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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魔尊魔計】
【第十二章 仇眼將赤】
【第十三章 棋高一著】
【第十四章 以牙還牙】
【第十五章 人為財死】
【第十六章 鐵石心腸】
【第十七章 酷厲之刑】
【第十八章 毒腕瀝血】
【第十九章 法外施恩】
【第二十章 血手將伸】
【第一章】
第十一章魔尊魔計
黑暗中﹐每個人心頭狂跳著﹐雙目定定的瞪視在寂靜的洞口
內外﹐而洞口內外﹐也只是一片沉沉的烏漆罷了﹐看不見任何東西﹐察不出任何征
兆﹐除了寂靜﹐就沒有別的了。
風呼嘯著卷過﹐樹木嘩嘩作響。一切全是陰森的﹐沉悶的﹐恐怖的﹐滲合著人
們粗濁的喘息聲﹐就好像大地也在不可察覺的蠕動﹐就好像千百只鬼眼正在無形無
影般朝著他們冷笑……僵窒著沒有人出聲﹐沒有人移動﹐終於﹐在片刻之後金薇悄
然拭去鼻尖及鬢腳的冷汗﹐長長吐出一口氣﹐她向五尺外緊張戒備的馬白水低聲招
呼道﹕“馬老﹐你沒有事吧?”驟然一震﹐馬白水如夢初覺﹐他也立即用衣袖擦去
滿臉的汗水﹐沙著嗓音道﹕“還好﹐還好﹐金姑娘也是?”金蔽振作著笑了笑﹐道
﹕“好險!”如釋重負的挪移了幾步﹐馬白水道﹕“想不到姓君的小子並沒有誑我
們……”金薇陰陰地道﹕“目前這一關來說﹐是的﹗”回頭看了看。馬白水欣慰地
道﹕“我們的人沒有一個受到暗算﹐真是僥幸﹐若非事先逼這小子供出內情﹐我們
硬打硬撞﹐只怕就有得麻煩了﹗”理理發梢﹐扯扯衣裙﹐金薇平靜地道﹕“下一步
﹐不知道還有什麼花巧……”馬白水歹毒地道﹕“叫君惟明說出來﹐然後﹐每一關
都由他在前先行試闖﹐老夫想﹐他就不敢耍滑使詐了﹗”金薇點點頭﹐道﹕“當然
﹐除了這個﹐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壓低了嗓門﹐馬白水湊近一點道﹕“等寶物
到手﹐就在洞里一刀把姓君的砍了﹐再於他身上做點傷痕﹐把他的屍首帶回去向童
剛交帳!”金薇暗一猶豫﹐勉強地道﹕“也只能這麼辦啦……”
四目相視﹐馬白水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金薇說不出為什麼﹐內心里竟有些悵
然若失的酸澀感覺﹐她怔怔的呆立著﹐自己也為自己突然生出的這份感觸而懊惱﹐
同時﹐她更由衷的厭惡起馬白水那狼梟似的笑聲來﹗但是﹐一件石破天驚的突變就
在這時接著馬白水的狂笑發生──“呼”的一聲﹐黑黝黝的洞口內飛出來一團亮閃
閃的﹐泛著絢燦紅光的物體﹐這件物體來勢是如此快不可言﹐幾乎只在人們的視線
甫始發覺﹐已那麼凌厲的砸碎在右邊的虎形白岩上﹗隨著一聲“嘩郎郎”的清脆裂
聲﹐無數紅嫣嫣的碎屑四散飛紛﹐當人們的目光及注意力剛被引到那邊﹐洞口內﹐
一條鷹隼也似的黑影比閃電更快的狂旋而出。這條黑影仿佛要乘著橫空飛鴻追上逝
去的千百年流光﹐只是那麼一閃﹐連他的形狀﹐外貌全不容人看清﹐挾持著君惟明
的包賜恩、尚業成兩人已驀然尖號出口﹐而就在兩人這慘厲的號叫的同時﹐君惟明
的身體已被那團看上去只是一襪煙霧般的黑影凌空抱起﹐眨眼回到了洞口之外。這
時﹐包賜思、尚業成的慘號仍未消散﹐兩個人也正在緩緩倒地﹐事情發生之快﹐在
不覺中開始﹐又在末及容人體全過來前使己結束﹐好象這一切現狀原本已是如此明
擺著了﹗連金薇與馬白水這等精明老練、久經風浪的人物﹐也不禁在猛然間全傻了
眼﹐一時手足失措﹐目瞪口呆﹐不知如沁應付﹐這瞬息里﹐兩人都象成了泥塑木雕
一樣愣窒在那里﹗一雙雙驚恐得幾乎麻木的眼睛被引到洞口之前。而當他們每個人
的視線接觸到洞口前的形象時﹐不由又給他們早已駭震恐懼的心理上再加上重重一
擊──洞口前﹐那團黑影正站在那里﹐那竟是一個人﹐一個瘦骨嶙峋﹐宛如骷髏似
的人﹗那人﹐身材瘦得出奇﹐像是一根樹竿﹐他比尋常人稍高一點﹐以至看起來更
顯得枯瘦了﹔一襲黃土布衣衫套在他身上﹐就如同掛在一根竹竿上﹐輕飄飄的又寬
又肥﹐光禿禿的頭頂泛著可怕的青白色﹐雙目深陷﹐一雙隱在眼眶中的眸子碧閃閃
的像是浮沉在亂葬崗頭的鬼火﹐顴骨高聳﹐塌鼻﹐薄唇﹐小耳﹐臉上的肌膚枯黃干
皺﹐象是貼在骨上﹐找不出一丁點肉來﹐額上青筋暴突﹐一條條有如鑽土的蚯蚓﹐
與他同樣枯瘦的雙臂和臂上的青筋相映。這人的形狀﹐幾乎和一個白無常毫無二致
了……君惟明﹐如今就正坐在他腳邊喘息。但是﹐那是一種快樂的﹐安慰的﹐滿足
而如釋重負的喘息。……在一陣冰寒的冷氣突升下﹐金薇不禁打了個哆嗦﹐她已完
全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於是﹐她抑止不住地駭然驚退。
金薇旁邊﹐馬白水也全身輕顫﹐面如死灰。他想說什麼﹐舌頭卻象僵麻了﹐想
轉轉念頭﹐腦子里仿佛全成了一片混濁﹐甚至連四肢都在這眨眼間變得重有千鈞…
…在後面一點﹐其他的人們更是恐懼得腿肚子都在打轉。地下﹐蜷曲著“四鷹”中
的包賜恩、尚業成兩人的屍體﹐兩具屍體的胸膛都開了個血糊糊的巴掌大小的洞﹐
腑臟一半在胸腔內﹐一半又拖出了胸腔外﹐又紅又紫﹐象是砸破了兩條狗的肚皮﹐
血流濺得四周都成了點點斑斑的暗紫!
那個怪人﹐是什麼人呢?他為什麼會從密洞里突然出現?又有這樣驚人的武功
?他更解救了君惟明﹐殘殺了這邊的挾持者﹐英非這人和君惟明還有什麼關系?他
怎麼又會知道君惟明今夜將在被脅迫下來到此地呢?君惟明是如何通知他的?
一連串的疑問﹐像閃電般﹐一道一道掠過了金蔽與馬白水的腦子﹐也掠過了每
個他們同路人的腦子。但是﹐疑團雖是疑團﹐有一件事卻已無庸爭辨──厄運﹐即
將來臨了﹗對面﹐洞口前──坐在地下喘息的君惟明已緩和了過來。他先朝金薇等
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然後﹐仰起頭來﹐語聲竟包含著無比的親熱勁﹕“師叔﹐
未曾按照你老的規定日子時辰前來拜揭﹐打擾了你老人家的安寧﹐弟子我委實過意
不去﹐還請你老人家恕罪……”
幾句話﹐說得金薇與馬白水等人個個冷汗涔涔﹐心寒身顫。老天﹐這個怪人﹐
竟然還是“魔尊”君惟明的師叔?
怪人低下頭﹐憐愛之情溢於言表。他溫和之極地伸手輕撫著君惟明頭頂﹐語聲
帶著一股特異的低沉暗啞﹕“小子﹐這些人曾經傷害了你麼?”君惟明像是和他這
位師叔極其親呢而且不大拘泥形式﹐他先嘆了口氣﹐接著苦笑道﹕“何止傷害?他
們簡直要活剝了我啦。師叔﹐你老就沒看見我身上的這些零零碎碎?全是眼前這些
男盜女娼給我恩典掛上的﹐又給我灌了兩次毒藥﹐唉﹐可苦著哪……”怪人的神色
仍然是那樣冷木﹐但是﹐語氣卻突然寒酷如刃﹕“他們果真如此待你?”
君惟明道﹕“一點不假﹐師叔。”目光連斜都不往這邊斜一下﹐怪人又道﹕“
這些人﹐可是想脅迫你前來奪取洞里你隱藏的那些珍寶?”君惟明點點頭﹐道﹕“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決不是來探望你老人家的。”沒有絲毫表情﹐怪人低徐
地道﹕“得寶之後呢?”君惟明又嘆了口氣﹐道﹕“得寶之後﹐他們就要把你最疼
愛的師侄干掉啦﹗”怪人凜烈地道﹕“好狠﹗”君惟明潤潤嘴﹐道﹕“可真夠了﹐
一個個全是鐵打的心肝﹐怎麼求也求不軟啊……”怪人的語言有如一粒粒的冰珠子
自唇縫間進出﹐寒洌得能直滲入人們的心底﹐沒有一絲絲熱味﹕“小子﹐我要他們
全死﹐替你出一口氣﹐你同意麼?”
君惟明笑道﹕“完全同意。”
兩人言談之間﹐決定了若干人的生死大事﹐但在他們的口氣與形態里﹐卻宛如
只是在商量著吃飯時喝哪一種酒才對味那輕輕松﹐那般簡單﹐又那般滿不在乎﹗怪
人象是想移步﹐但他身形方動﹐卻又開口道﹕“是了﹐小子﹐你的功夫之強﹐師叔
不是誇你﹐普天之下只怕也少有足可與你匹敵之人﹐怎麼卻如此丟臉被人拿住了?
”聳聳肩﹐君惟明懶懶地道﹕“‘久定黑路終遇鬼’﹐師叔﹐我是被自己人出賣﹐
中了暗算啦。要不﹐光憑這些雞零狗碎想對村我﹐只怕還差上一把火!”怪人若有
所悟地點點頭﹐道﹕“你一定有什麼隱情﹐有什麼悲苦。小子﹐你狀似開朗﹐實則
陰郁﹐口中談笑﹐心底淒愴﹔眉字嘴角之間﹐更有一般掩不住的深仇血怨。師叔如
今不問你﹐等一下﹐我們得好好談談。”君惟明忙道﹕“師叔﹐現在你老?──”
雙手一絞﹐怪人煞氣畢露﹕“斬淨殺光﹗”略一沉吟﹐君惟明道﹕“師叔﹐把那女
的留下﹐那大胡子留下﹐還有一個叫楊陵的瘦子﹐一個叫北七的矮胖子也留下﹗”
怪人怒道﹕“為什麼?”君惟明笑了笑﹐軟軟地道﹕“不為什麼﹐就是要留下嘛…
…”語聲競又轉為慈祥和藹﹐怪人道﹕“你這專全向師叔耍賴使習的混小子﹗”
君惟明尚未回答什麼﹐怪人的身軀已突然到了四丈之外﹐有如一顆流星般掠過
停在那里的烏蓬車車頂﹐就在他方才擦掠過去的一掠﹐站在車座上的駕馭人胡彪鬼
叫一聲﹐“呼”
的摔出了三丈之外﹐而胡彪的尖叫方起﹐“六鬼”中的兩人已“蓬”“蓬”分
向左右滾出﹗“六鬼”里的另四個方才揮舞手中的“鐵鱗鞭”拒擋﹐怪人已狂笑一
聲﹐穿過重重鞭影﹐惡鬼般暴凌四人頭頂﹐根本未看清他的出手招式﹐余下的四鬼
已殺豬似的長嗥著跌翻了三名!
從怪人開始閃擊﹐一直到現在已經死在手下六個敵人﹐共用的時間﹐也不及人
們眨兩次眼﹐他黃衣飛舞﹐來去無蹤無影﹐出手之間快若電掣﹐甚至連意念的轉動
都不給予對方時限﹐就在四周的人們尚未及采取任何對策之前﹐六條性命完結了﹗
悚然一震之下﹐金薇尖叱道﹕“圍上去﹗”
叱叫聲中﹐她自己首先迎撲﹐“蠍子鉤”帶著條條溜溜的瑩藍光猛罩而出﹐怪
人口中微“咦”一聲﹐身形輕擺﹐便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旋出﹐他雙臂在半空倏顫斜
揮﹐一片掌影眼看落在左邊﹐兩臂卻又快不可喻的橫擊於石﹐於是。方才沖上來的
“四鷹”中僅存的兩個﹐也全在清脆的頭骨碎裂聲里雙雙被砸翻在地!
馬白水的“金月刀”掠閃起一片燦然金輝﹐暴斬猛砍﹐風聲如削﹐怪人“呼”
的躍出十步﹐他眼皮子也不撩﹐冷冷叫道﹕“楊陵﹗”正在猶豫驚恐著的楊陵聞言
之下﹐不自覺脫口應道﹕“什麼?”
一股宛似成形的勁風﹐有如一只來自九天的飛錘﹐沒有一丁點先兆﹐不帶一絲
微破空之聲﹐那麼突然撞擊到楊陵左腰﹐楊陵甫覺不對﹐已經來不及以他手中的“
百圖劍”抵擋﹐情急之下﹐他立即傾力撲倒。他的反應可也異常快捷了﹐但卻在撲
倒的一剎﹐仍被那股沉渾至極的勁力邊緣掃帶了一下﹐連連打著旋子往橫摔去﹗怪
人尖笑一聲﹐身形在“蠍子鉤”與“金月刀”的交擊下無可捉摸的飛旋穿掠﹐他掌
勢如江河般前湧﹐在一陣呼嘯、的暗流中罡氣回轉四溢﹐有如狂□突起﹐威不可擋
!於是──金薇與馬白水慌忙側挪以避正鋒﹐乘著這個短暫而狹小的空間﹐怪人又
叫﹕“江七!”矮胖如缸的江七﹐早已逃奔出了二十丈之外﹐正在往斜坡上狂躍﹐
怪人目光尖銳如刃﹐一瞥之下﹐大笑道﹕“不要跑﹐我認得出你﹗”
就這前後八個字的空間﹐他已飛龍般凌空到江七身後﹐不待魂飛膽散的江七回
過他的三節棍來﹐虛虛一指已點中江七的“軟麻穴”﹗雙臂倒揮﹐怪人又流星似的
反彈而回﹐空中暴旋﹐“六鬼”中僅存的一鬼連一聲驚叫尚未發出﹐“吭”的一聲
﹐胸口已裂一個拳大血洞﹐隨著肺腑的外溢﹐他已一個跟斗栽倒於地﹗黃袖如蓋﹐
抖起猛罩﹐“黑鷹六翼”三位的三只狼牙棒﹐全在他袖口一揮之下互擊自撞﹐在一
片“叮當”聲響中﹐“黑鷹六翼”里的一個已狂奔著滾跌出去﹐另一個正待返身奔
逃﹐半邊腦袋亦“括”的一聲飛上半天﹐鮮血與腦漿就象擠碎了的爛柿子一樣頓時
四濺﹗咬牙切齒﹐金薇又閃撲而上﹐“蠍子鉤”連出七招十九式﹐掌如刃﹐腿似椿
﹐同出並展﹗怪人划著半弧形的大圈子﹐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眨眼里全然躲過﹐
他並不還擊﹐倏然長射。長射中﹐一串掌影飛向了正欲舉刀攻來的馬白水﹐在馬白
水的竭力招架里﹐“黑鷹六翼”僅余的韓英已在怪人沉重雙掌並施之下橫屍就地﹐
骨骼寸斷﹗這時──金薇神色忽轉慘厲﹐她不再阻截怪人去路﹐翻身直撲向坐在洞
口的君惟明而去!
怪人長笑著正撲襲向馬白水﹐目光一掃之下﹐怒叱一聲﹐怪異的在半空中折轉
“呼嚕嚕”急迫金薇﹗金薇雙目帶血﹐銀牙緊挫﹐她面上表情揉合了可怕的怒恨及
惡毒﹐拼命撲近君惟明﹗毫不慌張﹐君惟明裂唇笑道﹕“金薇﹐你好狠哪──”
還隔著五步﹐金薇已嗔目尖叫﹐手中“蠍子鉤”在一溜籃光眩閃下掠空飛出﹐
直對君惟明的面門砸去﹗但是──幾乎是不可思議的﹐當那柄“蠍子鉤”破空而出
﹐以極快速度飛向君惟明臉孔之際﹐怪人的身形已更為急凌的從半天暴撲而落﹐他
甚至連正眼也不多看一下﹐左臂一彈倏揮﹐“蠍子鉤”已“錚”的一聲額響﹐拋震
而起﹐在“蠍子鉤”
方才震歪的同時﹐不分先後﹐怪人已挾著移山倒海之威猛襲金薇﹗君惟明這位
師叔的武功﹐簡直已到超凡入聖﹐登峰造校的地步了。他行動移挪之間﹐非但凌厲
得有如神舞魔蹈﹐強悍難以力阻﹐而且其不受時空之限制﹐來去似電掠蒼穹﹐虹跨
大地﹐宛如將瀚海化成一栗﹐出手攻拒更是詭異狠辣得匪夷所思﹐令人防不勝防﹐
無能自保﹔與他對招的每一個人﹐都有一種仿佛在力搏高山﹐與江河爭雄下的渺小
卑微感覺﹐根本就無法相敵﹐無法抵抗!
而現在﹐這位怪傑正宛如一片龍卷風似撲向了金薇!
罡烈的勁氣迎頭撲來強渾得使金薇像獨立千仞之頂﹐面對凜冽山風﹐呼吸頓時
窒急﹐甚至連站也站不住了!
她覺得似欲乘風而起﹐千百掌影﹐便隨著這陣駭人的狂□自四面八方飛旋而來
﹐綿綿密密的﹐層層重重的﹐縱縱橫橫的﹐其來勢之快之急﹐更仿佛漫大血刃急降
﹐無處可躲﹐無懈可擊﹗金薇面色在慘白中帶著一抹灰青﹐她知道無法力敵﹐身形
驀矮之下拼命往一測滾躍﹐雙掌在躍出的同時改劈。
如此蒼惶中劈出的兩掌﹐宛如螳臂之擋怒車那般微不足道﹐又似激流里包隱著
的一朵浪花般渺小纖弱﹐於怪人那浩蕩的攻擊里﹐這位全身猩紅的“紅蠍子”猛然
痛苦的低哼一聲﹐整個身軀平飛七尺﹐打橫摔跌出去﹗怪人擺平了金薇﹐前後只不
過是人們喘幾口氣的時間﹐他動作之強悍﹐出手之狠辣﹐應變之詭絕﹐足令每一個
目睹者心驚膽額﹐瞪目結舌﹐簡直是難以置信的。就在馬白水欲待上前相援時﹐這
場爭斗即已結束了﹗當然﹐金薇功力之強﹐之奇﹐心性之靈敏﹐之慧黠﹐全是馬白
水深深知道的﹐而且領教多次。連金薇也不過就是三兩下子便栽了跟斗﹐馬白水心
中有數﹐便是把他加上﹐也不會發生絲毫效果。
馬白水泥塑木雕般呆在那里﹐面孔上浮現著無比的驚懼﹐至極的恐怖﹐難以言
喻的絕望﹐他手握“金月刀”﹐而這柄平常十分趁手的利刃﹐如今競也是如此沉重
與抖索了……怪人冷酷的獰笑著﹐開始一步步向馬白水走近﹐一面低啞的道﹔“只
剩你了──”
馬白水正要說什麼﹐他掙扎著﹐嘴唇剛剛蠕動﹐怪人已猝然流星般急厲閃進﹐
抖手便是九十掌一氣推出﹐同一時﹐他大翻身﹐幾乎不分先後﹐又是九十八掌猛劈
而出!
在狂嘯的勁氣呼旋中﹐無形的力道便有如千萬只巨杵齊搗並揮﹐挾著石破天驚
的萬鈞之力﹐一股腦地湧來﹗馬白水一下子險些將魂兒嚇飛﹐狼狽揮刀去欄﹐一邊
身形倏左倏右的飛閃﹐在一片金光暴映中﹐他已奮力躍出十步之外﹗怪人冷森的道
﹕“你跑得掉麼?”
就這五個字的功夫﹐怪人已有如鬼魅船來到馬白水前面﹐他頭也不回﹐大旋身
﹐掌影紛紛從舞﹐仿佛群星崩頹﹐長河缺堤﹐呼轟尖嘯間掃。而在這個片片魔鬼詛
咒似的凌厲掌勢下﹐馬白水只好無可相抗的再度倒竄回來!
暴笑一聲﹐怪人如影隨形﹐緊艮而上﹐他好象是馬白水的魂兒﹐那麼纏粘不舍
﹐那麼一線相系﹗馬白水恐怖地大吼著﹐“金月刀”斜翻平削﹐刀出如電﹐一道道
的金光波波洶湧﹐層重不絕﹐刃口破空﹐帶起一串尖銳的嘯泣之聲──怪入似是不
知道“死亡”與“痛苦”是什麼東西﹐他絕不稍停﹐一頭便撞向馬白水的刀光之內
﹗但是﹐奇事發生了﹐他竟能在馬白水一刀接著一刀的緊密空隙里穿掠飛躍﹐就好
象一溜有形無實的煙霧。只見閃閃金芒在他用身並跳﹐卻全是稍差一絲的紛紛擦過
﹐連汗毛也沒有傷到一根﹗於是──驀地雙掌齊出──快得有如鬼差神使﹐狂□倏
起又斂﹐馬白水已大叫一聲﹐“呼”的彈震出十丈之外﹐一把“金月刀”也滴溜溜
拋飛空中﹐又打著旋子斜插到尋丈遠的泥土里!
