陣呀!”
廖沖“呸”了一聲:“你歇著吧,結結巴巴的連句話也說不全,還罵陣呢,萬
一你一開口惹來個哄堂大笑,就不是‘罵陣’,而是在逗樂子了!”
鮑貴財道:“師師父,俺罵罵陣的辰辰光,不不怎麼結巴,比比平時要流暢一
點!”
廖沖呵斥道:“少出點子,你只管跟著我做,別的不用你來操心!”
黃恕言忙道:“是,是,鮑少兄且清稍安毋躁,一切有令師與宮大俠作主!”
在黃恕言來說,這場拼戰最好永遠不要發生,能不打就不打,罵陣促戰,可不
是在自找麻煩?一旦雙方接刃,也就笑不動了……
突然,凌濮道:“他們團聚在陣首的那些主要人物散開了,好像就快有所行動
啦!”
黃恕言不由心臟收縮,冷汗涔涔,他急迫的道:“可不得了,快叫他們放箭!”
宮笠冷冷叱道:“不要胡鬧,對方有人過來了!”
黃怨言趕忙往前看去,果然,在“金牛頭府”的長陣那邊,一條魁梧偉岸,兇
神惡煞般的大漢正往這邊大步走近;那付挺胸突肚,神氣活現的模樣,在沒弄清他
的企圖以前,倒像是來受降的!
那身形高大壯健得宛若一個巨靈神般的大漢,便在距離莊門之不多遠的位置站
住,他昂起頭,聲如霹靂般大吼:‘玉鼎山莊’哪一個是管事的!快快給我站出來
回話!“
雙手支頷依在牆頭,廖沖笑哧哧的道:“看那小子一副大狗熊模樣,倒是挺霸
道的呢,我說老黃呀,人家業已叫山門了,你還不答腔,卻在那裡發什麼愣?”
黃恕言低促的道:“我,是由我來回答他麼?”
廖沖眼珠子一翻,道:“不是你是誰!我們幾個只是幫你出力的,並沒有佔住
你這一莊之主的寶位,豈容越俎代庖?”
宮笠輕輕的道:“照這個傢伙的外形看,可能就是‘金牛頭府’裡的四名‘飛
雲手’之一,‘怒牛’邵大峰;黃莊主,你穩著點回他的話,我在一邊隨時指點你
怎麼說!”
於是,黃恕言撐著牆頭,探出大半個身子去,卻也嗓門雄渾的答了腔:“朋友,
我就是‘玉鼎山莊’莊主黃恕言,你有什麼指教!”
那巨人抬頭打量著黃恕言,形態輕藐的道:“原來攪出這大紕漏的就是你,姓
黃的,今天你若沒個妥善交待,只怕就吃不了,兜著走,把你這片莊子全墊上也不
夠料理的!”
一側,宮笠低聲道:“叫他把話說明,口氣硬扎點!”
黃恕言冷笑一聲——先表示了他的不妥協姿態——然後,他凜烈的道:“好朋
友,你們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不妨明著抖出來,我姓黃的無才無能是不錯,可就不
受人的唬,若是心裡含糊,現下也不會擺出這個陣仗來!”
眨眨眼,廖沖讚道:“老黃,說得好,跑過幾天江湖的老薑,那股辣味便是比
這些孫兒帶勁點!”
黃怨言受這一誇,更增勇氣,他挺出胸膛,把腔調又拉高了幾個音階:“好朋
友,該怎麼辦你可要琢磨准了,我們已經見過真章,橫豎樑子早就結下,一個弄翻
了臉,我們不惜再次來場狠的!”
巨漢仰天狂笑,聲如烈帛:“黃恕言,諒你也不過只是個曾在道上混過幾天的
老朽材,建了這麼一片破莊,豢養著一干廢物,居然就如此大言不慚,想以這點微
不足道的力量就沖我‘金牛頭府’,這好有一譬——螳臂擋車!”
黃恕言暴烈的道:“朋友,嘴皮子上賣狠也撐不起你‘金牛頭府’的威風,如
果你們不計後果,大可以揮戈進撲,我處黃的包管接著就是!”
點點頭,廖沖在一邊道:“說得好!”
那巨靈神勃然大怒,瞑目叱道:“老小子,你是不見棺材淚不落,非要鋼刀架
頸,你才曉得這是要命的行徑?”
黃恕言強硬的道:“或許如此,但我敢斷言,到了那等地步,各位也必不會是
完整無缺的!”
巨靈神正想再說什麼,在他後面,四條人影已飛速掠近,一個聲如破鑼,又似
瓦罐摩挲的粗啞嗓音火躁的叱道:“邵大峰你這頭蠢牛,還不給老娘站到一邊去!”
說話的人是個女子,是個粗逾水桶,麻臉獨目的女子;這女人年約五旬,滿臉
雨打沙坑般密密重疊的黑油麻頭,貿然看上去,像是纍纍重重的疊集疤斑,黑亮泛
著油光,一隻眼宛若一枚牛蛋一樣往外凸著,似是上下眼臉全已漲縮得包不住這顆
眼核了,那只右眼卻和被縫上了一樣,眼皮垂搭緊黏,形成了一條肉蟲似的痛瀝模
樣,她幾乎沒有眉毛,鼻子扁平寬大,嘴巴也幾乎咧到耳根,再加上她厚實如牆的
胸背,粗圓的腰身,像腿似的上肢,那光景,就和一堆肉山差不離了,而這卻更是
一座可怕的肉山,會動、會思想,會發揮其內蘊的溶漿般的威力,又醜惡得令人心
寒!
不會錯了,“金牛頭府”的二當家,大名鼎鼎的“獨目夜叉”刑四娘!
名符其實。還會有什麼人更合乎她的綽號呢?
她站在邵大峰的前頭,兇惡的叱喝:“說你是頭蠢牛,你他娘還不愛聽,你倒
是說說,老娘叫你來幹啥的?老娘是叫你把這片破莊的主事人找出來同老娘談斤兩,
幾曾吩咐過你來罵陣叫戰呀?你要動手的時節老娘自己不會下令,卻要你來充哪門
子人王?”
邵大峰哈著腰,縮著頭,向比他矮了一大截,卻幾乎和他一般粗的刑四娘陪著
笑臉:“是,四娘訓的是,只因那姓黃的太過囂張,屬下一時忍不住,才頂駁了他
幾句,叫四娘生氣全是屬下的不該,全是屬下的混帳……”
揮揮手,刑四娘板著一張麻臉道:“行了,你他娘別的不會,就只一張嘴巧!”
隨著這位母夜叉來的三個人,一看穿章打扮就知道不是屬於“金牛頭府”的角
兒,三位仁兄一個是焦黃乾瘦,卻蓄著兩撇濃濃八字鬍的矮小藍袍人,第二位玉面
朱唇,身形瘦長,倒是一表人才,可是看上去總有那麼一股子不對勁的感覺,好像
這人帶著點邪氣,有一種冷冰冰,陰測惻的特殊味道,就連唇角帶著的那抹微笑,
也恁般古怪得宛似泛著毒意了;第三個塊頭也不小,可是弓腰駝背的便顯得有點怪
誕,這人雙臂特長,垂直過膝,一張皺紋深刻,縱橫交錯的老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那張臉的臉皮,宛如是被什麼力量搓揉成了這副語痕重疊的情景一樣。
三人人一字排在刑四娘身後,都是一言不發,凝神靜氣,形態中便越顯深沉精
練之概,這三個人的模樣,“只要稍用點世故的眼光一看,便會曉得全是些老江湖,
而且,是屬於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冷血一類!
這時,刑四娘仰起頭來,獨目瞪著牆頂上的黃恕言,粗聲粗氣的吼喝:“兀那
老王八羔子,你就是‘王鼎山莊’的莊主黃恕言?”
黃恕言忍著氣,卻也硬梆梆的道:“如何?”
刑四娘大聲道:“我是刑四娘,想你也有個耳聞吧!”
哼了哼,黃恕言心裡咒罵——就憑你這副嚇死活人的模樣,用不著自行介紹,
也包管錯不了,這副尊容,居然還在那裡自嗚得意呢……他口裡卻不緊不慢的道:
“有個耳聞,又怎麼樣?”
怪叫一聲,刑四娘張開血盆大口吼喝道:“啼!給你鼻子長了臉哪?老娘好言
好語問你說話,你他娘擺出這麼一副要死不活,陰陽怪氣的態勢,是想扮給哪一個
看?姓黃的,我們可是湍湍大度,先禮後兵,你別他娘會錯意,表錯情,當是我們
憚忌你,憑你這‘玉鼎山莊’同那一干猢猻,還成不了氣候!”
黃恕言冷冷的道:“有什麼話你說吧,我這廂聽著!”
刑四娘怒道:“老娘對你客氣,你莫不識好歹,拿出一張熊臉給老娘看,老娘
可不吃你這一套的!”
牆頭上,廖沖低聲歎息:“我的皇天,我就自認這副盤兒不甚中看了,不想這
婆娘竟比我還丑,她醜到這步田地,卻又粗陋尤有過之,不知到哪裡去找老公!”
一邊,鮑貴財中哺哺的道:“這這個兇女人,誰誰敢要!
就就算瞎瞎了眼吧,光聽聽她那破破鑼嗓門,再再體會一下那那股氣氣勢便令
人喪膽了!“
廖沖不禁搖頭:“如果再用手一摸,乖乖,這可是摸的個人!就不能說是一堵
肉牆吧,也和一頭小號大象相差不遠了!”
險些笑出了聲,宮笠緊緊抿住嘴唇——如今才知道,這一對師徒不但一樣的武
功高明,更是一樣的活寶變成!
此刻,黃恕言轉過頭來,小聲問:“宮大俠,要繼續頂這婆娘麼?”
宮笠吸了口氣,道:“可以稍軟活點,問她來意如何?”
乾咳一聲,黃恕言又開口道:“刑四娘你把來意言明吧,好說賴打都行,犯不
上斤兩未談之前就先撕破了臉廣’狼嗥梟啼般桀桀怪笑起來,刑四娘口沫四濺的道
:”說了他娘的老半天,只這幾句話還像是人說的話,老小子,心眼放靈活點是對
的,吃不了虧!“
黃恕言板著面孔道:“莫不成你就只有這些話講?”
刑四娘獨目一瞪,吆喝道:“別又看著老娘給你幾分顏色就待往上攀——姓黃
的,我們長話短說,你聽仔細了,第一、把我們陷進你手裡的五個送出來,其二、
把田昆那份圖乖乖獻上,第三、前些日是哪些王八羔子動手坑了潘老三他們幾個?
將動手的人交出來,只這三樣,你若—一做到,我們便絲毫不犯,馬上撤兵!”
黃恕言頓時氣黃了臉,不待宮笠指點,就大吼起來:“刑四娘,你以為你是干
什麼的?在下命令麼?我既非你的手下,又未成階下之四,豈會接受你這種不可理
喻的要挾?
簡直狂人說夢話,荒謬透頂!“
好像對黃恕言的這種反應乃在意料之中,刑四娘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格格笑了
起來:“我說姓黃的你就當我是在向你下令吧,你要弄清楚,這可是我們寬大為懷,
在留條路給你走,你答應也要答應,不答應也要答應,否則,只待我一聲號令,便
大軍齊進,血刃相向,屆時,只怕‘玉鼎山莊’鬼哭狼號,屍疊如山之外,尚還落
個一片烈焰滿目瘡疾!”
黃恕言大叫道:“除非你們那五個人也不想活了!”
刑四娘神色驟變,厲聲道:“你竟也威脅我?”
黃恕言強硬的氣湧如山道:“如果你逼人太甚,也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先殺
掉那五個俘虜,再傾力同你們一拼!”
“咯崩”一咬牙,邢四娘惡毒的道:“老王八羔子,你真是活膩味了你!”
黃恕言也氣湧如山的咆哮:“邢四娘,你到底是來談條件的還是來動兵刀的,
若是談條件,豈是你這般盛氣凌人,霸道專橫法?簡直連半步餘地也不給對方留存!
如果你要動兵刀,行,不必這麼多廢話繞這些彎子,乾脆交鋒對陣拼個死活算了!”
一隻獨眼死盯著黃恕言,邢四娘冷森的道:“倒看不出你這老傢伙還挺硬氣的,
並不以他們回報那樣窩囊法……
姓黃的,你說吧,對我們提出的三項要求有什麼意見!“
黃恕言正想開口,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側過臉,低促的問宮笠:“宮大俠,該
怎麼個回法?”
宮笠胸有成竹的道:“告訴邢四娘,第一項,那五個‘金牛頭府’的人我們仍
要扣在手裡做為人質,不能在目前交給他們,第二項,寶圖可以提供,但必須在三
國拼湊之際方可拿出,並且我們堅持要分三分之一的成頭,第三,可以把收拾潘光
祖那干人的角兒交出來,但只管將人交出,其他的事便無可負責了。”
呆了呆,黃恕言怔忡的道:“宮大俠,前兩項倒還不錯,後面這一項的做法卻
令我不解了,把收拾潘光祖他們的人交出去,但,交誰出去啊?”
宮笠一笑道:“我和凌濮。”
大吃一驚黃怨言急道:“將你們二位交給那些人處置?
宮大俠,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宮笠道:“半點也不是開玩笑,只是你沒聽懂我的話,黃莊主,我剛才說,你
只管把人交出,責任即了,而我們一旦出去之後,自會設法逸脫,他們不可能留得
住我二人,在你來說,人已交出去,已算履行諾言,他們對我們無可奈何,是他們
沒有本事,與你無干,而你答應他們這個要求之後,更可以提出反要求,責成他們
相對撤兵,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回味了一下,黃恕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宮大俠,你是要他們既接受我們
的反要求,再落個一場空,耍他們一次寶?”
點點頭,宮笠道:“就是這個意思。”
又有些猶豫了,黃恕言低聲道:“但……宮大俠,這可是要冒見險的呀,對方
兵多將廣,好手雲集,你二位是否有絕對把握可以脫出他們的鉗制?萬一有了失閃,
可就大大不妙了!”
宮笠平靜的道:“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
凌濮也笑吟吟的道:“想占人家便宜,豈有不冒風險之理?付了代價才有收穫!”
廖沖伸過頭來,惱火的道:“喂喂,這裡還有我這麼一號人物在著,你們幾個
怎的就關上門自己起道號了?不請教一下我的尊見如何?”
宮笠微笑道:“你別急,廖兄,現在,你的尊見是如何呢?”
廖沖低聲道:“下手擒人的是我師徒兩個,搗得他們‘滿地找牙’的也是我們
師徒兩個,如是出去頂缸,也是我們爺倆的事,怎能勞使你二位去擔這風險?”
宮笠搖頭道:“廖兄,你錯了,別以為守在莊子裡就會輕鬆,我們二人一旦離
去,整座莊子的安危重擔,便全在賢師侄身上了,一直要等我們轉回來才能替你們
分憂!”
想了想,廖沖道:“既是如此,這麼辦也好!”
牆外,邢四娘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她雙手叉腰,活像一頭咆哮的母牛:“姓黃
的,黃恕言,你到底是商議好了沒有?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來的這麼多的黏纏?
怎麼說法你好歹也放個屁叫我們聞聞香臭呀!”
黃恕言頭一揚,沒好氣的道:“邢四娘,我這就答覆你——要我們現在放人,
不行,得過些時才能商量,回昆的那份寶圖,我可以試試,看能否找出來,但必須
三國拼攏的那一刻才能出示,而且,我不能白費力氣,要平均分攤一份藏寶,至於
日前收拾了你們那五個人的主兒,可以交出來,不過我只管把人交出來,其他一概
不負責任!”
邢四娘大怒道:“娘的皮,你這就算是對老娘的答覆?”
黃恕育抗聲道:“還不止此,要我交人,你們便須即時撤離此地,不准再行回
頭,否則,人就不交了!”
滿臉的麻點都在泛著紅光,邢四娘粗暴的道:“你這不知死活的老殺才,老娘
提出來的三個條件,為的是給你們一點活路走,是成全你們,哪知你卻放出這些驢
屁來搪塞老娘,你是壽星吊頸嫌命太長了?”
此刻,那個玉面朱唇,形容陰冷的怪異青年人湊近邢四娘耳邊,向她低語了一
陣,只見邢四娘臉色轉趨緩和,目光閃爍不定,一抹暴虐又狡猾的笑意浮上了唇角,
她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的朝著牆端的黃恕言道:“好吧,姓黃的,我就給我一次
打開天劈地以來也未曾有過的大面子,我們先撤兵,但你的條件我可不能作主答應,
因為我頭頂上還有一個人王壓著,待我回去商議妥了咱們再辦交涉,怎麼樣?”
黃恕言一見對方的態度改變得如此之快,不禁大大的疑惑起來,但疑惑儘管疑
惑,自己說出去的話卻又不能沒因沒由的驟而改變,他緊皺著一雙眉毛,極不情願
的道:“我等著你回來答覆——但不能像這種架勢回來,邢四娘,如若你們又是浩
浩蕩蕩重兵臨境,我就不認為你有誠心合作,屆時,除了寶圖你們連影子也看不到,
你們的五個人也別想要命了!”
格格一笑,邢四娘道:“行,一句話,我雖是個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婦道人
家,但遵守信諾的程度,卻決不下於你們這些掛羊頭賣狗肉的臭男人!”
宮笠一直凝神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他尤其注意隨伴在邢四娘身
邊那三個神秘客,他明白,那三個絕不是什麼好路數!
用手輕撫著下巴紇,廖沖低沉的道:“老弟,這婆娘的轉變來得太快,她本來
是極端不同意老黃所具答覆的,便只被她旁邊那個死眉死眼的小王八蛋咕噥了幾句
之後就馬上態度大變,我看,這裡頭一定有詐,有陰謀!”
點點頭,宮笠道:“無庸置疑!”
廖沖忙道:“那麼,我們就也另作打算,不上他們這個熊噹!”
宮笠陰鬱的道:“廖兄,我之所以交待黃恕言如此答覆的理由有三;其一、人
質本來就不能放,至少不能在目前放,不能完全整整的放,而且當年彭豐的藏寶,
黃恕言也理該分得一份,這是個表明我們立場原則的答覆;其二、對方兵臨城下,
好手如雲,兇悍凌厲之概可見一斑,如果他們若恃強猛攻,‘玉鼎山莊’必然難守,
那便是個短兵相接,四處拚搏的混亂場面,就算我們能夠擊退來敵,‘玉鼎山莊’
怕也面目全非了,所以,最佳的選擇,乃是設法令對方退卻,行一次緩兵之計,這
一計的代價,就是我與凌濮出面冒趟風險;其三,我更想到在與凌濮出去之後,於
黃恕言沒有牽連的情勢下,順便放倒他們幾個,這對我們他日正面進襲‘飛雲島’
之舉乃是有益無害的,少一個敵人,便少一個阻礙!”
廖沖道:“話是說得不錯,但這丑婆娘在打的什麼鬼主意你也不能忽視!”
宮笠苦澀的道:“我知道她可能是在打的什麼鬼主意,也因此令我感到沉重了!”
微微吃驚,廖沖道:“怎麼說?莫非其中還有什麼險惡的隱憂?”
點點頭,宮笠道:“只怕事情不如我們原先想像的那樣容易應付,廖兄,我的
判斷是,他們來此之前,恐怕已經有了最後決定了,這個決定十明八九是強硬的,
不能更改的,也就是說,他們恐怕業已決意不計在任何犧牲,要以武功來達成目的
了!”
廖沖睜大了眼:“你——確定?”
宮笠形容冰冷的道:“幾乎可以確定,廖兄,他們打的算盤是很明顯的,將計
就計先把收拾過潘光祖等人的主兒誘出去——他們一定明白誘出去的人很扎手,因
為連潘光祖等栽在這些人身上,所以他們一為瀉怨,二為剪除黃恕言的臂助,收到
各個擊破之功,便會在來人出面之後即行加以圍殺,然後再一鼓作氣,揮兵攻莊!”
廖沖咬牙道:“這還得了?我們豈能任其得逞?”
宮笠輕聲道:“因為邢四娘態度上的驟變——由強烈的不能接受我們要求又忽
然接受下來,她打的主意,可能採取的行動,便昭然若揭了,廖兄,我們也更來個
將計就計,仍舊一本初衷,由我同凌濮兩人出面頂紅!”
廖沖瞠目道:“開什麼玩笑?這簡直是自投羅網嘛!”
笑笑,宮笠道:“不見得,廖兄,他們或者想瀉怨想各個擊破,但他們也可能
犯下一個錯誤——他們永遠猜不到我們意圖,各個擊破的對像是誰!”
廖沖謹慎的道:“你有把握能以突圍?”
宮笠道:“有把握,不敢肯定的是能否在突圍當中擺平他們幾個,廖兄,你也
很清楚,憑我們這一境界的武功造詣,別的不談要想逃命還不致發生問題!”
咧嘴一笑,廖沖道:“提到‘逃命’二字,可真是怪不好意思!”
凌濮在低促的道:“頭兒,說來說去,這”玉鼎山莊’的完整怕是仍難保存了?
也就是說一場硬拚只在目前一樣是避免不了?“
宮笠道:“以他們的態度來說,是的,但也可能出乎我的預料,不過這樣的可
能並不大,好在我們黃莊主應該有著心理上的準備了!”
一直默然聆聽著的黃恕言,面頰不由痙攣了幾下,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
有破釜沉舟的同他們干到底啦!宮大俠;這片莊子你無須過慮,保全大局才是當務
之急!”
廖沖安慰他道:“你也看開點,老黃,我們總會盡力保
全你的莊子,至不濟,等藏寶一朝到手,你可以建一座比這眼前規模更大更堂
皇的莊院!“
黃恕言吶吶的道:“但願能有這一天!”
高牆之外,邢四娘又在吼叫:“姓黃的,你怎麼又傻了鳥啦?我們答應撤兵,
回去請示機宜再來交涉,還不算對你讓步包涵?你他娘的人呢?那些暗算了我們兄
弟的王八羔子呢?你怎的尚不交出來呢?”
宮笠迅速的道:“廖兄、黃莊主,我們這就去,二位注意很可能我們離開之後
對方即會一面圍襲於我,一面分兵進撲,莊子的保全,在開始交刃的艱辛一刻,便
端賴各位了!”
熾天使書城
【十三、毀諾背信魑魅狠】
這時,廖沖又低促的道:“辰光差不多了,老弟,你同凌伙計可以出馬啦!”
點點頭,宮笠道:“黃莊主,你回答他們吧!”
唾了口唾液,黃恕言對著牆外的邢四娘大叫道:“人是兩位,他們這就出來,
邢四娘,你可得依照諾言退兵!”
雙手又腰的邢四娘怪笑道:“放心,人一出來,我們就退,娘的,這兩位主兒
本事可真不小,只是兩個毛人,便放倒了我們五個硬把子,倒要見識見識,是怎麼
個三頭六臂的‘能’法!”
黃恕言猶嘮叨著道:“姓邢的,你可要說話算話,我們昧著良心硬叫他們兩個
出去,便不啻是送羊進人虎口,他們兩個以自我的犧牲來換取雙方幾百條性命,用
自己的血來挽救這一場浩劫,你不能在人出動之後又誆我們……”
邢四娘怒道:“放屁,老娘我一向言出如山,誰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一信人?我
他娘誰不好誆,卻偏偏來誆你?你長得比別人俊不是?”
兩頰的肌肉顫抖了一下,黃恕言道:“好,就此說定我們的人出來了!”
刑四娘不耐煩的吆喝:“得了,哪來這麼多羅咦?”
牆後,宮笠平靜的道:“我們走了,凌濮,我們一起躍騰,相距不要超過丈外,
你要比我稍稍落後一個肩的位置鮑貴財滿懷虔誠扔地道:”二二叔,你你同你伙計,
都都要小小心了!“
宮笠頷首道:“我們曉得,這裡你也要多幫著點!”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二二叔莫惦掛,錯錯不了!”
就像兩頭飛鳥一樣,宮笠與凌濮極其美妙的振掠而起,他們並不賣弄,甚至有
意隱藏——只拔空三丈不到的高度,便又雙雙落地,正是方纔宮笠向凌濮交待的方
式,兩人間隔著七八步,凌濮比宮笠稍後一個肩的位置!
現在,他們和敵人面地面的站著了。
不但是邢四娘,那三個身份不明的怪客全都緊緊盯視著他們兩人,就連後面所
有的“金牛頭府”的人馬,也全都不瞬不瞬的注視著他們的行動,無數只眼睛就像
是無數只淬了毒的箭矢,尖銳又兇狠,更帶著那種冷硬的,強烈的仇恨意味!
從官笠及凌濮掠身開始,直到落下地來面對面的峙立為止,他們的每一舉止,
每一個身法,每一個過程的連貫,完全攝人了“金牛頭府”那些位正主兒的瞳孔中,
這些人要想從他們任何動作及神韻的現示下,進而判斷出他們武功的高低,造詣的
深淺來!
當然,宮笠與凌濮也明白對方的企圖,所以,他們盡量掩飾,盡量不讓方揣摸
出虛實來——這一點,在歷式交手之前是很重要的!
瞅著宮笠,又瞄向了凌濮,邢四娘笑得活像剛生了個兒子:“呵呵呵……我道
是什麼了不起的金剛羅漢,原來卻是這麼一雙牛鬼駝神,看看吧,兩肩頂著一顆人
頭,四肢俱全,還帶著一口氣,倒似一雙活鮮鮮的活人,但充其量,也就只是個人
樣的人罷了,不見有啥個邪法呀!”
宮笠淡淡的道:“我兄弟兩個本來也就是人家的馬前走卒,搖旗吶喊的龍套角
色,委實上不了台盤,提起來連自己都臉紅!”
邢四娘翻動著兩隻白眼珠,不屑的道:“還好,敢情你們尚有自知之明……”
笑笑,宮笠道:“越其如此,就越見貴府的那幾位朋友太過稀鬆平常,他們連
我哥倆也敵不住,居然還敢出來跑江湖,賣字號?這就更是不自量力,貽笑大方了,
我哥倆飯桶一對,貴府那幾俠就只能算做人渣吧,聽說,他們猶是貴府中的硬把子
呢?”
噗嗤笑出了聲,凌濮挑著眉毛道:“姓潘的與姓雷的,還是‘金牛頭府’五位
當家中的兩個,乖乖,就憑那幾下子,當的是哪門子家?湊合著清掃清掃毛房倒是
人盡其才!”
邢四娘忍住幾要爆炸的怒氣,故意扮出一副淡然置之的大度模樣,皮笑肉不動
的的道:“光頭朋友,你如此污蔑本府所屬,恐怕要付出極大代價呢?”
