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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海飛龍記

    十六、冤家路窄窮途狼 十七、英雄豪士重相惜
    十八、揚帆破浪危機伏 十九、豁命得命怨仇解
    二十、交鋒血刃短兵接 二十一、惡礁險水逆濤矯
    二十二、雷劫煞報恩怨了
    
    

    【十六、冤家路窄窮途狼】   一邊,鮑貴財忙道:“師師父,原原來,這個老老傢伙,就就是你常常嘀嘀咕 咕的‘四九辮子’刁刁長盛?好好極了師師父,你你向來討厭他,今今天可真真是 碰巧啦,俺俺們師徒,正正好並肩子子上,將他擺擺成四四十九個不同的模模樣!”   廖沖呵斥道:“不要胡說。”   鮑貴財一臉孔躍躍欲試的神情,他趕緊道:“師師父,眼眼下正是機機會呀, 俺俺幫著你出出一口烏氣,俺俺們爺倆聯手,包包管叫這老老東西脫脫底!”   重重一哼,廖沖板著臉道:“你少羅嗦,為師的同刁辮子就算真要分高下,見 真章,亦只容為師的與他單打獨鬥,勝負之間,雙方也都心甘情願,這才叫光明磊 落,哪能讓人幫忙?何況,算起來你還是晚輩!”   鮑貴財不服的道:“師師父討厭他,俺俺就討厭他,待等到要動手了,還談什 什麼長輩晚晚輩?對對這種人,俺俺也不甘憑白被他壓壓下一頭!”   廖沖怒道:“好了,你別再多事,現下我們正要前去對付另一個扎手貨,那才 是正主兒,你不准再節外生枝,給我添麻煩,否則,萬一出了漏子,你怎麼對你宮 二叔交待?”   鮑貴財抽抽鼻子,委屈的道:“俺俺只是要替師師父出這這口氣……”   廖沖道:“等我要向刁辮子稱量斤頭的辰光,我自會在合宜的時間去找他,卻 不是目前,以後,有的是機會,你給我放老實點,別在節骨眼上惹紕漏!”   這時——大路上的四個人已開始互相在移動位置,這樣緩慢的移動,便大多是 狠力出手之前的先勢,彼此間,俱在全神貫注,要把握最有利的時刻、角度向敵人 可能暴露的弱點做致命的一擊!   忽然,鮑貴財又是一愣,脫口道:“乖乖,那,那不是卜卜君武麼?”   廖沖皺眉道:“什麼卜君武?誰是卜君武?”   鮑貴財指著最右邊的那個渾身血跡的人,急道:“他他,就是最靠靠右手的那 那一個,卜卜君武,‘斑狼群’的三三頭領,‘人狼’卜卜君武嘛!”   廖沖冒火道:“卜君武又怎麼樣?”   鮑貴財忙道:“俺俺認得他,師師父,俺俺認得他!”   不禁有些為難了;廖沖雖說一向狂慣橫慣了,但是對於像“四九辮子”刁長盛 這樣厲害的人物,他仍然甚懷戒心,輕易不肯招惹,尤其是,他更不願在幫著官笠 對付“金牛頭府”之前再生波折,以免影響了宮笠的大事,而偏偏鮑貴財卻認識那 三個正走厄運的仁兄其中之一,這就叫他“坐蠟”了,是伸手管呢,抑是不管呢? 管,怕因此與“四九辮子”由怨成仇,又弄得一身麻煩,不管,徒弟面前不好交待, 而且在做人的道義上也說不過去!一時之間,他真是不知何所適從了!   只是,廖沖忘了再問一句,鮑貴財是如何與卜君武認識的?又是在一種什麼樣 的情況之下才認識的?   這其中鮑貴財也就使了心眼了,他有意不說和卜君武的結識經過及內情,好叫 他師父不得不管這樁閒事,而他的目的只有一個——把師父鼓動出來,他好幫著師 父出一口多年積累下來的冤氣!   凌濮也三緘其口,他是對“四九辮子”刁長盛不服氣,有心要鬥一鬥,看看是 否會像廖沖所言,吃不了兜著走?   鮑貴財及凌濮的想法,宮笠全瞭若指掌,他不道破亦不表示意見,實則,他有 心成全鮑貴財的願望,這樣,他對廖沖算是多少做了點報答,也可借而解開卜君武 和鮑貴財昔日在“比武招親”擂台上所結下的怒隙!   看眼前的形勢,除非有他們的出手相助,恐怕卜君武等三個人都不會是“四九 辮子”刁長盛的對手,而且,刁長盛似是執意要斬盡殺絕呢!   卜君武等三個人仍在極其緩慢的移動著—一彼此全在可以互為呼應的位置上挪 移,他們雖對敵人有著極大的畏懼心,但是,他們卻顯然已決定一拼!   咬咬牙,廖沖低促的問官笠:“老弟,你看要怎麼辦?”   笑笑,宮笠道:“你的意思呢?”   嚥著唾液,廖沖苦笑道:“就怕耽擱你的正事!”   搖搖頭,宮笠道:“不要緊,遲點早點無所謂!”   廖沖一橫心,道:“那麼,我要伸手攔下刁辮子來了;貴財和那三個人裡的一 個素識,我不能不管,因為這不啻見死不救——刁辮子一看架勢就是要下辣手的樣 子!”   宮笠低沉的道:“全憑你了,廖兄,我附諸驥尾!”   一昂頭,廖沖朝雙手手心上“呸”的吐了口唾沫,斷然道:“好,干了!”   鮑貴財不待乃師吩咐,便一陣風似的捲了出去,一邊口中大叫:“慢慢慢著, 通通不不准動。”   卜君武等三人齊齊一怔,目光轉向自茅店裡衝出來的鮑貴財,尤其是卜君武, 一瞥之下不由大感意外,脫口叫道:“是你?”   鮑貴財一挺胸,神氣十足的道:“不不錯,是俺,是是俺!”   卜君武頓時大大的變了顏色,神態更形絕望——他知道鮑貴財是“雙邪”的另 一位“拇指圈子”廖沖的徒弟,而面對的這一位煞神,亦是“雙邪”之一的“四九 辮子”刁長盛,江湖上“雙邪”齊名並列,他不曉得“雙邪”勢同水火,各不相容, 在他認為,“雙邪”既是同時列名,必然頗有交道,如今另外一邪的徒弟突然出現, 又曾與他為了“比武招親”的往事發生過爭執,這樣一來,定是蓄意幫著對方收拾 他們無疑了;而鮑貴財的功力他見識過,現下再加上了這麼一位強敵,又如何叫卜 君武這等“人狼”不心推膽裂,五內如焚?   人朝大路中間一站,鮑貴財衝著卜君武齜牙一笑:“卜卜君武,你你大概還還 記得俺俺吧?”   滿臉血污的卜君武,不禁神情悲憤,咬牙切齒的道:“認得你,姓鮑的,我怎 會不認得你?任是你化了灰我也能把你挑揀出來!”   微微有些發怔,鮑貴財迷惘的道:“怎怎麼啦?卜君武,你你是怎怎麼啦?一 見見了俺的面就就這麼個火爆法?莫莫非,你你記恨‘玉鼎山莊’‘比武招親’的 那檔子事?”   卜君武厲烈的道:“那樁事你恃強凌人,我已難消怨氣,但更可惡的,卻是你 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竟然要在眼前的險境裡合同刁老匹夫坑我兄弟三人?”   這才知道對方是誤會了,鮑貴財雙手亂搖,急道:“卜卜君武,卜卜君武,你 搞搞錯啦,完完全搞錯啦,俺俺可不是來幫著刁刁辮子的,委委實不是來幫幫他的 呀……”   輪到卜君武發愣了,他狐疑的道:“我不信!”   鮑貴財忙道:“怎怎的不不信?”   卜君武大聲道:“刁老匹夫乃‘雙邪’之一,你師父也是‘雙邪”之一,刁老 匹夫與你師父同名並列,必有交情,你突然在此刻出現,不是幫著習老匹夫來落井 下石,莫不成還是幫著我們兄弟的?再說,你我之間,非但素無淵源,更且積有怨 隙,你說你不是來幫刁老匹夫的,誰人能信?“   鮑貴財一急,說話就更結巴得連不成句了:“不不不,俺俺不不是你你說的這 樣,俺俺怎會存存這種心?俺俺是,俺俺原是一番好意,真真的一番番好意,若若 是你你不信……”   道路那邊,“四九辮子”刁長盛突然大喝一聲。粗啞的道:“好小子,你就是 ‘拇指圈子’廖沖那老狗熊的徒弟?”   轉向刁長盛,鮑貴財臉紅脖子粗的道:“俺俺就是,怎麼樣?”   仰天狂笑了一聲,刁長盛大模大樣的瞪著一雙怪眼道:“他娘的,我早就聽到 那老狗熊收了一個又瘸又癩又結巴的丑徒弟,本還不知道是怎生丑法,今日一見, 哇呀呀,真叫嚇死活人,驚得活死人,小兔崽子,就憑你這副賣像,不關著大門在 家裡遮醜,卻跑到外頭來顯你哪一門子的世?虧那老狗熊還把你當活寶一樣供在眼 皮於上,真正笑掉我的大牙了!”   鮑貴財氣沖沖的道:“甭甭說俺了,刁刁長盛,你你自家也不不撒泡尿照照你 自家的模模樣,姥姥不親,舅子不不愛,比比俺,還還強得到哪哪裡去?”   刁長盛臉色一變,咆哮起來:“小王八羔子,你他娘的膽上生毛了?竟敢罵起 我來?”   鮑貴財也叫道:“俺俺就罵你,你你能怎怎樣?”   刁長盛形容猙獰,氣湧如山:“你這不知死活的癲頭雜種,且待我收拾了你, 再去找你那狗熊師父算帳!”   此刻,卜君武等三個人,不禁全迷惑了,情勢像這樣的發展,可以說完全出乎 他們的預料之外,看光景,江湖上鼎鼎大各的“雙邪”彼此間並不和諧嘛,非但不 和諧,更且——呃,似是還結著什麼仇怨呢!   很快的,一線希望在他們的心中升起,到現在,他們才相信鮑貴財的來意並不 似他們想像中的惡毒——一他們仍不敢推測鮑貴財是來幫他們的,可是,至少他們 已明白鮑貴財不會幫著刁長盛了。   鮑貴財磨拳擦掌,竟不畏怯的道:“行,行行,刁刁老匹夫,你你有本事,就 先和俺較量較量,打打了孩孩子,不不怕大大人不出,你你會過了俺,再再同俺師 師父對仗不遲!”   哇哇怪叫,刁長盛大吼:“我把你這暈天黑地,滿口胡柴的小龜孫活剮了,你 他娘醜得如同一隻癩蛤蟆,猶敢在此當著我老人家的面吐那狂氣,你他娘的你!”   胸脯一挺,鮑貴財氣昂昂的道:“俺俺不怕你,俺俺就是要斗斗你一斗!”   旁邊,“人狼”卜君武的大拜兄,那體魄修偉,淡青臉膛,帶著一股深沉又精 練的氣息的“天狼”游連益,迅速向卜君武使了個眼色。   於是,卜君武移近一步,向鮑貴財陪禮一張笑臉:“鮑——呃、鮑兄,方纔是 一時情急,真正錯怪你了,鮑兄,務祈你不要見罪才是!”   鮑貴財揮揮手,道:“俺俺不怪你,小小事情,你——你也不須掛掛心上。”   連連躬身,卜君武低聲下氣的道:“多謝鮑兄海涵——鮑兄,看情形你也與刁 老匹夫不和?”   鮑貴財橫了對面的刁長盛一眼,悻悻的道:“是是不合!”   卜君武差一點就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他立時更見眉開眼笑:“鮑兄,同船 過渡都有五百年的緣份,何況我們也是素識舊交,更有同台爭婚的一段趣話,因此, 呢,尚清鮑兄念在這層淵源上。”   鮑貴財直率的道:“有有啥話,你你也就講講明了吧,甭甭這麼吞吞吐吐的, 叫叫人心頭著慌!”   卜君武忙道:“是、是,鮑兄,在下不惴冒昧,斗膽懇求鮑兄助在下兄弟三人 一臂之力,齊心連共同抵擋那習老匹夫的迫害!”   一拍胸脯,鮑貴財英雄氣慨十足:“行行,一句話,本來;俺俺也就是來幫幫 你三個人的!”   頓時驚喜逾望,卜君武急切的道:“當真?鮑兄,可是當真?”   鮑貴財不高興的道:“你你自家瞧瞧這個陣陣勢吧,卜卜君武,這這莫非還像 是假假的?”   連連抱拳,又連連作揖,卜君武是一副感激零涕的模樣:“多謝賜助,多謝為 力,鮑兄,全賴你的援手了…”   鮑貴財豪邁的道:“沒沒問題,卜卜君武,好好歹,俺俺也會設法救救你哥哥 三個逃逃出這一劫難,不不使你們遭到刁刁長盛的毒毒手!”   卜君武誠心誠意的道:“此事之後,鮑兄,無論我兄弟三人能否保全,也必得 感恩載德,陰曹陽世,俱不相忘!”   鮑貴財咧開大嘴道:“不不消如此,不不消如此,。言言重了,太也言言重了 。”   忽然一陣怪笑出自刁長盛他口中,極端輕蔑,卻又在輕蔑中湧蕩著掩隱不住的 火氣,聲如破鑼般喝吼著:“什麼東西?簡直螳臂擋車,又是朽木熒光,豈堪與皓 月爭輝?猴惠子,你準是吃錯藥了,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竟敢出此狂言?他娘的 狗臭皮,休說是你,便是你那狗熊師父到來,我也一樣搗他個‘滿地找牙’,逞論 你這胎毛未脫的小龜孫了!”   鮑貴財也強硬不讓的道:“刁刁長盛,你你這可可是應了一句句話啦,—一斤 的鴨子,半半斤的嘴,淨會呱呱呱的窮窮叫一通,有有本事,俺俺們兩上先對對上 一陣,俺俺這關你若若是通通不過,還還配向俺師師父領領高招了。”   暴雷也似的叱喝一聲,刁長盛頭頂上的四十九根發辮立時怪蛇般倒豎而起,他 雙目如火,模樣像要吃人也似:“好狗操的,看我現在就剝你的皮!”   於是,野舖裡,廖沖嘿嘿冷笑著走了出來,斜眼瞧著刁長盛:“老小子,是你 在吆喝要剝我徒弟的皮?你是風大問了舌頭啦?也不看看我老漢在不在當前,就容 得你這麼囂張法?”   “四九辮子”刁長盛一見廖沖也現了身,不禁是又氣又驚又怒,他怪叫起來: “好呀,我還道是這小兔崽子吃了狼心豹膽,就憑他那幾下小莊稼把式就敢來逗惹 我,原來卻是你這老狗熊在背後唆使的;姓廖的,你算他娘的什麼人物?敢慫恿徒 弟出來叫陣,自己卻縮頭烏龜似的瘟在暗處不出?你這副德性,居然也是列位‘雙 邪’的角兒?呸,丟淨你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廖沖揚著頭,大馬金刀的道:“刁辮子,我這”雙邪’的名號,可不是你他奶 奶給我加封的,是我用本賺來的;你說我是縮頭烏龜,則你又算什麼驢鳥玩意?眼 裡瞅著我家乖徒的大人不在場,就想老欺少,大吃小?你早早風涼去吧,這種便宜 算盤,你敲也別想敲,我如今業已挺身而出,想怎麼辦呢,你那腦袋裡琢磨琢磨, 你拿得出,我收得下,別人含糊你,我老漢豈還管你他娘的活羊上樹?“   刁長盛八字眉倒吊,厲聲道:“廖沖,你還是真要找碴呀?你這塊招牌是想砸 在這裡了?”   廖沖“哧”了一聲:“別說得活神話現,像真有那回事一樣;刁辮子,如若我 這塊招牌砸在這裡,我就不相信塊招牌還囫圇得了!”   刁長盛怒不可遏的大吼:“我是這幾年來把你這老狗熊養膘了,沒找到你頭上 撒你一泡熱尿,你還真以為你翅膀硬了,氣候成了?你不含糊我,莫非我還怕你這 個‘邪’?”   廖沖陰陽怪氣的道:“少來這一套,你這個驢‘邪’也沒什麼大不了;別人面 前一亮,或能唬唬那干‘莊猢孫’,賣到老漢跟前,哦呸,一腳端爛他個熊的!”   刁長盛忽然呵呵笑了幾聲,卻又隨即臉色一沉,火辣的叫:“我問你,姓廖的, 今天你們這一對混帳師徒半截腰裡猛古丁冒了出來,到底是為了哪一樁?是存心替。 ‘斑狼群’撐腰呢,還是只為了我們兩人間這段不湊合?”   哼了哼,廖沖道:“都有!”   刁長盛暴烈的道:“你說清楚點!”   廖沖雙手叉腰,惡狠狠的道:“‘斑狼群’中的三個頭兒,那‘人狼’卜君武 與我徒弟是素識,你要向他們兄弟下毒手,正巧被我們遇上,自是不能坐視,而老 漢早就和你意氣不投,格格不入,眼前這副光景,便越發不能坐視了!”   刁長盛火冒三丈的咆哮:“說來說去,你還是有心來找我的麻煩,老狗熊,你 不妨斟酌,為了這三個雜種,你同我拼戰,是不是划得來?我怕你是要弄得灰頭土 臉!”   廖沖大聲道:“如果你愣不放手,為了要殺害他們而與我豁命,你也不妨想想, 合算不合算?”   刁長盛怒道:“你他娘這不叫強詞奪理叫什麼?是你師徒先找我的碴,可不是 我先伸手,管你們師徒的閒事,你,你怎能顛倒黑白,胡說一通?”   一側,鮑貴財頂了上來:“刁刁——一刁長盛,你你才才才叫顛顛倒黑黑黑白, 胡—一胡—一胡說一通!”   “呸”的吐了口唾沫,刁長盛大吼:“閉住你那張臭嘴,我同你那狗熊師父是 一個輩號的人物,尊長講話你打你娘的哪門子渾?小兔崽子!”   廖沖“嗯”了一聲,道:“貴財,動手不動手是一碼子事,輩份又是一碼子事, 你不可無禮,我們是武德為經,書香成緯,文華武備,卻不能叫刁辮子看低了我們!”   鮑貴財退後一步,忙道:“是,是師師父……”   刁長盛哼了哼,道:“這才略略帶了一點人味,娘的!”   廖沖揚著一張臉道:“說吧,刁辮子,這三個人,你是放手不放?”   又火了,刁長盛粗聲啞氣的道:“你他娘啥的內情也不知道,只曉得頂了個鳥 頭硬逞能,你清不清楚我為什麼要收拾他們?明不明白我和他們架梁的原因?”   廖沖老老實實的道:“不知道。”   刁長盛吼道:“看吧,你是暈天黑地,迷裡馬虎,連伸手管的是哪一端閒事都 搞不清楚,卻也抱起你他娘的不平來了,為了一樁不明內由的事而同我這樣字號的 人物結怨成仇,老狗熊,你說你不叫糊塗叫什麼?”   廖沖板著臉孔道:“說說看,你倒是為了什麼要對‘斑狼群’趕盡殺絕?”   吸了一口氣,“四九辮子”刁長盛竭力壓下胸隔間的一股怒火,沉著聲道: “只在一個月以前,‘同照縣城’的‘昌源錢莊’被一撥黑道上的江湖朋友洗劫了, 那批人物就是‘斑狼群’這些狗娘養的!”   廖沖皺著眉道:“這又干你鳥事?”   刁長盛冷冷一笑,道:“怎的與我無干?‘昌源錢莊’的東家,就是我的妹婿, 換句話說,那東家的老婆就是我的老妹子,親老妹子,我這人間世上唯一的血緣!”   怔了怔,廖沖道:“真是新鮮事吶,這麼多年來,我卻還不知道你有著這麼一 個闊妹婿,更不知道你居然有個老妹子,親妹子!”   刁長盛悻悻的道:“你又不是我爹,我犯得著什麼事都向你稟告一番?我的底 細光鮮得很,你不知道的和沒有聽過的樣數可是太多了!”   笑笑,廖沖道:“後來呢?”   刁長盛惡狠狠的道:“娘的皮,在‘斑狼群’這干野種乘夜洗劫‘同照縣城’ 那唱源錢莊’的當口,我那妹夫與妹子曾跪在地下哭求他們,並且一再向他們說明 了同我的淵源,可恨這干殺胚居然利令智昏,兩眼看出去只見黃澄澄的金子,白花 花的銀子,壓根就半點情面不留,毫不以我妹夫與我的關係為戒,該搶照搶、該奪 照奪,行了,那晚上錢莊裡便被這干野種劫走了黃金一千兩,白銀三萬餘兩,非但 害得我妹夫兩口子尋死尋活,幾乎鬧了個傾家蕩產,我的顏面更且叫他們掃得灰裡 泛黑呢;我妹子又屢屢指著我的鼻尖罵,說我混了大半生的江湖,到底混了些什麼 名堂?混來混去連自己的妹夫都保不住,落到後來便提名道姓人家全不理不睬,照 搶不誤!”   又吸了一口氣,他接下去道:“好歹,我總他娘是個大男人,好歹,也總算在 道上闖了點名聲出來,但這一些邪龜孫,爛雜種卻六親不認,一點帳也不買,在我 妹夫妹子的面前叫我丟人現眼,難以抬頭;所謂‘盜亦有道’不是?   他們既然如此蠻橫囂張,江湖之義,我還他娘客氣什麼?他們是闖黑道的,莫 不成我就是走的善路?他們黑,我更黑,他們掃我的顏面,令我大大受窘遭辱,我 就要他們用血用命來償付我的損失,把他們犁庭掃穴,殺個雞犬不留,他奶奶的! “   廖沖道:“是你約了他們到後面那片上崗子上對仗的?”   刁長盛恨聲道:“不錯,我約他們全幫皆臨,而我只是單刀赴會,老狗熊於情, 於理,我哪一樣不對?”   廖沖揉揉鼻子,道:“你已放倒也他們多少人啦?”   刁長盛道:“不多,他們一共來了十七個,我已宰殺了十四名,就只剩下這三 個罪魁禍首,哪知我正要圈起他來一道解決的時候,偏偏你師徒兩個就橫插上來!”   轉過頭去廖沖朝著“人狼”卜君武道:“伙計,如刁辮子這樣的說法,你們可 是就不對了;俗話說,人要臉,樹要皮,又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好聽點 講,不看僧面看佛面,難聽點說,打狗也得看主人,人家‘昌源錢莊’的店東夫婦, 業已趴地哭求,向你們點明了與刁辮子的關係,就不算刁辮子在道上的名頭聲望吧, 至少也是一條路上的同源,你們怎能如此蠻橫寡絕,拉下臉來照樣行事?列位在江 湖上也是有名姓的硬角色,不該不知道江湖的規矩,‘大水沖翻龍王廟’,黑裡鑽 黑像話麼?”   頓了頓他又道:“當時的光景,你們落檻點,就該馬上停止洗劫陪罪告退,次 一等的,也應轉身就走,分文不取。   再下策,何妨少搶下點?但各位卻一概不論,根本不理這碼子事,依然劫掠不 誤,又叫刁辮子臉面何存?休說他憋不住這口鳥氣,換成各位,恐怕也是可忍孰不 可忍吧?“   踏上一步,“人狼”卜君武躬著身,態度十分尊敬的道:“老前輩,尚容在下, 下情上稟!”   廖沖頷首,大模大樣的道:“說吧。”   舔舔嘴唇,卜君武低緩的道:“一月之前,當在下兄弟三個決定派人前往‘同 照縣城’的‘昌源錢莊’做那票買賣的時候,並不知錢莊東家與刁長盛的淵源。而 在下兄弟三人也沒有實際參與行動,只是派遣手下五名大頭目——一紅、黃、藍、 白、黑五斑狼——率領二十名兒郎行事,自於他們奉有我兄弟的諭令,必須要成事, 更加上他們對刁長盛的來歷並不太清楚,方纔發生了這樣令人遺憾的的結果;在他 們回山之前,恰好我兄弟三人又遠赴海口去處理另一樁要事,及至我們回來得悉詳 情後,時間上業已晚了,我大哥除了當場痛責那五名大頭目一頓之外,並將所劫金 銀原封不動,正準備專程給‘昌源錢莊’送回,哪知刁長盛的戰書已經著人送來了 堂口……”   此刻,“天狼”游連益也懇切的道:“前輩,刁長盛的戰書實在叫人無可接受, 他裡頭開了條件,第一,所有劫自‘昌源錢莊’的金銀限時送還,第二,所有參與 劫掠行動的人全部梟首附車,第三,‘斑狼群’立即宣佈解散之外,並要我三兄弟 各斷一臂謝罪;以上三個條件,若有任何一條不能做到,便必須與他在‘小崗山’, 也就是背後這塊土崗子上決戰;前輩,你替我們想想,原物奉還這一條乃是絕對應 該的,其他兩款,又叫我們如何依從?雖則我們在道上不像他那樣名傾天下,威立 四海,但也是混得有頭有臉,如果像他說的這樣做了,逞論對不起手下兄弟,我們 哥幾個將來還指望再活下去麼?”   卜君武接著又道:“在無可奈何之下,我們除了將所有劫自‘昌源錢莊’的財 物運到附近一個隱密之處所藏妥,以備隨時可以奉還於他之外,只好由我兄弟三人 率領手下十四名大頭目前來‘小崗山”向他請罪求恕,哪知與他甫一照面,他幾句 話尚未等我們說完,便立下殺手,我們是一面抵擋,一面解釋,低聲下氣向他說盡 了好話,賠遍了不是,他卻充耳不聞,只管向我們狠攻狠殺,直到我們的十四名兄 弟全部遭了他的殘害,我與二哥也負了傷,實在撐不下去了,方纔突轉下崗,但他 卻緊追不捨,一心要斬盡……前輩,若非巧遇賢師徒仗義援手,恐怕我兄弟三個也 都已不堪設想了……“   廖沖瞇著眼向刁長盛道:“刁辮子,他們說的大約也不假了?三頭對面,諒他 們不敢瞎扯。”   刁長盛怒沖沖的道:“‘斑狼群’先是侵犯我的親人,繼而羞辱我的顏面,在 在全是主動挑釁,他們向我挑釁,便要遭受懲罰,而他們不依我的條件接受懲罰, 我就只有自己動手,姓廖的,你能說這是我的錯?”   廖沖慢吞吞的道:“前一段,乃是他們的不是,後一段,可不就是你的錯?”   刁長盛暴烈的道:“這是什麼話?”   廖沖道:“公道話!”   刁長盛怪叫道:“好,姓廖的,你倒是把你的‘公道’給我說出來,我要看看 你是‘公道’在什麼地方!”’搓搓手,廖沖心平氣和的道:“刁辮子,稍安毋躁, 且聽我細細道來;‘斑狼群’不該侵掠你的親人,也不該在聞及你的名號之後毫無 反應,這是他們的不對,但可恕者有三,一則他們的幾個頭子未曾親臨行動,手下 人對你的名頭來歷又不甚了了,且負命在身,也不敢作那‘放水’的主,所謂不知 者不罪,二則,他們幾個頭兒在獲知詳情之後,已立即有壁還原物的打算及準備, 可見對你是十分敬畏的;三則,他們洗劫‘昌源錢莊’之際並沒有傷人,否則,你 還到哪裡去找行事的主兒?人家已經按照江湖規矩做了,又何苦非要逼人於絕不可? 再說……”   露出那一口黃板大牙,他又點又點刁長盛:“再說,他哥三個業已向你賠補, 也將所幼金銀運了過來,顯見一片誠心,你又已放倒了人家十幾個好手,也算消除 那一口怨氣了,事情最好到此為止,雙方全忍讓些寬宏些,都認點虧吃,別再鬥下 去了……”   刁長盛怒道:“不行!”   廖沖不悅的道:“怎麼不行?”   刁長盛憤恨的道:“我刁某人向來言出如山,無可更改,我叫他們怎麼做,他 們就得怎麼做,如果他們不照我的話做,就是有心與我為難,有意同我爭鋒,那麼, 我就自己下手來達到我的目的!”   廖沖惱火的道:“豈有此理;刁辮子,一個人言出如山當是不錯,但那也須要 看這個‘言’是與非,正與邪呀,謬誤荒唐之言,說了便要改過,哪裡能將錯就錯, 愣錯到底的?舉凡是人,總該講點道理,論常情,一意孤行,自以為是,就未免太 他娘的跋扈得不成玩意了!”   刁長盛吼道:“你這是罵我?”   廖沖也叫了起來:“罵你?我這是教你,訓你,你他娘活了這一把年紀,怎的 連個人情世故都不懂?這些年的五穀雜娘,全喂進狗肚子裡了?哪有這麼不通情理 的人?混世面混到你這樣的霸道橫法,你卻是怎生混出來的?得些好意便回頭嘛, 豈能以你這般逼人逼絕,心黑手辣的?”   刁長盛咬牙道:“廖沖,如果我一定要取他三條狗命呢?”   眼珠子一翻,廖沖道:“我就一定不叫你取!”   刁長盛大罵:“老狗操的廖沖,你枉掛了‘雙邪’的招牌,卻竟胳膊彎子往外 拗!”   廖沖怒道:“我只是幫著有理的人,你他娘仗著功高藝強,橫不講理,豎不講 情,你卻又叫我如何把胳膊彎子朝你那廂拗?!”   刁長盛瞪著一雙牛蛋眼,氣虎虎的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同我較量較量了 ?”   廖沖昂然道:“如若你硬要向他們下毒手的話!”   上下打量了廖沖一會,刁長盛磨著一口老牙:“姓廖的,我只怕你占不著我的 便宜!”   重重一哼,廖沖道:“你如以為你一定可以佔著我的便宜,未免也有點笑話!”   刁長盛突然厲吼:“好,廖沖,我今天拼著把‘雙邪’的招牌一遭砸爛,也要 稱稱你的斤兩,試試你的份量,看你到底憑什麼賣狂?娘的皮,我是早等這一天了!”   廖沖也磨拳擦掌的道:“爽快,我想要拆散你這把老骨架,也不是近幾年的事 啦;刁辮子,我們既然都已存心考量考量對方,眼前正是個時候,讓我們豁出去拼 一場,也好分定‘雙邪’之名誰上誰下!”   刁長盛往前大跨步,暴烈的道:“姓廖的,你給我滾過來!”   鮑貴財見狀之下,急忙湊上,大聲道:“師師父,有有事弟弟子服其勞,這這 一陣,俺俺行頂上再再說!”   廖沖瞑目叱道:“給我退下去,這是長輩之間的事!我非要親自稱量刁辮子不 可,我就不信,他還能有什麼上天人地的神通!”   刁長盛激昂的道:“我更不信你這老狗熊便果然成了氣候,就算你真是一頭人 熊吧,看我是不是有法子把你那滿嘴利齒敲落,四腳銳爪拔除!”   亂髮蓬豎中,廖沖狂笑一聲:“刁辮子呀刁辮子,你是喝多了迷糊湯,盡放這 等的臭渾屁,就憑你這個浪得虛名,又名不符實的老流丐,你尚能拔得了我老漢的 一根鳥毛去?”   刁長盛叫囂著:“廖沖,甭說是你這個沽名釣譽,一無所是的半吊子,便加上 你的徒弟,師徒兩個人一遭上,我刁某人也一樣給你橫豎擺一雙!”   廖沖的口沫四濺的大吼:“吹你娘的邪牛皮,撒泡尿照照你那副模樣,也配?”   刁長盛直著嗓門叫:“光動口把式不算漢子,姓廖的,有種手底下見真章!”   雙目中宛似噴著火焰,廖沖暴跳如雷:“我早就迫不及待了,刁辮子,擺上!”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迫當口,那間野店的店門裡,冷冷悠悠的飄出宮笠的聲音 :“廖兄,慢著,怎麼忘了我呢?”   隨著這句話,宮笠與凌濮二人已經氣定神閒的走了出來,宮笠走在前面,形態 上十分雍容沉靜,猶不停向卜君武兄弟三人微微頷首示意。   刁長盛猛一挫腰,憤怒叫嚷:“好呀,我道是你們怎的如此個有恃無恐法,原 來還有伏兵!”   廖沖粗悍的道:“放你一千二百個心,刁辮子,我們這邊能人雖多,卻決不恃 眾相凌,你他娘也不夠這個斤兩,我們之中,隨便挑出哪一位來,也正能搗得你尿 滾屁流,滿地打轉!”   刁長盛猙獰的道:“只怕你是說著好聽,廖沖,誰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爛仗英 雄,專門擅長以多吃少?”   “呸”了一聲,廖沖大罵:“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才作興來這一套,我幾時又 以多吃少過了?簡直胡說八道,含血噴人!”   輕輕擺手,宮笠插進話來:“二位且莫爭吵,我倒有個解決此項糾紛的法子。”   廖沖悻悻的道:“老弟,你可要小心,別中了姓習的圈套!”   刁長盛怒道:“誰設了圈套?你個老雜種這不是含血噴人是什麼?”   宮笠平靜的道:“刁兄,可願聽我一言?”   瞪著官笠,刁長盛火辣的道:“你不要亂你娘稱呼,先自家稱量看,配不配叫 我‘刁兄’?我老實告訴你,在道上,我的輩份可是高得很呢!”   暗歎了口氣,宮笠發覺這“四九辮子”刁長盛的若干毛病,與“拇指圈子”廖 沖幾乎同出一轍,頗有許多相似之處,難怪他們並列“雙邪”,真是“物以類聚”,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在初次與廖沖見面之時,稱呼廖沖為兄,可不也曾 遭至相同的反應麼?   廖沖嘿嘿笑道:“老弟,這老小子有眼不識金鑲玉,還以為他自己俏得很呢, 告訴他你是何人,好歹也將他震得哆嗦幾下!”   刁長盛不屑的道:“他是何人?他還能是何人?太白星君、托塔天王、二郎神? 抑是閻羅爺的小舅子?哦呸,想震得我‘哆嗦’一下!”   笑笑,宮笠道:“我也不算是什麼人物,刁兄,只是湊合著在道上跑個龍套而 已,你可別見笑;我人微言輕,但一番誠意,想向尊駕供獻一點拙見,不知尊駕是 否能以接納?”   刁長盛打量著官笠,慢吞吞的道:“那要看你是‘供獻’些什麼‘拙見”而定 了!“   宮笠安詳的道:“刁兄。你與廖兄,二位同屬‘雙邪’之列,齊名並駕,人便 不親,看在齊號齊名的份上,也該彼此容忍,不應傷了和氣,否則一旦傳揚出去, ‘雙邪’內哄,互相殘殺,不管內情如何,是非如何,總不是件不好看的事,你認 為對是不對?”   刁長盛恨恨的道:“娘的皮,這可不是我找姓廖的碴,是他先找我的麻煩,觸 我的霉頭,你方纔瘟在那家野店裡,約莫也該看到和聽到事情的經過,我再叫‘孫 ’吧,可也不能讓人騎在我的頭頂撒尿不是?”   宮笠道:“事情的經過,我全已明白,刁兄,我說句公道話,這樁事,既不怪 你,當然更怪不了廖兄,唯一不對的,就是事情發生前後,機運差錯了,以至本該 能夠圓滿和解的事,竟鬥到這麼步田地……”   “嗯”了一聲,刁長盛道:“這還似是幾句人講的話。”   宮笠又道:“如今事已至此,‘斑狼群’的三位首領業已知錯認錯,而刁兄你 也多少出了些怨氣,以刁兄你在江湖上的輩份地位來說,正應表現度量與胸襟,何 不見好便收,適可而上?現下了結這項怨,乃是皆大歡喜,強似流血豁命的收場多 多了……”   刁長盛大大搖頭:“辦不到,若不活剮了姓游的兄弟三個,我是說什麼也消不 了心頭之恨!”   廖沖大怒道:“你聽聽,你聽聽,這種話該是從人嘴裡講出來的話!”   擺擺手,宮笠心平氣和的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刁兄,逼人逼得太絕,就不 是一個武林強者應有的態度T!”   刁長盛吼道:“你你他娘是什麼東西?也敢來數落我?   我憑本領做我愛做的事,哪一個想攔阻我,行,也得拿出功夫來攔攔看!“   宮笠道:“當真?”   刁長盛焦雷似的大喝:“一點不假!”   宮笠冷冷的道:“那麼,我就想試試——如果你非要趕盡殺絕的話!”   再次上上下下端詳了宮笠好一陣,刁長盛懷疑的道:“你說,你想試試?試試 攔阻我?”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   突然爆起一陣大笑,刁長盛極其輕蔑的道:“乖乖,今天是怎麼啦?淨碰上些 暈頭瞎眼的愣漢?居然一個一個都想與我比劃?莫非我看著就這等的好吃麼?”   臉色一沉,他對著官笠道:“免崽子,你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老 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我這廂客客氣氣,你還當我查真撐不起架勢來?看樣子, 不放倒你們幾個的話,你們是不會甘心的,來吧,兔崽子就是你,我先打發你上道 再說!”   宮笠微笑道:“比劃歸比劃,刁兄,我們耗上恁大力氣之後,總該有點收穫吧? 也就是說,動了手,是否應對這項爭端下個結論?”   刁長盛大刺刺的道:“你說吧,要有個什麼鳥的‘結論’?”   宮笠淡淡的道:“我如贏了,你與‘斑狼群’之間的結即此一筆勾銷——當然, 他們劫自‘昌源錢莊’的金銀財物,仍舊原封歸還。”   刁長盛重重的道:“可以,但如你輸了呢?”   宮笠道:“我個人這條賤命任憑處置,其他之事,我也就管不著了,你想怎麼 做,能怎麼做,便是列位之間的問題啦……〝呵呵怪笑,刁長盛兇狠的道:”也罷, 且容我先收拾了你這不開眼的東西,再同他們算帳!“   宮笠審慎的道:“一言為定?”   刁長盛凜烈的道:“我的允諾有如山峙鼎立,幾時說過不算來著?尤其是對於 你這種後生小輩!”   宮笠笑道:“好,這才是君子!”   一邊,廖沖急道:“老弟,老弟,你這是幹什麼?你與這廝有什麼好拼的?”   宮笠低沉的道:“橫豎免不了要動手,廖兄,你同我,哪一個出戰都是一樣。”   廖沖毛躁的道:“這是我的事呀,你何苦愣搶我的生意?”   宮笠緩緩的道:“廖兄,你我之間,猶有彼此之分麼?”   這“彼此”有分,便是見外,廖沖怎能夠對官笠“見外”?一時他答不上話來, 只有連連跺腳的份!   雙手一拍,刁長盛火爆的道:“哪一個先來送死都是一樣的,別再扯些閒篇耽 擱辰光了,早點完事,也好早點叫你們上道!”   廖沖吐了口唾沫,大聲道:“你有這個本事?做你娘的清秋大夢!”   慢慢走上前去,宮笠笑吟吟的道:“刁兄,我來了。”   卜君武等兄弟三人立時挪退一邊,廖沖、鮑貴財、凌消三人也讓到側旁,把中 間這段路面空出來,好叫宮笠與刁長盛動手。   六雙眼睛,十二道目光,全凝注向他們兩個人的身上,卜君武兄弟三個說不出 心中是多麼個緊張焦灼法,這一戰下來,對他們的切身影響實在太大了,他們不敢 想像,設若宮笠落敗以後,他們是否仍能繼續獲得廖沖師徒的支持及翼護?如果答 案是肯定的,則他們尚有希望,反之,除了豁命搶命,便別無他途——他們實在難 作奢求,奢求廖沖師徒會不惜一切代價與犧牲來支持他們,因此,他們等於把自己 的生死完全寄托在宮笠這一戰上,但是,令他們不安的是,至今尚不知宮笠是什麼 字號的人物,當然就更無以保持信心了。   別說卜君武他們心中的忐忑,就連廖沖師徒也有些惴惴,他師徒二人亦不敢肯 定宮笠包準能贏,因為宮笠現在的對手不是等閒之輩,乃是與他在江湖上齊名的邪 怪——“四九辮子”!   只有凌濮是十分平靜的,他對官笠的藝業具有極大的信心,他也明白宮笠的個 性——一若非多少有點把握,宮笠不會貿然涉險的;再說,他已準備好隨時上場夾 擊敵人,在凌濮的心目中,什麼都不重要,江湖規矩,武林傳統,全比不上宮笠的 安全來得使他掛慮,一旦官笠有險,他是任什麼天條地陣都不會顧忌的…   現在,宮笠慢慢走近對方了。   刁長盛穩立如山,動也不動,神色之間,一副“篤定”的味道!   突然,刁長盛龐大的身形騰空,騰空的瞬息,幾十片掌影已交合著縱橫的勁力 有如一面無形的羅網般罩下!   他竟未用兵器!   宮笠微微蹲身,只是微微的一蹲,一條烏黑的長虹已筆直射向敵人胸膛——一 它穿透過那面無形網射向敵人胸膛!   招式尚未能夠著發力的位置,刁長盛已倏然變收,雙手閃電般撈向那條黑虹。   於是,筆直的黑虹摹而抖成雙圈,就像手銬一樣套扣刁長盛的兩腕。   大吼一聲,刁長盛急速凌空翻滾,翻滾中,掌勢起如狂風暴雨,又似磐石紛飛, 帶著那樣雷霆萬鈞的力量合擊宮笠。   宮笠的閃晃游掠便好像是一道流光,摔來碎去,摔現較隱,來去隱現之間,宛 若遁天人地,神出鬼沒快不可言。   刁長盛運起他的“十二閃雷掌”暴襲宮笠,十二式一瞬三次輪迴,卻沾不上對 方分毫,他方自驚疑,宮笠的‘大旋龍“已尖嘯著幻成了漫天的黑矢烏星,映炫著 各試各樣的影像,或如排杵,或似驟雨,或若殞石般自四面八方瀉落!   猛然揮臂,刁長盛一個倒躍騰飛八丈,人在空中打轉傢伙也出了手——那是一 對圈,一隻朝外,外刃鋒利,一隻朝裡,圈回鋒利的“乾坤陰陽圈”,不管是乾圈 坤圈,陰圈陽圈,全都是通體透藍湛亮,森森生寒,不拆不扣要命的玩意!   雙圈出現,刁長盛大鳥般飛折而回,團團的月弧圓影穿繞掠擊,在浮沉的幻像 實體融匯中,如此凌厲的反襲過來!   長鞭剎時盤旋四周,彷彿一股龍捲風強烈的昂起,看不見鞭身,只見黑色的流 溜與黑色的雲霧迴繞激盪。月弧冷清,紛紛掃卷而去。   霹靂也似怒喝,刁長盛身形懸虛,忽左忽右,倏上倏下,就似生了翅膀,托著 閃電一樣,不沾地的做著雙圈,疊連的快速攻擊光寒影瑩,流燦著交織的圓弧,玄 異極了!   宮笠的長鞭便形成了一道陀螺似的倒尖黑塔,隨著他的身體密密飛旋,勁氣與 暗力就在黑塔的旋動中跟著洶湧激盪,空氣排擠,氣流混滾,任是弧刃翻舞翩飛, 卻硬是分寸侵人不了!   於是,刁長盛怒極長嘯,再度的騰升空中,直拔七丈有奇,在他拔高的須臾, 左手陰圈已暴旋而出,其疾其速,就像來自虛無,來自九霄的一面冷月落輝!   宮笠未用鞭截,他大斜身,較移五步,刁長盛陡然間右手陽圈也飛旋而來,圈 刃正帶著懾人心魄的割裂空氣音響旋舞,刁長盛業已置身於那只陰圈之上,他雙腳 踩著困沿,破空掣掠,倒似馭電乘風的什麼神仙一樣,令人見了,印像深刻難忘!   宮笠飛快閃騰,極險的躲過旅斬過去的那枚陽圈,也不禁脫口讚道:“好一手 ‘馭月奔穹’!”   就這一句話的功夫,刁長盛身形倏晃,又踩上了陽圈,藉著一蹬一旋的力量, 那枚陰圈再度風聲尖銳的對著宮笠飛到!   宮笠不再躲避了,他猛往那枚疾旋而來的陰圈迎上,長鞭準確無比的“呼”聲 抖出,正好透空穿過陰圈中心,鞭梢穿過的一剎,猝卷三圈,順著他身形的倒翻 “噗”的扯切入地!   便在此刻,刁長盛足踏的陽圖已對著宮笠後頸劈至。   仍是倒翻姿勢的宮笠,突然全身立沉,一溜寒芒暴現,“嗆嗆嗆”陣陣金鐵撞 擊響聲裡,他左手上的“闊蛇口劍”   正好套環似的接住了那枚陽圈,因身尚旋轉不停的在劍刃上團團迴繞!   怪叫聲有如狼嗥虎嘯,刁長盛張牙舞爪,不顧一切的撲向了宮笠!   “大旋龍”便在此時矯飛旋舞,密集連串的“劈啪”聲,宛如正月的花炮,鞭 稍彈點交織,迫得刁長盛又跳又蹦,模樣就更似一頭大猩猩了。   驀地,廖沖大吼出聲:“住手!”   宮笠晃身退出六步,長鞭拽地,左手上的“闊蛇口劍”尚閃閃套著敵人的那枚 陽圈。   刁長盛猛然僵窒了一下,隨即暴跳如雷的狂叫:“住手?   住你娘的什麼手?我和這野種拼了,我非活剝了他那張人皮不可……“   廖衝往前走了幾步,吊著眉,斜著眼,硬梆梆的道;“賭贏賭輸不賭賴,刁辮 子,你明明已經栽了跟頭,還耍你娘哪門子痞?你尚算是江湖上的大人物麼?你不 怕丟人,我還怕你污了‘雙邪’的名聲呢!”   刁長盛氣沖鬥牛,掙紅了臉大叫:“我輸了?我什麼地方輸了?我他奶奶一定 要和那王八蛋拼個死活!”   嘿嘿冷笑,廖沖不屑的道:“別,別再出醜啦,我的刁爺,你的兵器呢?你連 兵器都叫人家打落的打落,奪取的奪取,這不叫輸,你卻叫它是什麼?你他娘連家 伙全失了手,還不光棍點甘拜下風,猶要同人家拼,請問你,你要用什麼去拼?用 一雙向掌,抑是只憑你的狗頭?既然是敗了就要履諾踐約,否則,你的話不但無以 如山之峙,如鼎之立,就連個狗屁也不如了;姓刁的,將來你還要闖江山,混世面, 可別為了這樁事傳出去見不得人!”   呆了半晌,刁長盛咬牙切齒的道:“我只是低估了他,遭至輕敵之累,我他娘 莫非還敵不過這個藉藉無名的小輩?”   廖沖寒著臉道:“不論怎麼說,輸贏之間,事實俱在,這是狡辯不脫,刁辮子, 敗了仗就該有敗了仗的交待,更該有敗了仗的氣量,強詞掩飾,不是好漢子的作為, 你講一句吧,你要怎麼辦?”   刁長盛的面頰肌肉連連抽搐,兩邊“太陽穴”更是急速鼓跳著,脖子上那根青 筋不住的扯動,一雙牛眼就似要凸出了眼眶,好一陣子,他方纔狠狠的跺腳,嘶啞 的大叫:“好、好,算我一時失著中了你們的詭計,‘斑狼群’的事,自此一筆勾 銷,清結了斷!我不甘心的卻是竟然會叫那無名小輩沾了便宜,氣死我了,操他個 老祖宗啊……”   “呸”的吐了口唾沫,廖沖吼道:“你這瞎了眼的老糊塗,老甲魚,老混球, 你怎麼如此的不開竅法?你把招子睜亮看看清楚,方纔和你動手的那一位到底是誰 ?!” 熾天使書城