一拍手﹐怪人一閃而回﹐他骷髏似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罕見的笑意﹐對著君惟
明道﹕“怎麼樣?小子﹐師叔寶刀未老吧?”君惟明哈哈一笑﹐道﹕“當然﹐普天
之下﹐誰還能是昔日武林‘大天臂’霍青的對手?師叔﹐你老人家的確可稱為武林
之霸了!”怪人低啞的道﹕“比你呢?小子﹗”君惟明吁了口氣﹐道﹕“弟子我哪
敢和師叔一爭長短?這不是螢光皓月﹐難以比擬麼?”碧閃閃的眸瞳漾起了深深的
悵然﹐這怪人──“大天臂”霍青道﹕“小子﹐你不用給師叔高帽子裁。五年前﹐
師叔與你試招﹐競然未能占上絲毫便宜﹐從那時起﹐師叔即已明白你天賦之高﹐根
底之厚﹐進境之奇﹐已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地步。師叔老矣﹐已難再有成就﹐小
子﹐你的悟性特強﹐知一反三﹐異日局面﹐定將更超越眼前﹐雖然你眼前已是一方
霸主了……”君惟明微微苦笑道﹕“說來慚愧﹐師叔﹐弟子我這些年來﹐便算略有
小成﹐而對人對事的剖析及了悟卻仍然不夠﹐比起師叔你老來﹐可更是差得遠了。
”霍青感嘆的吁了口氣道﹕“不要灰心﹐小子﹐你年青有為﹐來日方長﹐切莫因一
時的挫折而消磨了銳氣。世上值得學的事情很多﹐沒有人敢說全學得齊。一時的疏
忽並不能表示永久的失敗﹐小子﹐師叔可說中了你的心事?”君惟明點點頭道﹕“
師叔明察秋毫﹐自是猜無不中之理。”霍青沉緩的道﹕“你要在此刻告訴我﹐還是
等我替你解脫身上的這些零碎後再說!”君惟明笑笑道﹕“師叔可急著要聽?”霍
青道﹕“不錯……”君惟明咬咬下唇﹐低徐的道﹕“那麼﹐弟子我便先行呈述一番
吧……”於是﹐君惟明以極其簡潔扼要的方式﹐將他此次蒙受危難的遠因近果﹐來
龍去脈﹐清晰的講了一遍。未了﹐他又苦澀的道﹕“師叔﹐你老說說﹐這不全是我
閱人不實的罪過麼?如若我略加小心﹐稍做警惕﹐事情便不至於如此糟糕……”隱
隱入了深沉的思忖中。良久﹐霍青才語聲冷硬的道﹕“此次災難之後﹐小子﹐你有
何打算?”君惟明平靜的道﹕“沒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而已﹗”霍青碧瑩瑩的
雙眸一閃又道﹕“你可曾想過使用這種報復方法後的結果麼?”君惟明目光淒黯﹐
但卻又在淒黯中泛射著凜烈與狠酷的光彩﹐他強壓住心頭的悲楚及仇怨﹐低沉的道
﹕“我知道﹐那將是血腥的﹐殘忍的﹐歹毒而又悲痛的﹐象剜刮著自己的心。但是
﹐師叔﹐我沒有別的路可走﹗”霍青面孔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神色﹐道﹕“我想也將
如此﹔所以﹐小子﹐我勸你再琢磨琢磨﹐是不是需要再換個別的法子來出口氣﹐比
較溫和的法子……”
仰視著自己這位碩果僅存的師執輩親人﹐君惟明悠悠的道﹕“師叔﹐你老明白
﹐我既已決定之事﹐便永不更改。如今﹐我已決定這麼做了﹐不瞥它的結果如何﹐
我自當一肩相承!”
霍青額角上的青筋跳動著﹐枯干的臉頰也在不住抽搐。
他宛似有些迷韉幕匾渲樅揮科穡□行┬牡椎腦□砦庀鄭□□些默默的感觸纏
索﹐或者﹐也有些難以言喻的嘆息浮漾。似墜入一個夢中﹐像重又返回多少年之前
的情景﹐若又對著另一個他所深刻敬佩的形影﹐那人宛似又復活了﹐那使他終生感
恩的人──他的師兄﹐也就是君惟明的師父。現在﹐君惟明的言行舉止﹐甚至心思
個性﹐全和當年他的師父肖極像極﹐有如他師父昔日的縮影?
君惟明微帶詫異的道﹕“師叔﹐你在想什麼?”悚然一驚使霍青面孔上的皺紋
顫顫動了一下﹐他伸出手來﹐輕輕摩娑著君惟明的頭頂﹐遲緩的道﹕“小子﹐我知
道我這做師叔的改不了你的心意﹐你和你的師父﹐似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什麼地
方全像他。往日﹐他活著的時候﹐腫氣也和你一樣﹐說到做到﹐絕不猶豫﹐沒有人
能阻止他想去做的事。如今﹐師叔也並不想攔你﹐其實想攔也攔不住﹐師叔只希望
你在濺血之前﹐能再加斟酌﹐那些害你之人固不可諒﹐但是﹐其中有些曾依你賴你
﹐與你息息相連的親近人……”君惟明悲痛的搖頭﹐沙啞的道﹕“便是因為如此﹐
師叔﹐這口氣我才嚥不下﹐這筆債我才越不能不討。而且﹐要血淋淋的討……”頓
了頓﹐他哽了口氣﹐又道﹕“師叔﹐費湘湘是我未婚妻﹐君琪更我的同胞妹子﹐亦
是我現今世上唯一的血親。那童剛﹐我視他宛如兄弟手足一股﹐這些人﹐他們竟能
昧盡天良﹐設此毒計來隱害我﹐這等邪惡之事他們全做得出﹐將來﹐還有什麼喪天
害理的事他們不敢為的?”霍青沉默了半響﹐沉重的道﹕“師叔或者看破塵世﹐歸
隱已久﹐觀點上與你多少有些不同了﹐但……小子﹐師叔並不阻你……”君惟明苦
笑著說﹕“師叔﹐他們不愛我了﹐你還要逼我去愛他們?他們不憐我了﹐你還能逼
我去憐他們?他們要陷害我了﹐你又豈能要我甘受陷害?”輕喝一聲﹐霍育喃喃的
道﹕“人生如夢﹐可悲人情冷峭﹐可嘆﹐人心如虎﹐亦可恨……”君惟明緊接著道
﹕“師叔亦曾有過一段傷心事﹐師叔﹐你老也該知道有一種仇恨是無法忘懷﹐無法
寬容﹐無法淡處的……如今﹐我所遭到的仇恨正是這一種……”帶著多少愴然﹐霍
青仰天唏噓﹕“我知道……我知道……”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十二章 仇眼將赤
望著四野籠罩在黑暗中的群山疊嶺﹐而仿佛黑暗中也浮撈著
那麼一股難言的淒涼﹐多少愴懷縈系在君惟明的心里﹐他卻只能以一聲無奈的苦笑
回答霍青的呢喃……。
沉緩的搖搖頭﹐霍青又低徐的道﹕“小子﹐師叔我在江湖上闖蕩一生。到頭來
﹐把自己的獨生兒子也葬了進去。雖然﹐我終究還是走遍了天涯海角﹐手刃仇家﹔
但這又有什麼用?我那已經到達弱冠之年的獨子還不是照樣無能復生了?我遠離塵
世獨居在這窮山惡嶺里﹐說穿了﹐也只是欲籍著寂寥的歲月來仟侮往昔的殺孽!
以孤苦的日子來參悟人生的因果。我常想﹐我那獨子是為什麼會遭到橫死厄運
的﹖還不是因為我在外面傷生太多﹐雙手染滿血腥之後始招來的報應?如若我本來
安安份份的﹐老老實實的﹐我那獨子一定仍會好生生的健在至今。我兒的喪命﹐還
不全是由我替他招引來的麼?”君惟明深沉的道﹕“師叔﹐為什麼你又自己提起來
這段傷心往事?”霍青枯干的面容蒙上一層陰霾﹐他道﹕“小子﹐我是擔心你展開
報復的手段之後﹐也會同樣替你帶來痛苦與不安﹐或者﹐會禍及你的一些親人……
”君惟明搖搖頭堅定的道﹕“以殺戈邪惡﹐用鮮血洗羞辱﹐持豪義明忠奸﹐仇必須
報還﹐恨必須消彌。為了這些﹐師叔﹐我甘願以生命賠上﹐爭抗到底﹐一切犧牲在
所不惜。否則﹐人人姑息﹐事事馬虎﹐天下豈尚有公理可存﹐世間豈尚有善惡之分
?師叔﹐請不必以我為念。我已決定如此了﹗”霍青猛一跺腳﹐道﹕“也罷﹐孤處
‘盤古山區’近六年﹐日夜面對著你那些奇珍異寶﹐修省多日﹐我也並末悔透什麼
﹐甚至連一個﹐‘嗔’字也參不盡﹐你看﹐方才我斬絕那些人的手段﹐又有多少改
善了往昔的習性?天下惡人如不誅除殆盡﹐正義一朝不得伸張﹐只怕我這一生也悟
不透什麼了……”君惟明驚惑的一怔﹐忙道﹕“師叔﹐你老人家?……”霍青一揮
手﹐道﹕“可能你是對的﹐要用行動來維護公理。也可能我是對的﹐應以靜思懺省
來悔惡勸非……但不論你對我對﹐小子﹐你這樁事我同意你去做了。可是﹐卻要記
得兩句江湖上最通俗的話……”君惟明輕輕的問道﹕“那兩句話?”霍青徐徐的道
﹕“得放手時且放手﹐該饒人處便饒人﹗”唇角痙攣了一下﹐君惟明悲痛的道﹕“
謝師叔賜言……”
霍青嘆息一聲不再多說。他蹲下身來﹐極為小心的運起他的功力﹐為君惟明解
除琵琶骨及腕骨上的傷處。然後﹐他又在額際青筋暴漲中﹐奮力生生拆卸下君惟明
手腳上堅厚的鐐銬﹐這些在別人須要很費功夫的事兒﹐在他來說﹐只不過就是瞬息
間已經輕易的辦妥。雖然﹐在解除這些東西時﹐曾使君惟明感到了刮骨抽心似的痛
苦。
咬著牙﹐君惟明在冷汗淫浸中卻是一聲不吭。他眼看著那一條條沾染血絲嫩肉
的傷處抽拔出血跡斑斑﹐粘著皮層的鐵鐐鋼銬被硬折斷取下﹐他甚至連眉頭也未曾
皺上一皺。
取脫君惟明身上的這些牢固而殘忍的束縛﹐霍青沒有使用任何工具武器﹐完全
是以一雙手掌加上他本身俱有的驚人潛力來進行。他那一雙手﹐就宛如兩把利剪﹐
或是﹐一對神鉗。
把解下的東西收擺在一起﹐霍青峭薄的嘴唇抿了抿﹐道﹕“行了﹐小子……你
看你琵琶骨及雙腕雙深處的傷口﹐不但已經有些浮腫潰爛﹐看上去更是血糊糊﹐紫
團團的﹐連骨頭的顏色也泛了褐。這幾天﹐小子﹐此等罪你可受得了。”“唔”了
一聲﹐君惟明澀澀的笑道﹕“受不了也得受哪﹐師叔﹐你知道這由不得我﹐他們這
樣做﹐我也只好如此硬挺了……”霍青愛憐又心疼的摸摸君推明頭頂道﹔“很苦吧
﹖”君惟明坦然點頭道﹕“當然﹐這些玩意弄在身上﹐自不是一件愉快舒適之事﹐
比不上睡鴛鴦床來得安逸……”頓了頓﹐他又道﹕“病是痛到骨縫子里﹐扎到心上
。但我除了忍﹐沒有第二條路走。好幾次﹐我都以為要受不住了﹐但卻仍然支持了
下去。師叔﹐只要我抱著一個希望──一個復仇雪恨的希望﹐我用意志力是可以克
服這些折磨的﹐雖然﹐我承認這十分艱苦.險些就失敗了……”由衷的贊賞流露在
臉上﹐霍青道﹕“好小子﹐我─直看你能說能笑﹐完全像個沒事人一般﹐好像這些
東西是加在別人身上似的。行﹐小子﹐你行﹗這種堅忍不屈的定力﹐全是你師父當
年的本色﹐小子﹐我喜歡你﹗”君惟明微微一笑﹐道﹕“師叔﹐你老有如我的親尊
父長﹐不喜歡我﹐行麼?”
一抹欣慰的笑容綻開在霍青冷酷而僵硬的面孔上﹐顯得特別深刻而動人﹐他低
聲道﹕“小子﹐你還被他們灌下過毒藥?你看你﹐臉色又青又黃﹐瘀腫浮紫﹐雙眼
黯淡無神﹐略浮虛光﹐連嘴唇都帶著灰……”君惟明沙著聲音道﹕“方才我已說了
﹐確實被他們灌下過一種‘霸王倒’的毒藥﹐這種毒藥不會致命﹐但卻會發生可怕
的麻痺功能﹐足使任何服下此毒的人全身酸軟乏力﹐骨骸裂蒲如折﹐非但當時無法
動彈﹐就連腦袋也沉重暈眩得抬不起來﹐那種光景﹐師叔。會使我想到被仰縛在砧
板上的一頭豬──任它哀號慘嗥﹐卻也只好由人宰割﹗”霍青安慰道﹕“這個比方
不太適當。小子﹐你是個人上之人.怎能自謂像一頭豬?真是荒唐!”笑了笑﹐君
惟明道﹕“僅是聯想到而已﹐我當然不會是頭畜生﹐至少﹐我還不曾窩囊到慘呼哀
號的地步!”霍青又不禁被引笑了﹐他道﹕“比前幾年﹐小於﹐你是更能言善道﹐
更詼諧了……”
稍微坐得舒服了點﹐君惟明裂嘴笑道﹕“日子苦﹐遭遇慘﹐再不詼諧點﹐師叔
﹐我就只好去吊了……”目光朝橫臥在四周的死傷敵人那邊掃了掃﹐霍青變得有些
焦急地道﹕“小子﹐你身上的束縛總算解除了﹐可是﹐體內中的毒藥卻是個怎樣解
法?有解藥麼?”君惟明搖搖頭﹐道﹕“沒有?”‘霍青急慌的道﹕“這﹐該如何
是好?”君惟明毫不在乎的一笑道﹕“他們還有四個沒死的﹐師叔﹐兩個叛逆加上
兩個為首的主腦﹐解藥何在﹐這幾個人當能知曉﹗”霍青恍然大悟道﹕“妙極──
”君惟明抿抿唇﹐道﹕“師叔﹐可否煩請你名把那四位至親好友提解過來﹐我有些
話要先和他們談上一談﹗”霍青怔了怔﹐道﹕“在這里審他們?還是治你的內外傷
勢更要緊﹐這些事﹐算是次要的﹐可以把他們押進洞里以後再說……”君惟明固執
的道﹕“我要先和他們親熱親熱﹐師叔﹐你沒有要了他們那幾個人的命吧?”霍青
的碧眸一閃﹐沉緩的道﹕“你以為師叔會誑你麼?”君惟明忙道﹕“不敢﹗”
無可奈何的走向前去﹐一手拎著一個﹐來回兩趟﹐霍青已將受傷之後不能動彈
的金薇﹐馬白水﹐楊陵﹐江七等四個人提到君惟明的面前。
金薇與馬白水受到的傷害最為嚴重﹐金薇全身上下中了霍青十一掌﹐但霍青卻
已大大的手下留情了﹐除了略略震傷﹐她的內腑之外﹐只將金薇的上下各處暈軟穴
道在掌擊中趁勢拍閉﹐就是摔那一下相當沉重﹐而馬白水的胸膛上卻挨了霍青兩臂
﹐雖則霍青僅用了五分力量﹐但已震得馬白水腑臟翻騰﹐血氣逆湧﹐胸骨也折斷了
三根!
如今﹐這位“灰巾幫”的老大﹐就那麼一堆破爛似的躺在地下﹐氣息微弱﹐就
只剩下翻白眼的份了……楊陵也是在被霍青掌力邊緣掃帶之時受創的﹐他半邊身完
全僵麻﹐直到現在﹐仍然血脈不順﹐滯緩難暢﹐骨頭與肉也俱似分了家﹐木納沉重
﹔休說移舉.就是疼痛也都感覺不出來了……江七﹐嗯﹐這位被霍青點中了“軟麻
穴”的角色﹐此刻﹐依舊又軟又麻的趴在那里﹐睜著一雙乞憐哀恐的小眼﹐差點就
要痛哭零涕了……冷酷而寡情的朝著前面的四個人看了一眼﹐霍青也盤膝坐了下來
﹐他向著君惟明道﹕“小子﹐開腔吧!”說著﹐他雙手翻飛﹐閃電也似的把暈迷未
醒的金薇穴道解開﹐在金蔽一聲痛楚的呻吟出口下﹐這位當年武林中頂頂大名的煞
手之一“大天臂”霍青已寒森森的道﹕“你醒了?”幽渺的神智開始自混池魷黑的
境界里轉回﹐金薇才剛剛把酸澀沉重的眼皮撐開﹐君惟明已笑吟吟的道﹐“得罪你
了﹐金姑娘﹗”不待驚恐與震駭交集的金薇有所表示﹐君惟明又已生硬的道﹕“十
年風水輪流轉﹐不是麼?可惜你們運道全不夠好﹐用不著十年﹐甚且不用十天﹐我
與你們各位的風水已經轉了﹐嗯?”隨即展顏一笑──可怖的笑容浮現在君惟明那
張。
青白泛灰﹐又紫漲烏瘀而血跡斑斑的面龐上﹐他用右手姆指朝身後的山洞一指
﹐道﹕“這就是我所說的那處洞穴﹐隱藏著無數奇珍異寶﹐我一生大部積蓄的洞穴
﹐也是你們妄想奪取﹐夢寐以求﹐無時無刻不欲染指的洞穴﹐我取了一個名字﹐叫
‘有德洞’﹐意思便是說明里面所藏有的珍寶﹐唯天下‘有德’者始能居之……”
笑了笑﹐君惟明又接著道﹕“各位似是無德﹐所以不能侵占了﹐而看樣子﹐我還算
有德﹐是以我仍得之﹐也未失去﹗”強制著呻吟﹐金薇孱弱卻痛恨的開了口﹐語如
游絲﹕“君惟明……你好陰損﹗”君惟明點點頭道﹕“我承認﹐但比不上你﹐也比
不上你們四位中的任何一個。我是豺狼﹐你們就全是虎豹﹗”馬白水聞言奮力大叫
﹐叫聲卻又是這般喀啞微弱﹕“好……陰詭……好狠毒……你……騙得好!”君惟
明神色倏然變得寒酷﹐咬牙切齒的道﹕“無恥老狗﹐待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也要
你死得甘心﹐暝目﹐再也無憾──。”
君惟明的神志是深沉詭異﹐難以捉摸的﹐他在那一陣無比的寒森形色之後﹐接
著便是春風湛雪似的和霓可親﹐現在﹐他那張憔悴而血跡浮腫的臉龐上已換了另一
付宛如與好友舊識於月下談心時的那等舒散安祥了。
“抱歉我方才惡劣的態度﹐其實﹐我們原都大可不必聲嚴色歷的!是麼?如今
勝負俱已分明﹐假設我姓君的還這殷氣焰凌人的話﹐也末免太不夠涵養了﹐嗯。”
金薇愴啞的冷笑道﹕“口蜜腹劍﹐笑面狼心﹐君惟明﹐你這一套我們是知道得太清
楚了……想怎麼樣﹐你不妨便施展出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沒有什麼好說的
……”君惟明點點頭﹐沙沙的笑道﹕“當然﹐我不會太便宜你們﹐就好像你們一直
也沒有便宜過我一樣﹐世間的事﹐都應該是相對的﹐換句話說﹐有因有果﹐也才能
循環下去﹐要不可就顯得太也不公平了……”
馬白水強制著肉體上的痛苦﹐氣吁吁的咬著牙道﹕“有什麼手段﹐姓君的……
你就使出來吧……可恨我們受了你的欺騙﹐中了你的蠱惑……你……你這天下陰毒
狡詐之首﹗……”君惟明嘿嘿笑了﹐道﹕“兵不厭詐﹐這是武者至理﹐馬老﹐你仍
要取我性命﹐莫不成還盼我跪在地下老老實實的引頸就戳麼?”金薇雙目怒睜欲裂
﹐淒厲地叫﹕“卑鄙!”馬白水長嘆一聲頹然道﹕“悔不該興起那一念之仁﹐沒有
當場取他狗命……”君惟明眉梢子微揚﹐笑吃吃的道﹕“老朋友﹐你口中這‘一念
之仁’﹐卻令我也臉紅了﹐你們未曾在南松城里要我的命﹐可真心存恕道麼?只不
過為了垂涎我那秘洞寶藏罷了﹐如果當時你們殺了我﹐還到哪里去奪取這些寶物?