凌濮咧開大嘴道:“我要怕,現下也就不敢朝外仲頭了,婆娘,我不管你是干
什麼吃的,也不問你是四娘五娘,只看你這副嚇得死活人,滿臉雨打沙坑似的麻面
醜八怪,我就不相信你尚有什麼能耐呢!”
深深吸了口氣,邢四娘瞇上那只獨眼,道:“你說——我是醜八怪?”
凌濮肯定的道:“不錯,奇醜無比,醜得無以復加,我活了這一把年紀,還真
沒見過比你更丑的人,別說在女人中間找不出,男人裡頭也鮮有比你更丑的,醜人
多作怪,正是一點不假?”
邢四娘平常最大的忌諱,便是痛恨有人說她醜,甚至當她面前提到與麻子有關
的事物也會引起她的火氣,比如說,像“滿天星”啦“雨打沙坑”啦等等,有時候,
人嘴裡帶上一個“麻”字她都受不了了,如今凌消單刀直人,針針見血的損及她的
容貌,揭露她的瘡疤,她那股子恨,那股子愁,幾乎就連肺也鼓炸了。
宮笠偏在這時拱拱手,笑道:“四娘,我這伙計心直口快,一根腸子通到底,
說起話來沒遮沒攔的,你得多多涵,再說,他可也講的是實話,你——呃,的確算
不上標緻,就看在他實說實話這一樁上,你也該不予計較才是……”
狂吼一聲,邢四娘猙惡如鬼般,口沫四濺的怪叫:“我把你這兩個拔舌頭的下
三濫,小王八羔子活剮了,娘的狗臭皮,你們膽上生毛了不是?居然當著老娘的面
嘲笑老娘?
老娘丑,你們莫非就生得俊?呸,俊個大頭鬼,使個羊上樹,屎殼螂戴花——
臭你娘的美!“
凌濮笑道:“別生氣,婆娘,我們不算俊,但至少比起你來要高明上一點吧?
就憑我們兩人的兩張盤兒,總還光光滑滑的不帶坑呀!”
頓時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邢四娘滿臉兇煞之像,獨目凸突,咬牙切齒:“狗娘
養的雜種,看我剝了你這張人皮就在此際,那個看上去又邪又陰的青年忽然踏前一
步,冷冷的道:”四娘千萬不要著他們的道,他們就是故意來惹你發怒,以便在你
神浮氣虛,注意力分散之時乘機下手,刁詐詭計何值一笑?“
正在怒極之下,準備豁開來硬幹一場的邢四娘,摹地憂悟地,強制著胸隔間澎
湃的激憤情緒,面孔扭曲著道:“好陰毒的一雙畜生——我看他們猶能再在老娘手
掌心裡蹦跳多久!”
那青年人僵硬的道:“不急,四娘,這種老把戲混充不過識者的法眼,我們有
的是時間慢慢擺佈這兩個人,看他們尚能再玩出什麼等樣邪法!”
宮笠目注對方,平靜的道:“這一位,你又是誰?”
那青年人正眼也不看宮笠,冷淡的道:“你不配問。”
宮笠緩緩的道:“恐怕不見得。”
那人一雙蛇也似的陰毒目光閃動了一下,傲然道:“少來這一套,在我眼裡,
你算什麼人物!”
宮笠微微笑道:“你不是‘金牛頭府’的嘍羅之屬,但是,你的地位也決超不
過‘金牛頭府’的三當家潘光祖,四當家雷雄,連他們兩個我都放得倒,朋友,莫
非你自認還會是我的對手?”
哼了哼,那人道:“是與不是,你即將獲得答案。”
宮笠深沉的道:“我發現‘金牛頭府’與其同路人,盡多徒托狂言,本身一無
是處的窩囊廢,朋友,潘光祖與雷雄在俯首就擒之前,氣比你更要大上十分,結果
如何?卻是好生令人失望!”
那人冷淒淒的道:“你可以試我,再看看會不會使你失望!”
宮笠緊接著道:“當真?一個挑一個?”
邢四娘搶在前面大叫:“做你娘的清秋大夢去吧,和你這等青皮無賴,下作卑
賤之徒,還能談什麼規矩道理?一個挑一個,呸!你準備著多接點彩頭,活絡活絡
吧!”
凌濮口裡“嘖”了幾聲,道:“真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哪,前些天,姓
潘的和姓雷的他們也是死不要臉,活脫瘋狗一群亂咬人,現在各位也是一樣,又想
來個以多欺少,以眾凌寡啦?‘金牛頭府’同貴府的幫手們,你們除了要賴使纏,
還會什麼呀?”
邢四娘大吼道:“還會刨你的祖墳,你他奶奶的。”
那蓄著兩撇又黑又濃八字鬍的矮小藍袍人,忽然開口道:“二位倒是有些出乎
我們意料之外的狂法,怎麼著,是真不想活了?”
凌濮嘿嘿笑道:“早等你開‘黃腔’了,我說舅子,你對刑四娘這麼個巴結法,
可是得了她多少好處?抑是她在事後要和你拜花堂?”
藍袍人無所謂的笑笑,道:“俏皮話很難使我著惱,小子,你打錯主意了!”
宮笠打量著那人,道:“你又是何方神聖?”
藍袍人倒大方得很,他十分灑脫的道:“我姓焦,焦子雲,道上朋友鹹稱我為
‘閃手’!”
宮笠頷首道:“‘西涼派’的第一好漢,焦子雲,久仰了!”
摸著唇上的兩撇八字鬍,焦子雲道:“你對我的底蘊倒很熟悉。”
宮笠凝穩的道:“吃江湖飯,八方英豪的家譜都得背個滾瓜爛熟才行,似焦兄
身為西涼首席的高手,赫赫聲威,又怎會不知道呢?”
邢四娘兇悍的道:“莫說你向老焦拍馬屁,你便舔他的屁股,跪下來叫爹也不
行,今天說什麼你這條狗命也揀不回去了,橫著豎著,你除了死,仍還是個死,你
那幫手也一樣要和你到陰間搭配!”
凌濮怪笑道:“幸虧不是和你搭配,婆娘,陰陽兩界。
我都招惹不起你啊!“
猛一挫牙,邢四娘的聲音迸自牙縫:“婊子的野種,爛嘴爛舌的邪龜孫——”
焦子雲安詳的插口道:“二位,不論單打獨鬥也好,群殺群毆亦罷,二位今天
恐怕都便宜不了,我建議我們何妨遠處移幾步?也比較清靜點。”
宮笠道:“在此也是一樣。”
那青年人突的冒出一句:“你們兩個何不露露底?”
邢四娘火躁的道:“在宰了你們之後,好歹也替你們留個牌位!”
笑了,宮笠道:“我看,這位少兄倒是先亮個萬兒出來聽聽,才較為合宜,不
管我配不配高攀,至少,便栽在你手裡,我總有權知道是誰要了我的命吧?”
邢四娘大聲道:“告訴他,還怕他啃了鳥去?”
那青年人陰森的一笑,道:“也罷,‘蛇心’童芳。”
凌濮眨眨眼,道:“香噴噴的名字,又芬又芳的,童芳,嗯,若非聆音見人,
我還以為是個未破瓜的大姑娘呢,童芳,那等軟膩法……”
“蛇心”童芳不溫不怒的道:“等一歇,朋友,哪一個軟膩,你就會十分清楚
了。”
凌濮大刺刺的道:“你唬不住我,姓童的相公。”
童芳冷峭的:“江湖上出了你這麼一號粗陋的匹夫,也真叫不幸。”
用手一點邢四娘,凌濮道:“我不算什麼,江湖上出了邢四娘這麼一位開娼門
似的鴇兒夜叉,才更叫不幸呢。。。…”
邢四娘獨目中兇光如火,滿臉麻點都在跳動:“混帳王八蛋,我賣了你的妹子
啦?你他娘紅口黃牙胡扯你娘的南天門?你是死罪之外,愣要再加上點碎活罪受,
才舒坦?”
凌濮笑道:“只要你不嫌棄,我就生受你了!”
猛一跺腳,邢四娘厲烈的道:“王八羔子,我,叫你說叫你俏,我若不將你那
狗舌頭扯出來割,我就不姓邢!”
童芳用目梢動一下,鼻中冷哼一聲。
凌濮聳聳肩,蠻不在乎的道:“婆娘,我說你割不去,要不打個賭?”
邢四娘臉孔是一片黑,她的聲音卻出奇的平靜了:“今天之後,你連命也沒有
了,還拿什麼來與我賭?來吧,你既然一張臭嘴恁般硬朗,我倒要掂掂,你一身骨
頭架子是否也一樣硬朗?”
“蛇心”童芳陰冷的道:“四娘,勞駕掠陣就地,這位光頭朋友只不過是個‘
一斤鴨子半斤嘴’的角色,擔不起你的侍候,容我來領教幾手高招吧!”
凌濮仰著頭道:“誰都一樣,我寧肯叫人打死,也不能叫人嚇死,是真是假,
是強是弱,光擺陣仗是不夠的,好歹我也得碰上一碰方纔甘心!”
那個弓腰駝背,一直沒有開過口的長臂老人,極不耐煩的講話了,聲音和他的
模樣頗為襯托——又沉又啞:“小童,什麼他娘的‘領教高招’?我們沒有那多閒
功夫和這兩個免崽子纏黏,擺平萬事皆休,其他一概不去顧慮!”
宮笠冷冷問道:“這就是說,各位要一窩蜂朝上擁了?”
滿臉的皺紋彷彿全刻劃著狠毒又殘酷的神韻,長臂老人蠻橫的道:“你不要管
我們用什麼法子收抬你,你只要能擋得住就算你的道行高,除此之外,說什麼都是
些廢話!”
宮笠打量著長臂老人,徐緩的道:“你半天不開腔,一開口就兇橫至此,想也
必是有所依仗?”
長臂老人怪異的凝視著官笠,道:“在這種情勢下,莫非你還希望我同你說好
聽的?不錯,我當然有所依仗,依仗的不是利嘴利舌,乃是我‘飛猿’陳醒這塊風
霜雨雪的招牌!”
宮笠神色不動,毫無表情的道:“原來你就是陳醒!”
對方兩條長臂輕輕晃動,充滿了一股挑釁的貌視意味:“我就是陳醒,你記清
楚我的姓名,看仔細我的模樣,無論幽明兩途,都是莫要找錯了人!”
唇角勾動了一下,宮笠道:“你真狂!”
陳醒悍厲的道:“三十年來皆是如此,也沒見有人能一挫我的校銳!”
那邊,凌濮接口道:“老陳,今天恐怕你就要砸個一頭疙瘩,灰頭土臉!”
陳醒冷淡的道:“你們兩個不是樣的材料,在我眼裡,一文不值!”
此時,邢四娘憋不住了,她咆哮道:“大家別淨顧著嘮叨了,潘老三同雷老四
這個折辱之仇不能不報,當家的早有吩咐,若是他們栽了跟斗,便定須將那使他們
栽跟斗的主兒扣出來,有幾顆人頭,扣幾顆人頭回去,一切犧牲在所不計,哥兒們,
如今正是該扣人頭的辰光了,什麼規矩全不用講,只管宰了人回去命!”
宮笠語聲僵硬的道:“我們既是出來承擔,也就沒打著譜活著脫身,但是,邢
四娘,你的諾言卻尚未復行!”
獨眼一瞪,邢四娘吼道:“我什麼諾言尚未復行z”
宮笠道:“你答應過,我們只要出來,你便先行撤兵!”
邢四娘血盆大嘴一咧,獰笑道:“王八羔子,你還是先替你自己的狗命多擔份
心吧,這題外的一著,就和你沒有關聯了,犯不上由你來多管閒事!”
宮笠低沉的道:“你不要忘了,我們就是在這種互惠條件之下方纔同意出來的!”
重重一哼,邢四娘很厲的道:“什麼‘互惠條件’?你們惠我可以,我憑什麼
惠你們?簡直幼稚愚蠢,癡人說夢話,我邢四娘是給人好處的角色麼?‘金牛頭府
’更不會叫別人佔了便宜去,總歸一句話——任何形勢之下,我們都不能吃虧!”
宮笠幽冷的道:“先前你的允諾不算數了?”
邢四娘悍然道:“不算數又怎麼樣?”
“呸”的吐了口唾沫,凌濮輕蔑的道:“就權當是放的狗臭屁好了!”
邢四娘陰毒的,諷刺的,呵呵一聲,道:“兩個愣頭,一雙傻鳥,讓老娘教你
們一點東西,所謂道義,所謂信守,那只是一種騙人欺人的空話,拿來掛在嘴皮子
當招牌用而已,除此之外,半文不值,我們‘金牛頭府’別的全不講求,只注重實
際的利害關係,在這個原則下,任何手段皆不惜施展出來,就算你們不知道‘金牛
頭府’的一貫作風,至少也該明白,‘兵不厭詐’這四個字的道理吧!什麼允諾?
什麼條件?哦哇,哄你們玩玩,騙你們自投羅同罷了,你們還當了真?說你們
是傻頭貨你們尚認為受了屈麼?“
宮笠歎了口氣,道:“太卑鄙!”
邢四娘邪惡的道:“老娘先替潘老三、雷老四他們幾個報了仇,雪了恨,更借
此削弱黃老匹夫的黨羽臂助,一舉兩得,何樂不為?這就叫咯個擊破’‘逐一殲殺
’,呵呵,你們就等著一觀我這‘諾言’的結果吧!”
“玉鼎山莊”那邊高大的莊牆頂上,傳來了黃恕言焦灼急怒的喊叫聲:“喂,
邢四娘,我們的人已經交出去了,你答應的話呢?還想不想實現?至今你的那干爪
牙就沒見有一個朝後移半步的……”
怪笑一聲,邪四娘高叫道:“黃老鬼,黃老匹夫,你只不過與這兩個愣貨一樣,
是另一隻傻鳥而已,現在老娘就叫你看看我來踐諾!”
叫喊聲中,她的左臂倏忽高舉過頭,又急速指向‘王鼎山莊’!
於是,像驀地爆響了一個閃雷,成一字陣形列開的“金牛頭府”所屬,在一聲
強勁凜烈,渾猛短促的“殺”字裡,宛若潮水般撲向了“玉鼎山莊”莊牆之下!
空氣中,震盪著黃恕言憤怒的驚惶的吼叫:“邢四娘,你這食言毀諾的老幫子,
老娼婦,我要向天下昭揭你這無義行為……”
雙手叉在水桶般的腰杆子上,邢四娘狂笑道:“老王八羔子,老愣貨,你使叫
吧,便吆喝吧,試看今日之後,還有誰能聽到你說一句話?我要能叫你留住一口氣,
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殺喊聲震天遍地,兩百多名”金牛頭府“的大漢,在
他們五當家”大勾爪“常陰率領下,偕同四名”飛雲手“
“老閻君”固彪、“渡霜無痕”冷長輝、“沒影子”寶泉、“怒牛”邵大峰,
以及兩名“右角郎”,有如一群瘋虎朝著“玉鼎山莊”捲去,兵刃閃亮,寒芒輝映,
人影在飛騰,在竄躍著,瞬息間業已沖至莊牆之下!
叱喝聲,叫囂聲,隨著強智利矢如雨射落,在閃耀的冷電芒裡,但見常陰的
“爬山爪”飛撒,但見人在往上騰躍,同樣的,也見鮮血迸濺,見人體朝天翻滾,
一片慘厲合著一片暴戾,拼殺終於展開了!
志得意滿的邢四娘對著官笠粗獷的大笑:“這就是老娘的諾言,你看清楚了,
扎不紮實,過不過癮?”
宮笠平穩的道:“邢四娘,你如此輕諾寡信,恃強凌人,恐怕後果不見得樂觀!”
邢四娘瞪著一雙獨眼,狠酷的道:“小子,不樂觀的是你,很快你就會和你的
主子他們一樣笑不出了!”
宮笠平靜的道:“你們好像已準備對付我哥倆啦?”
邢四娘大馬金刀的道:“這是你們兩個的榮幸,看,為了超度你們,除‘蛇心”
童芳,‘閃手’焦子雲、‘飛猿’陳醒之外,還有老娘陪著押陣,憑你們兩個,能
以陪襯上這麼些人送終,業已是天大的光彩,二位即便一死,也閒得攏那雙眼了!
“
凌濮嘿嘿一笑道:“怕就怕你那一雙眼至死也閉不上——老婆娘,因為你看錯
了人了!”
扁闊的鼻子翁動著,邢四娘暴烈的道:“老娘對你的容忍,也就到此為止,免
患子,接下來,老娘就要看你怎麼個俏法了,老娘今天若不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將你凌遲碎剮了,就算你八字生得巧啊。”
“飛猿”陳醒陰沉的道:“那邊打得熱鬧,我們這裡也別太冷清,四娘,該動
手了!”
“蛇心”童芳詭異的笑道:“怎麼分配法呀?我是想和那個穿黑皮釘錐衣靠的
角色親近親近!”
“閃手”焦子雲也微笑道:“我也對他頗感興趣,小童,我們找上一個主兒了!”
瞇著眼,‘飛猿“陳醒道:”嗯,我和二位不一樣,我對這位光頭朋友欣賞得
緊,他口才好,骨頭硬,狂了這一陣了,我若不陪著他戲耍戲要,行麼?“
邢四娘大笑道:“悉隨各位喜歡,各位看上哪一個,便找哪一個逗逗樂子吧,
只是記住一樁,任是找上哪一個最後都得把腦袋給他扣下來,大當家的等著見頭髮
賞呢!”
“蛇心”童芳道:“錯不了,四娘,如果我們扣不下這兩個人熊的頭,自己便
割下頭來墊上!”
笑了笑,“閃手”焦子雲道:“小童如此一說,倒不由得我不加把勁力了,否
則,自己墊頭,又該多冤?”
“飛猿”陳醒陰惻惻的道:“好些年來,未曾遇見過真正的能人了,今番倒要
試上一試,這兩位是‘能’在什麼地方?比起我們來又多了哪一手?”。
凌濮夷然不懼的接上腔道:“姓陳的,你也無須老是站在那裡充人王,只要你
上來碰一碰,掂一掂,我們有多大個份量豈不就試出來了?”
“飛猿”陳醒連臉上的皺紋都不見牽動一下,他啞沙沙的道:“這就要如你的
願了,小子!”
宮笠冷眼旁觀,心中頗多感慨——他不反對一個人狂,也不反對一個人做,但
是,卻要有所倚恃才能狂,心清目明才能傲,如果只是一個勁的瞎跋扈,不明利害
的胡亂賣狠耍橫,則非狂非傲,乃是愚蠢可笑了,眼前,對方這幾位角色就正犯了
這個毛病,他們好像已經吃定了,已經贏穩了,宛似他們在分配彩頭一樣在分配面
前的敵人,彷彿手到擒來般的輕鬆法,但是,他們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他們更沒
想想潘光祖與雷雄等人的跟斗是怎麼栽的?在他們心目中,似是動手之後,除了包
括上風就不會有第二種結果啦……
邢四娘大吼道:“伙計們,圈牢了宰!”
“閃手”焦子雲的行動便一如他的稱號,又快又疾不說,總是搶先制敵——但
見他身形微旋,一柄短蛇予已在寒光飛映中直指宮笠眉心!
背負著手,“蛇心”童芳並未移動,他好整以暇的在旁觀戰,模樣兒顯示著極
度的悠閒,好像在說——只憑焦子雲一個人,已足夠收抬宮笠了。
宮笠的身形紋絲不動,只是右手暴翻,藍芒淬起,準確得無以復加,「噹」的
一聲脆響,焦子雲的短蛇矛已在猛然彈跳裡蕩高了半尺,幾乎便脫手飛去!
微微一笑,宮笠連眼皮子也沒擦一下,左腕倏偏,程亮盈藍的“開蛇口劍”便
在一圈瑩瑩弧中罩住了焦子雲!
縮頭彎身,焦子雲摹地一個低姿急旋快轉而出,同時,右腳往後彈飛,快不可
言的反踢向宮笠襠下。
宮笠依舊身體不動,“開蛇口劍”一揚倒揮,秋水也似的波光橫湧,焦子雲盡
管竭力收腿後,“呱”的一響之後,他的半片鞋底已被削脫!
面色全變之下,焦子雲以為自己受了傷,他單足摔地,神色在狼狽中復加無限
驚恐!
宮笠並沒有追擊,他淡淡一笑道:“焦朋友,你號稱‘閃手’,不錯,動作已
經夠快了,但最好能以再快一點!”
焦子雲一臉驚疑加上一臉的惶惑表情,他瞪著官笠,唇角不住抽搐,卻老半天
說不上一句話來!
旁邊,童芳也沒有閒情逸緻背手觀戰了,他早已緊張的拔出了他的兵器——一
對“血櫻槍”,如臨大敵般防範著宮笠。
是的,他們曾經考慮到敵人可能會棘手,但卻未嘗料及竟是這麼個棘手法!
嚥了口唾液,焦子雲悸懼不安的喝問:“你——你是什麼人?”
宮笠平靜的道:“現在才注意到我是什麼人,已經夠遲了,但尚不算太遲,有
時候,我的對手直到血濺屍橫,猶尚不知我是什麼人呢……”
焦子雲又羞又怒又驚恐的道:“江湖上講究的是行不易姓坐不改名,像你這樣
藏頭露尾,算的是哪一門子英雄好漢?”
宮笠搖頭道:“我不是英雄,也稱不起好漢,但至少,我還記得江湖上講究的
是些什麼事,怕只怕各位卻早就忘懷!”
童芳怒道:“胡說!”
笑笑,宮笠道“:”若不忘懷,怎會起的是‘以眾凌寡’的主意?“
斜刺裡,邢四娘怪叫道:“‘怎的停下來啦?和這王八羔子還有什麼好說的?
任他三頭六臂,我們也要交替了擺成七七四十九個不同的樣子,往上圈呀!”
宮笠朝那邊一瞄——凌濮與“飛猿”陳醒早已動上了手,雙方撲騰飛躍,旋門
如電,倒是頗見熱鬧,邢四娘似是這一刻方纔注意到這邊的情況,齜牙咧嘴,一副
老大不高興的熊樣!
焦子雲的臉色十分窘迫,他又不好說“點子扎手”這一類的話來求援,無可奈
何之下,他只有硬著頭皮,嘴裡強硬的道:“不管你是誰,你也別想妄圖僥倖,我
焦子雲便是血濺三步,也不會任你僭越雷池半步!”
宮笠漠然道:“用不著你說狠話來為自己壯膽,姓焦的,拿出真本事來攔攔我
看!”
大步走近,邢四娘吼道:“娘的皮,什麼牛鬼蛇神?我就不信這個邪,讓我自
己來斗他!”
這一來,不但焦子雲面上掛不住,童芳也覺得頗不是滋味,兩人目光一觸,童
芳已暗一咬牙,半聲不吭的猝往上挺,一對短“血纓槍”抖起兩團巴斗大小的紅雲,
銳亮的槍尖顫晃,卻是虛指向對方全身十六處要害!
幾乎不分先後,焦子雲暴叱一聲,短蛇矛飛舞縱橫,剎那間六十七矛齊刺宮笠,
風嘯如泣,凌厲嚴密之極!
“闊蛇口劍”就在此刻劃圍了一道光環於宮笠四周,光環渾厚有如匹練,晶盈
閃亮中,更流燦著隱隱的冷電彩芒,宛若藍玉之上,鏤雕著隱隱的暗紋!
童芳雙槍吞吐刺戮,又快又狠,但是,卻在與光練接觸的瞬息頓被彈磕開去,
焦子雲的六十七矛說化成六十七條流逝的電光,跳躍竄舞,立幻無蹤。
仍是一聲不響,童芳凌空飛起,右手鎗“呼”的一聲顫抖在血纓的蓬散下暴刺
宮笠頭頂,卻在右手鎗出手的一剎斜滾,左手鎗在一片星點耀晃中猝指敵人嚥喉!
焦子雲身形飛移,明明見他正面撲來,卻又倏忽貼地掩進,短蛇矛劃過一溜寒
光,由下往上,飛挑宮笠丹田。
宮笠面無表情,腳步微滑半尺,“闊蛇口劍”飛射頭頂又橫截頸前,上下兩次
揮動看上去只是一閃,其準確匪夷所思,竟在那樣光幻流炫的情景中,竟無差錯的
擊震開童芳的雙槍。
這時,焦子雲的短蛇矛堪堪貼著宮笠的腹前掠過——他重重一哼,大回身,就
待攻矛作第二次攻擊。
他們都以官笠只有一件兵器的形勢來作為進追應變的施展了,但是,他們並未
想到,宮笠並不只有一件兵器。
在眼前的情況下,如果宮笠只有那柄“闊蛇口劍”,當然按照姿勢的移動與力
道的慣性來說,這一回合中他已不及傷害敵人,可是,實際上他尚另有法寶未曾祭
起。
童芳的雙槍震開,他正藉著雙槍蕩跳的力量飛躍向外,而焦子雲的大回身也剛
剛轉了一半——就宛若一股突起的龍捲風平地狂捲向天,沒有人看清確實是什麼東
西,也沒有人明白到底是怎麼回子事,但見一股黑柱般由罡風與狂飆組合成的力量
著而旋舞,空氣激湧,氣流翻騰中響起鬼號般的尖嘯,頓時飛砂走石,天雲變色,
令人呼吸皆窒,魂搖神迷,身子也在搖擺踉蹌。
焦子雲不知道他到底是被什麼抽答在身上,無數次火辣的痛苦卻聚在一起於瞬
間來到,但他至少明白自己挨的不是一下,因為,只在一剎裡,他的頭臉胸背立刻
佈滿了縱橫瘀腫的條條痕印,衣衫碎片也似翩翩蝴蝶般四散飛舞。
童芳更是受罪,他除了和焦子雲遭到相同的損傷之外,雙腳再加一緊,整個人
不知怎的就被一股奇大的力道拋出了丈多遠,重重跌了個四腳朝天!
宮笠冷漠的站在那裡,左手的“闊蛇口劍”倒貼於腕,右手上,一條粗長黝黑
的皮鞭像一條懶龍也似垂拖在地面上。
獨目瞪得像一隻銅鈴,血盆大口張得活脫能塞進一隻拳頭去,邢四娘真正是目
瞪口呆的變成了愣頭,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他認為劫數難逃的人物居然有這麼
個厲害法,這麼個強悍法,本事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照這樣看,劫數難逃的不是
人家,倒像是自己這干人了!
武功高明的角兒邢四娘不是沒有瞻仰過,也不是沒有見識過,,但因為立場環
境的不同,在見識的過程中味道便全不一樣了,譬喻現在,對方那個武功精絕的人
物,就正等著她來應付,卻非是等著同她握手言歡的!