    【十七、英雄豪士重相惜】   “四九辮子”刁長盛瞑目大吼:“恁情他還有個金剛羅漢,陸地神仙?還會是 可與你我比肩之輩?真叫冤吶,這一次可是八十老娘倒繃孩兒,陰溝裡翻了大帆船 啦……”   廖沖嗤之以鼻:“刁辮子,別把你自家看得那麼個高法,就算你是一座山吧, 天下就沒有另一座等高或更高的山?光你行,人家就都不行?”   刁長盛雙手握拳,像要生啖了宮笠一樣瞪著宮笠,挫著牙道:“他行?他行什 麼行,才叫他偷巧去,這全是僥倖,否則憑他這副胎毛剛脫的熊樣,還能爬到我的 頭頂上?”   廖沖冷笑道:“你不要看錯了人,刁辮子,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能用斗量; 人家年紀比你輕得多,但不見得功夫也比你弱得多;無志空活百次,有志不在年高, 人家年輕,可也照樣吃得住你!”   刁長盛怪叫:“娘的皮,有種就再試一次。”   廖沖乾嘔了一聲,譏誚的道:“你別叫我把隔宿糧也吐出來,刁辮子,你不要 臉,我還要呢,身居‘雙邪’之一,大名鼎鼎,怎的卻這麼個無賴法,又這麼個狗 屎臭法?簡直令人反胃至極,你這些年闖下的萬兒,刁辮子,乾脆收拾收拾,往垃 圾坑一丟算了!”   鮑貴財也不懷好意的訕笑道:“刁刁長盛,你以為俺俺這位二二叔是好好吃的? 你你當他是——是是誰?俺俺勸你,—一次跟跟斗跌過就就拉倒,何何苦還要多多 丟上幾幾次人?如如果你不不信,甭甭說再試—一次,就——就算再再試上十十次, 俺俺也包你灰灰頭土臉,弄弄個耳鼻塌嘴歪!”   刁長盛怒叱:“放你娘的屁!”   這時,宮笠拱拱手,道:“刁兄,勝敗兵家常事,你我皆為武林中人,動手過 招,無非彼此磋商鑽研,求個更進一步,輸贏如何,似不必太過計較。”   刁長盛硬梆梆的道:“你他娘的當然會這麼說,因為你佔了上風,得了便宜哇, 尤其你這種二流子身份居然抹了我一臉灰,那樣的光彩,自令你說起話來更就輕巧 了淡淡一笑,宮笠道:”能與刁兄互磋所學,固感榮幸,但若說到如何‘光彩’, 恐尚未必;刁兄身為江湖‘雙邪’之一,名高望重,然而,我宮笠恭稱‘一毒’, 比較之下,大約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吧?“   大大的一呆,刁長盛那對怪臉上的神色連連變化著,好半晌,他才猛的摔摔頭, 表情十分古怪,又十分迷們的道:“你說,呃,你是‘宮毒’?”   宮笠平靜的道:“不錯。”   刁長盛慎重的道:“沒有騙我?”   宮笠正色道:“當然。”   於是,刁長盛的目光掃過廖沖師徒的面孔,從這師徒兩人的形態反應中,他明 白對方的身份不會是虛稱的,他忽然笑了,笑得很開心,笑得聲音很響,很大。   廖沖大聲道:“什麼事叫你如此高興?”   鮑貴財也喃喃的道:“奇奇怪,莫莫非他猛猛古丁發發了癲?”   雙臂環胸互抱,刁長盛吁了口氣,相當感慨的道:“娘的,雖然今天斗了個不 小的難堪,又受足了晦氣,好歹到這時總算心裡平和了點——宮笠,我們同是一個 輩號的人物,誰也大不了誰,小不了誰,你佔了我那麼一絲絲便宜,我沒啥丟臉處, 你也無甚好誇耀處,在你手裡失了算,固則仍不舒坦,卻至少比起栽在那些無名小 輩身上要令我寬懷自慰多了……”   宮笠趁時給對方送了一頂高帽子:“刁兄,宮某何敢言勝?只是刁兄承讓罷了。”   呵呵大笑,刁長盛道:“你真他娘會說話,這樣一講,反倒叫我怪不好意思了!”   廖沖心忖——老小子,你面皮厚如城牆,硬似母牛屁股,居然也會“不好意思”?   拱拱手宮笠又在笑著道:“方纔一時得罪,務祈刁兄包涵才是。”   刁長盛忙道:“好說好說,呃,宮老弟,我們可真是英雄不打不相識,這一打, 固然旗鼓相當,秋色平分,但你這股子風範,卻好生叫我折服……”   不待宮笠回答,廖沖已沒好氣的打岔道:“得了,刁辮子,別來這套‘過門’, 倒是你的承諾,不會再度反悔了吧!”   刁長盛悻悻的道:“我刁某人說話,自是一言九鼎,出口不二,我幾時又有過 ‘反悔’的意思啦?你休他娘以小人之心來度我這君子之腹!”   嘿嘿笑了,廖沖道:“君子?你只能算是君子胯下的那根鳥!”   刁長盛勃然大怒:“姓廖的,你是存心挑釁不是?你以為我含糊你?以為宮老 弟能小小佔我一點便宜,你也一樣能占?”   廖沖嘻皮笑臉的道:“那是下一章的事了,我說刁辮子,如果你有興致,哪一 天我們也可以磋商磋商,印證印證,大家多親熱一番!”   刁長盛吼道:“好,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娘的,給你鼻子蹬上臉,你簡直不知 自家是什麼玩意,記著,老狗熊,我們有這麼個約會!”   廖沖咧開大嘴道:“忘不了,到時只求你手下留情啦,刁辮子。”   轉朝“斑狼群”那三位頭腦,刁長盛火辣的伸手指點著:“游連益、潘麒、卜 君武,今天算你們吉星高照,狗運亨通,從鬼門關裡一打溜又轉了回來,我們之間 的樑子從此了結,但你們不要忘記,‘昌源錢莊’的財物要在最快的時間裡給送回 去!”   那滿臉橫肉,身材粗橫的“地狼”潘威與他的把弟“人狼”卜君武二人,聞言 之下仍有一股憤憤不甘的神色,兩位似是想頂撞幾句,但被他們大哥“天狼”游連 益以眼色阻止了;游連益知道事情能夠轉變到這種地步,已是相當僥倖的了,刁長 盛說話雖然很不好聽,卻總比要他們兄弟的命來得易於忍受,而刁長盛一向說話都 不給人留餘地,他們能把性命撿回來,不願再為了一點小氣惱便壞了通盤大計—— 游連益立即回答道:“前輩放心,我兄弟包管盡快將令戚的那票金銀原封奉還,分 文不少;同時,更對前輩的寬宏大量感載莫名,前輩高抬貴手,我兄弟自將永志不 忘……”   刁長盛點點頭,道:“這幾句話,倒還聽得入我的耳,總算我沒有白髮這一遭 慈悲;姓游的,以後切切記著,舉凡頂著我刁某旗號的人物,你們都少去招惹,那 就是為你們自己燒高香了,希望下次再見,我們不須橫眉豎眼的對上陣才好!”   游連益強笑道:“當然,前輩教益,自不敢忘。”   於是,刁長盛又大馬金刀的向宮笠拱拱手:“宮老弟,我走啦,後會有期。”   宮笠先向後面的凌濮使了個眼色,凌濮似老大不情願的走上前來收齊刁長盛的 那一對‘乾坤陰陽圈’,送交給刁長盛。   這時,宮笠方笑道:“刁兄,一路順風。”   刁長盛非常友善的報以微笑,但等這位“四九辮子”臉孔向著廖沖的時候,臉 上的笑意就已變成了兇狠,他暴烈的道:“老狗熊,我們也是後會有期!”   哧哧一笑,廖沖道:“你這算啥?嚇唬哪個生嫩雛兒?   你他奶奶的!“   重重哼一聲,刁長盛不再多說,身形飛掠,好快好疾的勢子,一陣風也似的卷 向了遠處,須臾之間,即已蹤影杳然……   舒了口氣,廖沖如釋重負:“娘的,這個人王可真不好打發,總算把他侍候走 了;老弟,有你的!”   宮笠笑笑,道:“刁長盛邪是夠邪了,但卻尚未到邪到不通人情不近人性的地 步,說起來,他還不算是個壞人廖沖吊起眉毛道:”但也好不到哪裡去,這老狗操 的。“   游連益、潘麒、卜君武三位“浪頭”,這時一齊走近,又一齊向官笠與廖沖躬 身行禮;游連益極為誠懇的道:“方纔只知是廖前輩師侄仗義援手,卻不知宮大哥 竟也駕臨,今日我兄弟何幸得蒙賜助,更何幸親謁當今武林英傑;二位雲天高義, 我兄弟至死不忘,有生之日,俱感德之時!”   卜君武也汗顏的道:“當日曾在‘玉鼎山莊’見過宮大哥,在下眼拙竟未認出 乃是真龍當前,失之交臂,疏忽之罪,萬乞恕者!”   宮笠笑道:“各位何須如此的客套?同屬武林一脈,生死境界,只要尚有用處, 自當代為擔待一二,各位如此言重倒似我們有為而發了……”   廖沖也大聲道:“好了好了,不用來這些王二麻子;說老實話,幫你們固然是 幫了,另外,我早看刁辮子不順眼想觸觸他的霉頭,也是我們伸手的原因之一,把 話說明白,你們能記住我和宮老弟給你們的好處,自然更好,就當沒有這回子事, 也無所謂!”   游連益忙道:“前輩恩典,怎敢稍忘?”   廖沖“嗯”了一聲,道:“還有,答應刁辮子的事也一定要做到了,那票黃澄 澄,白花花的玩意,可記著早點給他送回去,否則麻煩無窮!”   游連益躬身道:“錯不了,前輩,我們剋日專程送回‘昌源錢莊’。”   廖沖揮揮手,道:“那麼,你們先走吧,為了這場熱鬧,我們幾個至今還餓著 肚皮吶;彼此兩便,我們也好早些把五臟廟祭上一祭!”   游連益十分歉疚的道:“真是罪過,真是罪過——前輩,請容我兄弟做啥個小 東請,暫請……”   宮笠忙道:“不必,游兄,列位還是辦正事要緊。”   眼珠子一瞪,廖沖道:“在這荒野茅店吃點粗食劣酒,還要你們做啥個東道? 這能吃掉多少錢?姓游的,你他娘想撿便宜不是?”   怔了怔,游連益有些惶惑的道:“前輩,我兄弟怎敢撿前輩的便宜,這話不知 從何說起了。”   廖沖道:“你們要表現誠意,行,他日找個大埠頭。上第一流的酒樓,喝上他 娘的三天三夜,這才夠味道,哪一個稀罕你們在這個破茅店請客?姓游的,這不是 你想揀便宜是什麼?”   恍悟之後,游連益陪笑道:“是是,前輩說得是,那麼,我兄弟就告辭了。”   廖沖手捂肚皮,道:“快走快走。”   三位“狼頭”又向各人一一施禮辭別,剛要轉身,鮑貴財突的冒出了兩句話: “卜卜君武,俺俺有樁事要要告訴你吶。”   “人狼”卜君武趕緊站定,笑得挺巴結:“未知鮑兄有何見教?”   鮑貴財嘻開大嘴道:“以以前,俺俺們在‘玉鼎山莊’不不是為了爭爭媳婦, 還還打過一場擂擂台麼?”   頓時有些緊張、卜君武連忙解說道歉:“鮑兄,那全是兄弟我的不該,有放肆 之處,萬望鮑兄海涵;海兄明人,當能恕過兄弟我那時情勢的無奈……”   連連搖手,鮑貴財道:“俺俺不是這個意思,不不不是這這個意思,你你可雖 想岔岔了;卜卜君武,俺俺要告訴你你的是,俺俺已娶娶到那位俏姑姑娘啦,往往 後你可不不作興再跟俺搶搶羅……”   卜君武面紅赤,又啼笑皆非的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兄弟我怎敢如此斗 膽?”   廖沖沒好氣的道:“真他娘的憨,盡說些驢鳥話不是?”   於是,三位“狼頭”終於在千恩萬謝中走了,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凌濮湊近 了宮笠身邊,細聲細氣的道:“頭兒,今天的場面,可確實有點險乎,我最先還以 為你非要與刁長盛那老邪見個生死存亡不可,至少,我預料也免不了要流血,但想 不到你卻把它收拾得如此圓滿完美,乾淨利落之至,不簡單,真不簡單!”   宮笠淡淡的道:“你腦爪裡的紋路太少,凌濮你該明白,我們同刁長盛既無深 仇,又無大恨,豁上命去爭生死,划得來麼?”   凌濮笑道:“還是頭兒你經得多,看得遠,要不,我為什麼叫你頭兒,不是你 叫我頭兒?”   瞪了自己這位老伙們一眼,宮笠管自進入茅店之中,而這時,廖沖早已佔住一 個座頭,就像三輩子沒有吃過飽飯似的,在那裡狼吞虎嚥起來,站在一邊的鮑貴財 更是饞涎欲滴,急得心慌,但礙於輩份,他尚未像乃師那樣張牙舞爪,一見宮笠, 這位“疙瘩瘸子”先嚥下一口唾液,趕緊道:“二二叔快快請入座吧,俺俺這邊廂, 業業已餓得前前心貼貼上了後後牆啦,你你老不來,俺俺又吃不得,干干看師師父 獨個兒吃,這這滋味,可可比什麼都都要難受…”   宮笠忙道:“不必拘禮,貴財,坐下一起吃吧!”   大口撕咬著一隻鹵雞腿,廖沖含混不清的道:“偏偏你就有那麼些客氣,還要 目送他們上道,我可沒你這般的周”到……,,宮笠偕同鮑貴財,凌濮一同落坐, 他撕了一塊烙餅,慢慢的用手攝下一小片送進口中,十分有滋味的咀嚼著,邊道: “這不是周到,廖兄這僅是一種禮貌罷了。”   舔了一下油光光嘴唇,廖沖哼了哼:“我們救了他們三條命還不夠?猶要和他 們講什麼他娘的禮貌?尤其在饑腸轆轆的辰光下,這禮貌二字就更不必談了,塞飽 肚皮最是要緊……”   宮笠笑道:“你先去塞飽肚皮,我來為你送客,豈不兩全其美,般般俱到?”   又嚥下了一大塊醬牛肉,廖沖舉起一邊的土瓷碗來灌下兩大口酒把肉送下喉去, 抹了抹唇角的酒漬,他瞪著眼道:“平素你也少有今天這般殷勤,姓宮的,我發覺 此中有鬼。”   宮笠道:“有什麼鬼?”   哼了哼,廖沖道:“幫那三個狼頭的場,去招惹刁辮子,好像是你們暗裡串通 好的,似乎你們幾個早就在心中有了默契一樣,端瞞著我一人!”   笑笑,宮笠道:“你是指我們三個?”   用手撕下一隻雞翅膀啃著,廖沖以手指一一虛虛點過三人的胸膛:“就是你們 三——個,你,凌伙計和貴財這小王八羔子!”   鮑貴財努力吞下一大截臘腸,趕忙道:“冤冤枉,師師父,天大大的冤枉吶, 俺俺們幾時瞞著你老老人家什什麼啦?又又哪裡串通了什麼來來著?”   廖沖吸了吸雞翅膀上的油漬,道:“數你最是混帳,你他娘說話只說上半截, 卻留著另一半在肚皮裡不往外冒,小王八羔子,你告訴我和那卜君武是素識,我怎 會料到你們居然是在那種情況之下認識的?上擂台搶老婆,這算是什麼玩意的交情? 反過來講,更應該是架梁才對!”   臉孔一紅,鮑貴財吶吶的道:“俺俺可也沒瞞著師師父啊,原原本本就是素素 識嘛,可不?”   廖沖悻悻的道:“像這樣的交往,值得為他們拚命?娘的!”   鮑貴財咧咧大嘴,尷尬的道:“同同台搶老老婆,也也算是有緣,師師父,這 這……”   “呸”了一聲,廖沖呵責:“還他娘的強詞奪理?”   扭過頭,他又向宮笠與凌濮道:“你兩上明明知道共中是怎麼回子事,卻也閃 著個腦袋不放聲屁吶,一心一意是想叫我捅這個漏子,你們說說,這不是串通好了 來算計我一個人還是怎的?簡直不分老小,一概灌足‘迷糊湯’了!”   宮笠啜了口酒,慢條斯理的道:“本是一樁好事,廖兄,經過你這張尊嘴一傳, 就完全變質了,聽起來非但不是一樁好事,更成為一樁欺瞞之罪啦!”   廖沖大聲道:“不是‘欺瞞之罪’,又是什麼?你倒是說給我聽聽!”   這時,鮑貴財以求救的眼光望向宮笠,神情裡,是希望他這位幾乎“無所不能” 的二叔能夠講出一番他想說又說不出的真憑實理來,否則,他這做徒弟的可就一番 好心,偏生背上黑鍋一口了!   宮笠平靜的道:“是貴財一片孝心,也是我們哥倆個的一番盛情,廖兄。”   嗤之以鼻,廖沖道:“奶奶的,越說越是美了,叫我去招惹刁辮子拚命,事實 上卻又根本不值,也不該拼這個命,刀口子上,腦袋的把戲,還說是孝心,是盛情? 娘的皮,你們乃是合伙挖好了坑在叫我往下跳!”   宮笠笑道:“這才真是應了那句俗話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廖 兄,你這位老江湖在世面上,也闖混了大半輩子,怎的越混越癡呆,越混越往回活 了!”   “咯崩”咬碎了一根雞骨,廖沖怒道:“這是什麼話?”   宮笠好整以暇的道:“金玉良言,廖兄。”   廖沖惡狠狠的道:“你給我解釋清楚,姓宮的,否則我今天和你沒個完,和凌 濮、鮑貴財,你們三個人通通沒有個完!”   和悅的笑了,宮笠安詳的道:“好,你稍安毋躁,讓我說與你聽,廖兄貴財之 所以把話只講了一半,他僅告訴你同卜君武是素識,而不言是在哪一種情況之下相 識,及又有什麼交情,其目的,當然是逼使你出面攔止刁長盛,主要的,他是希望 你對付刁長盛,觸觸這‘四九辮子’一個霉頭,解救卜君武兄弟三個,只是順帶的 名目藉口而已,但是,你可曾想到過,貴財為什麼要設法使你與刁長盛對陣?”   廖沖氣沖沖的道:“我正想知道這兔息子心裡是在搞的什麼鬼!”   宮笠道:“無他,孝心而已。”   廖沖怪叫道:“孝心?給老漢惹這等的麻煩,也叫是‘孝心’?這,這叫禍心!”   一邊,鮑貴財委屈的道:“冤冤枉,師師父,黑黑黑天的冤枉啊……。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貴財,你確實被令師冤枉了。”   廖沖重重的道:“我他娘冤枉了他什麼?”   宮笠沉穩的道:“貴財本身對刁長盛並無好惡,在今天之前,貴財甚至不認識 他,但貴財一心一意要促使你同刁長盛對擂,只是因為刁長盛與你不和,因為刁長 盛總是與你爭執,對你不夠尊重,更因為你對刁長盛不滿的緣故;貴財才要替你出 口氣,但你又不允,所以逼得他使了這麼一個小小的手腕,骨子裡他是盼望你出頭 之後,他可以名正言順的‘弟子服其勞’,找刁長盛鬥上一場……”   廖沖神色已緩和多了,但卻沒好氣的道:“大膽,狂妄,這小兔崽子豈是刁辮 子的對手?”   宮笠道:“他一片為師效命的孝心,是不是力可勝任,業已不在考慮之列,越 其如此,方纔越顯他忠介耿直,若是易如反掌,遊刃有餘,便也不見得有什麼出奇 之處了。”   廖沖乾笑一聲,道:“你這張嘴呀,真是呼風是風,喚雨是雨,能把死人也說 得活,娘的,我算服了你啦……”   宮笠接著道:“至於我同凌淄亦不反對這件事像此般發展,無他,一是默許貴 財的孝行,二則,也借此要表示一點我們的心意,廖兄,你待我二人義薄雲天,不 惜和身伴我二人赴湯蹈火,因此我替下你來,力搏刁長盛,僅算對你做些報償,多 少還一還欠你的人情債;話像這麼一說,大概你不會再責怪我們,氣惱我們了吧?”   嘿嘿笑了,廖沖微見窘迫的道:“我講不過你,別提啦,來來,咱們先幹上一 碗再說!”   一碗烈酒咕嚕咕嚕的下了肚,也把幾人的舌頭化開了,鮑貴財打著酒嗝,一雙 眼紅通通的往中間轉聚著,哈哈傻笑:“二二叔,你你真行,真真行!”   宮笠道:“行麼?”   鮑貴財吸了口口水,眉開眼笑的道:“著若不是二二叔你呀,俺俺可不把這這 口黑鍋背定啦?叫俺俺來說,只怕怕三天三夜也也說不清,但但二二叔你一開開口, 三言兩兩語,就就叫俺師父樂樂開啦,二二叔啊,你你簡直文文武全全才,學學富 五車,手手把式行,口口把式更更行,二二叔,你你就和神仙一樣啦!”   宮笠笑道:“別把我捧得太高,否則,有人不高興啦。”   鮑貴財忙道:“誰誰會不高高興?誰?”   重重把瓷碗往桌上一放,“砰”聲響動裡,廖沖冒火道:“我!小王八羔子, 你二叔是神仙,我呢?我又是什麼?”   鮑貴財雙手舉碗,挺著臉,阿諛的道:“師師父,你你老人家是太太上老君, 玉玉皇大大帝,這這邊廂徒徒弟就向你老頂頂香膜拜啦,俺俺說師父……”   宮笠與凌濮急轉臉過去,就差一點,兩人沒把滿嘴的酒噴了個全桌!   宮笠,廖沖師徒,以及凌濮等四個人在抵達這處叫做“多羅口”的漁村時,業 已是黃昏辰光,濱海漁村的日落景像於河滔浩渺,水天一線中,又是另一番鮮艷的 韻致。   他們就準備在這裡出海,他們計算過,從“多羅口”直接揚帆“飛雲島”,距 離上要比一般的碼頭接近,而且,這裡很隱密。   但是,從這裡啟程,也有缺點,就是此地他們並不熟悉,也沒有素識的朋友可 以求助,不論是雇船,備糧,以及航行方向位置的校對與觀察,海上行舟時的種種 困難,便只有全靠他們自己來應付了,他們並不曾忘記—一“金牛頭府”在海上的 勢力遠超過在陸上的份量!   “多羅口”這片漁村只是處不大不小的中等村子,典型的漁家風味,周遭盡是 曝曬的魚網,倒翻過肚皮來覆扣在沙濱的小船,殘舊的槳舵隨處堆置或拋棄著,家 家戶戶的簷下屋前,都串連或平舖著形形式式的魚干,空氣裡飄漾著那樣一股子腥 膻味——魚腥,船網上散發的腥,以及海上吹來的腥……   這片漁村比較得天獨厚的地方,是標誌著有村尾往海中延伸出去的兩排礁巖, 這兩排參差不齊的磷峋礁巖形成半弧的趨勢,看上去,便是一處天然的小港灣了, 小港灣裡,另有一條石砌的碼頭可通往沙濱,一部分船艇便繫在碼頭的鐵樁上,沒 有靠上碼頭的船舶,有的下錨淺灘,小些的舢板梭船就乾脆拖上了陸地。   村子頭上,有一家也一樣充滿魚腥氣的酒舖,說是酒舖,其實還兼賣吃食與雜 貨,簡陋污穢,黝暗陰沉,人往裡一踏步,便險些被那股子異味給意出來!   揀了付靠近櫃台邊的座頭,四個人坐了下來,他們盡量裝得土氣,扮得老實點, 舉止行動也力求能夠配合此處的氣氛,但奈何究竟不是打漁的出身,更不是村子裡 的熟面孔,任他們再收斂,才一落坐,已經引起周圍某些食客的注意、紛紛投過來 好奇的,又免不了含有幾分夾生及戒惕的眼光。   那些所謂“食客”,一看便知道都是些習慣於海上生活的人,差不多的皮膚全 黝黑粗糙,面容上佈滿經過長久風吹日曝後的深刻痕跡,他們大部分人皆較實際上 的年紀來得蒼老,那一張張有著疏密深淺不同皺褶的臉孔上,流露著倔強、世故、 悍野的韻息,更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那種開朗的聽天由命的味道!   大鼻頭聳動了幾下,廖沖不大自在的低語道:“這地方,怎的腥氣到此步田地? 好像天底下所有的臭魚爛蝦都曝曬到屋子四邊來了,還有那些坐在各位的漁夫船老 大,招子賊兮兮的盡盯著人家身上看,活脫是在端詳什麼妖怪一樣,就算是我們打 水晶宮來的吧,也不作興這麼個稀奇法兒哪…”   鮑貴財也吶吶的道:“怪怪了,他他們愣朝俺俺們身上看看啥光景呢?莫莫不 成,俺俺們四個人裡裡頭,有有哪一位腦腦門子上多多生了一隻角?”   坐在硬梆梆的長條板凳上,宮笠沉靜自若的道:“不必多心,濱海漁村,民風 向較閉塞,民情也較淳樸,他們強悍,但卻豪邁,他們猜忌,卻也易於容納事實; 我們四個人是外來的生面孔,雖未鮮衣怒馬招搖相引,到底也和他們陌生不相識, 更乃來自他們所不熟悉的另一個迢遠的所在,惹起他們注意與好奇,乃是不可避免 的事……”   廖沖悻然道:“若非計劃在此出海,事關重大,老漢吃人家這樣盯視,早就揪 開桌子揍人了!”   笑笑,宮笠道:“大可不必。”   凌濮也無所謂的道:“這些成年打漁曬網的粗人,見著個生客像活寶,看就任 他們看去,難道還能看得掉一塊肉?”   這時,一個死眉死眼的店伙計慢吞吞走了過來,把那塊又黑又髒的桌布往肩上 一搭,吊起眉毛,又像有氣無力,又像愛睬不理的翻動著兩隻黃湯眼珠子問:“要 吃什麼?還是要喝點什麼?”   宮笠急忙向欲待發作的廖沖連使眼色,然後,和顏悅色的道:“伙計,你們店 裡都有些什麼東西賣?”   那店伙計不帶一丁點笑味的從鼻腔裡哼了兩聲,毫無表情的道:“大爺,你瞧 著吧,這是片又窮又破的漁村,我們這兒是家又窮又破的小店,人家桌上擺著的, 也就是店裡現成的,若是你想吃好的喝好的,對不住,我們這裡沒有,四位還是抬 抬屁股外頭請吧,好留出座位來讓給我們村裡的老顧客啊!”   廖沖忍不住叫了起來:“咦?你這狗娘養的野種是吃多了硝沫兒,放出來這等 的火辣屁?你這叫是做生意的麼?免崽子,一朝惹翻你祖爺爺我,不讓你橫著飛出 去就算你八字生得巧!”   宮笠連忙按住廖沖,低促的道:“歇歇氣,歇歇氣,廖兄,你何苦與這種人一 般見識?”   往後一跨步,那店伙計居然橫眉豎目的叉腰咆哮:“幹什麼?老王八蛋,發威 賣狠擺到咱們‘多羅口’來了?你也不打聽打聽,‘多羅口’的住戶都是些什麼來 歷?同那些‘霸’字號的人物有啥淵源?咱們‘多羅口’可是有組織,有規律的, 不是一般的漁村那干烏合之眾,濱海陋民可比,你想到這裡充人物,算你瞎了狗眼, 霉運當頭!”   氣得滿額鼓起了青筋,廖沖大吼:“你聽聽,老弟,你可是聽聽,這猴急於簡 直得寸進尺,想爬到人頭頂上撒尿了,娘的皮,這豈是些能從人嘴裡吐出來的話?”   店伙計“呸”的吐了一口唾沫,伸手往門外一指:“滾,通通給我滾出去!看 你們是初來乍到,又老殘不全,‘多羅口’的人若要放倒你們便算欺侮你們,現在 給老子滾,體要惹得老子們性起,叫你們一個個爬著離開就大不好看了!”   廖沖吸了口氣,一雙眼在噴火:“老弟,這個不是人操的小王八真正活膩味, 他是瞎子聞臭——離屎‘死’不遠,老弟,怎能不將他活活割了?”   站起身來,宮笠面對那店伙計,十分平靜的道:“我走南闖北,足跡幾乎踏遍 大半天下,經過不少水陸埠頭,也照顧過千百家酒樓食館的生意,但是,像你這樣 做買賣的態度,這還是第一次遇上;朋友,說明了吧,有什麼地方和我們過不去? 還是看我們哪一點不順你的眼?”   那店小二冷笑一聲,道:“少在‘多羅口’裡賣這套江湖經,我們可不吃這些 ;同你們有什麼地方過不去?有,我們看不慣你們這些來自他處,自認腰裡有幾個 臭錢,便可以叱來呼去,粗狂自大的土老倌,你們貿然踏入‘多羅口’的地界,個 個悶聲不響,縮頭縮腦往店裡鑽,更也透著行跡可疑,舉止怪異,這樣一股子好滑 刁狡味道的陌生闊客,我們高攀不上,亦侍候不了,所以,叫你們滾!”   凌濮突然開口道:“我看你有意找麻煩才是真的,我們四個自從來到這片破村 子,便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進入你這家鳥店歇腳打尖,連句話還沒說上,只問問 你有些什麼東西賣,這就叫‘叱來呼去’粗狂自大?我們幾時又表示過我們有錢來 著啦?而你又指我們‘悶聲不響”‘縮頭縮腦’,既是如此,我們又如何個‘叱來 呼去’‘粗狂自大’法?   你他娘前言不對後語,自相矛盾,簡直亂扯一通,頂著張臭嘴瞎發你的熊,我 看你是暈了狗頭啦,你!“   店伙計瞪著一雙眼,直著脖頸叫:“荷,各位村子裡的叔伯大爺,兄弟手足們, 看吧,這些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橫貨倒想張牙舞爪,在咱們‘多羅口’稱強道霸啦, 他們是硬砸到咱們家的門口來了哇!”   隨著他的吼叫,一時翻桌子踢板凳,厲叱怒喝,紛紛回顧,在店裡吃喝的那干 漁夫船家們攘背面起,有的提酒壺,有的板桌腿,有的赤手空拳,有的居然從腰間 或褲腳管裡拔出了“手叉子”與“鋼水刺”等兇器!   廖沖狂笑一聲,不屑的道:“乖乖,想打架麼?只這副陣仗就想唬人?來來來, 兔崽子們,通通一遭兒上,今天我老漢若叫你們有一個站直了出門,我就是你們眾 人生養的!”   鮑貴財也火大了,他掙紅一張怪臉,氣不可遏的道:“師師父,你你老且且寬 坐,寬寬坐,這這些漁漁鱉蝦蝦蟹,豈豈用得著你你老人家出手?別別沾污了指指 頭,俺俺來,讓讓俺來,俺俺包叫他他們完完全滿地爬滾,叫叫爹喊娘廖沖大叫:” 給我狠打,一手捋著你的鳥,只用一隻手劃拉這干粗胚!“   伸臂阻止了鮑貴財,宮笠冷硬的道:“你們這樣做法,根本毫無道理可言,什 麼‘叱來呼去’‘狂妄自大”,又什麼‘悶聲不響‘縮頭縮腦’等言,一概是藉口 遁詞,說穿了,只是你們對乍來者欺生,本能的嫉妒和排擠不屬於你們這個環境中 的人,你們此等舉止,實在幼稚,愚蠢,並粗陋之極,我警告你們,若再不停止鼓 嗓脅迫的行動,只怕就要為你們帶來悲參的後果了!“   店小二尖銳的吆喝著:“看這一個吧,人站在‘多羅口’這一畝三分地裡,猶 想耍他的威風呢,各位鄉親,咱們就能自受這人的恫嚇?”   於是,一聲喊打,整片店裡二三十條漢子便圍撲上來,一時之間酒壺,桌腿, 拳腳齊飛,還加上了幾把光閃閃的利器!   廖沖端坐不動,眼皮子也沒撩一下,宮笠也乾脆坐下來,毫無舉止——動手的 是鮑貴財,以及凌濮,凌濮橫過桌面,身形暴旋,四肢門騰中,人體翻跌仰摔,且 驚叫怪吼連連,而鮑貴財乃是自空而落,手腳伸縮如電,眨眨眼,六七條漢子便吃 他提著衣領拋出門外,另四五位仁兄也被踢得是滿地打滾!   在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辰光裡,撲上來的二三十個粗漢業已屋裡屋外躺滿一地, 果然不錯,真沒有一個是站著出動的!   現在,只剩下那目瞪口呆的店小二,以及坐在櫃台裡原先笑瞇瞇,如今愣呵呵 的肥胖店掌櫃了!   凌濮獰笑一聲,一步一步逼向了那呆若木雞般的店小一I鮑貴財忙叫:“慢慢, 凌凌伙計,交給俺,交交給俺。”   站住了,凌濮道:“好,鮑老弟,便讓你出出氣!”   鮑貴財走了過來,還不待那店小二有任何反應,他已猛一伸臂,骨節咯崩密響 立起,他瘦削的身子已突然粗漲升高,變成了個宛如魔神也似的巨無霸!   櫃台裡,那胖掌櫃叫了一聲“親娘”,身子歪斜,一頭撞跌至地下,面對面的 店伙計卻渾身一哆嗦,“撲通”跪了下去!   鮑貴財本來人便生得丑怪無比,這一粗一長,更是醜怪之外加上了無比的猙獰 可怖,便果真是閻王殿前的牛頭馬面現世吧,怕也沒有他如今這副形像的駭人法!   店伙計這一跪,剛喊了一句“饒命”,鮑貴財已朝著對方後領將人提在半空, 伸出蒲扇般的巨靈之拿,竟記記落實的打起這店伙計的屁股來。   所謂“掌掌到肉”,真一點不錯,摑打屁股的清脆聲響,夾雜著這店伙計豬也 似的嚎叫,那動靜,就和進了屠場裡差不多。   鮑貴財是頗有分寸的,他知道宮笠不願把事情擴大,因此便未施辣手,盡量在 表面上震懾對方,卻又不至於鬥得不可收拾……   凌濮雙臂環胸,仰著頭,瞇著眼,像在瞧什麼廟會花燈一樣的有興致。   廖沖卻一個勁吼呼:“加重點,再重點,把這猴息子的屁股給他打成兩半。”   端坐原處,官笠明白鮑貴財已經領會自己的心意,是而便沒有任何表示,他也 要這店小二多少受點教訓,但是,他卻不希望為了這點小事言語的衝突而弄出人命 來,顯然,鮑貴財的做法也是不弄出人命的做法。   就在那店小二連串的嚎叫聲裡,這店舖子門外,已傳來一片潮水似的喧騰鼓噪 聲響,夾雜著出自人們喉管裡的怒吼厲叱,更有鐵器的碰撞聲,而火把燈籠的光輝 也跟著映進了店中——大概是整個“多羅口”的居民全部出動了!   廖沖磨拳擦掌,十分興奮的道:“來了來了,這一遭老漢可要親自試試手,把 病過足,娘的皮,我要一個一個拎著他們往海裡拋,通通給他喂王八!”   凌濮也惡狠狠的道:“打漁的不老老實實去打漁,卻耍起棒老二的這一套來, 這哪裡像個漁村,簡直就是像座土匪窩,只是一處荒僻村落,玩的把戲敢情兇橫到 這步田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丈二金剛似的鮑貴財,仍然在那裡活揍著人的屁股,挨揍的依舊嗥號個不停… …   在屋外的那陣嘩叫吼罵聲裡,七八條大漢簇擁著一個花白鬍鬚的乾瘦老頭昂然 而入,他們進門的時候完全一副同仇敵愾,仗義拚命的姿態,但是,當他們目光甫 一接觸到鮑貴財那巨無霸的身體,剎間便都傻了眼,不由自主的往後退縮,個個都 面青唇白,噤若寒蟬,先前的那股子氣焰,立時消散殆盡!   於是,宮笠清朗的開口道:“貴財,不必打了。”   鮑貴財聞聲住手,但卻提著那店伙計懸在半空,並沒有將他放下來。   進屋的一干人裡,還是那為首的乾瘦老者比較有膽識,他也好似是這群的頭兒, 此刻,他吸了口氣,壯著膽朝前踏近幾步,往這邊拱拱手:“請問是哪一位出來答 話。”   廖沖正眼也不看,懶洋洋的道:“老弟,你作主吧,我不愛搭理這些半吊子貨!”   宮笠站了起來,平穩的道:“這位老哥,有何見教?”   老頭那一雙精溜打轉的眼睛盯視著官笠,乾笑一聲道:“‘多羅口’今晚來了 武林高人,真是沾光帶彩之至,可恨這些荒村野民卻有眼不識泰山,毛裡毛躁在太 歲頭上動土,惹了個一團濫污不說,更開罪了各位英雄,這時且容老夫先向各位賠 禮,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好撐船,還請各位英雄高抬貴手,放他們過去,冒 犯之處,老夫自當加以懲處……”   宮笠淡淡一笑道:“言重了,本來也沒甚深仇大恨,只是貴村這些大哥欺生善 妒,執意橫生是非,我們忍無可忍,方纔略做抗拒,好在並沒有鬥出人命,或有幾 位帶傷受創的,尚要請老哥你多包涵。”   老者連連拱手,忙道:“不敢不敢,叫他們碰回釘子遭回罪,正是最好的教訓, 看他們以後還如此冒失不?倒是列位的寬宏大量,老夫要先行謝過了。”   宮笠抬頭道:“貴財,放這一位下來。”   鮑貴財猛的將手中提著的店小二在空中打了一轉,呼一呼風聲裡,他一傢伙便 將這位仁兄平摔在一張桌面上,“嘩啦啦”暴響裡,桌面砸碎,那店小二便也怪叫 著跌了四個仰八叉!   全身一抖,又在一陣骨節密響裡,鮑貴財身形驟縮,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那老頭子兩眼有些發直,一副不能置信的神氣——以他所學到與所聽到的武功 造詣來說,他委實不知尚有這樣一門怪異的功夫!   暴笑出口,廖沖大聲道:“‘巨靈術’,老小子,見識過沒有?”   強笑幾聲,老人道:“真是大開眼界了,大開眼界了……”   廖沖不懷好意的道:“你是這片鳥村子的頭兒吧?”   老者忍氣吞聲的道:“我是‘多羅口’的村長,同時,也是這濱海三百里大小 漁村結盟為‘鐵帶子’的‘多羅口’村負責人,‘鐵帶子’中稱為‘大扣結’。”   廖沖重重一哼:“難怪你們這片鳥村子民性如此暴戾粗橫,蠻不講理,原來乃 是仗待著有後盾,有奧授啊;這開店的雜種一再誇口你們這片村子裡的人有來歷, 吹噓你們結識多少道上的硬把子,大人物,卻竟是這麼回子事;我起先還在納罕呢, 怎的一處荒僻漁村,居然和個草寇山寨無異啦?”   老者有些不甘緘默的道:“我們不是‘草寇’,兄台,我們是安善良民。”   哈哈大笑,廖沖道:“安善良民?安善良民有你們這種兇狠粗陋法的?動不動 就舞刀搶棒想要人家的命?若以你們這種狂妄行徑還稱得上‘安善良民’四個字, 那真正的土匪劫盜豈不是就要生啖活人了?”   老者壓制著自己的火性、竭力保持平靜的道:“我們這一帶的村子都是靠著打 漁維生的,窮而且苦,因此我們就受不了任何外來的壓搾與剝削,若是分散開來各 不相顧,即有如一盤散沙,單憑村子自己那點力量是不足自保的,所以我們才團結 起來,形成一個組合,專以抵禦外來的侵害,圖個平安度日……”   “哧”了一聲,廖沖道:“真是新鮮——就憑你們這種破爛村子,搾干了也壓 不出一滴油來,哪個會有興致來剝削你們?侵害你們?沒得除了沾上一手腥氣之外, 連個卵蛋也撿不回去!”   老者略現激動的道:“這個就是你有所不知,以往我們這裡也經常有強梁路過, 每次掠境,我們便飽遭蹂躪,生命財物備受損失,這猶是陸上的,來自海上的迫害 就更甭提了;往日我們沒有組織,手無寸鐵,除了任其宰割之外是束手無策,但這 兩年來大家結成‘鐵帶子’之後,遠海上的防衛固尚不足,至少陸地過境的強豪已 不敢再加欺凌,而近海撈魚,也勉可自保了……”   廖沖大聲問:“海上卻是些什麼人王在侵犯你們呀?”   老者張張口,欲言又止:“這個與列位無關,知道了並無好處,所以,還是不 說的好!”   宮笠心口已猜到可能是怎麼回事了,他沒有跟著追問,只平淡的開了口:“老 哥,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老者忙道:“老夫姓洪,洪大全,知道老夫的人,都稱老夫為‘老煙鍋,……”   廖沖大笑道:“老煙鍋,如此說來,你也在道上闖混過了?”   洪大全手持花白鬍子,笑道:“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嘍,打三十歲以後,我就 定居在哆羅口’來,即已息影江湖,不再過問道上的是非,打漁的日子,苦是苦, 倒是比外頭那種刀鋒舔血的風險少些……”   聽到“息影江湖”,“不再過問道上是非”這幾句話,廖沖不禁在心裡暗笑了, 他在想——姓洪的,你才在江湖上吃過幾天的生米?講起話來居然是一代大豪的口 氣,不說以前只看看你如今這副架勢吧,三根筋吊個脖子,兩個卵蛋掐只鳥,不夠 一陣風刮的,任你是龍是虎,又還能強到什麼地步?   但是,宮笠卻安安閒閒的在回應:“不錯,江湖生涯,確實是驚濤駭浪,千變 萬化,猶勝怒海之上……”   洪大全連連點頭道:“少兄此言,真是過來人語,所以我老漢便退出這個大染 缸啦……”   這時,一條大漢蹩了上來,低促的道:“爺,這地下還躺著十來個人哩,是不 是可似先抬出去救治?”   不等洪大全說話,宮笠已道:“當然,請你們就進來抬人吧,不過躺在地下的 這幾位傷勢並不很重,只是一時暈厥過去而已,略加推拿,即可復原,休歇兩天, 便痊癒如常了……”   那漢子唯唯喏喏,回頭把外面圍擁著的村人叫進了好些個來,開始忙亂的把店 中橫七豎八躺著的那些仁兄抬將出去。   洪大全略一遲疑,轉朝宮笠道:“少兄,這裡太吵擾,可否請四位賞光,移玉 舍下小坐片時!彼此也可以多親近親近,在舍下談話更要方便得多…”   宮笠問廖沖道:“怎麼樣?”   廖沖笑吟吟的道:“這還用說?我們恐怕還有事要求這位洪老哥呢,至少,在 這片鳥店裡連滴水也沒沾著,到了洪老哥府上,苦茶總落得上一杯吧?”   洪大全趕緊道:“當然當然,這個當然,小地方招待不周,可是這淡茶劣酒, 粗餚黑食總還是有的……”   洪大全這一村之長的屋舍,也不過就只比那那三楹兩室的狹小陋房,稍稍大上 一點,整齊上一點而已;前後兩進,每進三間,收拾倒還清爽,也不似村裡一般人 家那樣低矮陰暗,但免不了的卻也有那股子揮灑不去的魚腥氣味。   就在前進的客堂里落坐,洪大全先開口道:“尚未請教各位的名諱大號?”   宮笠早有準備,從容不迫的道:“洪老哥,因有一樁極大的風險擔在我等的肩 上,事情未了之前,我等實不能輕露痕跡行藏,事非得已,尚請老哥體諒。”   洪大全領悟的頷首道:“是,是,這倒是我的冒失了!”   廖沖接口道:“這乃是我們的‘苦衷’,嗯‘苦衷’。”   在初去“玉鼎山莊”之時,廖沖曾被黃恕言口的“苦衷”二字罩得暈天黑地, 滿心惱火,此刻,他也把這兩個字派上了用場,細細回味,的確覺得相當吻合切實。   洪大全搖著頷下的花白鬍子,笑道:“方纔,這位老兄說有事須我效勞,只不 知是什等樣事體?尚請見告,能之所及,無不應命,這就算是先前各位高抬貴手的 回報,也算老夫我誠心要和各位交個朋友。”   宮笠忙道:“洪老哥如此幫忙,實令我等感激莫名,回報不敢,老哥肯於折節 下交,我等卻是倍覺榮幸,只怕是高攀老哥了。”   呵呵大笑,洪大全開心的道:“哪裡話來,這是哪裡話來!”   廖沖插上嘴道:“洪兄既是願意幫忙,我們也就不客氣,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洪兄,我們需要一條船,一齊設備齊全,可以遠航的船!”   “哦”了一聲,洪大全道:“原來是這麼一樁事……”   宮笠緊接著道:“當然,費用若干,我們照出,或租或買都不要緊,但船上卻 須有人駕馭,在操舟航海的經驗上,我們幾個都很生疏……”   洪大全笑道:“這倒不成問題,不成問題。”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只是不知能否見告各位的目的?”   宮笠略一沉吟抱歉的道:“洪老哥現下請恕我們須要保   密,目的的透露對我們而言,乃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老哥高明,當知非是我 等有意掩飾推倭。“   廖沖也道:“這可是莫大的‘苦衷’,洪兄。”   洪大全忖思了一會,道:“如此說來,這條船出去,是要冒著極大風險了?”   宮笠苦笑道:“不錯,風險極大。”   洪大全問:“可有性命之危?”   宮笠道:“設若情勢變化出乎我們預料,性命之危恐怕是免不了的!”   捻著鬍子,洪大全慢吞吞的道:“這就比。較為難了,找條船,並不算什麼, 然而我卻不能迫令本村子弟去賣命擔險,各位說是也不是?”   廖沖道:“其實,也不一定就絕對會送命,我們總要對船家預做安排的,盡量 不使他們涉險,替他們找最安全的出路……”   呵呵一笑,洪大全道:“這位老兄,有一定的把握麼?”   廖沖沒好氣的道:“談到有沒有把握,老實說,連我們自己此去之後能否保命 都是問題,又怎敢誇這種海口,作此等承諾!”   拱拱手,洪大全道:“老兄倒是坦率之人,只憑這幾句直爽明快,毫無虛詐之 言,便知老兄心膽照人,豪邁可風,設若老兄不說實話,我可也並不能預知吶……”   廖沖不大有勁的道:“先別給我高帽子戴,洪兄,倒是怎生設法弄一條船,再 雇上幾個船夫子才好,我們想早點出發,越早前往越好。”   用手指敲打著桌沿,洪大全道:“找條船不難,老兄,難的是雇人,要知道, 搭上性命的事,可玩笑不得!”   廖沖道:“你們這條‘鐵帶子’裡,莫非就沒有個把敢於擔風險的好漢子?”   洪大全一挺他那瘦窄的胸膛,安聲道:“當然有!”   廖沖道:“那不結了,我們賞金多給!”   搖搖頭,洪大全道:“但是,卻也要他們甘願才行,我不能強迫他們干呀!”   宮笠低聲道:“老哥是否可代為徵召試試?”   洪大全笑道:“當然,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我想要結交你們這幾個朋友,自 需盡心盡力,唯是不敢擔保事情一定成功,這一點卻得有言在先!”   宮笠道:“如此,便有勞老哥了;但無論能否雇到人手上船,我們對老哥的感 激全是一樣的!”   洪大全十分誠懇的道:“少兄無須客氣,我包管踏實的去辦此事,如一切能合 列位尊意,自是皆大歡喜了…”   他剛剛把話說到這裡,門外布簾輕掀,一個穿著葛布衣衫的大漢探進半個身子 來,低促的道:“爺,曹大爺業已到了,他要小的來請爺出去,有話相商。”   洪大全微微皺眉道:“怎的他來了卻不進房?先前的誤會已經冰釋,曹老弟趕 了來正該與這幾位好朋友朝個面,彼此親近親近才是呀!”   那漢子忙道:“曹爺說,請爺到外頭說話,也許是他有什麼機密要事……”   無可奈何的離坐而起,洪大全滿臉歉意的道:“這是老夫一位多年好友,人很 四海,更講義氣,就是個性古怪了點,各位且請寬坐。老夫我去去即來,順便也將 方纔所談之事交待一下…”   宮笠忙道:“老哥請便。”   廖沖嘿嘿笑道:“”洪兄,你早來晚來全無所謂,我們找船出海之事是最重要, 你老兄可得多多為力呀!“   拱拱手,洪大全道:“一定一定。”   等這位“老煙鍋”出動之後,凌濮不由微帶疑惑的道:“剛才來叫洪大全出去 的那個姓曹的人物,不知是幹啥的?   又要對洪大全說些什麼話?如此鬼鬼祟祟,我覺得其中有點不大對路!“   鮑貴財笑吟吟的道:“別別疑神疑鬼了,人人家不是業業已說說過,他他他朋 友有點怪怪氣麼?可可能人人家不慣在陌陌生者面前露臉,也也可能人人家有話不 不便叫俺俺聽到,這——這是很尋常的事,你你卻胡胡思亂想想個什麼勁?”   凌濮哼了哼,道:“但願我是胡思亂想,杞人憂天吧。”   鮑貴財道:“凌凌伙計,你你大概是太太累了,趕趕上床,好好國一覺,俺俺 就包管你頭頭腦清靈,斷斷事論理,明明白白了—…。”   氣得一瞪眼,凌濮道:“我現在就頭腦清靈,明明白白,你卻當我是怎的?慕 非我哪裡顯得糊塗了?”   呵呵一笑,鮑貴財道:“不不糊塗,不不糊塗,你你哪糊糊塗來著?只只是稍 稍有那那——那麼一點點多多心而已,—一點多心而已……,,凌濮眼皮子跳了幾 下,卻悶著頭不在吭聲了。   廖沖有些擔心的道:“老弟,你看姓洪的這老傢伙,能不能替我們弄到船與人 手?”   宮笠緩緩的道:“以他在這裡的身份來說,應該沒有問題,問題只是船上的人, 他說得不錯,任他是此地的首腦人物,一村之長,卻也不能逼迫下頭人去賣命。”   廖沖想了想,道:“如果實在沒有人手跟船,我們自己湊合一下怎麼樣?”   笑笑,宮笠道:“你對操舟渡海的技術與經驗如何?”   搖搖頭,廖沖道:“我他娘可是‘幹面杖吹火——一竅不通’,我甚至連泅水 都不會,道道地地的旱鴨子,老弟,你呢?行不行?”   宮笠道:“我勉強可以操縱,但也生疏得很;以前在江面上玩過幾天船,可是 若叫我獨自駕舟涉洋入海,就一點把握也沒有了……”   廖沖道:“這樣說來還是不行!”   鮑貴財趕緊接口道:“二二叔,俺俺看還是找找個內行人比較牢牢靠些,這— —這可不是斗斗著玩的事,飄飄洋過海,水水天一線,人在船船上望出去,除除了 水,還還是水,任什什麼標記也也不見,若若是不悉操舟航航海之術,到了摸摸不 通竅門的關關節上,豈豈不喊喊了親親娘啦?”   廖沖怒道:“你怕什麼?沒出息的東西!”   鮑貴財辯解的道:“不不是怕,師師父,俺俺可不不是怕——怕呀;俺俺只是 希希望把事情辦辦得踏實些,莫莫要臨到頭頭上再抓抓瞎……”   廖沖叱道:“少嘮叨,這裡有為師的與你宮二叔在,什麼事情會考慮不到?卻 用得著你這小鱉羔子來胡亂打岔,發他娘些謬論狂言?”   宮笠笑道:“不要責怪貴財,廖兄,他的話也很有道理,這樁事,的確不能魯 莽冒險,否則,萬一到不了‘飛雲島’,反而飄失在汪洋大海上,豈不是冤透了?”   凌濮亦道:“可不是?再說海上氣候變幻無常,驚濤駭浪,狂風暴雨說來就來, 久在海面謀生的船家漁夫,能以預先觀測得氣候與大海的變化,憑借某些徵兆便可 事前躲避,或採取適應之道;換成我們這些外行,若是一旦遭遇到這種情形,那等 兇險,便就不能提了……”   歎了口氣,廖沖道:“看樣子,是非要求助這裡的人不可了……”   宮笠凝穩的道:“犯不著瞎愁,廖兄,事情總會有解決的法子;千山萬水全擋 不住我們前往‘飛雲島’,就憑這一條船上缺乏人手莫非便能阻止我們?”   廖沖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那解決問題的法子總得拿出來才行呀!”   宮笠笑笑,道:“船到了橋頭,自然也就直了,廖兄。”   幾個人在房中又談了一會,門簾掀處,洪大全已經走了進來。   廖沖最是心急,趕忙問道:“怎麼樣?洪老兄,事情成是不成?”   洪大全的模樣有些兒古怪——那是一種猶豫、困惑、怔忡、為難等,情緒組合 成的古怪,他澀澀的一笑,慢吞吞的道:“各位,呃,非要這麼急著要船不可?”   廖沖道:“當然,越快越好,有了船,有了人手,我們馬上啟航,在這裡待著, 算是怎麼碼子事!”   坐了下來,洪大全目光溜過四張臉龐,似乎心情十分矛盾:“船上的人手不大 好找,我看,各位就在寒舍委屈幾天,讓我再想想法子……不過,若是各位一定要 盡速出海,我當然也該替各位安排妥當……”   洪大全的話,透著有點前後不相對襯,宮笠下意識裡正覺得有哪裡不大穩當, 廖沖已迅速接下口來道:“還是煩請洪老兄你多偏勞吧,我們是希望早早揚帆啟程, 他日有暇,自當專程前來府上叨擾啦,現下卻只有告罪了!”   似是帶著點惴惴不安的恍煉與歉疚,洪大全吶吶的道:“老實說,我是異常希 望各位能夠在舍下逗留幾天的,我們彼此,可謂相見恨晚,借此良機,正好把晤契 闊。一敘表懷……”   廖沖直率的道:“重任在肩,不敢延擱,洪老兄,以後有的是盤桓之時,又何 在乎眼下這區區幾日的相聚?只要你老兄看得起我們,願意結交,還怕沒有我們攪 擾的機會?”   苦笑一聲,洪大全表情抑鬱的道:“雖是初次見面,但老夫我與各位實是投緣, 衷心之內,甚盼同各位結為道義之友,我…我也有些難處,無論如何,務請各位恕 有諒解!”   廖沖笑道:“甭客氣了,我說洪老兄,你一客氣,豈非更形見外啦?”   直覺的,宮笠感觸到某些細微的異常處——他覺得洪大全的話語中,似是隱含 著某種暗示,帶著雙關的意義,但一時間,他又無從判斷出人家確切所指的是什麼, 想要表白的是什麼……。這時,洪大全又深沉的道:“此去海上,兇吉未卜,汪洋 之中,多有不測之變,如果各位堅持非要早去不可,老夫只有預祝各位一帆風順, 馬到成功了。”   哈哈一笑,廖沖道:“好口彩,洪老兄,事成之後,我們包管回來尋著你再痛 快樂上幾天。”   洪大全低緩的道:“我亦與兄台同有此願!”   廖沖道:“等著吧,洪老兄,這個日子,說快,也就近在眼前了!”   洪大全竟歎了口氣:“希望如此了……”   突然,宮笠問:“洪老哥,可是有什麼令你憂慮之事發生——在你方纔外出的 那一陣裡?”   怵然一驚,洪大全臉色變了變,又趕緊掩飾的道:“沒有沒有,少兄,確實沒 有,你想想,在這個一畝三分地裡,又會有什麼令我憂慮的事呢?少見也太多心, 太也多心了……”   說著,他以一連串的乾笑來做為誇大的否認,而富笠眼見對方如此回答,儘管 心中依然存疑,卻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廖沖又道:“洪老哥,如果我們馬上要走,是不是你能想到法子?”   洪大全像是相當艱難的點。了點頭:“方纔我出去張羅了一會,業已大致說妥 了…明日拂曉有一艘雙桅帆船可以派上用場,六名船夫,跟著各位一同出海前往。”   一拍手,廖沖興奮的道:“行,老兄,果然還是你有辦法,只這麼出去一溜轉, 竟已是萬事齊備了;這年頭,找人就要找對得上路的角色,今天我們遇上你,可真 碰對人啦!”   歎了口氣,洪大全神色卻有些淒惶:“其實,還不如沒遇上我更好……”   宮笠怔了征,剛要問他是怎麼個說法,廖沖已搶先接上了:“客氣客氣,洪老 啊,我們既是要交朋友,你就大可不必如此謙虛了,若沒和你巧逢上,在這片鬼村 子裡,又叫我們找誰來幫這個忙?解決這個難題?”   宮笠試探著道:“老哥,你似乎真有心事?”   洪大全近於慌張的道:“不,不,我沒有心事,少見,我愉快爽落得很,哪裡 會有心事?”   點點頭,宮笠道:“沒有心事,就最好不過了。”   廖沖大聲道:“老弟,你怎的有些疑神疑鬼?人家洪老兄好不容易替我們找到 船,又雇妥了人手,在他而言,又露臉又光彩,在我們來說,順利解決了難題,雙 方都乃皆大歡喜,哪一個又會有心事啦?我看你才顛三倒四不大正常,盡說些莫名 其妙的話,猛古丁岔出來幾句詞兒,全叫人愣得不好回答!”   宮笠淡淡一笑道:“沒別的,我這人就是疑心病重,凡是好挑眼,既是我庸人 自擾,當然再好不過,我也不希望我所疑惑的某些事情成事實。”   廖沖瞪著眼道:“娘的,越說越像煞有其事了,你有什麼好犯疑的?莫非還是 信不過我們洪老兄?”   宮笠平靜的道:“應該是信得過的,洪老哥是位好人,我看得出來。”   廖沖道:“那不結了?還嘮叨什麼?”   洪大全侷促不安的直搓著手,幾乎汗流浹背,他勉強笑道:“各位是說得我既 惶恐,又迷惑,不知該怎麼回應才好了……”   廖沖忙道:“別聽他的,洪老兄,我這位兄弟呀,就正如他自己所言疑心病重, 凡事好挑眼,其實他人倒蠻好,你可別見怪才是……”   洪大全乾笑道:“言重了,言重了……”   笑笑,宮笠道:“洪老哥,尚請示下,船支價錢若干?”   洪大全趕緊搖手道:“不,不要錢,不要錢,完全免費效勞,少兄,這就算我 對各位一點小小的心意吧!”   宮笠道:“這樣不太好,洪老哥,還是請你多少出個價,我們也可安心。”   洪大全摯誠的道:“少兄,請容老夫聊表微忱,否則,豈非太過拒人於千里之 外了?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早年無緣未曾相遇結交,令香有幸聚首,正是相見恨晚, 我這老朽才鮮能淺,力量有限,別的事情幫不上忙,只這方面尚可略盡棉薄,難道 少兄連這區區心意也拒而不納?”   宮笠的手抱拳道:“老哥既是如此說,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此處不言謝字, 他日若能迴轉,必當專誠來謁,有以補報老哥鼎助之賜!”   隱約裡,洪大全的神氣有些異樣,說不出是尷尬還是羞慚,是忐忑還是憂慮, 他一邊還禮,一邊結結巴巴的道:“太太客氣,少見,你太客氣了…”   廖沖大笑道:“好,這才乾脆,洪老兄,我們就生受你了!”   抹了把額頭的汗水,洪大全吶吶的道:“應該的,應該的……”   一側,鮑貴財忽道:“老老丈,你你……你呢熱麼?”   洪大全急忙道:“熱,熱…”   他似是察覺這樣的回答太不得體,又趕緊道:“不,不,不熱,不熱……”   咧嘴一笑,鮑貴財直愣愣的道:“可可不是?老老丈,俺俺二叔說得不錯,你, 你好好像有點心事。”   廖沖叱道:“不要胡說!”   洪大全窘迫的道:“沒關係,沒關係我也正黨奇怪,只這一刻,怎的有些神情 恍惚,心不在焉起來?”   廖沖關切的問:“不是哪裡不舒服吧?”   站起身來,洪大全乾笑道:“哪裡話,我好得很……對了,只顧在這裡與各位 瞎黏纏,倒忘了一樁大事啦,罪過罪過……”   廖沖道:“啥的‘正事’?”   洪大全道:“先前我業已吩咐下去,叫他們在後廳備了一桌酒菜,以迎各位貴 賓,方纔我進屋之前,酒菜已經擺置舒齊,就等各位人席了,這一陣談話,卻險些 忘啦,看我這腦筋!”   嚥了口唾液,廖沖急急站起:“好極了,我們也甭客氣,這就上坐人席吧,奶 奶的,我可早餓扁了!”   鮑貴財也摸著肚皮道:“俺俺更是饑饑得差點啃啃下了這張桌桌子角!”   洪大全掀簾帶路,回頭笑道:“荒村僻地,無甚珍撰敬客,只是些淡酒粗餚, 還請各位包涵,湊合著果腹就是四個人魚貫行出,宮笠微笑道:”洪老哥,叨擾了。 “   洪大全連道榮幸,告一聲罪,就先走向了前頭。 熾天使書城