所以﹐我能活到現在更又死里脫生﹐其原因不在我的智謀﹐自然更非各位口中所稱
的一念之仁﹐是什麼害了你們又救了我呢?說穿了﹐只不過是‘貪婪’二字罷了﹐
自古以來﹐可是便有兩句話﹐說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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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十三章棋高一著
君惟明潤潤嘴唇﹐目光中含著一股淡談的嘲弄意味﹐他輕輕
掃過前面幾張充滿了仇怒及淒惶的面容﹐然後﹐他又接道﹕“現在﹐為了使你們能
夠心安理得﹐我把我反敗為勝的秘密告訴你們﹐希望你們有機會也學學一一當然﹐
只怕你們的機會是很渺茫了。”換了一個較為舒服的坐姿﹐君惟明長長吁了口氣﹐
他注目黝黑的天空﹐目光凝注在一團滾蕩的烏雲上﹕“其實﹐這一次你們全軍覆沒
﹐栽了這麼一個可能一生來最大的跟斗﹐並不是偶然的。除了你們用心歹毒﹐理應
遭報之外﹐你們一個個更瞎了狗眼﹐昧了良知﹐竟然大刺刺的動腦筋到君惟明太歲
頭上來了﹐你們可曾想想你們夠材料麼?夠腦筋麼?夠本錢麼?你們大約從來未曾
考慮過吧?固然﹐你們自以為設計周詳﹐天衣無縫﹐但是﹐在你們認為萬無一失的
陰謀里﹐擺在我君某人眼中﹐卻實在不值一文……”君惟明雙眼一霎﹐“喏”了兩
聲﹐又道﹕“你們不服氣﹐是麼?你們一定在心里想﹐我君惟明只是在占了上風以
後才口出此狂言?但事實的確是如此。當你們貪得無厭﹐把主意打到我那座‘歡喜
佛’身上時﹐即已注定了你們的失敗﹕換言之﹐也就是你們陰謀毒計中的最大失策
﹐我所做的﹐僅是盡量使你們不要察覺已朝毀滅的路上行走。雖然在半途上你們也
會察覺不安﹐但貪念卻勝過一切﹐甚至比你們的生命更重要了。而我﹐也是利用這
一點來引誘你們﹐迷惑你們﹐讓你們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之途而不自覺……”金薇抽
搐了一下﹐怨恨的道﹕“你不要放馬後炮……如果我們在﹐‘南松城’就擺平了你
﹐你有什麼高明之處?”君惟明微微頷首﹐道﹕“說得對﹐如果在你們最初坑害了
我之時即下毒手﹐我將無法可施。可惜的是﹐你們並沒有如此做。當然﹐那並非由
於各位想饒我一命﹐只是想借著我引導來奪取我的寶物……”馬白水喉頭咕嚕嚕的
一陣響﹐憤怒得連一雙眼全紅了﹕“你……你這惡徒……早該一刀將你殺卻﹗”君
惟明目光停頓在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沉靜的道﹕“這是一句真話﹐但各位卻已
錯過最佳的時機了。人一輩子﹐會有許多機會﹐不過卻須要好生把握﹐稍一疏忽﹐
即縱逝無蹤。現在﹐你們的好機會已成為過去……”吁了口
氣﹐他又道﹕“你們忘記了一點﹐時間的拖長﹐對我來說﹐是有益無害的﹐反
過來﹐對你們各位來說﹐卻就有害無益了。夜長夢多﹐奇怪﹐你們竟敢冒此大險…
…”金薇一挫牙﹐狠狠的道﹕“君惟明。你騙得好會演戲.又生了一張巧嘴……”
君惟明搖搖頭﹐道﹕“不要誣賴我﹐我所告訴你們的話﹐沒有一句是假的﹐我所敘
述的事﹐也沒有一件是虛偽的﹐只有一樁秘密我沒有說出來﹐這樁秘密﹐亦就是整
個成敗的關鍵。簡單的說﹐我能否起死回生﹐脫各位的殺戳﹐全依賴在這個關鍵上
了……”他用手朝後一指﹐緩緩的道﹕“我帶你們來此﹐所走的路線全對﹐我告訴
你們的藏寶之穴﹐亦絲毫不假的就在後面﹐甚至寶穴中的機關埋伏﹐我也老老實實
的坦陳於各位之前。這一切﹐相信各位全已親眼目睹﹐未有虛假。我所知道的全講
了出來﹐只是一件事我沒有說破﹐這件事﹐就是我沒有告訴各位﹐我尚有一位僅存
的師叔也住在此地﹐他老人家住在這里﹐已經快有六個年頭了……”君惟明捉狹的
舐舐唇﹐繼續說道﹕“我認為我這位師叔是最最和霓可親的﹐最最慈祥仁恕的。他
既不比洪水猛獸兇惡﹐更不比機關埋伏陰毒﹐他僅僅是一個人﹐一個和我們相同的
人而已。所以﹐我也就忘記了向各位提醒一聲……”眼看著那幾個階下囚的痛恨惶
恐之狀﹐君惟明不禁聳了聳肩﹐低低的道﹕“或者﹐各位對我師叔的感受﹐可能與
我有些不大相同?”側首瞧了瞧一旁的霍青﹐霍青也正在似笑非笑的瞧著他﹐君惟
明眨眨眼﹐笑吟吟的道﹕“我的師叔隱居在這秘洞之內﹐主要是修心養性﹐避世逸
塵﹐順帶也幫我看守著這一洞的奇珍異寶﹐我每年要前來探望他老人家兩次﹐而這
兩次的日子又是一定的﹐一次是正月初九﹐一次是六月十七日。但是﹐我每次來﹐
並非采取方才二位所用的方法進洞﹐我是從另外一條在這里不可言明的地道進去。
如此﹐一則可以不必引發機關﹐二來﹐也能不露形跡。”
“二位在先前已觸發了機關﹐當然便驚動師叔他老人家。況且﹐今天又非我與
師叔約定的晤面之日﹐再加上你們這種如臨大敵的鬼祟緊張形態﹐憑我師叔那等聰
明穎悟的人﹐他老人家立即便可推斷出你們的目的與身份來。更進一步想﹐師叔說
不定也猜測到我正受著你們的限制﹐被你們逼迫至此竊取藏寶﹐師叔﹐弟子說得對
是不對?”“大天臂”
霍青點了點頭﹐沉沉的道﹕“不錯。”君惟明笑笑﹐道﹕“以後的結果﹐你們
也全看到了﹐一切的發展與演變﹐全出了你們意外﹐卻俱如了我的預料。事到如今
﹐我該怎麼說好呢?是說我命不該絕﹐還是說你們惡有惡報呢?是說我心計深沉﹐
還是說你們百密一疏呢?老實講﹐我也真是為各位遺憾……”金薇青白泛灰的面龐
上﹐每一塊肌肉都在痙攣﹐每一根筋絡全在顫動﹐她悲愴的造﹕“瓦罐難免井上破
﹐姓君的﹐走這條路久了﹐總歸會砸一次鍋了﹐……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們既然栽
了﹐你……你就下手吧……”君惟明吃吃一笑﹐道﹕“好說好說﹐這手﹐當然是要
下的﹐我也用不著用假言虛語安慰各位﹐可是﹐在下手之前﹐各位也光棍一點成不
成?”金薇有些迷惑更有些驚怒﹐道﹕“怎──麼──說?”君惟明嘆息一聲﹐道
﹕“你們灌了我兩次那叫什麼‘霸王倒’的玩意﹐現在我連站全站不穩﹐能不能請
你們發發善心﹐再弄點解藥叫那‘霸王’站將起來?”馬白水暴吼一聲﹐嘶啞的叫
﹕“你……你是在做夢﹗”淒生生的一笑﹐霍青接口道﹕“是麼?是在做夢麼?你
想不想我叫這夢境變為真實呢?”
馬白水不可抑止的打了個寒栗﹐怔忡著竟失去了頂撞的膽量﹐霍青的神態﹐是
太過於冷酷殘忍了……金薇一咬牙﹐道﹕“好﹐我們給你﹗”馬白水一雙眼驀然睜
如銅鈴﹐憤怒已極的大吼﹕“給他解藥?你……你瘋了?”金薇冷冷的哼了哼﹐孱
弱卻又倔強的道﹕“我沒有瘋﹐馬老﹐瘋的是你!”馬白水幾乎一口氣喘不上來﹐
抖索索的道﹕“你……你……你竟……懦弱畏怯至此……簡直是卑顏示敵……不知
羞恥……丟你金家的臉……”金薇的面色鐵青﹐小巧的鼻翅兒也在急劇q合﹐好一
陣子﹐她才勉強壓制住心頭的激怒與火焰﹐生硬的道﹕“馬老﹐‘霸王例’的藥效
是有時限的﹐達了時限﹐不要解藥他也可以漸次恢復。而月﹐我們不拿出解藥﹐姓
君的與他這位師叔會用方法逼我們拿出﹐他們的方法必定不會比我們所用的差﹐那
時﹐馬老﹐是你受得住還是我受得住?到了熬不住的當兒拿出來﹐還不如趁現在交
出為妙。在臨死之前﹐再白白遭上一場活罪﹐馬老﹐這種傻事﹐也只有你這種瘋子
才會去做﹗”
馬白水呆了呆﹐不再吭聲﹐猛力垂下頭去﹐氣得全身簌簌直抖。但是﹐金薇的
一番話卻是事實﹐這位“灰巾幫”的瓢把子﹐也只好想通了……君惟明用舌尖舐舐
上唇﹐頷首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金姑娘﹐你算稱得上了。你使我少受點折磨﹐
我忘不了。過些時﹐我也同樣會報還你的﹗”
一旁﹐霍青冷冷的道﹕“解藥在那里?”金薇毫不考慮﹐朝跌坐在身邊的馬白
水努努嘴﹐啞聲道﹕“在馬老懷中一只白綢錦囊之內﹐用一只朱紅玉瓷盛著﹐里面
是一種純紫色的粉末﹐有清香……”
還不待馬白水有所掙扎──也不容他有所掙扎﹐霍青已一把將馬白水按倒﹐三
拉兩扯﹐便將他懷中那只白綢錦囊搜了出來。搜出來後﹐霍青伸手入錦囊內一抓﹐
唔﹐果然﹐有只晶熒透剔的朱玉瓷小瓶﹗這只玉瓷小瓶﹐相當精巧可愛﹐呈漓蘆形
﹐它托在霍青的掌心上﹐閃泛著柔麗而鮮艷的光彩﹐看上去細致極了。霍青輕輕撥
開瓶塞﹐湊在鼻端聞了聞﹐點頭道﹕“不錯﹐是有一股子醒腦清心的幽香……”
說著﹐他傾倒了一點在指尖﹐連半個字也不多說﹐拎起了馬白水﹐抓在對方後
領的五指猛力後搓﹐馬白水痛得呻吟出聲﹐於是﹐就在嘴巴剛張開的一剎﹐霍青指
尖上的那撮紫色藥粉已彈進了他的喉中!
這一彈﹐可說是又准又狠﹐馬白水猝不及防﹐幾乎被嗆得一口氣沒喘上來﹐他
面紅耳赤﹐涕淚泅流的急劇咳嚎著﹐連坐都坐不穩了!
霍青拍拍手﹐淡漠的道﹕“如果這丫頭未說假話﹐過一陣子我們就會知道這瓶
子里的東西是解藥抑是毒藥﹗”“嘖”了一聲﹐君惟明笑道﹕“師叔﹐諒她也不敢
欺騙我們﹗”霍青冷森的一哼﹐道﹕“但願如此!”
馬白水雙手捏著喉嚨﹐在地下直號嚷﹐好半晌﹐他才逐漸平靜下來﹐卻仍在一
個勁的喘著粗氣﹗金薇青白的面龐上浮漾著一層輕微的嘲弄之色﹐她生硬的道﹕“
沒有錯吧?我不會辣到自找苦吃!”君惟明淡然笑.
道﹕“你我既是敵對﹐所以﹐我們埂不能盡信你所說的話﹔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卻也不可無哪﹗”霍青枯瘦的臉皮上湧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道﹕“小子
﹐你說得對﹗”目光緊緊凝視在馬白水的。面孔上﹐君惟明低沉的道﹕“姓馬的沒
有異狀﹐師叔﹐這朱紅瓶子里裝的是解藥大約不會有什麼問題了……”霍青持重的
道﹕“再等一會。”
於是﹐大家都沉寂下來﹐沒有人再吭聲﹐沒有人再說話﹐氣氛是沉重又僵窒的
。有一絲絲難以言喻的血腥味在飄展﹐它飄浮進人們心中﹐展現出一雙雙恐懼與忐
忑的眸子深處﹐誰都知道另一場優劣早分的生死審判即將到臨。而那場審判﹐只怕
沒有僥幸﹐沒有奇跡﹐審判的結果﹐除了死亡﹐大約不會有別的了……山風怒號著
﹐拂過山尖﹐掃過荒嶺.更融滲著黑暗的恐怖籠罩在四個階下囚的心田上﹐死亡﹐
是令人畏怯的﹐但是等待死亡﹐那滋味卻尤其難受啊……良久……良久……霍青精
閃閃的雙瞳微瞬﹐他道﹕‘現在﹐行了。”轉過頭﹐霍青面朝金薇﹕“這解藥﹐須
服下多少份量?”金蔽嚥了口唾液﹐生澀的道﹕“服下瓶中一半的藥末即可解毒﹐
但如將整瓶服下﹐效果會更快﹐而且不會有其他不良作用!”霍育唇角的皺紋一扯
﹐道﹕“沒有錯麼?”金薇淒愴的一笑﹐道﹕‘如你不信﹐可以自己斟酌施藥!”
霍青神色倏沉﹐怒道﹕“利口!”君惟明忙道﹕“別生氣﹐師叔﹐這位姑奶奶就是
口不服人﹐你老豈能與她一般見識?不用理她﹐弟於我還是先服下點解藥要緊﹗”
狠狠瞪了金薇一眼﹐霍青蹲下身來﹐手扶君惟明肩膀﹐將朱紅瓷子中的紫色藥
粉﹐一股腦的全傾道了君惟明嘴里!
和著唾液﹐君惟明干巴巴的將滿口藥粉硬吞了下去﹐他吸了吸氣﹐伸出舌頭來
舐舐嘴巴一圈﹐皺眉道﹕“這解藥……好澀口……好苦……”霍青微微一晒﹐道﹕
“忠言逆耳﹐良藥﹐才苦口。”
他一言末已﹐君惟明又突然眉頭緊皺﹐肚腹中一陣咕哈哈的響動﹐一俯身﹐“
哇”的咕了滿地2滿地全是黃粘粘、褐混混的水液﹐一片腥臭辛辣氣息立即插散四
周﹐臭不可聞﹐霍青面露喜色﹐伸手用力替君惟明在背胸等處推揉按摩﹐於是﹐君
惟明便“哇哇”連聲傾吐個不停了。
好一陣子。
君惟明疲弱的擺擺手﹐聲如蚊蚋﹕“行了……師叔……”霍青收手站起﹐卻仔
細瞧了瞧君惟明吐在地下的一大灘惡臭黏液﹐他面孔嚴肅﹐毫無表情的道﹕“不錯
﹐小子﹐你腹中的余毒全已嘔出來了。但是﹐你嘔吐出來的毒液里﹐為何卻沒有食
物殘留在內?”虛脫的閉上眼﹐君惟明臉上發育﹕“三天三夜未進粒米……師叔﹐
我那里吐得出食物的殘留來?”霍青唇角猛的一抽搐﹐厲烈的道﹕“三天三夜未進
粒米?小子﹐你是說﹐這一路上來﹐他們全沒有給你東西吃過?”君惟明苦笑一聲
﹕道﹕“除了這個道理﹐師叔﹐我想不起還會有別的什麼原因……”滿口鋼牙咬得
“格崩”挫響。
“好﹐好手段﹐小子﹐你看師叔如何來報答他們賜給你的這些恩典﹗”用手背
拭了拭唇邊的水漬﹐君惟明沙著嗓子道﹕“不用急﹐師叔……我們使細水長流﹐慢
慢的來……”
“呼”的一轉身﹐霍青面容顯得獰厲無比的咆哮﹕“誰?是你們當中的那一個
出了這個好主意﹐把我的師侄在百般凌虐下又餓了三天三夜?”
四個人那里還敢回答?個個皆噤若寒蟬﹐心跳氣結﹐金薇還略略比較鎮定一點
﹐馬白水簡直就駭得幾乎全身都癱了……霍青咬牙切齒﹐狠毒的道﹕“君惟明中了
你們的詭計﹐陷落於你們手里﹐不錯﹐他是你們的敵人﹐你們束縛他﹐苛虐他﹐甚
至刑迫他﹐在雙方對立的地位來說﹐勉強還說得過去。但是﹐他便算是你們的他人
﹐至少仍是個人﹐你們竟然像對待一頭畜牲那樣來折磨他﹐不給他一丁點吃的﹐直
達三晝夜之久﹐你們如此居心歹毒﹐還夠得上在江湖里混﹐在道上闖﹐還夠得上披
著一張人皮稱人麼?你們這一群豬狗不如的賤種﹐雜碎。下三濫!”
四個人中﹐金薇的面色立即大變﹐她尖叫道﹕“住口﹗老匹夫﹐你要殺要剜﹐
盡管隨你﹐想侮辱姑娘你卻是在做夢!”
一揮手“拍”的清脆暴響揚起﹐金薇被霍青一個耳光摑得滾出三步﹐剎時唇破
血流﹐但她卻折頭散發﹐雙目圓睜﹐連哼也不哼一聲﹗君惟明吃吃一笑﹐道﹕“打
得好﹐姓金的﹐你勇氣可佳﹐但卻施錯了時辰﹗”
霍青目光如刃﹐酷厲的盯在金薇臉上﹐他陰森的道﹕“丫頭﹐在我面前稱強斗
狠﹐你的火候還差得太遠﹗”
金薇淒愴又倔強的大笑﹐猛一摔頭﹐如雲的烏發揚拋﹐她冷漠而麻木的道﹕“
大難莫如死﹐老匹夫﹐你至多也只能取了我這條命去﹗”霍青枯瘦的面皮立刻緊繃
﹐冷酷的道﹕“你當我便必須留著你麼?”金薇原先明媚而澄澈的一雙大眼布滿了
縷縷的血絲﹐顯露著無比的哀涼與悲憤﹐而包含在那哀涼與悲憤里的﹐還有言不盡
的辛酸﹐道不完的羞辱﹐以及令人心碎的強傲及尊嚴﹐金薇淒幽幽的道﹕“我知道
你不用留著我﹐是而我也並沒有如此奢求﹐犯不上在那里唬大唬二。老匹夫﹐你下
去吧﹐看看大寧河金家的子孫是不是孬種﹗”暴烈的一笑﹐霍青火焰萬丈﹕“好﹐
我就成全你金家的不屈之名﹗”趕忙。“噯”了一聲﹐君惟明低叫道﹕“師叔慢來
﹐師叔慢來──”霍青怒道﹕“你還有什麼舍不下的?小子﹗”君惟明浮起一抹苦
笑﹐道﹕“師叔你是想岔了﹐對這批混混還會有什麼舍不下的?簡單的說﹐現在不
是取她們性命的時候﹐否則有十條命也便宜不了她們了……”頓了頓﹐他又道﹕“
況且﹐師叔固然不須留著他們的狗命﹐但我卻懇求師叔留著﹐因為此際還不適宜送
他們歸西享樂﹐有很多話﹐尚未盤詢出來呢……”霍青重重一哼﹐道﹕“你自小就
是鬼名堂多﹗”聳聳肩﹐君惟明笑道﹕“豈敢﹐只是知已知彼﹐才較易取勝罷了﹐
為了弟子我﹐還得請你老人家包涵著點兒。”說著﹐君惟明用眼角瞄了瞄那自始至
今﹐─直畏縮抖瑟﹐連頭也不敢抬起一下的楊陵與江七兩人﹐他吁了口氣﹐緩緩的
道﹕“這一次﹐我吃了不少苦頭﹐師叔﹐外在的折磨我能以忍受﹐也看得淡﹐可是
﹐內心的痛楚卻使我難以安寧﹐難以忘懷。而醫治心頭創傷最佳良藥﹐師叔﹐請你
老人家告訴我是什麼?”會意的點頭﹐霍青沉冷的道﹕“是報復﹐帶血的報復﹗”
君惟明似笑不笑的﹐頷首道﹕“你真聰明﹐師叔。”低徐的﹐霍青微微俯身道﹕“
下一步﹐小子﹐你想做什麼?”君惟明侵吞吞的道﹐“我想﹐請這四位遠來的貴客
入洞去參觀一下我那琳琅滿目的哥珍異寶﹐當然﹐更要請他們仔細欣賞一番他們夢
寐以求的那尊翡翠‘觀音佛’﹐師叔﹐他們身入寶山﹐空手而歸已是夠委屈了﹐至
少看也得叫他們看一眼哪。”霍青硬繃繃的道﹕“再來呢?”君惟明一笑道﹕“那
就是明天的事啦﹐師叔﹐到了明天﹐我想﹐不用告訴你是些什麼事大約你也可以猜
到吧?”霍青碧閃閃的瞳仁倏﹐道﹕“不錯﹐正如你所說﹐師叔我是十分聰明的。
”
一咬牙﹐君惟明“呼”地站了起來﹐他的身體仍然異常虛弱﹐甫始立起﹐便大
大的搖晃了好幾次﹐連面色也加上一層蒼白臘黃之色……霍青搶上半步﹐正待伸手
攙扶﹐君惟明已斜了斜身﹐嗓子發澀的道﹕“我還可以勉強挺得住﹐不勞師叔費神
了﹐到是這四位貴賓﹐卻仍須煩請你老人家提攜提攜。”霍育關切的道﹕“小子﹐
你身上的外傷尚未曾洗淨敷藥﹐當心瘀腫潰爛﹐這幾個畜牲暫且放到一邊再說﹗”
君惟明搖搖頭﹐道﹕“不妨﹐等安置妥了他們幾個﹐我再上藥裹傷不遲﹐師叔我先
在前頭引路了﹗”感喟一聲﹐霍青喃喃的道﹕“唉﹐全是你師叔和我把你寵壞了…
…說什麼就什麼﹐使棒子也打不回頭……君惟明聽得清楚﹐卻假裝沒有聽見﹔他轉
過身去﹐險上浮漾著一抹滿足的笑容﹐開始沉重又艱辛的朝洞口行去。
猛然吸了口氣﹐霍青一俯腰﹐左右肋下一邊挾起一個﹐左右手上一邊拎提一個
﹐就這麼輕若無物似的跟在君惟明身後趕上。
於是﹐六個人在不同的心情下進入這個秘洞的洞口﹐等霍青也沿著那塊舖搭向
地面的右板進來了﹐君惟明側身用手朝洞頂千塊突出的山岩一點﹐那塊翻搭出去的
石板﹐竟又在一陣“兢啦啦”的鐵鏈響動聲中緩緩向上抬起﹐終於“蓬”
聲響﹐完全將洞口緊閉密合﹐不露出絲毫隙縫來﹗君惟明談談的﹐有些嘲弄的
味道﹕“這塊石板即等於洞門﹐現在它又嵌合回來﹐一如原狀了﹐從外面看來﹐難
以發現蛛絲馬跡﹐就好像你們在先前也沒有勘查出任何端倪來是一樣﹐不會有人疑
心到這片陡削而高聳的山壁中竟還有這麼一處洞天福地。若是有人看見這里﹐也只
當它是一片渾然的絕壁整體罷了﹐沒有什麼出奇的﹐和天下每個地方的峭岩絕壁毫
無二致……”
說著﹐君惟明也不管他的“貴客”們聽清楚沒有﹐更不管它們有什麼反應﹐啟
步往內走進。
觀在﹐他們處身的地方﹐是一條狹窄的地道﹐寬只有四尺﹐沒有光亮﹐沒有燈
火。但是﹐地面卻相當平坦光滑。
這條地道極短﹐大約只有十五步左右﹐他們很快就到了盡頭。盡頭處﹐有一方
重有千斤的灰白色石閘堵住去路﹐君惟明又回頭道﹕“這是藏寶石室的第二道門戶
﹐要開啟這道石閘﹔有兩個方法﹐其一﹐是拉動垂吊在閘邊的這只鐵環。”輕輕的
﹐君惟明用手拈著那枚拳頭大的﹐垂吊在石閒邊的鐵環撥動了一下。他笑著道﹕“
只要一拉動這枚鐵環﹐石閘固然開了﹐但它卻不向上﹐不向下﹐更不向內開﹐它會
以極大的力量猛然朝前掛﹐倒下的位置﹐恰好便夠壓著那拉環人的身上﹐除了石閘
往外倒之外──”君惟明又目注洞頂一孔﹐道﹕“洞頂上頭會有五尺方圓的一片山
岩往崩落﹐洞項離地有丈許高﹐山岩一落﹐那岩孔活秘藏的六百斤石灰粉亦將洒下
。人﹐全是肉做的﹐我還想不出有什麼人能硬生生的抗拒這些打擊!”君惟明目光
向提在霍青右手上的金薇一閃﹐金薇正在以一種難以言喻表情凝注著君惟明﹐君惟
明露齒一笑﹐續道﹕“至於另一個方法﹐卻是絕對的安全無憂了﹐你只要向石閘的
左下方用力踢上七腳﹐這石闡即將靜靜啟開﹐就是這樣──”
君惟明忍住足踝的疼痛﹐狠狠向凸出的石閘左下方踢了七次﹐哈﹐如此沉重的
石閘﹐果然如他前言﹐開始悄無聲響的緩緩向內啟開。石閘之後﹐文是一個小巧的
、垂滿了石鐘乳的石洞。
這個石洞之中﹐有一股淡幽幽的紫檀香味﹐來自一尊巨大的青玉古鼎之內﹐這
尊青玉古鼎大如童體﹐有雙耳、三腳、呈圓鼓形﹐玉色細致光潤﹐毫無瑕疵﹐青瑩
潔亮﹐隱隱閃泛著奇古的暗紋。對著鼎面﹐幾可鑒人映像﹐不說別的﹐只是這尊青
玉古鼎﹐已足可稱得上稀罕珍貴了。
鼎旁﹐有一張舖設著厚厚白熊皮的小木床﹐一張雕工精細而木料昂貴的“香舌
木”書桌﹔桌面﹐置有文房四寶──淚竹毫筆、墨玉硯台、紅珊瑚筆架、玉宣紙﹐
甚至連墨條都是大內御用的“金龍翠鳳墨”!