自己的造詣如何,修為如何,邢四娘當然心中有數,她知道光憑自己這身功夫。
決對不是人家的對手,或許能以纏鬥一陣子,但栽跟頭卻只乃遲早的事,拿她與對
方比較,委實是相差上一大截…
地下,焦子雲先是掙扎著爬了起來,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的頭髮技散,衣衫零落破裂,這裡垂下一條,那裡掛下一片,滿頭滿臉滿身的血
痕交布,有的浮凸著紫烏泛青,有的業津津沁出血水,那等慘厲與狼狽法,活似剛
被一群野狗追咬過的要飯叫花子!
另一邊,蘭芳仍然四仰八叉的仰臥在地下,同焦子雲一樣的渾身上下血污斑斑,
衣碎裳裂,條條痕印縱橫,要不是他還在痙攣哼吁,幾乎令人懷疑他已經斷氣了!
邢四娘覺得口腔干苦,心臟在一下又一下的收縮,偏偏身上又冒著冷汗,伸手
摸一把,滿手盡是冷黏黏,濕塌塌的,她一開口,聲音竟似被什麼塞住了似的室啞
:“你你…… 你……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宮笠不帶絲毫笑意的笑了笑:“和你一樣,邢四娘,專門殺人的!”
拚命吞了口唾液,邢四娘結結巴巴的道:“呃…我們—…哦們‘金牛頭府’,
自問與你遠日無仇,近日元冤,我們……連認識都不認識你,你又何苦非要與我們
為難不可?”
宮笠幽冷的道:“是我在與你們為難麼?”
又嚥了一次口水,邢四娘澀澀的道:“這位…呃,這位朋友,有道是不打不相
識,你既有這麼高強的本領,料想在道上也是威名赫赫,獨霸一方的大人物,而我
們‘金牛頭府’,呃,不但也是響噹噹的組合,更為禮賢下士,求才若渴,所以…
所以…”
宮笠道:“所以什麼?”
露出一副比笑還難看的笑臉,邢四娘道:“所以,你何不與‘金牛頭府’交個
朋友?甚至歡迎你參加我們的組合,憑你這身能耐,再加上有我們的補助,何愁創
不下一個局面?掙一份江山?只要你肯點頭,我包管列你入‘金牛頭府’‘五大’
之位,甚至我都甘願讓你一頭,這豈不強似你和黃恕言這種老朽廢物混在一道白白
糟塌日子?”
宮笠怪異的一笑道:“是麼?”
被官笠笑得有些心裡發毛,但邢四娘也只能強扮出一張近乎阿諛的形色道:
“當然不假,朋友,我邢四娘可像個說假話的人?”
宮笠淡淡的道:“一點不錯,你不但像個說假話的人,徹頭徹尾就是一個騙子,
一個詐欺者,一個卑鄙無行,食言而肥的女混混!”
邢四娘,一臉的黑麻子全泛了紅,她再是皮厚,也有些掛不住了,尷尬加上羞
怒,她張口結舌的道:“這……這算什麼?舉手不打笑臉人嘛,我好言好語在這裡
要和你化解仇怨,結交朋友,你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不願意,何必惡言相向?”
宮笠生硬的道:“你壓根就是一個只顧利害,不講手段的惡婆,邢四娘,這一
套拿去對付別人,在我面前,你算找錯主兒了!”
邢四娘惱羞成怒的咆哮起來:“娘的,給你台階你不下,不識好歹,不辯香臭
的東西,我只是顧惜你一身好功夫,不忍就此將你毀掉,你當我是含糊你?”
宮笠冷冷的道。“不用再說些好聽的盡往自家臉上貼金了,邢四娘,你拿什麼
來毀我?憑你,還是憑業已在地下打滾的焦子雲和童芳?”
邢四娘大吼道:“你當你能?這不過只是你一時僥倖,遇上的對手稀鬆罷了,
若是不信,你與我對一陣試試看!”
踏前一步,宮笠道:“正有此意。”
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邢上娘猶不忘側臉看一看正在同凌濮拼戰的陳醒,豈
知不看猶可,這一看,她幾乎便尿了一褲襠。
陳醒果然不愧有“飛猿”之稱,動作之間躍撲飛騰,利落疾猛,迅捷靈巧之至,
但是,他遇上的對手凌濮,卻對閃挪翻騰之技更有鑽研,尤具獨到之處,不僅進退
迴旋狂悍無匹,其快如電光石火,凌濮那一種粗擴凌厲,強不畏死的豁命打法,越
令陳醒大大的吃不消,凌濮出手換招,只進不退,且式式全往要害攻擊,著著皆為
拚命之舉,陳醒的功夫本來就沒有凌濮紮實渾厚,再加上凌濮這一陣狠拼猛打,陳
醒又不想賣命,兩相一比,消長自就更見懸殊了。
如今,雙方已拚搏了五六十個會回,陳醒游竄騰挪,一對白鋼鑄造的“靈猿爪”
任是仍是揮舞飛展,但比起凌濮那閃若雷電,力比萬鈞的金盾銀槍來,可就相形見
細,差上老大一把勁了!
邢四娘睹狀之下,觸目心驚,她又忍不住回頭朝‘玉鼎山莊’那邊瞄了瞄——
莊外與牆頭上,倒是七橫八豎或是彎俯掛著好些具屍體,但主力接戰卻不在莊,莊
外冥蕩蕩的不見一條活人影,這就顯示著“金牛頭府”的人馬業已攻進莊裡了,可
是,既然攻進莊裡,卻為何聲響如此微弱?不錯,有殺喊聲與兵刃撞擊的聲音隱隱
傳來,只不過太輕淡,太零落了,這不像是有數百人交戰肉搏的音浪,倒似是小規
模的遭遇而已,莫非——?
又伸手抹了二把冷汗,邢四娘努力朝好的地方想,她在安慰著自己——像這般
情況,顯然表示“王鼎山莊”已被控制,守莊的敵人業已是強管之末,就快破殲了,
那零落的打鬥聲響,大約只是一干殘者在作困獸之戰而已……
宮笠冷清清的道:“邢四娘,你還左顧右盼幹什麼?想找誰來為你幫打?”
邢四娘憤怒的道:“笑話,收拾你,老娘用得著的人幫打?”
眉毛揚了揚,宮笠道:“最好你也不要生這種妄想,不然,只怕你就要大大的
失望了,此情此景你的同伙們大概連自身都難保了,他們不會再有餘暇來顧著你!”
邢四娘大吼道:“放你娘的屁,你最好把場面看清楚,不要歡喜得過早,如今
‘玉鼎山莊’已在我方控制之下,黃恕言那老朽以及一干飯桶們定然全部伏首就戮,
至少也已遭至活擒,你的同黨及幫手全都完了,一待我方人馬徹底解決了那些頑抗
者之後,立將回兵反抄,那時我看你再往哪裡喊天去呢?”
笑笑,宮笠的語氣十分椰榆:“怪不得你還蠻神氣的,原來你卻是這麼個想法,
邢四娘,你不擔心你全弄岔了,情況正好與你所判斷的相反?”
“呸”了一聲,邢四娘兇神惡煞般的吼叫:“我看你所判斷的相反才對。”
宮笠吁了口氣,道:“多說無益,邢四娘,我們手底下見真章吧!”
一挺胸——實則心腔子猛然緊了緊,邢四娘色厲內在的道:“莫非老娘還怕了
你?”
宮笠微微斜身,正待猝下殺手,那邊,凌濮與陳醒的廝斗已驟然有了決定性的
變化。
就在陳醒的白鋼“靈猿爪”在十三次迅速的揮間下擦過凌濮身邊的一剎,凌濮
已躍起半空,渾身暴擊於敵。
陳醒悶不吭聲,飛旋七步,在旋走的過程中,雙爪便隨著身體的迴轉作蓬射狀,
形成了弧度往橫穿刺。
這一次,凌濮連躲也不躲了,他瘋狂般往上硬沖,金盾有如一面刀輪般舞旋,
鋼爪擊盾,發出連串的震耳聲響,仿若鐵錘雨點般敲打在銅板上,那是一種使人心
旌搖動的可怖聲響,“鏘”“鏘”“鏘”
在剎那間,凌濮貼地滾身,銀槍倏閃,猛的插進了陳醒的大腿,陳醒在悶哼之
下身形暴仰,雙腳起處,騰的將凌濮踢得打了一溜轉,咬牙切齒的陳醒躍挺向上,
雙爪齊揮“呱”“刮”兩聲,凌淄背後血光科現!
大嘴一咧,邢四娘喝了一聲。“好——’”
但是,“好”字的餘韻尚在她舌尖上繚繞,人還半空翻滾的凌濮已猛一長身,
金盾暴掠,陳醒已狂號著往後歪歪斜斜的倒退——雙爪脫手,盡抱著肚皮倒退,十
指指縫間鮮血如注!
凌濮大吼如雷,右手銀槍一挑瘁起,陳醒又是一聲更為淒厲的曝叫,雙手痙攣
的捂向插進額門中的銀槍,而只伸出一半,便頹然垂落,向後仰跌,肚腹間,腸臟
溢出,疾病一堆!
邢四娘先是僵愣了一下,隨即狂叫著往凌濮那邊便沖,她剛一起步,斜刺裡黑
影突閃,迎空而飛來——明明只有一條黑影,可是卻宛如整個天空都佈滿了,它閃
映的角度。
好像可以攻擊邢四娘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
不遑瀉恨,邢四娘枯牛似的身體快不可言往側旁飛躍,凌空的那條黑影“劈啪”
一響,便像撒去漫天黑問一樣立無蹤影!
心頭急跳著,邢四娘駭然回顧——宮笠和剛才一樣站立在原來的位置,甚至連
姿勢也毫未變動。
呆了呆,邢四娘又驚又怒又迷惑的叱喝:“剛才,可是你在暗算老娘?”
宮笠平靜的道:“難道你還看見有第二個人?”
邢四娘又是一呆之後,不禁破口大罵:“你這婊子養的野生雜種,混帳王八蛋,
私孩子,你他娘的還要臉不要?居然背地抽冷子打暗算?真正恬不知恥——”
不以為意的笑笑,宮笠道:“這叫警告,不叫暗算,邢四娘,你還不配使我來
暗算你。”
邢四娘像一頭瘋狗般大叫大吼:“老娘不在乎,老娘業已豁上了,你個邪龜孫,
王八羔子休想唬得住老娘,他奶奶的,你這一雙人熊不妨一起上來和老娘耍耍看!”
宮笠道:“邢四娘,不要眼高手低了,你經得住我們兩個?如果你和我單打獨
斗能保個全身而退的話,我認為已經是奇跡啦!”
獨目中光芒如火,邢四娘聲嘶力竭的吼道:“王八羔子,野生雜種,我把你兩
個下三濫,九流蠢賊生剮活剝了,有種的一遭上來分個高下,我一個,你們兩個,
我要不將你們一丁一點零碎拆掉,我他娘就不姓邢!”
凌濮在那邊大聲道:“頭兒,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照她的話做上一遭,看看
誰能把誰零碎拆掉呢?”
搖搖頭,宮笠道:“不必,她沒這個份量。”
凌濮火辣的道:“這老虔婆,越看就越他娘的不順心!”
宮笠問:“你傷的怎麼樣?”
咧嘴一笑,凌濮道:“沒什麼,皮肉之傷而已,是我急切了些,要不,慢慢磨,
我可以毫髮不損的將這頭‘飛猿’變成一頭死猿!”
邢四娘瞪著那只獨眼,像中了邪一樣可怕,她滿面泛赤,口沫四噴:“兀那畜
生,老娘也馬上就把你從一隻會叫囂的狗變成一隻死狗!”
一昂頭,凌濮暴烈的道:“丑婆子,誰攔著你啦?”
“咚登”一咬牙,邢四娘大吼:“有種的給老娘滾過來受死!”
拖在地下的黑皮鞭稍微微一揚,宮笠冷冰冰的道:“別避重就輕,邢四娘,我
們這一段還沒有了結呢,你就想另起灶爐?”
扁闊的大鼻子喘著粗氣,邢四娘怒極怪叫:“去你娘的那條大腿,你不乾不淨
扯的是哪一門?”
宮駕輕蔑的道:“對你,還能談什麼詩書禮教,三貞九烈?”
幾乎一口氣閉了過去,邢四娘手捂胸口,嗔目高呼:“哎喲?可氣死我了,今
天我就算拼個屍骨不全,也定要拉著你這兩個王八羔子替我墊棺材底!”
宮笠緩緩的道:“你做得到,我們便也無憾!”
忽然,一個低弱的,卻充滿怨毒的聲音自一側飄了過來:“四娘……四娘……
平心靜氣……凝神定慮——千萬不要浮躁輕率……以免中了這兩個陰毒匹夫的奸計
……”
宮笠目光一瞥,發覺說話的人竟是那方纔差點就挺了屍的“蛇心”童芳急忙平
定著自己的心神,邢四娘一邊趕緊道:“小童,小童,你沒什麼事吧?”
童芳雙手撐地,仰坐起上半身來,他是滿頭滿臉的鮮血,滿身滿體的縱橫紫痕,
吁吁喘息著,他一雙眼睜得老大:“你別管我……四娘……我只要留得一口氣在…
…就勢不與他們甘休……四娘,如今你是我們唯一能以指望的人了……千萬要謹慎
應敵……大意不得……更要當心著……
他們的……邪魔詭道!“
邢四娘點頭道:“我會替你們報仇的,小童,我這一輩子講究的就是以牙還牙,
血債血償,我便豁上這條命,也不能放過他們!”
痛苦的抽搐了幾下,童芳顫聲道:“四娘,多留神了遲疑了瞬息,邢四娘忙道
:”小童,如果你還挺得住,就煩你替我押著陣腳……“
童芳的面孔扭動著,目光閃了閃,他口中卻道:“我會盡力的,四娘……”
此時,凌濮狠狠的叱喝:“光是嘴巴逞強濟不了事,你如自認尚能蹦跳,便何
妨也上來鬆散鬆散?我允你個便宜,只由我來侍候你如何?”
咬咬牙,童芳虛脫的咒罵:“典型的小人得志,狗腿子奴才作風……雖說身受
重傷,氣竭力疲,但你也休想我會低頭……只要給我尋及機會,一次機會……我就
會取你狗命!”
凌濮緩緩移近,獰笑道:“老子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姓童的,老子這就幹掉
你!”
童芳五官扯動嘶啞的叫:“你……你竟敢對著一個失去抵抗力的重傷者下毒手?”
凌濮兇悍的道:“老子有什麼不敢的?對你們,除了一個”殺“字也只剩下一
個”殺“字,其他的一概不能談,你們早忘了仁義道德,老子亦無須再行記憶——”
低沉的,宮笠道:“算了,暫且留著他這條命吧!”
站住腳步,凌濮異議道:“頭兒,這個龜孫王八蛋最是陰險奸狡不過,留著必
是個禍害,早除早安心,根本用不著對他惻隱——”
宮笠搖頭道:“諒這姓童的也就到此為止了……”
邢四娘在這一陣子業已將自己的情緒平定下來,他的口氣裡已大失暴躁激怒的
意味,但卻更增仇恨怨毒的陰沉:“你兩個不要自說自話,關著門起道號,事情離
著決斷的那一刻還差得遠哩,老娘尚未死豈容得你們肆意作主,說什麼是什麼?”
凌濮凜烈的道:“惡婆子,你離死也近了,你還以為能喘上幾多口氣?”
邢四娘的火氣才升,她又警覺的壓了下去,重重的道:“不用狂,雜種,不用
狂,我第一就會先拿你開刀!”
凌濮譏消的道:“你嚇壞我了,老虔婆!”
深深呼吸幾次,邢四娘瞪著獨眼道:“好吧,你們哪一個上?還是兩個一起來!”
往前一湊,凌濮粗豪的道:“你已選上我,老虔婆,當然由我來送你的終,我
們頭兒那幾下子,你連邊也沾不上,只怕你會懊悔死得太快了!”
邢四娘切齒欲碎,語聲迸自齒縫:“殺千刀的免患子宮笠冷然道:”我來!“
凌淄忙道:“頭兒,你且歇著,這惡婆子和我彼此都不順眼,梗得慌,不消散
消散,她不舒坦,我卻更不舒坦…”
宮笠低沉的道:“她不與我鬥上一場,諒也不甘心,還是如他的願。”
凌濮手上的金盾問晃了一下,他又遭:“頭兒——”
瞪了凌濮一眼,宮笠道:“你一旁把著,招子放亮。”
凌濮無可奈何的道:一是,頭兒可得狠著點,對這婆娘千萬容情不得。“
宮笠哼了哼,對著邢四娘道:“現在,是時候了。”
邢四娘的模樣樣兇惡得宛如一頭噬人前的野獸,張牙舞爪:“你不要得意,還
不知道我們兩個人是哪一個躺下來看情勢,她似乎還有不少話要說,不少狂熊要賣
弄,但是,卻只講了一半,她已驟然閃撲,龐大的軀體一晃,烏藍色的叉影已經自
四面八方卷至!
宮笠半步不讓,“大旋龍”貼地飛抖,眼看著抽向對方的頭髮,卻在鞭影凝形
未散之前,又暴纏敵人雙足,同時,“闊蛇口劍”倏旋,一蓬呈環弧狀的冷電便參
差不齊卻凌厲的向四周蓬射!
怪叫著,邢四娘飛躍而起,凌空十一個跟斗倒翻,卻又在須臾間十一個跟斗翻
了回來,往返如電般,一對巨號鋼叉便狂風驟雨般瀉向了宮笠。
宮笠雙目凝聚,“闊蛇口劍”揮掠斬擊,准狠無匹,但見藍光流射,寒芒交織,
在連串的金鐵碰撞聲裡,一口氣把敵人的攻勢全部截出。
固然,邢四娘是咒罵著再度退開,但宮笠卻也馬步浮動,硬生生往後退了三步,
一條左臂也隱隱的泛了酸麻!
他不禁暗自警惕——邢四娘好大的臂力!
大吼一聲,邢四娘有若一頭髮瘋的雌虎,兇猛的,卻閃挪急速的沖近,宮笠身
形暴偏一尺,“大旋龍”飛揚卷蕩,一片鞭雨,便倏罩下去。
猛然矮身斜掠,邢四娘左手倏揮,她手上的那柄短鋼叉,竟在突兀間飛射,疾
厲強勁,直指宮笠的小腹。
這一著,多少有點出乎宮笠預料,他的“闊蛇口劍”立在手上倒翻,閃電般倒
插,於是,“嗆”聲暴響,火花四濺中,他不由被震退一步。
邢四娘猛一挫腕,那柄射出的短鋼叉又“呼”的飛回掌上——敢情叉柄尾端還
接連著一根黑黝黝的細鐵鏈。
宮笠注視著對方,“闊蛇口劍”重指向下,“大旋龍”微微挑起,他表情深沉,
沒有說一句話。
咧開大嘴,邢四娘得意又傲然的笑了,聲如狼嗥:“他娘的,真叫繡花枕頭,
外面看著挺光鮮,裡頭卻是一包草,我還道有什麼大不了呢,今番一試,竟恁的個
稀鬆平常法!”
宮笠默然不響。
邢四娘又大馬金刀的道:“剛才我還在嘀咕,生怕要費一番手腳才收拾得了你,
現在看看,倒是我太過庸人自擾了,就不敢說手到擒來吧,也沒有什麼難處,看樣
子,這頭功是包由我領了!”
冷峭的,宮笠道:“如意算盤不要打得太早,邢四娘,你只是在自說自話,在
流露你那可笑的幼稚與可悲的幻想,真是愚蠢。”
邢四娘獰笑道:“你是在替自己壯膽罷了,你心裡比我還有數……”
接在她這“數”字的音韻裡,左手鋼叉摹然前挺,卻又倏而幻成一蓬尖銳的線
同點飛刺向宮笠胸腹,幾乎不分先後,她的右手叉便在神鬼莫測的由斜刺裡暴射宮
笠嚥喉。
邢四娘做夢也不會想到,一條長鞭握在人的手裡,竟會發生這樣不可思議的神
奇妙用——只見宮笠的“大旋龍”從軟軟的形態裡摹然跳彈,只以鞭梢兩三尺的部
位向身前跳彈,快速得宛如灑出一片重疊的急雨,而鞭梢跳彈的部位卻又是堅硬筆
直的,更似灑出一片重疊的棍棒,其准至極的於一剎間便封死了她左手叉的攻擊,
簡直看不出宮笠運鞭的過程,那條鞭暴飛斜射,像在同一時刻,抖成一條長虹般點
撞上邢四娘飛刺的右手叉上,鞭原是軟的,這時居然發出「噹」的一響,邢四娘的
右手叉,就宛如被什麼無形的鐵作鋼棒搗上,猛的歪斜激盪,又柄連在邢四娘手腕
上的那條細鐵鏈,更將她帶得往斜大大的一個踉蹌!
“闊蛇口劍”便在此時橫閃,邢四娘只覺得自己背脊上一涼,跟著,便是一股
火熱的炙痛,眼角餘光,正瞥及一股赤紅濺起。
怪號一聲,邢四娘沒命的竄撲出去,伸手朝背上一抹,腥赤赤,紅黏黏的一手
鮮!
宮笠並沒有追殺,他依然是以出手前的姿勢站在原來的地方。
倒吸了一口冷氣,邢四娘不止是心驚膽顫,幾乎連舌頭也僵硬得轉不過彎了。
哈哈大笑著,掠陣的凌濮嘲弄道:“惡婆子,老夜叉,這個‘頭功’可不好領
啊,現在,你覺得如何?要收拾我們頭兒,難是不難呢?”
邢四娘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感到手腳發軟,小腹松垮,一口氣竟不易提住,
她知道,自己是真個害怕了…
宮笠低沉的道:“邢四娘,這才只是開始,讓我們再接續下去,一場好戲,是
不作興只唱了一半的。”
邢四娘唇乾舌燥,喉頭裡就似掖進了一把沙,她憋著氣,暗啞的道:“你……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了……趕盡殺絕的勾當可不是正道江湖人該干的……”
宮笠道:“我們不是‘正道’江湖人,而你們各位更不是,所以,我們便不談
‘正道’江湖人所該注重的事,我們只論我們彼此間的恩怨。”
嚥了口唾液,邢四娘惶恐的道:“談到恩怨,我們實際上哪來的恩怨啊?根本
就素昧生平,河井水互不相犯冷森的一笑,宮笠道:”恩是沒有,怨卻深了。“
呆了呆,邢四娘滿頭冷汗:“這…怎的我卻一點也不知道?”
宮笠緩緩的道:“遠處的仇恨是隱伏的,且不去說它,眼前,你們恃強欺人,
聚眾進犯‘玉鼎山莊’,就是挑釁啟端,執意同我們過不去,邢四娘,這不是怨隙
又是什麼?”
邢四娘急道:“我們不知道你與‘王鼎山莊’黃恕言有關係呀,更不曉得有你
這麼一位人王在撐著黃恕言的腰杆子……”
冷冷的,宮笠道:“這樁事並不最重要,最重要的是那個遠因。”
邢四娘迷惘又忐忑的道:“什麼……呃,遠因?”
官笠暴烈的道:“那是一樁血淋淋的慘事,一件毫無人性的謀殺,一群畜生禽
獸的集體暴行,貪婪、無恥、兇惡、卑鄙、齷齪,這些,便組成了那仇恨,不共戴
天的仇恨!”
心裡發麻,肌膚起栗,邢四娘又是恐懼,又是莫名其妙地道:“皇天……請你
說明白點…我可是真不明白,真不曉得是怎麼回子事……”
宮笠生硬的道:“如果你能活著,你便會知道,如果你此番劫數難逃,陰遭地
府中,閻羅王也會翻出這筆帳來同你給算清楚!”
邢四娘驚悸的大叫道:“這是什麼話?什麼熊話?今天之前,我連認也不認識
你,又何曾與你結過什麼仇,生過什麼怨!我他娘的是被冤枉了哇,朋友,好朋友,
你可要明察秋毫,別叫人家欺蒙你,你做了孫頭不說,我也跟著受牽連…”
宮笠道:“你這樣以為?”
連連點頭,邢四娘急得喘了起來:“可不是!朋友,我在外頭闖混了這些年,
雖是為人方正,行事磊落,但也不敢講不得罪人,因此有什麼仇家對頭在背地裡挑
撥中傷,栽誣嫁禍也不是不可能,你想想,我們彼此在今天之前見也沒見過,我就
是想得罪你也找不著門路呀,這豈非明擺明顯的是有人在叫我背黑鍋?”
搖搖頭,宮笠道:“你沒有背黑鍋,也沒有人栽誣你,邢四娘,只是你作惡多
端,不勝枚舉,連你自己也想不起是哪樁事罷了。”
邢四娘大叫道:“這是存心和我過不去啊,你認定了要找我的麻煩?”
凌濮接上口道:“找你麻煩!你想得太輕鬆了,你這條老命若不交出來,今天
是萬萬不會容你過關的!”
面孔歪曲了一下,邢四娘軟塌塌的道:“殺人不過頭點地,眼下我也受了傷,
跟斗也栽了,更向你們彎了腰,是好是歹,你們總得包涵點,不能趕盡殺絕呀…”
宮笠平淡的道。“如果我們敗了,邢四娘。你也一樣會不考慮的!”
連呼冤枉,邢四娘指天盟誓:“打一開頭,我就沒安著心要取你們的性命,我
只是想挫挫你們銳氣,給你們略施薄懲而已,我要是有一星半點的惡毒念頭,就叫
我天打雷劈,腰閃腿扭,不得好死——”
宮笠木然一笑道:“你心裡實際上是個什麼想法,我們彼此全明白,邢四娘,
在矯情做作上,你的本事還不到家,差得太遠了。”
咬咬牙,邢四娘鼓著勇氣道:“你們簡直欺人太甚——你們到底想把我怎麼樣?”
宮笠道:“我不能預料,這要在結束之後才知道,但是,有一點卻是無庸置疑
的,你今天必然不會完整無缺——或者死亡,或者掛彩!”
全身又在冒汗,邢四娘卻覺得冷颼颼的,她驚怒的叫:“我已經掛了彩。啦,
難道說這還不算!”
搖搖頭,宮笠道:“這不是討價還價的事,更不是你認為該如何使如何,邢四
娘,這要由我來決定!”
邢四娘吸著氣道:“你愣是要雙手染血才肯罷休啊?”
宮笠漠然道:“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正是幹這一行的,而你也是,只不過你我
之間卻有一點不同之處——我有骨氣,勇於殺人也不怕被殺,你沒有骨氣,勇於殺
人卻懼於被殺,邢四娘,人家的命並非你想像中的不值錢,你的命,也並不似你想
像中的那樣珍貴,你殺人,就早該防著自己也有這一天!”