    【十八、揚帆破浪危機伏】   這是一艘木造雙桅帆船,還相當新,好似下水沒有多久的樣子,船上,尚留存 著淡淡的漆腥味。   飽餐一頓之後,別過洪大全,宮笠、廖沖師徒、凌淮等四人立即登船,六名船 夫顯然都是久經海上生活的操舟老手,他們四個才一上船,只須一聲吩咐,六名船 夫立時揚帆撐櫓,輕巧熟練之極的將這船雙桅船滑離碼頭,平穩順當的直駛大海。   這是拂曉前的大海,天空是一片墨黑,海上也是一片漆黑,天上有晨星數點, 岸邊,也閃爍著寥落的燈火。   僅有微風吹拂,海面相當平靜,細碎的浪花在船首兩側翻漾,宛若在墨黑的錦 緞上劃開兩道輕俏的白痕——難得的好天氣。   六名船夫各自忙著本身的工作,宮笠與廖沖則並立船尾,直到岸沿逐漸遠渺, 看不到那模糊的陸地了,廖沖方纔歎了口氣道:“到了海上啦,老弟。”   宮笠低沉的道:“不錯,到海上了。”   外海的風浪就要比內灣稍稍大上一點,但仍然浩波森。   森,有著另一種在無垠與寬闊中的安詳與溫柔,船身略略起伏著,乘風破浪, 行駛更為迅速了。   廖沖忽道:“老弟,告訴掌舵的往哪去了麼?”   宮笠頷首道:“方纔已要凌濮轉告了船老大,直指渤海。”   身子靠在船舷上,廖沖目光四轉:“老實說,活了這麼一把大年歲,乘掉出海 可是沒有幾次,算一算,最近一遭也隔著十好幾年了……”   宮笠道:“我也一樣,很少體驗海上生活。”   湊近了一些,廖沖道:“我他娘不喜歡浮在水面上,尤其不喜歡乘一葉孤舟在 這遼闊無邊的大海上飄流,老弟,你是不是亦乃如此?”   笑笑,宮笠道:“人是習慣生活在陸地上的,一旦到了這樣浩蕩無際的水域, 自然會覺得心裡不落實,有著一份虛怯晃浮的空茫感……”   連連點頭,廖沖道:“可不是,我正有這一種感覺,娘的,人站在這鳥船上, 上不頂天,下不沾地,悠悠晃晃的就和踩在半天的雲裡一樣,打眼望出去,四邊除 了海水還是海水,連個能夠墊浮著啥的玩意也沒有,這等天水相合,渺渺瀚瀚的光 景,叫人見了,怎不渾身淨起雞皮疙瘩,愣怔得發慌……”   宮笠平靜的道:“不必這麼緊張不安,廖兄,這純是一個習慣問題,一個適應 力的問題…”   廖沖苦笑道:“我他娘怕是這一輩子也適應不了,晃悠晃悠的,一腳踏上,就 打心底不帶勁,像是整個人都給飄起來啦……”   宮笠一笑道:“好在不是叫你待在船上十年八年,廖兄,稍微忍耐,過幾天我 們就又會口岸上了。”   廖沖道:“老天保佑,越快越好。”   宮笠的視線越過廖沖肩頭,投注在船尾掌舵的那個水手身上,那是個粗壯結實 的大漢,在膝肪的曙光裡,可以隱約辨認出那張寬闊又充滿野性的臉孔,另一名他 的同伴,則正在舉起長櫓,規置於舷邊。   從艙篷的弧度上方,也看得見其他四名船夫的工作情形,兩個在調整風帆的角 度,使其盡量兜風鼓漲,一個在船首絞盤那邊檢視錨鍊,一個俯身船側右前方,注 意著船體的擺動幅度以及破浪前進間的起伏差異,隨時以一種航海者專用的術語切 口清亮短促的修正著掌舵那一位的航向操縱。   六名船夫子,顯然都是技巧熟練的行家,從他們的動作及反應上看,便給人以 安定的感覺,好像這艘是他們身體的一部分,運用駕馭快慢如心,他們把這艘船掌 握得馴服極了,船不似割破浪波在前駛,倒更似在海面上滑行。   宮笠輕聲道:“廖兄,洪大全給我們找來的這個六個船夫子,都是一等一的馭 舟好手,你看,打從我們上船迄今,這六位的啟航手法完全按步就班,有條不紊, 一樣一樣順序並進,半點不見忙亂或差錯,真是經驗老到,訓練有素。”   廖沖道:“可不,洪大全自己就在海上過了大半輩子,對這一套他是行家,要 行家辦他本行的事體,豈還錯得了?”   宮笠又道:“更難得的,是他們的沉默,一般舟子,多愛呱噪不休……”   嘿嘿一笑,廖沖低聲道:“他們能和我們瞎扯些什麼?   隔行如隔山,根本道就不同,哪還湊合得上?再說,這六位一想此番前去,乃 是玩命的勾當,只怕就更沒有心情開腔了。“   宮笠表情有些古怪的道:“到目前為止,一切情況都很正常,很平靜,我希望 能夠一直這樣下去,並一直維護到我們回來才好。”   怔了怔,廖沖道:“什麼意思?有什麼不對?”   宮笠低聲道:“如今我也不知道有什麼不對,但我卻總有些疑慮的感覺,本能 的意識中,好像老覺得我們在海上會發生點事情似的……”   廖沖搖頭道:“你甭在那裡疑神疑鬼了,風平浪靜,又是些一等一的操舟好手 替我們馭船,而且,我們的行跡又未洩露,你倒是說說看,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宮笠道:“所以我也不敢確定,可是,隱約裡,卻不能拂掉心裡的一抹陰影, 當然,也但願我是空自擔憂這一場……”   廖沖不禁惴惴的問:“娘的,越說越叫我心驚肉跳了,老弟,你忽然有這等顧 慮,總也該有點理由吧?莫不成毫無根據,你自己心血來潮,未卜先知?”   宮笠道:“當然只是‘心血來潮’,亦非”未卜先知’:一半是某些蛛絲馬跡 引起我的聯想與懷疑,另一半,就算它是一種預感吧……“   廖沖嚥了口唾液,壓著嗓門道:“先別提那勞什子預感,你倒是說說看,你在 什麼地方發現了什麼樣的蛛線馬跡,會令你發生要出事的聯想?”   低頭望著被船身劃開,向兩側翻捲出去的白色波痕,宮笠緩緩的道:“那洪大 全,廖兄。”   廖沖吃驚的道:“洪大全怎的?他有什麼地方不地道麼?”   宮笠冷沉的道:“我看他個人倒沒什麼問題,可能——他預知了一些事情,一 些對我們有所不利的事情,但卻受到某種牽扯或壓力,使他無以明言相告……”   瞪著一雙怪眼,廖沖滿頭霧水的道:“你真把我迷糊了,老弟,我還不明白你 的意思!”   宮笠思慮了片刻,道:“廖兄,難道你沒有注意?洪大全在接待我們到他家中 之時,一直談笑自若,神情懇切,後來,他的手下人進來向他稟報,說有個姓曹的 人來找他,他出去一會之後,再進房來的模樣就不大對了,他不時顯露著倉皇,緊 張,憂慮的形色,更在六神無主中有些窘迫與內疚的反應,時常言不由衷,到了後 來,他又似一直再暗示著什麼;雖然他有心掩飾他心中的某些隱憂,卻又彷彿想向 我們剖自他的苦楚——我不是問過他,是不是他有什麼難處麼?你還幫他辯解,指 我多心,現在,你記起來了?”   “哦”了一聲,廖沖失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鳥事情叫你犯疑惑呢,原來是 這一碼子技節。老弟、可不,你的確是多心了,你想,姓洪的如果要算計我們,大 可在岸上動手,或是聚眾相襲,或中酒菜中下毒皆可施行,法子多著,又何必等我 們上船飄海蕩遠了再耗費手腳?再說,如今我們業已平安無事的來到了大海上,煙 波一色,四面不見半片孤帆,他就想坑我們,又從哪裡下手?天上?水底下?”   眉頭微皺著,宮笠道:“我就正在想,如果他們要謀害我們,會採取哪一種方 式?”   廖沖大大不以為然的道:“你別在這裡庸人自擾了,我說老弟,‘他們’,‘ 他們’又是誰們?是哪條路上的?哪座山哪片窖鑽出來的?你總得點出個主兒來呀!”   宮笠搖頭道:“我還不知道——但若有這樣的兇險在醞釀或潛伏著,洪大全一 定是心中有數!”   “哧”了一聲,廖沖道:“洪大全對我們那等巴結,生恐交不成我們這幾個朋 友,看人家態度恁般摯誠,言詞如此爽快親切,從哪一方面說,他也不會擺我們的 邪道。”   宮笠淡淡一笑:“所以,我才懷疑他自己並無惡意,可能是受到某一樁外力的 壓迫——譬如說,那個半截裡邀他出去說話的曹姓人物!”   廖沖道:“得了,你就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瞎猜疑,找個地方困上一覺養養神 吧,我看你這陣子同你那伙計一樣是累慌了,疑神疑鬼胡思亂想的…”   宮笠道:“我說過,但願我的顧慮是多餘的。”   廖沖搔搔頭髮,道:“你不知道,你這一說,我心裡卻有些發慌!”   望了廖沖一眼,宮笠不懈的道:“奇怪,你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這 會兒你卻有些含糊起來?”   廖沖沒好氣的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卻偏偏怕這水,怕這不見邊,不 見頭,腳不踏實的海水,軟稀稀的這麼一大片,如果真個出了事,我豈不抓‘瞎’ 了?”   官笠安詳的道:“不見得,廖兄,憑我們這樣的一身功夫,只要隨便撈住一點 什麼帶有浮力的物件,即可借而保   持身體不沉——這還是長時間的依恃,在最初那一段辰光裡,我們更可踩著某 樁帶有浮力的物件,做近距離的飛躍,就好像在海上凌波蹈虛一樣!“   廖沖道:“話是不錯,然而一旦真下了海,就算抓著樣東西在水上飄浮,卻怎 生是個了局?又飄到哪年哪月?汪洋大海比不得陸地,兇險多著哩,尤其是人只一 下手,就他娘全身都透軟啦……”   宮笠道:“又不是泥捏的,下了水怎會泡軟?”   廖沖悻悻的道:“我可是只旱鴨子,天生近不得水,何況是這麼一片無際無盡 的水?”   宮笠道:“放心,廖兄,到時有我。”   廖沖哼了哼,道:“算了吧,在陸地上我對你倒還信得過,臨至碧波萬頃的大 海上,我看你能不能自保都是問題,靠你來照我?實在沒有信心。”   宮笠道:“說多了也是白說,廖兄,到了時候,你就知道我不只是安慰你而已 了!”   廖沖忙道:“老天爺,還是千祈萬求,不要在海面上x事的好,否則,可就真 不會笑了。”   旭日東升,那一大團巨碩光亮的火球,就像從海底下跳出來的一樣,放射著萬 道毫芒,在炫目的金紅色彩中冉冉上升,波光粼粼的海面,微浪輕擁,反映著推燦 績麗無匹的絢異彩光,有點點的金,片片的紅,幽幽綠綠透亮的藍,好美,大海的 日出,壯觀極了,也悅目極了。   又是一天的開始,嶄新的一天,而朝陽象徵光明,海洋代表壯闊,它們的輝映, 更結合了永恆,顯示了永不絕滅的生生循環。   船首破浪前進勢苦奔馬,就好像是對著朝日駛去!   伸了伸懶腰,廖沖帶著倦意道:“我們進艙裡去困一會吧?貴財與凌伙計大概 早就睡得像兩條豬一樣了,沒得叫我們兩個老人家在這裡於煞個啥勁?”   宮笠道:“你先去睡,廖兄,我在這裡再看會光景。”   廖沖道:“有什麼好看的?除了水就是水,如今只多了一個日頭,莫非你連海 水同日頭都沒見過?抑是看了這些年尚未夠?”   笑了,宮官道:“海上的旭日,別有一番絢爛壯麗的景緻,廖兄,它們會使人 興起一股澎湃的生機,開展無窮的希望,而令胸襟寬闊,像這樣的啟示與感受,豈 不比悶在艙裡睡覺要有價值?”   廖沖打了個哈欠:“我可沒你那些詩情畫意,更沒你那麼多的聯想,海水同日 頭,有啥好看的?人倦了,同黨才是當務之急!”   宮笠欠身道:“請,廖兄。”   又搖搖頭,廖沖轉身走下船艙;一邊走,一邊嘴裡不停的咕噥,宮笠不必細聽, 也知道這位廖老邪是在咕噥些什麼——無非是在說他發瘋啦,無聊啦,自找罪受等 等……   看景色,只是宮笠的藉口,主要的,他認為應該有人留在船面上預防著什麼不 測之變;另外,他要監視上面這六個船夫子!   廖沖離開之後,宮笠獨自走向舵樓,他靠在船沿邊,向掌舵的那個大漢搭訕道 :“老哥,今天天氣可算不錯啊粗大的胳膊挽著舵把,那個臉膛寬闊,面皮被日頭 曬成古銅色的大漢微微點了點頭,咧開一口整齊有力的白牙:”可不,天氣真不錯。 “   宮笠和悅的道:“看你這操舟的技術恁般純熟利落法,老哥,在海上生活,怕 也有一段日子了吧?”   那大漢自豪的道:“打六歲起,這位爺,我就跟著大人在海上幹活,撒網撈魚, 逐浪潛水,從小就在海波翻騰里長大的,今年我三十七,算算二十來年羅……”   宮笠讚美的道:“難怪你有這麼一身好本事,駕一條雙桅船,就像劃一葉舢板 似的輕鬆自如!”   嘿嘿一笑,這漢子道:“算不了什麼,這位爺,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長在海邊的人哪有不會操舟玩水的?   要不,早就餓扁啦!“   宮笠點點頭,目光淡淡巡梭,邊道:“你這幾位伙計,身手都不差!”   掌舵的這位道:“都是我的老搭檔,百中挑一的好手!”   宮笠忽道:“在什麼組合裡百中挑出這‘一’來的呀?”   那大漢立時一窒,又趕緊打著哈哈:“我們村子裡,這位爺,‘多羅口’,我 們不是剛從那裡出海的?”   眼睛直視著前面,宮笠道:“尚未請教老兄貴姓?”   這漢子略一遲疑,隨即遭:“我姓崔,爺,你叫我崔水蠍子就行了。”   宮笠依然沒有望向對方,哧哧笑道:“水蠍子?這名字好怪。”   崔水蠍子乾笑道:“是因為村子裡有幾次海中搏力的比賽,我都贏了他們,所 以那些同村的混球們才替我起了這麼個渾號,久而久之,大家反倒不叫我的原名, 都喊我水蠍子了……”   宮笠道:“由此可見,老兄你的水上功夫一定了得啦?”   崔水蠍子忙道:“湊合罷了,這位爺。”   沉默了一會,宮笠慢吞吞的道:“我們往渤海,你知道?”   崔水蠍子陪笑道:“先時那位光頭的大爺已交待過了,爺現在我們就正在渤海, 要說得更精確些呢?其實二出‘多羅口’礁灣,就已經在渤海之上了!”   宮笠頷首道:“這片海域,卻是遼闊。”   崔水蠍子咧咧嘴:“若是進了大洋,才更望不著邊!”   遠眺海天一線的極處,宮笠鬧鬧的問:“那位曹老哥近來可好?”   崔水蠍子剛剛說了一個“好”字的半截音——他嘴巴一張,倏又合住,像把這 個字生嚥下肚裡去一樣,掙得面紅耳赤!   好似沒有發覺,宮笠笑吟吟的道:“嗯?”   崔水蠍子響吶的道:“這位爺……我沒聽清楚你方纔是說——曹老哥?”   宮笠道:“不錯。”   苦笑一聲,崔水蠍子窘迫的道:“我是聽岔了音,還以為爺你認得我們村頭端 補船漏,兼賣油膠的趙老大哩……   那曹老哥,呢,我可從沒聽說過—…。“   宮笠不以為意的道:“那就是我弄錯了,本還以為你們認得的。”   崔水蠍子趕忙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人……”   交疊著將雙腿撐擱,宮笠道:“沒關係,你也不必為此煩心。”   臉色變了變,崔水蠍子顯然在自己告誡著自己什麼,因為,他面孔上的笑容業 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謹慎得近乎木訥的神色了!   在舵樓下的面那一位船夫,幾次抬頭朝上窺探,但一等官笠的視線迎觸,他又 立即移轉目光,裝做忙他的事了。   其實,宮笠看得出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可干,那位仁兄是在故作忙碌狀, 藉以掩飾他的原本動機。   前面,在船艙兩側,各坐著一名水手,兩個人像發呆似的凝視著海平面;這就 正應了廖沖先前所講的話了,海水同日頭有什麼好看的?尤其在他們這種海上生活 了半輩子的人來說!   宮笠在想——一他們是否在眺望著別的什麼事物,屆臨的小島,或是一條突然 出現的船隻?   船頭上,另兩名船夫蹲在一起,不時低語,也不時回顧這邊,兩個人的表情全 很生硬,生硬得好像不擺出這種臉色,就掩不住他們內心某樁反應似的!   於是,宮笠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對,越來越覺得他的懷疑與顧慮只怕要不幸而言 中了。   這樣的氣氛,這樣的徵兆,這樣的形勢在在全反映了一些隱暗中的激盪與兇險, 非常窒迫,非常不調合,宛若風暴前的海洋,雖則尚未隨風暴的肆虐,卻已能由天 變雲暗,浪湧濤掀的先兆上,令人感覺得出心頭的壓力和不安了……“   忽然,掌舵的崔水蠍子小心翼翼的開了口:“這位爺——尚不知往渤海的哪個 所在?”   宮笠平靜的道:“‘飛雲島’,老兄。”   崔水蠍子一驚,駭然道:“‘飛雲島’?爺,你是說,‘金牛頭府’所在的那 個‘飛雲島’?”   宮笠道:“不錯,莫非尚有第二個‘飛雲島’?”   崔水蠍子臉上有些泛青:“爺,那‘飛雲島’上的一干主兒,可都是些殺人不 眨眼的活閻王,海面上的強盜,你們到那裡去做什麼?”   宮笠一笑道:“斗閻王,殺強盜,你說好不好?”   呆了呆,崔水蠍子吶吶的道:“如此說來,各位是與‘金牛頭府’的那些人有 仇了?”   宮笠道:“是的,有仇,勢不兩立。”   舔舔闊厚的嘴唇,崔水蠍子道:“爺,只你們幾位去?”   宮笠道:“四個人。”   臉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崔水蠍子不自覺的流露出十分關懷:“爺,‘金牛頭 府’人多勢眾,個個都有一身好本事不說,也個個都是些狠貨,只你們四位去,估 量著行麼?”   宮笠笑笑,道:“總是傾力而為吧,是好是歹,誰也不敢保准;老兄,人到了 被逼得非要豁命相拼的節骨眼上,可就顧不得許多了……”   崔水蠍子惴惴的道:“但,但也不能明看著虎口,還愣硬往虎口裡伸頭呀!”   宮笠平靜的道:“他們是虎口,我們幾個的脖勁就算是生鐵鑄的,硬碰硬,看 看誰能崩散了誰,老兄,不是強龍,也就不過這道大海了!”   一時間,這崔水蠍子的表情變得相當複雜了,他是考量著什麼,猶豫著什麼, 衡斷著什麼,一面孔的遲疑又為難的模樣。   宮笠安詳的道:“怎麼了?你。”   抽了口氣,崔水蠍子澀澀的笑了笑:“呢,沒什麼,沒什麼,我是在想,你們 這幾位於俱是行俠仗義,鋤奸鋤惡的英雄好漢,萬家生佛,我在擔心,怕各位去了 有了失閃!”   宮笠注視著崔水蠍子,低沉的道:“聽你的說法,好似也對‘金牛頭府’十分 懷恨?”   猛一咬牙,崔水蠍子道:“不瞞你說,這位爺,我們受這些強盜的欺壓迫害已 經不是近幾年的事了,他們非但打劫船商,登陸掠奪,就連我們這般又窮又苦,家 無隔宿之糧的漁夫也不放過,按船抽稅,數著人頭交規費,見著婦道要姦淫,遇上 中眼的東西要硬搶,稍不如意,則即殺人焚船,叫你屍骨無存!好多年下來,不知 有多少靠海維生的漁民遭了他們殘害,更不知有多少船家舟子弄得刀下斷魂,葬身 海底…”   宮笠道:“難道你們就任其茶毒,不團結起來加以反抗?”   歎了口粗氣,崔水蠍子道:“怎麼沒有?所以我們那一帶沿海的漁村方纔組成 了‘鐵帶子’呀,說是防身自保,其實主要目的便是對著‘金牛頭府’去,我們叫 這干強盜欺凌慘了,大家都全心一意要抗暴禦侮……”   宮笠同情的道:“這樣不是很好?”   寬闊的,刻劃著風霜痕跡的古銅色臉膛上湧起一抹灰暗,崔水蠍子沮喪的道: “如果抵得住他們,倒也好了,自組成‘鐵帶子’之後,也著實和這於強盜打了幾 場硬仗,但奈何人家船堅甲厚,不但有好幾門土炮助威,那一個個的強盜從上到下, 更是人人俱有一身水上陸上的好本事,幾場仗打下來,我們都是苦頭吃大,遭遭被 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潰散奔逃,就沒有一次能佔著便宜……”   宮笠淡淡的道:“你們的人數也是不少呀,況且,聽說也著實連絡了一些武林 人物作臂助,幫場子……”   崔水蠍子表情陰晦的道:“人多,人多管個啥用?除了極少數的村人懂得幾手 把式之外,一干年輕子弟都是只憑著一股血氣之勇,賭一口冤氣,像這樣的架勢, 怎能敵得過‘金牛頭府”那些久經陣仗,兇悍勇猛的強盜?每一場仗打下來,人家 是揚威耀武連追帶趕,我們是丟盔曳甲,潰不成軍死了好些人;流了好些血,連自 己看著都不禁覺得心酸……“   宮笠道:“不過,至少你們已經開始反抗了,這也算給‘金牛頭府’一個警惕, 他們該知道你們並非想像中那樣軟弱好欺,不論你們打勝打敗,對方的暴虐行為照 說也會多少收斂點……”   崔水蠍子點頭道:“這倒是有了點,我們和那干強盜打了幾場硬仗之後,他們 就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毫無忌憚的上岸劫掠了,甚且近海也極少騷擾——哦,這卻不 得不歸功於你方纔所說的那些武林好漢的賜助,他們每在我們告急的當口,立時赴 援,也著實叫‘金牛頭府’在陸上吃了些苦頭,但是他們可也折損了不少人呢,尤 有一層,這些武林好漢擅長水上功夫的不多,他們幫我們在海面與‘金牛頭府’硬 幹那幾遭,就發揮不了什麼力量,反被對方坑了好多人下水……”   宮笠道:“在目前情況之下,你們有哪些武林朋友的協助,不須貪功遠擊敵人, 能夠保住本身安全,與近海謀生的權益,已算是不錯的成積了……”   崔水蠍子道:“現下就正是如此,哪裡還敢妄想去攻人家?若能維持現狀,業 已燒了高香——這位爺,你可不知道‘金牛頭府’那批強盜土匪有多麼個兇悍殘暴 法,他們的實力又如何強大……‘金牛頭府’後來很少到岸上村子攻撲我們,報復 我們,固然是因為我們有人相助,也是我們硬著拼戰下來的結果,但更主要的,一 是人家在海上連著打了勝仗,二是人家對我們這把不淌肥油的老肋骨也提不起多大 的興頭來,除非到了遠海,他們也樂得不找麻煩揚揚眉,宮笠道:”怎麼說?“   崔水蠍子低聲道:“到了遠海打漁,若不巧遇上了這些人王,只好認倒霉,他 們要什麼,就得給什麼,其實給不給全一樣,總得叫他們搜刮淨盡,萬一不滿他們 的意,行,殺人燒船,叫你連具屍骸也找不回來…說來說去,我們至今尚是受他們 的迫害,殺戮、欺凌,我們把這干海賊恨透恨爛了,所以,我方纔一聽爺你們幾位 是要去‘飛雲島’找他們算帳,怎能不喜自心頭,敬自心頭?頌揚你們是行俠仗義 英雄好漢,救苦救難的萬家生佛!”   笑笑,宮笠徐緩的道:“你要出自誠意才行,崔水蠍子。”   面孔一紅,又轉為青白,崔水蠍子像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苦著臉道:“爺我確 實說的真話……”   宮笠和祥的道:“你記住最好。”   嚥了口唾液,崔水蠍子表情頗為痛苦的道:“爺,你們,呃,確是去‘飛雲島 ’掃除那些禍害?”   宮笠道:“你不相信?”   崔水蠍子咬咬牙,猶豫片刻,又似是下了某種決心,他艱辛的道:“爺,各位 識不識水性?”   宮笠微笑道:“有限得很。”   額門上冒出了汗水,呼吸也急促了,崔水蠍子目光迴轉,低聲道:“艙板下有 只小竹筏子,上頭便擺了兩隻木槳,這位爺,記得取用。”   故做不解之狀,宮笠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   崔水蠍子再度面孔漲紅,他連連舔著嘴唇,又是驚恐又是焦急的盡量壓低了嗓 門道:“我的老祖宗,小聲點,別再問了,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心裡沒有數——爺, 記得艙底下的小竹筏子,更要注意一樁事,一見我們六個跳水,你們跟著就得離船, 離船之後一切就全靠各位自己了,但各位的本領如果真是高,包有法子活命,那時, 還望你高抬貴手……”   宮笠輕輕的道:“怎麼回事?你何妨說得明白點?”   冷汗淋漓中,崔水蠍子不安的竊視周遭,便慌慌張張緊迫的噎著聲道:“言止 於此,求你別多問了……我可是冒著生命之險告警的;爺,你多包涵,多多體諒, 也千萬別再提起此事,看在各位要去‘飛雲島’除惡的份上,也請看在我這條賤命 的份上,一切請相機處置,就當我從來沒說過這番話……”   宮笠深沉的一笑,道:“無論有什麼不測的變化發生,崔水蠍子,我都多謝了。”   崔水蠍子目光竭力遠眺海上,不與宮笠的視線碰觸,他沒有回答什麼只是極其 僵硬的點點頭——動作細微到幾乎看不出來。   當然,宮笠知道崔水蠍子心裡緊張,不單緊張更且害怕,但這卻是無可厚非的 事,設身處地想一想,人在這種景況中透露出這樣的隱密來,不啻是叛逆的行為, 而不管他的動機是如何純正,他所背棄的對像是如何邪惡,卻總是江湖上最犯忌的 事;但一個人的良知與正義感能夠戰勝他所畏懼的殘酷後果,這個人也算是難能可 貴了……   於是,宮笠站直身子,頭也不回的下了舵樓進人艙中。   沿著六級狹窄木階上下通行的這個船艙,長約丈許寬有七尺,高矮剛容一個人 站直,艙篷乃是用韌細的木條密排釘成,內外塗以厚厚的黑色油膠,兩邊各有一扇 小窗,一張四腳釘死的大木床便緊靠著右弦窗下,床上Q廖沖師徒,凌濮等三人並 排呼呼大睡,鼾聲如雷,此起彼落,似在相互應和—…。   宮笠輕聲將凌溥叫醒,凌淄累是累,困是困,但只一睜眼,立即便頭腦清醒, 進人了狀況,他用力搓揉雙眼,一溜下床:“頭兒,有事?”   宮笠低聲道:“你到艙口窺探外面那六名船夫的行動,注意,暗中監視,不要 叫他們發覺,他們只要往海裡一跳,馬上就通知我!”   怔了一下,凌濮道:“這是怎麼回事?那幾個船夫為什麼要朝海裡跳,是他們 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有什麼其他的陰謀?”   宮笠道。“等下我再詳細說,現在你先去監視他們!”   凌濮匆匆爬上了艙口,伏在那裡,目光毫不稍瞬的注視著外面的動靜,口中又 在低促的道:“頭兒,若是他們要跳了,不用加以阻止麼?”   宮笠搖頭道:“不必。”   回答著,他已發現艙板的左弦邊有一個鐵環把手,他走過去拉著鐵環,用力一 掀,嗯,一大塊艙面板立時掀開,下面是濕漉漉,霉潮潮的底艙,可不是,一張小 得可憐的竹筏子就是擱在那裡,竹筏上頭,一點不錯橫縛著兩把大漿!   宮笠將底艙的那張小竹筏子拖了起來,又把艙板蓋回去,竹筏子斜豎在船艙裡 更不像個玩意——好是用五根碗口粗細的毛竹並排纏紮起來的竹筏,兩尺來寬七尺 來長,看上去瘦嘰嘰,松跨跨的,真不知道能否載得了四個人的重量?   把竹筏擺置妥了,宮笠一扭頭,正好與早已怔愣著坐在床上的廖沖師徒打了個 照面,廖沖睡眼惺松,滿面油膩的沙著嗓門道:“王爺,你這是想幹什麼?”   宮笠低聲道:“二位也該起身了,我的顧慮沒有錯,有人要在海上暗算我們, 這張竹筏子就是我們暫時用來飄浮海上的工具。”   吃了一驚,廖沖尚存的三分睡意也頓時被嚇跑了,他緊張的道:“真有這回事? 老弟,你沒有搞錯吧!這可不是玩笑得的!”   宮笠啼笑皆非的道:“當然錯不了,廖兄,我怎會開這樣的玩笑?”   伸腿下床,廖沖惴惴的道:“不知道是誰要截在這汪洋大海上坑我們?”   宮笠道:“還不清楚,但不必急切,很快我們就會弄清楚的!”   咒罵了一聲,廖沖恨恨的道:“好陰毒的王八羔子,雜種畜牲,你什麼地方不 挑不揀,卻偏偏選了這麼一處水天相連的所在?娘的皮,分明就是想佔我們不擅水 性的便宜,簡直可惡透頂!”   鮑貴財也迷迷糊糊的道:“二二叔,你既尚不知是……   是是哪個主主兒想算算計俺們,卻又又怎的會曉得這樁事事體來來著?誰誰誰 告訴你的?“   宮笠道:“掌舵的那個,名叫崔水蠍子,他方纔透露給我聽的。”   廖沖忙道:“他沒說是哪一個王八蛋使的壞?”   宮笠道:“沒有,他不肯說。”   鮑貴財磨拳擦掌的道:“不不要緊,二二叔,俺俺有法子叫叫他說出來……”   宮笠連連擺手道:“貴財不可造次,這崔水蠍子出自善意向我們示警,我們怎 可如此以怨報德,糟塌人家一番好心?”   一瞪眼,廖沖怒道:“他既有好心,就該早點說與我們防備,弄到這步田地, 船已來至滔滔大海之中了方纔放這馬後炮,又算他娘的哪門子好心?”   宮笠冷冷的道:“現在通知我們,至少還不算晚,而崔水蠍子是我們對頭那邊 的人,他示警傳信乃是情義,裝聾作啞亦為本份,我們對他豈能苛求?廖兄,將心 比心,人家可是冒著生命之危,擔著叛逆之名來暗助我們的,在他而言,已是仁盡 義至,我們再要不滿,就未免透著蠻橫了。”   窒了窒,廖沖嘀咕著道:“好,好,反正你說了就算,奶奶的,出了紕漏你也 推不得責任……”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二二叔,你你老可別生生氣,俺俺只是說說著玩的, 你你要不准,俺俺就當當然籠起袖袖子一邊邊站,全全聽你老的,二二叔……”   宮笠神色略見緩和的道:“做人要識好歹,太過不知香臭,就透著邪門了!”   廖沖悻然道:“你不認識我?我原本就叫廖老邪!”   歎了口氣,宮笠道:“這可不是抬槓的辰光,廖兄。”   重重一哼,廖沖道:“我還沒有問你,那什麼崔水蠍子,他為什麼不把這樁事 透露給我,卻偏偏告訴你聽?這其中又有什麼文章?”   宮笠道:“有三個原因,其一,在他得悉我們此去的目的乃是至‘飛雲島’找 ‘金牛頭府’的人算帳之後,便立時改變了他原先對我們的敵視態度,因為沿海的 漁村——包括崔水蠍子在內——都飽遭‘金牛頭府’欺凌蹂躪,受夠了那種強取豪 奪,暴虐辱淫的痛苦,他有感於我們此去乃是間接為他們除害雪恨,是而才擔風冒 險,不惜以自己生命來暗中向我們示警。”   廖沖道:“還有另兩個原因呢?”   宮笠笑了:“另兩個他之所以向我示警而不透露於你的原因更簡單——你根本 就沒同他接近,更未與他交談,叫他如何把消息告訴你?此外,你這邪模邪樣的味 道,他也不敢多親近。”   廖沖咬著牙道:“你調侃老漢?娘的皮,我邪模邪樣,只你就正氣凜然?奶奶 的!”   過去摸觸著那張小而簡陋的竹筏,鮑貴財道:“二二叔,便算算是有警吧,— 一待發發生變化俺俺們何須非要離離船不可?在在船上,總比下海好好受些……”   廖沖道:“對呀,他們要往海裡跳,我們犯得上跟著跳?   我們就據守船上,一樣可以把來犯之敵打得啼哩嘩啦,落花落水!“   宮笠沉聲道:“因為那崔水蠍子鄭重的警告我們要隨即離船,我們就要離船, 我認為,照他的話做,比較牢靠些。”   廖沖道:“不見得,我們在船上總算有所憑借,下了海,就不一定施展得開了!”   鮑貴財也接著的道:“二二叔,俺俺們嚴守著船,包包管叫他他們上不來……”   宮笠搖頭道:“不,我們聽他的警告,跟著離船;我已考慮過了,如果對方用 其他法子算計我們,這艘船,‘怕我們守不住!”   臉子漲紅,廖沖不服的道:“笑話,你怎麼知道守不住?   我就守給你看看!“   宮笠冷靜的道:“當真?”   一挺胸膛,廖沖氣啾啾的道:“半點不假,我們守在船上,看那些鬼頭蛤蟆怎 麼朝上掩撲?我要不一個個給他抓起來拋下海裡喂王八,我就不姓廖!”   宮笠緩緩的道:“如果他們不派人朝船上硬撲呢?如果他們下水泅著在船底鑿 洞,於遠處用火箭遙射,你又該怎麼應付?”   張口結舌了一會,廖沖方始忿忿的道:“這些兔崽子哪會有這麼多心眼?”   宮笠道:“海上戰法,這已是些陳舊的老把戲了,算不得什麼,我們考慮得到, 人家便早就想到了!”   廖沖惱火的道:“若是如此,豈非仍須棄船?”   宮笠道:“所以我才堅持照那崔水蠍子的話做,早點離船比較從容得多;況且 假如形勢不似預料中那般惡劣的話,我們隨時還可以再行返回船……”   廖沖忽然又表情痛苦的道:“下了海,只用這只稻草杆似的竹筏子容身?”   宮地頷首道:“不錯。”   鮑貴財吶吶的道:“二二叔,這這張竹筏子太太也小小了,恐恐怕,乘不起俺 俺們四個人呢?”   宮笠安詳的道:“大概不會成問題的,一般而言,竹筏的浮力甚強,這只筏子 小是小,乘上四個人,約莫還載得起,好在我們只是暫時利用一下,總要另找條船 搶上去,再說,我們四人的輕身術全不差,竹筏雖小,我們提住氣攀在上頭,要比 尋常四個人的體重輕得多…”   廖沖不安的道:“可是,又搶上誰的船呢?”   宮笠道:“那六名船夫跳海逃生,總必有一個在他們體力範圍內支撐得到的海 上目標,我不相信他們會泅水游回岸上去,所以,他們往哪裡游,我們便跟著往哪 裡去,縱然我們水性比不上他們,但也未見得就比他們慢!”   廖沖思索了一會,點頭道:“這倒是條妙計……”   笑笑,宮笠道:“這稱不上‘妙計’,只是一條必須如此的現實趨向而已!”   接著,他又向鮑貴財道:“貴財,煩你掀拆八塊艙板下來,不必太大,每一塊 兩三寸寬,尺把長就夠了,我們一人分兩塊,以備緊急之際浮水承力之用;我想大 家也該知道藉著木板凌波波水的方法,就和在江河上運用的技巧相偌,這是海面上, 或許浪頭高點,但亦無大礙,你拆卸的時候動作盡量放輕。”   鮑貴財答應一聲,立即動手拆船板木條,他更以身上的兵器配合使力,進展倒 是快速得緊…   宮笠朝艙口那邊的凌濮低問道:“怎麼樣?外面有動靜沒有?”   凌濮伏在那裡,全神貫注的朝艙外窺視著,壓著嗓門口道:“還沒什麼情況, 頭兒,打從這裡望出去,我太看得見船尾舵樓上的兩個傢伙,他們方纔交頭接耳了 一陣,又往我們這邊鬼鬼祟祟的指點著,兩個人更不時伸長脖子朝左邊海面上眺望, 好像在期待什麼東西出現……”   哼了哼,廖沖低罵著:“他們在看海龍王什麼辰光打海底冒出來招他們去當駙 馬!”   微微一笑,宮笠道:“很好,繼續監視,千萬疏忽不得。”   凌濮道:“放心,頭兒。”   沉吟片刻,宮笠道:“看情形,他們必是要犧牲這條船來暗算我們,那六名船 夫才有跳海逃生的計劃,以免與我們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因此,我們一待情況發 之生,也要馬上離船,以最快的方法離船…”   廖沖道:“艙篷是用細木條合著油膠釘妥的,我可以幾掌便震它個稀巴爛,然 後我們帶著竹筏打橫裡下海!”   點點頭,宮笠道:“對,我們就這樣辦!”   這時,鮑貴財已將八塊木板拆下並略加修整,他走過來,每人交了兩塊,剛剛 送到艙口那邊凌濮手中的時候,凌濮已突然低促的開了腔:“注意,船尾的兩個家 伙神色猛的緊張起來…他們一直大睜兩眼盯視著左邊海上,好像見到了什麼奇異的 光景一樣……其中一個在打信號,向船首這邊打信號……他們在朝著艙口看,…… 不好,頭兒,兩個傢伙全翻身越過船舷跳下水了!”   宮笠平靜的道:“廖兄,震破船艙吧!”   早已蓄勢以待的廖沖猛然吐氣開聲,雙掌朝上揮劈,勢力卷蕩如山崩岳頹,狂 飆起處,但聞“嘩啦啦”一聲震響,整個艙頂立時四分五裂的起了蓋“   宮笠斷喝一聲:“走。”   四個人連抓著的竹筏同時穿艙騰空,斜掠七丈之外,竹筏先行落海,水花濺場 中,四條身影已輕若棉絮船飄上了在海上浮沉不定的竹筏筏面。   海上的波浪並不大,不但不大,在這樣浩瀚瀚的海面上,也依舊浮沉起伏,隨 波不定,隨著微波湧蕩的浪花搖擺打旋……   廖沖是早就蹲了下來,一手握著那兩片木板,一手緊抓在筏面上,他有些面青 唇白,滿頭滿臉被微揚的海水打濕了,這位老邪怪的模樣可夠狼狽的。   鮑貴財比之乃師,要稍稍強上一點,他坐在竹筏中間,倒還沉得住氣,就是竹 筏的浮擺不定叫他難受,一對斜眼連連翻白,好幾次張口乾嘔,卻好幾次嗆嚥了滿 口的海水入喉!   宮笠與凌濮都站在筏上,凌濮的身形猶在晃動,而宮笠卻似釘在那裡一樣紋絲 不移。   就在他們的左邊海面上,相隔約有兩三里遠的光景,一條三帆加連雙桅排槳的 巨型帆船業已赫然出現;那艘龐然大物固是夠大了,但船首尖削,船身細長,有帆 有槳,速度卻是奇快,且轉動亦靈活無比,和他們原乘的這艘雙桅相較,十分明顯 的要犀利得多。   這時,碧波湧蕩中,六條身影正載浮載沉的拚命朝著那艘大船泅去!   宮笠等四個人所搭乘的這只小竹筏子也在逐漸與原船飄遠,但尚未飄至太遠, 只見船頭驀地躥起一溜赤紅火光,幾乎火光的燦亮甫入人眼,緊跟著就是一聲震耳 的巨響,一篷煙硝烈焰騰升半空,那艘雙桅帆船頓時被炸成數十段,整條船就像被 一股無匹的氣流震散拆裂了一樣,往四面八方爆開碎崩!   海水在一陣突然的翻騰中逐漸平緩,漫天飛舞的木板雜物也紛紛落下,只是一 轉眼之間,那艘船業已化為烏有,僅在海面上飄浮著一片不能叫人聯想到那曾是一 條船的殘跡,僅在空中還裊繞著些灰黑的煙雲……   附近周遭,浮漾著哈鼻的煙硝氣息,火辣辣的把人的眼淚都給逼了出來!   竹筏子仍在飄蕩著,浮沉著,筏上伏著的四個人全有些發呆……   好一陣,廖沖方纔吐了一口長氣,驚悸的道:“我的皇天老祖宗,這,這是怎 麼一回事?那條船呢?怎的一下子就不見蹤影啦?”   宮笠也是全身濕透的伏在筏面上,他暗啞的道:“炸碎了……他們在船上暗置 得有火藥,看樣子,火藥的份量還不少,別說這一條船,便十條船也能炸個精光!”   咬牙如挫,廖沖亂髮技在頭臉上,形容更見猙獰,他惡狠狠的大叫:“好毒辣 的手段,真是趕盡殺絕啊,那些工八蛋是存了心要我們屍骨不存,我操他的十八代 祖宗,狼心狗肺的一群雜種……”   鮑貴財也憤怒至極的吼:“太太狠了……太太狠了……   不不管有什麼深深仇大恨,也也不該用這等惡毒到了極極處的手段,這這些畜 牲,他他們連連個全屍也也不叫俺俺們留啊……“   宮笠喃喃的道:“我倒沒料及對方竟是用的這等歹毒計謀,想使火藥炸死我們, 叫我們隨著船一同四分五裂,葬身大海……”   廖沖直著喉嚨叫:“娘的臭皮,這些不是人種的王八畜牲打得好算盤,他們是 想引爆火藥炸碎了我們,叫我們和這條船一樣煙消雲散,來個無蹤無影,死無對證, 好,這干狗操的幹得出,我們也更不是善人,老弟,追上去活剝了那些野種再說, 通通丟到海裡喂王八!”   凌濮吐了一口唾沫在海裡,凜烈的道:“他們有一條前來接應的船在左前方, 正可衝上去血洗滿船!”   廖沖迫不及待的吼:“槳呢?快運槳呀—…。”   於是,凌濮與鮑貴財連忙將縛在船沿處的木槳拆下,兩個人分在兩邊,奮力劃 動起來!   由於雙方距離隔得太遠;加以竹伐的平面又低——幾乎是貼在波浪上起伏,是 而那艘巨型快船並沒有發現他們的形跡,甚至連想也沒朝這方面想,仍然乘風破浪 加速駛近。   宮笠在盤算——海面上相隔在兩里多三里的遠近上,用月視不一定能夠清楚察 覺這邊的情形,他們乃是緊隨著那六名船夫躍下海的,人影閃動中,對方船上未必 分得明白敵我,且太陽照在海水上有反光,他們雖然與凌濮曾在竹筏上站立片刻, 但陽光反射加上竹筏的平面低於浪頭,被敵船上的人發現的可能依然極少,爆炸又 很快,對方大概認為他們是不免了——最有力的證明是,那艘前來接應同伴的船隻 並未匆忙掉頭而去!   這時,凌濮一邊划槳,一邊毒森森的笑:“好一條笨船、呆船,他們居然迎著 這邊來了!”   廖沖被一股怒火沖得頭也不暈了,膽也不怯了,滔滔大海也嚇不住他了,他獰 笑道:“來得好,越快越妙,看老漢能不能上船去連船加人一起給他拆散。”   鮑貴財運槳如飛中,急忙道:“先先拆人,別別拆船,師師父,要不,俺俺們 拿什麼來渡渡過這片汪洋大大海?”   點點頭,廖沖道:“對,先拆人,不拆船,快,快朝前劃,我恨不能現在就撲 上去,咬他們的肉吸他們的血,呸!”   竹筏子在波浪翻湧裡浮沉前進,但速度卻不如理想,因為竹筏本身的構造便不 是適宜在大海上行動的,這只是岸邊的操作工具佈局,有如一個小娃娃,怎能在成 人奔馳的場地上同爭長短?加上凌濮與鮑貴財的運槳技巧又不夠純熟,就益發事倍 而功半了。   但儘管如此,竹筏仍在前進,仍在繼續與那迎面駛來的大船接近了……   宮笠目光炯然注視著前面,迅速的道:“這樣不行,我們的竹筏子行動太慢, 對方的船隻卻相當快捷,只要在我們尚不能凌波飛掠的距離外被他們發現,他們即 會掉頭逃走,如此一來,我們就休想追上,一定得想個法子要在他們察覺我們形跡 之前湊近到能以飛沾水面撲上去的位置回…”   廖沖急吼吼的道:“你他娘是智多星,平素名堂點子最多,現在倒是趕緊想個 法子出來呀,還有你兩個,也加把勁,拚命給我劃J”   宮笠皺眉不響,他在飛快動著腦筋——一定得思忖出個什麼法子,在敵船不能 發現他們並來得及逃走之前,湊近到可以凌波撲上的範圍內!   忽然,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苦澀的水珠,雙目中光芒閃灼,堅定有力的道: “誰身上有繩子?”   筏面上的三個人都有點愣,廖沖關急的道:“我的親爹,眼下的光景,你要繩 子作什麼?莫不成拋下來我們e個去上吊7”   宮笠低促的道:“不要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哪一個身上有繩子?”   三位齊齊搖頭,宮笠略一思索,立道:“沒有繩子也不要緊,大家把腰板帶全 解來來,結成一條看看長度夠不夠?”   於是,廖沖師徒與凌濮各自將纏在腰間的板帶解下,廖沖一邊迷惑的問:“老 弟,你到底是在搗什麼玩意?”   宮笠自己的腰板帶亦已解落,他匆匆將四條帶子結為一條,又迅速的向廖沖他 們說明他心中的構想:“我們搭乘的這張竹筏子,原本就不是適合在大海上行動的 工具,不翻不散已經相當難得了,要叫它快起來卻決不可能,但在目前的情況下, 我們必須要使這筏子盡速與來船靠近,然而光憑這兩隻木槳是不夠的;腰板帶已經 結成了一條長索,由我抓著這一頭,廖兄抓著另一端,一個固定攀緊竹筏,一個飛 躍前掠,藉著這騰躍的勁力,要竹筏猛拉向前……”   廖沖忙道:“慢,慢,老弟,你再說明白點…”   宮笠沉穩的道:“我的意思是,廖兄,我們兩人各執帶子的一端,譬如我先離 筏向前飛掠,你就一手扯緊帶子,一手抓牢竹筏,以我的前掠之力帶筏加速進行, 待我力竭躍回,你便即時騰身飛出,換我來承接你拉力催筏前進,如此週而復始, 輪番循環,筏子的去勢就要快捷得很多了!”   廖沖瞪大雙眼道:“你是說,我們兩個就像兩匹馬或兩頭牛一樣交替著以飛騰 沖撲的力量來拉動這張竹筏子?”   宮笠頷首道:“正是此意。”   廖沖回味了一下,笑罵道:“奶奶的,虧你想得出這種作踐人的鬼名堂,不過, 這卻的確不失為一樁解決問題的妙策!”   宮笠笑道:“曾被廖兄謬贊為‘智多星’,便挖空心思,也不能砸掉廖兄御賜 這塊招牌呀!”!   鮑貴財忙道:“二二叔,這這樁出出力的事體,何須偏勞二二位老人家?