除了這些之外﹐整個洞中明亮無比﹐洞里沒有燈燭﹐光源全來自嵌在洞頂兩邊
的十二穎“夜明珠”上。十二顆﹐“夜明珠”顆顆大如鵝卵﹐作半透明的瑩藍色﹐
十二顆珠子全閃動著嘩嘩光彩﹐以致整個石洞皆映亮得毫厘畢現﹐清晰無比。而流
動在洞中的光芒卻又是這麼柔和﹐這麼悅目﹐這麼清涼﹐有如沉在一片透明的碧波
里﹐上下全閃亮著一種舒適到心窩內的淡藍幽光﹐連人的毛孔肺腹也都熨貼了……
君惟明笑了笑﹐道﹕“第三道關口即是這里了﹐這里﹐便由我的師叔他老人家長駐
留守﹐順便也聞聲警察﹐每一次我由外面的另一條秘道進來﹐就可直接通到此處。
自然﹐那入口的地方也藏於這里﹐只是我不指出﹐你們不易察覺罷了﹐而我目前是
不宜告訴諸位的……”往前定了幾步﹐君惟明用嘴巴向石洞右側的一扇小鐵門努了
努﹐笑吟吟的道﹕“這扇小小的鐵門之後﹐即是我全部珍寶的隱藏處了。
但是﹐你們切切不可輕覷了這扇小小鐵門。能通過這一關﹐滿室珠玉即為君有
﹐否則﹐只要稍一疏忽﹐啟門的人便將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君惟明神色是
古怪而又揶揄的﹐指著小鐵門道﹕“你們看﹐鐵門上有一只把手﹐照常理說﹐一轉
把手即可啟門。但是﹐你們如此想就大錯特錯了﹐如若把手一轉﹐吊在把手後的一
塊火右立時垂落﹐垂落的位置﹐恰巧擊打在另一塊火石上。於是﹐便有火星迸濺﹐
在這塊火石的旁邊﹐有一大堆硫磺硝石火藥﹐火星一濺上去﹐馬上就會爆炸﹐爆炸
的威力﹐足夠將這整座石洞震塌﹐連只飛鳥也逃不掉﹗”
君惟明殘忍的一笑﹐冷酷的望著那四張變了色的臉孔﹐續道﹕“那麼﹐應該如
何進去才可靠呢?又應該如何確保我師叔長住於此的安全呢?接下去﹐我會告訴你
們。”這時﹐霍青忙道﹕“小子﹐能講麼?”捉狹的笑了﹐君惟明悄細的道﹕“師
叔﹐你老以為﹐他們還有機會洩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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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十四章以牙還牙
霍青冷沉的道﹕“我怕他們是沒有什麼機會了。”足尖在光
滑的石地上擦了擦﹐君惟明目光中帶著一股看上去平和﹐骨子里卻極其狠酷的道﹕
“所以﹐告訴他們無妨﹔在我眼中﹐他們已算不上群活人﹐師叔。這只是一批即將
失去一切的屍體而已。”霍青淡淡的道﹕“不錯﹐你可以看出他們的氣色是何等灰
敗﹐又何等僵木。要死的人﹐往往都是這種模樣。”於是﹐君惟明又自口
道﹕“現在﹐我們接上方才末完的話尾﹐我說到什麼地方來著?……啊﹐對了
﹐方才我正說到要如何開啟這扇小鐵門的安全方法﹐以及如何確保我師叔老人家長
居於此的平安……“君惟明合著微笑﹐看了看那扇正關得緊緊的﹐生有斑斑鐵蛌
小鐵門﹐他語調十分平穩的道﹕“要啟開這扇小鐵門﹐而又不將里面暗置的火藥引
發﹐這個訣竅是非常簡單的──如果你能預先知道的話﹐當你走近鐵門之前﹐萬萬
不要去模觸那門上把手﹐喏﹐只要先這樣──”說著﹐他輕輕伸手以掌心抵貼於鐵
門正中﹐此刻﹐霍青忙道﹕“小子﹐還是我來表演吧﹐你積毒方除﹐身體虛脫﹐只
怕不宜耗費內力﹐我───”君惟明眉梢子輕揚﹐道﹕“不要緊﹐這一陣子我已好
多了﹐我已先暗自運了運氣﹐覺得還勉強可以試試。師叔﹐假設由你表演﹐在我們
的貴客來說﹐味道可就要差上一點了﹐各位﹐是麼?”
說話中﹐君惟明瘀腫蒼白的臉龐上﹐驀然浮起一陣紅霞──鮮艷如血似的紅霞
。隨著這片紅霞的浮現﹐沒有一絲征兆﹐那扇小鐵門已突地震了已震。就在鐵門方
才“咯啦”
震響瞬息﹐君惟明的左手已閃電般伸出扭轉門把上﹐鐵門也在把手的旋動中﹐
立時悄無聲息的啟開﹗君惟明往內側身進入﹐霍青也挾提著他們四個人快步隨上。
在那扇啟開的鐵門之後﹐在把柄上面﹔果然有一根銅絲還在輕微的晃動著。一塊拳
大的白色火石垂落在一只斗大的木盒內﹐木盒里﹐齊口盛滿了火藥、硝石﹐硫磺等
物﹐盒子正中﹐也端端正正的接著一塊拳大火石﹐現在﹐那塊方才垂落下來的火石
並沒有擊中盒里原擺著的火石﹐它偏開幾寸跌在一邊﹐將盒中滿盛的火藥擊陷了一
個凹坑﹗君惟明滿意的一笑﹐指著門後把手下兩分左右處的一具特制上彎鐮刀──
那具上彎的鋒刃僅有寸許長短﹐卻是雪亮精光﹐他道﹕“從外面一轉這門把手﹐垂
吊在把手上的銅絲便馬上下降﹐恰巧降在這刃口上面﹐銅絲極細﹐又垂吊著一塊拳
大火石﹐下降的力量垂吊的垂壓﹐這具特制的刃口就剛好可以把鋼絲切斷──這是
我們幾經試驗以後的結果﹐銅絲切斷後﹐它下面垂吊著的火石即成直線落下﹐正正
不偏的擊中置於木盒中的另一塊火石﹐兩塊火石交擊﹐立即便有火花迸濺﹐木盒中
滿盛的炸藥﹐馬上爆開﹐轟一切就便完蛋﹗”笑了笑﹐君惟明道﹕“因此﹐鐵門上
的把手是轉動不得的﹐一定要先以內家的震蕩力使鐵門震動。鐵門一震動﹐把手上
的銅絲就會左右搖幌﹐再很快的旋動門把手﹐銅絲固然被切斷﹐火石落下﹐卻不會
與木盒中的那一塊碰擊上﹐也就沒有什麼危險了。所以﹐欲啟門之人﹐多少也得有
點功夫才行。”略帶乏倦的打了個哈欠﹐君惟明再接著道﹕“至於怎樣才可以不使
這條銅絲突然中斷──這種意外並非不可能﹐我們也有了妥啟的安排﹐說穿了﹐也
只是設計上的巧妙而已。在平時﹐垂吊著火石的銅絲共有兩根﹐這兩根銅絲的力量
是足足可以承受得起那塊火石的重量的﹐能保証不會在沒有外來域力的情形下中斷
﹔當有人去旋動把手之時﹐兩根銅絲之一便會因旋動的力量而自行解脫一根﹐只由
另一根吊著火石﹐這一根銅絲便容易由把手下的刃口切斷了﹐假如萬一沒有去旋動
把手而銅絲也會突然折斷呢?”
“那更可以放心﹐火石垂落的位置就會因為沒有刃口的掛切而筆直落下﹐它將
略差一分而不能擊中木盒里的火石﹐於是﹐也即是說不會有問題發生了……”吁了
口氣﹐他再道﹕“總之一句話﹐不要去動鐵門上的把手﹐否則﹐等於自取滅亡!”
霍青十分有趣的看著君惟明﹐道﹕‘小子﹐你把這幾個混頭也挖苦得夠了﹐任你如
何仔細的告訴他們入穴取寶的方法﹐他們如今又能奈何?”君惟明屹吃一笑道﹕“
如若他們仍有方法進來奪寶﹐師叔﹐我也不會自找這些麻煩了。”霍青道﹕“拉開
錦幔吧?”
點點頭﹐君惟明回過身去﹐他們此刻站的位置﹐正是一道密封的﹐月銀色的美
麗錦幔之前。那張沉厚的錦幔﹐便象是戲台上的一張幕﹐剛好把洞後的一切嚴密遮
住。而越是如此﹐卻又越發增強了幾分神秘意味﹐令人渴欲一見錦幔後面情景。
側回臉來﹐君惟明朝著那四位形色窘迫又惶憤得無以復加的“貴客”古怪的一
笑。他突然伸手﹐用力將沉厚的錦幔往右邊拉去﹐在“嘩”的一陣扯動聲中──一
片絢麗幻奇﹐彩色繽紛的眩目光輝驀地映入每個人的瞳仁之中。那片光輝是奇異的
、晶瑩的、瑰麗而又高貴的﹐它來自一個完全以雪白大理石砌造成的方池中。方池
中﹐則堆滿了各形各狀、稀罕珍貴的寶石、珠寶、明鑽、珊瑚、瑪瑙、琥珀、翡翠
﹐以及雕鏤成千百種形態的黃金!
五顏六色的光芒閃耀流燦著﹐有如天上的彩虹落到了這里﹐美艷的晚霞籠罩了
這里﹐是那麼泛金盈白﹐閃藍滴翠﹐它們全無聲無息的放射著異彩﹐散落在雪白大
理石的方池內﹐就宛如銀河中的星星洒降於此﹐掬一把美麗的幻想堆砌其中了……
大理石方池的四周山壁間﹐則布滿了一個個大小不等的、似是神龕般的鏤空方洞﹐
方洞是一格一格的﹐里面端端正正﹐的擺著一些奇珍異寶﹐有“紫玉”雕就的“南
極仙翁像”﹐白金鑲嵌的“龍鳳配”。一顆顆核桃般大的八角形黑寶石串綴成的“
百壽圖”﹐瑪瑙鏤制成的“孔雀杯”﹐紅珊瑚樹上掛著的“千年珠”﹐純金刻成的
“浮屠塔”﹐以及﹐嗯﹐那座碧綠光潤﹐透亮晶瑩的翡翠“歡喜佛”﹗眼前的奇景
﹐幾乎把金薇、馬白水等四個人全看傻了﹐他們個個張嘴結舌﹐目定口呆﹐神迷智
暈之下﹐甚至連眼珠子也不會轉啦!
是的﹐這些珍寶奇物﹐用價值巨萬﹐價值連城的一些話去形容﹐實在已嫌不足
﹐誰也看得出來﹐那是無價的﹐不能用現行的貨幣規制去衡量的﹐象是普天之卞的
財金﹐全已聚集到這里來了﹐多麼奇異啊﹐多麼罕見啊﹐又是多麼使人心跳脈震啊
……金薇與馬白水等幾個人﹐往素也可謂見慣了奇珍異寶了﹐自己也頗有身家。老
實說﹐尋常的一些珠玉金銀並不能令他們動心﹐當然就更不能引起他們的貪念了﹐
場面碰得多﹐眼界自然就高。可是.他們做夢也估不到君惟明的藏寶之穴里﹐竟會
收集了這許多﹐簡直不敢令人置信的珍寶。而這些珍寶。不但可以打動他們的心.
引起他們的貪念﹐甚至可以達到令他們的目眩神迷、舍命以奪的地步了……”
良久───君惟明等他們愣夠了﹐看足了﹐才吃吃一笑道﹕“各位﹐你們覺得
怎麼樣?這里面的玩意﹐還值得拼命﹐搶奪吧﹖我想﹐你們應該是感到值得的……
”
金薇如夢初醒般轉過了臉﹐不使自己的目光再面對眼前的無價珍寶﹐而馬白水
、楊陵、江七等三個人卻仍然如癡如醉﹐迷迷沉沉的收不回視線來。
君惟明淡淡的﹐又道﹕“石池中的一些珠寶金玉﹐都是比較零碎的﹐我收集起
來後﹐便拋進其內﹐並不值什麼價錢。真正無價而罕異的﹐卻是石壁上那些框洞里
所擺的東西。那里的玩意﹐每已件全費了我不少心血才得到﹐當然﹐完全是以正當
的方法得到﹐不偷不騙﹐更不強取豪奪﹗”言至此處﹐他朝金薇眨了眨眼﹐續道﹕
“世上的人。知道我有這麼一處寶穴的﹐只有三個人﹐我﹐師叔﹐以及費湘湘。但
費湘湘﹐卻只是知道一個模糊的輪廓﹐更清楚的說﹐她僅僅曉得我有一座無價的翡
翠佛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而已﹐其他的尚不太清楚﹔我並非有意隱瞞她﹐在我心愛
的人面前﹐我素來不喜炫耀我的一切──這其中包括了我的財富。另外﹐我還打算
在我們婚後帶她來此﹐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順便告訴她這里的所有也全屬於她。
幸虧我有了這個不喜炫耀的好習慣﹐再加上我心底的那個甜
蜜打算﹐才救回我自己的一切﹐否則﹐這些全被費湘湘知道了﹐只怕我已活不
到如今啦……”君惟明朗霍青點點頭﹐道﹕“師叔。請放下他們四位。”霍青一松
手﹐四個人全“噗通”連聲重重跌落地下﹐這一摔﹐又幾乎摔得他們一下子閉過氣
去﹗君惟明無奈地道﹕“抱歉﹐我忘了請我師叔輕一點。”金薇喘息﹐好一陣子﹐
才恨恨的道﹕“姓君的……你不愧號稱‘魔尊’……我們低估了你……你比外面傳
言的本事更高強……也比外面傳言的心性更歹毒﹗”
君惟明疲倦的一笑﹐道﹕“無毒不丈夫﹐是麼?”踱了兩步﹐他又道﹕“好幾
次。我都想告訴費湘湘﹐我有一位師叔在這里﹐對她﹐我實在不願隱瞞什麼。但每
在我一想告訴她的時候﹐便記起了師叔的交待與叮嚀﹐師叔一再嚴矚我不准向任何
人提起他老人家在此隱居之事﹐他想真真正正的脫離凡塵。現在﹐証明師叔是對了
。正因為我記得他老人家的話﹐才使我能繼續生存下去。我看﹐可以活到八十高壽
……”君惟明向霍青親切的一笑﹐道﹕“師叔﹐多謝你老人家思典。”霍青干枯的
面龐上湧起一抹微笑﹐他靜靜的道﹕“罷了﹐記住以後多聽老人言……”君惟明一
躬身﹐道﹕“我明白﹐老人家的話全是經驗。而經驗又是鮮血、教訓、時間堆砌而
成的……”霍青一瞪眼﹐隨即笑笑罵道﹕“利嘴……”君惟明抿抿唇﹐轉向金薇與
馬白水等人﹐眸子深處﹐有一股凜洌而寒酷的氣息在擴張。他道﹕“在冥冥中﹐有
一雙眼睛在看著我們﹐它老是那麼不偏不倚!嚴厲而不苟的看著我們﹐因此﹐善善
惡惡也全在他的視線里﹐好好歹歹也俱逃不過他的注意﹐這雙眼睛﹐即是果抱﹐賜
給人家什麼﹐將會得回什麼﹐而邪惡的人﹐也必離不開邪惡的報復﹐如今便是這樣
了……”頓了頓﹐他又徐緩的道﹕“將要遭到報復的人﹐不只是你們四個人還會有
很多你們的同謀者﹐但令我覺得抱歉的是﹐勢必先要從四位身上下手了。”金薇臉
色麻木的﹐她道﹔“君惟明﹐你已經嘮叨得太多……我們也知道自己的下場﹐現在
我們正等侯著﹐你大可不必再拖延下去了……”君惟明平靜的道﹕“放心﹐我不會
要你們等候得太久﹐你們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只是﹐並非現在﹗”
目光投注在金薇的面容上﹐那面容是何等絕望與淒愴。
金薇的面容是夠美的﹐越是美﹐在目前看上去﹐卻越發哀艷得令人不能仰視了
﹐君惟明移開視線﹐冷冷的道﹕“金薇﹐我的那包乒刃何在?”幽幽的﹐金薇毫不
遲疑的道﹕“在外面蓬車車板的底層下。”君惟明立即道﹕“當真?”一仰頭﹐金
薇倔傲的道﹕“你可以當我在騙你!”君惟明點點頭﹔笑了﹕“我想﹐該是真的﹐
從你的合作態度上﹐我可以給你一些方便﹐足夠你感激我了──假如你還能在那個
時候有意識的活!”金薇冷淒淒的一笑﹐道﹕“我明白你要給我的方便是什麼﹐姓
君的﹐下輩子我會補報你──假如真有下輩子的話﹗”這時﹐霍青有些不奈的道﹕
“小子﹐這又不是過堂翻案﹐問來辯去搞個沒完﹐你今晚是宰不宰這幾個混頭?”
君惟明道﹕“今晚不宰。”他一笑又道﹕“留待明朝﹐師叔﹐明朝。”霍青道﹕“
留在這里?”君惟明微微頓首﹐道﹕“不錯﹐我要他們這些奇珍異寶看個夠﹐瞧個
足﹐給他們留下一個永世不能忘懷的深刻印象。順便﹐是也要他們明白‘天下財富
﹐皆為身外之物’的道理﹐他們可以眼睜睜的看﹐可以興沖沖的想﹐但他們將連一
丁點也帶不走﹐沒有人能夠帶走什麼的。人生於世﹐便是赤裸裸的來﹐又赤裸裸的
去﹐除了魂魄﹐難以攜走一抹煙雲……”怔了片刻﹐霍青喃喃的道﹕“小子﹐你是
真長大了……”君惟明苦澀的笑笑﹐道﹕“請師叔點他們身上的軟麻穴﹗”雹青低
沉的道﹕“好──”
而那個模糊的音節“好──”還飄浮在閃爍著的珠光寶氣的空氣里﹐霍青的手
指已快得匪夷所思的掃過了地下四個人的穴道﹐他們甚至連吭一聲都來不及﹐全已
受制當地﹐毫無動彈之力了。
君惟明古怪的一眨眼﹐道﹕“諸君﹐你們可以盡情的欣賞這滿坑滿谷的珍奇異
寶﹐這一生中﹐各位想是不會常見的﹐我很遺憾讓你們第一遭看著﹐卻也是最後一
道看著了……”
金薇、馬白水、楊陵、江七﹐四個人的神色是極端幻奇而錯雜的﹐固然融合了
羞愧、恥恨、悲憤、恐懼、絕望、不甘、以及痛楚﹐但是﹐卻更有一絲絲兒說不出
﹐道不盡的惶惑、迷憫、加上懊悔!
一側﹐霍青沉沉的道﹕“小子﹐你也可以去歇一會﹐治治傷了……”君惟明唇
角噙著一抹滿足後的空虛﹐悠悠的道﹕“是的﹐師叔﹐我也該歇一會﹐治治傷了…
…”說著﹐他笑了笑﹐朝倒臥在地下的四個人拱拱手﹐輕柔的道﹕“晚安﹐各位。
”霍青扶著君惟明向外面走去﹐邊笑道﹕“小於﹐你也太會捉狹﹐這一晚﹐你又叫
他們怎麼個安法?只怕連頭發都要愁白啦……”行至鐵門之外﹐霍青反手將門關上
﹐把君惟明攙到他那張小床上坐下﹐邊道﹕“小子﹐你先歇一下﹐我替你去弄些吃
的喝的﹐唉﹐這一次﹐可也真夠豁了你了……”君惟明閉了閉眼﹐然後﹐輕輕的道
﹕“師叔﹐麻煩你老人家到外面那輛篷車底層下把我的一包兵刃取回……”霍青剛
剛伸手推開了石壁間的一扇小小暗門﹐聞言之下﹐不禁皺了皺眉﹐道﹕“你的身體
要緊﹐小子﹐看你虛脫成了什麼模樣?要先補一補﹐那些雜事等一下再說。”君惟
明固執堅持的﹐道﹕“不﹐師叔﹐我現在就要。”一瞪眼﹐雹青怒道﹕“小子﹐你
怎麼一點也不好勸──”話來講完﹐君惟明已深摯的一笑﹐緩緩的道﹕“不要生氣
﹐師叔﹐我的兵刃即等於我的第二生命﹐如果嫌我太過別扭﹐也請你老人家看在我
初遭憂患之後﹐多包涵著點……”怔了怔﹐霍青嘆了口氣﹐呢喃道﹕“這孩子……
”
於是﹐他不再多說﹐轉身自去﹐望著他的背影消失於石閘之後﹐君惟明垂下了
目光﹐他癡癡的凝視著平滑的地面﹐雙眸中﹐似是有一片猛烈的雲霧浮現﹐而倚層
隱隱的陰霾﹐也逐漸布滿了他那張烏紫腫漲﹐又血跡斑斑的憔悴面龐﹗半晌。
霍青有如一個幽靈般毫無聲息的飄掠進去﹐他的手上﹐正提著一卷看上去十分
沉重的軟皮卷﹗沒有將手上的軟皮裹卷交給君惟明﹐霍青徑自將它倚倚在青玉巨鼎
之側﹐走向塌前愛憐的道﹕“孩子……”驀然仰起頭來﹐君惟明有如甫自一個遙遠
的夢勾中轉回﹐他的形色上﹐自然殘留著那方才神游的夢幻中沾染的感受﹐而這感
受﹐卻又竟是這般悵惘與淒涼啊……霍青低徐的道﹕“不要想得太多﹐小子﹐你要
記住﹐無論有什麼事情發生﹐師叔必定永遠和你同在!”君推鑰傷感的強顏一笑﹐
啞著嗓子道﹕“我知道﹐師叔﹐我知道……”他的目光在石穴上巡梭﹐邊問﹕“我
的兵刃﹐可在那里?”拍拍君惟明肩頭﹐霍青柔聲道﹕“在﹐我已代你查視過了﹐
全是你平常隨身攜帶的那些寶貝﹐一件也不少。”君惟明點點頭﹐道﹕“謝謝你﹐
師叔。”霍青無聲的嘆了口氣﹐也在床沿坐下﹐他關注的道﹕“如今覺得好些了麼
?”君惟明低沉的道﹕“好多了﹐只是身子虛得緊……”霍青微微笑了﹐道﹕“那
是餓狠了的緣故﹐你等著﹐我這就去為你弄點吃喝的﹐待會﹐再為你洗淨傷口上藥
。”
君惟明的眼睛朝石洞周遭掃巡了一遍﹐文不對題的道﹕“自今年六月我至此處
探謁煙叔﹐這里仍舊未變﹐還是昔狀。但是﹐就這短短的數月時光﹐外面的天下﹐
卻已大大的迥異了﹐所見所聞﹐全在變遷﹐尤其是人心﹐變得更厲害、更可怕……
”吸了口氣﹐霍育連忙道﹕“別再想那些事了﹐小子﹐你給師叔好生躺下﹐歇一陣
子﹐容師叔為你調治點吃喝……”慘淡的一笑﹐君惟明沙沙的道﹕“師權﹐你老且
便﹐我坐著比較習慣……”霍青不悅的重重一哼﹐強行抉著君惟明斜身躺下﹐他邊
道﹕“你就依了師叔這一遭成麼?也沒見過有這麼相似的狗熊脾氣﹐和你那師父一
模一樣﹗”
閉上眼﹐君惟明不再多說﹐任他師叔扶著躺卞﹐霍青又替君惟明脫掉靴子﹐才
拍拍他的肩膀﹐迅速隱入一邊石壁上的暗門中去了。
青玉巨鼎有淡淡的檀氳縈繞﹐石室里倚片靜寂﹐表面上﹐是夠安寧與祥和了。
可是﹐在君惟明的心扉深處真是安寧與祥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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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十五章人為財死
翌日。
君惟明幾乎在天剛拂曉的時分即已起床了﹐多少年來﹐他早就養成黎明即起的
習慣﹐而不論他夜來是何等的疲乏與遲睡。
他的雙腕雙踝﹐頸下的琵琶骨等處傷口﹐全已由霍青以淨水極其仔細的洗淨印
干﹐並且敷上了藥﹐用潔白的綢布包妥﹐面孔上的血跡被洗去﹐瘀腫烏紫之處﹐也
被霍青抹上了一層帶著淡香的無色藥液。
霍青替他將全身擦洗干淨﹐甚至連發梢及指縫亦未放過。一夜舒暢的酣睡﹐再
加上周身的輕松安泰﹐又進了一次滋補無比的、份量適可的食物﹐早起的君惟明﹐
顯得精神奕奕﹐容光煥發﹐只是一夜之隔﹐他已前後判若兩人了﹗換上一襲霍青置
於枕邊的清潔長衫﹐長衫是黑白的。這襲長衫﹐穿在霍青身上﹐一定會顯得老氣而
陰森﹐但是﹐君惟明穿上了﹐卻越發襯托了他唇紅齒白、玉樹臨風般的堂堂儀表﹗
現在﹐君惟明進入暗門中開始梳洗﹐片刻後﹐他又自暗門里行出﹐看上去﹐他是如
此雍容﹐如此高雅﹐如此俊俏﹐又是如此威酷與驃悍﹐象是一個來自沙漠深處的王
──有著無比霸力的主宰者!