邢四娘獨目中的光芒逐漸轉變成兇殘,轉變為激烈,好像她那股埋藏在體內深
處的原始獸性又開始發作了,形態中透露著狂悍的瘋癲野蠻意味,更有些空洞的迷
惘表情,看上去,相當駭人。
凌濮大叫:“頭兒留心,這婆娘又要使蠻了——”
宮笠冷沉的道:“候之久矣。”
就在邢四娘剛待不顧一切的再度撲擊的一瞬間,“玉鼎山莊”之內,一條人影
飛掠而出,那人奪掠得如此快速,如此急迫,形色上的意韻,業已透露著那等的焦
灼狼狽法了。
不錯,來人的確是既狼狽,又倉皇的,在最後奔近的這一段距離裡,他竟連打
了好幾個踉蹌,幾乎倒跌於地——那人的牛角頭盔早丟掉了,露出童山濯濯的一顆
光腦袋,渾身血跡,臉頰上更翻裂開一道血口,隔著還有丈多遠,他朝著邢四娘就
像見到救星一樣大叫:“四娘……四娘啊,大事不好了,你趕緊回援裡頭——”
在突然一怔忡之後,邢四娘緊跟著打了個哆嗦,她那張黑臉上又是泛紅,又是
湧青,說不出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來人猶不知道,他們心目中許為大援的邢四
娘,在這邊跟斗栽得比他們更大!
尷尬加上窘迫,驚恐又加上震動,邢四娘咬著牙叱罵:“狗娘養的索朝先,虧
你還是混到‘右角郎’的人物,卻這麼個沉不住氣法,你他娘這些日子的飯都是白
吃了?”
那叫索朝先的“右角郎”也沒仔細看一看,這裡四周的情形,他滿臉血汗交污,
氣急敗壞,喘吁吁的直著嗓門叫嚷:“四娘,不是屬下沉不住氣哪,實是形勢大變,
變得離了譜啦,同我們的預料完全相反,如今可是跟頭栽大嘍!”
邢四娘渾身躁膩,她大吼道:“少羅嗦,趕快講到底是怎麼回事?”
急促的呼吸著,索朝先惶惶然道:“我們被陷在莊子裡了,四娘,兩百餘名弟
兄業已折損了一半多,現下只剩下七八十個人了,這還不算帶傷掛彩的,如今五當
家,四位‘飛雲手’、‘右角郎’李順他們已被人家圖穩罩定,衝突不出,四娘,
若這邊再不回援,只怕就會落個全軍覆沒的慘況了!”
邢四娘瞪大了那只獨眼,聲音也自發了抖:“老天爺,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抹了把汗合著血,索朝先哭喪臉道:“一開頭,攻撲起來倒還順當,我們憑著
一股銳氣,也不過只折損了十來二十個人,就攻越進了牆頭,但當他們在牆後的鷹
架上甫一接觸,對方業已匆匆退下,五當家下令向內追殺,豈知大伙剛朝莊裡一沖,
便吃對方暗伏在地溝中的弓箭手一陣急射放倒了我們三四十人,五當家大怒之下,
正待率眾攻殺對方的弓箭手,可不得了,就在這時便凌空飛過來兩個怪物——”
吃了一驚,邢四娘急問:“兩個怪物?什麼樣的怪物?”
嚥了口唾沫,索朝先忙道:“是兩個人,兩個怪人,一個年紀較大,滿頭亂髮,
黃焦焦的眉毛,細瞇眼,酒糟鼻子大嘴巴,除了一以招風耳外,臉上還生了幾點淡
麻子…”
邢四娘勃然大怒,揚手一記耳光摑得索朝先翻了個元寶跟斗,她厲吼道:“麻
子,麻子,麻子操了你的老娘啦?
死沒腦筋的混帳東西!“
這才恍然想起自己挨打的原因——索朝先犯了邢四娘的大忌了,他趕緊從地下
一骨碌爬起來,顧不得拭去唇邊的血漬,誠惶誠恐的道:“四娘恕罪,四娘寬宥,
屬下一時急迫說溜了嘴……”
邢四娘粗暴的道:“不要再嘮叨,往下講!”
索朝先哈著腰道:“是,是!那個年紀大的怪人除了生像奇特之外,在脖頸上
更掛著一圈全由人的大拇指頭串連起來的指頭鏈子,年紀較輕的那個怪人生得更丑
不可瞧!斜眼塌鼻,滿臉的疙瘩,不但瘸了一條腿,更是個結巴,這兩人長得一個
比一個丑怪,可是武功卻一個比一個高強—…。四娘,先是屬下我往上攔截,你老
看吧,還沒舞扎上兩三下,屬下就被那瘸子扣了個大馬爬,那老怪物更狠,才一上
手,就把我們兄弟搗飛了十來個,四位‘飛雲手’齊往上圍,卻也被人家打得只有
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團團打轉,東跳西蹦,那種狼狽法兒,真叫人不忍卒睹
張大了嘴巴,邢四娘呻吟了一聲:”天,又會是些什麼人王?“
索朝先接著道:“五當家一看苗頭不對,親自來援,卻又被那瘸子接住,四娘,
那瘸子的功力深不可測,就憑五當家的身手,居然也弄了個左支右絀,手忙腳亂,
老怪物那邊,又加上李順幫場,仍然是發發可危,難以支撐,就在這時,黃恕言那
老王八蛋正好揀著機會落井下石,打我們落水狗,他一聲號令,領著他那八個龜孫
教頭,加上三百莊丁一齊往上撲,由屬下與七八十名弟兄對抗,那等情勢,四娘啊,
不用屬下說,你老也該知道是多麼個艱苦法…”
邢四娘脫口道:“如今呢?如今形勢怎麼樣?”
朝先苦著臉道:“我們委實是支撐不住了,五當家才一面苦斗,一面吆喝屬下
前來向四娘求援,四娘,請快一點吧,遲則不及,我們在莊子裡的人業已到了最後
關頭啦……”
邢四娘有些發愣,她呆了一會,方纔喃喃的道:“完了…… 全完了……此
番可是栽到底了……”
索朝先急切的道:“四娘,請即時招集各位幫手回援莊內……”
一面說著話,他一面伸手往外比了一圈…包括了宮笠與凌濮在內,敢情直到此
時,這位仁兄還是氣急敗壞,暈頭暈腦的沒搞清敵我之間的情況……錯把對頭也看
成幫手了!
歎了口氣,邢四娘沉沉的道:“叫我拿什麼回援?”
愣了一下,索朝先又用手往外比劃:“四娘,你老與這裡的幾位兄弟不正是可
以用上力量的好手嗎?”
邢四娘痛苦的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我們的‘幫手’麼?”
索朝先惶然回顧——入目的是宮笠的冷臉,凌濮不懷好意的嘲笑,一還有那兩
個渾身血污,坐在地下頭也抬不起來的童芳和焦子雲,另外,便是血肉模糊的屍體
一具!
就像猛的被人扎了一刀般跳了起來,索明先驚惶失措的駭叫:“四娘,四娘,
這—…。這是怎麼回事?”
邢四娘沮喪的道:“正如你看見的相同,這裡我們也栽了……”
熾天使書城
【十四、生機死恨厲若鬼】
張口結舌結了好一會,索朝先方纔說得出一句整話:“也…也栽了,四娘,就
憑你,憑童大哥和焦爺、陳爺這樣的人物也會栽?”
邢四娘沉沉的道:“就算今天走了霉運吧,娘的……”
宮笠冷冷插上一句:“一山更比一山高,邢四娘。”
有些瑟縮的望了望宮笠一眼,索朝先吶吶的,道:“四娘,就是這一個?”
凌濮咧嘴笑笑道:“還有我這一個。”
哆嗦了一下,索朝先道:“果真是他們兩人?”
點點頭,邢四娘陰森的道:“不錯,就是這兩個人。”
索朝先目光轉向地下的兩個傷者,又望了望那具屍體,臉色泛青:“簡直叫人
不敢想像……我們都以為這兩個人必定逃不出四娘與童、焦、陳三位的掌握,哪知
情形卻恰好相反!”
邢四娘兇狠的道:“索朝先,你少他娘在這裡放些驢屁,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索朝先囁嚅著道:“四娘……童大哥與焦爺挺不住了吧?”
邢四娘怒道:“這還用問?”
臉頰的肌肉抽搐著,索朝先恐懼的道:“此地只剩下你老一個人啦!”
獨目凸瞪,邢四娘咆哮:“你怎的淨他娘講些廢話,不是只剩老娘一個人,還
有幾多天兵天將幫場子不成?”
索朝先絕望的道:“那…四娘,莊子裡的危難又怎麼辦?”
邢四娘怔了怔,火爆的道:“只是眼前的場面,老娘已經窮於應付拉不開栓了,
如今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又有什麼法子去替他們解圍?”
索朝先滿臉淌汗的道:“但,但他們就快全軍覆沒了啊!”
跺跺腳,邢四娘大吼:“我又不是見死不救,更不是臨陣退縮,你可看清楚,
我也陷在此處了,我想去幫他們,可是這兩個人王會放我走麼?”
宮笠應聲道:“你說得不錯,我們當然不會放你走!”
畏怯的看著官笠,索朝先道:“四娘,這兩個人怎的如此厲害法?不知到底是
何方神聖?”
這一說,邢四娘黑臉變赤,異常尷尬的道:“我要是知道他們兩人是誰也就好
了!”
呆了一下,索朝先大睜雙眼道:“什麼?四娘還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邢四娘惱怒的道:“他們不說,我有什麼辦法?總不能撬開他們嘴巴叫他們說
話啊!”
哧哧一笑,凌濮接腔道:“你的確沒有辦法,如果你有,你早就會這樣做了。”
邢四娘惡狠狠的道:“光頭,你無須得意,現在還難以預料鹿死誰手呢?”
一挺胸,凌濮道:“非我們莫屬,婆娘,相信你自己也明白得很。”
旁邊索朝先惴惴的道:“這個主兒,四娘,怎的這麼個跋扈法?”
凌濮笑哈哈的道:“因為有所依恃,朋友,我們的本事好;另外,勝利者也往
往都是這種姿態,你幾曾見過吃了癟的人還跋扈得起來的?”
朝邢四娘努努嘴,他又道:“譬喻令四娘。”
頓時鬧了個臉紅脖子粗,索朝先硬著頭皮頂撞:“光頭,你體要得了便宜賣乖,
我們是頭可斷志不可屈,你不要以為贏了一場就能叫我們含糊——”
凌濮瞇著眼道:“有種,姓索的,你有種,所以,你也就一並站在這裡和我們
多親近吧。”
索朝先差點抖了起來,他強壓心中的恐懼,鼓著勇氣道:“你,你當我會怕了
你?”
點點頭,凌濮手上的金盾一揚:“不怕最好,朋友,我就喜歡同你這樣的硬漢
較量,這才會過癮呢!”
緩緩踏前兩步,宮笠和悅的道:“邢四娘,莊子裡,你們的形勢已經十分危殆,
敗滅之間,只是遲早的事,這邊,情況如何更不用贅言;看樣子,這次‘金牛頭府
’大舉進犯‘玉鼎山莊’,怕是要弄個冰消瓦解,一敗塗地了!”
凌溥笑嘻嘻的道:“下一步,就該我們直找上渤海‘飛雲島’去砸你們的老窩
啦!”
邢四娘憤怒的道:“體說眼前我們仍有一拼的餘地,如若你們膽敢擅入‘飛雲
島’,我包你們有去無回,死無葬身之地!”
凌濮傲然道:“我們倒要試試……”
邢四娘厲烈的道:“希望你們去試試,我比你們自己更熱切的希望你們去試試!”
凌濮不屑的道:“先是潘光祖、雷雄,與四名‘右角郎’,今番又加上了你、
常陰,四名‘飛雲手’,兩名‘右角朗’並二百爪牙。‘飛雲島’上如今除了一干
小角色與六名‘左角朗’外,只有孫嘯一個人在唱獨腳戲了,我就不相信憑他一個
人還能撐得住這片小小江山。”
重重一哼,邢四娘道:“你懂個狗屁!我們大當家的武功深不可測,力敵萬夫,
乃天下‘三魔’之一,名譽上我們有五個當家,實則我們四人與大當家的修為相比,
何止天地霄壤之差?只憑大當家一人,便抵我十個不止,你們一旦與他相遇,哼,
他閉著眼睛就能把你們兩個生拆了!”
凌濮挪榆的道:“真叫厲害啊,抑是你的嘴巴將孫嘯渲染得厲害了?”
邢四娘咬牙道:“光頭小子,任你狂吧,至多,也就到與本府大當家見面為止。”
凌濮夷然不懼:“盼你還能活著知道我們與孫嘯一決雌雄的結果!”
邢四娘怨毒的道:“我現在就已經能推斷出這個結果了!”
低沉的,宮笠道:“未來的誰也不敢肯定,邢四娘,能以肯定的是眼前,我們
何不先把眼前的事情先做個了結?”
邢四娘將心一橫,大叫道:“行,我這廂早等著了!”
掩在她身後的索朝先忽然惶惶不安的道:“四娘,我,我怎麼辦?”
邢四娘粗暴的道:“你說說看,你要怎麼辦?”
索朝先忙道:“不,四娘,屬下的意思是,該在哪裡效力?莊子裡還是此處?”
邢四娘陰森的道:“我倒想叫你再回去,可是,如今我也身不由己,你就陪在
這裡與我共生死,同患難吧!”
索朝先咬著牙道:“遵命。”
凌濮諷刺道:“好一對‘同命鴛鴦’。”
邢四娘破口大罵:“放你娘的狗臭屁,爛嚼舌根的下三濫!”
“呸”了一聲,凌濮反唇相譏:“你高尚?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一副尊容,
活似雨打沙坑,又像滿天星斗,夜叉出海,鬼神遠之;不但粗陋低俗,更且丑蓋八
方,我是下三濫,婆娘,你就是嚇死活人的黑無常!”
也不知從哪裡來的膽量,索朝先衝著凌濮厲叱:“大膽東西,你是活膩味了?
居然敢對我們四娘如此放肆?”
凌濮嘿嘿笑道:“那麼,你為何不上來替你們嚥娘’出一口怨氣呢?”
索朝先窒了窒,硬著頭皮道:“娘的,你真當我把你放在眼裡?”
轉頭向著宮笠,凌濮道:“頭兒,你聽見了?這姓索的傢伙在向我挑戰呢;他
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猛古丁就橫起來啦,頭兒,你說我們能嚥下這口氣麼?”
宮笠明白他伙伴的意思,微微一笑,他道:“你看著辦吧。”
邢四娘聽出苗頭不對,立時大叫:“兵對兵,將對將,什麼角兒就挑什麼角兒,
娘的皮,你們有本事就衝著我來,若想佔我手下的便宜,可算不上露臉……”
金盾乍閃,彷彿烈日輪暈,那樣疾猛的暴砸索朝先,攻勢發動,方纔傳出凌濮
狂悍的大笑:“兩軍交鋒,還談得上這一套?”
索朝先慌忙躲避,反手揮舞他的大砍刀,凌濮猝斜兩步,銀槍飛射,索朝先一
刀截空,雙手握刀橫擊來槍,凌濮的金盾驀翻“鏘”的一聲,已將這位“右角郎”
撞了個四腳朝天:“好雜種……”
邢四娘怪叫著,往前急搶,左手叉電射而出,但是,風聲削銳中,黑影矯健如
龍,她飛擲的鋼叉竟像被一根鐵棒猛擊似的,“嗆哪嘟”歪墜於地!
冷冷的道:“兵對兵,將對將,邢四娘,你才說的話怎麼就忘記了?”
尖嘯著,邢四娘反身猛撲宮笠,一邊淒厲的叫:“老娘與你拼了!”
宮笠一個跟斗翻起,大旋龍,筆直飛出,鞭稍透穿空氣,發出“哧”“哧”刺
耳音響,邢四娘盛怒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雙叉猛擊鞭身!
但是,雙叉與鞭身甫始接觸,邢四娘才覺出不妙了——那根抖得筆直的長鞭,
非僅堅硬如鋼,更且有含蘊著一種怪異的反彈力道,叉尖才沾,已“嗡”的一聲反
震而出,眨眼裡,筆直的長鞭猝然彎曲暴揚,邢四娘拚命躍閃,後頭上猶被鞭梢子
帶過的銳風掃得火辣生痛!
一切的動作,起始於宮笠的那個翻滾裡,也完成於那個翻滾裡。
只這一個跟斗的旋回,邢四娘又已領悟了真正高手的境界。
那邊,凌濮又開始攻擊索朝先,才只是開始,索朝先的情況已像是快要結束了。
用力一摔頭,邢四娘雙叉平起,怒刺宮笠,卻在叉起的一剎突分為二——右叉
仍然原式刺來,左叉卻再次飛射凌濮!
宮笠冷笑著,長鞭橫掠,“闊蛇口劍”暴切來叉;凌濮在一陣雷霆萬鈞快攻之
中,左手金盾倏翻,「噹」聲撞響,擋開了飛來的鋼叉,但是他卻不由震斜一步,
索朝先雙目泛紅,連刀帶人衝向凌濮。
邢四娘的左手叉剛被凌濮震揚,她平刺的右手叉已摹地斜昂,山形叉尖“鏘”
的嵌住了宮笠的“闊蛇口劍”,同時身形急轉,猛力絞動。
宮笠對於邢四娘竟然有膽量以一敵二,頗感驚奇,他猝往前俯,手腕一抖倏縮,
任“闊蛇口劍”絞脫,然而,他在松放五指的一剎,已將一股力道貫注劍身,他的
長鞭飛掠過邢四娘的背後,邢四娘才覺一喜,鋼叉上被嵌著的“闊蛇口劍”卻像變
成了活的一樣,驟然震動,在“啪啪”
一聲將叉尖扭斷的瞬息裡,“噗’的一記便透入了她的左胸。
在此同時,凌濮於一個大旋身中,他的金盾正好劃過索朝先的面門,這位“右
角郎”尖嗥如號,大砍刀連連空揮,銀槍倏顫,又筆直穿進他的心口。
邢四娘一隻獨眼突然暴睜,五官頓時扯向一邊,她咬牙切齒,一頭撞向宮笠。
宮笠神色冷酷,身形側滑,長鞭飛捲住邢四娘的腰際,奮力橫扯。
邢四娘的枯牛般的龐大軀體連打幾轉,但是,她的雙叉卻閃電也似十二次飛戮
敵人……她的左胸之上,還插著沒人一半鋒刃的’‘闊蛇口劍“!
宮笠左右晃擺,做著幅度極小,但速度極大的躲閃,十二次刺戮瞬間落空,宮
笠的長鞭快速的反揚,“啪咋”的一聲抽得邢四娘一個踉蹌。
現在,邢四娘一張面孔業已形成慘青,每一粒麻點也似泛了灰白,她的臉容歪
曲,鼻孔大張,唇角溢著血沫,模樣淒厲之極,可是她仍然不倒,單膝點地,又是
一頭撞了過來!
宮笠半步不退,長鞭倏橫,堅硬如鐵,暴砸邢四娘!
邢四娘居然也不躲避,形色如同厲鬼惡魄般照直衝撲,鞭身橫飛,砸得她腦袋
迸裂,血肉成糊,可是,她的雙叉卻拚命齊擲向敵。
宮笠急切之間,猛而側旋,又光閃處,兩柄鋼叉一隻落空,一隻卻劃過他的腰
際間,頓時皮開肉綻,血影灑現!
就在這時,他聽到凌濮的怒叱!
一片勁風當頭壓來,他往下挫身,長鞭“嗖”聲反彈,一條人影狂號著摔出五
尺,但他的肩頭卻感到一陣尖銳的冰寒。
旁邊,凌濮身形飛撲,金盾如輪,光芒四射,市與另一人影交擦而過,只聽得
慘號一聲。悶哼一聲。
緩緩的,宮笠轉身注視,那條被他撞出的人影,竟是“閃手”焦子雲;焦子雲
四仰八叉的躺在地面上,滿臉獰厲之狀,雙目凸突,齜牙咧嘴,眉心中間,赫然是
一個銅錢大小的血洞,濃稠的鮮血,正含著白膩的腦漿津津往外溢流……
宮笠的長鞭梢端,幾近半尺左右,全是一片朱赤!
不錯,鞭梢是像錐尖一樣,硬生生透進焦子雲腦門中的!
目光又移向凌濮身上,宮笠注視著凌濮正自地下吃力的撐立起來。他的左腰上
——顫顫的插著一樣東西——血纓槍!
“蛇心”童芳側臥在丈許之外,整只頭顱像被鋸於鋸開一般,差一點就分成兩
半,滿地的紅白交滲,漿血黏沾,他的頭便浸在其中,另外,背後更透出半截銀槍
的槍尖!
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凌濮臉色灰白,他用力擠出一抹笑容,沙啞的道:
“頭兒……總算完事了……”
宮笠冷冷的道:“怎麼會搞成這樣?”
舔舔嘴唇,凌濮苦澀的道:“就在邢四娘垂死前那傾力一擊的當口……原本坐
在地下裝熊的焦子雲與重芳兩個,竟突然一齊撲你的身後,雙槍一矛,全是以豁命
的架勢攻向頭兒你……我見頭兒受傷,已是大出意外,還正在余愣未消,想不到這
兩個混帳緊跟著就來了這一手……”
宮笠低沉的道:“我也覺得意外……”
手捂著傷處,凌濮艱辛的道:“變生肘腋,事起突兀……
我一時來不及示警,更顧不得其他,只好大叫著拚命衝前攔截,可惜我站的地
方稍遠了點,僅能堵住他們一個;在那等情勢下,大家都是豁命狠殺,比不得一般
狀況下可以圜轉進退,所以,就一下子,便是這副光景了—…。“
宮笠歎了口氣,道:“我們真叫冤枉。”
點點頭,凌濮苦著臉道:“可不是冤枉,明明吃定了他們,贏穩了他們,怎想
到在末了會弄成這等結果。我們自己也幾幾乎墊了棺材底!”
宮笠搖搖頭,道:“他們都成了妖怪了,那樣致命的打擊竟都一時打不死!”
凌濮嚥著口水,道:“娘的,這是怎麼回子事,看在眼裡,我委實有些愣,就
說那邢四娘吧,頭兒你的短劍沒入她左胸一半還深,她居然還屢屢撲騰,幾番不倒,
這猶不算,她那股兇橫勁辣得反常!”
宮笠沉沉的道:“我一向沒有輕敵的習慣,雖然確知能以穩勝的場合,我也不
忘謹慎自保,但今天的情形,太出我的意料……我沒想到,邢四娘在遭到劍入心臟
的致命打擊之後,依舊能以掙扎,更沒想到,她在受到我‘天柞一橫’的鞭式狠揮,
腦袋迸裂的情勢下,猶能做臨死反噬。”
凌濮吶吶的道:“怪物……怪物……”
宮笠目光清凜,道:“我想,這是一股精神力量的支撐,也是由於極端的仇恨
與不甘做泉源,帶動了這股精神力量,令他們在不可能的創傷裡,仍做得到強烈的
心底慾望的發洩——報復!”
凌濮道:“頭兒,今天我算是又長了見識,困獸之斗,的確輕視不得,明擺明
顯的強弩之末,油干燈盡了,卻能在最後的一刻發揮可怕的反擊力道,這真是叫人
不信又不能不信的事!”
宮笠沙沙的道:“我知道這樣的事,但卻不知道竟是這麼個”回光反照“法,
說起來,不是有些匪夷所思麼?人的掙扎本能有這樣長,精神力量有這樣浩大,而
反應又是這樣難以解釋的強執。”
凌濮咧咧嘴,道:“唉,窩囊—…。頭兒,今天我們掛的彩,全是白搭上去的
……”
宮行移動著腳步,又站住,他道:“你左腰上的這一槍?”
凌濮道:“還好,不太深,我的衣裳掩著那條牛皮腰板帶幫了大忙,姓童的出
手角度又偏了幾分,槍尖是斜著插進來的,幸虧入肉不深,尚未傷及要害…”
宮笠關切的道:“但你似乎很痛苦?”
透了口氣,凌濮道:“我的頭兒,這人肉裡插進了東西,總是不好受的呀,雖
然沒傷到腸臟,但也破了皮脂,損了血氣,稍一動彈,便抽筋似的痛得慌—…。”
宮笠道:“你先忍耐一下,相信莊子裡就快有人出來接應我們了。”
凌濮暗啞的道:“頭兒……你該不會不知道,你也受了傷吧?”
目光斜揚,宮笠望了望歪偏著透肉插在左肩上的“短蛇矛”,平靜的道:“我
曉得。”
凌濮打了個哈哈:“但看你那沒事人的樣子,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笑笑,宮笠道:“我又不是石雕木刻的,豈會如此麻木不仁?”
凌濮問:“頭兒,好險哪,只差一寸,便穿進你的後頸裡了!”
“咦”了一聲,宮笠道:“凌濮,你怎的內行人卻偏偏講些外行話?”
怔了怔,凌濮不解的道:“我講了什麼外行話呀?頭兒!”
宮笠徐緩的道:“你想想,我會讓他把這柄短矛送進我的後頸中去麼?只差一
寸?苦練功夫十餘年,練的也就是求這一寸之差,否則,高低之分何在?我那一鞭,
為何便未曾稍有偏斜?”
凌濮笑得有些嗆咳:“話是這麼說,頭兒,但一見實際景況,卻不由人不觸目
心驚!”
宮笠忙道:“你少開口了,等著他們來攙扶你進去。”
凌濮道:“不要緊,頭兒,倒是你覺得如何?”
皺著雙眉,宮笠道:“我還可以行動,但要扶你就比較困難;腰上的一下劃得
不淺,稍微扯動,即會促迫流血增多,且影響左邊肢體的靈活,另外,肩頭上插著
勞什子也顫顫晃晃的叫人難受!”
凌濮道:“要不要我來幫你拔除?”
搖搖頭,宮笠道:“不用,若須拔除,我自己也辦得到,怕不小心撕裂傷口,
那就更麻煩了;我們耐心等著點,相信由郎中來拔更合宜些——你也是一樣。”
伸長脖頸朝“玉鼎山莊”那邊看了看,凌濮悻悻的道:“打殺聲業已沒有了,
看光景,莊裡的拼戰已經息止啦,廖沖師徒與黃恕言他們怎不出來探望我們?”