俺俺 同凌伙計,一樣也能派派上用——用場啊……”   抹去眼角的海水,凌濮接腔道:“可不是?頭兒,我與貴財亦可代勞。”   搖搖頭,宮笠道:“在這場人拖筏子的競賽上,我們要傾以全力,用我們最在 行的能耐發揮到至極的效果,廖兄和我的輕身術,多少比你們兩個強上一點,因此, 我們就要用最好的,最具潛力的人進行這場競賽!”   廖沖也大刺刺的道:一聽到沒有?你兩個便是能上了天,在別人面前尚可擺擺 架勢,於廖邪同官毒眼下,你們就一邊風涼去吧,少他娘充殼子啦!“   鮑貴財咧嘴一笑:“其其實,師師父,俺俺倒不是逞能,乃——是一片孝孝心 哪!”   廖沖“呸”了一聲:“小兔崽子,居然還灌老漢我的迷湯?”   伏在筏上的宮笠,正嚴密注視著敵船的速度與距離,同時,他也沒有忘記仍在 大海中泅泳的那六個船夫;浮在海裡的六顆人頭,在碧綠的水波中時隱時現,但卻 固定著對正大船的方向,而且仍能持續其初下海游的迅捷,偶見浪花裡揚臂蹬腿的 泳式,卻依舊穩扎強韌,不顯疲態——果然是“百中選一”的六名浪裡白條!   在這時,宮笠方纔察覺了另一樁有趣的事——難怪那一艘駛近的巨型快船看得 到它所要接應的目標,船航的角度沒有差異發生,原來,不知何時,那六名泅泳逃 生的船夫,全在腦袋上反縛了一面提亮的銅鏡,銅鏡反映日光,在浮沉之間閃閃生 輝,怨不得船上的人老遠就能發現他們的蹤跡!   宮笠不禁微笑,由此看來,這些終年探舟捕魚的海上粗漢,腦筋裡的紋路卻不 見得像他們的外表一樣粗呢!   沒有多久,迎面而來的那艘快船,業已駛至不遠的水面上了,大概隔著這只竹 筏有個五六百尺左右的距離!   宮笠精神一振,大聲道:“廖兄,握緊帶子,抓牢竹筏,我們就開始拖筏前行!”   廖沖猛一咬牙,左手纏緊帶端,右手五指鐵鉤似地扣人竹筏的竹杆之內,他聲 音迸自齒縫道:“行了!”   宮笠大喝一聲,突的暴掠而出,他起勢之猛烈強勁,有如一頭驀然展翅的巨鵬, 帶長兩丈有餘,他這飛掠之遙卻在八丈之外,但見纏在廖沖手腕上的帶子忽然扯直, 這只小小的竹筏,立時被海浪疾沖,筏首微昂裡,幾乎是飛一樣凌波滑射向前!   身形下墜中,宮笠懸空一個跟斗,又閃電掠回筏上,於是,廖沖怪吼一聲,照 葫蘆畫瓢,帶著一陣狂風緊接著騰身飛撲出去!   兩個人輪番往返,循環掠前,一次一次的拖扯力量,將這只小竹筏子一次一次 的連連猛拉猛帶,竹筏濺浪激波,在蓬蓬珠玉碎翠般的水花揚飛裡,宛若生了雙翼 也似以驚人的快速前進著!   現在,那艘快船上的人們業已發現了他們的形跡,亦看明了他們如今所在施用 的特殊技巧!   雙方的距離本已不遠,竹筏這邊加上連串的努力動作,彼此的間隔更是急速縮 短,快船上在一陣騷亂之後,立時便有了反應!   只見船上三桅的風帆驀的搖擺,又在一片“嘩啦啦”聲中落了下來,而兩舷的 長槳齊橫人水,阻止了船勢的進行,船身猛然震動裡,發出了結構間的磨擦聲,頓 時,橫伸入水的兩排長槳奮力揮動,巨大的船體便在一次滿舵的旋轉下擺頭轉向!   竹筏在目前隔著那艘快船,約莫尚有十五六丈遠近!   此際,他們早已搶越過那泅泳中的六名船夫,就在那六名船夫的膛口結舌,竹 筏子便飛一般滑過了這些人的頭頂,這副情景極其可笑,宮笠等人根本便不屑在此 刻下手收拾水裡的這幾條活魚,竹筏子著恁般的傲意凌波沖滑而去,只灑了那六名 船夫一頭一臉的水花!   當然,宮笠他們並不急,如今那艘快船才是他們首先要對付的目標,且待佔住 那艘快船水裡的六名漁夫有的是空暇來折騰——除非這六位仁兄真能像魚一樣潛游 過這幾百里的浩瀚大海!   那艘檬瞳快船掉頭轉向的速度,以它方纔急駛中的形勢與以它這一類型的船隻 來說,已經是相當快捷的了,現下船身已開始橫過,只待船尾一順,便可全力加速 駛離!   竹筏子隔著快船仍有十丈左右的海面。   這一次,是剛剛輪到廖沖在飛掠之後倒躍回來。   竹筏沉浮之間,宮笠大叫:“只我這遭衝刺,大家便以木板踞腳,撲上船去!”   鮑貴財渾身透濕中喊道:“筏筏子快快要散啦……”   騰身猛掠,宮笠吼道:“散就散吧!”   他這一股強勁力量的再次拖扯,竹筏是前衝了兩三四丈遠,卻在一聲“咯崩” 聲中索斷竹筏,散碎四揚。   但見宮笠揮臂扭腰,他下沉的身形又摹地拔升兩丈,凌空長嘯,他有如一隻梭 標般遙射向前面的快船船頭上!   宮笠的行動市始展開,廖沖、鮑貴財、凌濮三人也自動作如電,他們的木板照 著他們各人自選的適當位置拋出,木板人水,翻滾浮沉未定,三條人影正“呼” “呼”飛騰,足尖連點之下,俱皆美妙又凌厲之極的對準快船掠去!   就在這時,船上一陣吶喊,陽光之下,點點飛矢利箭,在一片寒芒閃爍中,密 若飛蝗般上下來射四個人!   宮笠甚至已懶得去揮截射向他來的箭矢,他雙腳猛然互碰,本來凌空下瀉的身 形猝而暴橫,摔成一道電掣般凝就的半弧,於是,那片箭矢便離著他的身子丈多遠 外全部射空,於是,他的人便落到船上,有若虎入羊群。   廖沖是除了宮笠外第一個撲上船的,那陣箭雨並未能絲毫阻滯他的行動,他愣 是衝破箭雨硬撲上來——憑“廖老邪”那一身可敵斧刃砍劈,能耐滾石擂木擠砸而 不傷分毫的十二層“鐵布衫”內家功力,他又怎會在乎這一把沾上身來的破銅爛鐵?   至少有幾十隻箭矢射到了廖沖身上,但這幾十隻箭矢又似碰上了厚韌的風於老 牛皮革也似的在連串的“彭”   “彭”聲中紛紛四彈反射出去,甚至那些反彈出的箭矢尚未墜落,七八條船上 的漢子已滾繡球般怪號著被擲下了海!   鮑貴財以他無堅不摧的“巨靈鐵掌”,凌濮用他的盾同槍,也一樣擋開了這陣 箭雨,緊跟在廖沖之後上了船舷!   艙面上的敵人約莫有五十多個,且個個都是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但這些大漢 在宮笠他們眼裡,卻和些稻草扎的燈心人沒有兩樣,只在一個照面間,船板上便滾 跌了二十來個,下了海的也有二十來位,剩下七八個人,則早就嚇呆嚇僵的傻在那 裡,連身上的傢伙都忘記拔出來現世了!   廖沖披散著頭髮,周身滴水,掛在胸前的那串“拇指圈子”不住晃動,他雙眼 赤紅,活脫一頭激怒的猩猩般在跳著腳吼罵:“娘的臭皮,就憑你們這一干酒囊飯 袋,端會造糞的傢伙,居然就敢使這種毒計暗算我們?你們這些瞎了眼的雜種,舔 我屁股我還嫌你們舌頭粗了的廢物,垃圾,渣滓,你們是通通暈了頭,迷了心啦? 我一個一個操你們的老祖宗!”   瑟縮在船舷邊的七八名大漢,個個面青唇白,渾身簌簌抖索,甭說回話,連嘴 巴也全扯歪了——他們都已叫廖沖這股兇神惡煞的氣勢嚇破了。膽!   凌滾跟著惡狠狠的叱吼:“就憑你們這些窩囊東西,諒也搞不出這多花巧來, 說,你們的頭子在哪裡?是誰主使你們前來施這陰毒手段的?”   這才提醒了廖沖,他張牙舞爪,氣沖牛斗的咆哮:“對了,你們只是一群上不 了台盤的雜果子,不僅無膽,更且無識,把你們的頭子供出來,先剝了他那張人皮 再和你們算帳!”   七八個漢子面面相覷,俱是滿臉的驚恐駭懼之色,然而,他們卻沒有答腔!   廖沖獰厲的大叫:“你們不招是不是?好,待我一個一個逐個凌遲了你們,我 倒要看看,是你們有種,還是我的心狠!”   凌濮暴戾的道:“廖師傅,你來點人,我下手!”   那七八個漢子頓時面如死灰,慘無人色,一個個全往後退縮著,幾乎抖成了一 團!   大步上前,凌洪粗聲道:“挺著點,好歹也得像個襠下夾鳥的男子漢,甭這麼 窩囊法,難道你們只會坑害別人,自家卻禁不住一點折騰?”   廖沖指著最前面那個疤眼大漢:“凌伙計,就是那一個吧,奶奶的,先剜他的 一雙招子,再削他兩隻耳朵,刮掉那只狗鼻子,不用急,慢慢的一樣一樣來!”   凌濮目光如火,一指那名疤眼大漢:“給我滾出來!”   全身一軟,那人嗥叫了一聲,“撲通”跪倒艙板上,立時涕淚滂淪,一聲天一 聲地的號陶大哭起來!   呆了呆,廖沖隨即大怒:“哭?哭能管個卵用?沒有骨頭的東西,你們他娘的 在算計人家的當口可狠得很哪,輪到自己遭罪的時辰就沒了種啦?老漢今天是一概 不論,非要把你們凌遲碎剮,不能消我心頭之恨!”   說著,他咬牙道:“凌伙計!”   凌濮大聲回應:“在!”   廖沖指著跪在那裡痛哭流涕的漢子吆喝:“動手!”   那漢子淒厲的長號著——有如真被剜去了雙目一樣——他翻動著白眼,口吐白 沫,不似人聲的在哀嚎:“饒命……  饒命啊……”   猛抬腳踢了那漢子一溜滾,凌濮的銀槍槍夾閃亮,同時厲喝:“叫?叫斷了你 的肝也一樣不管事!”   挺立在舷邊的宮笠忽然開口道:“凌濮,這一個且先讓他號上一會,換另一個, 貴財,你到艙裡及船尾部分去搜!”   站在艙頂的鮑貴財答應一聲,躍了下來,而凌濮又如狼似虎的對著另一位早已 抖得不成人樣的厚唇漢子逼了上去!   就在此時——一虛掩的艙門,“砰”聲推開,一條瘦長的身影當門出現!   剛待伸手要觸門的鮑貴財反應奇快,他微微弓身,倏退三步,雙掌交錯,正想 攻擊對方,目光閃處,卻不由大大一愣:“咦?怎怎的是你?”   站在那裡的是個身材瘦削的人,全身紫衣,面容俊逸但卻異常蒼白,胸前斜掛 著一對金叉,模樣在冷竣中更透著一股精悍之慨!   宮笠與凌濮也都認識此人,在“玉鼎山莊”的擂台上,他也曾顯過身手——只 是弄了個灰頭土臉的下場而已!   是的,“斜掛”曹五!   僵木的一笑,曹五陰罵的道:“不錯,是我,難為你還認得!”   鮑貴財收住勢力,有些迷們的道:“曹曹五,你你……   呃,你同這這些飯飯桶,可可是一伙伙的?“   曹五生硬的道:“是一伙的,更明顯的說,他們都是我的手下。”   鮑貴財的一對斜眼往中間對聚,他不解的道:“都都是你的手手下?但,但是, 你知知不知道,他他們設下圈圈套,想想要陷害俺俺們?好好毒辣的陰謀哩,用用 火藥,要炸炸——”   曹五突然厲聲道:“我全知道。”   鮑貴財吶吶的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蒼白的面孔上掠過一抹怨恨與痛苦融合的神色,曹五切著齒道:“這就是我要 你們葬身大海,屍骨無存的意思!   姓鮑的,我要你死,要你身邊所有有關的人都死;我苦心調計,百般籌劃,完 全是為了把你們一網打盡,以報我受辱遭侮之奇恥!“   頓了頓,他又仰首向天,悲憤逾恆的叫:“奈何上蒼無眼,天不助我,偏生叫 你們逃出劫難,只履驚而無險,令我一番心血全幻泡影,滿腔怨憤空留遺恨——這 是命,這是命啊……,,鮑貴財居然十分歉疚的道:”曹曹五,別別難過,便是目 目的未能達達到,也犯犯不上這這麼傷心吶,俺知知道,你是為為為了上次在‘玉 鼎山莊’同俺爭爭老婆的事在在生俺俺的氣,這這又何苦苦?俺俺又不是故故意要 你出出醜,只只是相打無無好手嘛,—一時不及收收勢,才才得罪了一你,但但俺 卻未想到,你你竟會這這麼難難受法,實實在叫俺不好意思……“   猛一挫牙,曹五大吼:“事到如今,你又何須來放這馬後炮,貓哭耗子假慈悲?”   窘迫的搓著手,鮑貴財哺前的道:“不不要這樣沖衝動,不不要這樣沖衝動嘛 ……”   突的一聲怪叫出自廖沖口中,他氣湧如山,亂髮犯立的吼暴:“什麼狗鳥操的 野生雜種?你他娘黑著一顆心,做出這等狠毒卑鄙的無恥勾當來,不但不畏罪求饒, 竟還在這裡衝著我徒弟發熊?你算你娘的哪一門子天王地君?你死到臨頭,猶愣在 那廂狂吠鬼號?你當我老漢就捨不得抽你的骨?”   又一歪頭,他口沫四濺的叫罵:“兀那貴財小兔崽子,你給我滾過來,這姓曹 的就是圖謀我們於絕地的元兇,施這毒計的禍首,當該剝皮分屍,你還和他談你舅 子的什麼仁義道德?” 熾天使書城

    【十九、豁命得命怨仇解】   鮑貴財期期艾艾的道:“師師父,徒弟的意思是,冤冤家直解不不宜結,何何 苦非要把這仇怨弄得越越來越深?徒弟想……”   咆哮如雷,廖沖叫道:“想你娘的頭,你啥也不用想,只有把這姓曹的活剮了 才是唯一該要打算的事,奶奶個熊,原來這姓曹的只是因為在擂台上同你爭老婆爭 脫了底,就竟然起了恁般歹毒殺機,不但要陷害你坑死你,還想將我們一道炸光, 你倒是說說看,這樣不帶一點人味的玩意,如何還能留下?”   苦著臉,鮑貴財道:“師師父,好好歹,俺俺們也只只是有驚無無險,沒傷傷 著什麼,得饒饒人處且且饒人,放放他一馬算算啦……”   廖沖大喝:“放屁,差一點我們就全叫他炸上了天,如果我們真個全被炸死了, 又有誰來替我們說情,恐怕連個喊冤的人也沒有,姓曹的居心惡毒,趕盡殺絕,一 起意便是滿鍋熱粥潑鼠窩的打算,他是篤定了不讓我們留下一個活口出來;像這種 冷血寡絕到了極處的混帳東西,又怎麼饒得過,放得開?娘的,若不一丁一點將他 零碎拆了,就等於我們在傷天害理,不行善事啦!”   曹五的臉色越發灰白,他的額頭上浮凸著細細的青脈,兩邊的“太陽穴”在急 速鼓跳,一張臉繃得又緊又僵,聲音是那等豁出去的冷硬法:“廖沖,我知道是你, ‘拇指圈子’,雙邪之一;你的名頭大,武功高,心思邪,手段毒,你是掛出招牌 的狠酷殘忍,立過碑揭的暴戾兇惡,不錯,我自知抵不過你們,如今我的計謀又已 失敗,我已完全處於劣勢,但你們卻休想逼我低頭屈服,只要一息尚存的話,我就 會和你們死拼到底!”   亂髮豎立中,廖沖卻又狂聲大笑:“姓曹的烏龜王八羔子,你好大的口氣,又 好蠢的腦筋,你以為憑你這樣賣狂耍狠就能嚇住你面前這幾位老爹?哦呸,你不妨 試試,曹五,我倒要看你有什麼上天的本事,又如何同我們拼法!”   曹五冷森的道:“任你怎麼說,廖沖,我也豁上了!”   怒瞪著曹五,凌濮凜烈的道:“姓曹的,就算你這塊料,還不配與我們廖師傅 動手,來吧,我陪你鬆散鬆散也是一樣!”   曹五怨毒的道:“我記得你也出現在‘玉鼎山莊’過,你是誰?”   凌濮大聲道:“‘炫日飛盾’凌濮就是我!”   青白的面孔歪曲了一下,曹五顯然極為吃驚:“你你是‘炫日飛盾’凌濮?那 …那一個可是宮——?”   背負著手的宮笠閒閒的道:“不錯,我是宮笠;你一定知道,我與凌濮自來焦 孟不離的!”   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曹五本來已夠絕望,這一下他就更是連絲毫僥倖的念 頭也滅絕了,一個“拇指圈子”,一個“疙瘩瘤子”,已足夠能將他打下十八層地 獄,如今再加上“生死執魂”宮笠,“炫日飛盾”凌濮,武林中一毒一邪兩大宗師 連同搭檔全齊了,曹五的下場除了萬劫不復之外,哪還剩得下別的?   身子搖晃了一下,曹五悲憤的道:“好,好,來吧,你你們便通通來吧,除了 一死,看你們猶能將我怎的?江湖打滾十有五載,今日以一己之力敵對武林四大高 手,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枉轟轟烈烈,闖過我一趟了!”   廖沖“哧”了一聲,輕蔑的道:“我叫你做得好夢,姓曹的,你也不撒泡尿照 照你自己模樣,你算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再把份量掂上一掂,你夠這個斤頭麼? 娘的皮,後生小輩,江湖末流,連他娘馬尾尚未長得周齊,居然就想戰我們四個人? 你風涼著吧,我們四人中,隨便挑出一個來,若不打得你活蹦亂跳,叫爹叫娘,我 們就都一頭栽回海裡去!”   凌濮兇狠的道:“姓曹的那幾下子,我在‘玉鼎山莊’業已見識過了,根本就 稀鬆平常,上不得大台盤,虧他牛皮往天吹,還不知他自己能吃幾碗飯呢!”   曹五厲聲道:“無須嘲笑,亦無須譏消,是漢子的便劃下道來,我曹五包管捨 命奉陪,你們四個一齊上我也只有一個人,單挑單我同樣只有一人,水裡火裡,我 跟你們周旋到底;曹某人功力如何另當別論,至少,曹某人這口氣沒有輸!”   碟碟怪笑,廖沖的腔調中卻充滿了殺機:“越說,你這不是人操的小猴崽子越 是慷慨激昂啦?你當你能有多大的本事,老漢們在走三江,過五湖,橫闖天下,揚 威七海的當口,你他娘只怕正窩在你師娘的懷裡吃奶撒嬌呢,這一陣,你倒挺起脊 梁扮人樣啦?也罷,超度超度你,也好叫你下輩子知道怎生才似個人模人樣!”   凌濮粗暴的道:“曹五,人少羅嗦了,我們這就手底下見真章!”   這時,鮑貴財又急忙向乃師央求道:“別,別,師師父,便放放過他吧,曹曹 五本性並並不壞,就只氣氣量窄了點,師師父,他他或者該受受點懲罰,但但…但 卻不作興要要他的命啊……”   怒罵一聲,廖沖叱道:“住口……都是為了你才差點叫姓曹的坑了,你還為他 求的哪門子情?放過他?他在打主意將我們一船炸光的時候,怎沒想到放過我們哪 一個?說到他的本性,更是操他娘的壞透爛透,冤有頭債有主,要出氣按說也只能 找那曾給他受氣的主兒,可恨他卻不分首從,不論有無牽連,便想一網打盡,雞犬 不留,這算是什麼他娘的體性不壞’?他正該受懲罰,至於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老漢我自有主意,容不得你這小王八蛋插嘴!”   面上一陣青,一陣白,鮑貴財懾懦的道:“但,但師師父……”   廖沖暴吼:“不准再說!”   站在那裡的曹五也激昂的叫:“鮑貴財,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有志節, 重骨氣,死活等閒事,卻決不稀罕你來替我求情告饒!”   鮑貴財尷尬之極的道:“這這這……這是何苦?”   廖沖憤怒的道:“看吧,你這不成材的混帳畜牲,姓曹的要你的命,你還拿著 你那熱臉盤去貼他的冷屁股,如今人家卻尚不要你往上貼呢,你說,你這不是作踐 自己是幹什麼?直丟我的人!”   逼向前去,凌濮強悍的道:“廢話已說了不少,姓曹的,來吧,現在就把你的 志節,你的骨氣,通通證明給我看。”   曹五咬牙道:“我豈會含糊你?”   哼了哼,凌濮道:“比較一下,曹五,我們兩人誰才更似男子漢!”   突然……   曹五身形猝旋,雙手翻涼,他斜掛胸前的一對金叉已閃電般刺向凌濮上盤!   金盾暴揮,凌濮“鏗鏘”兩聲擋出了槍叉,右手伸縮中,銀槍已怪蛇船吞吐二 十九次。   雙叉飛舞交織,曹五以密集的防守封截住溜溜射來的槍尖冷芒,而凌濮驀而大 斜身,金盾轉口有如刀輪掣掠,劈肩硬斬對方。   曹五單膝跪地,單叉翻楊,在連串的「噹」「噹」金鐵撞擊裡他的叉與凌濮的 盾的全然彈跳了數十次,而曹五的另一柄也飛快與凌濮的銀槍做了三十餘遭,嘈於 一剎的接觸!   凌濮雙腳暴起,光影門處,十二腳踢向敵人,冷叱半聲,曹五雙叉猛帶,人已 一個跟斗的倒翻出去。   凌濮身形如電,退後急撲!   眼看著搶出六步之外的曹五,移動的姿勢卻突兀扭轉,那麼快,他的左手叉已 疾速無比的斜拋向後,電射凌濮!   銀槍的槍尖顫起一點流星,準確至極的驀然彈出,“嚓”一聲插進了擲來的金 叉山形叉尖中,而凌濮也被這一震之力撞退三步。   曹五雙手握緊另一柄叉,便瘋狂的一頭衝來!   同一時間,凌濮也大吼出聲,金盾猛力反揮“嗆嘟”一聲撞擊裡,曹五的叉尖 倏滑,斜著刮過凌濮肩頭,凌濮鋸齒盾沿也豁開了曹五右胸上一道血槽,當二人一 觸齊退中,凌濮的銀槍已淬而閃飛,“噗”聲穿進了敵人右臂!   凌濮的肩頭業已顯露了一條血痕,是以他心中那股子氣恨就鼓漲胸膛,厲叱著, 他挺身挫腰,生生將曹五挑拋空中六尺,曹五的身體市始拋起,他刀輪船的金盾已 暴旋橫切!   不錯,凌濮是想把曹五斬為兩斷!   事情的變化是既突兀,又出人意料的,眼看曹玉已將不免,斜刺裡,一條身影 鷹隼般掠起,又快又準,猛一下攔腰抓住曹五,又在一個翻滾中那等利落的飄下!   凌濮一斬落空,驚恐交集裡懸虛探臂、整個人硬生生的扭轉撲落,目光急搜方 才發覺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不是別個,竟是鮑貴財!   一口氣湧了上來,凌濮尚不待發作,觀戰的廖沖業已先行暴跳如雷:“反了反 了,簡直窩裡反了鮑貴財,你這小王八羔子,小雜種,小狗操的,你這是幹什麼? 你是想吃裡扒外,抽我們的後腿麼?”   把懷中的曹五放在艙板上,鮑貴財哭喪著臉,畏怯的道:“師師父恕罪,師師 父恕罪,徒兒實實在不忍看這曹曹五為了徒徒兒被被殺害…師師父,起因全是徒徒 兒引出的,是因因為徒兒挫挫敗了他,才才種下的仇恨,若若非徒兒掃了這這曹曹 五的顏面,他他也不會生這這等歹心。”   廖沖大吼:“不管,通通不管,定要宰了再說!”   躺在艙板上的曹五,一張臉孔早已被痛苦扯走了樣,面色不但是白,更白得透 泛著灰藍,他的右胸上,斜斜翻捲著一條尺來長的傷口,血肉模糊,裂開的膚肉亦 顯露出隱約的條條裂痕來……這全是凌濮槍尖一挑的結果!   鮑貴財瑟縮著,可憐兮兮的道:“只為為了與徒徒兒之間間的隙怨,師師父, 若殺了他,徒兒難免於心不不安,是徒徒兒種的因,方方纔有曹曹五結的果,他雖 雖說手手段太毒,但……但好在俺俺們也沒傷傷著,眼眼下,他他又已受了重創, 也也算是遭遭到報應,遭遭到懲罰了;師師父,就就饒他一一條命吧。”   廖沖怒啾啾的道:“不行,定規得凌遲了這廝,方纔消我心頭之恨;無論是為 了哪一個為了什麼起因,姓曹的竟使出這等狠絕的手段,便無以辭其咎,說什麼也 不能容他活著!”   齜牙咧嘴的,曹五猶在逞強:“要殺要剮就隨你們的便……  我曹五……若 是求一聲饒…就不算是……不算是條漢子!”   凌濮嗔目大罵:“狗娘養的曹五,你橫成了這副模樣,卻還充你娘的哪門子人 王!”   廖沖猙獰的道:“姓曹的,我叫你嘴硬,待我一顆一顆敲落你那滿嘴的狗牙, 再叫你通通吃下肚去,到時候看你尚能硬到什麼地步!”   抽搐著,曹五痛苦的道:“下下手吧…我任你們折磨……  任你們凌辱…… 你們只能糟塌我……我的身子……扼殺不了……我那一股不屈之氣!”   廖沖挫著牙道:“好,好小子,有種,我就來試試,你到底多麼個有種法;娘 的皮,似你這等愣充好漢貨色我看得多了,搞到最後,就不見一個還能充得起來的, 我就不信你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鮑貴財惶急的叫:“師師父,饒饒了他吧,師師父。”   廖沖怒吼:“你給我滾到一邊!”   於是,鮑貴財慌忙望向宮笠那邊,滿眼滿臉,全流露著如此強烈的期盼與求助 的表情。   微喟一聲,宮笠平靜的說了話:“廖兄,便依了貴財吧。”   剛待舉步行向曹五身前的廖沖,聞言之下不由勃然大怒:“不行,你他娘的就 是護著這小兔崽子,把他寵慣得不知天高地厚,甚且連我這又為師,又為父的尊長 也不看在眼裡了,這次說什麼也不行,非要活剝了姓曹的這三八蛋不可!”   凌濮亦恨恨的道:“廖師傅說得是,頭兒,像曹五這心狠手辣的貨,留著他徒 為世上增加禍害,不如宰殺了來得乾淨利落!”   臉色一沉,宮笠道:“閉上你的嘴!”   悻悻的,凌濮退到一邊,低著頭不再吭聲了。   廖沖卻咆哮起來:“不要攔阻我,姓宮的,我警告你,我他娘的一旦氣到了火 頭上,可是六親不認的!”   宮笠淡淡的道:“認不認隨你,但曹五得放過他;廖兄,你總不見得有興趣為 了這樁小事和我比劃比劃吧?”   愣了愣,廖沖大叫起來:“什麼?你也和貴財那迷糊蛋一樣暈了頭啦?居然幫 著他如此維護這姓曹的?姓曹的是你親爹抑是親兒?犯得上替他出恁大的力量?你 們莫不成都忘了這是怎麼回事?先前在那艘船上暗置了火藥,想要一窩熬炸死我們 的主兒就是這曹五啊,他安了心要我們的命,你倆從此卻替他求個什麼?簡直糊塗 荒唐,豈有此理到了極處!”   宮笠安詳的道:“若按曹五犯的規矩來說,自當殺之不為過,但一則看在貴財 不忍加害,代為求情的份上,二則我們總算化險為夷。未遭傷害,三則他已受到懲 罰,四則念在姓曹的還算是條漢子——就此了過,亦不失為公允!”   笑笑,他又接著道:“再說,我們與曹五之間,既無深仇大恨,何須非要做絕 了不可?”   廖沖吼道:“姓曹的陰謀炸死我們,這還不算深仇大恨,又算什麼!”   宮笠笑道:“他只是‘想’炸死我們而已,既未得逞,便仇因未種,自然又當 別論了!”   張口結舌了一會,廖沖氣憤的道:“娘的皮,你,你純在強詞奪理,斷章取義!”   宮笠古井不波的道:“那麼,你反駁呀?”   廖沖窒噎了片刻,接著暴跳如雷:“你那兩張嘴片子,一向是翻江倒海,雲山 霧罩慣了,說得天花亂墜,活神活現,死人也能叫你講得從棺材裡往外爬,我我他 娘這種心眼塌實,規矩忠厚的人怎能罩得過你?可是你要弄清楚,這姓曹留下來對 我們乃是一條禍根呀!”   搖搖頭,宮笠道:“不見得。”   又火大了,廖沖叫囂:“誰說不見得,憑什麼不見得?”   宮笠冷冷的道:“曹五那幾下子,在一般情況而言,是不錯了,但若待在我們 面前舞弄,還差了一大截火候;說到底吧,他同我們做朋友還可以,要是為敵,他 還不夠看!”   廖沖叫道:“別忘了他會出點子!”   宮笠緩緩的道:“我們豈是些白癡?”   目光一寒,他又陰沉的道:“再說,如果我們這般對他容忍,一再加以寬恕的 情況下,他尚不知感恩懷德,猶思報復的話,這樣的人,後果也就不堪設想了!”   廖沖氣吼吼的道:“然則你怎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宮笠道:“這要問過他,或者等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才曉得,對麼?”   廖沖粗暴的道:“及至待到發生了事情,任什麼也遲了!”   宮笠道:“不要這麼肯定,廖兄,一個人是否尚有救藥,是否為一個有人性的 人,我大多能在他們尚未構成某一樁行為之前便可揣摸清楚!”   廖沖大聲道:“好,只憑你這句千方百計,你便給我把姓曹的弄清楚,否則, 一切後果,我唯你同鮑貴財那小王八羔子是問!”   微微一笑,宮笠道:“我承擔!”   悻悻的,廖沖道:“只要你們兩個湊在一起,我包能叫你們氣得少活十年!”   宮笠笑道:“沒這麼嚴重,廖兄。”   陪著笑,鮑貴財也惴惴的道:“師師父,可可不!哪有這麼嚴重法?徒徒兒也 不敢呀……”   瞪了徒弟一眼,廖沖迸出一句話:“混帳東西!”   於是,宮笠來在曹玉之間,他俯下身子,神情冷漠的道:“曹五,我們放你一 馬,容你繼續活下去,為了留住你這條命,其中的過程如何艱辛相信你也看到聽到 了;我們不盼你感恩圖報,亦不望你能以銘記,只有一個理想……   自此抵銷彼此間那段怨隙;你怎麼說,現在就拿句話出來!“   這樣的變化同結果,乃是曹五先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他使了那麼一條的毒計, 把局面做得恁等絕法,待到後來,人家不但不殺他以為報復,更向他提出前隙一筆 勾銷的要求,如此優握並寬大的作風,不但充滿了仁恕,表徵著氣度,更對他個人 的胸襟做了莫大的開導,而曹五又何嘗不明白,眼前的幾位主兒,任是哪一個也都 不是慣於行善的,人家並不在乎他,他目前更是人家平常心裡的俘虜,生死之間, 全憑人家一句話,然則,對方卻把他抬了起來,生死之間,反在他自己的一句話上 了。   —  —原本就沒什麼深仇大恨,可不是?   —  —在那樣的狠絕毒計下,對方並不想做相等的報復,不但放過他,更給 了他這般光彩的目轉下台餘地,而對方卻都是道上拔尖兒的大豪!   —  —從頭到尾,他自己也算撐得起骨架來,他可以活,並不是自己求饒, 是對方給他的機會,說起來,半點不丟人!   —  —不錯,憑他這點功力,只能和人家交朋友,談到為敵,實在不夠份量, 若然,是為什麼不交朋友而硬拿繩子吊自己的頸?   —  —人家有氣量有風度,他也該一樣襯得起來,否則,不是有志節,反倒 成為上不了大台盤的二愣子角色了!   想著,曹五總算想開了,當然,性命是他自己的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凡是人, 哪個不想活下去,關節只在——要有活下去的機會與條件才行,現在,曹五都有了。   嗆咳幾聲,他終於沙沙的開口,道。“罷了……宮大哥與鮑兄,既是如此為在 下求命……好歹間,在下還分得明白,前隙自不再提,各位尚請接納在下一個‘謝 ’字……”   宮笠雙目毫不稍瞬的注視著曹五,他低沉的道:“言之由衷麼?”   曹五的身子微微痙攣,他十分激動的道:“宮大哥,我曹五雖是一個江湖末流 ……武林閒角……但卻是一個男人……  一個懂得恩怨,通曉是非的武者……我 儘管有許多缺陷……然而……我。還知道言出有信……守義遵諾……”   點點頭,宮笠道:“好,我信你了!”   略微掙扎了一下,曹五吃力的道:“宮大哥…還請准船上的人……把繩梯拋下 去…水裡,尚有些弟兄急待搭救……”   宮笠道:“可以。”   於是,不待曹五吩咐,縮在那裡有如驚弓之鳥般的七八名大漢,立時將堆在左 右舷倒的幾捆繩梯抱起紛紛拋下海去,那些一直泅在水中,繞船浮沉的仁兄們方纔 一個個攀梯回船,只這一陣,便都是一群落湯之雞了。   等水裡的人都爬上船來之後,宮笠又沉聲道:“曹五,借你的船一用,行麼?”   曹五乾脆的道:“樂於效勞……請交待朝哪裡駛吧。”   微微一笑,宮笠道:“飛雲島。”   猛的一愣,曹五吶吶的道:“什麼?飛雲島?”   宮笠微笑道:“能不能去?”   咬咬牙,曹五毅然道:“去……水裡火裡都能去!”   曹五的這條船,不但比炸掉的那艘雙桅船來得大,來得速度快,就連艙房也漂 亮得多,而且,還是分的上下兩層,上層還分出三進隔間呢。   經過上藥包紮後,曹五並未休歇,他振作精神,親自在中間那格最大的艙房裡 陪待客人,這位江湖道上有名的“斜掛”,如今看上去雖然氣色不濟,但情緒卻是 相當爽朗愉快的。   艙房裡就只有他們五個人——宮笠廖沖師徒,凌濮,以及曹五,大家都坐在籐 編的大圓椅上,這種椅子柔韌寬大,坐在上面舒適得很。   曹五舉起茶盅敬客,滿臉摯誠之色:“再一次謝過列位仁恕之德。”   在都喝下了一口清香的茶水之後,艙房裡的氣氛便變得融洽得多了,廖沖咂了 咂嘴巴,帶笑不笑的道:“我說曹五,你他娘早點這麼調和著,怎會打開這樣一仗? 而你又何至於受傷挨痛?眼下的光景,不比你用火藥炸我們及我們用刀口子剮你要 強得多多?”   低喟一聲,曹五苦笑道:“前輩,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爭來爭去,都還 不是為的個顏面問題?前輩高人,想能體諒在下的愚昧同無奈。”   廖沖瞇著眼道:“不是我說你,曹五,你也稍稍狠了一點,冤有頭,債有主嘛, 哪興首從不分,一窩子打盡的!”   曹五尷尬的道:“前輩,在下實在並無其他良謀,方始出此下策;貴財兄的功 力,在下嘗試過,確然難與匹敵,而前輩更乃技高莫測,再加上宮大哥與凌大哥二 位,陣容之強大,豈是在下堪可對壘的?力不能及,便只有求之於計,說起來,自 不算光明磊落,然則,怨氣憋人,也就考慮不到那許多了……事過境遷,唯仍要請 前輩包涵才是……”   嘿嘿一笑,廖沖道:“你該多謝宮老弟,若不是他一肩替你扛起,老實說,以 我的脾氣,恐怕就不易包涵你了呢!”   曹玉澀澀的笑道:“宮大哥與貴財兄,固當該謝,前輩與凌大哥,在下也一樣 銘感……”   廖沖嘻開大嘴道:“算了算了,曹五,事到了如今,你不記恨老漢和凌伙計, 我們業已是生受啦!”   曹五忙道:“前輩言重了,在下豈會如此不知好歹?”   放下手中精緻的茶盅於椅旁特製的木托上,宮笠安詳的道:“曹五,那位‘多 羅口’‘老煙鍋’大家洪大全家裡邀他出外說話的‘曹爺’,可就是你閣下?”   點點頭,曹五道:“正是在下。”   廖沖插口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正在洪大全家中?”   曹五道:“是這樣的,洪大全為‘鐵帶子’中‘多羅口’的首腦,他與在下交 情甚篤,彼此在很久以前已是莫逆之交了,自他加入‘鐵帶子’組合,大家依恃越 深,他有事情,在下皆是全力以赴;各位至‘多羅口’與村人發生衝突,大全哥聞 報之下,便一面調集人手前往應付,一面著即遣人至在下居處相召,但待至在下趕 到,大全哥卻已與各位握手言和了……”   歎了口氣,他又接著道:“在下進屋之前,已先向村人詢問過各位的來歷及形 貌,各位來歷他們不知,但各位的形貌他們卻描述得極其詳盡,而貴財兄的尊範, 乃是十分易記,並且少有雷同的,在下一聽,便知道是貴財兄本人,後來又在村人 的敘說下,在下曉得前輩亦已偕至——前輩的那串‘拇指圈子’,乃是最好辨識的 標記——然而,宮大哥同凌大哥;在下卻不悉底蘊,但與前輩及貴財見一起,料知 不是泛泛之輩;在下與貴財兄有擂台折辱之恨,是以聞悉之下,立時怒火攻心舊怨 復熾,始才沒進屋去,只著人將大全哥叫到屋外。”   宮笠平靜的道:“你告訴洪大全要暗算我們?”   曹五頷首道:“在下尚未說出心意,大全哥已先將各位急欲覓船出海之事相告, 是而在下念頭一轉,便決定利用這個機會設下陷阱,報復貴財兄的折辱之恨,但想 不到的是,待在下向大全哥說出與財兄的過節以及報復的計劃後,大全哥居然力加 反對,不表贊同…”   笑笑,宮笠道:“不錯,我也料想洪大全是不讚成的……”   曹五感慨的道:“大全哥為人向來公正仁厚,但在下卻料到這件事上他也如此 不失立場,幾經爭執,在下堅持己意,弄到後來,在下以絕交為脅,大全哥方纔極 其無奈的答應下來,勉強同意協助在下的行動……”   宮笠道:“你們是那條雙桅船的船首部位暗置下的火藥?”   曹五窘迫的道:“是的,但另有十小包火藥串以引信藏於船舷兩側的暗槽內。”   廖沖道:“娘的,你可真叫心狠手辣,要一傢伙轟我們上天哪!”   曹五赧然道:“各位洪福,倒是在下失著了…”   哼了哼,凌濮開了口:“若非你失著,我們眼下哪還能坐在這裡與你喝茶談話? 只怕早連屍骨也尋不著一點渣子了!”   宮笠淡淡的道:“權當是一遭磨練吧,凌濮。”   連連點頭,鮑貴財笑道:“對,對,二二叔說說得對,人人嘛,越磨就就越強 韌,有多多少人,想要這麼一遭經經驗,也找找不著門路哩……”   廖沖一瞪眼道:“胡說,像這種要老命的經驗,一輩子我也不想有一次!”   宮笠笑道:“設若不是我預覺有警,慎重的防範,廖兄,你老生生這時大概已 在九重天上快活去了……”   眼皮子跳了幾下,廖沖猶有餘悸的道:“娘的,不能想,一想就渾身泛涼……”   宮笠又對著曹五道:“由這件事看來,曾五,可見你是個心思周詳,頭腦精密 的人,你不但把這次行動策劃得有條不紊,更且連事後的接應問題也考慮得恁般緊 湊,同時,亦證明了你不失其責任感與道義觀,江湖上,有些歹毒之輩,往往為了 一己的私怨,而不惜他人的生命做為犧牲,與此類人物比較,你尚算是不差的了… …”   曹五汗顏的道:“宮大哥抬舉,在下簡直無地自容突然,廖沖問:”對了,曹 五,我們撲上船來的那一陣子,怎的沒看到你?你又跑到哪裡去搞鬼了?“   曹五臉上泛紅,吶吶的道:“在下一見各位如飛而至,便知計未得逞,大勢已 去…一時悲憤之下,奪至底艙,原欲將底艙的一捆火藥引爆,以求個同歸於盡……”   廖沖大叫道:“不得了,你還不快快前去將引信熄滅!”   曹五忙道:“前輩莫驚,在下實則並未點燃引信…”   宮笠笑道:“這是一定的,否則船早炸了;但是,曹五,你為什麼又改變初衷 了?”   咬咬嘴唇,曹五低沉的道:“在下奔至底艙,驀然發現坐在底艙的‘槳房’的 兩排二十名櫓手正靜默相視,剎那間在下心靈如遭重擊——在下想到,只為了自家 的私怨,如何能忍心將這船上艙底的七八十人一同殉葬?他們其中頗多已有家小, 莫不成便把這些無辜的老弱婦孺也完全拖人絕境?若然,這不是瀉怨雪恥,乃是作 孽了,是而在下立定了決心,掉頭返回艙面,只打算以一己之力,拚搏到底了……”   宮笠和悅的道:“很好,曹五,只此一念的轉變,即是你不死的因果,將來度 量需寬些,心胸闊些,福澤自乃無窮,你記住了…”   曹五感動的道:“是,宮大哥,在下必當永志不忘!”   喘了口粗氣,廖沖道:“奶奶的,這人間世上,可還真有些狠人,能橫下心來 宰殺並不稀奇,對自家老命也一樣捨得下,卻頗不簡單,今天一天,我算是兩遭打 鬼門關上繞返了……”   這時,曹五有些好奇的問:“宮大哥,不知道各位是如何發現此事端倪的?”   宮笠一笑道:“洪大全的神色是主因——他與你談過話進房之後,就形態不對 了,變得恍惚,遲疑沉重更帶著說不出的一股隱憂,同時,又有意無意的做了些暗 示,所以我便存了疑,及至上船之後對船上的夫子加意監視盤詢,亦發現了諸多警 兆,待情況有異自然我們就有時間從容應付了……”   很輕巧的,宮笠一筆帶過了崔水蠍子向他傳警的事,言及洪大全的暗示,他料 想曹五不會生恨,因為“相交莫逆”的朋友之間,應該有忠諫的餘地和責任的,方 式或者不合,卻也乃為了防止造成憾恨。   果然,曹五頗有感觸的道:“大全哥是對的,他一直就不讚成我這樣做,他不 能阻止我,卻只有替我化解這一場由我執意鑄造的大錯,否則,或是各位不幸,也 可能就是我的不幸了……”   宮笠道:“事情過去,也就讓它過去吧,好在尚未形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敢算 我們彼此有福了,曹五,在你而言,是受了次教訓,在我們來說,亦是加深了一層 警惕…”   曹五坦率的道:“這次的教訓,會令我終生列為戒鑒……”   鮑貴財一團和氣的道:“曹曹五,倒看你你不出,在這這沿海海一帶,還還挺 有有點名名堂呢……”   曹五笑道:“沒什麼,貴財兄,在下只是擁有幾條船,兩三百個弟兄聽從使喚 而已……”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這這……這個局面,業業已是不差了,像像俺來來說 吧,不不但沒人聽從使使喚,尚尚得聽聽人使喚哩……”   曹五想起了什麼,忙問:“貴財兄,‘玉鼎山莊’那次擂台招親,最後定是你 獨佔鰲頭了吧?”   拱拱手,鮑貴財嘻笑顏開:“承承讓,承承讓,那那一遭,俺俺贏是贏了,可 可是打到最最後,俺俺卻栽起了個跟斗!”   吃了一驚,曹五道:“怎麼會?是誰勝了你?”   一指宮笠,鮑貴財笑道:“就就是這位人人王,俺俺宮二二叔;他他猛古丁殺 殺將出來,打打得俺灰灰頭土臉,落落荒而逃……”   曹五迷惑的道:“宮大哥對這樁事也有興趣?”   宮笠微曬道:“還不是為人作嫁?”   點點頭,鮑貴財又道:“不不錯,二二叔後來又又把權利讓還給俺俺了!”   曹五笑道:“說來說去,還是貴財兄雀屏中選,得娶玉人,恭喜恭喜。”   鮑貴財得意洋洋的道:“謝,謝啦,曹曹五,這這遭回去,俺俺就要成婚,你 你可得來捧場啊。”   曹五由衷的道:“一定一定,在下必來叨擾一杯喜酒!”   生怕在這件事上說多了,又扯出黃恕言與他外甥女祝小梅那一連串的“苦衷” 來,廖沖趕緊打岔道:“事情還早得很哩,你這小兔崽子急個啥鳥勁?也沒見過這 等的老婆迷,我他奶奶的。”   宮笠接著問曹五:“此去‘飛雲島’,得費多少功夫?”   曹五算了算,道:“一般船隻,從‘多羅口’啟航起算,大概要走上一天一夜 才能到,我們如今已出來一段水域,再加上在下這艘船快,至多入黑以後,便可眺 望及‘飛雲島’上的燈火了……”   宮笠頷首道:“這麼說,再有三個時辰左右便到了?”   曹五道:“差不多就是這麼個辰光……”   他謹慎的又道:“各位去‘飛雲島的目的是…?”   宮笠緩緩的道:“一筆血債,要向孫嘯清結!”   曹五聞言之下,是宮笠預料得到的反應——又驚又喜:“大好了,太好了,‘ 飛雲島’上‘金牛頭府’這干兇殘蠻橫之徒,早該遭報,我們奈何他不得,如今有 四位前去收拾他們,可要叫這批賊盜嘗盡苦頭;只是,四位武功雖高,但‘金牛頭 府’卻也好手如雲,爪牙眾多,四位前往,是否力量仍嫌單薄了點?”   鮑貴財意氣昂昂的接腔道:“不不怕,兵兵在精而不不在多……,,曹五懇切 的道:”各位,在下才鮮能弱,便亦願毛遂自薦,偕同手下八十餘人,供效各位驅 使!“   宮笠道:“你的一番盛情,我們心領了,曹五,不必,因為此去‘飛雲島’, 我們乃是採取狙擊戰法,盡量避免與他們列陣硬拚,人數少,卻可佔到進退自如, 遊走靈便的優點,若是人多了,就難以把握掌持,這樣一來,正面廝殺即將難免, 犧牲也就會增大,乃是極不合算的事。”   廖沖卻沒有宮笠說話那樣含蓄,他直愣愣的道:“曹五,你的這一份情,實是 令我們感激,可是的確不用麻煩你們上陣,你和你一般人,真正上得了台盤的從頭 到尾點算幾遍,也就只有你一個而已,剩下那些伙計,一個個,全稀鬆得很,起不 了啥的作用,如今你的身上帶傷,行動不便,大不宜於涉險,而你那干手下人,跟 著我們去除了送幾條性命之外,只怕幫不上些什麼忙,所以,你也甭客氣,還是由 我們四個上‘飛雲島’和‘金牛頭府’熱鬧熱鬧吧!”   苦笑一聲,曹五有些懊悔的道:“早知你們此行是要去對付‘金牛頭府’,我 也不會橫生這段枝節了,前輩說的也是實情,咳,恨只恨我心餘力拙……”   宮笠忙道:“別這麼說,曹五,有你這樣好船相助,業已給了我們極大方便, 所謂: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設若沒有這條船接應,我們的麻煩還多著呢!”   曹五正色道:“宮大哥,在下這條船,必然全力支持各位的此項行動,從現在 開始,即交由各位調遣使用,不論有任何須要,尚請逕自交待,進退之間,悉遵各 位諭令!”   宮笠道:“很好,恭敬不如從命,我們正須你的船隻協助行動;曹五,我們登 岸以後,你還得在外海游巡相候接我們回去……”   曹五道:“這個當然,我們一定等待接應。”   想了想,宮笠道:“有關‘飛雲島’的形勢,曹五,你熟不熟?是否知道在何 處登岸及何處接應比較方便?”   曹五搖頭道:“‘飛雲島’地形在下十分陌生,只在遠處海上遙遙眺望,那是 一個由黑色礁石組合而成的小島,狀如覆盤,四周傾斜,中間突起,也只有中間的 地形較為平坦;島岸狀若磷峋,礁石有如犬齒交錯,行船相當危險廖沖發聲道:” 慢慢,既然是如此,‘飛雲島’上‘金牛頭府’他們自己的船隻卻又如何進出法? “   曹五道:“是這樣的,‘飛雲島’有其固定的航路,乃在島的正北與正南兩端, 那兩個角度的海面頗為穩定,因為風向關係,又浪波極小,本來,那正北和正南兩 處島端有天然粗具的內灣形狀……乃是由礁巖不規則的突疊而連成凹陷,後來一定 是‘金牛頭府’的人再加以修整建設,便成功為兩個條件極良的海港了,生產上內 港都有巨石碼頭的設備,從遠望去,時常可見到船艇密集,桅帆蔽空,泊在兩端的 大小船隻,往往都在數十艘以上……”   廖沖悻悻的道:“娘的,氣派卻不小;我問你,曹五,除了這正南,正北兩處 島端的航路之外,其他的地方便不能靠泊進去了。”   曹五道:“這個不敢說,但據在下數次觀察的結果,在順著航路入港以外,其 他的位置皆是礁巖嗟峨,狀乃傾斜陡削,或乃橫豎錯疊,浪濤拍擊迴盪,水勢湍急 洶湧,在這種情況之下,多有暗流漩渦及淺灘的顧慮,小艇容易翻傾,大船則有擱 淺及觸之險。”   沉著臉,廖沖道:“如此說來,你這艘船是靠不上去了?”   曾五充滿歉意的道:“前輩,恐怕是難以接近……”   宮笠靜靜的道:“曹五的顧慮很有道理,廖兄,如果明明不能將船隻駛近,卻 偏要冒險,一個不巧把這條船弄翻弄砸了,不但行跡立將暴露,船上人手俱有生命 之危,便是我等退路也大成問題!”   曹五真摯的道:“在下也是這個意思,宮大哥,一條船不值什麼,主要的是— —犧牲了船,對於此行目標的完成是否有所裨益?”   鮑貴財大大搖頭道:“船船可壞壞不得,否否則,事事情就更難難辦啦。”   宮笠忽道:“曹五,這樣吧,你這條船,以你判斷,可以靠近至島邊什麼距離? 當然,要避開那正北與正南的兩端港灣。”   盤算了一會,曹五道:“在下認為,駛至島岸兩百尺左右,應該沒有問題,再 近,則恐湍流暗溜將船隻帶向礁石不易轉舵。”   廖沖頭痛的道:“我的老天,兩百尺,兩百尺就是二十丈之遙,這麼長的一片 水面,再加上那等險惡的浪濤,卻怎生往岸上去得?”   宮笠捻練的道:“不用著急,慢慢想想,總會想出法子來的……”   凌濮笑道:“廖師傅一身是膽,龍潭虎穴,全進出自如,獨對這一片海水就傷 透腦筋啦!”   廖沖歎了口氣:“也不知怎的,一見這湧蕩打旋的海浪,我他娘就頭暈腦漲, 心也虛了,兩條腿也賴了,滿眼望出去,天和水似是都合成一片啦……”   曹五接腔道:“久居陸地,未曾過過海上生活的人,大多有這一種感覺,其實 這都是一個習慣問題,經久了,也就泰然自若了……”   聳聳肩膀,廖沖道:“算嘍,只怕我這一輩子也習慣不了,也不想習慣,還是 住在陸上比較好,在大海裡飄來蕩去,上不著天,下不著邊,算他娘什麼玩意?”   