深深吸了口氣﹐君惟明又舒動了一下四肢筋骨。然後﹐他開始坐回床上﹐閉目
納息起來。
君惟明知道他師叔霍青昨夜是通宵未眠﹐完全為了照顧他而忙壞了。此刻﹐霍
青不在洞中﹐君惟明不禁微微一笑﹐他也曉得﹐霍青必是去作他那風雨無阻﹐日日
不斷的早課去.
了。他那早裸是內家的運氣吐納之功﹐也是內家功夫里最基本、亦最重要的修
為根底﹐一切內家武術之源﹐便發於這人的吐納及調息功夫深淺上了……五十年來
﹐霍青不論在任何情形之下﹐俱末中斷過他的早課﹐每在天將黎明﹐他總要揀一處
高亢而荒僻的無人所在﹐對著快要東升的旭日﹐練上個把時辰的功夫。
靜靜的等待著﹐君惟明也借著這個空隙調勻體內的一口
至真至純之氣﹐他在運轉之中﹐但覺血脈通暢﹐氣旋如流﹐那麼毫無阻礙的在
全身四肢百骸流輸運行﹐宛似江河之水﹐浩蕩澎湃﹐開朗極了﹐明快極了﹐也振奮
極了……很輕的一個聲響驚動了他﹐當然﹐這聲細微若無的音響幾乎不是“人”的
聽覺所可以感觸到的﹐但是﹐在靈台澄澈﹐心境清明的君惟明來說﹐卻是聽得太清
楚、太仔細了。
於是──他雙目微睜﹐嗯﹐卻看見霍青已站在那扇暗門之旁﹐正笑吟吟的朝自
己望著。
吁了口氣﹐君惟明舒腿下地.向霍青一笑道﹕“師叔﹐你老好早。”霍青呵呵
低笑.道﹕“不早嘍﹐小子。太陽都升起老高啦。”君惟明又活動了一下肢體﹐才
道﹕“晨課做完了?師叔。”霍青點點頭﹐道﹕“做完了﹐順便﹐我也把昨晚留下
來的狼籍清理了一番﹐將幾具屍體也掩埋了﹐年紀一大﹐就做這麼點事也覺得有些
累啦﹐哎﹐歲月﹐卻是真個不饒人哪……”君惟明抿抿唇﹐道﹕“師叔不要嘆老﹐
以老人家六十多歲的年紀﹐看起來健朗卻如四十許人。但是﹐不管師叔如何壯實﹐
這些瑣碎之事﹐竟勞使師叔你老親自動手處理﹐我這做弟子的心里真有些不安了…
…”一揮手﹐霍青笑道﹕“好小子﹐一張狗嘴是越來越花巧啦﹐連捧帶拍﹐就連我
老人家這等久經世故﹐飽嘗滄桑的角色也覺得心里甜滋滋﹐膩生生的﹐受用十分。
雖然﹐我知道你小子全是一片胡言!”君惟明長揖到地﹐道﹕“弟子豈敢巧言討好
﹐師叔你老卻千萬別誤解了弟子我這一片至善的孝心……”枯干如橘皮的老臉上布
滿了一層又是欣慰、又是親切、又是慈祥、又是和藹的神色﹐霍青愛憐的道﹔“別
扯了﹐小子﹐說真的你覺得身子可好了些?”君惟明雙臂舉動數次﹐愉快的道﹕“
何止好了些?簡直已經全恢復原狀了﹐我覺得現今勁道旋回激動﹐可以力劈九牛﹐
生拆八馬﹐一股浩蕩之力﹐足能將五岳橫推﹐三江攔阻!”霍青吃吃大笑﹐道﹕“
少吹大氣﹐你也沒看見昨夜你那付窩囊樣子﹐被頭散發﹐連一身衣衫也弄成了又臟
又縐﹐活脫就和大牢里的囚犯沒有兩樣﹗”君惟明聳聳肩﹐道﹕“幸虧師叔老人家
力挽狂瀾﹐拯我於水火之中﹐救我於陰陽界上。否則﹐弟子我只怕二十年後才得再
成一條好漢了!”說到這里﹐他又古怪的笑笑﹐道﹕“不過。善惡有報﹐只看遲早
﹐如今﹐弟子我的那付熊樣子﹐也該輪到那些使我變成熊樣子的朋友們嘗上一嘗了
。”霍青深沉的看著君惟明﹐緩緩的道﹕“小子﹐你准備今天‘見影’去?”君惟
明淡淡的道﹕“正是。”略一沉吟﹐霍青又道﹕“就在洞里?”點點頭﹐君惟明無
聲的一笑﹕“難道還要替他們找塊好風水地?”霍青雙手搓了搓﹐問﹕“用什麼方
法?”君惟明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微微一笑﹐齒上的滋光閃耀著﹐映在冰洌的夜明
珠光輝之下﹐看上去﹐活象兩排鋒利的刃口﹐他低沉的道﹕“師叔﹐‘鐵衛府’處
置叛逆者﹐有一種一定的法子﹐叫‘鐵府劫’﹐你老可曾聽過?”霍青皺皺眉﹐有
些迷惑的道﹕“‘鐵府劫’?這是一種什麼懲罰人的法子?”君惟明唇角的細紋深
陷下去﹐組合成一片殘酷得令人寒栗的形色﹐仍然笑著──但那微笑卻何其冰冷暴
戾﹐他道﹕“你老莫急﹐到了時候。你即可看個清楚.等一下﹐我會向你老要點東
西應用﹗”霍青搖搖頭﹐道﹕“一定是種狠毒無比的酷刑了?”君惟明踱了兩步﹐
似笑非笑的道﹕“當然.不會有請個大姑娘來全身按摩那般舒服。”霍青啐了一聲
.沉重的道﹕“小子﹐我看……你就不要再出什麼怪點子了﹐干脆一刀一個﹐爽脆
利落﹐他們還不同樣一個死字……”君惟明冷冷笑了聲﹐道﹕“一刀一個﹖師叔﹐
不錯﹐他們遲早也是一個‘死’字﹐但是﹐死的意義相同﹐方法卻迥異。有很偷快
的死﹐也有極痛痛楚的死﹐那等惡人便須享用那種死法﹐換句話說﹐罪孽越深重者
﹔他那‘死’字也就越發寫得艱難。現在﹐後面那四位即是如此了。”霍青忙道﹕
“小子﹐你聽我說──”君惟明搖搖手﹐續道﹕“恕弟子我無禮攔你老之言﹐師叔
﹐楊陵與江七是犯的什麼罪狀?且容我一一道來……”
頓時﹐君惟明雙目中煞電閃射﹐隱隱蘊有血光﹐他的面孔也在瞬息間幻映出一
片青磷磷、白慘慘的可怖顏色﹐臉上的表情冷硬而淒厲﹐每一片肌肉凝凍了﹐每一
絲紋理全牽緊了整個的形態﹐顯露出一股令人毛發驚然的狼酷與陰毒。剎時里﹔他
像與方才換了一個人﹐現在﹐他已不似在片刻前仍在談笑風生、開朗豁達的君惟明
了﹐他有如煥然間變成了一個魔神﹐一個混身充滿了兇殘與血腥、而又威力震天的
魔神!
在霍青的驚異中﹐君惟明語聲有如寒冰進裂的道﹕“楊陵與江七二人﹐所犯罪
狀如下﹕其一、叛府背上﹐其二、勾結外敵﹐其三、殘害魁首﹐其四、毒謀手足﹐
其五、覬覦藏寶﹐其六、助紂為虐﹐其七、謊言偽報﹐其八、圖求顛覆﹐其九、知
情不稟﹐其十、忘本斷根。十罪並發﹐罪無可恕﹐師叔﹐老實說﹐我還認為以那‘
鐵府劫’之刑待他尚嫌太輕﹐如果他能多有幾條命﹐我當會令他一一品嘗‘鐵衛府
’所傳大刑﹗”遲疑了半晌﹐霍青低聲道﹕“小子﹐你也知道﹐師叔我亦不是軟心
腸的人﹐此等十惡不赦之孽畜﹐我也同樣要殺干淨。但是﹐再怎麼說﹐他內也總是
些人﹐便是欲待殺戮。在方式上﹐似乎還是仁慈些的好……”君惟明沒有絲毫表情
﹐道﹕“這種罪大惡極的妖孽歹徒﹐根本上已不能算人﹐設若是人﹐便該做出些人
該做的事。師叔﹐你老看他兩個所犯的十條大罪上﹐可有一條帶著些人味?既然他
們連點人味全沒有了﹐他們便不該亨受對人應有的仁慈與寬恕。這種下場﹐俱乃他
們自找﹐他們是用他們血腥的手﹐蒙黑的心﹐污穢的頭腦疊起來換得這種報應的。
他們怪不得誰﹐因為他們早就不顧信義道德﹐早就不顧人倫傳統﹐連天良都全喪盡
了﹗”
吸了一口冷氣﹐霍青喃喃的道﹕“那麼﹐小子﹐你已下定決心了?”君惟明平
靜得有如古井之水﹐語聲不帶一絲波瀾﹐道﹕“是的﹐在我察覺他們出賣了我的那
一剎起﹐我已決定了我如生還之時要怎麼對付他們﹐那時﹐‘龍鳳戲’的大刑情景
就跳進了我的腦子。我知道﹐他們很可能將有機會享用……”輕喟一聲﹐霍青明白
他的勸阻是不會生效了﹐於是﹐他改變了一個話題﹐道﹕“這件事﹐我們暫且不去
談論﹐那姓金的女娃和姓馬的老漢﹐你又待如何發落?”君惟明目光冷幽幽的望向
洞頂﹐又冷幽幽的落在霍青臉上﹐而那兩道目光競利得像刀﹐銳得像筋﹐寒的像冰
﹐雖是霍青﹐也覺得渾身有些冷森﹐君惟明冷酷的道﹕“他們也好不到那里去。師
叔﹐對付以狠毒手段攻殺或陷害‘鐵衛府’的敵人﹐我們同樣也有一種刑法﹐這種
邢法﹐叫‘滾釘板’。‘滾釘板’的道具﹐在‘鐵衛府’全備有﹐但在這里﹐可能
就比較麻煩﹐可是不論麻煩與否﹐師叔﹐也全請你老人家勉為其難﹐給設法安排一
下.我知道﹐只要費點功夫﹐這些道具在‘盤古山區’也一樣可以找到的﹗”霍青
嘆了口氣﹐道﹕“這‘滾釘板’的名字雖有趣﹐我想﹐看起來只怕卻不十分好看吧
﹖”君惟明陰森的一笑﹐道﹕“這要看欣賞的人是在一種什麼樣的立場與心情之下
來決定了﹐不過﹐我卻極盼一觀!”霍青低低的道﹕“也是要命的玩意麼?”君惟
明漠然道﹔“要不﹐你老以為是什麼?”霍青略一考慮﹐道﹕“小子﹐對那女娃﹐
我希望你比較文明點……”君惟明哼了哼﹐生硬的道﹕“她雖生來是個女的﹐心腸
的狠毒﹐卻不下於天下任何一個稱得上狠毒的男子﹗”驀然雙眼一瞪﹐霍青火大的
吼道﹕“你是吃錯藥啦?今天我講什麼你頂什麼﹐提一樣涮一樣﹐說一樁砸一樁﹐
我到問問你﹐小子﹐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師叔尊長?是你高我一輩還是我高你一
輩?”君惟明平靜的道﹔“師叔﹐請你老稍安毋燥──”霍青猛一跺腳﹐大叫道﹕
“簡直造反了﹐我自小看你長大﹐抱過、牽過、喂過﹐甚至連洗澡拉尿也由我老頭
子伺候了多少年﹐如今你成人了﹐功夫硬了﹐把式強了﹐腦筋靈了﹐名頭大了﹐就
把我這糟老頭子不當個玩意?說什麼也不給兩分顏面﹗甭說你這混帳﹐就是你師父
也不敢這般跋扈呀﹗”君惟明低下頭來﹐傷感的道﹕“師叔﹐弟子不敢……”一看
君惟明軟了些﹐霍青的火氣也不由立時消了五分﹐他重重地一哼﹐微微喘著氣道﹕
“再怎麼說﹐我是你師叔﹐你的尊長﹐你就是爬上了天﹐見了師叔也得矮一頭﹐師
叔我告訴你的﹐哪一樣不是為了你好?你竟就這麼一意孤行﹐鐵打的一殷毫不回轉
﹐師叔還有沒有點威嚴?有沒有點顏面?你受了苦﹐受了難是不錯。但師叔也不能
叫你白挨了﹐可是白挨盡管不能白埃﹐報復上卻亦要斟酌斟酌呀﹐我雖然未見末聞
過你的那些什麼‘滾釘板’‘鐵府劫’﹐但我知道那准是些摻絕狠盡的毒刑法……
”老霍青喘了口氣﹐接著又道﹕“好吧﹐你對那幾個混帳使用我不反對就是﹐你要
主公義﹐振綱常﹐維紀律﹐我答應﹐但姓金的女娃再怎麼說也還是個女人﹐你除了
復仇雪恨之外.再把人家整得死人不像個死人樣﹐那就大過於刻薄﹐不夠厚道了。
異日傳將出去﹐說你用種種歹毒方法來對付女性仇家﹐小子﹐卻也不見得是件光彩
的事。你看看﹐我才勸了你這麼兩句﹐你就冷冰冰的又給我頂撞回來﹐你眼里還有
我沒我﹖我從小疼你直到如今﹐莫不成全都白疼了?你到說說﹐你是有理抑是無理
?”君惟明無聲一嘆.道﹕“師叔﹐只因為你老不知道這女人之毒……”霍青面孔
倏沉﹐道﹕“你仍不答應?”君惟明徐緩的﹐道﹕“罷了﹐便如師叔所言﹐給她一
個好死吧﹗”嚴霜頓然從霍青那張骷髏般枯干嶙瘦的臉孔上融解﹐他揉揉下額。點
著頭道﹕“唔﹐這才叫聽話﹐你要曉得﹐師叔是不會害你、不會給虧你吃的﹐老人
言﹐並非空口白說﹐全是有因有果﹐有憑有証﹐有條有理的。師叔我癡長你幾十年
﹐別的不說﹐光論聽的看的只怕也比你多出不少……”君惟明無奈的道。
“是的﹐師叔……”霍青一拍手﹐道﹕“好﹐我們就准備讓他們上路’吧!小
子﹐那四位‘貴賓’看了一夜的奇珍異寶﹐約模也看夠看足了﹐你須要師叔我為你
我點什麼……呃﹐道具?”君惟明雙目垂注著自己裹著白綢的傷踝﹐平靜而和祥的
道﹕“師叔。你老久經世故﹐飽歷滄桑﹐對人性的看法﹐應該比諸弟子我更透澈﹐
更清楚﹐待此等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蟊賊豬狗﹐你若不以重刑相懲﹐又怎能平人
心﹐順人氣?
為天地伸正義﹐替人間振綱常?他們做出了不是人所做得出的罪行﹐便自該用
對待畜牲的手段去懲治他們﹐師叔﹐什麼叫因果?什麼叫報應?這就是了。”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第十六章鐵石心腸
老霍青聽了君惟明所說處置金薇、馬白水、楊陵、江七﹐四
人的殘酷刑罰﹐怔呵呵的看了君惟明好一陣子﹐才嘆息著道﹕“多少年來﹐我一直
奇怪外面的人為什麼都稱你為‘魔尊’?小子﹐我自小看你長大﹐在我眼中﹐在我
心里﹐你從來都是那般開朗﹐那般豁達﹐那般明快﹐而甚至有些頑皮﹔現在﹐我知
道了﹐小子﹐我知道了為什麼他們會稱你‘魔尊’﹐你在開朗中蘊藏著深沉﹐在豁
達里孕育著謀略﹐在明快內隱合著霸力﹐在頑皮下包滿了成熟……”他頓了頓﹐接
道﹕“小子﹐你的智慧卓絕﹐武功精深﹐心計慎重﹐手法詭異﹐你是一塊上好的材
料﹐又恰巧碰上了你那個死去的師父又是位上好的雕琢匠﹐把你琢磨成武林里的奇
罕珍寶﹐你自已更使它發揚光大﹐睥睨一方。但是﹐小子﹐你有了這一切﹐並不能
志得意滿﹐更不能跋扈驕狂﹐你要記住﹐除了你如今所擁有的以外﹐你更須求取一
顆公正而仁慈的好心……”君惟明閉閉眼﹐苦澀的一笑﹐緩緩的道﹕“師叔﹐我不
否認你老所說的那些話﹐但有一點﹐你老卻未曾明察﹐只有那一點……。”霍青沉
沉的道﹕“哪一點?”君惟明誠摯的﹐絲毫不加掩飾的﹐坦然道﹕“我的心或者不
夠仁慈﹐因為我恩怨分得太明﹐因為我太嫉惡如仇。可是﹐我卻是絕對的公正﹐師
叔﹐絕對的公正!”凝視著君惟明澄澈而清朗的雙眸﹐好一陣子﹐霍青找到了君惟
明話中的摯誠。那摯誠﹐果然是一點也不虛假的﹐他感喟的道﹕“我相信你的話﹐
你是公正得太可怕了……”君惟明長長吁了口氣﹐道﹕“謝謝你老﹐師叔﹐我想﹐
現在已經快到應該‘見影’的時分了吧?”霍青沉默了。
於是﹐這位昔日聲威赫赫歸隱深山荒林的“大天臂”﹐轉身便走進了暗門﹐步
履輕促﹐剎時便已悄寂無聲。
君惟明緩緩的﹐又坐回榻沿﹐他的目光投注在那扇緊掩的遵門上。這時整個石
洞中﹐沒有﹔點聲息﹐顯得特別的幽靜﹐不過這種幽靜卻是令人忐忑的﹐怔仲的﹐
更帶著深沉的蕭煞﹐靜得那麼冷酷﹐那麼陰森﹐那麼沉重﹐又那麼血淋淋的﹐宛如
有一面無形的黑紗正在緩緩罩下﹐罩向人的心腔子里……”
鐵門後面﹐那藏寶的石穴中﹐四位“貴賓”﹐該已看飽
了那滿室珍玉了吧?這晚﹐大約是他們有生以來最為漫長的一夜了﹐他們是如
何渡過的?是在一種什麼樣的心緒下渡過的呢?那些閃耀著絢燦光彩的金玉珠寶﹐
在這種生死將決的情景下﹐不知道能給他們多少慰藉?不錯的﹐赤裸裸的來到世上
﹐亦將赤裸裸的去﹐不信有人能帶走點什麼﹐誰都是一樣……移開目光﹐君惟明此
時的心情卻是奇異的平靜﹐有如古並不波﹐在他雙手染血之前﹐他沒有一絲兒緊張
﹐沒有一點兒惶悚﹐或者﹐見過的慘烈場面太多了﹐或者﹐他把即將來臨的殺戮認
作是一種仇恨的發洩。
這算是一種怪異的快感﹐一種殘忍的滿足﹔君惟明知道﹐仇恨像一堆梗在胸腔
間的毒藥﹐如果不將它吐出﹐其後果必將把他自己梗窒得格郁而死﹐而發洩仇恨的
方法﹐在他淡然憤懣的血腥生活中﹐已能把那些狠毒的手段大而化之﹐不足存心了
……默默的等待著﹐君惟明是那樣的悠閒﹐那樣的安樣﹐好似他並非在等待那血淋
淋的時刻到來。而只是等待著一位朋友的光臨﹐或是在等待著一場淺酌的開始。無
憂無慮﹐無牽無掛的。時間。就在他淡漠的凝視與沉思中過去了﹐很快的過去了…
…。
半個時辰之後。
又是一陣輕促的腳步聲傳來﹐極快的﹐霍青那瘦長的身影再度自暗門中穿出。
君惟明露齒一笑﹐道﹕“辛苦師叔了。我完全同意師叔所言。”霍青眼皮子一
吊道﹕“小子﹐希望你心口一致。”君惟明哈哈笑了﹐道﹕“弟子豈敢口是心非?