宮笠沉靜的道:“以音響來判斷實際情況是不夠正確的,往往發生謬誤,而且,
一場拼戰之後,有許多善後也急須料理。”
凌濮哼了哼,道:“娘的,有什麼事比我們現下治傷更急?頭兒,我們兩個若
是有了長短,黃恕言與他全莊的人都不會笑了。”
宮笠有些忍俊不禁的道:“別把自己看得這麼重要。”
凌濮發著牢騷:“我們不但替黃恕言賣命,更不啻是他心目中的兩塊瑰寶,如
今姓黃的尚不趕緊出來探視他這兩塊瑰寶,卻仍在莊子裡發的哪門於大頭瘟?”
宮笠道:“是不是——你很痛。”
尷尬的一笑,凌濮忙否認道:“不,不,頭兒,我倒不怎麼痛,我是怕你痛啊
……”
微微一笑,宮笠道:“多承關懷,凌淄,我發覺你對我是越來越好了。”
凌濮吃力的舉手,用衣袖抹了把汗:“頭兒,皇天后土,可表我一片忠心。”
宮笠笑道:“真難為你啦,這等光景,猶在替我著想。”
凌濮剛要回答,目光瞥處,頓時喜形於色:“來啦,頭兒,莊子裡有人朝這裡
奔過來啦,老天,還不算太晚。”
宮笠轉頭望去,可不是,正有兩條身影自“玉鼎山莊”之’內飛掠而出,其勢
疾速,宛若一陣風般往這邊捲了過來。
笑了,宮笠道:“是廖沖師徒。”
凌濮咕咬著道:“卻是等到如今才來!”
眨眼間,廖沖與鮑貴財已一以大鳥般凌空而落;鮑貴財注視之下,不禁大大吃
驚,他惶急的問:“二二叔,凌凌伙計,你你你們怎的都都掛彩了哇?”
廖沖也大感意外的道:“天爺,你兩個是怎麼回事?居然全帶了傷?”
宮笠平靜的道:“沒什麼,看著唬人,其實皆未傷及要害,敷治之後,自會痊
愈。”
凌濮也接著道:“小傷,全是小傷。”
廖沖和鮑貴財緊張的早趨前為二人檢機,好一陣子後,廖沖方纔如釋重負的道
:“還好,輕是不輕,卻也要不了命,調養一段日子,便無大礙了;奶奶的,將我
嚇了一大跳,乍眼一看,你們二位一個腰上帶槍,一個肩頭背矛,卻全不是法兒,
竟然像這樣插進去的,好不令人驚恐。”
鮑貴財吶吶的,問:“二二叔,凌凌伙計,痛痛麼?”
宮笠道:“有一點,不要緊。”
凌濮也道:“這不算什麼,再重的彩我也掛過。”
搓著手,鮑貴財道:“一定……一定是痛痛得不輕。”
廖沖道:“傻東西,尖尖的玩意透進肉裡,還會有不痛的!別聽他兩個瞎充好
漢,眼下只怕他們業已痛得恨不得叫親娘了!”
宮笠笑道:“沒這麼嚴重。”
目光四掃,鮑貴財道:“二二叔,這—一這邢邢四娘,和她她的三個幫幫手,
全死啦?”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全死了。”
凌濮苦笑道:“我們都帶了傷,他們若不付出點代價來,行麼?”
一伸拇指,鮑貴財讚道:“真真不差……有有一手,硬硬是有有一手!”
凌濮接腔道:“馬尾縛豆腐——一提也甭提啦,頭兒與我不錯是放倒了他們兩
雙半,可是,我們自家也不見光彩,沒保個整的下來……”
廖沖不解的道:“奇怪,這幾個傢伙的功夫就算不弱吧,但怎麼說也不能同你
們相提並麻呀,就憑二位的一身本領,又怎麼吃上這種虧?”
宮笠道:“我們一直控制著局面,但到了最後,卻出了一樁使我們意想不到的
事,也是一樁超乎常理的事,所以,不防之下便都負了傷、”
接著,他很簡潔的把方纔拚鬥的情形敘述了一遍,尤其對於邢四娘的垂死反噬
與童芳、焦子雲的捧起襲擊,做了較詳盡的析說。
吐了口唾沫,廖沖恨恨的道:“娘的,天底下還真有邪事,我只遇見過人死後
屍體不倒的實例子,倒沒聽說人被砸成那樣猶能這麼個該死不死法;邪,是邪,也
難怪你們大出意外,吃了虧,就算換成我,怕也一樣會措手不及鮑貴財插嘴道:”
師師父,這這樣的情景,任是哪哪一個也難以防防範,明明估量著對手要挺挺屍了,
卻偏偏他他不倒,反反而更狠狠上一著,這,叫叫誰想想得到?換做師師父,恐恐
怕吃的虧還還要大。“
廖沖叱道:“扯蛋,為師的經驗老到,怎會輕易上這種當?”
鮑貴財十分有耐心的解釋著:“師師父,這這可不是經驗的問題,經經驗對這
——這種事沒沒多大個用處,打打個譬方說,你你老一刀把對方的腦袋割掉了,但
但是,你你一回身那人又跳跳了起來給你一傢伙,師師父,這又怎怎麼個防法?你
你的經經驗想得到這上面去麼?”
瞪起眼睛,廖沖道:“胡說八道,人沒有頭怎麼能再跳起來攻擊?這豈不是匪
夷所思?”
咧嘴一笑,鮑貴財得意洋洋的道:“師師父,二二叔先前所遇到的事,何何嘗
又又不是匪匪夷所思?他怎怎麼想得到,一把劍插插進人心臟裡,那那人尚能撲騰?
又又怎想得到一個人腦腦袋砸黏了猶猶可反反噬?”
廖沖窒了室,隨即怪叫起來:“啼,倒還不知道你這小兔崽子猛古丁變聰明了
哇,居然能把你恩師老太爺也頂得答不上腔來,厲害厲害,我看,你就快修成正果
啦!”
鮑貴財瑟縮的道:“不不,師師父,徒兒……徒兒怎怎如如此大膽!徒兒只只
是,呃,怕師師父不明白,所所以,才點點化點化師父,好叫師師父……”
雙眼怒睜,廖沖叱道:“住口,你是非要逼得我掐住你的狗脖子才甘心,是不
是?”
鮑貴財忙道:“徒徒兒這這就住口……”
宮笠岔進來問道:“廖兄,莊子裡的情形如何?”
廖沖好像被搔到癢處似的,立時面色一改,笑呵呵的,道:“這還用問!自是
大獲全勝,光彩之極,‘金牛頭府’兩百餘名兇徒,除當場斬殺一百四十餘名之外,
並傷其三十餘名,活捉三十餘名,來犯之敵,可謂全軍覆沒,無一幸脫。”
忍不住了。鮑貴財又插嘴道:“只只逃了四個人,‘大勾爪’常常陰,‘老閻
君’固彪,‘沒影子’寶泉,和和那‘怒牛’邵邵大峰……不不多,只逃了他他們
四個……”
狠狠瞪了徒弟一眼,廖沖又趕緊補充道:“逃呢,是只逃了這四個人,但卻沒
有一個是完全無缺的,四個人全掛了彩,尤其那‘怒牛’邵大峰,更連膀子也叫我
弄斷了一條,另外,‘渡霜無痕’冷長輝和那名叫李順的”右角郎“,都被我打了
個狗不吃屎,滿地找牙!”
宮笠道:“廖兄神武,令人欽服!”
廖沖眉開眼笑的道:“呵呵,不算什麼,這不算什麼,再大的陣仗,我也是一
樣把持得住,控制得了,何況這點小小的場面。”
宮笠道:“莊子裡,全虧了廖兄師徒擔待,否則憑對方的實力,‘玉鼎山莊’
莫說取勝,恐怕連自保都屬難上加難了。”
廖沖點著頭道:“這倒不是假的,老黃和他那一干子手下,只能湊合著幫襯,
真要上陣豁命,他們就吃不住了,若非我們替他頂住場子,他到哪裡充好漢去?包
管雞飛狗跳,被人家搗個丟盔曳甲,四處皆聞喊娘聲。”
忍住笑,宮笠道:“‘玉鼎山莊’的折損大概不會太嚴重吧?”
搖搖頭,廖沖道:“有我師徒為他們主帥中軍,更衝鋒陷陣,舉凡危險的局面,
強悍的對頭,全由我師徒承當了,他們舒舒坦坦只管挑嫩的吃,揀便宜下手,又怎
麼會損失嚴重?”
鮑貴財吶吶的道:“黃莊主這邊,大大概戰死了四四十來個人,傷傷的約摸十
十來個,八名教頭,傷傷了三三名,說說起來,也也就不算重,至至少,和‘金牛
頭府’的折折損比比較,是要輕輕多了。”
廖沖傲然道:“娘的,要不是老漢我獨自罩住了‘金牛頭府’四名‘飛雲手’
及一名‘右角郎’,貴財擋住了那‘大勾爪’常陰,嘿嘿老黃便把全莊子的人命墊
上,都不夠人家折騰的……”
宮笠微笑道:“不錯,這確是實情。”
廖沖忽然想到,光自己表功未免太欠缺風度,他連忙又給宮笠與凌濮各扣上一
頂高帽子:“我與貴財呢,因是在莊內為老黃出了大力,老弟你和凌伙計卻亦浴血
敵眾,功不可沒,要不是你二人牽扯住邢四娘及她這三名幫手,我師徒擔受的壓力
就會大得多,只怕便不能如此輕鬆報捷了。”
笑笑,宮笠道:“比起賢師徒,我們是太覺慚愧了。”
廖沖瞇著眼道:“哪裡哪裡,我們是頭功,你們就得記上第二等功勞。”
鮑貴財調聚著眼球的光距,接口道:“師師父,徒兒認為,頭頭功應由二二叔
與凌凌伙計來居才才叫公公允。”
呆了呆,廖沖火大了:“什麼意思?”
避開乃師的怒視,鮑貴財固執的道:“那那邢四娘,是‘金牛頭府’第第二把
把交椅的人物,她她的三個幫手,也也一定不不是弱者,所所以,這這四個人的力
量,就要比常常陰同那四個‘飛雲手’要強強大,換換句話說,二二叔與凌凌伙計
所擔的風風險也也就比俺們更更多;俺俺們尚有黃莊主的人相助,他他們卻只得自
己硬挺,想想看,實實是他們應居首首功才對……”
氣得臉紅脖子粗,廖沖惡狠狠的道:“奶奶個熊,你這胳膊彎子朝外拗的小王
八羔子,給你臉上貼金你不要,非得弄個灰頭土臉你才稱心,你他娘的你,你是個
什麼毛病?”
鮑貴財怯怯的道:“師師父息怒……俺,俺是實話實說,這……這是美德,不
不是毛毛病。”
深深吸了口氣,又深深吸了口氣,廖沖手捂胸日。連連歎息:“怎麼得了?這
可怎麼得了?我居然調教出這麼一號二百五的寶貝徒弟。”
宮笠失笑道:“廖兄,你尊我卑,你長我幼,莫說今日之戰全憑廖兄,便是秋
色平分,也理該由廖兄占首,一切光彩盡屬廖兄,餘光分沾之下,我們已是自喜不
勝了;廖兄,你多寬懷寬懷,童言無忌。”
又狠盯了徒弟一眼,廖沖方道:“娘的,這還像幾句人樣的話——這小兔崽子,
簡直就把我氣瘋,你看他結結巴巴,不緊不慢的放些驢屁,卻時常把人僵得連雙手
足全沒了個放置處,真是他娘的!”
宮笠道:“其實,這也正表示出貴財的直率同坦誠來,廖兄,一個專會迎奉巴
結,毫無主見個性的徒弟,並不比這樣的更好,對不?”
廖沖沒好氣的道:“反正呀,你兩個是他娘一個鼻孔出氣,我倒成為外人了!”
宮笠笑道:“你又吃起醋來啦,真是越老越酸了。”
凌濮道:“不怕,廖師父,我站在你這邊。”
嘿嘿一笑,廖沖道:“娘的,你這小子也不是個好東西!”
忽然,他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問官笠:“對了,老弟,我忘了問你——邢四娘的
這三個幫手,都是哪個老鼠洞窩裡鑽出來的野生種?”
宮笠笑道:“一個是‘蛇心’童芳,一個是‘閃手’焦子雲,另一個是‘飛猿
’陳醒,廖兄,可能你也會有個耳聞。”
點點頭,廖沖道:“我都曉得;焦子雲乃是‘西涼’的第一號人物,以動作快
速見長,‘蛇心’童芳是個獨行盜,心狠手辣,鬼點子特多,在他那一行中字號相
當響亮;陳醒為兩淮一帶黑道上的‘大招牌’,亦是不可一世的主兒,娘的,這三
個人今天聚成了一道替孫嘯賣命,倒是頗為稀罕。”
宮笠道:“我想他們一定有條件,或為名利,或為互惠,以他們的習性來說,
是不會白搭功夫幫人家助拳聲援的。”
廖沖咧咧嘴,道:“不管是什麼條件吧,如果他們三個早知道有我們在此,恐
怕就不會這麼甘心情願的跑了來啦!”
宮笠微唱道:“有時候,人為了達到某樣目的,往往會不顧利害的,在那種辰
光裡,人的神智便變得有些怪誕與不合情理了!”
廖沖大刺刺的道:“也就離死不遠了。”
這時,鮑貴財又開了口:“師師父,甭光光顧著說話,二二上不同凌凌伙計,
這廂還掛掛著彩哩,是是不是先扶扶他們進莊去醫治要緊?”
廖沖大聲道:“就是你會討巧,莫非為師的就不知道治傷要緊?”
縮縮頭,鮑貴財嚎德的道:“那師師父,俺俺們一人扶一個吧?”
廖沖氣啾啾的道:“不一人扶一個,還作興一人抬兩個!”
鮑貴財陪笑道:“師師父,你你老照照應凌凌伙計,俺俺來侍候二二叔。”
廖沖怒道:“我來照顧宮老弟,你去攙扶凌伙計。”
苦著臉,鮑貴財不情願的道:“這這師師父,這這又是為了什麼?”
廖沖張牙舞爪的道:“不為什麼,只是因為我這樣交待了你,怎麼著?你敢造
反?”
連忙退後一步,鮑貴財紅著臉道:“俺俺不敢,師師父,俺俺不敢……,,重
重一哼,廖沖咕噥著:”你宮二叔替你弄了一房媳婦,你他娘就巴結得什麼似的,
八字尚不見一撇,師父居然就成了外人啦?不孝的東西!“
宮笠向鮑貴財眨眨眼,微微一笑。
鮑貴財委屈的道:“師師父,徒徒兒幾曾這這麼想過?
你你老可可是冤煞徒徒兒了。“
廖沖看著徒弟一副可憐像,不由稍稍氣平了些,卻仍然叱喝道:“你他娘多順
著我點,就算是你有一番孝心了,平時三棒子打不出一個響屁來,可是遇到提及你
宮二叔,你就呱噪個不停,活脫是生怕少說了一句就顯不出你這二十五孝一樣;我
把你從小養大教大,卻又是幹什麼吃的?你要記住,待拍馬屁,我得在先,你宮二
叔要擺在第二位!”
鮑貴財趕緊道:“是,是,徒徒兒記著了,要要拍馬屁,先先拍師師父,再再
下來,才拍宮宮二叔。”
“嗯”了一聲,廖沖平順的道:“這才像話!”
鮑貴財又小心的道:“師師父,俺俺可可以進莊子了吧?”
廖沖正想說話,“玉鼎山莊”莊門大開,以黃恕言莊主為首,率領著數十名手
下匆匆往這邊奔了過來。
宮笠笑道:“大概裡面的事都舒齊了,黃莊主的氣色相當不錯呢!”“
廖沖道:“不是我們幫場,他哭都哭不出來!”
鮑貴財走過去從邢四娘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拔出了宮笠的那柄“闊蛇口劍”,就
著邢四娘的衣裳拭了幾下,然後,走回來雙手呈奉於官笠,一邊猶搖頭頭道:“二
二叔,那那邢四娘的模樣樣好難看,比比她活著的辰光,更更要叫人望著惡噁心。”
宮笠道:“死人哪有好看的?尤其是像她那種死法。”
離著這邊尚有丈多遠,黃怨言已興高采烈的叫了起來:“哈,我早就知道莊內
報捷,莊外亦定然全勝,果然一點不差,全未出我預料!廖前輩師徒英勇,宮大俠
二位威武,盛哉盛哉……”
廖沖皮笑肉不動的道:“娘的,三歲孩子也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老黃倒裝成
諸葛亮似的神機妙算,未卜先知了,看他那副自鳴得意的樣子!”
來到近前,黃恕言氣喘吁吁,卻又是興奮,又是感激的道:“今日之戰,全虧
宮大俠、凌兄、廖前輩賢師徒的仗義援手全力擔待,方纔有驚無險,更大獲全勝,
我們永生感念,至死不忘。”
宮笠淡淡的道:“不必客氣,黃莊主,這是我們的允諾。”
廖沖大馬金刀的道:“這倒像話,老黃,你看得清楚今天致勝的後果,可見你
這人還不算頂糊塗。”
黃恕言惶怨的道:“全虧前輩教誨點化。”
呵呵一笑,廖沖道:“罷了,多學著點,錯不了你。”
連聲應是中,黃恕言目光瞥處,駭然驚叫道:“老天。
怎的……宮大俠與凌兄全負傷了?“
宮笠道:“皮肉之傷,並不礙事。”
凌濮也一派好漢子的架勢:“不關緊,我們這點傷乃是用邢四娘五條命換來的!”
黃恕言往地下看了看,又不禁急切的道:“還是先為二位治傷要緊,這裡的善
後,我自會囑人收拾。”
說著他回頭一疊聲的叱叫:“趙廣、應冒,你們馬上將宮大俠、凌兄攙扶進莊,
吳長盛,你即刻回去將憑大夫召至後花園待命,韓老二,由你負責把此地清理乾淨,
快快快……”
在連串的回應聲中,幾十個人一齊開始忙亂起來;廖沖笑吟吟的道:“乖乖,
老黃真不賴,我尚不知道他竟俱有大將之風。”
宮笠與凌濮的創傷,並不十分嚴重,加以那位“王鼎山莊”特聘的馮大夫手藝
的確不差,半個多月的療治下來,兩人的傷處全合了口,除了運力的時候略覺僵木
不便之外,業已沒有大礙了。
如今,他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養息,以待完全痊癒。
這半個多月裡,“玉鼎山莊”非常平靜,不但未見警兆異像,連個風吹草動也
沒有,靜得有些古怪,有些反常。
“金牛頭府”的大舉來犯,卻遭到全軍覆滅的厄運,這樣的打擊,這樣慘重的
損失,以“金牛頭府”一貫的作風而言,事後竟然毫無反應,奇是奇了,但卻並不
是一種好兆頭,甚至更是另一場暴風雨的前奏;日子雖說平靜,卻叫“玉鼎山莊”
上下每一個人心裡都惴惴不安。
宮笠與凌濮也知道,“金牛頭府”的人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目前雖無動靜,而
對方必然在計劃著另一次徹底的報復乃是無可置疑的,他們很清楚,不管對方用什
麼方式手段報復,一旦那個時刻來臨了,則其兇險與殘酷,恐怕就不是前兩次的遭
遇情況可以比擬的了。
當“金牛頭府”再同他們相會之際,很可能也就是最後一次的決鬥——不論在
彼此哪一方面說都是這樣。
宮笠很忍耐的等待著——但他早已有了決定,他不能像這樣永無休止的等待下
去,他有他的打算,他最多只能等到身體復元時為止,屆時,如果對方尚無動靜,
他就要直搗“飛雲島”“金牛頭府”的老窩了。
在目前的情況來說,好像完全是“金牛頭府”和“王鼎山莊”的爭執,可也是
他們之間的仇怨了。
實際上,宮笠對“金牛頭府”仇恨更深,尤其是對於“金牛頭府”庇護下的那
一對男女更為切齒錐心,巴不能早已手刃這一對姦夫淫婦,來為他的摯友報仇伸冤,
來一瀉他心頭的郁氣!
所以,他不甘漫漫無期的等待下去,他一向主動慣了,他自是期望對方能夠再
次來到這裡叫戰,以收逸而待勞之功,否則,他便要揚帆渡海,直指“飛雲島”找
對方算帳。
宮笠的心意,凌濮是明白的。
在這一段日子裡,廖沖無所事事,除了找宮笠聊天,就是自個到莊外溜腿,非
常消遙自在,情緒也很愉快。
最愉快的,莫過於鮑貴財了,他和祝小梅兩人的感情進展神速,大有一日千里
之勢,再經過這些天來的情感培養,兩個人越發接近了,接近到不拘形跡的地步,
不但鮑貴財天天往祝小梅的香閨裡跑,祝小梅也時常膩在鮑貴財的居處樂而忘歸,
看樣子,就快水到渠成啦。
鮑貴財似乎已忘了他由祝小梅身上“過”來的隱疾,似乎已不記得若無解藥相
治的話,他的生命就是有期限的,而期限並不太長……
“玉鼎山莊”經過這一次的波折,幸好各方面的損失尚不大,人的犧牲算少了,
而房舍環境更未遭到什麼破壞,黃恕言頗覺安慰,可是,他又為著可能降臨的另一
次災難在隱隱憂慮。
所有的俘虜,全囚禁在原先的石牢與另一處地窖裡,人是分開來關著的,更臨
時加備了裝置,以求把這干兇惡的俘虜鎖得更嚴緊些。
現在,只有再等待下去。
在臥室前的曲廊上,宮笠獨自搬了把椅子坐著,這是清晨,陽光溫暖又嫵媚,
天氣相當晴朗,他的心情也不覺明爽了些。
黃媚的身影,便在這時出現在曲廊那邊的欄口,那樣切娜多姿的走了過來。
於宮笠養傷的這段日子裡,黃媚幾乎一天要來兩三趟,或是早晨,或是午後,
或是夜晚,總之,他都是在該來的時候便來了。
近日裡,宮笠已可清晰看出黃媚眼波眉梢中流露出的情意,已可確切體會到她
的那股愛慕,更能觸摸及黃媚隱隱表白心跡的脈博跳動;他肯定,黃媚是進一步向
他剖析情感深處蘊藏著的什麼了,而這一步邁得好大,幾乎就要把她的心貼進他的
胸隔裡,更含有不計後果的迫切。
宮笠不知該怎辦,不知該接受抑或推拒,他承認,拒絕一個如黃媚這般美麗少
女的愛,是異常困難的,也近乎矯情,但是,他不能預測自己未來的命運如何——
在他報過老友的血仇之前,他未敢肯定自己是否一定能活著回來,只為了這一樁,
他又猶豫著該不該敞開胸懷容納黃媚的心,他不是做作,更不是推托——他明白得
到如黃媚此般的女子為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黃媚的主動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他不願害她,如果他萬一在將來的血海漩渦中沉淪下去的話,一個人苦,總比
兩個人苦好!
黃媚走近了。
宮笠凝視著她,他奇怪,黃媚的身怎麼會擺動得如此優美,步履怎會那些裊娜,
她似是永遠都生活在爾雅與美妙的氣氛中,走到哪裡便帶到哪裡,她的一舉一動,
一顰一笑,也僅是恁般引人人勝,無懈可擊,處處展現著一種絕對的體態與姿容的
清麗俊逸,美得令人窒息。
輕柔的一笑,黃媚道:“看你,直勾勾的瞪得人心裡發慌。”
宮笠趕忙收回視線,站了起來:“對不起,我是一時情不自禁。”
黃媚眉兒微挑,道:“怎麼會?”
宮笠笑道:“你自晨光的清朗中出現,美得鮮清又明艷,宛如一朵纖塵不染的
白蓮、嬌嫩、嫵媚淨素,更帶著一股子出奇的寧靜高雅意味,那一剎間看你,你似
已把你的姿容與實質及幻覺的美融合在一起了。”
羞澀的低下頭去來,黃媚悄悄的道:“宮大俠,我一向只知道你嚴肅冷酷,更
是個生活在暴力血腥中的人,我卻不知道,你讚美一個女人竟是如此細緻入微,詞
藻清麗。”
宮笠低沉的道:“人總不能老與粗暴連在一起,主要的是,我並不堆砌成粉飾
什麼,是你的形態啟發了我心底的反應,這是十分自然的描述,而非執意的奉承,
你相信?”
笑了,黃媚道:“你叫我怎麼說呢?”
宮笠安詳的道:“什麼也不用說,因為你是當之無愧的。”
黃媚咬咬下唇,道:“宮大俠,你以前和我交談,並不如此,為什麼這些天來,
你的言詞內涵逐漸有著人情味了?
更像一個真正有血肉的男人在說話,而不只是一具鋼鐵似的外貌同心腸。“
宮笠和悅的道:“你的意思是,我以前的言詞竟然那樣生硬無味?”
黃媚笑道:“不是‘生硬無味’,而是,太過冷肅,絲毫沒有一丁點‘柔’的
成份在內,和你交談,就好像在塾堂裡聽夫子傳道一樣,很有道理,但卻令人有種
不易接近,不易融洽的感覺。”
宮笠道:“會有這樣的情形?我怎麼不覺得?”
黃媚嬌柔的道:“你是習慣成自然了,要不,就是你根本沒把我當成個說話的
對像,似是在哄著一個小妮子或訓著一個小妮子一樣。”
搖搖頭,宮笠道:“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把你看得這麼‘小’。”
偏著頭,黃媚道:“可是這幾天才發覺我已長得夠‘大’的?”
哧哧一笑,宮笠道:“不,我早就認為你夠大了2而且,冰雪聰明。”
黃媚輕柔的道:“宮大俠,你幾句話就把我捧得高上雲霄,可不作興一下子又
把我摔下十八層地獄呀!”
話裡似是暗含著什麼特殊的意思,宮笠心中在咀嚼,他在想—一黃媚是不是在
暗示他,既然認為她是如此的美好,就不能再將她捨棄?在宮笠的情感態度上來說。
低微的,黃媚問:“宮大俠,你在想什麼?”
“哦”了一聲,宮笠道:“我沒想什麼,只是忽然恍館了一會”
黃媚謹慎的道:“該不是我哪裡言詞失當,觸犯了你吧。”
笑了,宮笠道:“沒有,你不要那麼敏感,再說,我也不會這麼度量狹窄。”
甜美的盈盈睇視著宮笠,黃媚道:“你的傷,今天覺得怎麼樣?”
宮笠略略活動了一下四肢,道:“好多了,不用幾天就會完全康復如常啦!”
黃媚道:“看情形,馮大夫的本事還不差。”
點點頭,宮笠道:“一流的,同時,他也很仔細。”
眼波四回,黃媚問:“凌大哥呢?”
宮笠道:“大概到園子裡練吐納功夫去了,每天早晨他都要做上一個時辰。”
黃媚道:“真用功,但你怎麼不練?”