這時,鮑貴財有些憂慮的道:“二二叔,時辰也不早了,倒是怎怎心想個法法 子出來,好橫橫越那片海海面,俺俺上島去才才是正正經……”   宮笠頷首道:“是的,我想想看有什麼法子沒有。”   廖沖殷切的道:“老弟,這一遭,可又得靠你出點子了,最好想個容易的法兒, 別叫人提心吊膽的受活罪……”   笑笑,宮笠道:“包管有驚無險,廖兄。”   苦著臉,廖沖無精打采的道:“甭說‘險’一了,光那一個‘驚’字,業已能 把尿都給逼出一褲襠,唉,這混帳的海水,它一天到晚晃來晃去,怎的就沒個停歇 的時候。”   凌濮哧哧笑道:“我看你真得了‘恐海病’啦,廖師傅。”   廖沖沉沉的道:“誰又說不是?”   凝思良久的宮笠拿起茶盅來啜了一口,輕聲道:“曹五,在‘飛雲島’四周, 能不能找著一處路腳的所在?譬如說,當你把船靠近兩百步的距離時,在船與島岸 的兩百步之間,有沒有機會找到一塊突出水面的礁石或堪可立足而不遭淹沒一個人 身高的淺灘?”   曹玉頷首道:“這倒可以試試,宮大哥,而且相信機會很多。”   宮笠摩舉著多鬢的下頷,又慢慢的道:“你這條船上,可有木桶及長條形木板 這兩樣東西?”   有些迷惑,曹五道:“容在下查詢看看,大概也沒有問題。”   宮笠道:“好吧,就只這兩樁事,只要都能解決,則我們不須船隻靠岸,也就 能以飛越那兩百尺的洶湧海面掩上島去……”   曹五即時拍掌三響,艙門開處,他的一名手下躬身進人,於是,曹五便簡潔扼 要的將官笠所說的兩件事匆匆交待了。   廖沖抖動著一隻腿,惴惴的問:“老弟,你這又是弄的什麼玄虛?我不懂你要 找水上貼腳的地方做什?要木桶和木板又想搞些什麼鬼?”   宮笠笑道:“這是我的一個構想,大概也錯不到哪裡去,廖兄,我會慢慢說與 你聽。”   鮑貴財童心未況的哈哈笑道:“本木桶是圓圓滾滾的,木木板又是長長方方的, 木木板搭在木木桶上,呵呵,可可不正像玩翹翹板—一樣?”   兩眼一瞪,廖沖叱道:“不要瞎扯蛋,什麼辰光了,你還這等天真法?”   宮笠閒閒的道:“廖兄,貴財說得不錯,我們正是要玩這個小小的遊戲。”   呆了呆,廖沖愕然道:“玩這個小小的遊戲?翹翹板的遊戲?在眼下這個要命 的節骨眼?”   宮笠道:“正是。”   怪叫一聲,廖沖口沫四濺的道:“瘋了瘋了,你們一大一小都已經瘋了,天老 爺,這可怎生是好?偏在這等緊要關頭,我他娘卻和些瘋子玩在了一道,我的親娘 老祖宗,強敵當前,危機四伏,你們居然返老還童啦——在這個險地返老還童?”   打發手下離開之後,曹五若有所思的道:“前輩放心,宮大哥此舉必有其妙用 所在,絕非有意戲要……”   廖沖怒道:“完全一派胡鬧,還有鳥的個妙用?我看‘飛雲島’那干龜孫坑不 了我們,卻要通通坑砸在姓宮的手裡了!”   宮笠平心靜氣的道:“你先不要叱呼,廖兄,一切先等我解釋過了再發表議論 不遲。”   廖沖吹鬍子瞪眼的道:“說,我倒要看你怎麼個‘解釋’法!”   宮笠又喚了口茶,凝重的道:“以我們的輕身功夫來說,都算得上是拔尖的了, 但用在此時,卻仍嫌不足,我們在傾力一躍之下,尋常可以掠出六七丈的遠近,貫 足全功能至八丈業已至極,但是眼下我們卻須渡過二十丈左右的水面;波濤翻湧之 中,腳下甚難著力挨勁,第一次長掠落下,踩波再起,力量就要差上很多,恐怕第 二度飛越,就連五丈的距離也達不到了,待至第三次接躍,勢必難出二三丈,而腳 下虛軟,提氣更為不易,這樣一來,便很可能墜人海浪之中……”   廖沖道:“這就正是我擔心的地方!”   宮笠又道:“此等情況之下,因海水湍急,且有暗流旋滾,便腳底加上木板, 也增強不了多少浮力,仍然有難以周全的顧慮。”   廖沖惡狠狠的道:“這還用你說?”   宮笠清朗的道:“所以,我始想到方纔的法子——以圓形木桶一隻橫放,將長 條木板架擱其上,一頭著地,另一頭翹起,一個人站在木板著地的一端,一個人猛 力跳壓那翹起的一頭,木板翻揚,踩在著地一端的人借勢彈起,以我們的功力來說, 可以借勁翻彈之下飛越十一十丈之外,如果在十一丈外的水面上有一處可以站腳的 凸礁之類,剩下的八九丈水面當可安然渡過。”   想了好一陣,廖沖又提出問題:“那麼,最後餘下的那個站在凸礁上的人,又 如何渡過海水呢?”   宮笠胸有成竹的道:“當然這個居中接應的人,要挑一個我們之中輕功最高的, 他該有足夠能力不借幫助而應付這賸餘的八九丈水面—一譬如我。”   “呸”了一聲,廖沖道:“臭美!”   宮笠莞爾道:“廖兄,可要一較長短?”   眼珠子一翻。廖沖道:“我他娘吃撐著了?有功夫與你玩這等不登大雅之堂的 把戲?”   鮑貴財連連鼓掌,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道:“二二叔,你你真行,武武功高,心 心眼活,口才又又好,頭腦精精靈細密,為為人又重情義,你你簡直太完完美了…”   宮笠一曬道:“貴財,別把這麼多高帽子向我頭上扣,我承受不住呢。”   廖沖大言不慚的道:“正是,兀那財小兔崽子,你所說不是別個,乃是為師的 我才對,你他娘亂拋媚眼,相送秋波,可是暈了你娘的頭啦?”   鮑貴財嘿嘿笑道:“師師父,你老老人家與二二叔,正正是一時瑜瑜亮,平平 分秋色,都都是當當代的俊彥,成成雙的翹翹楚……”   “嗯”了一聲,廖沖道:“不過,我是亮,你宮二叔是瑜,比較起來,我猶較 他略高一籌。”   鮑貴財咧開大嘴道:“師師父怎怎麼說徒徒兒俺怎怎麼聽,你你老高高在上, 徒徒兒俺哪還還敢頂撞反反駁?”   廖沖不由笑罵道:“奶奶的,小兔崽子。”   忍俊著,曹五開口道:“宮大哥,有一樁事,在下要先向大哥稟報。”   宮笠道:“請說。”   曹五道:“‘飛雲島’在附近五里以內的海面上,經常派有船隻巡戈,如果我 們運氣好,便可以躲避過去,反之,便只有將發現我們的敵船加以殲滅了;因此於 可能的遭遇情況之前,在下要先向各位稟明,在心中也好有個準備與防範。”   點點頭,宮笠道:“我們會小心——曹五,在五里之外,‘金牛頭府’的船隻 是否也有出現的可能?”   曹五道:“很難確定,但他們早把渤海海面視為自家前院,一意加以獨霸,氣 焰囂張,不可一世,整個渤海,他們的船隻縱橫來去,隨時碰上,也並不是什麼稀 罕的事。”   宮笠沉吟著道:“好吧,若是一旦遭遇,且避他不開的話,我們也只好加以殲 滅……可是海上交兵不比陸地,我聽說‘金牛頭府’那邊船堅甲厚,且有火器助陣, 是否有這樣的情形?”   曹五低聲道:“不錯,但卻非每條船上都有火器,只要他們不以火器遙攻,我 們便有制勝之望;在下座船,乃是特別加工精造,性能極佳,船身細長,吃水較淺, 海浪的阻力亦較少,尤其行船快速轉動靈便,‘金牛頭府’的船隻雖多,優於在下 座船的卻少之又少,在一般的船舶裡,這條船更是佼佼者,船上,配有強弩及連珠 弓,兼可發射火箭,石灰包,火流星…若是敵船上沒有配置土炮等犀利火器,他們 便不是我們的對手了……”   廖沖忙問:“火流星?什麼玩意叫火流星?”   曹五解釋道:“是一種火彈的名稱,前輩,乃是用棉紙、棉絮破布等易燃之物, 攙合壓平,晾乾後,層層包捲成球狀,再浸泡於油脂中多日,取出再晾乾,再浸泡, 如此週而復始,一直浸晾上三四遍,等它吸透油脂,變為硬球,便可儲存備用。”   鮑貴財也蠻感興趣的道:“怎怎麼個用法呢?”   曹五笑道:“將這油脂硬球置於強烏特製的軟皮兜中,點火引燃,由於球身早 經油脂泡透,燃燒力特強,且非得燒完不會半途熄滅;將之對準敵船射出,但見團 團火焰拖著曳尾交織於空,有如流星掠飛,所以稱為‘火流星’。”   連連拍手,鮑貴財興奮的道:“好好玩太太也好玩了,像像似過年辰光放放花 炮,那那等的五五光十色,閃亮明明滅,炫炫得叫人眼眼花……曹曹五,什什麼時 候射上一輪,俺俺也開開眼界…”   廖沖啼笑皆非的道:“娘的,這可是燒船要命的火器,豈是做耍子的?貴財, 你怎麼越來越返老還童啦?到現在,我才發覺你這腦筋確實有點問題……”   鮑貴財呵呵笑道:“師父,你你老可別別數落徒徒兒,到到了那等光光景上, 一一片片燦麗繽繽紛,俺俺不信你你不愛看……”   “呸”了一聲,廖沖道:“胡鬧!”   曹五忙道:“貴財兄,說不定今天就有機會叫你看看,如若未與敵船遭遇,待 回程的時候,在卞也包管挑個適當所在射上一輪給你觀賞;這‘火流星’遙攻敵船 是最是有效,打到哪裡便燒到哪裡……”   宮笠忽問:“比之火炮如何?”   搖搖頭,曹五道:“當然就差多了,不論在威力上,距離上,余不堪比擬,是 而在下希望不要碰上敵船,便不幸遭遇,也最好不要碰上裝置有火炮的敵船……”   廖沖道:“其實,能夠活捕一條‘金牛頭府’的船,也未嘗不是一樁妙事,說 不定可以掩護著我們平安進港,也省了飛渡那片險惡水域的麻煩!”   笑笑,宮笠道:“怕沒有這麼容易,廖兄。”   廖沖哼了一聲,道:“怎麼不容易?你倒把難處說與我聽聽?”   宮笠微笑道:“‘金牛頭府’的船隻,一定有他們規定的連絡信號與辨別暗示, 不論與友船遭遇或進出港口,都須以信號問答,方可通過;如若我們佔據了敵船, 只要船上敵人稍使心機,則必然露底,反之,不令他們發出信號,也一樣掩隱不了 行藏,就算能夠安然過關,進了港口,靠上碼頭,我們又如何逃過對方的耳目?再 說,‘飛雲島’‘金牛頭府’的船隻進出港口,使用碼頭相信皆訂有一貫程序,或 安全方法,我們俱一概不知瞎碰瞎撞,豈不是在和自己過不去麼?”   曹五跟著道:“前輩,要想活捉敵船,很難有此可能,因為地方除非執意攻擊, 他們是不會與可疑船隻接近的,他們每一發現情況,如果無意截船便立時以燈號及 旗示下令這離,否則,便在遠處以火器或箭矢遙攻,設若我們主動對方接近,他們 一定會立時攻擊,不給我們可乘之機……。”   廖沖也瀉了氣,但卻硬著嘴道:“我們就不會裝出一隻‘敵船’的模樣,誘他 們前來劫掠?”   曹五耐心解說道:“‘金牛頭府’的船隻若要展開劫掠行動,一般來說,都是 在受命之後群集而取包圍的陳形,而且由一條船靠近目標,下手洗劫,萬一有所異 變,也至多損失這一條船,但其餘的船隻,便立時集火攻擊,不讓對方船隻有絲毫 掙扎的餘地,在這種情形下,想要誘導他們的船隻,便成奢望了,況更有宮大哥方 才所講的各般難處?”   廖沖氣憤的道:“這一群狡猾的東酉!”   宮笠慢條斯理的道:“看來,還是用我那條計劃比較可行。”   廖沖恨恨的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姓宮的,你想出的這個鬼點子,只不過 在這個時候偏叫你想到罷了,再挨一陣,看我是否會有更妙的良策?”   宮笠正想挖苦廖沖幾句,艙門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叩聲。   曹五雙眉微皺,大聲道:“誰?”   艙門後,傳來一個驚惶又沙啞的聲音:“當家的,左舷水面上,發現了兩條船 影,好像是……”   曹五急道:“你進來。”   推開艙門,一個黑漢子滿頭大汗撞了進來,他氣急敗壞的道:“那兩條船好像 是‘飛雲島’‘金牛頭府’,所慣有的型式!”   曹五神色冷凜的道:“看清楚了?”   黑漢子忙道:“大概錯不了,當家的,這一些王八羔子的船,出不了那幾種類 型,尤其那股子邪味,老遠便沖得人心頭作嘔!”   猛一咬牙,曹五斷然道:“傳令下去,全船備戰!”   黑漢子回應一聲,返身奔出,他剛一出門不久,整條船上已立時響遍了此起彼 落的尖銳哨聲!   怪笑著,廖沖道:“真他奶奶的,瘸子放屁——邪氣,說到遭操曹操就到,‘ 金牛頭府’的龜孫子們這一遭可是好運道愣叫他們碰上了!”   鮑貴財好像沒在意他師父那句“瘸子放屁”的歇後語,摩拳擦掌的道:“好好 好,來來了最好,俺俺們正可拿這兩條驢驢船試手,開開他個好彩頭!”   宮笠淡淡的道:“曹五,你的身子支撐得下去麼?”   曹五苦笑道:“尚能湊合,宮大哥,你寬懷。”   走上前來,凌濮大聲道:“我們上去吧?”   五個人離艙上了船面,直來到船頭的舷欄邊,五雙眼睛注視左側的海面,果其 不然,在遠處,有兩片帆影正迅速朝這邊移近。   雖然雙方隔得仍然遙遠,但已能看清對方那片風帆是黑色的,不是尋常的灰白 或黃褐色,卻是黑的,黑帆上,似尚畫著一點金色的什麼圖案!   宮笠沉聲問:“是不是‘金牛頭府’的船?”   曹五表情凝重的道:“不錯了,是他們的船,編屬於‘海蛇’級,單桅,船型 細長靈巧,船首昂翹水面,通常船上配有四十人,刀斧手二十名,鉤爪手十名,強 弩手十名,沒有火炮裝置;一般來說,‘金牛頭府’這種船隻最多,出動海戰或劫 掠的也大都是這種船隻!”   望了曹五一眼,宮笠道:“你對他們的編組情形及內部配置倒很清楚!”   曹五道:“在下與‘鐵帶子’忝為盟友,守望相助甘苦與共,曾幫著‘鐵帶子 ’和‘金牛頭府’打了四五場水戰;既屬敵對,就免不了在敵情上下功夫研討判斷, ‘金牛頭府’那方面,除了‘飛雲島’他們的老窩尚不熟悉之外,一般情形下,尤 其是他們船隻的種類、數量、性能等,在下卻多少知曉一些……”   宮笠讚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臉也微紅,曹五道:“說來慚愧,與‘金牛頭府’的海戰,我們卻連戰皆北, 就沒有一次占過上風。”   宮笠諒解的道:“這不怪你,像這種海上交鋒,指揮調度,士氣固然有關,但 決定勝負的最大原因,還在於配置與船隻的性能;‘金牛頭府’在這方面優於你們 太多,加上雙方的成員素質泅異——一邊是久經陣仗,兇悍成性的海盜,一邊是安 份守己,忠厚淳樸的漁民,對陣之下,輸贏的機會也就不言可喻了,卻不是端靠少 數人可以把局面扭轉的……”   這時,站在一旁的廖沖忍不住低叫起來:“老天,你們別再高談闊論,互相抬 舉啦,看那兩條熊船業已越來越近了哇,乖乖,黑風帆上還畫著一個他娘的金色牛 頭!”   不錯,遠處那兩條船身松成深青,而巨大的黑色風帆上卻鼓風畫著一顆斗大金 牛頭的快船,正飛速向這邊駛來,風帆上的金牛頭開頭猙獰而兇猛,活脫要迎風張 嘴啃咬什麼的架勢!   兩條敵船分成一前一後,首尾相距約有三十餘丈,正斜斜往他們的船首切到!   在曹五的船上,雙舷邊的欄下暗窗格都已啟開,每邊十付連珠弓早已備妥,船 頭,艙頂上,各架起一具巨大的機簧強弩,一具按上了“火流星”,一具裝上了石 灰包,舵樓上,一排由十具連珠彎珠弓併合的怪異弓架亦已升起,十具連珠弓露出 的箭頭卻烏黑渾圓,顯然是火箭一類的遠射利器!   艙面上所有備戰的人,約莫在五十名左右,他們全部隱伏不動,肅靜無聲,形 態頗為鎮定穩凝,倒是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這等的陣仗,適合海戰打船,正面 交鋒,卻獨應付不了高來高去的好手近搏,否則,只怕宮笠他們當初便有得耗費手 腳之處了。   全船上,大家都用眼在看,以耳在聽,只有兩個人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聽, 卻端凝視著曹五的動作,等候他的手示,這兩個人,一個是舵樓上的舵手,另一個 是後艙板凹格中只露出一個頭來的鼓手。   宮笠平靜的道:“要攻擊他們嗎?”   曹五低聲道:“且看他們的動靜如何再作決定,一般而言,他們不會靠近我們, 只在五六十丈的水面外,便會以旗示強令我們轉向離開,如果確是這樣,我們可以 攻擊,也可不加攻擊,攻擊的話,就在此地殲滅對方,否則,且先進他一下,待他 們離開之後,我們再繞轉回來,這就要看宮大哥你的指示了。”   一邊,鮑貴財急切的道:“二二叔,不是說說過了一一旦碰上賊船,就——就 要收收拾他們麼?這這還須要考慮啥啊?來來近了,一一陣‘火流星’燒燒沉了那 賊賊船,何——何等乾淨利落,大大大快人心?卻卻躲他做什?”   廖沖咬著牙罵道:“火流星,火流星,你這小兔惠子就知道看火流星,娘的皮, 這是好玩的事麼?這可是海戰呀,你他奶奶竟似在看光景一樣,還童心未渦,簡直 荒唐!”   宮笠和悅的道:“貴財,我們的行動乃以不影響大局為原則,能走則走,須戰 便戰,你不要急,有你看熱鬧的時候。”   忽然表情有些疑惑了,曹五不解的道:“奇怪,今天‘金牛頭府’這兩條船透 著有點不同尋常,在平素,他們於現在的距離中已該有所表示了……但也不像要洗 劫呀,他們出動掠奪,都是五條至十條以上的船隻,不可能兩艘船便上陣的……”   宮笠注視來船,低促的道:“會不會是來盤查我們的?”   曹五也猶豫不定的道:“照理說,‘金牛頭府’從來不作興盤查不明船隻,他 們除了洗劫來船之外,就只採取攻擊或強令轉離的方式,就算他們要盤查吧,也不 會冒險到只以兩條較小的船隻來攔截我們這艘大船呀,他們一向是小心翼翼的…… 況且,我們也並沒有什麼啟他們疑竇的地方……”   宮笠道:“如果下手,你這條船吃得住他們兩條船麼?’曹五道:”這不成問 題……“   突然,凌濮匆忙道:“看,兩條敵船中的一條慢了下來,另一條卻顯然正對我 們船頭前面攔橫而到,他們到底是想搞什麼名堂?”   是的,就在五十丈外的水面上,兩條單桅快船中,前面的一條風帆斜扯,船首 偏過,正好阻住了他們的船隻前進的正常方向,另一條船則突然慢下速度,幾近停 止般游巡在原處——而不論這兩艘船是打的什麼主意,則挑釁的狂態,業已如此霸 道的表露無余!   吐了口唾沫,凌濮恨恨的道:“娘的,倒真叫橫呀!”   曹五也迷惘了,他喃喃的道:“怪事了,他們今天怎的會一反常態到底想幹什 麼?”   一言甫畢,好似對方在回答他的疑問——遠處慢下來的那條船船首部位,突然 紅光一閃,煙硝飄漾中,“轟”的一聲巨響,緊跟著,熱風拂掠,就在他們船身旁 邊不及十丈遠近,激起了一股藍白相間的水柱,水柱蓬散,又“嘩啦啦”傾瀉下來!   於是,海面附近波濤湧卷,他們的船隻立時搖擺不定!一在一陣突然的慌亂與 警愕中,曹五失聲道:“不好,是火炮,這種船上怎會裝置火炮?他們什麼時候把 火炮裝在這一類船隻上了!”   剛剛從船頭下站起來的廖沖,一邊拭擦頭臉上濺落的海水,一邊面上變色的怪 叫道:“皇天老祖宗這是在開炮啦,大海上居然開起火炮來了,他夠得著我們,我 們沾不上人家,茫茫這一汪海水,連躲全沒個躲處,這下子可叫那些龜孫王八蛋坑 狠了哇!”   宮笠神色陰冷的道:“不用慌張,廖兄,這一炮他們是故意不打中我們的,著 意在警告上!” 熾天使書城

    【二十、交鋒血刃短兵接】   廖沖一張面孔,又是濕漉漉,又是黃蒼蒼,他驚悸的道:“我的皇天,這一炮 即便是警告,下一炮就未必然會是警告了,在這片汪洋大海裡,一旦轟碎了這條船, 我們可就全喂了王八啦……”   宮笠沉毅的道:“不會糟到那種地步的,廖兄,鎮定點!”   廖沖雙手緊抓欄舷,嗓門沙啞:“在這個情勢上我要能鎮靜得下來,我就不是 個人,變成活神仙了,天爺,這大半輩子不知道‘怕’的滋味,眼下可真領受他娘 的了。”   雙目圓睜的鮑貴財,急切的道:“火火流星,快快放火火流星!”   搖搖頭,宮笠道:“不用緊張,貴財,且看對方如何行動再做定奪。”   曹五也低促的道:“這個距離太遠,貴財兄,便是火流星射出,也射不著敵船 ;火流星的有效距離,只在二十丈左右,再遠,就失去準頭了…”   廖沖恨聲道:“兀那貴財小兔崽子,眼下可就要起一場海戰了,你他娘還有心 情看光景麼?這不是正月裡放花炮,乃是玩命的事啊……”   鮑貴財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半點不含糊:“師師父,你你老寬懷,俺俺們包 管能把那兩條賊船打打得啼啼哩嘩啦,叫——叫他們哭哭爹喊喊娘……”   “呸”了一聲,廖沖氣不過的道:“住口,這是什麼關頭了?你猶在瞎充你他 奶奶的英雄好漢!”   這時,宮笠問道:“曹五,依你看,這兩條船到底是在打的什麼主意?”   曹五迷惘的道:“奇怪,一般情形下,他們不會有這樣的行動……這太透著離 譜了,在下也不敢斷定他們懷有何種企圖……”   廖沖急吼吼的道:“難道說,你也不知道那兩條船想幹什麼?”   曹五苦笑道:“對方行動頗遠常規,前輩,在下也大出意料。”   廖沖又是惱火,又是焦灼的道:“連你也大出意料,我們卻又往哪裡猜上?娘 的皮,莫非他們能夠未卜先知,曉得我們正乘著這條艘船前去刨他們的老窩,是以 才來加以攔截?”   曹五忙道:“這不可能,休說他們沒有這個神機妙算的本事,便是有,也斷不 會只派兩條船前來攔截的道理,他們不會這麼輕敵——”   抹了抹沾在眉睫上的水珠,凌股濮道:“曹五,你不是說‘金牛頭府’在這一 類型的船隻上不會裝置有火炮利器麼?怎的他們卻偏生裝配上了?”   曹五頗為尷尬的道:“在下也不明所以,據在下所知,他們‘海蛇’級的船艇 上是一向不曾配有火炮的,這類船隻細長輕便,主要作用完全求其快速靈活,殊不 適宜裝置沉重的火炮,但不知怎的,他們竟然裝置上了……這真是叫人想不透……”   廖沖冒火道:“這接二連三的意外偏偏出在這個要命的當口,曹五。你他娘沒 有想透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這不是在逼我們吊頸麼?”   額頭上沁出了汗水,曹五窘迫的道:“前輩請寬心,現下尚不知敵船真正企圖 如何,等我們弄清事實之後再決定應付之道,在下這條船打擊力亦甚強,即使開火 交戰,也不會什麼大虧。”   廖沖懊惱的道:“只別到時全叫人家轟下海去,我業是燒了高香啦……”   宮笠一直注視著敵船的動靜,現在,發炮的那條船仍然停頓在五十丈左右的距 離外,而橫切向前面的另一條敵船則已斜過船身,不徐不緩的往這裡靠近。   他們自己的船隻,仍然往前行進,只是速度上已經緩慢了許多,於是,雙方逐 漸接近,而那條攔截的敵船樓上,一名黃衣,頭扣牛角軟盔的大漢已展現了兩面紅 色旗幟,上下交叉飛舞三次!   宮笠輕聲問:“什麼意思?”   曹五道:“停船!”   點點頭,宮笠道:“照他們的意思做。”   曹五舉起右臂,人場下直揮,舵樓上的舵手立時轉舵,船首隨偏,鼓手迅速擂 鼓六響,船舷兩排二十隻長槳齊伸後翻,水波激盪裡,船速很快便由慢而停。   此刻,對方船樓上的旗號又在揮舞——左右飄掠,倏然分開斜舉,定住不動。   宮笠不解的問:“這又是幹什麼?”   曹五咒罵了一聲,咬牙道:“他們要上船搜查。”   宮笠道:“上船搜查?”   曹五怒沖沖的道:“宮大哥,這即是表示要洗劫我們這艘船了!”   宮笠道:“不是說他們至少要出動五艘船隻以上才會展開洗劫行動麼?怎的如 今只有兩條船,他們就要發洋財啦?”   思索了一下,曹五道:“在下亦十分疑惑,這個動作實在反常,‘金牛頭府’ 一向不這麼輕舉妄動的……”   宮笠忽道:“曹五,這會不會只是他們的即興之作?”   怔了怔,曹五道:“即興之作?”   宮笠沉聲道:“我的意思是,這兩條敵船說不定原來的任務只是出來巡航或是 做其他什麼勾當,並沒有洗劫與攔阻他船的打算,只是一時碰巧遇上了我們,方纔 臨時起意,企圖趁這個機會發一筆橫財,因而方始有此一舉,你年看有沒有這樣的 可能?”   想了想,曹五連連點頭:“不錯,宮大哥,我看你的判斷八九不離十,約莫這 兩條賊船最初的目的只是巡邏性質,卻在發現我們船隻的形跡後認為可以趁機撈上 一票,加上他們又湊巧配上火炮,這才有了此等一反常規的舉動,對,錯不了?”   宮笠冷笑道:“若是我們的預料不差,只怕他們橫財發不成,反倒要落個偷雞 不著蝕把米,弄巧成拙了!”   曹五注視著來船,又謹慎的道:“但,宮大哥,如果我們要收拾這條靠近的敵 船,並不困難,問題是,那另外一條配置火炮,在遠處監視著的敵船卻不好應付, 在眼前的形勢上,對方一旦察覺有警而開火,我們就有得虧吃了。”   宮笠沉吟著道:“在海上對陣,你是內行,曹五,可有什麼一舉殲滅這兩條船 的適當方法?”   目光四環,打量著雙方的情況與敵我船隻的角度位置,曹五猶豫不決的道: “沒有十分牢靠的方法,宮大哥,除非冒險一拼,但不敢說有絕對的把握!”   宮笠迅速的道:“時間不多了,曹五,簡單的把你心中的打算說給我聽!”   曹五道:“可是太過冒險,宮大哥。”   宮笠急切的道:“說說看,若是不行,尚可另謀他策,據我觀察,對方的條件 除了那門火炮之外,並沒有其他更為有利的倚恃。”   咬咬牙,曹五似是豁出去了:“在下的預計是這樣——待那攔截在我們前面的 那條敵船,靠近上來準備洗劫的時候,我們的船就要把握時機,將船立逼敵船的側 面,也就是說,使兩船重疊,用他們的船身不斷掩遮我們的船隻,並以最快速的方 法將來船的敵人殲滅,不使他們有退脫逃離的機會……”   宮笠道:“很好,然後呢?”   曹五迅速的道:“當我們動手殲殺來船上的敵人的當口,對方負有監視這責的 那條船必然會很快發覺,但他們自己的船卻橫在前面,因此,他們投鼠忌順,不一 定會開炮攻擊的,然後,我們要盡可能的佔領這條敵船,如此一來,加上我們自己 的船,就有兩條船了,用這兩條船一齊衝向那艘遠處的敵船,動作越快越好,對方 雖然配置得有火炮,但一次只能發射一發火彈,且裝彈過程相當緩慢,我們兩船齊 動,在對方驚疑慌張的情況下,瞄準亦即不若平素之穩定,只要我們的兩條船有任 何一條沖近的話,這場仗,我們就等於勝券在握了!”   宮笠沉著的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一切都以盡快衝向敵船為原則,不使他 們有多發火彈的機會?”   用力頷首,曹五道:“在下正是此意,只要限制他們少發一炮,則我們生存並 致勝的機會便大一分;宮大哥,敵船現在約五十丈開外,我們雙船加力齊沖,在渡 過這五十丈的海面間隔中,以在下經驗,對方可能有三至四次的發炮時間,如若我 們能夠把握形勢,迫使他們只能發射一或兩炮,我們的希望就會大為提高了!”   廖沖忐忑的忙著插口問:“但是,萬一人家仍舊沉穩不亂,照發那多炮數,又 怎麼辦?”   曹五笑得有點澀:“那就只有寄望於他們準頭有失,打不中我們,前輩…”   倒吸一口冷氣,廖沖啞著嗓門道:“若不幸打中了,則如何是好?”   曹五臉色蒼白的道:“設若我們不幸中炮,前輩,便只好認命了!”   宮笠平靜的道:“讓我們試試看,命中注定的這一場風險裡,誰是生,誰是死 吧!”   廖沖心驚膽顫的道:“娘的皮,聽你說得恁般輕鬆法,倒好像是抽籤拈彩頭一 樣,我的天,這可是在玩命啊……”   宮笠淡淡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廖兄,我們盡人事,成功與否, 便只有聽天命,慌張疑懼,適足壞事,對於眼前的逆境乃是毫無補益的!”   廖沖急道:“我可不是含糊,老弟,只對這海上交鋒,硬是有些莫名的惶恐, 從來還不曾在海面上耍過這等把戲,好比大姑娘開懷,尚是頭一遭啊……”   宮笠一笑道:“不必惶恐,廖兄,一動上手,就沒有時間再叫你去想別的!”   曹五道:“我們只要配合得適當,進展快速而順利,贏這一仗的希望是頗大的!”   一直注視著敵船動態的凌濮忽道:“注意,來船隔著我們近了,大概只隔著十 來丈的水面啦!”   望著那條徐徐來近的深青色細長船隻,宮笠低聲道:“曹五,等歇一待交鋒, 由我們幾個專奪取對方那條船,你自己的船,仍由你指揮,但別忘了趕緊派遣十來 二十名你的手下過來幫我們駕馭俘來的敵船,正如你方纔所說,一切行動都要適當 配合。”   曹五道:“宮大哥放心,在下自會應合。”   鮑貴財跟著道:“曹曹五,開開戰的當當口,別——別忘了使火火流星猛猛打!”   曹五道:“在下會的,貴財兄。”   像打了個冷顫,廖沖又似想起了什麼,忙問:“對了,曹五,這條靠近來的賊 船上,會不會也裝有火炮?”   曹五道:“大概不會,來船吃水不深,行馳輕靈,不像裝配有笨重火炮的模樣!”   宮笠低聲道:“威脅乃來至遠處監視的那艘敵船,廖兄,靠近來的這一條,是 否裝置得有火炮並不足慮;再是如何犀利的火炮,一旦接近了,便發揮不了多大威 力…”   曹五道。“是的,宮大哥說得不錯。”   廖沖喃喃的道:“這一遭,可真是夠我消受半輩子了,奶奶的……”   於是,大伙皆靜止下來,各人的眼睛,都是那樣全神貫注的凝視著敵船的接近, 那是一條船首高昂於水面,吃水部位成菱鋒形雙面斜滑的快船,深青色的船體,襯 托著業已半落的黑帆,充滿了一股橫霸肅煞的意味,更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獰邪之氣, 彷彿它一出現,便注定是偕同血腥一起來臨的!   來船的船頭及左舷上,挺立著數約二十餘名懷抱大砍刀的黃衣大漢,另十餘名 漢子則早已豎起了黑烏烏的鐵鉤爪,打量著拗爪飛扣這邊的部位,此外,隱約的人 影晃閃,也映出了隱約的刀箭寒芒。   對方的船樓上,那個打著旗號的漢子,突的雙旗分張又直指向下。   宮笠小聲問:“那打旗號的又在表示什麼?”   曹五恨恨的道:“說明了他們的身份及企圖——‘金牛頭府’要‘籌糧’。”   宮笠道:“籌糧?”   曹五歎了口氣:“就是搶劫的別稱,好比‘出草’,他們總不能明著說要掠奪。”   笑笑,宮笠道:“用詞倒是相當客氣。”   廖沖疑惑的道:“難道這些王八蛋沒有發現你這條船上所裝置的武器?他們居 然一點也不引以為顧慮……”   曹五搖頭道:“這是他們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緣故,何況他們要有所恃— —他們另一條船上有尊火炮正在瞄著我們,他們不以為我們敢予反抗!”   宮笠忽道:“這條船上似是不見裝配得有火炮。”   曹五目光巡掃來船,道:“是的,這條船上沒有。”   現在,雙方距離只有不足四丈遠近了。   “金牛頭府”那條船的船頭上,站出來兩個瘦長人物,其中一個方臉的角色用 手圈成喇叭狀湊在嘴上,聲如破鑼般厲吼:“兀那條破船上給我聽清楚了,我們是 ‘金牛頭府’的巡海船隻,遇上你們正乃你們的運氣,容得你們有這份光彩貢獻財 物給‘金牛頭府’充糧添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們就生受著吧!”   站在那人旁邊的一位也暴烈的吆喝:“不管你們是幹啥的,都給我老實點待著, 也別想耍鬼弄玄,瞎動手腳,否則,休怪爺們刀落箭發,人船不留。”   方臉仁兄又高叫著:“我們業已看見你們船上的幾具強弩,但我警告你們切莫 輕舉妄動,這點玩意濟不上事,只要你們稍有反抗的模樣,一輪火炮便足夠轟碎你 們這條破船,都把招子睜亮,我們另一條船上的火炬正瞄著你們!”   於是,來船已接近至兩丈左右了。   宮笠悄聲吩咐:“曹五,把船轉向內側位置。”   曹五點頭,右手揮展。   那名目不轉睛的舵手見狀之下,猛扳舵把向右,只露出一個頭在船板上的鼓手 也立即配合,擊鼓三響!   本來十分緩慢,似是準備“俯首就擒”的這條船,突的排槳齊飛速度加快,船 首斜偏急進,衝向了敵船的內側位置!   來船的方向,原是要在左側靠近,他們也早已算好位置,不便自己的船身擋著 友船的炮口,但變生肘腋事起急驟,這些“金牛頭府”的朋友卻未曾料到眼中的 “羔羊”敢來這一手!   站在船頭的兩個人最初的反應是一愣,一愣之後隨即勃然大怒——兩丈的距離 太過接近,僅是指顧之間,雙方的位置業已形成,無以改變;那方臉仁兄猛的拔出 他的長劍,焦雷般大吼:“好雜種,你們是想找死?”   他的伙伴也嗔目怪叫:“不受抬舉的一干陋夫,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曹五目光冷凜回首,用力點頭。   隨著他的頭往下一點,反應之快宛似更在他做此暗示之前——“崩”聲彈響, 船首部位的強弩機簧震動,一團赤紅泛綠的火焰,已“呼”聲飛向敵船!   由於雙方距離太近,這團“火流星”的去勢便更形強勁,有若一塊燃燒著的殞 石,在砸翻兩名抱刀大漢之後,更“砰”聲射入了對方船艙之內。   緊接著,又是“崩”的一聲,一包石灰隨後飛到,石裂灰揚,剎時彷彿撒起漫 天的白霧,也剎時傳來一片嗆呼號的聲音。   就在這時,對方船上也立時箭矢紛射,呼嘯而至,連串的吼罵叱喝聲裡,但見 鐵爪拋舞,“蹬”“登”不絕的扣抓上這邊的船舷!   曹五再度舉臂搖擺,示意停止己方弩弓以火器再行攻擊——他要暫時保有那條 敵船不遭火焚,他沒有忘記那條船尚有利用價值。   鐵爪的發力齊扯中,兩條船迅速靠近了,但是,不待敵船上的刀斧手沖撲,也 不待曹五的手下們反抗,金盾閃處,凌濮已搶先越過,橫斬兩名敵人!   廖沖身形騰起,一個旋閃,六名“金牛頭府”的刀斧手已尖號著拋下了海!   橫躍於空,宮笠打著迴轉飛去,但見他身形旋動,“鏗、鏗、鏗”之聲不絕於 耳,七八名敵船上的鉤爪手業已鮮血四濺的滾跌向七八個不同的方向!   鮑貴財卻繞船奔走,腳踢手抓,當者披靡,不是被他踢翻下海,便是吃他拋上 了半空,慘號尖嗥之聲,幾似在殺豬宰羊。   四個人齊一動作,只在照面之間,那條敵船上的朋友業已被搗翻了一半還多; 宮笠斜身又躲過一柄大砍刀,他連眼皮子撩也不撩一下,反手掌,一名黃衣大漢的 腦袋便砸成了一個爛柿子,血糊淋漓!   這條船上為首的兩個人物,同時厲吼著衝了過來,方臉的那一位嗔目如鈴,運 劍疾刺,宮笠身形起,凌空一腿,把對方整個人踢飛丈遠,連人帶劍一頭栽進海裡, 哼也未及哼出一聲。   另一位雙手各握“分水刺”,剛剛舉起欲扎向宮笠下盤,斜刺裡人影倏閃,那 雙傢伙已被奪去,他乃抖著幾似裂碎的兩手,尚未看清對方是誰,一顆頭顱已“嗷” 的一記由一雙手生生掃進了頸腔之內。   嗯,是廖沖。   廖沖飛起一腳將這位縮頭入腔的仁兄踢翻下海,呵呵大笑:“娘的,除了那一 尊鳥炮,我看你還有什麼能耐?”   “嗽”聲銳響,一隻利箭便射向廖沖眉心!   廖沖不躲不接不擋,他手上的“分水刺”驀的橫敲,那只躲來的利箭尾部受擊, 立時迴轉,藉著這股迴旋之勁,倒飛而回,快得不可言喻的穿過艙板,將隱伏在艙 門邊的那個放箭者透頸釘死!   空中,凌濮橫掠而過,船樓上那個舞旗者一聲長號,帶著一蓬血雨倒栽而落!   又是六七個牛高馬大的身體被鮑貴財繡球也似的擲起,又手舞足蹈的紛紛跌向 海裡,濺起了一股股的浪花。   廖沖大笑著,雙手上的一對“分水刺”投海而去,正把兩名浮沉泅逃的黃衣大 漢釘了個轉,血水湧處,背脊朝天!   這時,二十餘名曹五的手下已躍過船來,並極其熟練的各就各位,扯帆轉舵, 直向五十丈外的另一艘敵船馳去。   宮笠迎向自艙頂上躍下的凌濮,大聲問:“船上還有對方的人麼?”   凌濮渾身沾染著血跡斑斑,他手上的銀槍一豎,搖頭道:“沒有了。”   艙門中,鮑貴財也鑽了出來:“俺俺剛進艙艙裡搜搜了一遍,二二叔,不不見 鬼影一條…”   宮笠正想說話,船尾上,一個人奔了過來,單膝沾地:“爺,我又來侍候你啦!”   那是崔水蠍子。   宮笠笑道:“崔朋友,有勞你了,可得加把勁,越快逼近對方那條船邊越好。”   崔水蠍子一拍胸脯:“放心,爺,錯不了!”   說著,他又一路吆喝著他的伙計們,逕自奔回尾舵,廖沖走向這邊,瞪著崔水 蠍子的背影:“奶奶的,這小子可不是原先炸掉的那條船上的船老大?”   宮笠道:“不錯,多虧了他,要不,我們哪能逃得過那一劫?”   廖沖“哦”了一聲,表情改變了不少:“難怪看著挺順眼的。”   船上風帆扯滿,船行如飛,加速往前馳去,因為船行太急,船身也不由起伏搖 擺得厲害,船首的浪花濺起老高。   但是,比他們這條船更快,卻是曹五的那艘船,不僅是滿帆,兩排長槳也齊起 齊落,運劃強勁疾速,更走著“之”字形,奔馬般逼近敵船。   看了曹五的那條船前進的方式,宮笠方纔發覺了他們這條船的去勢亦是左右偏 斜不定的,他立時明白——這是為了要躲避敵方火炮的原故。   廖沖趕緊坐了下來,手抓舷四,乾嘔了兩聲:“這是在坐船?簡直就像騰雲駕 霧了,怎的這麼個搖晃法?一起一落,又顛又擺的,能把我的五臟六腑全掀翻了, 天爺……”   宮笠忙道:“深吸氣,閉上眼,廖兄,過一陣就好了。”   廖沖臉色泛黃,齜牙咧嘴:“我寧肯挨刀剮,也不情願受這等活罪……”   伏在船首那邊的凌濮,提高了嗓門哈喝:“還有三十丈左右的水面了,頭兒。”   鮑貴財望著右邊海上曹五的船,咋舌道:“曹曹五的船,二二叔,恁的個快快 法,搶搶在俺俺們頭前好大—一截哩……”   宮笠微皺雙眉道:“曹五夠朋友,他是有意要先承挨炮的機會!”   吃了一驚,鮑貴財忙道:“這,這怎麼辦?”   宮笠大聲朝後叫:“崔朋友,能不能把船更摧快點?”   尾舵上,崔水蠍子回應:“這已是最快的了,爺,單桅帆鼓滿了風力,只這麼 個勁道…”   宮笠一言不發,急步走到船頂上,目光森森的注視著約在三十丈外的那條細長 的深青色敵船……   看情形,那條屬於“金牛頭府”的船隻,顯然有些無所適從的迷惘了,它不知 道到底應該怎麼處置眼前的情形才好——當他的友船遭受攻擊時,也曾接獲一小段 旗號的示警,但僅是那麼一點含意不明的示警而已;由於凌濮的迅速擊殺那旗手, 旗手便未曾來得及明白通知另一條船所發生的情況,因此,就造成了一種混亂疑惑 的局面。   這條裝置有火炮利器的船隻,似乎不敢斷定如今掉頭飛馳過來的友船,是被人 佔據了呢,抑是正在逃離中?若屬前者,自是開炮轟擊沒錯,但如乃後者,則萬萬 攻擊不得,否則,他們豈能擔負得了這個嚴重的責任?   就這麼猶豫遲疑之間,兩條船業已更形接近過來了。   像是那艘船上的施令者察覺不妙,才下了決心,但見船首部位火光一閃,緊跟 著“轟”然巨響,煙硝濃密中,一股水柱噴起在曹五船隻的右舷,隨著水柱的噴濺, 右舷上木屑紛飛,船身立時劇烈震盪,速度也慢了下來!   宮笠看得真切,但如今他這條船離著對方的船隻尚有二十來丈寬闊的水面,一 時之間,他空自焦急,卻也無法可施!   就在此際,那條敵船的船頭上,業已有人以紅色雙旗打出了旗號!   宮笠但見雙旗揮舞,卻瞳目不明所以!   凌濮急切的開口道:“頭兒,他們在打旗號了,不知在表示些什麼意思!”   宮笠搖頭道:“我和你一樣不懂!”   凌濮忙道:“頭兒,叫那姓崔的過來看看。”   略一思忖,宮笠斷然道:“不必了,崔水蠍子正在掌舵,不可輕離;對方的旗 號信志,依我的猜想,當不出查詢方纔的情形或對我們的身份這幾面,不用理他, 管自往前衝也就是了!”   後面,鮑貴財緊張的大喊:“二二叔,二二叔,曹曹五的船像像是被火火炮打 傷啦,不不但慢了下來,船船身還還在搖搖擺擺的打橫……”   宮笠咬牙道:“現在我們也無力相救,唯一替他們解圍的法子,只有我們加速 接近到那條敵船左近——”   鮑貴財又是焦灼,又是憤怒的叫:“那那一條鬼船,太太也可惡,二二叔,俺 們凌凌水飛飛撲過去——”   宮笠叱道:“胡說,二十丈寬的水面,連我也飛渡不過,你又怎麼行?”   對面敵船上,那舞旗者把雙旗揮得更急,更快了。   凌濮擔心的道:“頭兒,那船上打旗號的小子似是犯了疑啦,兩面鳥旗揮得像 鼓翅膀,我怕他們再得不到回答就會對我們採取行動了!”   宮笠冷冷的道:“叫他們採取行動吧,只要一炮打我們不著,我們就能夠接近 到活剝他們人皮的距離之內!”   舔舔唇,凌濮乾巴巴的道:“但願一炮打我們不著才好……”   猛的,對方那條船的船頭又是火光一閃,在一大團煙霧的迷漫中,宮笠他們這 艘船就像被焦雷轟中了一樣,在一聲巨響裡劇烈的震動跳蕩,震動之強,使這條船 整個歪斜,木塊板柱回飛裡,船上的人慘號尖叫著至少有一半被拋鄭進大海!   宮笠在情況發生的一剎雙手十指深插人舷欄之內,卻仍被震倒,凌濮人已飛起, 又拚命一個翻滾撲了回來,這條船,似是已經散了!   在嗆鼻的煙硝氣息中,宮笠急忙回首察視,老天,這條船的尾部,竟已全被擊 碎裂散,到處是斑斑的血跡,零星沾新的焦紅肉塊,那掌舵的崔水蠍子,以及在船 尾司職的幾個人,早就不見蹤影了。   鮑貴財的駭叫便在這時傳來:“不不好了,不不好了……  哇……俺俺師父 到哪哪裡去啦?”   宮笠頓時一身冷汗,他隨聲望去,鮑貴財正伏在艙門邊,雙手緊抓著門側的橫 檔,滿身焦斑,額角滴血的大叫。   連連喘息著,凌濮臉上失色:“可不得了,廖師傅莫非已遭了難?”   宮笠剛朝鮑貴財那邊踉蹌走近幾步,左側海面上,已募的起了一個窒迫慌亂的 聲音:“娘……的皮……我在這裡……  還不……快來幫我一把……調調惆……”   “娘的皮”這句“三字經”,乃是廖沖不離嘴的口頭禪,而“啁、啁、啁”的 音響,則無疑是水灌入喉的聲音,宮笠又驚又喜的趕緊望了過去,可不是,那載浮 載沉在水裡,並雙手掙扎,偶而冒出一顆尊頭的人,不是廖沖還會有誰?   毫不考慮,宮笠騰身而起,飛掠至三丈之外的海面上,凌空倒翻,他已猛的伸 手抓住了廖沖那一頭亂髮,左臂及時揮抖,“嘩啦嘩啦”的將廖沖由水裡濕淋淋的 拉了起來,兩個人同時越掠出一丈七八的距離,方始往下墜落,宮笠再次探臂,雙 腳急速又登,這才擦著波浪彈躍而出,堪堪撲回船上,兩個人已跌做一堆!   鮑貴財與凌濮一起衝了過來,慌忙將兩人扶起,鮑貴財已忍不住大哭出聲: “師師父啊…二二叔啊……”   宮笠喘息著叫:“這不是哭的時候,貴財,快將你師父倒扛起來逼迫出他腹中 積水,再施以心臟按摩,用嘴度氣,快……”   接著,他又嗔目朝船上剛剛掙扎著爬起來的八九或曹五的手下吼:“還有你們, 馬上設法救援落海的弟兄,遲則不及……〝扶著他的凌濮氣急敗壞的問:”頭兒, 頭兒,你自己沒受傷吧?“   鹽腥的海水沿著發腳褲腿往下滴,宮笠搖頭道:“我沒事,只是方纔那一震, 震得我稍稍暈眩了一下……”   凌濮咬牙切齒的罵:“那些狗娘養的雜種——”   一邊,鮑貴財單用肩頭扛著乃師的肚腹抬將起來,廖沖嘴裡“嗷、嗷”的直吐 著混水,鮑貴財生怕師父腹中灌人的積水不能吐盡,一個勁的用力往上頂肩,聳動 不休!   “哇”的一聲,廖沖甚至連隔宿糧也吐了出來,而鮑貴財仍然頂肩加力,再接 再勵,突然,伏垂在他肩頭的廖衝破口大罵:“我操你二大爺,小兔崽子,你還使 勁往上頂個熊?我業已連黃膽水都倒了出來,你卻不把我放下,可是要我這條老命!”   鮑貴財聞言之下,趕緊將乃師抱躺下來,又驚又喜的道:“好好了,這下可可 好了,師師父底子厚,恁恁快就復甦啦……師師父,俺俺再給我推推拿一番,再用 嘴度度氣一揮手,廖沖有氣無力的吆喝著:”去去去,我從頭到尾就沒有暈過一次, 只是猛不防被震到海裡灌了幾口海水而已,還用得著推拿個鳥,你那臭嘴離我遠點, 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我他娘稀罕你來同我口對口?“   搓著手,鮑貴財笑呵呵的道:“師師父有驚無險,徒兒俺俺可就放心啦……”   落湯雞似的廖沖抹了一把臉上的海水,猶有餘悸的道:“乖乖,想不到這火器 的威力這麼大,就好像一記焦雷砸了下來……”   這條船,尾舵部分已經散碎,只剩大半船身還在飄浮,由於桅帆才的一記炮轟 撕裂,變成了幾大片隨風飄揚的布條,就好像掛著幾面不等形的旗幡一樣,不但已 不能承風使力,看上去也帶著那樣淒慘慘的喪門氣,而舵也打掉了,方向的操縱亦 便不靈,如今,這條船既不能行動,也無法把持方向,只一塊尚能勉強浮蕩在海面 上的朽木而已……“   那八九個灰頭土臉,大多身上掛彩的曹五手下,有的拋繩索,有的伸木板,也 有兩位躍下水中,他們正在努力搶救著落海的同伴……   這條奄奄一息的破船,距離對方那艘該死的船隻,仍然尚有著十六七丈的遠近, 如今他們的船業已失去控制的能力,不但不能往前進,反倒緩緩隨波朝一邊飄了開 去!   宮笠攀在右舷邊,焦灼的注視著曹五的船,曹五的船隔著敵船差不多是與他們 同樣的距離,但是現在比較起來,曹五那條船的損壞情形,卻要比他們輕微多了, 雖然也挨了一炮,到底尚有行動的力量。   在目前的情勢下,宮笠只有寄望曹五的船隻能以發揮反擊的功能,否則,他只 有豁出命去,冒死強渡海面,徑行撲敵——他也知道他沒有把握橫越這片遼闊波濤, 然而,如果實在無計可施之際,他卻不甘坐以待斃!   廖沖吸了口氣,望著宮笠道:“光用眼瞅著可辦不了事哪,老弟,你能把‘金 牛頭府’那條鳥船給瞅翻?卻是怎麼想個對付的法子才行,要不,只他們再發一炮, 我們就通通上閻王老子那裡應卯去啦!”   宮笠沒有回頭,低啞的道:“先看曹五那條船尚有反擊的機會沒有,如果他們 也失去了掙扎的餘地,我們就只好強越海面,冒險搏擊敵船了!”   苦著臉,廖沖道:“老弟,說是這樣說,但這麼一段十多二十丈闊的水面,我 們哪能飛越得過?半中間連個踮腳換氣的地場也沒有宮笠凜烈的道:”若是被逼到 絕處,廖兄,莫說這只是一片水,就算它是一鍋沸油,也非得往裡跳不可,至少, 這總比叫那干狗種不如的零碎角兒坑了要強!“   鮑貴財忙叫:“對,對,二二叔,俺俺第一個跟跟你走!”   廖沖吼道:“你們當老漢我就含糊?”   