這會叫老天爺拔舌頭的啊……”
突然﹐在笑聲中﹐他的面孔又沉了下來﹐深深的吸了口氣之後﹐他道﹕“師叔
﹐我要開始了。”霍青心口猛然一跳﹐他壓著嗓子道﹕“現在?”君惟明點點頭﹐
陰森的道﹕“現在。”略一猶豫﹐霍青又道﹕“早晨起來﹐你還沒吃東西呢﹐小子
﹐我看你吃點東西以後再動手吧?你身子尚虛﹐餓不得的……”君惟明冷硬如石﹐
道﹕“我不餓﹐師叔。”霍青無可奈何的道﹕“小子﹐你的心夠硬不說﹐連臉色也
變得夠快﹐說陰就陰﹐說沉就沉﹐幾句話前還談笑風生﹐幾句話以後就唬了下來﹐
前後判若兩人﹐真也難為你是如何修煉成這道行的﹗”
君惟明深沉的﹐道﹕“師叔﹐‘魔尊’之號得來匪易。”哼了哼﹐霍青怒道﹕
“去你的‘魔尊’﹐在我老人家眼里﹐你一輩子也只不過多少年前那個胎毛來脫的
楞小子!”君惟明微微躬身﹐正色道﹕“在我心中﹐你老也一輩子是我的師叔﹐我
的尊長﹐是我在這人世間最最疼愛我的人﹗”霍青十分受用的“嗯”了一聲﹐道﹕
“這還像幾句人話……”君惟明道﹕“那麼﹐再勞師叔了﹐”說著﹐他轉身行向鐵
門之前﹐剛剛將手伸出欲待推門﹐霍青又叫了他一聲﹐君惟明回頭﹐問道﹕“師叔
還有吩咐?”霍青遲疑了一下﹐低低的道﹕“小子﹐你要考慮考慮?用另一種較為
干脆利落的法子?──”君惟明苦笑一聲﹐道﹕“好吧。”
於是──君惟明的感受更覺得沉重了兩分﹐他不再說話﹐輕輕推開鐵門走進里
面的藏寶石穴里。
“嘩”的一聲﹐他將那張沉厚的錦幔扯開﹐嗯﹐地下﹐那四位“貴賓”正蜷曲
的斜躺著﹐聽見錦幔被扯開的聲音﹐雖然他們全已不能動彈﹐卻不由身體的自然驚
悸反應而齊齊的痙攣了一下﹗悠閒的走到那四個斜臥著的驅體之前﹐君惟明俯視著
他們﹐老天﹐就這一夜的功夫﹐那四張面孔﹐竟已憔悴枯黃得不像是他們原來的臉
了﹐四張面孔上全染著污泥﹐血斑灰土﹐全浮著紫瘀﹐青烏﹐晦澀﹐每個人的頭發
俱是散亂的﹐上面沾著草屑沙泥。
他們個個兩眼失神﹐光芒灰黯而沉翳﹐眼白上布滿了條條紅絲﹗這証明他們全
是終宵未曾胰眼﹐四個人的嘴唇皆因末進滴水與大量失血而干裂了﹐襯著他們低微
又虛弱的喘息聲﹐一個個就活像離了水的魚﹐就像一盞盞即將油竭蕊枯﹐隨時都可
熄滅的燈﹗臉上的表情是生硬而木然的﹐因此。君惟明浮在臉上的那抹笑意也就顯
得生硬而木然了﹐他皮肉不動的道﹕“各位﹐早上好。”頰上的笑容在他這句話中
﹐就好像結凍了一樣那麼沒有一點笑的涵意在內了﹐他淡淡的道﹕“當然﹐我這只
是一句客套話﹐其實﹐各位一夜來飽受煎熬﹐可能不會太舒適﹐到了早上﹐又將一
個個走向生命之終點﹐那等滋味﹐就更談不上好了。我非常了解各位心里﹐抱歉﹐
我卻無法使各位消除那種恐懼﹐因為那種恐懼事實上是存在的﹐而且﹐也是不可消
除的。”慘淡的望著君惟明﹐金薇努力使自己開了口﹐她是用盡全力﹐但語聲卻細
若蚊蚋“姓……君……的……你……你還……在等……等什……麼?”君惟明靜靜
的道﹔“等你們怕夠了嚇足了﹐渴干了﹐餓扁了﹐然後﹐我就會叫你們一個個屍骨
無存﹐挫成灰燼﹐散撒在這盤古山區!”
雖然﹐君惟明的語調是平靜的﹐淡漠的﹐絲毫不帶一丁點火爆氣﹐有如正在述
說著一件尋常得微不足道的瑣事一樣﹗但是在那種平靜與淡漠的音韻中﹐卻含蘊著
無比的冷酷﹐至極的殘忍﹐難以形容的狠毒宛如一頭狼﹐一頭陰沉得只在他露出森
森利齒噬向你的骨肉之前﹐才現出酷厲本色的狼﹗不可自制的打了個寒顫﹐金薇絕
望的道﹕“君惟明……你……真……真算……歹毒﹗”君惟明沉沉的道﹕“過一會
﹐你將更能體驗出來。”馬白水扭曲著一張衰老又狼狽憔悴不堪的臉﹐抖索的叫﹕
“砍了腦袋……也不過碗……口大小的疤……姓君的……武林中……有規矩……江
湖上……講道義……你……你不能……太離了譜……招天下同道……群起而攻……
他們……會點破……你的背……”君惟明豁然笑道﹕“老馬﹐你大約是嚇暈頭了﹐
說起話來怎的這股語無倫次﹐顛三倒四再加上胡扯八道?”頓了頓﹐他的神色逐漸
冷酷地說道﹕“不錯﹐武林中有規矩﹐江湖上論道義﹐但那也要看對什麼人來講規
矩﹐談道義。就是你這種見利忘義﹐罔顧節操的下三流毛賊﹐也配談論武林規矩與
江湖道義麼?姓馬的﹐你們以劇毒害我﹐以暴力凌我﹐以死亡脅我的卑鄙行為﹐哪
一樁夠上了仁義道德了?夠上了豪土風范了﹐因為你們做出些不似人應作的事。所
以﹐報還你們的也將是些不該是人應受的罪﹐你們欲使我家破人亡﹐使我基業易幟
﹐使我手足遭殘﹐今天﹐我便將你們原待給我的完全奉還你們﹐而且﹐利上加利﹐
絲毫不爽﹗”說到這里﹐他又道﹕“我如此做了﹐江湖同道若認為我做得不對﹐他
們盡可同來聲討於我﹐多少年來﹐我便不顧那些傳言流語﹐我只講事實﹐只面對真
理﹔設若有人不滿﹐他們可以來、尋我爭論──不管是文爭武論﹐姓君的要是皺皺
眉頭﹐便一頭撞死在來人腳下﹗”馬白水的驚恐之色已絲毫不能掩飾的緊集在臉上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駭怖的叫道﹕“你……你待如何?”君惟明冷冷的道﹕“
不要急﹐老馬﹐老殺才。用不了多久﹐你即會知道我待如何﹐在那個關頭到來之前
﹐我可以多少透露一點點給你知道﹐那總是一件不好受的事就是了。”馬白水嘶啞
而慘烈的吼叫﹐聲音有如狼嚎﹕“君惟明……江湖同道……不會饒恕你的……老天
爺有……眼……也要用雷劈……你啊……”君惟明狂笑一聲﹐暴烈的道﹕“任是那
一個道上朋友﹐要為你們報仇的話﹐他盡管來﹐我全接著﹐不論他們是誰﹐大家俱
是豁上命擺一擺.活了二三十年﹐姓君的含糊過誰來?至於老天爺﹐馬白水﹐老天
爺不會讓你們幫你們的﹐就以你們所作所為的陰毒詭謀那惡勾當﹐無恥手段﹐老天
爺的雷直劈下來﹐劈的會是你們﹐而不會輪到我姓君的頭上!”滿口鋼牙緊挫﹐他
又一個字個字自唇縫中進跳出來﹔“你們哭號吧﹐喊叫呢﹐咒罵吧﹐看看有誰能幫
你們﹐在這深山荒嶺的幽邃石洞里﹐我任你們掙扎﹐任你們咆哮﹐我叫你們面對著
成洞的珠寶金玉﹐也叫你們的腦袋里塞滿了死亡的恐懼﹐叫你們雙眼被眩異的彩芒
迷惑﹐亦叫你們肉體受盡折磨苦楚﹔種什麼因﹐即得什麼果﹐便是你們哭塌了山.
我也拼著和你們同歸於盡!”
馬白水禁不住簌簌抖索﹐而楊陵與江七的驚駭比他是有增無減﹐只有金薇﹐她
還勉強可以自持﹐但是﹐滿臉的絕望與悲側﹐也足夠寫出她心中的淒惶及顫悚了…
…這時……“不會的﹐這只是些輕巧的事。”
說著﹐他仰起臉來日注洞頂。洞頂是凸凹不平的﹐間或有些灰白色透明的石鐘
乳垂下﹐石鐘乳被下面及四壁閃燦的球玉光彩所映勾。也泛動著暈朦朦微芒﹔君惟
明像在沉思著什麼﹐過了一陣子﹐他道﹕“師叔﹐在昨夜﹐你老本想宰殺他們為我
出氣報仇的﹐是麼?”霍青有點迷憫的道﹕“不錯……”君惟明沉沉的道﹕“我當
時不贊成宰殺他們﹐師叔還不以為然﹐我說過﹐有些話尚須要盤問﹐再則也不能太
便宜了他們……”霍青頷首道﹕“你是這樣說的。”君惟明木然一笑﹐道﹕“盤問
其實是沒有必要的﹐他們所作所為﹐以及內中因果﹐我已全都了然於心。我昨夜不
殺他們的主要目的﹔即是不能太便宜了他們﹐我要他們多受些煎熬﹐多受些折磨﹐
多經歷點痛苦﹔師叔﹐你老知道.天下最可怕的是死亡﹐但是﹐還有一種比死亡更
可怕的東西.那就是在面臨死亡之前的一段等待﹐越等待得長久﹐越可使等待的人
心驚膽裂﹐神魂不安﹐這﹐可以把一個人逼瘋﹐把一個人嚇狂﹔不過﹐值得惋惜的
是我們沒有﹐也不耐煩再給他們這段可怕的時間﹐換句話說這也是我們仁慈的地方
﹐昨晚一夜。大約已令他們品了這種味道﹐我們抱歉這種味道只僅有一夜的功夫給
他們嘗試。”
頓了頓.他接下去說道﹕“師叔﹐你老也馬上就會明白﹐我不能太便宜了他們
的﹗”老辣深沉如霍青這等的人物﹐此刻也不由暗暗打了個冷額﹐他嚥了口唾液﹐
強笑一聲道﹕“小子﹐你知道﹐現在你可以去做了。”
臉上根本沒有任何可以顯示出內心思維的表情﹐君惟明有如一尊石像般的僵木
與冷摸﹐一種特異的青白神色在他的面孔上閃動﹐襯著他那鐵石般的形態﹐幾乎不
敢令人相信他就是尋常時談笑風生的君惟明了。
緩緩轉過身去﹐君惟明的目光有如兩柄利剪一樣冷厲而銳的投向了地下的江七
﹐江七失了魂似的一陣比一陣劇烈的哆嗦著﹐心膽俱裂的哀嚎道﹕“公子……公子
……饒了我一條……狗命吧……我是被逼迫的……我是被楊陵逼迫的……公子啊…
…我冤枉……我冤枉……”
君惟明仿佛聾子一樣﹐根本就沒有理睬江七的哀求號叫﹐他走上前去﹐提著江
七的領口﹐“刷”的一下甩出了一丈之外﹗江七那張丑惡的面孔已完全扭曲得不似
人形了﹐他殺豬似的慘嗥著﹐一雙小眼連連上翻口中吐出白沫﹐涕淚沱沱﹗嘆了口
氣﹐君惟明喃喃的道﹕“我真奇怪﹐就憑你這窩囊樣子﹐當年我是怎麼會允許你加
入‘鐵衛府’的……”幾乎哭叫得斷了氣﹐江七淒厲又駭怖的哭號﹕“公子……公
子……求你饒了我……饒了我……我知罪了……求你老給我一次懺悔的機會……我
再也不敢了……我是身不由主……我是被他們逼迫的……”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第十七章酷厲之刑
君惟明連眼皮子也不眨﹐連面容上的一根經絡也不跳動﹐那
麼冷硬又僵木的把江七俯按在地面。微一側身﹐他已自堆滿了珍寶珠玉的石池中摸
起了一根金針來﹐這根金針﹐看上去年代十分久遠了﹔顯然不是本朝之物﹐針長約
七寸﹐頂端尖銳無比﹐尾部欲打造成一種奇異的蝴蝶形狀﹐在那蝶形尾部的四周﹐
鑲嵌了粒粒色彩鮮艷﹐綻紛絢麗的六角寶石。
手捏金針輕幌﹐在石洞兩壁間夜明珠的光華映照下﹐可以勾出各種迷魅綺屎
縊頻墓□岳矗□濛夤擅□韉墓□醞□似融在霧里﹐滲在雨中﹐奇異極了﹐也可愛極
了﹐假如你細看金針的針身上﹐還雕縷著極為精致的花紋呢用左手食指在尖銳的針
端試了試﹐君惟明竟難得展開了一絲笑容。然而﹐這抹笑容卻是邪異的﹐空洞的﹐
嘲弄的﹐根本就沒有一丁點笑的意思在內﹐他望了望在地下抖成一團的江七﹐語聲
平板──就好象在講著一個無聊的故事一樣──徐徐的道﹕“這根金針﹐有個名子
﹐叫做﹐明心錐’為什麼叫做‘明心錐’呢?其中有一段十分有趣的原因──。”
潤潤唇﹐君惟明續道﹕“在前朝的某一段時期﹐有一位太子爺繼承了大統﹐治理天
下萬邦﹐這位坐上了黃龍椅的九乘之尊﹐真命天子﹐稱得上是英明有為﹐德智超凡
﹐他唯一有一樁毛病﹐說起來其實也算一種優點﹐什麼毛病呢?就是他心性太猜疑
﹐不能信任於人﹐他一有這毛病﹐當然他屬下的那些王公大臣﹐文官武將就難得安
寧了。這位皇上陛下﹐每對他那些臣子們的忠貞有了懷疑的時候﹐便令人持著這根
‘明心錐’前往﹐交給那蒙受嫌疑的臣子﹐而接到‘明心錐’的臣子﹐亦不啻受到
了死刑的宣判。”
“因為﹐若要表過自己的忠君愛民﹐永無二志﹐便只有執著‘明心錐’透穿嚥
喉自裁以明貞烈心跡﹐要是不自裁呢?便表示沒有‘明心’之意﹐那麼﹐即等於告
訴皇上自己確實不忠﹐如此﹐則他便不‘明心’﹐皇老兒也會派人砍了他的腦袋作
為奸佞之懲﹐所以﹐這‘明心錐’就是死亡的征兆﹐也即乃死亡的信息﹐見了它或
承受它的人﹐除了准備完蛋大吉﹐幾乎沒有別的路可走……”君惟明目光中已含著
一股淡淡的揶揄與捉弄之色﹐又道﹕“前面﹐我為什麼說那位萬歲爺的猜疑毛病也
會是一種長處呢?理由很簡單﹕比如說﹐我本身可悲的就是沒有他那種毛病﹐假如
我的胸襟稍微狹窄一點﹐多疑性稍微重一點﹐對我的手下們稍微防范一點﹐今天﹐
我就不會吃這種虧﹐栽這種跟斗……”笑笑﹐他看著金薇那張灰白的面龐﹐道﹕“
就正如金姑娘告訴我的一句名言﹐我將永遠記得﹐那句名言是──信任即是毒藥﹗
”
不自覺的痙攣了一下﹐金薇緊閉著嘴唇沒有作聲﹐蓬亂的頭發卻在輕微的輕微
的抖顫……。
君惟明拿著手中的金針點了點地下的江七﹐道﹕“這根‘明心錐’是純金里包
含了一點‘青銅’所鑄制﹐堅硬而尖銳﹐它的把柄處更制造成蝴蝶形﹐上面還鑲嵌
了各種顏色的六角形寶石﹐相當貴重﹐而且美麗悅目。若僅看它的外表﹐將難以察
覺出它所象征的恐怖。當然﹐這一點我相信各位是能體會的﹐萬歲爺御用之物總該
是貴重與美麗的才對──不管它表示著什麼意義﹔何況﹐接受它的人身份俱皆尊顯
﹐而一個尊顯的人﹐又受到一國之君的賜死﹐也理應死得多彩多姿一點﹐理應死得
崇高一點﹔如若像我們草莽中人一樣那麼卑賤的被禿刀斬殺或由一根鐵棍砸死﹐不
是就太顯得平凡和不值了麼?”金針在手背上敲了敲﹐君惟明又平靜的道﹕“因為
這叫‘明心錐’的玩意太過兇戾﹐所以我搜集到手之後﹐便拋置在那聚寶的石池中
﹐昨晚我恰巧又看見了﹔它﹐它又正在池邊的位置﹐於是﹐我忽然想到﹐它也正可
以用來叫各位明明心跡!”古怪的一笑﹐君惟明又道﹕“自然﹐我不是那位九乘之
尊的真命天子﹐各位亦並非我手下的王公大臣。不過﹐成者為王﹐敗著為寇﹐以這
個道理來說﹐我就只好權充一下皇帝的架勢﹐而各位﹐也只能委屈點扮演一會那些
欲待‘明心’的臣子了!”說到這里﹐君惟明笑道﹕“怎麼樣?”
江七更是嚇得幾乎嚥了氣﹐他那張臉﹐已因受驚過度而不像是他的臉了。現在
﹐江七己流不出淚﹐說不出話﹐嘴角淌著白沫﹐流著口涎﹐他全身僵立﹐只是一個
勁的在吸氣出氣﹐一雙眼就像中了魔似的只管宜楞楞瞪在那條“銅斑蛇”
憤怒扭動的服體上﹗輕輕地﹐慢慢地──君惟明靠近了江七﹐他冷悄悄的道﹕
“江七﹐你犯下的罪狀你可知道?”
可憐江七哪里還說得出話來?他急劇的哆嗦著﹐目光里包含了刻骨的哀怨與乞
求﹐那兩張厚濕的嘴唇在q合著﹐抖索著﹐但是﹐任他如何努力﹐就是迸不出一個
字音來。
搖搖頭﹐君惟明悲憫的道﹕“我知道你怕﹐江七﹐我知道﹔但你為什麼要犯下
承受這種罪行的惡事來?你該明白那是犯不得的﹐你曾親眼看見我們‘鐵衛府’是
如何懲罰那些與你犯了相同罪行的人﹐你也會親耳聽到他們的慘號哀叫。但是﹐你
為什麼還要去犯﹐為什麼隨著去犯呢?”
不待江七有所表示﹐君惟明已用足尖勾著江七的後頭﹐援緩朝前拉了一尺──
“我曉得你想求取的是什麼﹐也曉得你貪戀的東西在哪里﹐江七﹐那是大量的財富
與更高的地位﹔是麼?不錯﹐你想的這些﹐是天下人人也都想的﹐這其中包括了我
在內﹔但是﹐你應該明白﹔大量的財富和更高的地位並非是不可能的﹐卻須要腳踏
實地﹐一步一步去循著正當途徑求取﹔不是像你這樣﹐用卑鄙的手段無恥的陰謀﹐
陰毒的陷害與背義棄仁的惡舉來侵占﹔你要把你的夢幻建立在他人的鮮血上﹐你就
必須受到懲罰──設若我不能脫出你們的鉗制﹐你也會遭到良心的遣責。現在﹐我
已脫了你們的鉗制﹐你便要接受我的懲罰﹐江七﹐我在此時﹐只能告訴你兩句話﹕
我們倆兄弟一場﹐我很遺憾。”
驀地──江七驟足了全身所有的殘力﹐鬼哭神號般迸出了幾個字﹕“我知罪了
……饒我……啊……”
君惟明的動作快得匪夷所思的﹐江七的號叫甫始飄揚在石洞沉翳的空氣里﹐君
惟明的腳尖已踏在江七的背脊上﹐輕輕往前一送﹐跌進一步。
這一剎間﹐江七的表情是奇異的﹐怔仲的﹐而又迷惘的。
他似乎不相信他眼前的遭遇﹐好像不覺得那兩對要命的毒牙已陷進了他的肌膚
里﹔他仍在抖索全身卻僵木不能顫動﹐一雙眼可怕的大睜著﹐在歪曲的五官下﹐臉
孔上的褶紋全扭陷成了一條不可描述的深溝!
旁邊不遠……楊陵早己嚇得成了半暈迷狀態﹐他面如金紙﹐癡了一樣瞪視著江
七的慘狀──那將是他片刻後的寫照──他的舌頭不自覺的伸出嘴外﹐淌著亮晶晶
的口涎﹐而他的全身﹐早已被冷汗浸得透濕了……一側﹐馬白水的鼻孔大張著﹐黑
大的鼻孔在粗濁的出著氣﹐就像有人正在抓緊他的心臟一般﹐這位“灰巾幫”的瓢
把子鬃眉俱顫﹐兩只眼﹐似要鼓出眼眶子之外了。
比較沉得住氣的﹐還是金薇。但是﹐卻也僅僅是“比較”沉得住氣而已﹐自從
來到這個世界﹐金薇無論是看的聽的﹐經的﹐甚至本身所作的﹐無不充滿了血淋淋
的殘酷﹐硬板板的冷森﹐陰惻惻的詭異﹐她可說見了太多世面﹐經歷太多風險了。
但是﹐她卻沒有嘗試過眼前這種滋味﹐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呢?那種令人發指的
死亡方式﹐刻骨銘心的死亡氣氛﹐那種難以言喻的心頭上的可怕負荷……金薇的面
龐是一片雪似的慘白﹐那幾乎已不像活人的﹐有感觸的臉了。她的雙唇微張﹐眸子
里的光芒沉重驚悸﹐似要窒息﹐而她兩頰的肌肉卻在不停的抽搐﹐像是里面有東西
在扯動著似的……忽然﹐江七全身一震﹐他撕裂著嗓子般恐怖的尖嗥﹗“救……救
我……誰來……救……我……哇﹐呼……呼呼……”
只叫到一半﹐江七已開始了痙攣﹐他像被人勒住了喉嚨一般﹐用力吸著氣﹐雙
眼翻白﹐嘴已大開﹐整張面孔在瞬息間便成了烏紫!
帶著點憐憫與不忍﹐霍青沉聲的道﹕“小子﹐這人差不多了﹗”
無聲的嘆了口氣﹐霍青將手中的另一只軟牛皮口袋鞭松﹐於是“呼”的一聲﹐
一團灰影沖出﹐正是在馬白水那粗大的身軀上﹗心膽俱裂的馬白水差點就嚇暈了﹐
他驚駭的大叫﹕“救命啊……”
就在那個淒顫的“啊”字飄蕩在空氣中的時候﹐正往馬白水身上墜落的那團灰
影竟突然一斜﹐像被什麼無形力道牽引住一般﹐霍然修轉﹐重重的摔向另一個人身
上﹗那個人﹐正是江七﹗君惟明剛剛把合成十狀的雙手放下﹐笑吟吟的道﹕“馬老
﹐我這手‘粘虛力’如何?”
馬白水哪里還有力氣和神智回話?
“太狠毒了……”君惟明聳聳肩﹐道﹕“不錯﹐我也有此同感。”頓了頓﹐他
又道﹕“其實﹐看多了也就會習慣自然﹐人的肉﹐和其他動物的肉並沒有什麼兩樣
﹐亦是血淋淋﹐一大塊一大塊的﹐一條條一絲絲的﹔分割禽畜的肉﹐與分割人類的
肉沒有什麼兩﹕樣﹐你一定不會懷疑。”霍青哼了一聲﹐冷冷的道﹕“謬論!”君
惟明笑了笑﹐自嘲的道﹕“我還蠻想望師叔贊我一聲‘高論’呢﹗”霍青忽然一怔
……目光投注於江七身上﹐連霍青也不禁在心里打了個寒栗。老天爺﹐現在的江七
﹐還像個江七麼?非但全身上下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雙眼更突出了眼眶、死不暝
目的暴睜著﹐他混身的肌膚俱成了烏黑泛紫的顏色﹐胸腔間﹐更膨脹如鼓﹐面孔五
官全因過度的痛苦而歪曲成一團。舌頭血淋淋的拖出了嘴巴老長﹐舌尖上﹐也在滴
滴瀝瀝的淌著紫血﹔霍青知道﹐因為江七被先點過“軟麻穴”﹐根本就無法掙扎﹐
否則﹐只怕夠他輾轉撲騰的了。江七也沒有機會多作哀號﹐原因是他呼叫不出﹐“
銅斑蛇”的毒性﹐霍青是明白的﹐它會使中毒的人極快發生窒息﹐氣管因迅速腫脹
而使中毒的人無法呼吸﹐換句話說﹐中毒者會被活活悶死﹐在這種情形之下﹐死去
的人往往連肺臟也都窒炸了……何況﹐再加上另一只兇惡的‘禿頭鳥’在同時橫施
暴虐呢?