宮笠靜靜的道:“我也練,只是我在子夜移時的辰光練,我在這一方面的底子
要比凌濮深厚些,所以,他練一個時辰,我只要盞茶光景就可以收到相同的效果…
…”
黃媚欽佩由衷的道:“說真的,宮大俠,在武技上的修為上,你確然已到登峰
造極的境界了,我不敢想像,是不是還有人更強過你?”
宮笠低沉的道:“一定會有人比我更強,所以,才流傳著那樣的幾句話——‘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黃姑娘,不只武技,任何一行一
道,都沒有人敢說是獨一無二,或者是唯我獨尊……”
黃媚笑道:“你好謙,宮大俠。”
宮笠道:“這不是謙,我只是說的實情;人太自滿,不僅是一種幼稚,更是一
種愚昧了。”
悄細的,黃媚道:“但——廖前輩似乎就要比你狂做得多。”
微微一笑,宮笠道:“你錯了,廖兄不是狂傲,只是粗豪,那是他的個性所使
然,實則,他叫叫嚷嚷,又吼又罵,看上去似是目空一切,骨子裡,他比誰都仔細
謹慎,往往,從他的表面態度,便令人因炫惑而錯估了他了。”
黃媚道:“原來他是‘張飛賣豆腐——粗中有細’呀。”
官笠頷首道:“不止‘粗中有細’,他的點子也不少呢。”
黃媚道:“說到廖前輩,我又禁聯想到鮑貴財,宮大俠,他們師徒可真是‘寶
一對’。”
宮笠道:“貴財這些日子,可比誰都心情暢快,一天到晚難得見到個人影。”
抿抿唇,黃媚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宮大俠,他和我表妹,最近進展得好快。”
宮笠道:“這還得多謝你從中撮合。”
黃媚正色道:“不,我只是幫了個小忙而已,這小忙還是因為你的啟示與督促,
宮大俠,鮑貴財與表妹之所以能有今天,全是靠了你的運籌帷幄,全力支持。”
宮笠道:“這是我們大家通力合作的成果,主要的,還在於貴財的專情,令表
妹的明智,否則,怨偶姻緣不是佳話,反為禍事了。”
若有所感的點點頭,黃媚問:“宮大俠你看,什麼時候由鮑貴財提親比較合適?”
想了想,宮笠道:“我看,待到‘金牛頭府’的糾葛告一段落之後吧?”
一提到“金牛頭府”,黃媚的神情便郁暗了,她幽幽的道:“這幫子禍害,什
麼時候才能消聲匿跡,不再茶毒人間?”
宮笠道:“恐怕要到他們被連根剷除的那一天。”
黃媚憂慮的道:“宮大俠,你認為…徹底擊潰‘金牛頭府’是不是很困難?”
宮笠笑得有些沉重:“是的,很不容易。”
黃媚惴惴不安的道:“但是——你曾打敗他們兩次,不是都很順利嗎?”
宮笠苦笑道:“不能說都很‘順利’,只是贏了而已,黃姑娘,你也應該看得
出來,第二次的交鋒,就要比第一次艱辛得多,若非廖況師徒全力相助,恐怕就會
更吃力了;我可以預見,當與‘金牛頭府’第三次接刃的時候,必然較之第二次猶
要險惡上百十倍,確實的說,能否獲勝,都是未知之數的。”
怔了怔,黃媚道:“會這麼兇險?”
宮笠道:“甚至比我所說還要嚴重。”
黃媚惶恐的道:“宮大俠,‘金牛頭府’連遭打擊,損失慘重,他們的實力已
經大受削弱,難道說,他們殘餘的部分還具有這麼大的威脅性?”
歎了口氣,宮笠道:“是的,武家拼戰,在精而不在多,武力深厚者,雖一人
亦可為萬夫之敵,反之,花拳繡腿的平庸之輩,人數再眾也一樣起不了作用;‘金
牛頭府’那邊,不錯已造遭打擊,頗受損傷,但他們最厲害的主兒尚未出現,來的
人只是他手下的角色而已,這些人雖然亦屬不弱,和他們的主子一比,卻相差何止
霄壤?因此,最險惡的拚鬥,便決斷於‘金牛頭府’這為首者的一戰!”
黃媚怯怯的道:“孫嘯?”
宮笠道:“孫嘯。”
澀澀的,黃媚道:“他真有這麼兇狠?甚至超過你?”
宮笠沉沉的道“我沒同他交過手,尚不知他到底‘能’到什麼地步,但至少,
我判斷他的功力不會在我之下,異日相鬥,誰也不敢說鹿死誰手,另外,他們以哀
兵之心,必做誓死之搏,這一點,也不能不加注意。”
怔忡了一會,黃媚抑鬱的道:“這一天,什麼時候會來臨呢?宮大俠,我是指
‘金牛頭府’那些兇徒。”
宮笠緩緩的道:“我不知道。”
黃媚忽道:“他們至今未來,會不會懼於你的威名。復悸於前兩次的慘敗,不
敢來了。”
笑笑,宮笠道:“不可能的,孫嘯一向目空四海,氣量偏狹,是個極度自負又
極度高傲的人,他決然忍不下這口氣,無論是從哪一方面講,他都不會就此罷休;
黃姑娘,不要昧於眼下的平靜,這只是另一場更大暴風雨降臨的前奏罷了”
黃媚急道:“但算算日子,他們要來也早該來了!”
宮笠沉重的道:“所以,我也正疑惑——他們只怕正在醞釀著某一個陰謀!”
黃媚道:“不管他們在做什麼,宮大俠,最好他們永不敢再來。”
沉默了片刻,宮笠終於道:“就算他們不來,我也要去的。”
吃了一驚,黃媚惶然道:“這——這是為了什麼?”
宮笠徐緩的道:“老友的血仇,黃姑娘,老友的血仇——若不能以逸待勞,便
也只有偏勞了。”
黃媚嗒然若失,好半響,她才囁嚅著道:“宮大俠…
這仇非報不可?“
宮笠凜烈的道:“天崩地裂,岳頹海枯,故友血仇,不能不報。”
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黃媚愁腸百結:“萬—……萬一你一去不返?”
宮笠斷然道:“死亦無憾,我寧可安心的死,亦不能負愧的活。”
抖了抖,黃媚脫口而出:“我呢?”
多少的相晤,多少次的交談,不盡的眉目傳情,屢屢的心聲暗傾,但是,黃媚
卻從沒像現在這樣露骨過,她說了,說了,終於明明白白的吐訴出她這些時光來都
一直掩掩隱隱的情意!
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我呢?”
在這兩個字裡,業已強烈的表達了她的心意,她的仰慕,她的感情,斛萬斗愛,
她一個少女至終至了的全部意識——包括肉體的,精神的,有形與無形的。
沒有保留的,再也沒有保留了。
脫口說出這兩個字後,黃媚整個人都僵住了,窒住了,驚住了,同樣,宮笠的
反應亦毫無二致。
良久……
黃媚凝視著官笠,晶瑩的淚水,有如斷線的珠也似,成串的自她哀傷的雙眸中
順頰滾落,哽噎著,她道:“現在你該明白了,該滿足了,你知道我對你是什麼心,
但你沒有任何表示,卻逼得我先剖白……好,我告訴你了,如今,隨你怎麼想怎麼
說吧。”
深深吸了口氣,宮笠的聲音暗啞:“不值得的…黃姑娘,不值得?”
黃媚噎著聲道:“你是指什麼不值得。”
宮笠沉鬱的道:“對我的情感,黃姑娘。”
搖搖頭,黃媚幽幽的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歎息一聲,宮笠悠然的道:“我是個朝不保夕,天涯浪蕩的江湖客。”
黃媚搶著道:“我知道,而我父親亦曾如是。”
宮笠聲音有些黯啞:“每個人的命運不盡相同,有的能以擇木而棲,享其天年,
有的,怕就走不到終途了……黃姑娘,令尊是屬於好運氣的一類,但我,誰敢說?”
黃媚面頰染著淚痕,懇切的道:“你是個好人,宮大俠,將來你的境遇必定不
會比我爹稍差……”
愛憐的注視著黃媚,宮笠苦澀的道:“黃姑娘,不要太往好處想,令尊曾在江
湖中打過滾,他也知道江湖人能有他這種晚境的實在不多,將來已不敢說,而像你
這樣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又豈能過那清苦流離的日子?”
黃媚抹去淚水,堅定的道:“你不要把我看錯了,宮大俠,我出身的環境雖然
尚稱寬裕適足,但我並沒有時下一般富家小姐那樣的嬌貴柔弱,我更不稀罕物質享
受,有形的一切,我素來淡泊,更不嚮往,能獲得,我可以適應,不能獲得,我亦
無心奢求,宮大俠,貧無所苦,安靜渡日而已,流離顛簸亦無所苦,只看隨伴的人
是誰,精神上有所依附,也就別無憾事了。”
伸出手去,宮笠溫柔的替黃媚拭去面頰上殘存的淚痕,深沉的道:“黃姑娘,
我——我與‘金牛頭府:之間的仇恨,在尚未解決之前。恕我不能接受你的一片盛
情,我怕到了最後,彼此全弄得一場空,與其屆時兩個人苦,何不如我一個人苦。”
湊前了一點,黃媚便讓自己的面頰貼在宮笠的手掌上,她毅然不移的道:“不
用顧慮這些,宮大俠,我沒有其他選擇,我更不願選擇——一若將情感寄托在安危
分明之後,這情感還有什麼價值?只要你接納了我,你活,我跟你走,你死,幽冥
陰曹,我們同樣湊成一雙。”
有些震撼,也有些感動,宮笠竟不知道,外表看去清麗高雅如黃媚這樣的少女,
居然也有著此般強烈的愛,大熱的情,剛耿不屈的志節!
黃媚急切的,祈求的道:“答應我,宮大俠,要我、愛我,讓我能永遠伴隨你,
侍候你,或許我做不到一個最好的妻子,但我絕對能做得到是個最愛你的女人!”
宮笠遲疑著,方寸大亂……
黃媚激動的道:“還有,宮大俠,還記得你曾允諾要給我一件東西,完成我一
樁心願?現在我告訴你,我要的是你,想的也是你,求你把你給我!”
猛一咬牙,宮笠道:“好,黃媚,你可不要後悔。”
驚喜逾恆,黃媚再度淚水盈眶,她顫抖的道:“宮大俠—一你更不要後悔!”
宮笠收回手來,全心全意的道:“將來,如果有將來的話,讓我們共同期待吧!
黃姑娘,我只告訴你這幾句話——無論以後我的處境如何,是生是死,這輩子,我
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了!”
黃媚不禁啜泣起來,她大興奮,太感動,也太快樂了,她抽噎著道:“謝謝你,
宮大俠。真謝謝你,你的心在未來中有我,我的心卻早在過往裡即已被你填滿……
我好快活,你知道嗎?又覺得好充實……”
二十餘年來所有的歡樂。彷彿全聚在這片刻,使得黃媚有些難以負荷的感覺,
甜蜜滿溢了,不止是軀殼,更是靈魂。
而宮笠,何嘗不然?
熾天使書城
【十五、行別雙翼連理枝】
宮笠的傷勢痊癒了,凌濮也恢復了健康,但是,仍不見“金牛頭府”的人前來
報仇啟釁。
現在,隔著那場重創來敵的拼戰,業已過了一個多月了!
日子仍然極端平靜。
平靜得有些兒翳悶,有些陰沉,有些兒煩躁。
鮑貴財完全沉浸在愛的蜜汁裡了,暈頭轉向,已搞不清今年何年,今夕何夕,
近前的隱憂,較遠的重慮,他彷彿都已忘懷,他是那樣的迷醉法,宛如要將未來的
幸福在這短短的時日中透支掉。
宮笠也受到柔情的撫慰,雨露的滋潤,人活在這一生裡,還有比得到一顆少女
的心更值得慶幸的麼?尤其是這麼鮮艷又赤裸裸的一顆心!但是,宮笠並不快樂,
反而益覺得沉重了,以前,他只要為自己憂慮,以後,他卻要為兩個人而憂慮了,
而橫在眉睫之下的便是這樣的一樁大事了——為故友報仇。
“‘金牛頭府”的朋友們迄今未見動靜,葫蘆裡賣的什麼野藥叫人不得而知,
可是宮笠不管這些,他主要的目的是要為故友雪恨復仇,在什麼地方進行這件事全
是一樣,。無論是“玉鼎山莊’、”飛雲島“,抑或世上任何一個角落裡!
他已等夠了,等厭了,等膩了!他不打算再等下去,對方不來,他便找上門去,
橫豎在那裡也總是那樣的結局,注定的便改不了。
在離開“玉鼎山莊”之前,宮笠尚有些善後的事須要料理,於自己的,別人的,
情感上的,以及,實質上的。
於是,他遣使凌濮出面,代他邀請了黃恕言,廖沖師徒在大廳相晤,另外,更
加上兩位極少出現在這種場合裡的客人——黃媚及祝小梅。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紙,淡淡的印下一條窄痕在窗下,大廳裡,該到的人全到齊
了。
宮笠先淺淺的啜了一口茶,向坐在身側的凌消點點頭。
乾咳一聲,凌濮做了開場白:“廖師父,貴財老弟,黃莊主,以及兩位姑娘,
今天頭兒命我邀了各位的駕來,便是敬告各位,明天,我們就要走了。”
幾句話說得輕鬆,但聽在大家耳中的反應卻是激烈震動的,好像一池靜水驀地
被投進了一塊巨石,波濤湧蕩,水花四濺!
首先,廖沖像換了一腳似的跳了起來,怪叫道:“這是搞什麼名堂?走?你們
他奶奶,要朝哪裡走哇?”
鮑貴財也急惶的道:“二二叔,二二叔,你你怎能就這這樣丟開俺俺們?怎怎
能這樣?”
趕忙站起,黃恕言也是一臉的焦灼不安之色,連連拱手:“宮大俠,凌老弟,
怎的突然會有這個決定?莫非是小莊簡陋,使二位太受委屈?抑是有哪一個不開眼
的奴才得罪了二位?二位此時言去,委實令人震驚,務請再行盤桓一時,好歹也等
本莊渡過難關再說……”
祝小梅是滿懷迷惘,不知該說什麼好,而黃媚則垂首蹩眉,泫然欲涕了…
擺擺手,宮笠平靜的道:“大家稍安毋躁,且聽我同各位說明。”
廖沖怒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他娘的就這麼猛古丁拔腿一走,卻把我師徒
怎生安置?我們又待去幹什麼?留下的過節又該如何料理?”
宮笠道:“我要說的便正是你問的這些,所以,請你讓我先說完。”
悻悻的,廖沖道:“看你怎麼講去吧,把我師徒丟下,問你良心何忍?”
微微一笑,宮笠道:“明天,我與凌濮束裝上道,目的,是渤海‘飛雲島’、
‘金牛頭府’的老巢!”
大吃一驚,黃恕言駭然道:“老天,你們去那裡作什?
豈非自投羅網?“
宮笠沉穩的道:“從我和凌濮來到這裡,又幸而還得廖兄師徒相助,連續兩次
擊潰‘金牛頭府’的來犯迄今,在這一段辰光裡,我們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承蒙黃
莊主待若上賓,諸多打擾,更令我二人的感激莫名,但是,在此我卻不能不明白指
出,我們大家的敵人同一,但合作的動機有異——”
廖沖叫道:“有什麼‘異’?”
宮笠緩緩的道:“廖兄初來此處的目的,乃是為了替貴財爭個媳婦——祝姑娘,
如今,可以說夙願已償,貴財與祝姑娘的事雖然屢經波折,幸而在各位通力撮合之
下,已告圓滿解決,現在所差的,只是個名份而已了,這件事,相信已無問題!由
於貴財的關係,我得與廖兄相識,更交成了好友,多承不棄,在我的勸請之下,賢
師徒一力維護了‘玉鼎山莊’,兩次擊退了‘金牛頭府’——黃莊主與‘金牛頭府
’的糾葛乃是起因於那張藏寶圖上,廖兄的相助一半為了與我的情份,另一半,也
為了將來能分得一點財物,而我,我與‘金牛頭府’之間的仇恨便全是我賀大哥的
那筆血海深仇所使然,眼前三張寶圖,各位可說已得其二,只剩下井容身上的一張,
因此,各位等待也好,主動找姓井的合作亦罷,甚至前往劫奪,我都沒有意見,這
全是各位的事了……”
廖沖一片肅靜,大家都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啜了一口茶,宮笠安詳的道:“我在黃莊主再三苦求之下,答應冒險來幫他抵
擋‘金牛頭府’那些人,當然,我的另一個動機也在於借此查探我賀大哥的慘死,
是否的確與他們有關、我查明了,的確與他們有著極大牽連,甚至兇手如今也在他
們的包庇之下,我答應協助黃莊主抗拮‘金牛頭府’的爪牙,我也做到了,相信黃
莊主不會認為我有疏忽之處。”
黃恕言忙道:“這個當然……”
宮笠又道:“我個人的允諾已全部兌現,各位的目的又與我迥異,我的責任盡
到,下一步,便應該繼續進行我的報仇工作了,所以我要離開此處,我的離去,對
各位有益無害,因為我們對敵的動機雖則不同,但仇敵總是一個,此去之後,我要
不葬身‘飛雲島’上,要不,便在那裡為各位徹底解決隱憂後患!”
黃恕言吶吶的道:“但……但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笑笑,宮笠道:“舉凡涉及一個‘仇’字,不論自己是對像抑或人家是對像,
都不得不帶了點‘險’,這是無可避免的,我不能坐在這裡漫無期限的枯候下去,
他們不來,我便只有去了……”
廖沖氣啾啾的道:“你自認對付得了他們那一幫人?”
宮笠道:“盡力而為也就是了,廖兄,搏命之事,誰也不敢斷言自勝。”
咬咬牙,廖沖猛的大叫。“娘的狗臭皮,宮笠,你好可恨!”
宮笠不解的道:“此話怎說?”
廖沖怒發上指的吼:“你為什麼不邀我同你一起去?是交情不夠,還是你看不
起我,認為我姓廖的幫不上忙?”
雙手抱拳,宮笠歉然道、“都不,廖兄,我不能再邀你冒險!尤其全為了我的
事冒險!”
廖沖咆哮著:“什麼話,這是他奶奶的什麼話?人家為朋友可能兩助插刀,我
老漢為朋友就不能跳陰山,你是目中無人,以為我廖沖唯利是圖,見利忘義,孬種,
是不是?”
宮笠忙道:“廖兄息怒,我絕無此意……”
廖沖暴烈的道:“好,老漢就陪你一道去過這趟‘鬼門關’,與老黃分贓的事
暫且擺著,能分幾文自是最好,否則去他娘的那條腿,義利兩字,義字占先,你要
不叫我去,慢點再會孫嘯,我們兩個先拼上一場!”
宮笠為難的道:“這……”
怒吼一聲,廖沖道:“少羅嗦,你不答應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侮辱我,
我不受侮辱,姓宮的,外邊擺上,我們先拼個死活再說!”
宮笠連連拱手:“廖兄且慢。我怎會如此不識好歹?只是此次前去‘飛雲島’,
不但風險奇大,而且與廖見前相助拳之目的大不相同!”
廖沖粗暴的道:“你他娘的怎麼這樣黏纏法?我已說過,義利兩字,義字占先,
錢財可以不要,朋友不能不交,我拼了不分藏寶,卻也難以任你單騎闖關!”
凌濮忙道:“廖師父,不是單騎,還有我陪著哩!”
一瞪眼,廖沖叱喝:“你閉上你那張鳥嘴!”
縮縮頭,凌濮不響了,廖沖又叫道:“怎麼著,你現在就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
——要不要給我去呢?”
搓搓手,宮笠歎了口氣:“你擺出這副架勢,哪還有我選擇的餘地?當然悉隨
尊便了!”
神色一轉,廖沖呵呵大笑:“好兄弟,這才像話,臨難苟免,我是那樣的人麼?
此番你若不讓我陪著走上一遭,光他娘這口氣,就能把我活活憋死!“鮑貴財
急切的道:”俺俺俺呢?師師父,還有俺呢?“
廖沖笑道:“不用急,乖徒,你是為師的心肝。更是你宮二叔的孝子賢孫,為
師的便不叫你去,你宮二叔也捨不得呀,自是並肩子一同上道啦!”
鮑貴財嘻開一張大嘴道:“謝謝師父,謝謝二二叔,俺俺可是定歸得去去,要
要不,俺這一輩輩子都不得安寧,二二叔有有急難,俺俺不吊頸,誰去吊吊頸?”
廖沖呵斥道:“小兔崽子,你就不會說幾句中聽的吉祥話兒?”
鮑貴財努力調整著一雙眼球的焦點,傻笑道:“不不關緊,師師父,不不關緊,
俺俺們包包管是旗開開得勝,有有驚無險……”
黃恕言忍不住也,愁眉苦臉的道:“呃,宮大俠,廖前輩,你們這一走,我卻
怎麼辦吶?”
廖沖眼珠子一翻,道:“什麼你怎麼辦?”
嚥了口唾液,黃恕言不安的道:“萬—……呢,萬一在你們前往‘飛雲島’的
半途,對方又派了人來找碴,兩頭一錯開,我可不就喊了天啦?”
廖沖道:“不要杞人憂天,哪有這麼湊巧的事?他們要來早該來了,迄今未見
人影,約莫是不打算再到你這片莊子來找跟頭栽了——這裡對他們風水不好!”
黃恕言忙道:“但防總不能不防——”
宮笠靜靜的道:“不錯,我也是我今天請各位相聚的另一個目的,為了預防萬
一,我已替黃莊主籌思了一個安全之策,想來可保無慮!”
黃恕言趕緊道:“多謝宮大俠體諒愛護,宮大俠真是有心人,只不知是什麼萬
全之策?”
宮笠目光清澈,語聲堅定:“遷移當然只是臨時性的,請黃莊主自己忖量一下,
這附近有什麼可以暫且隱藏一時的所在?請你率同一家老小,先作迴避,直待我們
返來之後,方再遷回,莊子裡的人也分散開去,等到事情過了再讓他們回來,只要
留下少數幾個人守莊就行……”
沉吟了一會,黃恕言道:“這也不失是個好法子,適合暫且隱避的所在,我倒
有好幾處,只是,宮大俠,尚有些問題須要解決,譬如說……”
點點頭,宮笠道:“那些俘虜如何處置?”
黃恕言道:“是的,這是個最麻煩的問題,此外,你們何時才能迴轉?那三張
寶圖合併的事又如何處理?都得請宮大俠明示。”
宮笠道:“這些,我全考慮過了,俘虜的事,你不必擔心,今天晚上我就為你
解決,他們留在此地,不須押解他處……”
神色上有些憂疑,黃恕言急著道:“留在此地只怕不妥當,宮大俠,我們人都
走光了,僅剩下幾個守莊子的勢必要照應不過來,雖說有枷鎖套著他們,這干人究
竟是些懷有武功的危險份子啊……啊…”
宮笠道:“我明白,所以我已告訴過你,今晚上我就去解決這個問題!”吃了
一驚,黃恕言用手掌往下比了個切斷的手式。
“你要——殺!”
搖搖頭,宮笠道:“不,我不是要他們的命!習慣上,我不喜歡向失去抵抗力
的俘虜下手,但如今情形不同,也說不得了,主要的是,他們應該受到懲罰,而懲
罰,此其時矣。”
廖沖頷首道:“我他娘的舉起雙手贊同!”
黃恕言惴惴的問:“宮大俠,你準備如何對付那些人?”
宮笠冷冷的道:“通通廢掉他們——讓他們以後仍能像尋常人般生活度日,但
卻永遠再成不了一個武夫!”
一拍手,廖沖道:“好極了!”
黃恕言亦笑道:“這個法子很適當,又解除了當前的顧慮,又不失其仁慈之道,
更免掉了後患,不錯,是很合宜,很合宜。”
廖沖問道:“老弟,你準備用什麼法子?”
宮笠道:“‘破氣’的手法如何?”
呵呵一笑,廖沖道:“妙,將來他們就再也聚不了一口真氣,運不足一股力道
了,否則,包他們一個個立時都變成了哮喘大王!”
黃恕言連聲道:“真是高明,宮大俠真是高明!”
鮑貴財也拍著馬屁:“這這尚用說,俺俺二叔,做啥啥事不叫高高明?”
宮笠接著道:“此外,你要將你欲待前去的地方告訴我,等我們回來,自會前
往與你相見,也好叫你放下這樁心事,安安穩穩的搬回來。”
黃恕言道:“是,是,我預定暫時遷到離此六十里遠近的‘田家窪’去,那裡
我有一片果園,也長年備有一座空屋,只有兩個長工在幫我看屋兼理果園,平素我
極少前去,因此知道的人也少,宮大俠,‘田家窪’是朝南的方向,那裡僅有十幾
二十來戶人家,都是種果樹的,你們一旦到‘田家窪’去,別提我的名字,在問趙
二愣子,就能找著我了…”
點點頭,宮笠道:“我會記住,黃莊主。”
猶豫了一下,黃恕言又謹慎的道:“宮大俠,你們估量著……呃,大概多久可
以回來?”
宮笠淡淡一笑,道:“最多不出兩個月。”
黃恕言脫口道:“如果兩個月之後仍不見來呢?”
黃媚急切的道:“爹——”
擺擺手,宮笠安詳的道:“那麼,我們就恐怕永遠也不會來了,那時,你的事,
就請恕我們無力再加協助,該怎麼辦,一切便只請黃莊主自理……”
吸了口涼氣,黃恕言吶吶的道:“不會這樣的,怎麼說也不會這樣的……”
宮笠道:“當然,我們也不希望糟到此表目的。”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有關你那張寶圖,以及顧子安身上那張寶圖的事,只
有等我回來再行定奪!此去‘飛雲島’,我會替你注意,看看是否有機會從姓井的
那裡弄出他的那一張圖來,我想,廖見也無妨將此事視為附帶任務……”廖沖忙叫
道:“慢慢,老弟,我這次陪你去闖刀山,可不是為了想對付姓井的那張藏寶圖,
完完全全是陪著你去替老賀報仇的!”
宮笠道笑:“我明白,但何妨也順帶著替這件事盡點心意!能弄上手,自是最
好,否則,也無傷大雅,廖兄,我不會多心的,我知道你對我的一番真意!”