宮笠歎了口氣:“到時候,自是齊一行動,誰也撇不下誰,廖兄,你先歇口氣, 只怕就快頂著命往上撲了!”   廖沖咬牙道:“好,至少也得連本帶利多叫那些狗娘養的陪襯上幾個,說什麼 也不能讓他們白撿便宜!”   此時,伏在宮笠身邊的凌溥十分憂慮的開口道:“頭兒,我看情形不對了,曹 五的船盡在飄蕩,至今尚沒有動靜,大概是像我們一樣失去控制力與反擊力,沒有 ‘轍’啦!”   宮笠沉穩的道:“不一定,凌濮”   凌濮憂心忡忡的道:“要不,他們怎不向敵船攻擊?”   宮笠目光凝聚,低促的道:“曹五的船上仍有人影來往移動奔走,可見人員方 面的損失並不算太大,曹五的那條船構造特佳,即便先前那一炮擊傷或擊毀了部分 舵槳,剩下的另一舷長槳仍可行動並且操縱方向,再說,他們的風帆尚存,更不至 有太大影響;現在他們的船正在打橫,我發現他們似乎是在努力調整著船首的角度 ——使船首面對著敵船,而將本身目標較大的船橫面轉變為正面的狹窄銳角……”   凌濮不太瞭解的問:“這又如何?”   宮笠冷靜的道:“我判斷,他們一旦方向調過,即使要展開反擊行動了!”   廖沖又在叫:“但願曹五快點行動,莫挨到那艘賊船上的火炮又裝好彈藥,再 轟孫子一樣的轟我們……”   眼神一閃,宮笠突然大聲喝道:“所有船上的人立時各自找尋可資撥動的物伴, 盡力把這艘船劃向敵船那邊,越快越好,哪怕只往前進展個一丈五尺也好,僅要對 方發覺我們在往前逼進就行!”   呆了呆,凌濮道:“頭兒,你的意思是……”   宮笠厲聲道:“不要多問,這就是我的意思,找不著可以划動的東西,便用手 撥水,總要叫這條破船往前動,要叫他們看出來我們在往前動!”   接著,他回頭朝船上散佈著的十來個漢子吆喝:“你們聽到了?”   於是,那十幾名大漢隨即紛紛行動,去至兩舷,有的用破木板,有的使粗棍柱, 拚命划動起來,凌濮卻奔至破損浸水的斜船尾,一個勁使雙手推浪,連鮑貴財也一 樣加入了工作。   又是迷惘,又是驚疑,廖沖氣急敗壞的嚷:“天啦!姓宮的,你莫非是發了瘋? 這條破船像這樣撥又能往前行出多遠?再說,誰先湊上去誰就先挨炮,這個道理你 還不明白?”   宮笠盯視著那邊的敵船,冷冷的道:“我明白。”   廖沖怪叫:“你明白我們往前接近就會挨炮?”   宮笠目不稍瞬的道:“不錯,我就是要使他們先用炮轟擊這條船!”   “霍”的跳了起來,廖沖幾乎凸出了一對眼珠子:“你你你……你他娘的吃下 迷魂湯啦?那明明是個火坑你卻愣拉著我們朝裡跳!我的親祖宗,活老爹,你害死 人了哇宮笠峻厲的道:”稍安毋躁,廖兄,我自有主意。“   廖沖差一點就掉下淚來,他噎著聲乾嚎:“稍安毋躁?   皇天在上,可憐我心似油煎,肉如刀絞,哪還能‘安’得下來?宮笠啊宮笠, 我同你一無怨二無仇,正是赤膽忠肝,保你一路去闖虎穴,過龍潭,這份情義你待 如何補報且不去說,至少也不該硬拉著我陪你墊棺材;死活我不含糊,卻要死得有 根有由,不能憑白叫人家一炮轟個屍骸不全,宮笠,你他娘的愣要伸長脖頸自去上 吊,猶要我們陪著掛將起來,豈不是太也整人冤枉!“   宮笠毫無表情的道:“不要影響我的注意力,廖兄。”   廖沖大叫:“毒、毒、你可真是宮毒啊,我他娘算我栽在你手裡啦,天——”   這條破船,在眾人的齊力撥動下,業已緩緩朝敵船飄近,很慢、很沉重,但是, 卻明明白白的在朝那邊移了過去!   於是——一宮笠斷然下令:“大家聽著,各位弟兄馬上停止動作,盡快離船… 注意,用潛泳,以你們最大的努力保持行跡的隱密,游得越快越好。目標是你們原 來的船隻……”   十幾名曹五的手下倒是相當聽話,他們立時丟下手中的物件,一個個順著舷邊 溜至海中,果然,一待入水,他們便潛沒深處。   廖沖急惶的道:“我們呢?我們又該怎麼辦?”   宮笠目光凝聚,慎重的道:“聽我號令,我一旦喝出,我們五個人便一齊飛撲 向曹五的船,他的船隔我們較近,大約十二、三丈的距離,我們擔點險,該能到達。”   嚥了口唾液,廖沖苦澀的道:“慘了……”   宮笠又回頭叫:“貴財,凌濮,你們聽到我的交待沒有?”   船尾處,凌濮大聲回應:“聽到啦,頭兒!”   宮笠冷靜的道:“記住,動作一定要快,我一出聲,馬上就要竭力飛躍離船!”   鮑貴財伸長脖頸道:“二二叔,為為什麼不撲撲向那條賊賊船?好好歹宰他幾 幾個,也出出一口奄奄晦氣!”   宮笠道:“以後再告訴你為什麼!”   廖沖愁眉苦臉的在嘀咕:“要是還能有‘以後’,我他娘就十年不沾葷腥,修 行功德——”   驀的,宮笠暴叱:“走!”   聲音出口,第一個飛起的不是宮笠,卻是廖沖,只見他身形猛起,人已掠出七 丈之外,幾乎不差先後,宮笠凌濮鮑貴財三人,也跟著到了那樣的遠近!   就在他們紛紛往下瀉落的的一剎,那艘“金牛頭府”的船隻上,又冒出了火光, 當四個人再次沾水撲出三丈左右的時候,一陣尖銳的呼嘯聲掠空而過,“轟隆”震 響裡,緊接著“嘩啦嘩啦”的散裂聲傳來——他們剛剛離開的那條破船,業已被對 方一炮擊中,炸得沒空飛舞,與濺升的海水同時傾落!   而情勢也就隨著這一炮的發射轉變了——曹五的船上,突然有一團火球拋中了 敵船,這團火球像是一個信號,攻擊的信號,跟著,飛蝗般的箭矢,流光似的火箭, 一包又一包的石灰,便那麼狂風驟雨般密集又強烈的攻向了那條敵船!   “金牛頭府”的那條船,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花花公子,突然承了幾十名壯漢 的圍毆,它顯然的吃不住勁,更顯然的迅速潰頹,火勢兇猛的延展燃燒,白霧迷漫 中,船身似在扭曲,在解體——-“轟”   “蓬——劈啦啦——”   想是火焰引炸了那條船上儲存的彈藥,那條原是細長的,深青色的船隻,猝然 便被掀向空中,又在空中四分五裂,帶著彩色繽紛的火焰,閃射著修綠赤紅的星芒, 恁般怪異璀璨的瀉向大海,漫天的黑煙灰霧裡,甚至看不清撕裂的人體,聽不到瀕 死的哀號,除了粉碎解體的船身,只看見那尊醜惡,龐大的青銅炮管首先翻落水中, 浪花湧濺中,隨即消失。   現在,宮笠等四個人離著曹五的船尚有四五丈之遠!   第三次的掠躍,廖沖只越過兩丈多的海面,大概後頭的巨響聲震得他分了心神, 身形一頓,便下半身浸人水中!   宮笠本已超前,見狀之下,倏然凌空倒翻,猛伸手,與廖沖探出的左手相握, 他暴叱振臂,廖沖拔水而起,總算堪堪飛上了曹五的船頭上!   但是,宮笠這一運力轉勢,自己卻掉下了水,然而他並不設法騰掠,雙腳奮力 踩動,保持身體不再下沉,同時兩臂平伸,只露出雙肩以上的部位,一邊提氣大叫 :“貴財,凌濮,躍我的肩頭,借力飛掠……”   亦已力竭勢盡的鮑貴財與凌消也來不及客氣了,二人一前一後的,連續踩上宮 笠兩肩經此換勁續力,也都撲上了曹五的船舷!   這時,宮笠才猛抖雙臂,帶著“嘩啦嘩啦”的海水一飛衝天,拔高三丈有奇, 凌空連串的跟斗翻滾,險極的撲到船板上,卻已喘得說不出話來!   單膝跪地,雙手撐地,身上的海水流滴一大片,宮笠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他覺 得幾乎連肺都鼓炸了。   很多人匆忙圍了上來,將他扶起,曹五焦急惶驚的蒼白面孔也在他眼前晃動, 而曹五的聲音亦是焦急惶驚的:“宮大哥,宮大哥,你沒事吧?可有哪裡受了傷?”   深呼吸幾次,宮笠閉閉眼,又睜開,他自行站穩了,搖搖頭:“我沒事,曹五, 你這一輪猛攻打得好。也打得及時!”   曹五慚疚莫名的道:“宮大哥不用誇譽在下,在下實是汗顏惶愧之極,因為船 身舵槳受損,方位移離,一時不能調整最佳攻擊角度,方始延誤了好些辰光,卻險 些引至各位遭到危難,疏失之罪,尚乞各位恕有才是……”   宮笠疲倦的道:“不必自責,曹五,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曹五仍是一臉不安之色:“宮大哥只要不加責罵,在下已覺萬幸,老實說,在 時機與形勢上,在下的確未能妥善把握,多有失誤之處,唯可告慰者,乃宮大哥, 廖前輩各位有驚無險,安然歸來,這方是在下自覺尚堪贖衍者……”   目光四掃,宮笠嗓門有些暗啞的問:“你手下的人可有損傷?”   曹五苦笑道:“右舷挨了一炮,好在並不十分嚴重,主要還在於他們那一炮打 偏了,兒郎們幸虧尚無死亡,只傷了六七個宮笠低沉的道:”你的運氣比我們要好, 我們舵尾部分已被敵炮轟碎,崔水蠍子與另外五六位朋友大概都已喪命…曹五,為 這樁事,我十分難過,也甚覺歉疚…“   曹五默然片刻,神色淒楚:“江湖上的日子總就是這麼回事子,將軍上陣,井 邊瓦罐,誰也保不准在什麼辰光會遭遇上什麼,宮大哥,你寬懷,這也是他們生死 有命……”   歎了口氣,宮笠道:“如果死難者有家屬,煩你從優撫恤,曹五,都算我的。”   曹五急道:“不,宮大哥,這乃是在下本身的責任,在下——”   打斷了他的話,宮笠倦怠的道:“不要與我爭,曾五,別忘了他們乃是為了我 的事才遭至橫禍,我這樣做,對他們的生命已無補益,但至少可以使我的內心稍稍 得到一點平靜,這不是最好的辦法,卻是我所能唯一表達歉疚的方式,曹五,你就 讓我盡盡心意吧。”   恭敬又感動的,曹五沙沙的道:“是,宮大哥。”   渾身濕淋淋的廖沖,這時步履珊珊的走了過來,他餘悸猶存的搖著頭道:“乖 乖隆地冬,這就是海戰啦,想不到恁般個爽脆利落又恁般個火辣猛烈法,只那麼一 輪攻打,就完全解決了,看在人眼裡,真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曹五忙道:“前輩想來無恙?”   打了個哈哈,廖沖道:“險矣哉,差一點就見了閻王,若不是宮老弟幫我一把, 我他娘就下輩子再稱孤道寡了,這操他血親的海水,真個坑死活人!”   曹五鬱鬱的道:“前輩說得不錯,海上交鋒,除非逼近肉搏,否則,裝備第一, 船性第二,操船之術占三,個人的武功高下,倒不是最最重要的條件了。”   廖沖悻悻的道:“方纔那一陣子,幾幾乎駭出我一褲襠的騷尿,我寧肯在陸地 上吃人分剮了,也不甘叫這泡海水給淹死!”   曹五道:“只這一場遭遇之役,大概不見得再逢上第二次了吐了口至今尚覺腥 鹹的唾液,廖沖道:”若是再遇上‘金牛頭府’配置有火炮的船隻,曹五,千計萬 計,走為上計,你啥也別管,調頭逃命就是,娘的,你這艘船打人不行,要跑,約 莫還能跑得過人家吧!“   曹五有些尷尬的道:“前輩請放心,如果再有情況發生,在下總會先做考量, 再妥善的應付就是了……”   廖沖恨恨的道:“娘的,一上了岸,就算刀山油鍋擺在眼前,老漢要是皺皺眉 頭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但在這一片汪洋裡,我可是恁肯裝孫子!”   一拐一拐的,鮑貴財咧著大嘴來到旁邊,他笑呵呵的道:“二二叔,二二叔, 現在俺俺可知道你你老是為為了什麼,不不准俺們殺殺上那條賊船船了,敢敢情, 你早知道那那條賊船要炸上天的吶…”   宮笠微笑道:“不錯,我算定了曹五會傾力攻擊敵船,而那艘船上又存得有火 藥烈彈,一待在曹五展開攻擊之下,必然變成一座火坑,如果我們撲了上去,豈非 玉石俱焚,和對方同歸於盡?”   鮑貴財一伸大拇指,道:“真真行,二二叔,你老真真行,簡簡直就是諸葛亮 的弟弟,劉劉伯溫的哥哥,硬硬是有有一手……”   宮笠一曬道:“別這麼誇我,貴財,和這兩位先賢先哲比較,我可不知等而下 之,被比到哪裡去了。”   哼了哼,廖沖酸不溜嘰的道:“倒還頗有自知之明。”   曹五滿臉敬佩之色的道:“說到這裡,宮大哥,乃是你冒著生命之危救了我們 大家,若非你在那等險惡的境況下猶催舟逼近敵船,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那一炮 勢必就轟上在下的船了,而一旦在下之船遭至碎沉,則一敗塗地,再無反擊之機, 我們任是誰也逃不了覆滅的厄運……”   鮑貴財連連點頭:“可不,可可不,說說得一點也不不錯,俺俺宮二叔,臨危 不亂,計出如如神,反反敗為勝,轉危危為安,只只他,便是俺俺們的活祖師,救 救命菩薩,再再造的恩人……”   “哦呸”一聲,廖沖怪叫:“好兔崽子,你他娘乾脆三呼萬歲,跪身叩頭吧, 你這等奉承巴結,誠惶誠恐法,生怕馬屁拍不到紮實處,一頭鑽不進褲襠裡,你個 小王八蛋心裡還有我這功高蓋世,恩深如海的師父麼?”   鮑貴財忙道:“別別生氣,師師父,可可別生氣,師師父,俺俺——說的都都 是實話啊,要要不是宮宮二叔,甭甭提俺們了,便便師父你老,也也一樣不見閻王 見見龍龍王啦…”   氣得差點翻了白眼,廖沖口沫四濺的大吼:“反了反了,徒弟居然如此來漏師 父的底?你他奶奶的是存心要吃裡扒外,要數典忘祖,要叫我活剝你這一身狗皮? 你個混帳東西……”   瑟縮向後,鮑貴財閃閃躲躲的求著饒:“師師父恕罪……  師師父恕罪…… 徒徒兒不敢了,徒徒兒恁情再再不開口……”   重重一哼,廖沖大聲道:“可惡的猴崽子,天地君親師,我可是上得了供奉的 名份,你他娘不好生巴結我,卻去抱著你宮二叔的大腿愣叫春,算是什麼玩意?就 說先來後到吧,也該我在前,姓宮的馬屁,得輪到後拍才是道理……”   鮑貴財可憐兮兮的道:“是,是,師師父教教訓的是……”   一邊,曹五還是首次見到廖沖師徒間的這等陣仗,不禁有些愕然,更有些偏促 不安的神情,他不知該怎麼代為圜轉才好了……   宮笠卻悠閒自若的笑道:“得了,廖兄,這不是吃干醋的辰光,看你把貴財嚇 成了那樣,你不心疼,可也管兄弟我心裡疼?”   廖沖吹鬍子瞪眼的叱喝:“就是你,他奶奶的,哄得我徒弟團團轉,要是他生 成個女娃,豈不肚皮都被你搞大幾多會啦!”   哧哧一笑,官笠道:“如貴財是個女人,廖兄,我要不敬鬼神而遠之,我就把 官字倒過來寫!”   鮑貴財不由自主的接上口道:“不不錯,二叔素不不近女色,何況,俺俺若生 為女女兒身,模模樣也著實不不夠消,二二叔看看不中的……”   廖沖大喝:“你住口!”   宮笠笑著轉問曹五:“你這條船,傷得可重?”   曹五正容道:“舵槳部分受損,右舷也有少許破裂,在下早已吩咐兒郎加工趕 修中……”   點點頭,宮笠道:“對於行船是否有影響?”   曹五坦率的道:“有影響,宮大哥,在如今的情況下,要正常操作就極為艱難 了。”   略一沉吟,宮笠道:“修好受損的部分,約須多久時間?”   曹五估量了一下,道:“至少也要三四個時辰的光景,還只能勉強湊合著臨時 應急……,,宮笠無奈的道:”如此說來,天黑前是到不了‘飛雲島’了?“   曹五十分歉疚的道:“宮大哥包涵,只怕抵達‘飛雲島’的時間,比預定的辰 光要遲上好些,若是宮大哥嫌慢,在下可以一邊行船一邊搶修,只不過……”   在曹五欲言又止間,宮笠溫和的道:“只不過,你擔心在船隻此等情況下,再 萬一與敵遭遇就不好應付了,可是?”   曹五頷首道:“在下正是有此顧慮。”   宮笠道:“這樣吧,曹五,就一面緩慢啟行,一面加緊搶修,讓我們碰碰運氣, 否則,停頓在這裡,也不是最好的方法,誰敢說不再遇上‘金牛頭府’的巡船?”   曹五微微躬身道:“謹尊宮大哥吩咐。”   宮笠笑道:“不敢——曹五,方纔隨我們泅水逃生的你那些個手下,可都已救 起來了?”   曹五側首問過他身旁的一名大漢,回道:“托宮大哥之福,全已救上來了。”   宮笠道:“這就好,我寧肯自己受折磨,也不願見到你的人遭損傷,曹五,你 明白我的心意?”   曹五恭敬又感動的道:“在下明白。”   吸了口氣,廖沖又插上嘴:“你說說看,曹五,我們要什麼時辰才能夠抵達‘ 飛雲島’‘金牛頭府’那個賊窩?”   曹五趕緊道:“回前輩,在下估計,大約要在午夜時分了……”   廖沖附著一口黃板大牙道:“還得這麼久?娘的,我可是多一刻也不願留在這 條破船上,提心吊膽的,淨快早早到達‘飛雲島’早了斷來得痛快!”   曹五忙道:“前輩,在下盡力就是。”   廖沖“嗯”了一聲,道:“加把勁,老弟台。”   天色已近晚,光度也暈暗了,海風一吹,廖沖不覺打了個哆嗦,他窩著個腦袋, 有些面青唇白的道:“曹五,你這條船上,可有熱水供應?”   曹五道:“在下命人為前輩準備就是。”   廖沖又道:“酒菜有沒有?困覺的地方及被褥是否齊全?”   曹五道:“俱皆齊全,前輩。”   一拍曹五肩頭,廖沖大聲道:“快,老弟台,叫他們先替我放一滿盆熱水,我 得洗個澡,滌除渾身鹽腥氣,然後,吃飽喝足,好好困上他一覺,娘的皮,我可是 元氣受損太大了!”   曹五立時一連聲交待下去,幾名壯漢飛快奔人艙內張羅去了,廖沖得意洋洋的 轉身邁步,邊頭也不回的叱呼:“兀那貴財小兔崽子,還不快跟著為師的下去侍候? 好好替我搓背捏腳,讓我這把老骨頭鬆散鬆散…”   在鮑貴財急忙跟著乃師下艙之後,宮笠、凌濮、曹五三人面面相覷,又都不由 會心微笑起來。   他們很幸運,在抵達“飛雲島”之前,並沒有再次遇到“金牛頭府”的巡海船 只,對他們而言,這是一樁最大的祈望,否則,能否順利過關,就大成疑問了,正 如曹五所說——海上交鋒,個人的武功高下,並非是最重要的條件……   天很黑,黑得濃稠如墨。   海水也是黑的,看上去也像墨一樣濃稠了。   風輕微的吹著,波浪平靜,偶而揚起一片白色的水花,卻又迅速趨於寂息了… …   在那無邊無際的黝暗中,“飛雲島”的巨影便伏波矗現於水平面上,這座島嶼, 隱約裡就像一隻大碗倒扣在海上,中間凸平,四周呈圓形陡斜的形勢,可以發現在 島的周沿,浪花撲湧下所激卷的這道白痕,白痕是浪花翻滾時的景像,它們永不停 止的迴盪,又永不停止的反覆拍擊著島嶼的礁巖,彷彿沖不上陣頭的敗兵,但卻一 次又一次的毫不氣餒。   站在船首,宮笠注視著遠處的“飛雲島”,默然無語,神色頗為肅穆。   他當然知道,眼前出現的島嶼,就是他將要去索命或送命的地方,在那裡,不 久之後就會有大量的鮮血流淌,或是對方的,或是他自己的,總之,成敗存亡,便 在此一舉,多少年來的東湖生涯,在那裡也就是一個轉折點了——繼續發揚光大或 者,就此結束。   “飛雲島”上偶而有幾點極其細微的燈火映問明滅,卻有似幻覺,忽而出現, 忽而又已隱沒。   一聲乾咳,響自艙口那邊,接著,細步聲便移了過來。   宮笠知道是廖沖。   往他身側一站,廖衝往“飛雲島”的方向瞪大了一雙眼,又“呸”的朝海裡吐 了一口唾沫:“娘的,就是那鬼地方?”   宮笠平靜的道:“不錯,‘飛雲島”“   哼了哼,廖沖道:“烏曲媽黑的一團,倒也看不出什麼妙頭來,我就不相信憑 這一座驢島,真就是那樣難闖難攔的龍潭虎穴!”   宮笠笑笑道:“但願不難,廖兄。”   廖沖大聲道:“硬朗點,老弟,提起精神來,且讓我們幾個去搗他個人仰馬翻, 雞飛狗跳,叫‘金牛頭府’自此一跨跨到水晶宮,奶奶的,我們這也是行好事,保 佑一干沿海庶民,永不再遭茶毒迫害。”   宮笠道:“我們以血肉為代價,也應該得到點收穫。”   搓搓手,廖沖道:“還有多久才到得了預定掩上島去的位置?”   宮笠道:“方纔曹五告訴我,大概尚須頓飯光景。”   左右一看,廖沖問:“曹五呢?”   朝船尾方向一指,宮笠道:“親自指揮掌舵的去了,來至此處水域,業已進入 對方院牆之內,更須小心從事,以免不慎露了行跡,打草驚蛇!”   廖沖道:“這小子倒是細密得很。”   點點頭,宮笠道:“曹五是塊材料,頭腦清楚,舉止穩扎,心地也頗不差,將 來有機會,大可好生夾磨。”   廖沖嘿嘿笑道:“卻想不到,和他這一打,竟打出交情來了!”   宮笠吁了口氣,道:“人總是知利害,識好歹的比較多。”   廖沖問道:“你一直沒歇過?”   手扶船欄,宮笠道:“稍稍躺了一會。”   端詳著他的臉色,廖沖道:“你不累?我看你尚有倦容……”   宮笠淡淡的道:“沒什麼,我很好,就是叫我睡,事實上也睡不著。”   廖沖大馬金刀的道:“別他娘的自己折磨自己,眼前這檔小事,沒什麼大不了, 根本就不值得去多思量,像我,吃飽喝足,呼呼困上了一大覺,醒來神清氣爽,多 麼舒坦痛快?哪有放不開的地方?你只要想通了它——橫豎上場就是拼戰,白刀子 進,紅刀子出,宰殺剮剜,就這麼回子事,便自然四大皆空,無須牽腸掛肚了!”   宮笠苦笑道:“說得簡單,廖兄,實則不是易事。”   廖沖眼珠子一瞪,道:“難在哪裡?我操。”   宮笠緩緩的道:“還不知孫嘯請了些什麼幫手,而他請的一干幫手,又必然是 不易相與的,這一點,不得不預加提防,再來,那夏潔曾是我的大嫂,一旦到了就 地濺血的辰光,這毒手,委實叫人難下……”   冷笑一聲,廖沖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孫嘯請了些什麼牛鬼蛇神, 總不過就是豁力拼罷了,我們是肉做的,莫不成他們便是鐵鑄的,他們是一條命, 我們也是一條命,命搏命,‘卯’起來干,至於那變節偷漢,謀害親夫的臭婊子, 業已壞透爛透,人性滅絕,還有什麼情義可講?你他娘不忍心下手,我來,娘的皮, 看我能不能生剜人心,活剝人皮?”   歎息著,宮笠道:“想當初,可怎麼也料不到會演變成這一種光景……”   廖沖硬梆梆的道:“人這一輩子,料不到的事可多著了;又不是誰逼迫那女人 幹這醜事的,全是她自找,所謂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這婊子就是自 作孽,豈還能讓她朝下活?莫說你那姓賀的大哥不甘心,連我也嚥不下這口烏氣。”   宮笠沉重的道:“天下事,最難以悟解的就是人性了,人具有智慧、情感、靈 性,有思考力,羞恥心,是非觀,但是,最壞的事卻往往是人干的,明知不對,卻 偏偏執迷不悟,明知那是個罪惡的火坑,又偏偏朝下跳,而且,做這種事的人,正 如你方纔所說——並沒有誰逼迫他們像這樣做,然則,他們竟不計後果的做下去… …”   廖沖惡狠狠的道:“像這類人,除了殺之以外,別無他策,老弟,你要知道, 行惡為歹的人,大多是明白是非,也清楚正邪的人,他們曉得是作孽,猶愣要去作 孽,這還不殺,豈對得起天理?”   低喟一聲,宮笠道:“真可悲……”   廖沖嗤之以鼻:“可悲個卵,可殺才對!”   宮笠寂然笑笑,道:“有時,廖兄,你比我看得開,拋得下。”   廖沖得意洋洋的道:“所以,我也有強過你的地方。”   微微頷首,宮笠道:“當然,而這也正是一種長處,似我,顧慮大多,就往往 自己把自己也拘住了……”   廖沖忽道:“娘的,你不是在嘲笑我愣頭愣腦,欠缺心眼吧?”   宮笠道:“我怎會這樣想?”   廖沖咧開大嘴道:“我這人就是乾脆,沒那麼些‘多愁善感’,該怎麼做就怎 麼做,凡事不興猶豫磨蹭,所以活了這大把年紀,尚是幹勁十足,充滿朝氣,不管 搞啥玩意,絕不拖泥帶水。”   笑笑,宮笠道:“廖兄,你確是有人所不及之處……”   一挺胸,廖沖道:“這倒也是實話,否則,我怎能威震武林數十年,立名於世, 受千萬人之尊仰而厲久不衰?”   宮笠正想再接著捧上幾句,艙門裡,鮑貴財頭冒了出來,笑嘻嘻的接上嘴道: “一一點也也不錯,俺俺師父,正正是這樣的英英雄好漢,加加上大聖大大賢,天 下不不數第一,也非數第二不可……”   心裡受用,廖沖表面上卻故作姿態的笑罵道:“小兔崽子,徒弟捧師,我一家 人往一家人臉上貼金,也不怕你宮二叔聽著笑話?”   鮑貴財走上前來,拍著乃師馬屁道:“不不笑話,師師父,一點也也不笑話, 師師父本本來就就是德高望望重,文文韜武力略蓋世無無雙嘛,俺俺說的是實言, 二二叔怎會笑話。”   宮笠道。   “正是”   廖沖無限慈愛的看著徒弟道:“寶貝蛋子,你怎不多歇一會,這麼快就起來啦?”   鮑貴財活動著四肢道:“夠了,圍困夠了,師師父,這這一覺,連——夢都都 沒做哩,因得好好舒坦。”   輕輕的,宮笠道:“凌濮呢?”   鮑貴財忙道:“也也起來啦,正在檢檢點傢伙,約莫這這就上來!”   船尾那邊,曹五快步來近,邊低促的道:“各位且請準備,至多盞茶時光,我 們就要靠近‘飛雲島’島側了,只要找著適宜登陸的地點,就是各位上岸的時候啦!”   宮笠平靜的道:“很好,曹五,你也要注意駕船,小心不要觸礁擱淺,或者卷 進渦流裡去!”   曹五躬身道:“宮大哥釋懷,在下自當謹慎。” 熾天使書城

    【二十一、惡礁險水逆濤矯】   廖沖目注逐漸推近的“飛雲島”,喃喃的道:“也不過就是這麼黑忽忽的一座 島子罷了,真看不出有啥驚人之處……”   曹五表情凝重的道:“不然,前輩,莫說島上‘金牛頭府’好手如雲,能者眾 多,便這島沿四周的礁巖天險,暗渦陷階,也厲害無比,何況更加上對方的快船火 器;總之,一進人此處水面,可以說已是危機四伏,步步艱難,稍一不慎,則足以 釀成千古之恨。”   廖沖不服的道:“我就不信他這個邪!”   忍不住了,鮑貴財搭腔道:“師師父,這可可不是鬧著玩的哩,師師父,俺俺 知道,你你老是一見要上上岸了,膽膽也壯啦,卻大大意不得,搞搞不好,上上岸 之前,照照樣會泡泡進海裡,弄個上上下下不夠頭……”   廖沖怒道:“放屁,為師豈似你這般糊塗無用?”   宮笠忙道:“別嚷,海面沒遮攔,小心聲音傳得遠,萬一叫對方察覺了我們的 行跡,幾條快船一圍攻上來,你在這裡能夠凌波登岸?”   窒了窒,廖沖果然不敢再叫了,卻低聲咕噥著:“你們現下別唬我,奶奶的, 待上了岸,看我擺個狠的你們看。”   沒理他,宮笠向曹五道:“我請你準備的東西,齊了麼?”   曹五道:“全齊了,在下馬上叫他們拿過來,宮大哥,你待在哪裡用?”   宮笠道:“就在船頭吧,這裡比較寬敞些。”   曹五低聲道:“是,在下會盡量把船靠近——”   宮笠和悅的道:“但不必太勉強,千萬要以船的安全為重!”   曹五頷首道:“在下省得,宮大哥。”   廖沖又壓著嗓門開了口:“曹五,你在哪裡接應我們?   可已說定了?“   曹五道:“宮大哥業已交待清楚,就在各位登岸的外海附近;此船將一直來往 游弋,以花旗火箭三隻為信號,一見火箭升空,即行前來迎接各位回船——”   廖沖不安的道:“但是,上岸有這翹翹板彈人的助力,還比較簡單,回船的時 候呢?又用什麼法子渡過二十餘丈湍急的水面?”   這時,宮笠接口道:“回船的時候再另想法子吧,只要還回得來,總有法子上 船的,況且說不定無須以這種艱危方式回船——”   怔了一下,廖沖道:“怎麼說?”   宮笠笑道:“可能我們會在‘飛雲島’的港灣碼頭上大搖大擺,堂而皇之的登 船。”   廖沖迷惑的道:“老弟,這不是開玩笑的辰光……”   宮笠正色道:“一點也不是開玩笑,廖兄,如果我們這次出師得勝,夙仇盡報, 將‘金牛頭府’犁庭掃穴,連根刨除,‘飛雲島’上丑類俱殲,元兇授首,我們還 有什麼可顧慮?當然就堂堂正正,安安穩穩的由曹五駛船人港迎接我們了!”   恍然大悟,廖沖道:“不錯不錯,我他娘竟沒想到這上面,仍似做賊的一樣, 淨在打那些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主意,咳,真老糊塗了!”   宮笠道:“不是我說你,廖兄,你沒想到這上面,可見心虛,未朝必勝必成的 目標去打算……”   廖沖有些尷尬的道:“呢,我,這是一時迷糊,一時迷糊而已—…。”   鮑貴財也嘮叨道:“師師父,你你老這就是沒沒有信心嘛,尚尚未交鋒,首先 先就瀉了氣,未未將意志堅定起來,連連求勝之念都欠欠缺,這這還得了?”   廖沖急道:“孫子王八蛋才不想馬到成功,旗開得勝,我說過,我是一時疏忽 失察,所以——”   突的一瞪眼,他這才體認出說話的對像,不由勃然變色:“混帳,你是什麼東 西?居然也人模人樣的數劃起為師的來了?閉嘴,你他娘才老實了一會,就又想蹬 鼻子上臉?   娘的,皮癢不是?“   鮑貴財趕緊縮著頭往後退,一邊賠笑道:“師師父息怒,俺俺只是替你老打打 氣罷了……”   廖沖“呸”了一聲:“為師氣吞牛斗,功蓋天下,要你這小鱉羔子來打哪門子 氣?混帳東西!”   忽然又想起什麼,他顧不得再罵徒弟,又衝著曹五問:“對了,曹五,放三隻 火箭信號,是叫你在送我們登岸的地方來接應我們,如果大功告成,要你堂堂正正 進港來接我們,又是什麼信號?”   曹玉清朗的道:“一隻火箭信號,即是由島北港口來接,兩隻火箭信號;則由 島南港口來接。”   廖沖脫口道:“三隻呢?”   吃了一驚,曹五迷們的道:“三隻火箭信號,不就是又由各位登岸之處來接應 各位了麼?”   拍了拍自家腦門,廖沖赧然道:“對,對,娘的,看我這腦筋。”   宮笠失笑道:“想是這一整天的海上生活,把廖兄你給晃暈了。”   廖沖自嘲的道:“可不是,可不是,一向我都是頂聰明靈巧的呢……”   此刻,曹五又道:“宮大哥是否尚有其他吩咐?”   宮笠搖頭道:“役有了,曹五,只請你駕船相候之際,莫忘注意本身安危;記 住只須等候我們三天,自我們登岸之時起算,過了三天仍不見返,則你就不必再等, 自行回去吧……”   曹五默默半晌,聲音略現淒涼:“我相信一定會等著各位的……”   廖沖急道。“老弟,曹五若只等我們三天,則屆時我們如不及趕回,又將如何?”   歎了口氣,宮笠道:“設若以三天之期,我們仍未能達成目的,恐怕也就永遠 回不來了……”   廖沖怔忡了一會,又大大不以為然的道:“笑話,就憑‘飛雲島’上那些鬼頭 蛤蟆臉,想吃掉我們?我操他個六舅,他們吃得下麼?也不怕撐死那些狗娘養的?”   官笠徐緩的道:“但願如此了,廖兄。”   廖沖豪氣萬丈,大有“泰山敢當”之概:“甭這麼窩窩囊囊的,想我們幾個走 三江,過五湖,叱吒兩道幾十年,什等樣的角兒沒碰過,什等樣的對手沒遭遇?奶 奶的,閻王爺那裡都怕我這一股子煞氣,憑那干‘金牛頭府’的飯桶又能啃了我們 一根鳥毛去?伙計們,打起精神來,加把勁,且待我們—一活剮了‘飛雲島’上的 一群奴才!”。   鮑貴財一拍手:“好好氣魄,是俺俺的師師父。”   廖沖越發雄壯的道:“對了,我們個個英雄,渾身是膽,還愁不能摧堅披銳, 陣前揚威?包管打得對方土崩魚爛,潰不成章,伙計伙,跟我上!”   曹五忍住笑,道:“有前輩這等豪氣,尚怕不橫掃彼丑,竟功而回?”   廖沖得意非凡的道:“不錯,還算你小子有眼光,有見識,且瞅我‘拇指圈子 ’的威風。”   艙口人影一閃,凌濮也走了上來,宮笠一見人已齊了,立即低聲道:“曹五, 叫你的兄弟把木桶及長板拿來船頭,你去掌舵,好生找個適於登岸的所在,我們准 備離船飛渡了。”   曹五點點頭,奔身自去;凌濮伸了個懶腰,問道:“頭兒,要行動啦?”   宮笠微微頷首,沒有答腔,是的,要行動了,這是說,索命討債,揮刃濺血的 辰光已經到來——不知怎的,他心裡隱隱,覺得恁般沉重又鬱悶—…。   曹五費了好大的功夫,方纔找到一處勉強可以靠近島邊約二十丈左右的所在, 這裡,海浪洶湧波流湍急,隱隱的漩渦時而濺揚著白花花的波濤打轉,海浪中擊著 嶙峋交錯,層疊突銳的礁巖,發出那種震耳的奔騰聲來,只這副情景,就足夠把膽 小的人嚇慌了手腳,更甭說要凌波飛渡了!   船起伏晃蕩得很厲害,就像隨時都會撞向那邊的礁石或濺灘一樣,帆已俱落, 操縱著船隻與浪濤掙扎的,只是尾舵與兩排動作迅速變化的長槳,此刻,船上的每 一個人都很緊張,都對本身司職的工作絲毫不敢大意……   天色黝暗,黑得透,黑得濃,加上水波翻騰,濤聲激盪,景色上給人心的壓力, 就越發沉重了,這是多麼險惡,陰冷,怖栗的一個地方。   四周,除了他們這條船之外,再沒有任何船隻的影子,是的,如此一處幾如海 獄魔境天險自將勝過人工的設防,“金牛頭府”的人還擔心什麼呢?   船到了這裡,不但搖晃得兇,似是連風力也大了,騰翻的海水更不時濺潑上了 船面,仿若這條船的進人,激怒了海底下面的什麼妖魔似的,它正憤怒的想要吞噬 這條船雙手緊緊抓住了船欄,廖沖見此光景,不由大大吸了一口冷氣:“我的老祖 宗,這可是到哪裡啦?這簡直就像攪翻了大海,把這一汪海水全給掀騰起來羅,怎 的我們偏生就找到這個所在登岸?”   身子搖搖晃晃的鮑貴財也有些心驚膽顫的夾著舌頭道:“乖乖乖,……好好像 是人間地獄一樣吶……這這片海海水,似似是都變變成妖妖魔鬼怪,正張張牙舞爪 的想想吞下俺俺們……”   凌濮嚥著口水,哺哺的道:“這片海面真叫險惡,叫人看在眼裡,全身就泛了 寒試了試那個圓形木板的承角角度與本身的堅韌壓重能量之後,宮笠提高了嗓門道 :”我們準備朝上撲了!“   廖沖的腔調比哭還難聽:“老弟,老弟,我的二老弟,能不能另找個地點登岸? 這個位置實在太險,波浪這麼個湧蕩湍急法,不說還得從上面飛越,光是看在眼裡, 業是頭暈目眩,五臟翻騰,要大嘔特嘔了—…。”   宮笠大聲道:“廖兄,不要猶豫,保持沉著依計進行,必可化險為夷,平安登 陸——”   廖沖惶恐的叫:“不行啊,這海水漩得令我全身都較下來啦……”   拂去臉上腥鹽的水漬,宮笠急道:“事到如今,豈能再事遲疑?廖兄,我們動 作要快,在這種情況下,曹五的舵操縱特別艱難,不能久留,否則一個把持失慎, 就要撞上礁石,前功盡棄了…”   廖沖抓著船欄的雙手更緊了,似是生怕有人推他下海一樣,他慌亂的大叫: “老弟,幫幫忙,另換個比較平穩站的地方上去——”   宮笠厲烈的道:“在此等水流湍急,海濤洶湧的情勢裡,哪來如許方便?   說換地方就換地方?能找到這處所在已是極為不易了,其他各處,只怕形勢會 更為惡劣,廖兄,快當機立斷,切莫再拖延下去——“   吐出一口鹽腥的口水,廖沖窒著氣叫:“想想法子,換個地方……想想法子嘛。”   宮笠憤怒的道:“時機迫切,稍縱即逝,我們不能因為這一己的遲疑害了別人, 更害了自己,廖兄,來不來悉隨尊便,我先走一步了!”   說著,他暴叱道:“凌濮!”   高應一聲,凌濮一個箭步竄了上來,宮笠指著右面約在十丈遠近,隱隱突凸在 卷蕩的波濤之上的一截苟形礁石道:“那截暗礁你看清楚了?”   凌濮循著官笠所指的方向望去,點頭道:“看清楚了,頭兒。”   宮笠道:“我就先行彈掠到那裡接應你們;你把距離估好,跳壓上木板那一頭 的時候,著力輕重不要偏失太大!”   凌濮吸了口氣,鄭重的道:“錯不了,頭兒!”   於是,宮笠雙腳踩上長方形木板的一端,另一端則因橫擱在中間的圓桶上而高 高翹起,他身形微蹲,雙臂收貼,大喝道:“來!”   凌濮猛的躍起七尺,往下急落,著腳處,正是木板翹起的那一頭,他這落身下 壓的力道,倏忽將木板另一端掀抬,只見宮笠的身軀有若一團圓球船凌空拋起,飛 出三丈多遠,身在怒海之上的宮笠,猝然探臂翻騰,業已美妙又驚險之極的掠出七 丈之外,恰好落在,那半截冒出波浪上面的苟形暗礁頂端!   那半截突露於海面的苟形暗礁,呈上銳下豐的形勢,頂端也不過只有碗口粗細, 別說平擺兩隻腳的面積不夠,且濕滑無比,宮笠以右足為重心站立其上,左足則只 靠足道依持著,浪急風大,他落在暗礁頂上的一剎,連連搖擺了好幾次才勉強站穩。   在浮沉不定的船上,傳來凌濮嘶啞卻微弱的叫喊著:“頭兒,成了麼?”   宮笠氣貫丹田,凜烈的叫:“來吧!”   驟然,又一團黑影隨聲而起,這一次,黑影竟彈出了四丈之遙,半空中弓背揮 手,箭矢般朝著官笠頭頂飛到!   官笠雙臂蓄勁半曲,兩手手掌上翻,那人影市始來來到,雙腳下落,正好接住 了宮笠猛力上推的雙掌,於是,人影“呼”聲再次飛騰,在一旬低窒急促的“二— —二叔”聲中,被送出了三丈之外,在空中,倏曲倏伸,業已堪堪撲上了岸沿的亂 礁中。   嗯,是鮑貴財。   浪花濺舞裡,那邊黑忽忽的船首上又傳來凌濮的聲音:“頭兒……準備好了沒 有?”   宮笠昂聲道:“行了!”   凌濮又在叫:“是廖師傅來啦!”   宮笠尚未及回答,乖乖,一團黑影衝天而起,流星也似旋飛,也是拋出了四丈 左右,方纔以自力騰掠而至!   雙臂奮力接住對方下踏的兩隻腳掌椎送而出,宮笠同一時大叫:“不難吧?廖 兄。”   廖沖的身形直擲至三丈開外,又忽朝下墜落,一聲“天爺”的呼叫出自這位老 邪的嘴裡,只見他手舞足蹈間,沾水飛起,險極的剛剛沾上岸邊。   凌濮又吆喝起來:“頭兒,我上啦!”   宮笠運氣貫力,雙腿如樁,他渾身早已濕透,卻毫不為意的叱道:“來!”   凌濮的身影也倏時在拋滾之後飛閃而到,宮笠接力托送,凌按便有如一頭大鳥 般直撲彼岸——從容優美之至。   現在,輪到宮笠自己要橫渡這尚余十多丈寬,充滿了驚濤駭浪的海面了。   深深的吸氣,他暴升空中六丈,凌空斜旋,又掠越將近八丈,在這掠飛的過程 中,他雙手已各處腰間抽出兩塊尺長木板,待力竭下墜的一剎,木板已先行出手射 落,乘著木板人水冒升的瞬息,足尖倏點,人已彈出丈許,另一塊木塊如法泡製, 再次點彈之下,他已躍向島邊的礁石上!   離他上岸位置最接近的是鮑貴財,鮑貴財站在五六尺外的一處石窪淺水中,此 時此地,猶下意識喝一聲彩:“行,二二叔,硬硬是行。”   宮笠急促的問:“他們呢?”   丈許左近的亂礁堆裡,廖沖與凌泛先後現身,兩個人趕忙聚合過來,廖沖面色 青中泛白,聲音裡還帶著顫顫的尾韻:“皇天啊,差一點我就掉下海啦!……”   宮笠忙道:“受傷了沒有?”   廖沖打了個哆嗦,搖頭道:“還好,傷是沒受什麼傷,就是嚇得不輕……”   宮笠拭去發腳眉梢的水滴,低聲道:“總算大家都平安登岸了;先歇息一會, 我們等下就朝島上摸。”   湊近了些,凌濮伸手朝海上一指:“頭兒,曹五的船調頭離開啦。”   宮笠跟著望出,不錯,那條船正轉過方向、緩緩朝外海駛去……   抽抽鼻子、廖沖喃喃的道:“曹五的船一走,我倒有點孩子離開了爹娘的感觸, 覺得怪落單的淒惶孤伶得緊……”   鮑貴財道:“還還有俺俺們好幾個大大活人陪著你你老呢,師師父……”   歎了口氣,廖沖道:“在這四周是海的一座孤島子上,船才是最叫人覺得有依 靠的東西,幾個毛人濟得啥事!莫不成還能揹著我踏波回到陸地上?”   宮笠平靜的道:“別優惶,廖兄,有人就有力量,有希望。”   廖沖無精打采的道:“有什麼力量和希望?”   笑笑,宮笠道:“只要我們力量夠了,還怕不能將‘金牛頭府”的百餘艘船收 歸己用?一旦有了船,豈不是回去的希望便和事實相等了!“   雙眼一亮,廖沖精神來了:“不錯,這倒是實話,我怎麼老把他們的船給忘了, 至不濟,奪條個把船逃命還行呢。”   宮笠有些啼笑皆非的道:“我想不成問題,廖兄,問題只是,我們歷盡艱辛, 幾番風險,好不容易始來這到這裡,該有比逃命更有意義的目的才是,如果來此只 是為求個逃命,何如不來更為乾脆?”   廖沖頓時臉紅脖子粗,乾笑著道:“當然,這個當然……看我這個人,怎麼老 是捨本逐末,淨說些失體的騷話!真正老糊塗了,呃,你多包涵則個………”   鮑貴財一本正經的道:“師師父,平素裡,你你老豪氣干干雲,氣氣吞牛牛斗 ;怎怎的這一兩天來,卻孬成了這這般?江江湖跑老老了,真真個膽子跑跑小啦?”   歎了口氣。廖沖道:“是這一汪海水,憑空壓得我心窒氣短,我——”   驀的咆哮一聲,他又惡狠狠的咬牙道:“混帳,你這小兔崽子竟又敢乘隙來數 劃我?我警告你,你要敢再這等節骨眼下開腔,沒老沒少的,看我不生拔了你那條 狗舌頭,簡直是造反了!”   鮑貴財縮著脖子,趕緊退後兩步,陪著笑道:“師師父息怒,師師父息怒,徒 徒兒可全是一片好好意……”   “呸”了一聲,廖沖恨恨的道:“住口!好意!娘的皮好意都叫狗吃了,小畜 生,你給我等著,看我回去後怎麼整治你!”   宮笠目光四掃,輕沉的道:“我們是現在就往上攀呢,抑是再歇一會?”   廖沖一僂衣袖,道:“先朝上摸一段再說,這個鬼地方風急浪湧,濕霧濛濛的, 帶著那等陰慘慘的味道,我是寧肯上去拼殺一場,也不恁情窩在此處!”   點點頭,宮笠道:“好,我們上!”   於是,四條身影,便在磷峋重疊的礁石間隙中往上閃進,四個人的身法全都矯 健利落無比,竄掠騰躍,彷彿四溜移迴旋飛的輕煙。   “飛雲島”的形勢,有如一隻巨大無朋的覆碗,頂端平坦,四周卻是傾斜的陡 角,傾度其實並不大,至少,遠比從遠處看來的角度要和緩得多,黑褐色的礁百便 以各種形狀與各種方式凝聚的面積組合成了這個島,眼睛望出去,俱是那樣一片叢 巖縱布——層疊著、堆疊著,交錯著,矗立著,橫豎著,氣勢森森,別有一股猙獰 陰酷又冷凜生硬的氣息……   等他們自島沿的亂礁危巖中翻了上來,方纔十分驚異的發現了幾件事——他們 竟然面臨著一條道路,一條雖不寬闊,卻十分平整的道路,這條道路,於礁巖嵯峨 中環繞而上,卻隱在路邊四周的礁石掩遮下,這條路,雖然是硬從這片雜亂奇突與 峭銳傾陡的礁石所開闖出來,又迴旋著轉向島上的高處。   是的,島的頂端,這時已可不受島沿礁石的掩遮而隱約看出的景像,那裡,是 一座幾與礁巖渾然連成一體的石屋,不,石堡,這座石堡,毫無建築格局,更談不 上一丁點美感,它只是堅固又龐大的矗立在那裡,石堡的形狀是個約略的正方形, 四角尚有高低不一的四座堡塔,整個石堡的顏色也是黑褐的,看上去實在不像個玩 意,但是,它卻有著無可名狀的威猛之概,懾窒之勢,它有如一頭雄獅蹲似那裡, 更宛若一個不定形的妖魔橫躺著,耽耽俯視全島與大海。   島頂的石堡,貿然看上去,只是黑壓壓的一片,但卻由幾點寥落的燈火略略映 幻出它的輪廓,而站在宮笠他們現在所站的位置。也可遙遙望見島的南北兩端,於 是,港灣的形態便極其清晰易見了,南北兩端的一偶閃爍著明滅不定的光亮,有若 似璀璨的星海,那是由船上的桅燈,碼頭上高挑的燈籠與港邊環繞的房舍燈火所形 成的情景,每端的內港中,怕不都泊有七八十條船隻。   四個人隱在礁石之後,有些愕然的盼顧了好半晌,廖沖首先吁了口長氣,情不 自禁的讚歎著道:“好傢伙,想不到孫嘯這老鬼居然把這個荒僻貧瘠的不毛之島經 營成這等情狀,這哪還像一個孤島?簡直似是一座海城了……”   鮑貴財卻頗不甘服的接口道:“哪哪有這這麼個玄法兒?師師父,只只不過— 一條窄道,兩處陋港,再再加上一座奇形怪怪狀,四四不像的石堡而已,根本算算 不上什麼…”   一瞪眼,廖沖呵責道:“閉上你的鳥嘴,你懂個卵?”   宮笠低沉的道:“廖兄說得不錯,我們眼中所見的各般設置,若在內陸上的確 不算什麼,但在這個遠懸海洋中的孤島上,有此成績,已大為不易,築堡辟路開港, 皆須在堅硬磷峋的礁巖中進行,無論人力、工具、技巧、材料、都遠非內陸之條件, 可以比擬,甚至運事倍而功半都談不上,在這裡要建設起眼前的規模,所付出的代 價,就相當驚人了…”   廖沖搖頭道:“虧得老孫有此雅興,換了我,有錢有人,哪裡不好做二皇上, 何苦非要耗費如許心力來這孤島上活受罪?”   目光閃亮著,宮笠道:“各人的想法,志向作風皆不相同,廖兄,姓孫的自有 他的如意打算,其實,他半點不笨,甚至比我們都來得聰明…”   哼了哼,廖沖道;“在這個鬼地方寓著,除了天上的雲就是海裡的水,便說這 座島子吧,也他娘黑糊糊,光禿禿的不見半點風景,老孫瘟在這麼個地方,前不巴 村,後不巴店,滿眼的單調。他卻又付出這等巨大的代價來建設,娘的,我可真不 知道他聰明在哪一點上?”   笑笑,宮笠道:“這座島是天險,大海做它的屏障,島的形勢更是自然凝聚的 堡壘;而此處偏遠又孤渺,亦可抑止許多內陸力量的伸展及干擾,適合船隻的行動, 而且,它可以完全控制廖沖道:”這又怎麼樣?“   宮笠道:“所以,孫嘯選擇此地做他的老窩,正可肆無忌憚的大搞其無本生意, 實現其‘海上霸主’的美夢!”   一咬牙,廖沖道:“他想得倒輕鬆自在!”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現在我們已經來了。”   一邊,凌濮沉聲道:“我們就正是來粉碎他的美夢的。”   鮑貴財迷們的問:“這這個島,說說大不大,可可是說小,也也可不不算小, 二二叔,俺俺們要從哪個地為下下手吶!”   宮笠平靜的道:“打蛇打頭,擒賊擒王,貴財,先廢了孫嘯以及他手下幾個得 力爪牙,便不怕不攪翻了他的老巢,擊潰那干蝦兵蟹將!”   嚥了口唾液,鮑貴財又道:“但但是,二二叔,到到哪——哪裡去找孫孫嘯啊?”   廖沖不覺有氣:“真正豆腐渣腦筋,那麼高大的一座石堡便頂在你的頭上,自 然是摸到那裡去能孫老鬼,先做翻了他再說!”   斜眼眨動了好一會,鮑貴財方纔怯怯的道:“師師父,如果那孫孫嘯萬一不在 石石堡裡呢?”   呆了呆,廖沖怒道:“混帳,他不在石堡會在哪裡?”   鮑貴財苦著臉道:“這這個問題,徒徒兒俺可不正正在請教師師父?”   廖沖吹鬍子瞪眼:“你他娘的你,你是迷糊渴喝多了不是,盡放些混屁!”   擺擺手,宮笠凝穩的道:“廖兄,你先別責怪貴財,他的顧慮亦不無道理,狡 兔三窟,何況孫嘯這個老奸巨滑?誰敢說他就是一定住在那座石堡裡,即使他果真 住在其中,如此寬廣的面積,要找他出來,怕也費煞周章,一個弄不巧,打草驚蛇, 我們的處境就更要艱苦多了!”   廖沖悻悻的道:“事到如今,我們是拿鴨子上架,哪還管得了恁多?”   