君惟明見過的死人太多了﹐望著江七﹐用不著上去查視﹐他也知道這個叛逆者
已經斷了氣。他淡淡的﹐道﹕“師叔﹐江七已經回家了。”吁了口氣﹐霍青沉重的
道﹕“在這種酷刑之下﹐又有誰撐得起英雄?人﹐是肉的﹐沒有那個是鐵鑄的……
”
微微一笑﹐君惟明又走向了楊陵﹐這位頗有名聲的“青豹”如今已駭得魂飛魄
散﹐僅剩下一口氣﹐和一點悠悠晃晃的靈智了﹐他很想撐撐好漢﹐但是﹐卻任怎麼
也撐不起來﹐他明知道難逃此劫﹐卻又實實在在的不想死﹐千真萬確的怕死。本來
﹐自古有幾個人能在那來到死亡之前扮得出起英雄﹕呢?
君惟明帶著一絲歉意道﹕“對不起﹐我的老弟兄﹐我最信任的伙計﹐你的副手
小閻王已經到老閻王那里去聽差了﹐你也得快趕一步和他搭個伴……“恐懼至極的
抖索著﹐楊陵努力使自己能發出聲音。雖然那發出的聲音也已哆嗦得不成話了。
“公子……請……你老……念……在我追……隨你老……近十年……的汗馬功
勞上……公子……求你老……饒……饒了我吧……”君惟明淡淡的道﹕“你知罪麼
?”驀地痙攣了一下﹐楊陵絕望的道﹕“求求你老……公子……我……我一生……
只做錯了這……一件事……公子……求你老大思……大德……就……就饒過我……
這唯一……唯一的一次……吧……”君惟明笑笑﹐道﹕“有兩句話﹐‘一失足成千
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如今﹐楊陵﹐你正是要鑄千古恨的時候了。”沒有再看
楊陵那張可怕可悲的慘怖面孔﹐君惟明仰起頭來﹐悠悠的道﹕“人世間﹐有很多事
﹐做錯了可以懺悔﹐可以痛改前非﹐但也有很多事﹐只能錯一次﹐一次錯了﹐就永
遠不會再有懺悔的機會了﹐就好象你目前這樣。人活著﹐只是一段短促的時光﹐沒
有方法來嘗試每一件事﹐換句話說﹐也沒有方法來嘗試每一種結果﹐因此﹐我們就
有了人倫綱常﹐善惡分解﹐由這些﹐告訴我們那些事可以做﹐那些事不能做﹐那些
事應該做﹐那些事不該做了。如若不顧人倫﹐罔視綱常﹐混淆黑白﹐倒置善惡﹐則
這人也就是個邪惡之人了﹐邪惡之人是留不得的﹐除非那人不曉得他的所行所為乃
是邪惡──譬如三歲稚童──但是﹐楊陵﹐你並不合於這個條件﹐你已足夠足夠懂
事的年齡了……”楊陵顫栗著﹐哀恐的嘶叫﹕“我……我是你的老弟……兄……啊
……”君惟明微微頓首﹐道﹕“不錯﹐你是我的老弟兄﹐你曾立下不少汗馬功勞﹐
也曾與我同甘共苦過﹐這些﹐我全不否認﹐我只是有一點疑問﹐楊陵﹐既然我.們
之間如此親密﹐你為什麼要陷害我?要幫助他人奪我的基業﹖殘我的手足?謀我的
妻妹?還有﹐覬覦我的藏寶再加上要我的老命?嗯﹐為什麼?”
楊陵窒住了﹐是的﹐為什麼?為什麼?他怎敢坦白承認那是為了貪婪、自私、
陰毒、奢望與失掉了羞恥與天良?
君惟明仍是淡談的﹐道﹕“現在﹐你還有話說麼?”楊陵突然涕淚滂沱﹐號淘
大哭起來﹐慘厲的號叫﹕“我錯了……公子……我錯了……求你……饒我……這一
道……吧……公子……求求你……”君惟明嘆了口氣﹐道﹕“楊陵﹐你錯的這一次
﹐可惜是屬於那種一生之中只能錯一次的類別﹐我若饒了你﹐異日我還能去管束誰
呢?”
驚駭欲絕的尖號著﹐楊陵被點過“軟麻穴”的身子竟然也因他過度的掙扎而在
微微移動了﹗君惟明搖搖頭﹐足尖倏挑﹐准得不可言喻﹐整挑到楊陵的軀體﹗楊陵
的慘叫剎時悶噎了回去﹐開始變成了窒息似的“唔”“唔”低哼﹐他全身在簌簌抖
索著﹐令人不忍目睹的慘狀……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第十八章毒腕瀝血
仿佛嗓子梗了塊什麼東西一樣﹐
霍青悶沉沉的道﹕“這姓楊的小子﹐也完了……”君惟明回過頭來﹐雙目中的光輝
帶著些兒古怪的迷憫﹐他輕輕的道﹕“我們原本便是要他這樣的﹐是麼?”
“有人說﹐自古艱難惟一死﹐小子﹐而你把這個“死”
字搞得更艱難﹐更令人不寒而栗了……”君惟明靜靜的道﹕“我知道﹐師叔對
我方才的方式不贊成……”霍青搖搖頭﹐道﹕“真是不敢苟同。”他憾恨的﹐又道
﹕“昨夜﹐我在一怒之下要替你報仇雪恨﹐個個將他們斬絕﹐你卻阻著我﹐說不能
太便宜了他們﹐我起先還在納悶﹐以為你忽然發了慈悲心﹐又以為你反對我替你報
復的手段﹐那里知道﹐你卻有更歹毒的法子放在後面﹐不能太便宜了他們﹐小子﹐
你可是真做到了沒有太便宜他們啊……”
閉閉眼﹐君惟明象是平定了自己一下﹐然後笑吟吟的﹐道﹕“怎麼?馬老﹐有
什麼地方不舒適麼?”
濁重的喘著氣﹐馬白水的胡子稍沾著一顆顆晶亮的汗珠﹐而每隨著他上下牙床
的交顫﹐那些汗珠便一粒一粒地掉在他的胸前﹐他可憐的以目光哀懇著君惟明﹐兩
額的太陽穴也在不停的“突”“突”跳動。這一瞬間﹐馬白水早巳失去他一向的雍
容氣度與傲然形態了﹕他顯得如此蒼老﹐如此衰敗﹐如此頹唐﹐又如此絕望。此刻
﹐他不似一個江湖上頗有盛名的黑道大豪﹐更不似一個冷酷兇狠得令人退避三舍的
武林強者。他和任何一個同樣年紀的老人並沒有分別﹐甚至﹐比一個尋常的老人看
來更龍鐘﹐更孱弱﹐更畏縮﹐加上﹐更窩囊﹗君惟明溫柔的﹐又道﹕“不要緊張﹐
或許你有些不能適應﹐但過不了多久即會好的﹐只須要一點點時間﹐馬老﹐你就會
永遠解除痛苦了﹐永遠也不用擔心你所擔心過的那些煩惱了﹐馬老﹐永遠……”
抖索著掙扎﹐馬白水語不成聲﹕“君惟明……得放手時……且放手……楊陵…
…和江七……已被你處置……你又何苦……非要老夫……的性命不可?”君惟明搓
搓手﹐平淡的道﹕“說得是。不過﹐在先前﹐馬老﹐你為什麼又非要我的性命不可
呢?得放手時﹐你也早該放手哪!”痛苦的呻吟了一聲﹐馬白水吶吶的道﹕“我…
…我……是受人……之托……身不由……主……”
君惟明一笑道﹕“你是受人之托﹐托你什麼?托你來謀殺一個與你素無冤仇的
人?托你來侵奪人家的財寶?托你協助那人強取別人的妻子?托你以這大的年紀來
奸污人家的弱妹?你心肝全沒有了﹐那里還做得了主呢?”
馬白水窒噎住了。不錯﹐君惟明句句不假﹐字字是實﹐象是一針針扎在他的心
上﹐而遺憾的是﹐竟又是針針見血。
雙目中的光芒是平靜的﹐安樣的﹐但卻平靜得僵木﹐安詳得寒鑄。君惟明伸出
手來﹐輕俏的道﹕“馬老﹐你受人之托來殺我﹐而我﹐我更一層﹐我受我之托來抵
擋你﹐不幸的是﹐你輸了﹐我贏了﹐而輸贏之間﹐並非一笑了之﹐而是要出人命﹐
分生死的啊﹗”恐怖的顫抖著﹐馬白水苦苦衷求﹕“君惟明……君惟明……你放了
我……吧……我發誓……自今以後……退出江湖……永不記恨……此仇……君惟明
……你發發善心……行好事……可憐我已老耄……你放了我……我……也活不多久
了……”猛然一把提著衣領將馬白水拎了起來﹐君惟明一咬牙﹐硬板板朝前走了幾
步﹐馬白水哀嚎著涕泅橫流﹕“君惟明……求你……求你饒命……你不能殺我……
不能殺我……都是童剛……童剛那王八蛋……作的孽啊……”君惟明點點頭﹐道﹕
“你老放心﹐你去了之後﹐童剛也逍遙不了多久的了。
你須記住﹐在陰間你們若再見了面﹐可千萬別勾搭著又去害人……”哀告聲變
成了慘厲的呼叫﹐馬白水的眼淚與口涎四濺﹐鼻涕流到了胡子上﹐他絕望的悲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君惟明……我向你下跪……我朝你叩頭……你要我什
麼我都給你……君惟明……作牛作馬我都答應……君惟明……就只求你……不要殺
我……”悲憫的看著驚恐欲絕的馬白水﹐君惟明緩緩的道﹕“我什麼都不要﹐馬老
﹐只要你的性命﹗”
不待馬白水另有反應﹐君惟明已運起左手彎曲如鋼爪似的五指﹐狂暴的開始撕
裂馬白水身上的衣衫﹐他的手勁是如此強悍﹐動作是如此利落﹔只聽得在一連串的
破帛之聲里﹐馬白水那襲早已污穢皺亂不堪的外衫加上他的中衣﹐小衣﹐已完全被
君惟明一片一片的撕落﹗極度的駭懼里滲著極度的驚恐﹐馬白水催肝瀝膽似的慘號
﹕“住手……住手……你你你……你想做什麼?”君惟明慢條斯里的﹐道﹕“我們
開始了﹐馬老。”魂飛魄散的馬白水奮力掙扎──卻僅能使得身體微微顫動一一他
驚駭欲絕的悲嗥﹔“救命啊……老天爺……救命啊……”
君惟明目光一冷﹐鋒利無比的匕首對著馬白水的腦袋中間擦切過去﹐於是﹐在
血光暴映下﹐馬白水頭頂上的頭皮已分成兩邊卷翻開去﹐形成了一種極為可怕的慘
厲形象!
語聲末已﹐馬白水又猛然跳了起來﹐喉間發出尖厲怪誕的吼叫“唷”“哇”“
唏”“啊”﹐兩手在身上亂抓亂扯﹐象是體內有千萬蟲蟻在叮咬﹐身上有鋼針尖刺
在扎戮著一樣。現在的馬白水﹐那形態﹐簡直象─個瘋子﹐一個失去理智的狂人﹗
甚至象一只猿猴!
驀然﹐霍青驚叫﹕“我的天﹐看他──”
現在﹐馬白水越叫越慘厲﹐蹦跳也越劇烈﹐君惟明卻冷漠的毫不為動的注視著
眼前這付慘景。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第十九章法外施恩
馬白水那種慘不忍聞的嚎叫是淒厲的﹐也是恐怖的。起先﹐
象是在催肝瀝血般尖銳的嗥嚎著﹐還顫抖成悠長的尾音﹐逐漸就變為粗竭而短暫的
呼嚕聲﹐象呻吟﹐又似掙扎﹐宛如被人捏著喉嚨所發出的窒悶喘息﹐到後來﹐便完
全成了一種怪異而駭人的吸氣聲﹕“呼……噗”’“呼……噗”﹐有點象拉風箱所
帶起的磨擦低響﹐沙啞﹐粗糙﹐但卻另有著一股子顫伶伶轉著喉膜的細微聲音﹐就
象怨魂的哀告﹐厲鬼的悲嘆﹐可怕極了也陰森極了……良久……君惟明q動著鼻翅
﹐微合上眼瞼﹐他展露出那一口潔白而整齊的牙齒。那一口牙齒﹐會給人一種宛如
兩排利刃般的尖銳與狠毒的感覺﹔在齒面的磁光輕輕閃耀下﹐他滿足的丟下手中兵
器﹐拍拍手﹐深沉的笑道﹕“師叔﹐這一幕﹐大功告成。”緊皺著那雙眉兒﹐霍青
蹙著氣﹐沙著嗓子道﹕“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揉揉面頰﹐君惟明
不在意的道﹕“你老不喜歡看?”霍青艱澀的道﹕“小子﹐我奇怪你的冷酷心性是
傳自哪里……你師父夠狠了﹐但比起你來卻仍難望項背……你父母麼?我卻一向知
道你父母在生前全是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大生意人……你這麼個歹毒法﹐都是從
那兒學來的?”君惟明淡淡一笑﹐道﹕“就算我是‘無師自通’吧﹐師叔。”霍青
哼了哼﹐道﹕“你怎的不通些好玩意?”君惟明一晒道﹕“這些‘玩意’本來便是
好的﹐師叔﹐只看用在那一種人身上。一個終生奸淫擄掠的惡徒﹐到末了被送上法
場﹐挨一記斷頭刀﹐那一刀要了他的腦袋﹐夠狠了吧?但卻會使天下善良之輩人人
額手稱慶﹐心頭大快﹐為什麼呢?因為對這種人﹐也只有用這種方法才合適。師叔
﹐懲奸罰惡的目的是一樣﹐我們又何苦非要斤斤計較懲奸罰惡的手段問題?”
霍青怒道﹕“為了人道?”君惟明笑了﹐又道﹕“天下對善惡的分野﹐對人們
禮教的約束﹐固然在於人們自己心頭的一點良知﹐這點良知形諸於外﹐便成為社稷
的整體傳統與綱常﹐這是至善。可惜卻偏有人破壞這些﹐罔顧這些﹐那麼﹐這少數
人便成為惡人了。
“為了要保護禮教的衍綿﹐善良風氣的維系﹐對這些破壞者便有了制裁的方式
﹐師叔﹐那方式我們稱為‘王法’。
不論‘王法’的手段是輕是重﹐是狠是慈﹐它的所求只是為了天下好人的安寧
﹐綱倫的常存﹐而在‘王法’之下﹐那些受到制裁的惡人﹐他們所受到制裁的前因
後果﹐也就全包涵在‘人道’之中了。為了人道才斬除這些不人道的﹐為了人道才
消滅這些罪惡的。就算我們為了‘人道’而下手稍微殘酷一點﹐那大前提不是仍然
末變麼?”霍青一下於被窒住了﹐好半晌﹐才氣咻咻的道﹐“你不是‘王法’呀!
”君惟明點點頭﹐道﹕“但是﹐他們卻是惡人。在‘王法’不及達到或無法立時善
做處理的時候﹐我們可按照我們江湖上的傳統與規矩來對付這些惡人﹐‘除惡務盡
’‘天下奸孽人人得而誅之’。
問題是﹐只要你能辨清他是不是惡人﹐夠不夠得上受罰的等級便行。師叔﹐我
們有我們自己武林圈子里的律約﹐是麼?”霍青長嘆一聲﹐道﹕“我真老了……連
說話也松散得不堪一擊啦……”君惟明深沉的道﹕“師叔﹐請你老恕過弟子我﹐或
者﹐我說的道理有些邪﹐但我相信我還有人性﹐遵人道……”霍青沙啞的道﹕“你
可要記住你講的話﹐小子﹗”君惟明苦笑道﹕“當然。”
微微一側首﹐君惟明的目光已投注在金薇身上﹐如今﹐石洞的四名俘虜中﹐金
薇是碩果僅存的一個活口子﹐甚至﹐在他們浩浩蕩蕩的登山尋寶諸人里﹐也就只剩
下她一個人還活著了。
方才﹐那一幕血腥的﹐殘酷的﹐尖銳粗野得不帶一丁點人味的慘劇﹐全已在金
薇的眼前徐徐映過﹐是那麼令她窒息寒栗的一一發生﹐又是那麼使她心驚膽裂的一
一結束﹔滿地的血﹐滿鼻子的腥膻﹐滿腦海的恐怖﹐滿心腔的顫栗﹐然後﹐她的三
名同伴﹐就只余下三團不象屍體的屍體了。好慘啊……面色是臘白的﹐白得泛出淡
青﹔嘴唇更已失去了它往昔的豐潤﹐變成干枯龜裂﹔秀發披散著﹐身上衣裙凌皺﹐
染著血污﹐沾著泥灰﹐金薇的美艷刁俏已無從見﹐現在﹐她所有的﹐除了狼狽之外
﹐就只有絕望與悲恐了……君惟明的目光冷凜得如一雙利劍般射了過來﹐甫與他的
眼神相接﹐金薇更不由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嗦﹐剎時間﹐她的呼吸急促起來﹐唇角也
在不停的牽動﹐連雙瞳深處的意韻﹐也在那麼憐生生的抖索了……那絲毫不帶笑意
的笑﹐君惟明象根本不把金薇放在眼中似的﹐拂手解開了她的穴道﹐冷悠悠的道﹕
“很值得惋惜﹐金姑娘﹐輪到你了。”全身猛一抽搐﹐金薇強行壓制住心頭的驚悸
與傷痛﹐她一甩頭﹐用這個小小的姿態掩飾眼眶中的淚光﹐語聲淒楚道﹕“我……
我已經准備好了……你……你下手吧……”君惟明冷冷的道﹕“抱歉了……”站在
一側的霍青﹐踏上半步﹐急促的道﹕“小子﹐記得你答應我的事?”當然﹐君惟明
是記得的﹐霍青要求他不要用殘酷的方法殺戮金薇﹐現在﹐霍青又在提醒他了……
搖搖頭﹐霍青又低沉的道﹕“我﹐我先出去﹐小子﹐我實在不忍再看下去了……”
微微一怔之下君惟明笑了﹐他頷首道﹕“你老放心﹐我會依照你老心意做的。
”看了看金薇﹐霍青又急忙躲過金薇那悲怨淒絕的回視﹐他略一猶豫﹐跺跺腳﹐匆
匆轉身離開。
君惟明無可奈何的聳聳肩﹐喃喃的道﹕“不錯﹐人心是肉做的﹐當年殺人不眨
眼的‘大天臂’師叔﹐竟然也不忍看下去了……”
自嘲的一笑﹐君惟明踱到了金薇跟前﹐注注視著她﹐她也仰視著他﹐這情景﹐
嗯﹐很微妙……良久﹐君惟明俯望著金薇﹐道﹕“你很憔悴﹐已不復‘紅蠍子’昔
日的風韻了。”想不到君惟明在痛下辣手之前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金薇怔了怔﹐
慘然道﹕“這會有什麼不象嗎?人一死……不論是憔悴還是美﹕艷﹐又會有什麼相
異的?總歸是死了……”笑了笑──那笑﹐十分古怪──君惟明道﹕“你生的很美
﹐年紀又不大﹐更成長在一個武林世家之中﹐你原該有個十分幸福的遠景﹐有個異
常甜蜜的夢幻才對﹔老實說﹐你不應該死得這麼早﹐那很可惜……”金薇唇角抽搐
了一下﹐幽幽的道﹕“現在﹐這些全不足淪了……”君惟明淡淡的又道﹕“金薇﹐
你對我一直很開朗﹐很坦率。嚴格說起來﹐你還有些照應我──不象他們把我當狗
一樣對待﹔因此﹐我該多多少少的報答你一點。你說﹐你願意我怎生個報答法?”
猶豫片刻﹐金薇迷惑的道﹕“你﹐真有此意?”君惟明點點頭﹐道﹕“否則﹐
我何須說出?”金薇一咬牙﹐道﹕“那麼﹐我求你給我一個痛快﹐不要叫我死的太
痛苦﹐更不要教我死得一一太難堪!”凝視金攝﹐忽然﹐君惟明笑了起來﹐他緩緩
的盤膝坐在金薇對面﹐在金薇的怔仲與驚疑里﹐他柔和的道﹕“告訴我﹐金薇﹐你
伯死麼?”金薇呆了呆﹐坦然點頭道﹕“怕﹗”滿意的一笑﹐君惟明又道﹐“怕到
什麼程度?遲疑了一下﹐金薇淒楚的道﹐“事到如今﹐君惟明﹐你為刀組﹐我乃魚
肉﹐宰割殺剮任由你﹐你又何苦再來譏消呢?”君惟明雙手撫搓﹐沉緩的道﹕“我
並非在譏消你﹐金薇﹐我只是要和你印証一下﹐當我們處於相同的死亡邊緣時﹐我
們心中的思想以及憂慮是否一樣?但顯然的﹐卻多少有點迥異……”金薇詫異道﹕
.“什麼地方不同?”君惟明澄澈而明亮的眸子一閃﹐道﹕“很簡單。佛家說﹐人
的身體原只是一付臭皮囊﹐舍此臭皮囊等於舍棄一件累贅﹐可以促使輕煙似的魂魄
直飄無憂之境﹔不過﹐話雖是這麼說﹐卻又有幾個人能當真做到這一步四大皆空﹐
不牽不掛的境界?身體固然是臭皮囊﹐但大多數人卻仍然舍不得拋棄。金薇﹐你顯
然也就是那大多數人中間的一個……”金薇毫不掩飾的點頭﹐道﹕“我承認。”君
惟明笑笑﹐道﹕“這就是我們迥異之處了。金薇﹐你之所以不比我強﹐沒有我今天
的霸業﹐其原因也全在於此﹐因為你看不透生死﹐悟不清人活著的真諦﹐你太貧戀
人世﹐太迷醉於感觸﹐又太甘飴於知覺了……”
“你可曉得﹐我也怕死﹐但我到了必死之時﹐這一切我全會拋開﹐不去想它。
死亡﹐是一種解脫﹐甘心與不甘心是另一回事﹐它總將人的一切解脫了……”頓了
頓﹐他又道﹕“在我被囚禁在你們手中的沿路上﹐你不是奇怪於我的鎮定與淡然麼
?不錯﹐我還有一點希望寄托在我守洞的師叔身上﹐但那卻並非絕對可靠﹐更不敢
說萬無一失﹔我之所以能那般平靜﹐主要的﹐全在於我把生死看淡了。”
“人有活十年、數十年甚至百年者。但在活著的過程中﹐卻遍嘗生之苦果﹐庸
庸碌碌一輩子﹐到頭來仍難逃大限。我肩負太重﹐心郁太濃﹐我並不逃避。不過﹐
若是遭到不可避免的厄運時﹐我更樂於藉此拋掉重擔﹐這也算是一種樂趣。”
“整個來說﹐到了那一步﹐我即會看穿一切﹐不到那一步﹐我卻同樣也看不開
。只是﹐這卻比到了那一步還看不開的諳君要強多了……”金薇低愴的道﹕“你是
指……我已到那一步﹐就該看開些了?”君惟明柔和的道﹕“不錯﹐我希望你能心
靈敞朗。”淒然一笑﹐金薇道﹔“多謝你的開導與教言。君惟明﹐你是一個值得人
們欣賞與留戀的劊子手﹗”她哽嚥了一聲﹐又道﹕“如今﹐你又逃過那一步劫難﹐
那麼﹐你還看得開麼?”