廖沖瞇著眼睛道:“你這樣講,我聽著倒還熨貼,既是你曉得老漢我的一番忠
義之忱,嗯,順帶著前去算計那張藏寶圖也就無可厚非了。”
忽然神色一肅,宮笠又向黃恕言異常凝重的道:“另外,有兩件事還要向黃莊
主產明,並且希望得到俯允——”
黃恕言忙道:“言重了,言重了,宮大俠有什麼話,不妨明說,只要我力之氣
及,無不從命,尚請宮大俠不要客氣,徑行交待……,,宮笠緩緩的道:”第一,
貴財與祝小梅姑娘的婚事,請黃莊主准於他們在‘金牛頭府’這段糾葛過去之後正
式成親,結為夫婦。“連連點頭,黃恕言笑逐顏開的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
不必宮大俠費心,我也早就想到這一層上了!“
鮑貴財喜不自勝,趕緊站了起來,先向宮笠行禮:“多多謝二二叔撮合,多多
謝二二叔撮合。”
接著,他又向黃恕言施禮:“黃黃莊主,俺俺也向你叩叩謝成成全之恩。”
黃恕言笑呵呵的道:“哪裡話來,你們小兩口郎才女貌,珠聯壁合,正是天設
地造的一對,更況且你們早已情投意合,彼此心屬,我還有反對的理由麼?”
說到“郎才女貌’、”珠聯壁合“,鮑貴財不禁有些面紅耳赤了,但是,祝小
梅卻一點難堪的模樣也沒有,她含羞帶怯的深垂著頭,全是一副待嫁女兒的嬌媚之
狀。這就行了,至少,在祝小梅本身而言,業已破除那種只顧外表不顧內涵的錯誤
觀念了,女孩子都不嫌棄,別人就更沒有訕笑的權利啦。
宮笠又平靜的道:“第二,我請求能自‘飛雲島’回來之後,如果我回得來的
話,與黃媚黃姑娘結並蒂之盟!”
一言出口,除兩位小姐之外,可謂舉座皆驚——包括凌濮在內——黃恕言在大
大的一陣震動後,竟有些張口結舌的道:“你你……呢……宮大俠,你你是說……
說要娶小女?“
宮笠堅定的道:“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黃恕言面頰的肌肉抽動著,又像哭,又像笑表情極其古怪的道:“你……你真
的……真的要娶她了,不是,不是在同我開玩笑吧?”
宮笠正色道:“婚姻之事,豈可玩笑?我這就是正式向黃莊主求親!”
黃恕言心裡的感覺是強烈的,激動的——無比的快樂,無比的興奮,無比的驕
傲,無比的安慰,原本,把女兒雙手奉獻,人家猶且拒之千里,現在,對方居然親
口要求他允許這門婚事,要求娶他女兒的人,不是別個,是鼎鼎大名的宮毒,聲威
煌赫的“生死執魂”,是那樣強,那樣傲,又那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是他要攀都
攀不及的一個人,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
他得意極了,和宮笠比,他任什麼地方都差了一大截,哪方面都比不上,現在,
至少他也勝了一著——他的女兒征服了宮笠,以後,在輩份上也自然超越一級,做
官笠的岳父,這該是多愜意的一件事,和誰提起來,也都面上生光,有了這麼一位
東康快婿,還怕老來無靠?
想著想著,黃恕言不禁哈哈大笑,只差一點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大家都在注視著黃恕言的反應,尤其黃媚,更是滿臉焦灼急迫之色,甚至緊張
得全身都在微微顫抖了……
宮笠從從容容的道:“黃莊主,你還沒有答覆我。”
如夢初醒的黃恕言,急忙踏前一步,樂不可支的道:“我同意,我允許,我答
應,我完全贊成,宮大俠,你怎的直到今天方纔提出來?你早就該向我提了呀,在
好久以前我就盼望撮合你與小女的婚事,你想,唯恐你不要她,如今你自願相娶,
我高興還來不及,豈有推拒之理?”
宮笠沉靜的道:“承蒙黃莊主允婚,感激莫名,他日若有幸能與令媛結成連理,
當再重易輩數,補行大禮!”
黃恕言興奮的道:“不客氣,不客氣,宮大俠,到時再說,到時再說。”
上了邊,人家怎的連他娘吹灰之力都不用,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就送上門啦,
想一想,實叫人喪氣!“黃恕言笑道:”這是緣份,廖前輩,緣份,有緣千里來相
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只要對了緣,拿棒子打也打不開,呵呵呵……“
坐回椅上,廖沖揪著官笠道:“老弟,你是行,除了你那身功夫行,你那顆腦
袋靈光。連他娘娶老婆的本事都高人一籌,不聲不響便大功告成,我是甘拜下風了!”
宮笠倒有些窘迫的道:“正如黃莊所言,這只是個緣份罷了!”
廖沖忽然哧哧笑了:“老弟,你這‘黃莊主’叫不多時了,馬上就該改口喊丈
人了!”
黃恕言心中歡喜,表面上卻謙虛的道:“不敢當,不敢當,將來看看再說……”
廖沖正想說什麼,又呆了呆,他有些遲疑,又有些懊惱的道:“對了,你若叫
丈人,我他娘又叫什麼?這豈不是難論啦?”
黃恕言忙道:“廖前輩,我們是橋歸橋,路歸路,一碼歸一碼,各人稱呼各人
的,呵呵,各般各論,各般各論…”
打量著黃恕言,廖沖搖頭道:“老黃,說真的,我若叫你一聲叔,只怕你坐不
住吧?”
黃怨言趕緊道:“折煞我了,前輩,我又怎敢如此妄自尊大?”
歎了口氣,廖沖道:“你說得不錯,還是各人稱呼各人的吧,否則,我自己這
把年紀擺在這裡,想想也確不合宜,姓宮的,你淨會出些難題!”
宮笠笑道:“橋歸橋,路歸路,廖兄,無須客氣。”
廖沖道:“那麼,我就得罪啦。”
走向前來,鮑貴財向宮笠咧開大嘴:“恭恭喜二二叔,賀賀喜二二叔……”
接著,他又轉向黃媚:“恭,恭喜二二嬸,賀,賀喜二二嬸。”
宮笠連連稱謝,這一次,黃媚卻羞紅了臉,頭都不敢抬了。
廖沖感喟的道:“唉,我說徒弟,你便是要矮上一頭吧,也不必這麼個急法啊
……”
鮑貴財直愣愣的道:“這這是禮禮數嘛,師師父教的…… 師師父,你你老
怎的不不向二二叔,二二嬸道道喜吶?”
廖沖啼笑皆非的道:“還用你來教我?我當然要向他們賀喜,只是一時心中感
慨,覺得娶老婆的難易大也不公,看你那麼個拼死拼活法,你二叔又這等的瀟灑輕
松法,實在令人大傷感情,娘的,宮笠也該受點折磨才合我心意…”
宮笠莞爾道:“你是有著天生的虐待狂。”
黃恕言笑吟吟的道:“不論如何,總是有情人都成眷屬,皆大歡喜了,呵呵,
人逢喜事精神爽,晚上倒要排開酒筵,大事慶祝一番,也算為各位餞行吧…”
提到吃,廖沖樂了,他笑道:“好極了,別忘把老酒備足,今晚上我可要痛快
喝上一頓!”
黃恕言笑道:“放心,總會使前輩喝個夠。”
宮笠低沉的道:“吃過晚飯之後,我就去把那干俘虜的問題解決,黃莊主,我
們預定在明日清晨啟程,我們走後,你們也要盡早遷移才是。”
黃恕言頷首道:“錯不了,你們一走,我們就開始行動。”
於是,宮笠站立起來,道:“黃莊主歇著去吧,我們還得空出點時間來收拾行
裝。”
黃恕言道:“也好,要添什麼儘管吩咐,我會馬上叫他們辦齊。”
輕柔的,黃媚來在宮笠身邊:“我幫你去收抬東西。”
祝小梅也向鮑貴財脈脈含情的道:“貴財,我也到你那兒幫你收拾……”
鮑貴財暈陶陶,輕飄飄的道:“中,中,其其實俺也沒沒啥好收收拾的,俺俺
師師父一個人打打點,就足足夠了……”
說著,居然牽上祝小梅的柔荑,一腳高一腳低的走出廳外,那模樣,真叫親熱。
宮笠向黃恕言點點頭,又朝廖沖道:“我們先走一步了,廖兄。”
望著宮笠同黃媚比肩離去,廖沖一屁股又坐下,哺哺的道:“這倒好,都成為
一家子了……只是那小鰲羔子混帳,有了老婆忘了恩師,娘的,還叫我去收拾行裝
呢,簡直胡鬧加上暈頭……”
凌濮也無精打采的道:“廖師父,你因是被撤到一邊我呢?還不一樣!”
廖沖搖頭道:“早知男女之情有這麼個邪法,我他娘年輕的辰光卻都是幹什麼
去了?”
一旁黃恕言要笑,又忍停住了,臉上的表情顯得好古怪,他在想——可不是?
武功高,名氣大,卻也並不是頂快樂的呢……
晚宴之後,夜已深沉。
星月黯淡,涼風習習,涼意泌肌。
這是個離別的夜晚,便花好月圓,也會覺得那份淒情,何況又是這麼一個陰沉
沉,寂幽幽的夜。
宮笠與黃媚緩緩在園中倘佯著,只有他們兩人,凌濮早已受命前往石牢等候著
了。
夜很靜,兩人各懷心事,慢慢的走著,都沒有開口。
方纔的酒筵上,宮笠喝了不少酒,原本有些兒暈沉的腦袋,經夜風一吹,反倒
清醒了許多。
忽然,黃媚停下腳步站住了。\宮笠跟著站住,輕輕的問:“怎麼不走啦?”
黃媚笑得有些抑鬱:“我園子並不大,很快就會走到盡頭,那時,你會叫我回
去,而明天,你說要走了,我希望能多伴你一會……”
宮笠低沉的道:“我會盡早趕回來的。”
凝視著官笠,黃媚苦澀的道:“宮大俠,我們都很傻,浪費了太多的時光,如
果我早一天向你表示,或是你早一點向我剖白,我們不是很久以前就可以像現在這
樣在一起了。”
宮笠柔聲道:“那時,只怕你對我還沒有生出這樣的感情呢!”
歎了口氣,黃媚道:“老實說,初次在莊後崗頂見你,我已經從心底對你有了
好感,這份好感,很快就變成了愛戀……難道你一點也看不出來?”
宮笠苦笑道:“你對我印像不錯,我知道,但猜測到‘愛’字上,我還沒有這
麼大膽,更不敢如此狂妄,女人的愛,我一向陌生,可能反應也就遲鈍了。”
黃媚幽幽的道:“你該明白才是,我已經暗示過你許多次……”
宮笠道:“我不敢胡亂在這一方面下評論——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的告訴我。”
咬咬下唇,黃媚埋怨著道:“你也不想想,我總是個女兒家,你——你叫我怎
麼出口?”
宮笠低聲的:“但你仍然說了。”
哼了哼,黃媚白了宮笠一眼:“還講呢,都是你逼得人家說的。”
官笠悠然道:“這樣更好,否則,我們彼此間還不知哪一天才能將心意溝通,
如果兩人都隱藏著不表示出來,說不定這一輩子都不會令對方知道,這段姻緣,也
就被我們自己扼殺了……”
聽著,黃媚有些寒栗,也十分慶幸:“幸而還是由我點穿了,雖然由我主動似
不適宜,但我寧願冒了失態失儀的指責,也不甘強行將自己的情感埋葬,不管你是
否能接納我,說明了,至少也明白了你的心意。”
宮笠歉然道:“原諒我,在情場上,我是一個怯懦者,因為我太怕自己的尊嚴
遭到傷害。”
黃媚低下頭,道:“難道我就不怕?”
宮笠溫柔的道:“所以,在這方面我是個怯懦者,而你,卻是個勇士!”
細細的,黃媚道:“你現在倒說得好聽了。”
伸出手托起黃媚的下頷,宮笠微笑道:“我要多謝你,否則,光憑我,還不知
何年何月才敢向你啟齒呢,如果你等不及,一旦嫁了,我豈不落個悔恨終生?”
欣慰的笑了,黃媚道:“早知你是使壞,我就叫你悔恨輕握著黃媚的纖纖玉手,
有些兒涼,宮笠道:”令尊說過,姻緣是天注定的,你和我,便是這樣的,該合在
一起,用棒子也打不開,是不?“
黃媚羞赧的道:“爹喜歡我嫁給你……”
點點頭,宮笠道:“我曉得。”
黃媚的模樣十分甜美,她柔柔的道:“宮大俠,我可不可以稱呼你大哥?每叫
一聲‘宮大俠’,便覺得生疏了好些……”
宮笠笑道:“當然可以,叫名字也行。”
黃媚嬌媚的道:“不,叫名字又太粗野了,還是叫大哥的好,大哥……”
“嗯”了一聲,宮笠道:“我叫你小媚,好不好?”
黃媚在口中念了幾遍,非常興奮的道:“小媚——我好喜歡這個稱呼,好像親
呢了點……”
宮笠道:“我們遲早便是夫妻,不該親呢些麼?”
偎到宮笠懷中,黃媚輕輕閉上眼睛,他可以傳受到宮笠的體溫,聞到那股男人
特有的氣息,甚至於,她的心跳與宮笠的心跳也在相互應合,她閉著眼在享受,在
溫存,在體驗,這一刻,這一陣,多麼寧馨,又多麼充實,她好像從來也沒有現在
的溫暖過,從來也沒有像現在的滿足過,似是只要偎在宮笠懷中,她就任什麼也不
必去想,不必去求了……“宮笠悄聲相喚:”小媚……“
懶懶的回應一聲,黃媚仍閉著眼:“幹嘛?”
宮笠道:“別睡著了。”
安詳的舒了口氣,黃媚道:“沒有。”
宮笠低沉的道:“當心招了涼……”
黃媚嬌庸的道:“大哥,真願意就像這樣一輩子偎著你,不管天上人間,讓我
們凝成一體,深化為石,連著結著,永也不要分開。”
宮笠笑了道:“傻話……”
離開了宮笠胸前,黃媚的臉色有些蒼白,她仰著面龐,神色淒楚:“大哥,答
應我,好好珍重,一定要回來。”
宮笠想說什麼,終於點點頭:“我會回來的,小媚,一定。”
黃媚傷感的道:“生離死別,最是人間慘事,大哥,有了一樁,千萬別有二樁,
正如你所說的,以前你只顧著自己,往後,心中卻須念著另一個人……”
不期然的感染了黃媚那股子淒涼,宮笠也覺得心中戚戚:“我時刻都會記著,
小媚,你也別太為我擔憂……”
黃媚強展笑顏:“兩個月的時光好漫長,大哥,你要盡早回來,你只要想想,
我渡日如年的在熬著等你,你就會快馬加鞭的趕路了……”
宮笠道:“我知道。”
黃媚拿宮笠的手在面頰上摩婆,一邊輕悄的道:“你明天離開之後,每個白晝,
每個夜晚,我都會想你,大哥,但你不要想我,要專心一志去做你的事,別為了我
而疏神,你要去做的事,是絲毫大意不得的,白刃之下,無情無仁,大哥,我要見
你完完整整的回來!”
宮笠感動的道:“小媚,你對我太好了,我不知如何來向你表達我心中的謝忱
——”
落寞的笑笑,黃媚道:“不必表達,放在你心裡,等著你回來用行動來顯示吧?”
沉默了片刻,宮笠十分感慨的道:“人的際遇真是難以預料,不可卜知的,不
久之前,我猶滿懷悲憤,一腔厲仇,全心全意只求早日趕到‘飛雲島’去查明真像,
為我摯友雪恨,半途上經過這裡,毫無預感會在此處發生這樣一段遇合,更不知道
會使我的一生有了轉變,當時,我甚至還相當厭惡這個地方,‘比武招親’的事,
在我的感受中只是一出鬧劇,一個不值一笑的笑話,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
牽扯進來,在這裡逗留了這麼長的日子,又和你成就了姻緣……我原先認為這件是
長途跋涉中的一個歇足站,哪裡會料到,竟是我這輩子的轉折點……”黃媚輕柔的
道:“很奇妙,是嗎?”
笑笑,宮笠道:“今天的情形,如果在我初來那天就有人預示我,我不把那人
看成個瘋子才怪,現在回想,我幾乎還有些不敢置信的眩惑感覺……”
黃媚道:“大哥,這就是命運的安排,你相信?”
宮笠安詳的道:“事實如此,不容得人不信,冥冥中,好像我們未來的一切都
已有了定數的,小媚,但願我們能有將來,而將來又是美好而和諧的—…。”
黃媚虔誠的,像在對官笠說,在對著自己說,更似向天祈告:“我們一定有將
來,大哥,將來也一定是美好又和諧的,我們還會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時光要渡過,
共同渡過…… ”
宮笠的面龐上浮著一抹深沉的笑意,笑得有些兒捐倡:“但願是會這樣,小媚
……”
黃媚背定的道:“一定會這樣,大哥,你要有信心…… 〝垂下頭,她
又幽幽的道:”如果真有了萬一,大哥,將來的日子我也無從再熬下去,黃泉道上,
你我便只分一個先後罷了,我亦不會苟生下去的……“宮笠嚴肅的道:”小媚,不
可如此……“
仰起頭來,黃媚雙眸中的光彩湛然,她微笑著道:“我已經決定這麼做了,這
才是我選擇的正確途徑,大哥,女人應該從一而終,從一而終最可靠的保證便是永
不要給第二者任何接近的機會,幽明殊途,就能徹底做到了……”
宮笠急切的道:“小媚,聽我說,你不可以做傻事,無論發生什麼情形,也不
准往這上面去想,你這樣固執,會給我增加精神負擔的……”
黃媚十分從容的道:“那麼,大哥,你必須回來……”
咬咬牙,宮笠道:“我答應你回來,但你要打消這種不智的傻念頭……”
黃媚輕輕道:“只要你回來,一切的阻霸都得消散,好比月白風清,又是一番
明朗的境界,大哥,我等著你,用全生命來期盼你——”
看著黃媚的表情,宮笠不禁在心中歎息——他不再多說了,他知道再說也是白
說,黃媚眼瞳裡的神色,語氣中的堅定,形態裡的執著,在在全反應映出她的心志
來,宮笠可以感受得到,黃媚並不是一言帶過而已的!
望望天色,他苦笑著道:“小媚,夜深了,你回房休息吧,我還得去和凌濮見
面,有些事待了結的…”
黃媚驚然一驚:“現在,就已到了我們分開的時刻?”
宮笠低沉的道:“分別是重逢的因,重逢是分別的果,小媚,我們很快就可以
再相晤……”黃媚極度依戀的道:“讓我再伴你一會,大哥……”
搖搖頭,宮笠溫和但卻堅持的道:“不,你回房去休息,小媚,聽我的話,以
後像這樣的辰光多得很,何必貪戀這短促片時?小媚,你再不走,我的意志就會軟
弱,就會搖動了,你對我好,該不願我成為一個不忠不信不義的人吧!”
黃媚賭氣道:“我寧願你是,如果你是,我們就不會分離……”
笑了,宮笠道:“如果我是,你也不會看上我了——小媚,別孩子氣了,快回
房去吧,夜深露寒,當心招了涼,你身上的衣裳又穿得單薄……”
默然片刻,黃媚終於極端不情不願,又極端難捨難分的道:“蕭鼓未曾催人,
你卻催得更勝蕭鼓啊…我回房去了,大哥,千言萬語,也只是那一句話……雲天的
那邊,別忘了我在相候,苦苦的相候!”
宮笠的嗓門做見暗啞的道:“我不會忘。”
黃媚又帶著抖顫的聲音道:“明晨,大哥,我不送你了,怕與你分離的那一刻,
會忍不住而失態……”
宮笠頷首道:“我瞭解,小媚,不必來送。”
盈盈的鳳眼中波光閃閃,在那層薄薄的淚的晶幕之後,有著黃媚出自心底的呼
喚,發自靈魂的期盼,來自全精神,全意念的擁抱,她凝視著宮笠,深深的,深深
的,半晌,一言未發,轉過身離去,不,是奔了回去。
默默仁立,宮笠不由感觸萬千,百般滋味盡在心頭,是的,未為情困,不知情
苦,愛的甜美不很多,但酸楚卻至少是對等的。
宮笠的“破氣”手法,不但是第一流的,更是快、狠、准無匹的,他從潘光祖、
雷雄開始,一直到那幾十名小角色俘虜為止,用他雙手拇指的特殊力道與技巧,在
人身上筋脈、血氣交匯的穴位,做著只有一戳過程的破壞,他只用了盞茶左右的時
間。
當然,雖僅那重重的一戳,在承受者的身上仍然是覺得痛苦無已的,他們有的
號叫,有的掙扎,有的怒罵,但這只是一種情緒的無處發洩罷了,他們的反抗乃是
象徵性的,沒有任何一個人逃得掉既經注定的命運。
在一切竣事之後,宮笠著人將顧子安從石牢裡提了出來,就在不遠處的牆角下,
他開始對顧子英進行另一項“交易”。
廖沖師徒早已來在這裡,他們和凌濮一起注視著官笠破了那麼多人的真力,現
在,他們又站在一邊看宮笠如何來對付顧子英。
“玉鼎山莊”有四名莊丁在侍候著,那是四條彪形大漢。
顧子英委縮在麻石地下,臉色泛青,雙目枯澀,高聳的顴骨襯著久未修刮的蓬
亂髮須,瘦削於癟模樣樵。陣又虛弱……
他半坐在地下,不停的喘著氣,口涎滴滴答答淌在衣襟上……
宮笠低沉的道:“顧子英。”
顧子英抖了抖,吃力的抬起頭來,滿臉驚恐之色:“在…… 在……”
宮笠面無表情的道:“我方纔廢了你的武功,破除你聚氣發力的功能,你認為
這個懲罰是不是重了點?”
乾瘦的雙頰抽了幾抽,顧子英惶驚的道:“不—…。不…… 不重……宮大
哥……不重……”
點點頭,宮笠道:“當然不重,按你見利忘義,圖謀自己二位拜兄於絕地的可
惡居心來說,乃是太輕,太輕了,輕得不該算做懲罰……”
顧子英將坐在地下的身子往前俯伏,顫聲哀叫:“宮大哥,求你開恩,求你慈
悲,求你開恩,求你慈悲…”
宮笠冷酷的道:“就算這也是懲罰吧,但你也只能抵消了一樁罪過,尚有第二
樁——”
顧子英駭然道:“還……還有第……第二樁?”
陰森的,宮笠道:“不錯,還有第二樁,由於你首先為了那幾份藏寶圖而引起
兄弟閱牆,手足相殘,更在重利的誘惑下,私通外人,引狼人室,以至逼得你兩位
拜見一走一亡,這個罪,已由你償付了代價,但我的老友賀蒼卻也因為你的行徑而
遭受牽連,累得賠上一條性命,顧子英,這筆帳,我們還得算算!”
顧子英驚悸欲絕的號叫:“冤枉啊……真是黑天的冤枉…宮大哥,賀蒼不是我
殺的,也不是我指便他們殺的,你你你……你怎能把這個罪名按在我身上?”
宮笠狠毒的道:“若非你引起同室操戈,你拜見施玉虎不至於與你分散,若非
你唆使‘金牛頭府’的爪牙戮殺施玉虎,便沒有賀蒼搭救的一幕,若非賀蒼搭救了
施玉虎,他便不會獲得施玉虎的贈圖,也就不會受到‘金牛頭府’的追逼,井容的
垂涎,以累他將一條命賠上更落了個死不瞑目。”
一時間,顧子英張口結舌,半句話也反不上來。
宮笠暴烈的道:“你雖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顧子英,追本溯源,你是始
作湧者,你也就是罪魁禍首!”
渾身哆嗦個不停,顧子英趴伏於地,哀哀呼叫:“宮大哥……饒了我吧……我
知罪了……求你高抬貴手……饒了我這條微不足道的蟻命……宮大哥啊……你慈悲
……你寬仁……,,宮笠冷冷的道:”你想活命?“
顧子英涕淚橫灑,迫切的叫:“想,想,怎麼不想啊?”
宮笠緩緩的道:“好,我給你一條路走,你要明白,這也是你最後的,唯一的
機會。”
顧子英抽噎著忙道:“請說……宮大哥,請說…”
宮笠道:“將你身上的那份藏寶圖拿出來!”
呆了呆,顧子英好像有人要從他身上割肉一樣,慌張又恐懼的道:“宮大哥,
宮大哥,請你明鑒啊……那份圖,不在我身上,真的不在我身上——”
笑笑,宮笠的笑宛似映著血色:“不在你身上?那麼,窒噎了一下,顧子英囁
嚅的道:”在……在孫嘯那裡宮笠淡淡的道:“你不是在騙我?”
嚥了口唾液,顧子英畏怯的道:“我—…。我怎敢騙你?”
官半和悅的問:“顧子英,你今年貴庚了?”
不知對方問這句話的真意是什麼,顧子英遲疑了一下,惴惴的道:“四十……
—……四十一歲了……“
宮笠又笑著道:“你猜我有多大?”
眼皮連連跳動著,顧子英吶吶的道:“大概……最多三十……三十出頭一占…
…“
宮笠猛的臉色一沉,酷厲的道:“你眼睛幸而不瞎,頭腦尚且不暈,你看得出
我三十多了,也知道你自己四十上下,顧子英,我還以為你把我視做三歲稚童,將
你自己比為五歲幼兒了,你可惡狡猾透頂,居然說出這樣愚昧的謊言來蒙蔽我並開
脫你自己,你簡直無知粗淺至極。”
往上一踏步,凌濮的銀槍一閃,尖銳雪亮的槍尖正指顧子英嚥喉,凌濮粗暴的
叱道:“頭兒,與這混帳東西何須多言,宰了算完。”
雙手拚命搖動,顧子英魂飛魄散的駭叫:“不,不,請饒命,饒命啊……”
宮笠陰狠的道:“給你路你不走,也罷,顧子英你便帶著你那份藏寶圖到陰曹
地府去尋寶!”
凌濮大喝:“殺。”
銀槍一起,寒光炫目,對著顧子英的嚥喉就待刺下。
泣號一聲,顧子英僕俯地下,尖叫著:“別殺,。別殺,我拿出來……我拿出
來……,,於是,宮笠向凌濮使了個眼色。
凌濮“霍”聲收槍退下。邊罵道:“狗娘養的,真是犯賤,屬蠟燭不是?非要
點你你才亮!”
宮笠低沉的道:“顧子英,你願意把圖交出來!”
滿臉涕淚交織,顧子英痛苦的道:“你們……如此逼我……還敢……不拿出來
麼?”
冷冷一哼,宮笠道:“我們逼你,並不比你逼迫你的兩個拜見稍有過份!”
凌濮又在一邊怒叱:“這就叫報應,叫因果循環,你懂不懂?”
打了個寒噤,顧子英嗓門裡“呼嚕”“呼嚕”拉著痰音道:“宮大哥……你可
要說話算話……”
宮笠生硬的道:“怎麼說?”