宮笠正色道:“廖兄不可造次,對陣有如走棋,一步錯,滿盤輸,我們千萬要 慎重,老實說,我一人生死並不足惜,但我卻不願牽累了各位,尤其不願在可以預 防的疏忽中牽累了各位,否則,就是我最大的遺憾及痛苦了!”   廖沖忙道:“別別,老弟,可別這樣說,我們是福禍同當,生死與共,你莫盡 把我們朝外推。大家全是把性命繫在一條線上,你他娘又分什麼彼此?如此一說, 豈不叫人心裡大不是滋味。”   宮笠低徐的道:“那麼,廖兄千祈穩重將事。”   乾笑一聲,廖沖道:“全聽你的,老弟。”   鮑貴財道:“這這才對。”   廖沖低聲吼道:“你嘴裡是缺了根驢鳥塞著不是?”   凌濮接腔道:“頭兒,我們先打何處下手?”   沉吟片刻,宮笠道:“目標暫且仍先放在上面那座石堡上。但行動之前,我想 最好能擒住對方個把人來拷問一下,這個人尚得找個在‘金牛頭府’有點身份的角 兒,否則,怕也問不出什麼來!”   凌濮頷首道:“眼下也只有用這個法子較為適當了。”   舔舔嘴唇,廖沖道:“可是,到哪裡去這個合適的人呢?”   宮笠斷然道:“走,我們先往北邊淌過去!”   廖沖忙道:“朝北淌幹啥?”   宮笠伏身移動,沒有回頭:“和朝南淌一樣,都是碰碰運氣。”   於是,廖沖不再多說,偕同鮑貴財凌濮,閃閃躲躲的隨著官笠沿路摸了下去。   沿著這條婉蜒起伏於亂礁疊巖中的道路往下摸,約莫不到半里路,在一堆聳豎 的礁石掩遮住的轉角那邊,隱隱傳過來的人語聲,已經驚動了宮笠他們。   急忙伙身隱蔽,宮笠低促的提醒後頭跟著自己的三個人:“注意行藏,前面有 名堂了。”   喉間發出一陣抑壓著的呼嚕聲——像是不屑的嗤笑,又似有股子抑制不住的興 奮,廖沖咧著嘴,、雙目閃射著兇狠的光芒:“好極了,你們通通莫動,且看老漢 一個人將那干野種收拾下來,也好出這些日子來積累的怨氣……”   宮笠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慎重的道:“不要輕舉妄動,廖兄,只待一出手, 便須在最快最短的時間裡將來人悉數制服,記住一旦打草驚蛇,有了失閃,我們就 難獲第二次的機會了!”   哼了哼,廖沖道:“這個我莫非還不明白?”   悄悄的,鮑貴財湊上來道:“俺俺看,師師父,還還還是並著肩子,大伙一一 遭上來來得牢牢靠些……”   廖沖咬牙道:“你少羅嗦!”   宮笠“噓”了一聲:“嗓門低些。”   一挽衣袖,廖沖輕輕的,卻煞氣盈溢的道:“老弟,這不是什麼上刀山,下油 鍋的大難題,更算不上什麼千軍萬馬的大陣仗,你們且把力氣留著,我獨個先鬆散 鬆散再說!”   宮笠皺著眉道:“你有把握?廖兄,這可不是逞能的辰光。”   廖沖不快的道:“娘的皮,這是哪門子的熊語?上船晃蕩了一兩天,你就當把 我的一身本事也晃軟啦?便衝著這一樁,我不露一下子是不行的了……”   宮笠小聲道:“廖兄,我是怕你萬一罩不下來——”   打斷了對方的語尾,廖沖道:“就憑那幾個上不了台盤的九流角兒,我也會‘ 罩’不下來?我說老弟,你可真叫打門縫裡看人,把我姓廖的看扁了!”   宮笠道:“好吧,廖兄,但要一擊而中!”   廖沖翻動著一雙怪眼道:“放心,薑是老的辣;這好比秋風掃落葉,一卷便行!”   吁了口氣,宮笠道:“看你的了,廖兄。”   廖沖微微弓起了背脊,擺出一副“龍騰虎躍”的架勢:“沒錯,老弟,包在我 身上,只要一個照面,我叫他們連聲‘親娘’也來不及喊,便能擺平那幾個灰孫子!”   宮笠冷靜的道:“聽腳步聲與談語聲,來人大概有五六個,廖兄。”   廖沖胸膛一挺,傲然道:“便算五六十個吧,老弟,也不夠我一把劃拉的!”   笑笑,宮半輕悄的道:“來了,他們。”   黑暗中,廖沖凝目注視,果然已有五條身影自道路轉角那邊出現,幾個人一面 走一面恣意談笑,形態輕狂而鬆散,半點警覺性不帶。   固然,“金牛頭府”的人,業已自他們頭兒處受命加強戒備,但他們實則卻並 不認為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裡尚須帶什麼警覺,他們不相信真會有什麼對頭仇家能 夠摸上島來,至少,這幾位仁兄絕沒有想到偏生是他們中了大彩!   廖沖的動作乃是快捷無匹的,宛如一抹電閃,一記無聲掉落的焦雷——他驀然 騰撲過去,而且只見他的身形倏映,幾響重力擊肉的聲息便合成了一聲,四個軀休 分向四個不同的角度橫起摔出!   但是,卻有一個險極的漏了網!   那人反應之快,也是極其利落的,在這等凌厲又猛烈的猝襲之下,他居然能在 半聲驚呼中貼地翻滾,任是身形也被廖沖的沉厚掌力帶得連連打轉,卻亦吃他躲開 了這要命的一擊,更是翻出了五步之外!   廖沖凌空的身子倏然例旋,一片狂飆般的勁力又呼轟反卷過去!   這一位撲地之際,雙掌猛撐地面,暴彈而起,身形雖被廖沖的雄渾掌力掃中掀 抬,滾了幾滾,但滴溜溜的連串三個跟斗直瀉礁巖之下!   廖沖急了,揮臂弓腰,怒矢般拚命追上,同時雙掌交替劈斬,於是,一股股銳 猛如作也似的無形力道,便那等強勁的穿織交射而出。   剎那間,廖沖幾乎已忘記他眼前行動的目的乃是要捉個活口逼問虛實的了。   那人也異常機靈,甫始受到攻擊,業已知道摔得的功力高不可言,強過他自己 甚多,因而他根本不做抵抗的打算,唯一的反應便是逃命,他自然明白,逃出命去, 便有機會反過來向對方索命了。   這位仁兄顯然也不是弱者,身手之迅速與腦筋之靈活也相當夠瞧,他不朝上面 逃,也不循著道路跑,卻竭力往島沿下方溜——落勢較快,且峻峨層疊的礁巖正可 做最佳的掩護!   廖沖也頓時看出敵人的心意來,他曉得,只要一旦容那人掠人了亂礁危巖之內, 就算泥牛下海,再也他娘的別想找到蹤影了!   急切之下,廖沖非但加速去勢,出手的力量也越發重了,剎時但見勁氣縱橫, 風聲沉猛,在一片“劈哩吧拉”的暴響聲裡,礁石碎散,屑糜紛飛,然則,那人卻 更快的墜掠門落!   羞惱驚怒中,廖沖暴撲向前,一句“狗娘養的”尚未及罵出口來,那眼看便將 逃之夭夭的仁兄竟突然在隱沒之前身子上挺,只迸出一個“啊”字,立時癱軟下去!   那樣安詳而灑逸的,宮笠肩扛著那人,飄然回原處。   廖沖在半空中猛一個迴旋,也緊跟著折翻落下;他齜牙咧嘴,臉紅脖子粗,那 種尷尬法兒。簡直就甭提了。   宮笠將已經制住穴道的俘虜朝路旁的一堆石後輕輕擺下,他如此小心翼翼,倒 像是在擺置一件什麼奇珍古玩也似,生怕稍有損壞一樣……   搓著手,廖沖於笑著道:“呢,老弟,這小子可真滑溜,倒差一點叫他掙脫了 ……”   蹲下身去,宮笠低沉的道:“他跑不掉的,廖兄。”   覺得老大不是滋味,廖沖訕訕的道:“虧了你,不過,我也只是一時疏忽了而 已,若非我輕敵大意,這灰孫子便生上一對翅膀,也包管手到擒來叫他展翼難飛。”   微微一笑,宮笠道:“不錯,但廖兄下次可千萬記著,‘一時疏忽’足可造成 千古遺恨,而‘輕敵大意’。即是栽跟頭的第一構組要件。”   頓時,廖沖又鬧了個臉熱耳赤,張口結舌,好半天反不上一句話來,偏在此刻 鮑貴財不會看風的插上了話:“師師父,就就是你,愣要逞能,你你看吧,這這— —這一遭可好,自自家可不往自自家走——老臉上抹了把灰灰啦?要要不是二二叔 有先先見之明,早就就事前掩掩到那邊暗裡替師父接應,將這小小子截住,師師父 啊!你你老便真真正正露了臉啦……”   廖沖一下了幾乎氣炸了肺,他強忍著一口鳥氣,窒著嗓門道:“乖徒兒,你倒 挺會出你師父的丑呢?”   鮑貴財還在嘮嘮叨叨:“師師父,徒徒兒俺俺可說的是真真心話,在這這等緊 要的節節骨眼下,最最不能意意氣用事,否否則,當當堂見彩事事小,搞搞出漏子 來,就大大的後後果嚴重啦……”   湊過臉去,廖沖一雙眼瞪得有如牛蛋,他咬牙切齒的道:“小兔崽子,如果你 不馬上閉住你這張鳥嘴,我就會叫你連門牙加舌頭一遭吞下肚去——奶奶個熊,你 是吃了狼心豹膽啦,淨在這裡露我的底,你當我捨不得把你另一條狗腿也打瘸!”   鮑貴財退後一步,瑟縮的道:“俺俺說的全全是忠言哩,師師父,忠言就就免 不了有些逆耳,所以——”   廖沖惡狠狠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這一把年紀,什等樣場面沒見過?   什等樣經驗不比你豐富?尚要你來賣弄你娘的什麼‘才高八斗’?“   這時,宮笠淡淡的道:“廖兄,時辰不早了,我們辦正事吧。”   用手指點了點徒弟的界尖,廖沖猶怒火未熄的道:“你給我老實點,小王八羔 子,且待我回去之後再好生給你上一頓家法,也叫你多少知道些‘尊老敬賢’的道 理,奶奶的……”   說著,他弓下腰來,悻悻的道:“好吧,我們開始辦正事,讓我先給這龜孫子 來個下馬威,一則煞煞他的銳氣,再則也消瀉一下我憋在心中的那股子惱恨!”   宮笠笑道:“你倒很坦率,廖兄。”   廖沖恨聲道:“用不著掩飾裝佯,原本就是這回子事——這雜種害得我面上無 光,我就要好生收拾收拾他,看他再怎麼個刁鑽法!”   攔住了火氣當頭的廖沖,宮笠平靜的道:“且慢,廖兄,眼下還不是瀉憤的時 候,我們需要是個活口,不是具死屍,先前你就差點要了這人的性命,若是他一旦 斷了氣,我們又找誰刺探消息去?”   廖沖翻動著一雙怪眼道:“你他娘就是這麼個驢性,紅白臉全叫你一人扮了, 我倒要看看你能用什麼‘天宮賜福’的把戲叫這雜種說出實話來!”   宮笠徐緩的道:“叫這人吐露真言的法子很多,廖兄,雖不會像‘天宮賜福’ 船的和泰,至少,也不能像你這樣,一上手便是要取人老命的架勢!”   廖沖重重的道:“你便先使你的‘法門’,待到你不成了,我他娘用我的手段!”   點點頭,宮笠道:“這樣很公平,廖兄,我便有增了。”   嘴巴一咧,廖沖道:“少他娘來這套‘過門’,我這廂就等著你的本事!”   宮笠向一側的凌濮努努嘴,於是,凌濮一把將仰臥地下的那位“金牛頭府”仁 兄兜襟抓了起來,使對方成了個坐著的姿勢。   在暗淡的微光下,可以看出這人是副瘦削的身材,狹窄臉膛,尚有一圈絡腮胡 子,現在,他的眼睛半閉著,腦袋歪斜一邊。   廖沖問道:“你可是點了這廝的‘暈穴’?”   宮笠道:“正是。”   廖沖瞪著那半死不活的角兒,沒好氣的道:“還不如一掌打掉他的狗腦袋!”   宮笠笑道:“還不到時候,廖兄。”   接著,他又向凌濮點點頭。   凌濮的動作利落於脆,猛的在那人背心一拍,又抬肘撞向對方腰肋,他的力道 用得恰到好處,那人呻吟一聲,眼皮子便開始眨動,四肢也有了反應。   廖沖忙道:“小心這王八蛋叫嚷!”   展露出一抹古怪而又陰森的笑容,凌濮道:“廖師傅寬懷,我包他的呼救聲快 不過他脖頸的扭撕聲——如果這廝不知死活,膽敢叫嚷的話!”   廖沖罵道:“娘的皮,你和你的頭兒一個鳥樣——嘴巧!”   宮笠好整以暇的開口道:“問話吧。”   凌濮手掌立揮,左右開弓,又狠又重的幾個大耳括子,把“金牛頭府”這位仁 兄打得前俯後仰,一顆尊頭晃擺得似要脫頸而飛,在滿口血水迸濺中,好歹也將他 打清醒了!   那人睜著一雙駭然的眼睛,滿臉痛苦又加上迷惘之色,他的嘴巴顫蠕著,好像 是要說什麼,問什麼,但是,卻叫腫漲的腮唇及火辣的炙痛給窒塞住了。   雙目直視著對方,凌濮表情冷酷,聲音僵硬的道:“朋友,不要出聲叫嚷,也 不要多說廢話,我問你什麼,你便回答什麼,實實在在的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內容, 如果膽敢加一個字或刪一個字,你就會嘗試到受活罪的滋味,我肯定的說,那種滋 味不是你這一生裡曾經體驗過的——我們只要認為必要,便十分樂意叫你體驗一遭 ……”   面孔扭曲著,那人的呼吸聲粗濁而沉重,他的雙眼透露出驚恐攙合著絕望的灰 澀,甚至,他在不停的抖索,血污狼藉的一張窄臉,看上去只是那樣瑟縮的一團了。   凌濮森寒的道:“我說的,你都明白?”   點點頭,那人艱辛的嚥了口合血的唾液。   凌濮緩緩叱道:“很好,看樣子你還算受抬舉,‘只要你一直像這樣識相的與 我們合作下去,包你吃不了虧,我們一向善待同我們合作的人!”   旁邊,宮笠低沉的開口:“在‘金牛頭府’,朋友你算什麼角色?”   那人嘴唇蠕動了一下,微弱的吐出幾個定來:“‘左角郎’……”   宮笠道:“難怪你身手不差,原來是‘金牛頭府’中登榜錄名的人物,朋友, 請教高姓大名?”   目光垂下,那人沙沙的道:“蔡元明……”   “嗯”了一聲,宮笠和祥的道:“蔡朋友,希望你明白你現在的處境,能夠坦 率告訴我們所想知道的一些事情,如此,則我保證你生命的安全,我不妨說得更清 楚些——從此刻開始,‘金牛頭府’上下,恐怕有許多人要想獲至你這樣的機會來保 命亦不可得了。”   蔡元明恐懼的的望向宮笠,暗啞的顫著聲問:“你你們……  是哪條道上的 朋友?”   凌濮立時狠聲低叱:“狗娘養的,你活膩味了?這裡有你發問的餘地?”   廖沖也大刺刺的道:“奶奶個熊,先剜下這雜種一雙照子再說,不知進退的東 西,把他當人,他自己不當人!”   宮笠平靜的道:“蔡朋友,過一下,你自然會知道我們是誰,眼前,我看你還 是先回答我們的問題比較適宜。”   這位“金牛頭府”的“左角郎”慌亂的連連點頭,畏怯的縮曲著身子,連視線 也不敢朝周遭的人王臉上移了。   宮笠輕聲道:“”在島上的高處,那座石堡大概就是你們‘金牛頭府’發號施 令的樞要所在了?“   蔡元明吶吶的道:“是的……那裡便是‘金牛頭府’的總堂……,,宮笠道:” 你們的頭兒孫嘯,可是住在那裡?“   遲疑了一下,蔡元明囁嚅的道:“我們的大當家……是住在堂口裡。”   宮笠緊逼上一句:“當真!”   蔡元明惶恐的道:“千真萬確……這位大哥,在這等節骨眼上,除非我不想活 了,否則又怎敢相瞞相欺?”   宮笠道:“你能體會到這一樁,可見你尚有點心眼;蔡朋友,讓我們一齊來禱 告,禱告你都是說的真話,要不,只怕你所遭遇的不幸,更要大大超過我們了……”   冷汗涔涔裡,蔡元明抖索索的道:“在下省得,在下省得……”   宮笠又道:“孫嘯是住在石堡的什麼位置?”   吸了一口氣,那蔡元明夾著舌頭道:“大當家…住在石堡的頂層,靠最左面的 一間…門楣上,鑲嵌得有一個斗大金牛頭府的標誌,很好找,一看就明白……”   宮笠道:“從潛入石堡,到孫嘯的寢居之間,可有什麼機關埋伏?”   舔舔嘴唇,蔡元明啞著嗓子道:“堡前石階共有九級,單數的不可落腳,踩下 去石階即行翻轉,觸動底下佈置的連珠強彎,也就會帶動鑼響傳警…堡門為鐵鑄, 有兩扇,不可推叩,只要按動右邊一隻石獅的右眼,鐵門即會自行啟開;門內是大 廳,地面舖設青紅兩色花,揀紅色花磚走,如果踏上青色花磚,則廳頂便有巨網罩 落,四周牆壁的暗孔裡也會有疾密的鋼針飛射齊出,足能制落網者以死命……   沿著廳旁樓梯上去,記著不可摸觸扶手,一旦觸及,頂層的大吊燈即會墜瀉,內盛 火油石灰,梯階內部亦塞滿炸藥,隔著一層薄木板,做為引爆…大當家的門外,要 小心的是門槍上面鑲嵌的那枚金牛頭,你們只能偏身貼牆進石門,切記正對門口, 因為門口長寬三尺地面皆為活動翻板,稍一沾踏,翻板立分,下面有刀盤往上猛起, 而且門槍上鑲嵌的金牛頭嘴中也會噴出毒煙,這雙管齊下,令人難以躲避……”   仔細聽著,宮笠再問:“還有呢?”   蔡元明頹然道:“所有的機關是這些了,這位大哥,我是冒著被組合裡凌遲碎 剮的危險,和盤托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半點沒有隱瞞…”   宮笠清朗的道:“但願事實和你說的完全一樣,蔡朋友,那就是我們彼此的造 化了。”   蔡元明急切的道:“這位大哥,我可以賭咒,可以立誓,如果我方纔所言,有 一字虛假,便叫我不得好死,神形俱滅;事到如今,我怎敢扛著自己腦袋作耍子啊, 這位大哥抓著對方衣襟的五指驀聚,凌濮兇惡的道:”閉嘴,你嚷你娘的頭?“   蔡元明猛的張大嘴巴鼓出了眼珠,面孔也立時漲成紫紅,凌濮這一用力縮指掐 頸,險險乎就把這位“左角郎”捏斷了氣!   宮笠輕拍凌濮肩頭,沉聲道:“手下琢磨點,別太重了傷著他,我們說過要放 他一馬的——如果他所言是實的話!”   鬆開鐵鉗般的五指,凌濮歹毒的衝著蔡元明道:“你別想以任何方式出任何花 樣,妄想獲致救援啦,姓蔡的,只要我們一覺不妥,就會馬上收拾你,而不論你的 某些舉止是否乃屬無意抑或有心!”   急速喘息著,蔡元明悸怖的為他自己辯白:“這…這可不是冤透我啦?組合裡 的機密,業已由我嘴裡洩露出來,你老大也是道上跑的人,莫不成尚不知這是個死 罪?如今我救的僅乃活了這條命去,自己的組合中已經容不下我,我又怎敢再斷了 各位大哥這邊的一條生路?皇天在上,要是我有半點不軌企圖,就叫我天打雷劈, 叫我——”   凌濮低叱道:“住口,你他娘的話倒不少,我說一句,你就能反上十句來頂駁!”   苦著臉,蔡元明沙啞的道:“性命攸關,不得不剖自清楚,尚乞各位大哥明鑒 ……”   廖沖陰陽怪氣的道:“這好辦,我的兒,待我們試過之後就知道能不能放你一 馬了!”   蔡元明驚愕的道:“試過之後?不知……試過什麼之後?”   廖沖沒好氣的道:“你所說的那些機關埋伏,如果確以你告訴我們的那樣絲毫 不差,你就大大的有活頭了,否則,嘿嘿,恐怕老弟你這轉世之間,其苦也便難言 嘍。”   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蔡元明帶哭腔道:“我發誓……   我說的都是真話……請各位要相信我……“   廖沖慢吞吞的道:“不是我們不相信你,老弟,而是此情此景,叫我們誰也信 不過;你既然於心無愧,也用不著緊張害怕,就好好的耽在這裡,事成之後,不管 好歹,我們總忘不了再轉回來與你親熱一番就是,至於是什等樣的‘親熱’法,呵, 老弟,就端看你賭咒起誓的真假了!”   蔡元明惶然道:“句句是實,未敢一字相瞞各位……”   點點頭,廖沖道:“很好,如此,則你更不須有所顧慮了,我們雖然都不是些 善類,但至少還講信用,比起你們的頭子孫嘯那種不仁不義的混帳德性來,要高明 多多!”   宮笠插進來道:“蔡朋友,我的話尚未問完——你們‘金牛頭府’日前在‘玉 鼎山莊’一役損傷慘重,好手折了不少。近期內,是否又曾招兵買馬,再添羽翼?”   吶吶的,蔡元明道:“沒有,這位大哥,沒有……”   宮笠道:“確實沒有?”   蔡元明期期文文的道:“我怎敢撒謊?這位大哥,我們當家的自來心高氣傲, 不肯向人低頭,尤其是他情勢不順的辰光,更不願出外攬人助拳以示弱……事情過 了之後,或許他會再添人手,眼下,他可是寧肯硬撐,也不甘裝熊廖沖笑道:”娘 的皮,孫嘯可不正是這麼個賤毛病?好比啞子吃黃蓮,苦在心頭,又好比打落門牙 和血吞,撞破頭用扇子煽……“   宮笠慎重的道:“只怕未必。”   廖沖道:“姓蔡的一條狗命攢在我們手裡,莫非他還敢誆我們?”   蔡元明趕忙再加表白:“就是這話了,這位大哥,我這條命還握在各位的手裡, 我又不是活膩味了,天給我做膽我也不敢欺瞞各位啊,的的確確,我們大當家的沒 有增添人手,他老人家麾下,仍舊有的那些位臂助…”   宮笠沉默了片刻,淡淡的道:“孫嘯除了沒有再擴充他自屬的人手之外,也未 曾從外面請人來幫場麼?”   搖搖頭,蔡元明道:“也沒有,這位大哥,我們大當家的自來不願求人,連原 有的人物折損之後他都不肯急著招募以留情怯的口實,又怎會去請外人來幫場呢?”   廖沖接口道:“老孫倒是有些毛坑石頭的脾氣——又臭又硬,看不出,他還頗 具幾分骨氣呢。’”   冷寂無聲的一笑,宮笠道:“雖然這種情形有違常理,蔡朋友,但在沒有更確 切的依據之前,也只好姑且信你的話了,不過,我告訴你,我卻不以為然!”   蔡元明是滿臉的委屈哀懇相:“這位大哥,我可以用我的腦袋來提保我所奉稟 的每一句話,我絕對沒有稍微隱瞞或曲變之處……這位大哥,我是想活下去的啊… …”   宮笠深沉的道:“你能一再強調這一點,可見你非常明白妄言的後果,在這裡, 我也就無須反覆點醒你了;蔡朋友,且等我們去證實!”   吸了口氣,蔡元明道:“這位大哥,我堅信你們會回來釋放我的……”   宮笠道:“希望我們回來的目的是為了‘釋放’你!”   一側,老久不聞開口的鮑貴財忽然低聲道:“二二叔,別忘忘了問問那姓井的 雜種,和和姓夏夏的賤婦!”   宮笠似乎有些倦意,懶洋洋的道:“蔡朋友,井容和他的姘婦夏潔都在島上麼?”   蔡元明非常爽快的道:“都在,全住在府後——呃,就是各位所說的石堡後頭!”   唇角鄙夷的撤動了一下,宮笠淡漠的道:“石堡後面什麼位置?”   蔡元明的模樣十分誠懇:“石堡後頭的一幢精捨裡,那邊共有四幢精捨,皆以 粉牆隔開,右邊有花圃的一幢就是井容夫妻所居——”   鮑貴財氣吼吼的道:“混混帳,夫夫妻?什什麼夫夫妻?   是——是你替替他們做做的媒,為為的證?你你他娘的黑黑口黃黃牙胡說八道, 關關著門起道號,那那是純是一雙狗狗男女,知知道不?狗狗男女!“   慌忙點頭,蔡元明急切的道:“是,是,狗男女,狗男女,請這位大哥恕罪, 我只是一時說溜了嘴…”   廖沖不懷好意的道:“我看你很機靈狡猾,倒不似習慣說‘溜’了嘴的人。”   蔡元明膽顫心驚的道:“列位大哥,對列位,我業已到了肝腦塗地的光景啦, 如果能把心剜出來給列位看,我都不會有絲毫猶豫,我的這番誠意,只怕不是列位 隔著肚皮可以摸清的……”   嘿嘿一笑,廖沖道:“好小子,你倒會說。”   宮笠道:“就這樣吧,我們也該行動了。”   廖沖一指蔡元明:“這小子要怎麼處置?”   猛一哆嗦,蔡元明窒著嗓子哀告:“各位大哥慈悲……”   “悲”字還帶著一個抖顫的尾韻,凌濮已猝然出手點上蔡元明的“暈穴”,他 甚至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雙眼往上倒翻,腦袋又已軟軟垂斜下來。   廖沖笑道:“凌伙計,你與你們頭兒,配合得倒挺緊湊!”   凌濮一面把蔡元明的身子掩藏到礁石的縫隙間,一面聳肩道:“多少年了,廖 師傅,頭兒的心意我還會揣摸不出?”   搓搓手,廖沖道:“我們走吧,娘的,但願這個灰孫子的話靠得住!”   宮笠沉沉的道:“你以為一定靠得住麼?廖兄。”   廖沖咧開大嘴,道:“如若你問我的看法,老弟,我認為他不會是在誆我們, 他也不敢誆我們,人這一輩子,只有性命是最重要而且丟掉之後就再撈不回的;姓 蔡的一條命抓在我們手中,我就不信他會恁般的‘視死如歸’法,他絕不是這麼塊 硬料!”   凌濮也頷首道:“頭兒,廖師傅說得有道理,假如姓蔡的果然有種,不怕死, 他便不會這麼順從服貼,洩露這一大堆機密了!”   宮笠雙眉深皺緩緩的道:“我總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但是,目前我還找不出其 中的疑竇來,這裡面隱隱然透著不妥,我們不能太過相信這蔡元明的話……”   廖沖笑道:“別他娘在這裡疑神疑鬼了,你就是容易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的毛 病,姓蔡的小子有幾個腦袋敢哄我們!他不要命啦?只要有一絲一毫的不對,他就 得先替我們墊底,生死之事,他比誰都有數!”   注視著躺在夾縫中間,掩遮得極為隱密的蔡元明,宮笠喃喃的道:“他或許知 道我們能否有機會再回來找他……”   廖沖沒聽清楚,問道:“什麼?”   搖搖頭,宮笠道:“沒有什麼,我們走吧。”   廖沖有些迷惑的道:“老弟,你的模樣有點奇怪…”   笑笑,宮笠沒有解釋,搶先閃躍向島頂石堡,廖沖、鮑貴財、凌濮三人隨後緊 跟,四條人影,在嶙峋參差的礁巖間隱伏攀升,矯健快捷,有如四頭竄掠中的狸貓。   建築在“飛雲島”高處的這座石堡,規格零亂,形勢歪扭,毫不成格局,但是 卻透著那麼一股渾厚、雄偉、猙獰的霸氣,有如似一個丑怪的巨人,一頭殘猛的野 獸,難看到了極處,卻有著懾迫的兇威!   石堡就著礁巖的起伏勢態而築成,高低不平,角度的對比極大,然而,堅固異 常,像是和礁巖凝結成了一體,它矗立在那裡,似是可以擋九霄之雷,御七海之嘯, 黑總忽,陰沉沉的一大片,能把人心也窒寒了……   石堡的側,緊倚著崎嶇削峙的巖石,而正面,卻是一大片相當平坦的曠地,好 似操兵練武的校場一樣,更襯托得石堡的偉岸猙猛。   隱避在暗影裡,宮笠打量著眼前這座“金牛頭府”的老巢,默然不語,表情卻 十分凝重。   廖沖又忍不住低聲開了口:“乖乖,這座驢鳥操的破堡子,氣勢倒挺不小,難 為孫嘯老鬼是怎麼築起來的?我看他不只是想扮強盜,更有海上稱尊的打算了!”   宮笠沉聲道:“他一向便是這個主意,廖兄。”   左盼右顧中,他廖沖又道:“看看這片場子吧,多寬闊,多開敞,從下面真看 不出來,上頭竟有這麼一片平場地,孫嘯老鬼卻不知用來做什麼?”   宮笠道:“作用很明顯,廖兄,要前往石堡,就必須經過這一片曠地,曠地上 視野開展,一望無遺,在毫無掩遮的情形下,任何異動都逃不過都逃不過堡內的監 視!”   微吃一驚,廖沖道:“你是說,石堡裡有人監視外面的動靜?”   宮笠頷首道:“這是一定的,廖兄。”   鮑貴財在一邊道:“二二叔,堡堡子裡暗沉沉的,燈燈火零散,卻看看不出有 什什麼不妥……”   宮笠道:“傻小子,借大的一座石堡,守護者隱於暗處,哪能輕易察覺?”   愣愣的,鮑貴財道:“俺俺們卻是怎怎生潛向石堡?”   宮笠歎了口氣:“照說,我們該由堡後掩上去才比較不露形跡,正面摸近,危 險性就大多了。”   咬咬牙,鮑貴財恨聲道:“蔡蔡元明那廝,竟然沒沒告訴俺們這樁事!”   廖沖忙道:“老弟,你的意思呢?是不是我們再繞過去?”   想了想,宮笠毅然道:“算了,時辰已經不早,天亮之前,我們必須摸進石堡, 如果再繞圈子,又得耽擱太多辰光,就從這裡,我們設法淌過去吧!”   廖沖擔心的道:“這片曠地有五十餘丈,一馬平川,四周又沒有東西可做掩遮, 任是我們身手如何快捷,只怕也逃不過堡內守護者的那雙招子……”   宮笠平靜的道:“我們不用快的法子,用慢的。”   廖沖不解的問:“什麼意思?”   宮笠道:“今晚天色對我們十分有利,無月無星,一片黝暗,我們四個又都穿 的深色衣衫,更不易惹眼,因此我們不必飛掠,只要貼在地面匍匐前行即可……”   廖沖微見遲疑的道:“這法子有效麼?”   宮笠苦笑道:“我怎麼敢肯定!姑且一試罷了,但至少總比強行躍進的希望要 大些!”   頓了頓,他又道:“莫非廖兄另有良策?”   廖沖瞪著眼道:“娘的,你這不是在吃我的豆腐,尋我的開心麼?我他娘是猛 先鋒,可不是搖著羽扇的諸葛亮,如今你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我又到哪裡動腦筋 去!”   點點頭,宮笠道:“很好,就依我的下策,大家開始行動吧!”   四個人伏下身來,極其緩慢,又極其小心的貼在地下往前匍匐挺進,宮笠在前, 凌濮押後。   地面也是礁巖質的地面,一半天然,一半人工鑿就,又冷又硬,還帶著微微的 潮氣,人的雙肘雙膝磨擦其上,自是不怎麼好受的。   一向慣於撲騰搏擊,高來高去的廖沖,這回可吃夠了苦頭,他只知效凌空之鳥, 眼下,方知道仿伏地之龜竟是這麼個尷尬又艱辛法。   不錯,天色的確幫忙,沉暗、黝黑濛濛的像罩落一層霧翳。   他們在地下向前爬著,一寸寸的,一尺尺的,很吃力,但進展令人滿意。   五十丈的距離,在他們的感覺上,就好像五十里那麼漫長,過程之困乏,直如 跋涉了千山萬水一樣,尤其是廖沖,他為永遠爬不到盡頭了。   現在,四個人已經接近到石堡的階前,隔著尚有七八步左右了。   宮笠往前一伸肘,卻突的碰著了一件什麼東西——好像是極細極韌的鋼絲或鐵 線一樣,肘端被刮了一下,輕輕的一聲“掙”然嗡動,宮笠才覺不妙,兩側各距三 丈處的地面已驀然有兩塊長大形的物體“蹦”聲倒彈而起!   就在那兩塊長方形的物體,自地面的偽裝部位倒彈起來的一剎,宮笠已閃電般 滾向階旁的底層,廖沖、鮑貴財凌濮也齊時竄至!   幾乎在他們剛剛伏下的瞬息,但聞“嘶”“嘶”破空之聲連響,寒光閃射中, 百多柄柳葉飛刀交叉穿過,又叮叮噹當落滿了一地。   從地面偽裝處倒彈起來的那兩塊長方形物體,只是兩塊木板,木板上倒插無數 尖刀,憑借一根鋼絲作為引撥,鋼絲受觸,便扯開了原先扣緊木板的彈簧,於是, 木板彈翻,倒插其上的尖刀便交合飛射——力道極強,密集如蜂,而其射出的距離, 方位,角度又都是早經測量固定的了,若非以宮笠他們幾個人這般的身手,恐怕要 想躲避,就十分困難了!   饒是如此,宮笠他們也不禁各自驚出一身冷汗,連喘息都尚未透出一口,石堡 上面的幾個圓窗裡,已經滴溜溜拋出了幾十隻火把,星焰四濺中,堡前十餘丈的地 面上,盡是閃爍著青紅的明滅火苗!   宮笠他們四個人緊緊貼在階旁礁石的陰影下,不動不移,甚至連呼吸都屏制住 了,火把的光芒便在他們前面不遠的四周閃耀,偶而發出劈啪裂響……   除了這樣的反應外,一切仍是靜止的。   石堡內,並沒有採取第二步行動,似乎堡裡的人只在搜視,又迷惑於外面的空 蕩幽寂……   幾十隻火把,零散在周遭,靜靜的燃亮著,由於火把都是橫置地下,發出的光 度就低弱得多了,但那樣青虛虛的焰苗,卻布成了條條郁暗怪異的火蛇,似是伸縮 跳動不停越發有一種邪怖的意味……   石堡裡,仍無動靜。   看樣子,那些只足以映照得出一般景像的火把,還得有段時間才能熄滅呢。   宮笠在階石下,默然不動,雙眼半合,似是與對方耗上了。   鮑貴財、凌濮二人,也屏息如寂,耐著性子干熬,只是廖沖冷汗透衣,更逐漸 有了火氣…… 熾天使書城

    【二十二、雷劫煞報恩怨了】   用手背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廖沖窒著嗓子,咬牙切齒的道:“那蔡元明—— 王八羔子加上活雜種,他誆了我們,石堡曠地上有這麼一道機關,這狗娘養的居然 連一個字都沒提!”   宮笠低緩的道:“姓蔡的所告訴我們的那些話,打一開頭,我就覺得有點不大 對勁,他太過於合作了,比我原先想像的容易得太多……”   凌濮卻納悶的道:“然則,頭兒,他真不想活了麼?他的一條命還握在我們手 裡呀!”   宮笠沉默著,廖沖接上話道:“就是這一點好叫我想不透,姓蔡的那條狗雜種 徹頭徹尾便不是塊有種的料,既然他怕死,照說他斷不敢哄騙我們才對,可是眼下 的光景,卻又不似他說的那麼回……事……”   鮑貴財輕聲道:“會會不會,呃,師師父,那蔡元明慌張之下,忘忘了提醒俺 俺們這道機機關了?”   廖沖想了想,悻悻的道:“真不知道這龜孫子存的什麼心!”   零散棄置在四周的火把光芒,閃閃灼灼的映幻著官笠的面龐,而他那張深沉冷 毅的面龐便也在青紅色的焰苗炫照裡顯得益發怪異幽忽了,他的雙目隱裹著尖銳又 森酷的血彩,彷彿一旦現射,便將染赤了這望出去的一片…   低沉的,凌濮道:“頭兒,我們下一步棋該怎麼走?老縮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   宮笠冷靜的道:“問題只有一個,要不要照著蔡元明告訴我們的路子去走?要, 這小子的話不夠紮實,不要,我們便對‘金牛頭府’中的情形一無所悉,有如盲人 騎馬,亂走亂闖,失誤的危險大增!”   廖沖恨聲道:“悔不該不押著那狗操的來,叫他親自為我們探路!”   宮笠道:“就算押著他來,他若有心要坑我們,誰敢保   證他不出花樣向對方示警?再說,如今便想這麼做,也已經來不及了……“   廖沖有些急躁的道:“可是好歹我們總也該想出個法子來呀,老弟,莫非大伙 就全瘟在這裡干熬嗎?我這廂業已是熬出滿腔的火氣來了!”   宮笠的面龐上一片蕭煞之色,他陰沉的道:“等那些火把的光芒弱下去,我們 便開始行動。”   廖沖道:“怎麼個行動法?”   雙眉聚成一個“出”形,流露出那等兇悍的暴氣,宮笠道:“沒有什麼選擇, 只好照著蔡元明的話,姑且一試了!”   吸了口氣,廖沖不安的道:“設若這小子所說的乃是在坑我們?”   宮笠苦笑道:“那也只有認了;果是如此,我們尚堪自慰的,便是或有機會轉 回去活剮了他以瀉憤!”   廖沖橫了心道:“好吧!便這麼干,我操他六舅,姓蔡的王八蛋若是敢誆我們, 看我怎麼一丁一點的來零碎收拾他,我會叫他死活不能!”   宮笠道:“希望你還有像那樣一顯身手的辰光!”   瞪起眼來,廖沖道:“別他娘的這麼個喪氣法,‘金牛頭府”這干鬼頭蛤蟆臉, 啃不了我們一根鳥毛去!“   於是,四個人又靜默下來,過了一會之後,那些散置四周的火把全都燃燒得差 不多了,只偶而還爆閃出一兩溜微弱的火苗來,沉沉的黑暗,又似一片無形的潮水 般,悄悄的蔓延於空間……   宮笠細聲道:“我們上去,記著不踩石階。”   那九級寬而且闊的石階,不管是單數也好,雙數也罷,四個人根本不去沾它, 四條人影貼著階底的礁面往上翻掠,輕忽得只像四股淡淡的煙霧。   兩扇高大沉厚的嚇人的生鐵巨門便那樣嚴絲合縫的緊閉著,堅牢得宛如一對相 拼的山嶽,看見兩扇巨門,不由會使人懷疑——它實際上要阻擋什麼?   一雙猙獰而又威猛的石雕獅子,便分左右雄踞在鐵門兩側,這兩座石獅全有八 尺之高,紋絲不動的蹲在那裡,和堅厚的鐵門互為村配,更是相得益彰,帶著一股 子森森的氣勢!   四個人便縮伏至左右邊的石獅底座,廖沖抬起頭來兩邊打量著,一面前哺的道 :“好傢伙,看這兩個大玩意,真好像一開口就會吃人一樣……”   宮笠卻注意著這座石獅的右眼,而石獅的右眼和它的左眼並沒有什麼分別—— —只是一枚硬梆梆,本定定的,凸出眼眶的石蛋子而已!   凌濮悄聲道:“頭兒,可要我去按它一下?”   宮笠疑慮的道:“方纔經過觸動那陣飛刀埋伏,石堡裡的敵人必已有所警覺, 儘管他們未曾發現什麼,但注意力定然大為提高,這兩扇鐵門一旦開啟——不論那 蔡元明的話是真是假,恐怕都難避過他們的耳目……”   凌濮低沉的道:“頭兒的意思是?”   歎了口氣,宮笠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以如今,我們也無可選擇了… …”   廖沖也惡狠狠的道:“對,管他娘的什麼邪魔鬼祟,我們橫豎是要拼他一場, 乾脆來個霸王硬上弓,暗的不行,就明著上!”   宮笠道:“凌濮,你上去按這石獅的右眼吧!”   點點頭:凌濮飛身騰起,右手拼指如戟,極為準確的戳中了石獅的右眼,他的 手指觸處,看去堅牢硬固的那枚石眼,居然隨指內陷,當他縮手落地。兩扇沉重的 鐵門,竟已悄無聲息的自動啟開三尺——一隻是三尺。   目光瞥處,廖沖不由滿頭霧水:“怪了,這門開的情形,倒又似蔡元明那王八 羔子所言不假……”   宮笠低促的道:“闖進去!”   拋下三個字,他已先行閃身掠進門內;門後,果是一間大廳,一間寬闊得令人 生起一種空蕩感的大廳,四四方方的,大概總有二十丈方圓,陳設簡單,擺置也都 是粗重之屬,地面上,不錯,是交互舖設著每塊尺許見方的青紅色花磚,大廳中, 最惹眼內,還是那枚嵌於正牆上的巨形猙惡金色牛頭!   站在門側橫沿上,宮笠忖量著到底該不該踩上紅色的花磚,廖沖、鮑貴財、凌 濮三人隨後而至,廖沖火爆的低叫:“往裡淌呀!我們還在磨蹭什麼?”   宮笠四面搜視,小心的道:“廖兄,你不覺得這裡有點古怪?”   廖沖愣了愣:“古怪?啥的古怪?”   宮笠道:“好像——太平靜,防守也太鬆散?”   廖沖大馬金刀的道:“這足以證明‘金牛頭府’的一干人俱是酒囊飯袋,皆乃 狗屁不如,我們正可殺將進去,犁庭掃穴,搗他們一個土崩魚爛,冰消瓦解!”   凌濮也急切的道:“不錯,頭兒,兵貴神速!”   宮笠咬咬牙,道:“好,朝著紅磚地上落腳吧!”   第一個飛撲出去的人是廖沖,他直掠七丈對著大梯左側的那道樓梯為目標,腳 尖猛沾一塊紅色花磚,身形欲起未起,一樁意外的變化便已突然發生了!   就在一剎之間,整片大廳的地面,不論是紅色花磚抑或是青色花磚,立時全部 倒翻,倒翻過來的這一面,完全佈滿了密密麻麻又雪亮銳利的倒須鉤,在連串的 “咋”   “咋”響聲裡,大廳頂上的看去似是飾以灰紋格的克承塵“   表面,猛然下落——那竟是一張巨大無朋的羅網,除此之外,四周的牆壁縫間, 也“嗖”“嗖”不絕,自各個不同的方向疾射出又密又猛的如雨銅針!   震人心弦的擊鼓聲,也在這時響起,宛如來自石堡的每一個角度!   那邊——廖沖怪叫一聲:“他奶奶的。”整個身子橫起,左手暴揮,黃光如電, 下面一片倒須鉤斷飛,而右手也是月弧般炫映起一輪黃湛湛的光圈,勁風呼嘯裡, 射至的銅針紛紛折落截墜,甚至那面罩落的大網,也在與他手中的弧光接觸時破裂 開一個大洞,挾著這樣強猛無比的威力,這位“老邪”便穿網而出,又一個翻騰回 到了原處!   宮笠、鮑貴財、凌濮三個人,也剛好避過了這一陣針雨的襲擊!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的沉重鐵門,突兀的“鏘”聲閉攏,而大廳裡的兩色花磚 又齊齊轉回原狀,那面罩落的巨網,也迅速回升於頂,若非上面有一個破洞顯露, 出廳頂原來的一塊拼格木條底表,那面偽裝的羅網,仍難叫人看出破綻!   現在的情景十分明顯——他們的行跡業已暴露,並且,更已陷入重圍之中了!   廖沖氣沖牛斗,乾脆豁開來破口大罵:“狗娘養的‘金牛頭府’,全是一干陰 損刁滑,見不得人的九等畜類,我一個一個刨你們的祖墳,端你們的老親娘;那孫 嘯老鬼,更是奧不要瞼,卑鄙無恥之尤,不敢明刀明槍的對仗,只管窩在暗裡算計 人,虧你還是道上有名有姓的角兒,哦呸,似你這種縮頭王八的架勢,躲到你師娘 褲襠下仰頭沾騷差不離,居然尚敢擺出道號來現世?真丟死你八輩子的人了鮑貴財 一見乃師罵開山門,也立即如斯響應:”對,對對,俺俺師師父罵得可可真對,‘ 金牛頭府’的麼麼磨小小丑,是漢漢子,面面朝面,硬硬碰硬的比劃比劃,光靠靠 著這些陰陰毒機機關,爛污埋伏坑人,算不得本事,稱稱不上英雄……“   師徒兩人的吼罵聲,應合著傳自四周的隱隱擊鼓聲,在偌大的廳堂裡回應激盪, 那等的空洞又加上沉悶,飄人人耳,便益發有著陰森怖栗的意味了……   靜肅迅捷得彷彿和一些從虛無中突然出現的鬼魁一樣,從大廳的四周——迴廊、 隱門、暗道中,上百條的身影立時湧現,個個都是“金牛頭府”的傳統打扮:銅角 皮盔,黃巾、黃袍,而且,一式的“鬼頭刀”!   這百多名大漢甫一出現,動作快速利落的馬上散開來各自守住了方位——全是 些扼守著進出要道而又利於撲擊的位置,這干人不但精悍沉著,猶且訓練有素,舉 止進退之間,要比外頭他們那些同伴老辣得多,嗯,到底是守衛“金牛頭府”的內 圈角色。,只怕也都是些十中選一的硬扎貨!   百多人行動起來,居然不帶一點嘈雜或諠譁音響,除了靴底與地面的連續磨擦 聲外,甚至連輕咳低哼的聲響也沒有,一百多人圍持周遭,有若一百多具木雕塑像, 他們靜靜的挺立在那裡,每一張面孔上都木納的不顯絲毫表情,可是,卻自然流露 著那種殺氣騰騰的悍野本領,是一群被符咒禁制住了的猛獸,只待破禁,便會張牙 舞爪,擇人而噬了……   “鬼頭刀”的刀鋒雪亮生寒,閃幻著流燦不定的光彩,而百餘柄“鬼頭刀”俱 皆垂指向地,“刀鋒卻冷森森的朝著這邊。   干干的嚥了口唾液,凌濮悄聲道:“看樣子,我們是被陷進來了……”   廖沖氣憤的道:“明擺明顯的事,還用你說?我們上了大當,業已中了這些王 八羔子的圈套!”   鮑貴財磨拳擦掌,一派“勇冠三軍”的氣勢:“沖,沖,俺俺們且往上沖,先 殺殺他一個落花流水再再說!”   微微搖頭,宮笠平靜得出奇的道:“稍安毋躁,貴財,稍安毋躁。”   廖沖雙目中宛似噴閃著火焰,他用那雙紅毒毒的眼睛巡視四周,一邊暴戾的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娘的皮,我們來這裡原來就是要挑他們老窩的打算,如 今正好,豁開來明著於,不叫這干龜孫子屍積成山,也少不了他們一個血流如渠!”   凌濮沉重的道:“眼前的形勢,恐怕也非得這個‘譜’不行了!”   背脊靠在鐵門上,宮笠安詳的道:“我們且沉住氣,現在這副陣仗,只是‘金 牛頭府’的先聲,壓軸的好戲還在後頭,這頭一場鑼鼓點子如果我們都承受不住, 接著的熱鬧就更難招架了……”   廖沖火辣的道:“等著看吧,我不但要從頭到尾全接下來,更連帶把戲檯子也 一遭砸掉!”   就接著廖沖的語尾,大廳左側那道寬闊的紅木樓梯頂上,已忽的傳下來一個狼 嗥般刺耳又陰酷的聲音:“廖老邪,你可真是狠得帶了把子,犯我的堂不說,還要 沖我的窩?”   隨著這幾句話,四個人的身影已緩慢又沉穩的由樓上沿梯走下,他們的步履安 詳,形態雍容,一派“瞧我獨尊”的架勢!   四個人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個,身材瘦長,一張鍋底也似的黑臉往內扁四著, 以至他的五官也似擠成一堆了,但在這張骨稜肉薄的丑怪面孔上,。那雙三角眼卻 是懾人心魄的,它每在開合之間,精芒閃射如電,更有著無可言喻的浸穩力量,尖 銳中,隱含著極度狂傲又迫室的威凌意味;這原是一張粗陋的臉,然而,只因為這 一雙眼睛佔盡了靈氣,便也令整個的輪廊迥然不同於其原來的相格了!   這個人,只剩下一條左臂,他那只空蕩蕩的右臂衣袖,每在他身體移動之間, 輕飄飄的隨著他腳步的韻律在晃搖不用說,他就是孫嘯——“金牛頭府”的大當家, 名懾江湖的“三魔”之一,海上霸王,素以寡絕殘酷著稱的“隻手奪命”孫嘯。   孫嘯右側的人,是位年約六旬,禿頂白髯,圓臉肥胖的老者,這老者面色紅潤, 隱泛油光,總是微咧開嘴,擺出一副笑呵呵的祥和之狀,模樣兒,倒挺叫人願意親 近的站在孫嘯左邊的那位,卻又矮又瘦,黃中泛黑,於癟癟的像半截枯老的樹樁子 一樣,一點也不起眼,這人滿臉皺紋,眉細眼陷,穿著一襲灰袍倒似掛在他身上般 的虛虛蕩蕩,活脫一陣風起,他便歸去…   挺在他們三人後頭的一個,腰粗膀闊,滿臉橫肉,絡腮鬍子加上滿頭豎立的亂 發,宛如一個巨大的人形刺蝟。   這四個人一出現,除為首的孫嘯的是打上眼就能認出來的是誰之外,其餘三位, 宮笠可是面生得緊,一個也不認得!   廖沖與鮑貴財卻比宮笠和凌濮多認識一個——就是那位“人形刺犯”;日前在 “玉鼎山莊”和“金牛頭府”的那場拼戰裡,這“人形刺蝟’同廖沖師徒”親熱 “過,他不是別人,即乃”金牛頭府“的五當家”大勾瓜“常陰!   來到樓梯的中間,孫嘯等四個人站定了,俯視著下面大廳門前的宮笠他們,神 色的表現,頗有幾分輕蔑的味道。   這時,廖沖搶先開了口:“兀那只剩下一隻手的老小子,你大概就是孫嘯了吧?”   嘿嘿一笑,那鐵臂的黑臉人——孫嘯挑著眉毛道:“好眼力,廖老邪,除了我 孫嘯,天下還有幾個人具有此等氣勢?”   廖沖“哧”了一聲,道:“姓孫的,你這算是唬哪個後生小輩?招子放亮點, 腦瓜活絡點,這裡的幾位爺全是老江湖了,別他娘說些不上道的渾話!”   孫嘯目光灼亮的掃視過官笠、鮑貴財、凌濮三個人的面龐,又落回廖沖身上: “自常老五他們打”玉鼎山莊“栽了跟頭回來,向我一說起替”玉鼎山莊“黃老匹 夫幫打的幾位‘高手’模樣,我即猜出是你,廖老邪,果然不錯,另一位癩頭瘸腿 的朋友,大概就是你的得意高徒‘疙瘩瘸子’鮑貴財了吧?”   廖沖笑呵呵的道:“正是。”   孫嘯眼神倏寒——一宛如剎時凝成了兩柄利剪,他逼視著官笠,緩緩的,卻煞 氣盈溢的道:“在‘玉鼎山莊’之內,幫著黃恕言折辱了我手下的人是你們師徒, 然則,在莊外,我二妹邪四娘與我那幾個好友,‘閃手’焦子雲、飛猿’陣醒、‘ 蛇心’童芳的死,約莫就是另外有人下了毒手吧?”   廖沖皮笑肉不動的道:“陣上交刃,兩軍對壘,憑的是本事與膽識,只要鬥得 公平,殺得磊落,挨宰的一方只能怨自己學藝不精,怪得了誰?孫老小子,莫非你 還另有說詞?”   孫嘯突然暴吼:“我只問你下毒手的是誰?”   冷笑一聲,廖沖道:“你雞毛子喊叫什麼?嚇得著這裡哪個爹?”   於是,宮笠回應了:“除掉他們的人是我,孫嘯,是我!”   兩眼裡漓漾的光芒宛似毒蛇的赤信在伸縮,猙惡極了,也陰森極了,孫嘯像要 吃人似的死盯著宮笠,粗厲的道:“報上名來!”   宮笠平靜的道:“宮笠。”   只這兩個字,對孫嘯所起的作用卻像是陡然間雲天變色!他猛的一震,嘴巴不 由自主的張開,形態也透露著驚愣之後的迷們——但這樣的反應僅有瞬息,很快的, 他又恢復原狀,恢復了那種兇暴,狂傲,猙獰的原狀:“宮笠,好一個‘生死執魂 ’宮笠!我道是哪一個有這等的本領,更有這等的心腸,原來這是你干下的好事, 大名鼎鼎的宮毒,不錯,也只有你才會做得這麼絕,宮笠,我早該想到是你!”   宮笠冷淡的道:“現在告訴你,為時並不算晚!”   喉嚨裡低濁的曝吼著,孫嘯怨毒又痛恨的道:“宮笠——我不管你是什麼三頭 六臂,大羅金仙,你殺害了我的手下,我就要你抵命,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要你抵 命!”   宮笠穩沉的道:“為了達成你的願望,孫嘯,我已經把自己送上門來了。”   突然,孫嘯的臉色急速變化了一下,他似是想起了一件大事,又疑惑,又憤怒 的道:“血刃之前,宮笠,我們把話先說清楚——你幾次三番和我作對,幫著黃恕 言那老狗與我抗抬,又一再殘害我的手下,如今更找上門來肆虐,你的真正目的是 什麼?”   宮笠的表情湛然,他極其冷靜的道:“當然,我會告訴你——為了一張藏寶圖, 你曾直接與間接的殺害了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賀蒼,我同賀蒼,乃是生平摯友, 刎頸之交,而你又包庇了受你唆使誘迫暗算了賀蒼的那對姦夫淫婦,井容留夏潔; 此外,我也不能坐視‘玉鼎山莊’莊主黃恕言在你暴力侵迫之下的危機而不顧,以 上這些,便形成了今天我來此赴險的理由,孫嘯,夠不夠?”   忡怔片歇,孫嘯猛的仰首狂笑:“宮笠啊!宮笠,如此說來,你居然是反過頭 找我報仇的了?”   宮笠唇角的肌肉抽搐著,他強忍心中的激動,徐緩的道:“不錯,我是來找你 報仇,孫嘯,你是這一切血腥形成的罪魁禍首,你更是這一連串貪婪邪惡爭紛的始 作確者,你自私、殘暴、狂妄、冷血,你是一團攪世的魔風,消除了你,天下便太 平了!”   孫嘯黑臉成紫,焦雷般吼:“罵得好,宮笠,怕只怕你辦不到!”   宮笠凜烈的道:“我來了,孫嘯,目的便是要試試能否辦到!”   額上暴起青筋,雙目光焰似火,孫嘯直著脖子,口沫四濺:“宮笠,我要是能 教你四個人活著走回去,我就一頭撞死在‘飛雲島’上!”   宮笠冷然道:“要是我們取不了你的腦袋,鏟不平這座魔穴,我們也便沒有打 算活著回去!”   一聲爽亮的大笑出自那紅臉白髯的肥胖老者口中,他瞇著眼道:“好,好,的 確快人快語;宮老弟,除了這些樁羅嗦以外,我們雙方輸贏之下,也還都有彩頭可 搏,如果我們勝了,便直搗‘玉鼎山莊’,攫取黃恕言和顧子安的那兩張藏寶圖, 設若你們勝了我,井容身上的那張圖便也自然會落入你們手中,呵呵,流血總得流 出個實惠來才好,可不是?”   宮笠生硬的道:“那幾張藏寶圖,得失之間我並不為意,朋友!”   老者哧哧笑道:“只怕你是反穿皮襖扮老羊吧?”   “呸”的一聲,廖沖怪叫道:“咦,你他娘又是打哪個毛坑裡鑽出來的‘屎殼 郎’?”   白髯老者不以為傳咧開大嘴道:“廖老邪,連我都不認識,虧你還是道上有名 的人物呢!”   廖衝上下打量著對方,陰陽怪氣的道:“噴噴,倒也看不出來你什麼地方與眾 不同;我說老相好的,莫非你胯下那麼一根玩意,稟賦有異於常……”   臉色一沉,白髯老者叱道:“狗嘴裡吐不出像牙來的東西,就憑你這副德性, 滿口葷腥,竟也能混出名堂來,江湖氣數也真是到頭了,我貝九峰實羞與為伍!”   突的大笑出聲,廖沖粗野的叫:“貝九峰,原來竟是你這個老怪物,‘鐵罩’ 貝九峰,武林中的‘三魔’之一,幸會了,真個幸會了;你是拔尖的角色,我可也 高攀不上,與孫嘯窩做一堆,各位相得益彰,哈哈,物以類聚,一丘之貉,都不是 人做的種!”   貝九峰勃然大怒,暴吼道:“放肆!”   廖沖嗤之以鼻:“你這一套拿回去對著你九姨太用,衝著我老漢,擺也不擺你!”   那位乾癟癟的人物冷淒淒的笑了,他接上口道:“廖沖,你素以邪名著稱,本 還不知怎麼個邪法,今日一見,果然不錯,邪得可以,邪得離了譜,不帶一點人味 了。”   廖沖眼珠子翻動著,似笑非笑的道:“我說你這比常人要短,比株儒又高的人 渣子,你又是從哪座仙山古洞裡修成正果的呀?”   那人慢吞吞的,卻陰惻惻的道:“翟英就是我。”   宮笠微微動容,他輕輕的道:“又是‘三魔’之一,‘風火獸’翟英!”   重重一哼,廖沖大聲道:“真是群賢畢集,英豪全齊聚了,奶奶個熊,‘三魔 ’居然湊齊一堆,好,正是,如虎添翼,難怪看著各位膽量也大了不少!”   翟英削銳的道:“你口氣倒狂,姓廖的,只可惜你這塊招牌,唬不住我們哥三 個!”   廖沖惡狠狠的道:“如果你們以為這邊的幾位會含糊,那就益發不可思議了廣 ’此刻,孫嘯跨下一步梯階,冷厲的道:”廖老邪,事實勝於雄辯,光我們三人, 就足夠攬下你們幾個狂夫而有餘!“   廖沖不屑的道:“這只是你自己這樣說法,老孫!”   宮笠森酷的道:“何妨把你們所有的幫手一起召來?好歹徹底解決,也求個干 淨利落!”   孫嘯悍然道:“你就琢磨著你自己吧,姓宮的!”   廖沖怪吼道:“把那井容、夏潔一對狗男女也叫出來,娘的皮,今天大家一起 見彩,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也死不了,搏命刃血,拼他個雞飛狗跳牆!”   露出一口尖細又泛黑的牙齒,孫嘯殘暴的笑著:“你說對了,廖老邪,咱們就 會是這麼個場面,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死不了!”   廖沖的答覆不再是只用唇舌,他那壯實的身形猝然凌空翻飛,閃電般撲擊向樓 梯上的孫嘯,右手朝下猛落倏翻,曲指如瓜扣向孫嘯腦門,左手卻在急速晃動中, 幻成了個百隻虛玄的爪影,宛若來自幽冥裡的千百冤鬼,齊齊伸手攫取過來,銳風 強勁,卻又隱現如夢!   不錯,這位邪君甫一上手,便施展出他最凌厲、也最詭異的獨家絕活來—— “鬼手跳靈”!   孫嘯的反應之快,就有如他早已在另一個空間裡蓄勢妥當而伸展入現在的空間 中一樣,他猛然躍上七尺,悍迎敵人,獨臂伸縮撲掠,風雷聲突起,一股股澎湃湧 蕩的強大力還便合流四散,於是,但聞呼轟劈啪之聲串連不息,罡氣激射下,半空 中的兩條人影各自翻落。   在地面連搶出兩步,廖沖方纔站住,他氣喘吁吁,右頰上青瘀了老大一塊,眼 睛也烏腫起來;孫嘯則連連踩斷了兩級梯板,直到第三級上始才扎住勢子,他的額 頭上血糊淋漓,裂開了一條寸多長的血槽!   “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廖沖大叫:“不過如此!”   孫嘯暴烈的道:“你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廖沖怪吼一聲,身形斜出:“再來!”   單掌橫於胸前,孫嘯憤怒的道:“迫不及待了!”   就在這時,樓梯上人影暴閃,那樣瘦瘦小小的一抹影子,卻帶著兩片狂飆似的 力量猛罩而下,狠攻廖沖!   斜刺裡,一團至剛至沉的無形罡氣“呼”的一聲反捲過來,在閃雷般的相互撞 擊下,半空中的人影厲嗥著歪歪扭扭的飛出七八步外中堪堪落地!   那人,是“風火獸”翟英。   出手阻擋他的人,正是宮笠。   翟英雙目圓睜,霹靂般叱道:“暗箭傷人,宮笠,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調勻呼吸,宮笠冷冷的道:“翟英,莫非你的偷襲就說得上光明正大?”   咆哮著,翟英咬牙道:“我要活劈了你,姓宮的!”   宮笠夷然不懼的道:“人就在這裡,只試你有這個本事!”   旁邊,廖沖大叫:“老弟,豁開來宰!”   側行三步,宮笠冷凜的道:“換個對手吧,廖兄,正主兒交給我,別搶我的生 意!”   點點頭,廖沖一指那邊的孫嘯:“我他娘和宮老弟不分彼此,穿一條褲子,任 由哪個送你上道也是一樣,老孫,你就生受著吧!”   孫嘯森冷的道:“很好,既是你二人如此親密法,我下手宰殺,也就無須講究 先後之分了!”   宮笠緩緩逼近,面無表情:“孫嘯,是把血債結清的辰光了……”   一步一步踏下梯板,孫嘯強硬的道:“不錯,我們的想法頗為一致……”   快得無可言喻,孫嘯身形一晃,漫空的掌影已有如片片交織的血刃瀉落,而風 嘯如泛,氣回似濤,宮笠猛的朝前弓腰,雙手合十,急推猝翻,合十的雙掌有若凝 成形的幻像,立時飛湧旋升,兩股穿起於左右的力道則在穿射之下卷揚迴盪,雙方 的攻勢,便有如波波怒浪的沖激——猛吼一聲,孫嘯貼地暴進,左掌再起:“好個 ‘老僧拜佛’!”   宮笠身形飛旋中,雙手切斬如電,彼此間速次速截,快逾電掣,招式於瞬息裡 變化,身法在須臾間翻騰,但見人形滾動,卻分不清誰是誰了!   “風火獸”翟英亦已和廖沖展開了狠拼,一個是名懾江湖的“三魔”之一,一 個乃威震武林的“雙邪”其半,彼此豁命格鬥,冒死廝殺,驚險猛辣之況,不啻是 一場龍爭虎鬥!   樓梯上,“鐵罩”貝九峰笑吟吟的緩步走了下來,他那種笑容,在此時此地, 看在人眼裡,說不說有多麼叫人不舒服法,就好似吞下了一隻蒼蠅,嘔得慌!   仍是笑吟吟的,貝九峰伸手自腰後的一隻斗大皮囊裡,慢吞吞取出一樣物件— —那是一個看上去十分古怪的鐵碗,外間內收,碗沿四周卻鋒利如刃,在碗的內部 兩分位置,更有一圈朝上微斜的刀環;鐵碗是烏黑的,口沿卻呈黯藍,內部的那圈 刀環灰白有如利齒,這宗玩意,若是加上人頭,正好可以容下一個腦袋的空間!   現在,貝九峰把右手穿過碗底的皮套,他的手掌便極為合宜的貼緊了碗底凸突 處。   一拐一拐的。鮑貴財橫著攔過來,他調整著一對斜眼珠,大聲的嚷道:“想想 幹什麼?多多吃少麼?不不行,俺俺這廂還閒得心慌吶!”   貝九峰端詳著他,笑呵呵的道:“貴財賢契,你還是一邊站著看熱鬧的好,長 輩爭執,你可別湊進來自討沒趣!”   鮑貴財連連搖頭:“你你們與俺俺師父是對對頭,俺就不承承認你們是長年輩, 若——若是你還想起歪唸唸頭,要抽冷子打打暗算,就更不不配做長長輩,說說不 得,俺俺要截著你—一”   貝九峰是一團和氣:“好小子,看你結結巴巴,生得不成人樣,口舌倒還挺利 的,但是,你也曾想過,你會是我的對手麼7恐怕連你師父也不一定能勝得過我呢 ……”   瞪著貝九峰,鮑貴財固執的道:“俺俺不管這許多,你要想撿撿便宜,俺俺便 不不能叫你順心,打———打不不打得過,卻是另一回事,貝九峰,俺告告訴你— 一”   那只鐵碗,便在這時扣向了鮑貴財的腦袋,來得像閃電!   鮑貴財人是忠厚,心眼卻活,他早就防著對方這一手了,鐵碗臨頭,他“呼” 的旋出三步,月牙形的光華倏映,一上一下,飛瀉貝九峰嚥喉小腹!   貝九峰名列“三魔”之位,功高氣傲,根本沒把鮑貴財這個後生小輩放在眼裡, 又是突起發難,更沒料到對方居然反擊這麼個狠辣法。一擊落空之下,他驚然後退, 寒芒閃處,肩頭業已裂開一縫I咧嘴笑了,鮑貴財道:“長長輩的功夫怎怎的這麼 鬆鬆散?就就憑這兩下子,還還想要斗俺師師父?”   貝九峰頓時面如充血,氣沖牛斗,他難堪之極的狂吼一聲,再度暴撲而上,鐵 碗運展,有如飛映起連串的錘蛇,團團流轉,縱橫交織,眨眼間,已把鮑貴財罩人 其中!   厲嘯倏起,凌濮騰掠似風,橫滾而來,盾舞槍刺,傾以全力攻向貝九峰!   幾乎不分先後,“大鉤爪”常陰飛身跟進,一對純鋼五指鉤爪猛取凌濮,邊大 吼著:“狗雜種,你還想討巧?”   緊接著另有三條身影也自大廳三個角隅中搶出,一個是灰臉灰眉的粗大胖子, 一個是瘦削細長,四目窄鼻的中年人,另一個,嗯,吊著一左臂的“怒牛”邵大峰!   一見邵大峰出現,凌濮立時明白,那灰臉灰眉的胖子必是“老閻君”固彪,另 一個四目狹鼻的仁兄,亦必是“沒影子”寶泉無疑,“金牛頭府”四名‘“飛雲手” 中,餘下的三名業已全部出動了!   雙方的接觸非常快速,剎那間,五“大鉤爪〝常陰率領之下,三名”飛雲手 “齊齊圍攻們鮑貴財與凌濮,加上為主的”鐵罩“貝九峰,五打二,鮑貴財和凌濮 的形勢頓時逆轉,陷入了無比的艱困之中!   偌大的廳堂,在青紅兩色的花轉地面上,三簇人便那樣拼死的格鬥著,他們在 閃躍、騰挪、回,高吊的銀燈投下冷瑩又燦亮的光輝,將這些條晃掠交織的人影, 扭曲得更加怪異與不祥了……   逐漸的,戾氣在凝形,血腥隱隱濃重了,廝殺中的雙方,以及圍持周遭的每一 個人,大家都預感得到,這必然會是一個慘烈至極的結局———不論這個結局來得 遲或早。   彷彿一抹亮光掠射向永恆,與孫嘯狠搏的宮笠,猝然閃撲出三丈之外,他毫不 遲疑的施展了最威猛的攻擊,用他的“闊蛇口劍”及“大旋龍”,就像密霧的虹電 和突起的卷風一樣,凌厲無匹的重重落向那三名“飛雲手”的身上!   這樣的變化是頗為出人意表的,不但正面與宮笠纏戰的孫嘯沒有料及,那三名 “飛雲手”就更是倉皇失措了——宮笠的猝襲乃傾以全力,其來勢之兇悍與猛烈難 以比擬,首當其沖的便是“怒牛”邵大峰,這位吊著一隻手臂的大漢,原本就因舊 創未愈行動不太靈便,反應上自不如往昔——一溜溜的寒電彷彿暴雨般從四面八方 瀉射,圈舞的鞭影帶著有形與無形的狂飆卷揮,把空氣撕裂了,把天與地都含括了, 邵大峰的兵刃方纔慌亂的揚起,龐大的軀體已經拋上了半空,在那團疾勁的充斥滿 了縱橫力道的漩渦中翻滾彈撞,不似人聲的號叫,便合著腥赤的鮮血濺落!   灰臉灰眉的“老閻君”固彪,急切中貼地滾竄,連人帶著他的傢伙“三環刀” 飛撞鮑貴財,在那樣的情勢裡,鮑貴財居然摹地旋身,硬以自己的肩頭承受貝九峰 的“鐵碗”揮掃,一大片血淋淋的皮肉隨著鋒沿刮起,鮑貴財卻不吭不哼,他雙掌 翻劈,宛若自虛無中凝鑄了韋陀神的村杖,在渾然有聲的破空聲裡,猛將竄撞過來 的固彪劈貼於地,固彪只哼了半聲,骨折腹破,腸臟溢流四處,他便恁船古怪的輪 在地下,粗肥的身子,剎那間也似是縮減了好多——像一個乾癟癟的豬膽!   這是鮑貴財的“斷碑掌”力!   “沒影子”寶泉閃躲極快,果是人如其號,在宮笠這雷霆萬鈞的一擊下,他首 先暴抑出六步,宮笠殲殺了邵大峰,逼迫固彪入了死地,凌空旋翻,再撲寶泉,而 這時,孫嘯已形如瘋狂似的一般隨後追至!   宮笠似乎不見不聞,他劍鞭交織,猛落急卷,寶泉在地下連連滾動,一雙“峨 嵋刺”拚命招架,孫嘯則挾著其雄渾的掌力兜頭壓向宮笠!   陡然間,宮笠雙腳,幻出幾十個黑影,蹴踢孫嘯,而長鞭“嗖”聲彈飛,剎時 映化成一蓬鞭雨並襲,而他的“闊蛇口劍”,則去勢如虹,把正在地下滾逃的寶泉 連手斬斷,活活釘死!   孫嘯雙目赤紅,形容猙厲之極,他身形不變,去勢如舊,單臂在急速的顫揮裡, 將千百股勁力溶為一片,猛卷反迎,人影交掠,孫嘯連中三鞭,衫破肉綻,血肉橫 飛,但是,他空蕩蕩的右袖卻猝而抖閃,袖口中,一團拳大的錐珠倏射倏縮,打得 宮笠幾乎摔跌下來!   那是一枚連著銀色細鍊的錐球,就像一個拳大的刺蝟,全都嵌滿了尖銳的錐角, 這一記,是打在宮笠的腿臀部位,如果孫嘯不是在挨鞭之下身形不穩而失了準頭, 宮笠受的創傷恐怕就會更重了,饒是如此,宮笠的左大腿根部,仍是破裂一個血洞, 由傷口肌肉的陷凹與血糊狀看來,那枚錐球不是釘進去的,而是硬生生嵌進去的!   一個踉蹌之後,宮笠手上已拔回了插在寶泉屍身上的“闊蛇口劍”,他的左手 才觸及創柄,右手的長鞭已如一條盤卷的怪蛇也似飛向孫嘯!   滿身血污,面孔扭曲的孫嘯,模樣像要吃人似的張牙舞爪,他一面硬攻,一面 挫牙欲碎的吼:“卑鄙下流的東西,你還有什麼臉面叫你的字號!”   宮笠的“大旋龍”飛騰閃掣,短闊口劍刃則晃掠不定的以吞吐的電芒做著探試, 他冷冷的道:“以眾凌寡,孫嘯,並不比我的戰法更有光彩,而搏命之際,又有誰 訂下了一定的規律及程序!”   孫嘯極快的移挪騰飛,單掌有如水銀瀉地,那般無孔不人的劈斬穿舞著,他右 邊衣袖中的錐球則時而閃射,收縮之間,神出鬼沒。   “我會要你死在這裡,宮笠,我會一丁一點的零剮了你,碎削了你,活殺了你!”   宮笠沒有回答,只是全心全意幫著進退攻拒,大腿上,血流如注!   另一邊,和“大鉤爪”常陰拼戰中的凌濮,驟然在一個騰躍中撲向了常陰,他 的身形宛若一團圓球,由上而下。   銀槍直穿,金盾旋滾,常陰立時鬚眉俱張,大吼如雷,旋身,拋肩,雙爪暴探, 反攻敵人中盤!   向下急落的凌濮,竟然不躲不避,迎著對方的雙爪衝上,他的金盾飛快交舞撞 擊,光頭倏縮,在離地那樣接近的高度裡,做了一個美妙又石火般快速的翻滾,連 人帶槍刺向常陰!   全身摹地後仰,常陰雙爪各自劃過一個小弧由下往上暴揮,他的右手爪在凌濮 金盾扁砸下「噹」一聲斜蕩,左手爪卻在凌濮背上抓下了五條深深的,幾可見骨的 血痕;肌肉是硬被撕碎刮裂的,那樣的痛苦,尤其於利器的切割,但凌卻忍受了, 實際上,如果他想躲避這個傷害,是可以躲過的,只要他躍閃出去,然而他不願這 麼做,他要冒這次危險,受這樣的創傷,目的僅是要收回他預定的代價——他在面 孔的突兀歪扭中,尖銳的銀槍也電掣般透進了常陰的胸膛,常陰全身猛縮,右手蕩 出折鉤爪回掃,凌濮急速仰頭,勁風過處,臉頰上又被帶開一道血口子,他在血光 中怒吼著,金盾的齒錐更將常陰撞出五尺,倒跌向下!   常陰口中發出來的慘叫,泛著如此淒怖的尾韻,窒噎在滿回的鮮血湧噴裡,貝 九峰便在這時流光般掠至,鐵碗猛扣凌濮頭顱!   凌濮拚命縮身旋竄,碗沿切開他的一片頭皮,頭皮血淋淋的披在後腦上,貝九 峰雙腳飛閃,凌濮又連著八個跟頭跌滾!   貝九峰身形奔騰,快不自言,他獰笑著再度閃進,聲如果泣:“小輩,交頭吧 ——”   狂吼一聲,凌濮彈身倒翻,金盾橫切貝九峰小腹,銀槍點閃,直指敵人五官— —這是個同歸於盡的打法!   傲然冷笑,貝九峰的右手“鐵罩”原式加速扣下,左掌微抬橫推,猝起無形勁 氣,頓時將凌濮壓窒得重重跌回地下!   斜刺裡,鮑貴財的一雙“月牙圈”猛推貝九峰的腰助,空氣撕裂中,來勢急勁, 似是要一傢伙將這位魔頭切為兩半!   喉嚨裡悶嗥著,貝九峰怒極換式——“鐵罩”倒翻,猛砸來近的“月牙圈”。 同時,雙腳再起,在連串虛實不定的幻影隱現下踩向凌濮!   鮑貴財的面孔在這瞬息間越發變得丑怪可怕了,他睜凸著一雙斜眼,歪咧著嘴 巴,額頭上暴浮青筋,喉中透出嗚嚥似的嘯叫,一副拚命的架勢,竭力以他的一對 “月牙圈”碰撞貝九峰的“鐵罩”   “鐵罩”卻在貝九峰徐長而又怪異的笑聲裡閃幻出旋轉、游移的景像,像一團 團惡鬼的影子,反卷向鮑貴財。   這時,凌濮仍在貝九峰雙腳的攻擊之下,他滾動躲避了七次,每於風勁力猛中 險極閃開,花磚連串又密集的碎裂,碎屑紛濺,突然,他似橫了心,猝而以金盾蓋 掩胸腹,眨眼間硬接了貝九峰踩下的一腳!   金盾“鏗”聲問響,剎時四印了一雙腳印,盾身更直壓凌濮胸腹,逼得他“嗷” 的噴出了一口鮮血,但就在血花詭奇的艷麗圖案中,凌濮奮以全力,將他的銀槍筆 直插進貝九峰的襠下,透入腹內!   貝九峰的怪叫已不像是出自人口了,充滿了至極的驚怒,無比的痛苦,與瘋狂 的野性,更臻合了訝異,不甘,絕望的內涵,怖栗與酷烈;他猛的踉蹌出幾步,鮑 貴財已趁機不顧一切的朝他衝來!   圓胖的面形變為怪誕的狹扁,紅潤的氣色代之是烏紫的陰霾,貝九峰的五官也 牽扯得移了原位,他死盯著沖近的鮑貴財,突然左手揮動———幾乎在他左手的一 晃下,鮑貴財的右肩胛上已顫巍巍的釘扎進一樣奇形物件——一條烏黝黝的,雕樓 成蛇形的校狀暗器!   幾乎不分先後,貝九峰的“鐵罩”又扣向業已暈死過去的凌濮腦袋!   被這枚蛇形暗器打了一個轉子的鮑貴財,立時尖號出聲,急切之下,他竟“咯” 的飛出一口黃痰,不偏不斜的打中了貝九峰的額頭,黏稠的黃痰卻帶起了骨骼的碎 裂聲,痰液居然隨著貝九峰的額骨內陷,於是,貝九峰的“鐵罩”“嗆當”一聲無 力的墜落,他也宛似歎了口氣,軟軟頹癱下胯,依然抱著深入腹內的那只銀槍!   鮑貴財歪歪斜斜的奔向地下的凌濮,可是,他才只挪動幾步,卻摹然雙眼上翻, 臉色急速變為烏黑,口鼻中也流出紫血,身子一陣痙攣,人已仆倒。   和“風火獸”翟英殺得難分難解的廖沖,在發覺了自己的徒弟的情形之後,不 禁肝腸寸斷,心如刀絞,他瞑目切齒,悲憤至極的狂吼:“貝九峰,你這頭老狗, 老雜種,老畜牲,你你你……你竟然算計了我的徒弟……”   當然,貝九峰是不會再回答了,永遠也不會再回答了。   翟英施展的一柄“軟帶刀”掣掠揮霍,在漫天的雪虹銀芒交織下,他尖刻的叫 :“廖老邪,便不妨與你徒弟做個伴,一起到陰曹去和貝九峰打官司吧!”   “大斗鈸”像兩團輝耀的烈日在飛舞,廖沖一面狠攻翟英,一邊瘋狂大罵: “翟英,你這不是人操的野種,我叫你滿口放屁,吐些絕子絕孫的渾話,我徒弟若 真個喪了命,看我不分你們的屍,挫你們的骨,叫你們用千百條狗命來頂翟英猝躍 半空,”軟帶刀“映炫著閃亮的光華成網狀下落,銳風尖嘯中,他左掌猛揮,炙煞 的勁氣撲頭壓迫,同時,三團紅球也一起飛射:”姓廖的,你上道吧!“   廖沖一沖而起,“大斗鈸”鏗鏘縱橫,腳底,三團紅球互碰,“轟”的布開了 一面藍晃晃的丈寬火網。   翟英在連串的翻滾騰挪下,“軟帶刀”劈掠如電,以不同的角度,迥異的方面, 各式的光彩,將刀刃或是幻散,或是凝結,銳風破空,包容著千變萬化,而其間, 溜溜的細小磷光火箭,瑩瑩的暗綠毒針,團團爆開烈焰的彈珠,便不停的躲襲廖沖, 他像一頭周身都能喚風發火的怪物,“風火獸”,真是名符其實,一點不錯!   在這樣險惡的情勢裡,廖沖便展顯他出神人化的超絕身手來了—一他完全以快 速至極的閃挪,細微準確無比的穿越,狠辣又凌厲的攻守來應付,每於一發中進退, 微隙裡迴轉,而“大斗鈸”翩連分合,彷彿光輪焰弧,流旋飛掠,神鬼莫測!   當翟英在一蓬暗綠色毒針的閃閃揮射下。趁時以“軟帶刀”作長虹再戳的狠攻 時,廖沖就豁命死搏了——他在倏沉之下,一對“大斗錢”猛然互並,硬挾住了敵 人的軟刀,但刀尖借一股銳勢突出於鈸外,劃破了他的眉心,翟英奮力拔刀不出, 驚怒之下,飛快弓腰抬肘,於是,三隻磷火箭在近距離中射入廖沖手臂,磷燃火起, 炙肉嘩剝有聲,更冒起了裊裊青煙;廖沖只能咬牙,強行忍耐,雙線問處,翟英哀 號著一隻手臂業已斷落,便突兀間,翟英猛起一腳,廖沖雙錢再起橫擋,自己雖然 挨了一腳,內腑湧動卻借鈸起之勢消卸了對方不小勁力,他往後踉蹌,“哺”   的一口鮮血噴得翟英滿面開花,血隔著血,已分不清那是廖沖吐出的血,還是 翟英臉上的血了!   廖沖單線回削,“呱”聲把人肉的的磷箭連著大片皮肉削脫,他在翟英曝叫著 摸索撲撞的當口,另一面鈸刃已閃電般切下了翟英僅有的獨臂!   “嗷———哇……”   翟英左跳,右蹦,雙臂斬落,大概他的兩眼也被廖沖那一口血給噴瞎!   銅鈸再閃,翟英的腦袋被削去一半,他的腦漿,混著濃稠的血液揚濺,他尚未 倒地,廖沖更進一步,大旋身,攔腰將翟英劈為兩段!   瘰□的腸臟飛散四周,血沫子灑落,人的形狀變成了這樣,就不再似人的形狀 了,歪歪斜斜的,廖沖瘋虎般殺向了那些圍搏左近的“金牛頭府”所屬!   就在這時,宮笠的“大旋龍”飛捲起排排黑色氣流,有如並列的長龍——立天 頂地,挾著震耳的風雷之聲,山撼海湧的罩向孫嘯!   孫嘯的形狀已不像孫嘯了,他更似一個走魂的厲鬼,一個獰怖的惡魔,他竟不 顧當前浩瀚強猛的力道,貼地飛射,單臂驀然彈起尖銳的勁勢,而這股奇異的勁力, 卻又能突破宮笠的鞭山氣牆,在連串的“噗嗤”聲中透穿而入!   這門功夫,乃是孫嘯的絕技——“無形箭”!   剎那時,宮笠“闊蛇口劍”展現了一度扇形弧光,弧光中,晶芒流燦!   不可否認的,宮笠的防守是稍慢了一點,因為對方這“無形箭”的威力,實在 出乎他的意外!   那一股尖銳勁力,激撞得宮笠的“闊蛇口劍”震動吟響,而其中,仍有兩股擊 中了宮笠的腰側與小腹,但是,孫嘯卻被那如山的鞭影打得滿地在爬!   於是,宮笠憋了一口氣,猛力格進,他的長鞭抖成一線,再戳孫嘯!   猝然間,滿身浴血的孫嘯單臂撐地,貼著鞭身倒飛,右袖暴起,錐球倏閃之下 射向宮笠腦門!   抖成筆直的長鞭,便在此時有了奇異的變化——鞭梢子微微一抖,竟怒矢般 “嗖”一聲往回捲射,摹地透人孫嘯背脊,更將他整個人撞送過來,而孫嘯那枚錐 球便偏了方向,貼著宮笠頭頂飛向空中!   雙目平視,宮笠的“闊蛇口劍”橫揮,“呱”一聲暴響,孫嘯的身子也分成了 兩半,一半跌過官笠背後,一半落在宮笠腳下。   孫嘯沒有哼過一聲,至死沒有哼過一聲,他的兩截身子,下半部仍在抽動蠕顫, 上半部,孫嘯的雙目爆出眼眶,臉孔青黑歪扭,一口牙全啃進了地磚裡!   滿地的血,滿地的肚腸腑髒,像是走進了屠場,便是人身上的東西吧,在此刻 看來,也與畜牲一樣的卑賤不值了……   四周,一片完哭狼號聲,那些黃衣漢子,有的被劈向半空,有的正在地下翻滾, 有的卻像喝醉了酒,全身是血,跌跌撞撞的踉蹌著,而更多的人在亡命奔逃,廖沖 有如兇神惡煞,沿著大廳到處追趕斬戮……   宮笠吸了口氣,急切大叫:“廖兄,這些小角色不值費神屠殺,不要忘了堡後 隱藏未露的那雙狗男女!”   身形回掠,廖沖血透重衣,喘喘怪吼:“都是一干邪魔鬼崇,妖丑魑魅,全是 些披著人皮不生人心的九等畜類,我要通通斬盡殺絕,雞犬不留,我要刨他們的根, 挖他們的祖墳啊……”   一把抓住廖沖手臂,宮笠厲聲道:“不要捨本逐末,廖沖,井容與夏潔才是如 今我們最大目標,才是我們不可漏掉的死仇,而貴財和凌濮也都受創倒地,急須救 治,豈能再分心誤時於這些唆羅爪牙身上!”   提起鮑貴財,廖沖如夢初覺,他身子一震,帶著哭腔惶然回顧:“貴財,是了, 貴財,我可憐的徒兒,苦命的寶貝蛋啊……”   宮笠拉著廖沖奔至鮑貴財與凌濮倒臥之處,俯身略一檢視,不由興奮的叫: “都還活著,廖兄,他們都還活著,我們去一人背一個,馬上撲到後面解決了那對 狗男女之後,再立時設法為他們診治療傷……”   廖沖又像哭,又像笑的顫著聲道:“都活著,真的都活著?你沒有哄我吧!”   宮笠背起了凌吸,又催促廖沖抱起鮑貴財,邊焦急的道:“我還有心情同你開 玩笑?走吧,我們趕緊往堡後去,遲卜怕他們逃掉,一旦漏網,再要找尋就大不易 了——一”   兩人一個照顧一個,再也不管大廳的情形,他們沿著側廊撲向堡後,十分輕易 的衝破一間房門,由房中的後窗凌空掠出,嗯,不錯,堡後臨著懸崖的一塊平場地 上,果然築有十分巧雅的精捨四幢,也果然都以粉牆相隔,不過,中間皆有月洞門 互通。   要找尋井容和夏潔所居住的那幢房舍很簡單—一右邊第一幢就是,只有那一幢 小院裡植有花草,是用泥土舖填於礁石基面上再行種植的花草,開得也很茂盛,在 彩色與香氣的點綴中,頗有幾分清雅的韻致。   當然,充斥在宮笠胸脯間的卻絲毫沒有這樣優雅的感受,他只覺得勢血沸騰, 怒火如焚,那樣熾熱的恨,火炎的仇,把他的眼,他的心,全燒紅了!   多少波折,多少磨難,多少痛苦爭鬥,等待的就是現在,就是這一刻!   像兩頭負著幼鳥的大鳥,他們迅速掠至那幢精捨,也只是剛剛越過粉牆,就似 天崩地撼,一聲霹靂般的巨響震動,跟著又一連串的爆炸聲及轟隆聲,倏時火光騰 霄,烈焰熊熊,背後矗立的石堡,竟已隨著那聲巨響而坍倒散塌,煙硝迷漫,碎石 紛飛裡,堆砌的“金牛頭府”,更彷彿基頹柱拆,散碎傾覆。   倒塌的過程先是決定性的毀滅,然後是持續的,震動的串連聲聲倒坍的音響, 似乎是連座“飛雲島”也要被搖撼得分裂了……   當這陣巨大又猛烈的震撼過去之後,只剩下細碎的殘餘尾韻了,伏隱於粉牆之 後的宮笠與廖沖才謹慎的站起身來,兩個人滿頭滿臉,全都叫灰塵煙硝沾染得不成 樣子,而那間隔四幢精捨的粉牆,也有部分震塌或被飛石砸倒,房屋的本身,也是 斑斑痕痕,頃如蝕剝,只此瞬息,業已失去原先的光鮮了。   鮑貴財與凌濮,則仍暈迷未醒,蟋曲在牆角下,方纔爆炸開始時,宮笠和廖沖 乃是以自己的身體覆遮在他們身上,宮、廖二人並未受傷,當然,在他們以身體掩 護下的人也必然完好無損。   似乎有些迷惘,也有些驚愕,廖沖愣呵呵的沙著聲音道:“呃,這是怎麼回子 事?”   宮笠收回視線於曾經獰猙矗立,如今殘墟頹傾的石堡,身形暴翻,人已射向眼 前那幢精捨門內,片刻後,他又飛掠而出,以快逾風旋的去勢,將其餘三幢房屋也 做了個仔細的搜索,但是,從他轉身回來的憤怒表情判斷,似乎他沒有發現什麼, 沒有找著他想找的那兩個人!   宮笠神色陰沉,目光凜寒的走向廖沖身邊,廖沖正蹲著身子在查視鮑貴財與凌 濮的情形,當宮笠立定,他急忙站起來,急切的道:“還好,他們兩個仍在喘氣, 心跳脈博弱是弱了點,卻尚不亂,看樣子救活的希望很大,真是老天保佑啊……”   點點頭,宮笠道:“這就叫人放心了。”   用力晃動著腦袋,廖沖道:“剛才那一陣爆裂巨響,可是”金牛頭府“的石堡 給炸掀了?那等驚天動地法……”   宮笠道:“不錯,那座石堡已被夷平,形同廢墟…”   廖沖茫然道:“奇怪,怎麼會忽然爆炸起來?又是用什麼玩意起炸的?”   微指衣袖上的灰土,宮笠沉沉的道:“當然是火藥,大量的火藥!”   突然抽了口冷氣,廖沖臉上變色:“天爺,這樣說來,我們差一點也被炸在石 堡裡了?”   宮笠淡淡的道:“是的,差一點,如果我不強拉你離開的話,現在我們也正埋 於千萬斤稜角粗席的層疊石堆之下!”   廖沖怔忡了好一會,方纔像做醒一場夢似的道:“先前那一陣子,老弟,我約 莫是有些迷糊了,貴財一倒地,我簡直就瘋了心啦,那等悲憤激怒法兒,除了想多 宰幾個人為貴財報仇之外,任什麼也顧不得了……”   宮笠道:“我瞭解,但那無補於事,若你不跟我出來,連橫的帶豎的,我們得 一遭擱在裡頭!”   廖沖猛的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恨恨的道:“我糊塗,我昏聵,我混帳,說什麼 久經陣仗,慣歷風霜,他娘的些微定力也沒有,不但危害自己,更險些牽累他人一,”   宮笠低沉的道:“算了,廖兄,你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平常倒還沉得住氣, 錯不到哪裡。”   廖沖老臉赧然道:“你也別為我遮羞,不提貴財,凌伙計同樣是你的老兄弟, 但凌伙計遭險之下,你怎的卻定得住心?兩相比較,我實在差得太遠……”   宮笠感喟的道:“這一次,我們也叫走運……孫嘯委實是狠,石堡的炸毀,必 定是孫嘯事先的安排,在堡內暗置大量火藥,並密囑心腹行事——一旦大勢去後, 便引爆火藥——來個同歸於盡,他的手段毒辣霸道,這是一種贏到底,輸夠本的惡 劣方法……”   廖沖道:“就是這麼回事;老孫這狗操的,他居然歹毒到這步田地,把敵我雙 方的後事全安排妥了,輸贏不放走一人!幸而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不信歹惡,予 你靈智,滯我們逃出險地,沒給這些邪魔鬼崇陪葬!”   宮笠有些倦意的道:“我們走吧,廖兄。”   廖沖正待轉身回去抱起鮑貴財,忽又站住,愕然道:“對了,我們不是來這裡 搜尋井容與夏清那雙狗男女的麼?   他們人呢?“   宮笠苦笑道:“沒找著。”   廖沖詫異的道:“沒找著?怎會沒找著?蔡元明那灰孫子不是說這對姦夫淫婦 就住在這們如今立足現地的這幢房裡?”   神態是陰晦的,宮笠道:“不但這幢房子我已搜過,其餘三幢也搜過了,四幢 精捨是一式的格局,一廳三房,簡單明了,若有人在,斷難遁形;眼前的一幢,別 說沒有井容、夏潔的子,連他們的衣物也不見,除了幾樣傢俱,日常慣用的物件全 無,甚至連床榻上的被褥也早已收起,舖板上,還落著灰塵,倒似好久沒有人住過 的情形……”   猛一挫牙,廖沖道:“又是蔡元明這王八欺騙了我們,說不定在我們和孫嘯等 交刃之初,這一雙狗男女即已聞風潛逃了!”   宮笠道:“不見得。井容身上藏著一張寶圖,孫嘯不會任他輕易離去……但由 我出現,井容和夏潔可能也猜得到我來此的原因,我的個性為人夏潔清楚,或許是 她勸說並容躲開……總之,廖兄,我認為尚有希望找到他們!”   廖沖忙道:“去問那蔡元明—一”   宮笠道:“不錯,解鈴還須繫鈴的人!”   廖沖狠毒的道:“這一遭,他若是再說一個字的假話,我要不把他眼珠子剜出 來再叫他生吞下去,我就不姓廖!”   於是,宮笠和廖沖各自肩起一人,飛快撲向當初他們出發的地方。   就在那堆疊礁的隙疑縫裡,蔡元明還正睡得香甜,作“黃龍高臥”。   解開他的穴道,廖沖一開始就是狂風暴雨似的一陣大耳光,打得蔡元明由夢中 驚醒,打得他殺豬般鬼嚎起來。   廖沖一把抓著他的前襟扯起,口沫四濺的大吼:“蔡元明,你這殺千刀的野種,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是你哪個祖宗回來了?”   那一陣猛打,早把蔡元明打明白了,他鼻口流血,哀哀哭叫著:“前輩饒命, 英雄饒命,我知罪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一條命攢在主子手裡……”   嗯,這次他倒光棍,一開頭就承認了先前他乃是在撒謊。   廖沖捏住對方的耳朵,往下一傢伙硬撕脫,蔡元明狂叫一聲,廖沖便把那只血 淋淋的人耳塞向那張歪曲的口中,一邊還咬牙咒罵:“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你知罪 了?你騙得我們好苦,差點把幾條老命也賠在你身上,沒說的,我們是言出必行, 你誆了我們,就用性命來抵!”   蔡元明掙扎著,扭動著,窒噎著,雙目凸瞪,滿臉的恐怖之色,他是真嚇破膽 了!   拉住了廖沖的手,宮笠也取出了蔡元明日中的那只耳朵,然後,他冷厲的道: “井容和夏潔兩人現在何處?蔡元明,這次你若再不實說,你就會知道由生至死, 其過程是如何艱難痛苦了!”   先嚥下嘴裡的血污,蔡元明驚恐逾恆,又迫不及待的道:“我我說……我說… …我這……就說……井容…和夏潔…半個月以前,已經死了!”   猛的一震,宮笠雙目驟睜,煞氣畢露。   “你說什麼?已經死了?”   廖沖的堅硬手指,又捏上蔡元明的另一隻耳朵:“好王八羔子,你還想胡扯!”   駭然大叫著,蔡元明恐懼得語無倫次:“這是實話……   千真萬確啊……有一字虛假,我就甘由千刀萬剮……他們的確已死亡,就在不 遠,我可以領二位去看他們的埋葬處……也可以掘開來看……“   宮笠緩慢的,語調異常沉重的問:“怎麼死的?”   蔡元明急迫的道:“是被我們大當家殺死的,好像為了一張什麼藏寶圖……大 當家有一晚堅持要姓井的交出來,姓井的不肯,大當家火了,便動上手,姓井的打 不過,敗陣之前先把那張臘封的藏寶圖硬吞下肚,後來,大當家手刃了姓井的,又 破開他的肚腹翻搜出來那顆蠟丸,便一不做二不休,抓住姓井的姘婦夏潔,先供貝 九峰同翟英痛快過之後,也被大當家的戳了死穴,兩個人在半夜抬出石堡,就丟在 島北一處礁穴裡,上面用石盤封了口……”   宮笠雖然在無比失望與空茫的反應沖激下,思維仍極細密,他冷森的道:“為 什麼不拋在海裡?”   喘息著,蔡元明趕緊回答:“怕萬一被潮汐流向陸岸或遭海上其他的船隻發現, 對大當家多有不便,因為江湖上有許多人都知道井容帶著他的姘婦夏潔投奔了我們 大當家……  棄屍礁穴,要比拋在海裡牢靠。”   廖沖粗暴的道:“當真?”   打了個冷顫,蔡元明惶驚的道:“有半句虛言,便叫我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   忽然又想起一樁大事,廖沖急問:“那封藏著寶圖的蠟丸呢?現在何處?”   蔡元明哭喪著臉道:“前輩饒命,我是真不知道,東西是由大當家親自收藏著 的……”   廖沖呆了好一陣子,方纔歎了口氣,快快的道:“完了,什麼統統完了,總不 能再叫死人開口說話——孫嘯那廝又剛愎倔強,只怕追到陰間他也不肯吐露……‘ 金牛頭府’炸塌了,恁大一片堆疊如山的石礫,又到哪裡去尋找一顆小小的臘丸, 也是天生的窮命,沒有發財的運道…唉,白忙活了這一場……”   宮笠幽冷的道:“知足常樂,廖兄,吃得飽,穿得暖,日子過得自在,也就是 了;這筆偌大財富,原來便在虛無縹緲之間,原本也便不屬於任何人;得不到,當 做沒有這回事,即算得到了,亦未見得便是福份,財帛身外事,不必如此耿耿於懷, 否則,何啻自尋苦惱?”   廖沖失望的搖搖頭,無精打采:“說得輕鬆,因為你一開始就不打譜要,自是 無所謂,我們不同了,費了恁多心血,做過不少美夢,到頭來卻落個一場空,若叫 黃恕言也知道了這個情形,他要不捶胸頓足,痛哭流涕才怪,這筆橫財,泡湯嘍… …”   宮笠無動於衷,對著驚慄中的蔡元明道:“現在,帶我們去查埋葬井容與夏潔 兩人的那處礁穴。”   於是,蔡元明服服帖帖,十分合作的引導著,背負起鮑凌二人和廖衝去了那個 礁穴所在,褐黑的礁巖,猙獰的凝形,在一片灰黯中襯托著一個幽深的死亡洞口, 移開了那塊厚重的大石盤後,宮笠不嫌腥穢陰潮,親自潛入穴洞內查驗,半晌,他 又攀出穴口,臉上的表情,是那樣淒楚與傷感,這說明了他的發現,也解釋了他的 心境——在經過無數的劫難及血腥之後,歷盡艱辛的結果,卻未能手刃他的仇人, 來晚了一步,循環的報應已經替他代勞了。   廖沖開心的問:“沒錯吧?”   宮笠沉痛的道:“是他們,屍首尚未腐爛,面目依稀可辨;那井容我未見過, 但他那柄斷劍與衣飾上都留有名姓記號,不會假了。”   望著官笠,廖沖道:“你似是,呃,有點遺憾?”   宮笠頷首道:“是的,而且不止‘一點’,是‘非常’遺憾,我悔恨未能親手 斬殺這一對姦夫淫婦!”   廖沖安慰著宮笠道:“就算天譴吧!老弟,因果業已輪轉,報應到底不爽,邪 惡滅於邪惡,罪孽毀於罪孽,這和你親行與否並無差別,你那位賀老哥,不管天上 地下,也都該含笑瞑目啦!”   喃喃的,宮笠仰首望天,神色虔誠,一片莊嚴,似是在禱告什麼……   當他長長吁出一口氣之後,廖沖已忍不住問:“老弟,這姓蔡的王八羔子,要 怎麼處置?”   縮在一旁的蔡元明,“撲通”一聲跪將下來,叩頭如搗蒜,聲聲泣號。   “前輩饒命,英雄饒命,請給我一個洗心革面,從新做人的機會……”   宮笠一揮手,厭倦的道:“你走吧!”   連連以額碰地,千恩萬謝中,蔡元明剛爬起來,宮笠又突然道:“慢著。”   蔡元明不禁駭然站定,心摧膽裂下,忍不住再度涕淚齊湧:“英雄你……莫非 又——”   宮笠和緩的道:“只問你一件事,蔡元明,在原先,你為什麼敢冒著生命的危 險來騙我們?”   蔡元明結結巴巴的道:“我—…。我該死,我以為各位離開之後,再也回不來 了……大當家已經請到與他齊名的‘雙魔’貝九爺,翟爺來此助拳,又有本府一干 好手為力,各位只得四個,勝算不大……府裡規律甚嚴,各位既無致勝之望,我自 不敢洩露府中隱密而自陷絕路,兩相權衡,我還是選了我認為比較有機會活命的路 子……哄騙你們而未出賣組合,我知錯了,我原該早說實話才對,如果我知道會是 這麼個結果的話……”   宮笠平靜的道:“你已確定我們擊潰了‘金牛頭府”?“   黯然點頭。蔡元明沙沙的道:“是的,否則你們便絕對活不出來,大當家的為 人我知道……”   廖沖大喝:“快滾,別叫我們又變了心意!”   眼看著蔡元明踉踉蹌蹌的跑遠了,宮笠才低聲道:“我們也該走了,廖兄。”   廖沖道:“去哪裡?”   宮笠一指島北的港灣:“發火箭信號,叫曹五進港來接我們,莫非你還不想回 去?”   遠遠瞅著島頂傾頹了的石堡,廖沖苦笑一聲,點點頭。   在這一趟遠赴“飛雲島”與“金牛頭府”的決戰中,宮笠與廖沖等人的收穫並 非擊潰了頑強的敵人,也不是目睹了奸仇的遭報,而是因禍得福——解除了鮑貴財 身上那要命的暗疾“血癩”!說起來,這尚是多蒙“鐵罩”貝九峰那枚蛇形暗器之 賜!   貝九峰的這枚蛇形暗器,有個名稱,叫做“雛龍刺”,淬有奇毒,是用苗疆一 帶的七種毒蛇合其毒液熬煮而成,中人之後,不出十二個時辰後,即可奪命斷魂, 霸道無比,然而,這七種毒蛇的毒性綜合起來後的反應,卻正是克制與破除“血癩” 的最佳良方,在“以毒攻毒”的奇妙轉易下,“雛龍刺”的劇毒不但沒有傷害到鮑 貴財,更以刺上之毒抵消了鮑貴財體內暗蘊之毒——這樣幸運的變化是宮笠在回 “王鼎山莊”的途中才意外發覺的,因為,他在延醫為鮑貴財治療之際,竟察覺了 鮑貴財原先生於嚥喉頸側部位的隱隱紅色圖斑業已消失,頭臉周身時有紫赤兩色血 氣在轉換變易,且按一定的時辰分沁出烏黑槳汗,排泄腥臭穢物,人在昏沉中,氣 色卻反見清朗,這些,全有如服食“血癩”解藥“蛇藕”後的情形;當鮑貴財終於 醒轉,宮笠更自他連續多日的內外反應上,確定了他的惡疾已經根除了!   這樣的收穫,不但對鮑貴財是莫大的鼓舞及慰藉,對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來說, 都得到了極度精神與實質上的喜悅,於是,宮笠、廖沖、凌濮等的傷勢便也痊癒得 更迅速,更順利了,沿途歸去,幾乎尚未抵達“玉鼎山莊”,他們的創傷便差不多 全恢復了……   現在,他們坐在“玉鼎山莊”的大廳裡,黃恕言早已經得到通知,率領全莊的 人由隱匿處趕了回來,黃恕言個人的興奮自是不在話下,但他的女兒黃媚,與甥女 祝小梅的歡欣之情,卻不是他的經驗裡所能確切體會的了;那種深摯的、火熱的、 錐心的、魂索夢系的刻骨相思啊……   廖沖首先告訴祝小梅,他徒弟的惡疾業已幸運破除的事,接著口沫橫飛,有聲 有色的開始講述他們如何血戰“金牛頭府”的經過,而鮑貴財卻與祝小梅膩在一起, 有說不盡的細語輕柔,道不完的離懷別苦。   凌濮當然也非得幫襯著廖沖加強語氣與強調事實不可。   宮笠卻與黃媚來到廳外廊邊,兩人並肩仁立,良久無語。   低沉的,宮笠終於先開了口:“從回來見著你直到現在,小媚,你還未曾說過 一句話。”   側過身來,黃媚的一雙美麗鳳眼裡竟含蘊著晶瑩的淚水,但是,宮笠看得出, 也感受得到,黃媚眸中的淚水,並沒有絲毫的慣常所代表的意義,相反的,卻強烈 的反映出那種至極的喜悅,亢昂的興奮、無比的激動,以及深刻的感恩情韻,人在 喜極之後不是也會哭泣嗎?   宮笠溫柔的一笑,道:“傻丫頭……”   黃媚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大哥……我知道你會遵守你的諾言回來,我知 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你不會騙我,從開始,直到永久,你都不會騙我,是不?”   宮笠輕輕的道:“當然。”   深深吸了口氣,黃媚用撫理鬢發的假動作拭去眼角的淚痕,而她明媚的笑便閃 漾在明媚的的眸瞳中了:“別笑我,大哥,人在負荷不了太多喜悅的時候,也會流 淚的,從得到你平安回來的消息,從見到你直到現在,我好高興,好激動,好快樂, 我…我簡直不知該怎麼辦好了,這麼多天的憂慮、愁苦,在一剎間被滌除,而又在 一剎間塞滿了完全相反的情緒,我……我的心都被攪亂了……”   點了頭,宮笠道:“我明白,小媚。”   咬咬下唇,黃媚忽然深情的笑了:“我只能說,大哥,你回來真好,太好了… …”   宮笠沉緩的道:“這已能夠表露你內心蘊藏的許多話,小媚,我也很期望早些 回來,活著回來,因為我對你不但有允諾,也有著責任!”   黃媚深深凝視宮笠,深深的道:“謝謝你,大哥,謝謝你一直沒有忘記你是連 著兩條命走的……”   望著黃媚嬌艷玉潤的面龐,望著那雙瑩澈清澄的眼睛,在那眼睛的幽邃處,在 靈魄的呼吸裡,宮笠找到了他所要找的——一赤裸的愛,無盡無絕的依戀……   黃媚悄細的道:“你找著‘它’了?大哥。”   宮笠真摯的道:“是的,‘它’在你心底深處。”   坦率的,黃媚道:“完整嗎?熾熱嗎?純真嗎?強烈嗎?   永恆嗎?專一嗎?“   宮笠感動的道:“還有更多,小媚。”   黃媚欣慰的笑了:“都屬於你,大哥,而且永久不渝。”   忽然間有些衝動——宮笠極少有過這樣的衝動:“小媚,不但在內心,讓你的 實質也早點屬於我吧。”   黃媚毫不扭捏,甚至十分勇敢的道:“你明白我,大哥,我和你同樣在期待, 在渴盼,或許,更甚於你!”   宮笠道:“等一會,就在今天,待我向令尊去說。”   黃媚微垂下目光,柔柔的道:“我陪你一起。”   頓了頓,宮笠道:“要聽我講述一下此去‘飛雲島’的經過?”   黃媚輕悄的道:“不,以後聽你講的日子長著,這一刻,大哥,我只要你。”   於是,默默裡,兩顆心在貼合,血液在交織,魂魄依偎,意識中完全成為一體 了……   大廳裡,突的傳來了黃恕言的捶胸頓足聲:“……蠟丸封著的第三張藏寶圖, 果就這麼隨著孫嘯的死而下落不明了?天啊,前輩,我們為了這筆藏寶,受了多少 折磨,經歷了多少苦難,生出多少波折,在耗盡心力之後,那第三張藏寶圖竟然落 了個埋葬於萬斛頹石之下的命運……”   廖沖,在信心十足的嚷:“甭嚷,想希望還大著呢,據我盤算,去搬除那堆石 塊,再加以寸土尺地的仔細搜查,約莫需要僱用十條雙桅船,千把個人手,再加上 ……”   宮笠與黃媚相視笑了,是的,他們將再不涉入這件“尋寶”事件裡,於人間世 上,他們已彼此得到了對方,在他們而言,這便是無可比擬的財富了……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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