顧子英伸手抹了一把涕淚,硬聲道:“那份藏寶圖一旦交了出來……你們可不
作興再殺我……”
宮笠神色緩和了些,道:“君子一言,如九鼎立,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實實,
將圖交出,不但不殺你,將來一朝尋及藏寶,我許諾你可以分得合理的一份。”
顧子英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道:“當真?”
宮笠穩重的道:“自然不假!”
頓時喜出望外,顧子英幾乎是感激零涕的道:“宮大哥…… 你的大恩大德,
我這一輩子是忘不了的,報不完……
宮大哥,你真正是一位有度量,講道義的武林英豪,江湖奇士……我謝謝你,
真謝謝你……“凌濮又吆喝起來:”少他娘來這些‘過門’,先把圖交出來吧!“
顧子英忙道:“是,是,圖在我身上,但卻交不出來愣了一下,凌濮又冒了火
:”這是什麼驢鳥話?圖在身上卻交不出來?姓顧的,我看你是活膩味了,又在耍
你娘的哪門子刁滑?你當我們真捨不得宰你?“
顧子英急切的辯白:“不,不,凌大哥,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原圖早已被我燒
掉——”
猛然跳了起來,凌濮大吼:“王八羔子,你敢捉弄我們?
我活活掐死你——“顧子英惶恐的叫:”聽我說,聽我說完呀—…。“
一揮手,宮笠道:“不要急躁,叫他把話說下去。”
艱辛的吸了口氣,顧子英撐著說道:“原圖,我是早就燒掉了……但在將原圖
燒掉之前,我已按著圖上的線紋志號,比照同樣長短大小,一絲不漏的用針刺在自
己胸膛……
我是使用一種特殊制就的墨色刺上肌肉的,干了以後便看不出痕跡來,但只要
用酸醋往上一浸,半個時辰內,胸膛表皮就會漸漸顯示出那幅圖紋來,保證墨色清
晰,明明白白……,,宮笠頷首道:“不錯,這倒是個安全的法子。”
凌濮罵道:“娘的皮,說你刁滑可是一點也沒冤枉了你,這等稀奇古怪的法門,
也只有像你這樣多心眼的人才想得出來,這是遇上我們,換成姓孫的,只怕就連你
這張人皮一遭給揭了。”
顧子英忐忑的道:“宮大哥……圖,我業已等於交出來了,求你可千萬要踐諾
履信,否則,我就任什麼指望也完啦……”
宮笠道:“我所說的,我會全部做到,你安心等待,不必顧慮了。”
凌濮又問道:“姓顧的,你藏圖的秘密,孫嘯他們可曉得?”
搖搖頭,顧子英哭喪著臉道:“不到最後關節上,我怎會叫他們曉得?”
宮笠平靜的道:“好,你回去吧。”
四條大漢上來架起了顧子英,臨走前,他猶回頭叫道:“宮大哥,別忘了我也
有一份……”
等他們進人石牢鐵門裡,廖沖方纔出聲的道:“這小子,真是財迷心竅,只怕
睡進棺材裡猶不忘伸手要錢。”
宮笠道:“有些人,便是這樣的。”
廖沖咧著嘴道:“你真要分他一份?”
宮笠正色道:“當然。”
嘿嘿一笑,廖沖道:“老弟,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像個善人?”
宮笠淡淡的道:“善人談不上,我只是多少講求一點道義罷了。”
廖沖道:“憑良心說,老弟,你有點叫人捉摸不透,一時狠得要命,一時又慈
悲得緊,先前在石牢及地窖裡,你他娘快得像一陣風雙手揮間如電,從這頭到那頭,
只聽到”吭“”吭“的悶響,一連串的雞毛子喊叫,你卻眉頭都不皺一下,不像是
廢人的功夫,倒似是閹雞一樣……剛才,對那姓顧的你又似救命菩薩般的佛光普照
了……”
宮笠笑道:“什麼時候做什麼事,只有一樁,問心無愧就行。”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鮑貴財,笑著道:“二二上漢,你你怎的知知道,那那張藏
寶寶圖,—一定在在那姓顧顧的身…… 身上?”
宮笠低沉的道:“這是很明顯的事,顧子英雖然串通了‘金牛頭府’,互為勾
結,他們彼此之間只是利害利用,並沒有真正的情感或淵源存在,顧子英單槍匹馬,
只有一個人,力量上根本不足與‘金牛頭府’相抗拮,在他們的勾結裡,他唯一的
安全保障,就是屬於他的那張藏寶圖,因此,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肯輕易把圖交
出來的…”
鮑貴財道:“他他……可是怕被搶搶去?”
宮笠道:“比被搶去猶要嚴重,一旦他的那份藏寶圖落入‘金牛頭府’手中,
顧子英便完全失去了利用價值,孫嘯不會只是將他攆走而任他張揚,必然是在得圖
後殺之滅口!”
鮑貴財搖頭道:“真……真狠,約約莫那顧子英也心心裡有有數……”
宮笠道:“他當然明白,所以他不會隨便將圖交出——這乃是他生命利益的保
障——因此,我斷定圖便必然在他身上無疑!“
鮑貴財欽佩的道:“二二叔,你你老真真是料料事如神……”
笑笑,宮笠道:“沒什麼,一點常識,再加上一點兒推理罷了……”
廖沖插口道:“這件事,我也一樣早就看破了。姓顧的那份藏寶圖,當然還在
他自己身上,要保命保利,便不得不保留。”
鮑貴財不敢怠慢,趕緊拍馬屁:“師師父,你你老簡簡直如同諸諸葛再再世,
張張天師重生,不不但能夠洞燭先先機,更更且可可以未卜先知……”
呵呵一笑,廖沖受用十分的道:“乖徒,為師的這份能耐,你是至今方纔看出
來呀?慢慢的學,只要你學得到為師的天份十之一二,業已夠你終生享用不盡了…
…“
鮑貴財也咧嘴笑道:“這,這還用說?”
搖頭晃腦的,廖沖興味十足:“天也快亮啦,老弟,我看我們也不用睡了,干
脆聊到天亮,塞飽肚皮之後,直接上道。”
宮笠道:“這我高興,我沒有意見。”
忽然,廖沖神秘兮兮的道:“對了,老弟,你那出‘樓台會’,唱罷了沒有?”
宮笠苦笑道:“唱過了,來這裡之前才分的手。”
廖沖擠眉弄眼的道:“娘的,包管又是卿卿我我,鬧了個難捨難分吧?”
宮笠有些尷尬的道:“女人嘛,總免不了情感比較脆弱……”
呵呵一笑,廖沖道:“你在這一方面委實也稱得上‘高手’,不聲不響,居然
弄了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婆娘,看光景,還是黃大小姐先對你傾心的呢。”
宮笠忙道:“緣份,全是緣份。”
廖沖竟感歎的道:“人同人的遇合,硬是大不一樣,就以我來說吧,娘的,怎
麼就沒碰上這檔子‘緣份’?否則,也不用打這大半輩子的光杆了……我這寶貝蛋
的徒弟,卻也幾乎就攀不上他那樁‘緣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尋死尋活,才堪
堪沾上了邊,唉,人比人,氣死人啊—…。”
宮笠笑道:“廖兄早歲,必然少年英發,風姿不凡,可能專心揚威江湖,創名
立萬,方纔錯過了成家的大好機緣連連點頭,廖沖道:”這倒不假,嗯,這倒不假,
在我年輕的辰光,也算得上是個美男子,比起我這徒弟,奶奶的,是要高明上多多,
譬喻說吧,我在家鄉的村子頭上,就有位姓陳的大姑娘,每次見了我全那麼把媚眼
亂拋,我卻不動心,一意只想練好功夫當俠士,做英雄,後來,我在道上闖出點名
堂來了,幾次到窯子裡去消遣,那些臭娘們也都爭著投懷送抱,巴結得一塌糊塗,
我呢?連睬也不睬,後來,呢,後來…唉,後來人就老了個球的,再想俏,也俏不
起來啦,我操!“忍住笑,宮笠道:”真可惜……“
廖沖歎了口氣,道:“可不是?光陰這玩意,實在害人,它在不知不覺間就把
人變老啦!我在你這個年歲,還只覺得人生才開始,怎麼迷裡馬虎裡,一傢伙就登
上一甲子的太歲了?好似練功夫一模樣,感到架勢剛剛拉開,居然便待作揖下場了,
唉,時間快吶—…。”
宮笠頷首道:“是的,時光是快……年月輪轉,終其一生,也就是須臾間事…
…“
望著官笠廖沖忽地打著哈哈:“老弟,還記得我與你打的那個賭?”
笑笑,宮笠道:“未曾忘懷。”
乾笑一聲,廖沖道:“輸呢,我是輸了,不過,你總不能真個叫我剃掉這滿頭
‘秀髮’吧?一個大光頭,對於我這個歲數的人來說,不大雅觀……”
官笠笑道:“放心,廖兄,也不過說說罷了,怎會真的叫你將毛髮理光?”
廖沖如釋重負的道:“這樣,我就寬懷了,你不知道,每次想到這件事,都他
娘的好不自在……”
宮笠微笑道:“其實我們之間打的那個賭,對我而言,也是一種鞭策同壓力,
迫使我越加積極的去為貴財的婚事策劃,只要這件事成功了,打的賭便不再存在,
廖見你就當我們從未有此一著吧。”
廖沖忙道:“好,好……好極了……這樣最好不過,但你可不能說我耍賴皮呀!”
這不是賴皮是什麼?宮笠卻無所謂的道:“當然。”
望了望天色,凌濮插嘴道:“辰光差不多了,頭兒,回房去坐坐,泡上幾杯茶,
提提精神如何呢?”
宮笠問廖沖:“怎麼樣?廖兄還是喜歡站在這裡‘餐風飲露’?”
廖沖笑罵:“娘的,你不要促狹,進屋裡去四平八穩的坐著,燙熱噴香的茶水
再一喝,自是勝過這裡多多,誰願意挺在此處沾露惹寒?”
宮笠道:“那麼,我們走吧。”
四個人一邊緩步前行,廖沖邊道:“我看,就到我那裡坐一會吧,也沒有多久
時間了,天一亮,我們就待準備上路啦。”
點點頭,宮笠道:“也好,希望他們把馬匹都喂妥加鞍了,到時上馬就能走。”
凌濮忙道:“全弄舒適了,頭兒,昨天人夜前,我親自去看著他們備妥的……”
於是,他們輕聲談笑著,一路行向廖沖師徒的“行館”。
天色更是黑得如墨,但是,這只是黎明前更黑暗的一刻,很快的,就會有第一
線曙光透露自東方的天際……
懷著那一股高愁辭別了“玉鼎山莊”,宮笠感受到了與初履斯地之時截然不同
的滋味,他曾是如此漫不經心的來到這裡,卻負荷著恁般沉重的精神累贅離開,人
生的際遇是難卜難測的,但他卻未嘗料到,就連男女之間的那個“情”字,一旦罩
上了身,也居然這等的令人憂心忡忡,神形抑鬱,料想這個“情”字無論是在生之
旅途上以何種方式降臨,其快樂與痛楚的正反面都將是一樣的吧?
走了三天,一路上,他的情緒顯見的低落,開口的時候也不多。
明天,他們預計即可抵達出海口了,大概是黃昏的辰光。
廖沖策騎湊了上來,咧嘴笑道:“老弟,就真有這麼個苦法兒?”
怔了怔,宮笠有些迷惘的道:“你是指的什麼?”
呵呵一笑,廖沖道:“相思的味道呀,我說老弟。”
不禁微微感到赧然,宮笠尷尬的道:“廖兄,不要瞎猜,誰說我在相思了?”
廖沖斜著一雙眼道:“結啦,在老哥哥我面前,還有什麼怕難為情的?我呢,
雖說沒有個對像好叫我害相思,但沒吃羊肉也見過羊在滿山跑,這思念的味道,可
想而知是不大好受,如若是思念的心上人,自就更難消遣啦,呵呵呵……”
宮笠隨著苦笑道:“說真話,廖兄、在這種情景之下,若硬要叫我無所感觸,
無動於衷,事實上也做不到;人總是人,隨之而生的七情六慾乃是免不掉的…”
廖沖壓低了嗓門道:“別犯愁,老弟,日子快得很哪,只要從‘飛雲島’繞一
轉回來,就是紅燭高照,拜花堂,人洞房的良辰美景啦……”垂目注視著鐙下的地
面在朝後緩緩移動,宮笠沉沉的道:“問題就在這裡,廖兄。”
廖沖問:“什麼問題?”
宮笠低聲道:“此去‘飛雲島’,勝算並不保准,鹿死誰手,猶是個未知之數
呢!”
雙眼一瞪,廖沖道:“你別他娘太把姓孫的那個老鰲羔子估得高了,他再狂再
狠,充其量‘金牛頭府’也只他一個人上得了台盤,他手下那些蝦兵蟹將除了能搖
旗吶喊,擺擺架勢之外,尚能管個鳥用?我們四個可都是拔尖的硬把子,一等一的
英雄好漢,誰也不好吃,誰也不好纏,沙裡淘金,我們好比金子,他們就是值子,
憑我們這等的千錘百煉法,抖摟那干酒囊飯袋還用得著當一回事?”
跟在後頭的“疙瘩瘸子”鮑貴財接著腔道:“可可不是?
二二叔,說說不定到了地地頭上,你你老人家動動也不用動一下,光光憑俺俺
就把老老孫打打發了……“搖搖頭,宮笠道:”不要輕敵,尤其不要輕視孫嘯,貴
財,他的確是個陰毒狠辣的梟雄人物,他能縱橫四海,立威江湖,自有其出類拔萃
之處與其人獨具的才能手段;休說你個人難以與他抗拮,就算我們四人傾力周旋,
能否成功而退,我還沒有一點把握呢!“
鮑貴財頗不服氣的道:“二二叔,二二叔,俺俺就不信,那老老孫真有這這麼
個行法!”
廖沖也火辣的道:“一點不錯,我也不信,憑他、個就能敵得住我們四個,他
算是幹什麼的?他就是三頭六臂,我也要通通給他拗斷,他便是生鐵鑄的吧,看我
能不能將他搓成一把鐵渣了?”
宮笠低沉的道:“別忘了,他也不是一個人。”
怪笑一聲,廖沖道:“你是說他周圍那些嘍羅?提也甭提了,老弟,我們業已
見識過好幾次啦,那干角兒的稀鬆法不但叫人失望,更且叫人驚奇,根本不必將那
些人算進來,到時候只要任貴財一個人雙手一劃拉,就能像收拾一堆垃圾一樣兜起
來往海裡拋下去便行!”
連連點頭,鮑貴財嘻開一張大嘴道:“可可不是?俺俺只要將他他們掃掃成一
堆,朝朝海裡拋拋下去就行行了?”
宮笠道:“我不是指孫嘯的那些手下,他的一干手下雖然也有些夠強悍的,但
在玉鼎山莊那一戰裡,也差不多被我們剪除殆盡了,剩下的一些,起不了什麼大作
用,令我顧慮的是,可能他另外還請了幫手!”
廖沖皺起眉頭,道:“怎麼見得?”
宮笠道:“只要孫嘯不是白癡,他就必然會另請幫手!”
廖沖忙道:“你說得詳細點,老弟。”
宮笠平靜的道:“孫嘯連著派了兩撥人進逼‘玉鼎山莊’,第一撥,是‘金牛
頭府’的數位好手,第二撥,除了更是強者盡出之外,猶增加了二百餘名爪牙助威
;這一前一後的兩批人卻都一個跟斗栽到底,弄得全軍覆滅。因此,孫嘯便會知道
‘玉鼎山莊’黃恕言必是請了能人相助,而由少數漏網逃回去的人口裡,他也大致
判斷得出黃恕言是請了些什麼人助陣,至少,廖兄你與貴財乃是明擺著了,同時,
孫嘯的大批人馬敗得如此慘法,他也會猜測到除了賢師徒之外,定然尚有其他的主
兒為‘玉鼎山莊’效力;孫嘯現在人手折損甚劇,元氣頗受打擊,他考慮得到廖兄
你的修為,也考慮得到貴財的難纏,而目前他人手不足,實力大減,所以,他會將
腦筋動到組合之外,另到外面邀請幫手,乃是無可置疑的,否則他就只有坐以待斃,
孫嘯不是白癡,他會坐以待斃麼?”
廖沖回想了一會,哺哺的道:“嗯,說得是有點道理鮑貴財道:”二二叔,老
老孫他們,會不會逃逃之夭夭了?“
宮笠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放棄他們的基業逃走?”
鮑貴財道:“是,是,俺俺就是這這個意思—…。”
笑笑,宮笠道:“你想得太天真了,貴財,這怎麼可能?”
鮑貴財忙道:“怎怎麼不不可能?二二叔,他他們的地地盤固固然重重要,但,
但他他們也會想想到,老老命更更重要啊……”
宮笠緩緩的道:“還有比性命猶難拋開的,是尊嚴與骨節的問題,貴財,人失
掉這些,也就生不如死了,尤其是在江湖上成名立萬的人。”
鮑貴財張張口,卻又點點頭,沒有再吭聲。
廖沖頷首道:“說得是,如果孫嘯奔島而逃,他那前半輩子的聲譽,後半輩子
的名望,便將一概合泥抹灰,臭不可聞了!”
宮笠道:“況且,孫嘯素性氣量狹窄,目高於頂,是個又狂又做又睚眥必報的
人物,他吃了哪些大虧,勢必處心積慮,圖作報復,斷不會不有任何其他選擇!”
鮑貴財又道:“既既是這這樣,二二叔,他有有種的話,為為什麼不不再來‘
王鼎山莊’同同俺俺們拼拼個死活?”
輕輕用手指繞弄著皮韁,宮笠淡然一曬道:“這才是他的精明厲害之處;貴財,
孫嘯連折了兩撥人馬,自然心中頗生戒惕,他對我們這邊的確虛實並不太清楚,我
們這邊到底有些什麼人他亦不會太瞭解,但是,他必定知道我們是極端扎手的,因
而他便採取這種以靜制動,以逸待勞的方法,張開羅網,等著我們自己去投入!”
鮑貴財兩隻斜眼珠拚命往中間對聚,一邊不以為然的道:“二二叔姓姓孫的是
個大大飯桶,他他怎能猜猜到俺俺們就—一定會去投——投他那張羅網?如如果,
俺俺們佔了他他的便宜,索索興不去了呢?他豈豈不是空空等一場?
連連毛也撈不著?“
宮笠笑道:“他的想法和你不同,貴財。”
鮑貴財道:“然然則,他他卻是怎怎生想的?”
宮笠道:“孫嘯如此慎重其事,大舉興兵脅迫‘玉鼎山莊’的原因是什麼?”
鮑貴財道:“還還不是全為為了那張勞什子藏寶圖宮笠道:”對了,他兩次興
兵,兩次捺羽而歸,他眼見我們抵抗如此堅強劇烈,也自然會聯想我們也是為了要保
有那兩張藏寶圖,而圖有三張,我們兩張,他佔有一張,可是,非三圖相並不
能得到寶藏的正確地點,因此兩張與一張之分,其重要性並無軒輕,得不到第三張
圖,這兩張亦形同廢紙,由這一點引伸,他就會以為我們必須要劫奪他那第三張圖,
有了這個想法,他當然便認定我們非去他的老窩動手不可,是以他動不如靜,便專
等我們去上鉤了!“鮑貴財呵呵笑道:”俺俺不是業已說說過啦,老老孫飯飯桶一
個,他他可是壓壓根搞錯錯了黃歷啦,俺俺們豈豈是為了那張藏寶圖去的?俺俺們
乃是為為了替二二叔報仇去去的啊!“
廖沖沒好氣的道:“為了藏寶閣也好,為了替你二叔報仇亦罷,我們總是去了,
人家以靜制動,以逸待勞的算盤可並沒有落空!”
呆了果,鮑貴財窘迫的道:“但但——但老老孫還是不不夠精明嘛……”
和鮑貴財並騎前行的凌濮接上腔道:“姓孫的設若知道我們這次前去,主要的
目的是打算摘他的‘瓢’,恐怕他就更是坐立不安,兩眼望出去一片黝黑了!”
廖沖道:“好叫他曉得,天下這大,也真有義字在前,利字在後的清亮人物,
譬如我,譬如你們三位!”
鮑貴財哼了哼,道:“俺俺看,那什麼‘劍中聖’井井容,那那叫夏潔的婆婆
娘,猶猶要比老老孫緊張上好好些信呢,如如果他他們知道俺們去去的真真正意圖
的話!”
宮笠冷冷的道:“他們不知道最好!”
鮑貴財道:“對、對,不不知道最最好,否否則,只只怕他他們藏藏寶也也不
會要,早他他娘的三三十六著,走走為上著了……”
朝前面的路途眺望了一會,廖沖道:“快近午了,我們找個地方打尖歇馬吧?”
宮笠道:“附近可有什麼能以落腳之處?”
廖衝往前指了指,道:“這條路我走過幾次,記得再過去十來里地,好像在一
個土崗子下有片野店,專賣過路客商的酒食,東西粗得很,湊合著填飽肚子也罷。”
宮笠笑道:“我是什麼也能吃;眼下即使嘴饞,可也找不著山珍海味來充派場
……”
鮑貴財嚥了口口水,道:“甭甭提山珍海味了,二二叔,能有大大肥肉夾上塊
醬醬菜就就著下肚,業已已是挺美的啦,至多,來來上碗濃稠的米湯……”
廖沖瞪了徒弟一眼,道:“真叫沒出息不是?你他奶奶,跟著為師,一天三頓
可少了你大魚大肉啦?說得恁的個寒愴法,沒的叫人以為你他娘平素就俄慌了呢!”
鮑貴財傻呵呵的笑道:“師師父,平平常日裡,再再是怎的吃好,該該餓的辰
光,還還是一樣會餓啊!人一餓,就饑不擇食啦!”
“呸”了一聲,廖沖道:“簡直是活寶!”
沒有多久,四人四騎已來到那片土崗子下,果然,崗腳路旁,有一片簡陋的茅
店,還高高掛起一條業已泛了白的青布酒招。
在那糟老頭子店主的殷勤招呼下,四個人紛紛下了馬,廖沖摸著肚皮,目光貪
婪的盯視在櫃台紗廚裡排列著的各色鹵味上,他正想吩咐店家切些什麼吃的,尚未
及開口,就在店門外自後面上崗子的方向,幾條人影突然飛越而過,那幾條人影奔
行甚急,身法快速無比——但是,卻顯得那樣的倉皇同迫切,彷彿不是在趕路,而
是在逃避什麼!
宮笠,凌濮、鮑貴財也都在轉首向門外注視——只見那幾條人影堪堪掠過店門,
尚未及橫越道路,半空中,又是一條龐大的身影飛舞,恍同一頭大鳥般快速至極的
落下,剛好切先前幾個人的去路!
嗯,那被阻截路中的三個人,三個裡,猶有兩個身上掛了彩,他們背對店門,
面朝敵人,三個人似是對於那個攔截的角色懷有莫大的恐懼,又莫大的怨恨;他們
僵立在路上,身體因為呼吸的急迫而聳動不停…
站在他們對面的人物,是一個腰粗膀闊,牛高馬大的彪形壯漢,他滿頭的長髮
結扎成一條條小辮子,那樣古怪的披散在腦袋四周,看上去猶和一條條蠕動的小黑
蛇,相當可怕,兩撇倒八眉下是一雙銅鈴大眼,一雙歪向一邊的鷹鉤鼻子,厚厚的
嘴唇朝外翻著,紫烏烏的,濕儒蒜的——令人聯想到掛在肉販割台的鐵鉤上賣剩下
的兩條豬肝!
他只穿著一件黃麻布短褂,卻套了一條至膝的牛犢短褲,粗壯如樁的四肢上生
滿了濃密的黑毛,人朝那裡一站,活脫就是一隻大猩猩!
瞅著對面的三個人,這頭大猩猩呵呵的怪笑,口沫四濺,聲同破鑼:“逃?你
們三個還想往哪裡逃?就和土崗子上你們的那些伙計一樣,都給老了躺下子挺屍吧?”
三個人一言不發,卻緩緩散開,顯然是打算豁死一拼的架勢。
茅店裡,鮑貴財有些遲疑不決的道:“怪了,怎怎的那三三個人裡,有有一個,
俺俺看那那背影,覺得恁的個熟熟法兒?好好像在哪哪裡見見過似的……”
廖沖住屋裡陰影處挪了挪,壓著嗓門道:“天下何其大,卻又他娘的何其小?
今天我可算又遇上這位老相好,算算,業已七八年沒見著這個人王啦,不想他
卻仍然這麼個結棍法,更似養肥了些,身上加了好多膘肉,奶奶的!“
凌濮低聲問:“廖師父,你認得那個頭上結滿小辮子的怪物!”
“噓”了一聲,廖沖慎重的道:“小聲點,我的伙計,可千萬別叫這老小子聽
到,否則,包管你會惹上一身麻煩吃不完,兜著走!”
極少看到廖沖如此顧忌某一個人,凌濮即時心中有數——那發結小辮,有如一
頭黑猩猩也似的怪物,必然也是個極端難惹難纏的角色!
心裡因是這樣的存子底,但凌濮卻覺得不大服氣,他哼了哼,道:“廖師父,
這一位究竟是誰?莫不成他還能上得了天?”
不待廖沖回答,宮笠已平靜的道:“你真是腦袋裡不生幾條紋路,凌濮,你也
不想想,除了堪與廖兄匹敵的那幾個活煞星以外,他對誰會這般鄭重其事?”
呆了呆,凌濮道:“頭兒,你是說—…。”
宮笠緩緩的道:“不錯,這一位乃是‘雙邪’之一,與廖兄齊名的‘四九辮子
’刁長盛!”
凌濮吃了一驚,道:“天爺,竟會是他?”
廖沖輕聲道:“可不?正是‘四九辮子’刁長盛這老甲魚,老殺旺!”
凌濮端詳著站在大路那邊,一副“泰山不敢當”味道的“四九辮子”刁長盛,
邊低促的道:“廖師父,聽口氣你似是與他不大和悅?”
廖沖翻動著眼珠子,悻悻的道:“不大和悅?娘的皮,是大不和悅;他見我總
是沒有一句好話講,我見了他呢?也一樣沒啥好臉色給他看,平素,我們誰也不犯
誰,誰也不理誰!”
凌濮不解的道:“這又是為什麼?照說嘛,二位同列‘雙邪’之名,又都是江
湖上並駕齊驅的怪傑,彼此正該識英雄重英雄才對,怎的卻弄到這積不相容的地步?”
廖沖扁扁嘴道:“娘的,說起原因來也很簡單,我們雖然同列‘雙邪’之名,
卻是誰也不服誰,久而久之,就變成冤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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