君惟明低沉的道﹕“我已說了﹐我逃過那一步劫難﹐我就得再負重擔﹐再嘗世
間百苦﹐再感受恩、仇、樂、哀。金薇﹐我只得如此。”
金薇搖搖頭暗然道﹕“我不如你﹐君惟明﹐不論要不要死﹐我的心欲難拋。”
君惟明喟了一聲﹐道﹕“可嘆。”金薇仰頭悲傷的道﹕“你可以下手了﹐君惟
明。”沉吟著﹐君惟明目光怪異的注視著她。半晌﹐君惟明輕輕的道﹕“人家說你
精明狡黠﹐金薇﹐錯了﹐錯了﹐你實在很笨﹐很愚蠢﹐也很木訥!”目眶中含著淚
﹐金薇顫抖而迷惘的道﹕“你是說……”君惟明截住道﹕“我曾答應過你﹐我要多
多少少對你有一點報償﹐我叫你自己提出來希望我如何報償──。”金薇疑惑的道
﹕“我……我已提出來了﹐希望你能令我痛快一死……”
君惟明嘲弄的笑了﹐他道﹕“你真傻﹐我並沒有限定你的內容與范圍﹐換句話
說﹐只要是你想到的要求﹐都可以提出來﹗”猛然愣了﹐一楞之後﹐隨即而來的便
是一連串急烈的抖索。金薇有些震驚的﹐又有些空茫的﹐有些狂喜的﹐又有些懷疑
的哆嗦著問﹕“你……你是說……是說……”君惟明點點頭道﹕“我是說﹐只要你
想到的報償﹐要求都可以提出來。譬如你何不要求我恕你一命?”
宛如旱雷殛耳﹐金薇腦袋里一陣嗡嗡作響﹐加上一陣極度的暈眩﹐她心跳口噪
面紅氣喘﹐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聽覺﹐她張口結舌顳□的道﹕“君惟明……你
……你……真的?”君惟明微微一笑﹐道﹕“當然。”抖索著﹐金薇上氣不接下氣
的道﹕“我……我……我現在……還可以……提出來不?”君惟明平靜的道﹕“你
不要求痛快一死了?”金蔽急急搖頭﹐熱淚泉湧﹐可拎生生的道﹕“不……不……
我想改換另一種要求……”君惟明慨然道﹕“可以﹐你說吧?”顫抖著﹐金薇急切
的道﹕“我不願──不願意死……”又是干脆又是爽快﹐君惟朋用力頷首道﹕“行
﹐我答允你﹗”淚水象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的﹐成串的﹐自金薇那慘白又帶著
美麗紅暈的面頰上滴落。
她哭了﹐痛快淋漓的哭了﹐哭得全身痙攣﹐哭得泣不成聲﹐但是﹐這又何償不
可稱為“喜極而泣”呢?
君惟明不言不動.僅只默默的讓金薇盡情哭泣著。他知道﹐這一哭﹐可以把金
薇心中的恐懼、驚悸、羞辱、悲憤以及惶亂大半發洩出來﹐而金薇一夜來所受的委
屈與折磨﹐也應該好好發洩一番了……好一陣子──一君惟明悄然遞上自己借用師
叔的那張麻布大手巾﹐金薇接過﹐仍在啜泣不停的拭擦著臉上的淚痕。君惟明溫柔
的道﹕“我想﹐你該哭夠了吧?”極力抑止心頭的干百感觸﹐無限滋味﹐金薇一邊
拭淚﹐一面抽噎著道﹕“我……我好難過……”君惟明微微一笑﹐道﹕“死里逃生
﹐原該高興才對。怎麼難過?”金薇又流下眼淚﹐哽嚥道﹕“我……我對不起你…
…”君惟明有趣的笑了笑。道﹕“對不起我?哪一方面呢?”拭著淚﹐金薇拿著麻
布的那只白膩柔滑的右手在輕輕顫抖﹐她仰著臉﹐那張俏麗臉龐上的神情﹐卻是如
此羞慚﹐如此歉疚﹐如此惶悚﹐又如此不安﹔現在﹐這位“大寧河”金家的少主﹐
看上去已完全失掉了平素的潑悍和刁鑽﹐眉宇唇角之間﹐更找不到那種令人莫可奈
何的狡黠與屈傲了。她變得異常的嬌弱﹐異常的柔婉﹐異常的彷徨、以及異常的使
人憐惜﹐就如同任何一個象她這種年紀的女郎一樣﹐充滿了這個年紀的女子應有的
各殷情韻﹐再也不顯得特殊了﹐再也不顯的突出了﹐是那般怯生生的﹐又那般軟綿
綿的……仍在哽嚥著﹐她道﹕“我……我從來……不向人道歉……從來不……但這
一次……我知道我是真的錯了。我不該幫著他們來陷害你﹐不該昧著自己良心來做
這種天理不容之事……我象是入魔了……變得那麼貪婪﹐那麼殘狠……只為了一些
毫無生命意義的財寶﹐卻去暗害一個有生命﹐有意義的人……而那些財寶﹐又是多
麼空勾啊……它們原本便不屬於我﹐我……我為針麼又要以那種不正當的手段去攫
奪呢……”君惟明深沉的道﹕“現在﹐你才想到這些?”搖搖頭﹐金薇傷感的道﹕
“不﹐在我答應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即已想到了。但是……我不否認﹐這件事雖是邪
惡而不義的﹐它隱在後面的代價卻實在巨大的驚人……我受不了那種誘惑……我更
要顏面﹐當他們請到我﹐又提出如此優厚的條件時﹐在那一雙雙炯亮的眼睛注視下
﹐我……我也無法示弱推托……可是我要告訴你﹐我一直是於心不安的﹐一直是內
疚神明的……我﹐我只好強自壓制﹐勉強自己倔撐下去……我……好後悔……”
忽然想到了什麼﹐金薇又惶悚的問﹕“為什麼……君惟明……你要饒我?”她
又接著補問﹕“因為我是女人?”君惟明冷烈的笑了﹐道﹕“不﹐我並不特別對女
人寬厚。換句話說﹐只要是謀害我的人﹐任他男女全是一樣要遭到報復!”怔了怔
﹐金薇忐忑的道﹕“那……那你為什麼撓過我呢?”君惟明悠然道﹕“你自己已經
說過了。”金薇迷惘的道﹕“我﹐我說過了嗎?”君惟明點點頭﹐道﹕“是的﹐因
為你還知道是非﹐明白善惡﹐分辨忠奸﹐此外﹐你總多多少少還有點天良。”蒼白
的臉蛋兒剎時差慚得紅霞遍布﹐金薇汗顏的道﹕“我……我真為自己感到恥辱……
”君惟明淡淡的道﹕“知恥近乎勇﹐由這一點﹐就可以証明你仍可救藥﹐未曾執迷
不悟下去。金薇﹐你要知道﹐一個人再壞都沒有關系﹐只要他的心沒有死﹐只要他
尚知悔改﹐便總是有希望的﹐你正是如此。而你的那些伙伴卻不是這樣了﹐他們連
心都死了﹐心死了的人﹐留著還做什麼呢?早就麻木不仁了……”吸了口涼氣﹐金
薇猶有余悸的看了看地下那三具不成人形的屍體﹐她微弱的道﹕“君惟明﹐你……
你實在太狠﹐真是狠到家了……”君惟明笑笑﹐道﹕“你‘紅蠍子’也這樣認為?
”金薇閉閉眼﹐低細的道﹐“我自以為見過不少﹐也經得不少了﹐自以為早就可以
獨當一面﹐獨行獨闖了。對一般入來說﹐是這樣的﹐但在你面前﹐君惟明﹐不論那
一方面﹐我現在知道﹐實在差得遠……”君惟明吃吃一笑﹐道﹕“此時此地此情﹐
我亦無庸客套。是的﹐你確還比不上我﹐當然﹐在別人的面前﹐我看你也是響當當
的……”
素來倔傲黠慧的“紅蠍子”金薇﹐此刻﹐哪還提得起她平常的那股子刁鑽勁兒
?而且﹐事實証明她也的確差上一大把火呀。戚然輕喟﹐她道﹕“以後﹐你﹐打算
報復嗎?”君惟明平靜的道﹕“我想﹐我既然不想拋開﹐就必須擔負──不論是思
是怨﹐是德是仇﹐你明白?”禁不住心臟一抽搐﹐金薇怯怯的道﹕“我……我明白
﹗”抿抿嘴﹐君惟明徐徐的道﹕“那就好。”想了想﹐金薇又低低的問﹕“那麼…
…我呢?我想你是不准我在眼前離開的?”活動了一下脖頸﹐君惟明安詳的道﹕“
不錯﹐我不願意我要報仇的風聲先走漏出去。”金薇急切的﹐也是發自內心的道﹕
“我不會出賣你﹐永不會﹗”她又痛苦的道﹕“我對不起你﹐陷害你而你非但不殺
我﹐更不以過去的錯失而鄙視我……你﹐你待我是那麼思深義重﹐那麼坦摯真誠﹐
假如我再做出什麼虧負你的事﹐我﹐我還能算是個人嗎?
君惟明﹐你不要懷疑我﹐那會令我覺得不配再活下去……”
君惟明和氣的道﹕“不要那麼鑽牛角尖﹐金薇﹐我並不是懷疑你……只是──
”頓了頓﹐他坦率的道﹕“只是我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金薇愕然道﹕“為什
麼?”君惟明沉重的道﹕“還需要我再加說明?血緣近如親妹﹐情份重如未婚妻子
﹐思義重如多年兄弟﹐他們全能出賣﹐別人﹐還敢說什麼?”
凝視著君惟明﹐金薇那雙眸中的光芒是深邃的﹐堅誠的﹐貞烈的﹐也是凜烈的
──這種神情。不由將君惟明驚愕住了。他默默的注視著金薇。四目相觸的一剎那
﹐君惟明竟然難以自制的心弦一陣額動﹕那是多麼令人刻伶銀心的瞬息啊。從金薇
的眸瞳中﹐君惟明讀到了她內心的節義﹐看到了她內心的坦摯﹐明白了她內心的堅
定﹐更領悟了她內心的真誠﹐那是一種靈魂的低語﹐天良的呼喚﹐生命的信號。那
是赤裸裸的﹐不可偽裝的﹐把她整個無形無聲的音韻完全傾注向君惟明的意識中﹐
沒有一點虛假﹐也沒有一點做作!
低啞的﹐金薇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我很失望……君惟明﹐因為你竟然把我和
他們作為比較……你應該知道﹐我和他們是完全不同的……我……要証明給你看﹗
”君惟明徐緩的道﹕“証明?你的意思是?”金薇斷然道﹕“我的意思是﹐我將站
在你這一邊﹐幫助你﹐雪你的仇﹐洗你的恨!”君惟明有些意外的道﹕“你就不怕
他們說你背義叛友?”搖搖頭﹐金薇堅定的道﹕“我這樣做﹐不是背義叛友﹐而是
拋棄邪惡﹐黑暗﹐迎向光明﹗”沉吟了一會﹐君惟明又道﹕“金薇﹐你再考慮……
我並不希望你也卷進這個漩渦。”
金薇苦澀的一笑﹐道﹕“或者﹐君惟明﹐你認為我的力量不夠嗎?認為我所發
生的作用太少?姑不論這些懷疑是否正確﹐我想你多一個人的效力總也多一分方便
﹐多一分幫助。可能﹐你會有用得著我的時候﹐而我。也早准備好了以生平之能來
報答你的恕饒重恩。君惟明﹐你何不答允我?”君惟明猶豫的道﹕“你大概知道﹐
我這件事需要以牙還牙?以血洗恨?”
金薇用力點頭﹐道﹕“我知道。但你也應該明白﹐那些對我並不陌生。在你或
令叔眼中﹐我或許十分平庸﹐但在一般人的心里﹐我卻也不是弱者﹔何況﹐我更有
‘大寧河’金家做後盾──換句話說。也就是你的後盾﹗”君惟明哈哈一笑﹐道﹕
“長安‘鐵衛府’的魁首﹐還要‘大寧河’金家來當靠山﹐這未免有點笑話了吧…
…”金薇正色道﹕“恕我忠言逆耳。君惟明﹐這幾天的功夫你‘鐵衛府’中只怕已
經改旗易幟﹐另換天子了。那些效忠你的手下也難說不被逼害或迫逃﹔如今﹐你這
鐵衛府的魁首﹐僅是個空架子而已﹐上上下下﹐只剩你一個人了﹐將來﹐在人手方
面﹐你極可能會用到我金家的所屬!”並不激動﹐也不羞怒﹐君惟明以手指輕敲膝
蓋﹐平靜的道﹕“我相信﹐姓童的可能已經著手接收我的基業﹐改換我的重要手下
﹐纂奪我的領導大權﹔但是﹐他沒有我被害的屍體﹐又怎麼編出借口來以安人心呢
?”閃亮著智慧的雙眸﹐金薇有條不紊的道﹕“這也簡單﹐我假如是他﹐一見未能
按照原定計划收到依的屍體﹐而我們這一批動手行事的人也全部失了蹤跡﹐我就會
馬上采取更進一步的手段。”
“第一﹐我立即暗中清除異已﹐發動篡業大舉﹔第二﹐我向內外宣稱你已遭難
的消息﹐並偽稱已遣人前往馱運你的屍體﹔第三﹐我運用你的妻妹為助力﹐游說誘
導你的手下們﹐以造成勢非由我接掌你的基業不可的趨勢。”
“此外﹐若我找不著你的屍體﹐又何嘗不可以去找一個﹕毀去面容的替死鬼來
頂代?到時候再由你的妻妹與那些早已叛離的手下們來指認不就得了?至於如何做
得逼真﹐如何不令人起疑﹐這就全看當時的情形運用了。我想﹐姓童的城府深沉﹐
陰詭無比﹐這一套把戲﹐他會玩得比我們更完美﹐更周全的。君惟明﹐你以為然否
?”沉默良久﹐君惟明頷首道﹕“不錯。”金薇道﹕“願意我幫你嗎?”君惟明豁
然笑了﹐他道﹕“你真鬼﹗也罷﹐便如此了﹗”金薇欣慰而喜悅的道﹕“謝謝你給
我一個報恩的機會﹐君惟明﹐你會知道你這樣做是正確的。將來﹐我能証明給你看
!”君惟明點著頭﹐笑道﹕“我相信﹐金薇。因為你的狡黠﹐你的果斷﹐你的智慧
﹐你的手法﹐我都領教過了……”金薇羞怯怯的道﹕“比你﹐還差得遠──”一笑
中﹐君惟明正想說什麼﹐石洞的鐵門已被啟開﹐霍青手提著四個大麻包匆匆走入﹐
他不說話先嘆氣﹐然後道﹕“都完事了吧?小子──”
驀地﹐這位昔年武林中威名赫赫的“大天臂”陡然楞住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
己的眼睛﹐手指著滿面春風的金薇﹐又朝著喜笑顏開的君惟明張口結舌的怪叫﹕“
天爺……她……她居然還活著?”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第二十章血手將伸
緩緩扶著金薇站起﹐君惟明向目瞪口呆的霍青躬身道﹕“抱
歉使你老受驚了﹐師叔。”吸了口涼氣﹐霍青看看金薇﹐又瞧瞧君惟明﹐瞧瞧君惟
明﹐又看看金薇﹐好半晌﹐他才又驚又喜﹐滿頭霧水道﹕“我的媽﹐這是怎麼回子
事?小子你竟忽然發了善心?
莫不成鐵樹開花﹐日自西出了麼?”君惟明笑吟吟的道﹕“師叔不是特別交待
我﹐對金姑娘不要太殘酷麼?如今﹐該如師叔尊意了吧?”霍青迷憫的道﹕“但…
…但是我料不到你……你卻是仁慈得這般徹底﹐這般叫人不敢置信──”君惟明微
微一笑﹐道﹕“人世間﹐師叔﹐往往有很多事是出乎意外﹐不敢叫人置信的啊。”
呆了片刻﹐霍青呵呵笑將起來﹐他揚著手中的大麻包道﹕“小子﹐你總算還有點天
良﹐我老頭子的話你也多少能體悟點。呵呵﹐好﹐好﹐這樣正好﹐本來麼﹐就犯不
著太過趕盡殺絕呀……”君惟明忙道﹕“師叔﹐你拿來的那四條大麻包﹐如今只要
三條就夠了。”。”霍青連連點頭﹐道﹕“我曉得﹐我曉得……”說著﹐他轉向金
薇和藹的道﹕“丫頭﹐我這老漢麼﹐說起來也算不上個好玩意﹐在我手里玩翻了性
命的朋友已是不可計數﹐但是﹐比起我這寶貝師侄來﹐可還是小巫見大巫。我是小
巫﹐他是大巫。他那狠法兒﹐實在叫我也毛了心啦!你如此這般嚴重的得罪了他﹐
他尚能饒你﹐也真不知道是他吃錯了藥﹐還是你早修了德﹐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
了。”金薇連忙深深一福﹐感激地道﹕“也多虧你老人家的美言搭救……”十分受
用的呵呵一笑﹐霍青道﹕“罷了﹐罷了﹐還是你命不該絕──”他說到這里﹐忽然
抽抽鼻子﹐皺起眉頭道﹕“小子﹐你領著這丫頭到外面去歇歇﹐這里﹐容我老頭子
來拾掇拾掇。唉﹐變成修羅場嘍……”君惟明道﹕“有勞師叔了。”一揮手﹐霍青
沒好氣的道﹕“快去吧﹐你麻煩我老頭子的地方可是太多了。”
不再多說﹐君惟明先行引路﹐帶著走路時尚現踉蹌不穩的金薇﹐走出了這座寶
氣彌漫、卻又血腥盈溢的石穴之﹐外。
他們沒有在石洞中逗留。在君惟明前導下﹐徑直行出地道﹐來至洞口之外﹐而
洞口之外﹐卻竟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群山疊峰不再陰霾﹐隱隱現露出微微的郁翠
﹔天空也是分外清朗﹐有風吹拂著﹐不大﹐只是略現狂勁罷了。尤其是﹐空氣新鮮
而沁涼﹔人一出洞﹐接觸到達大自然的情景﹐便不由心曠神恰﹐身心俱爽了﹗歡呼
一聲﹐金薇首先長長吸了一口清新空氣﹐她感嘆的道﹕“好美的大地!我怎麼以前
從未發覺它是這麼美?這麼值得人留戀?”君惟明淡淡的道。
“很簡單﹐因為以前你未曾失過自由﹐更沒有過兩世為人﹐在那鬼門打轉的機
會﹗”
怔怔的看看君惟明﹐君惟明正斜斜依在那塊借以指引秘洞暗徑的虎形白石上。
他一襲黑色長衫隨風拂動﹐衣袂飄舞﹐幾綹發絲垂落額前﹐蒼白中青紫瘀傷隱浮的
面容仍然俊逸俏雅﹐微帶疲乏的神韻依舊高遠洒脫。那股子味﹐那股子勁﹐真是迷
人極了﹐雍容極了﹐只拍宋玉再生﹐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金薇只是怔怔的看著君惟明﹐連答話也忘了。在這瞬息間﹐她竟然覺得心旌搖
蕩﹐神智癡迷﹐除了君惟明的形象﹐似乎什麼也不在腦中﹐什麼也不在他心上了﹐
是那等熱燥燥的﹐混濁濁﹐暈眩眩的……被金薇那種炙烈又大膽的目光看得有些尷
尬起來﹐君惟明禁不住輕咳一聲﹐低低的道﹕“金薇﹐呃﹐有什麼不對?”猛一機
伶﹐金薇如夢初醒般悚然驚悟﹐她那美艷的臉蛋兒煥然湧起一片紅霞。窘迫無已中
﹐她趕忙支吾掩飾﹕“啊﹗沒……沒什麼﹐沒有什麼不對……我﹐我只是在看你的
氣色復原了些沒有……”同時金薇又面紅心燥的一個勁陪里責備自己﹕“金薇﹐金
薇﹐你是怎麼了?你平時的機智和靈巧都到哪里去了?平時的狡黠和刁鑽又到哪里
去了?人人提起來頭痛的紅蠍子眼前卻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一樣叫人笑話﹐叫
人耍弄?那麼失態﹐那麼生嫩﹐那麼扭捏……多害臊啊﹐可羞壞人了……”君惟明
看得出金薇的窘迫情態來﹐他轉開話題道﹕“我想﹐除了臉上的瘀腫尚未褪盡﹐我
的氣色該是好得多了。其實也只有頸下琵琶骨及雙腕兩踝的擦傷﹐別的也沒有什麼
﹐今早起來﹐精神上也頗覺健朗充沛﹐大約再養息一段日子﹐就會完全痊愈了。”
金薇訕訕的﹐忙道﹐“只是還有些兒蒼白……”君惟明含笑道﹕“大難余生﹐這是
免不了的。金薇﹐你也差不多啊!”
不自覺的以手撫頰﹐金額發現君惟明正在目光熠熠的注視著她﹐又慌忙把手放
下﹐臉紅心跳的道﹕“是嗎?我……我倒不覺得……只是身子還有點兒酸軟……”
把拂在額角的發絲理回﹐君惟明低徐的道﹕“當然﹐你也該多休息。這些日來﹐我
固然並不舒泰﹐但是﹐我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金薇坦率的點頭﹐道﹕“老實說
﹐確是如此。”輕輕將手指在岩地上敲擊著﹐君惟明悠悠的道﹕“那是一種心靈的
負擔﹐薇?”金薇羞槐的一笑﹐道﹕“是的……”說到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似
的道﹕“君惟明﹐你的兵刃可曾取回來了?我把它放在──”
不等金薇說完﹐君惟明已接著道﹔“謝謝﹐我已經自那蓬車底層取回來了﹐果
然你本沒騙我﹐實際上﹐你放它進去的時候已經被我由車板的隙縫中觀見﹐雖然﹐
你當時是十分小心謹慎……”“噗嗤”笑了出來﹐金薇道﹕“你真刁──”
回頭望了望山坡下面。那里﹐已是一片空蕩蕩的了﹕蓬車﹐遺屍﹐俱已不見了
蹤影﹐君惟明知道﹐是被他師叔清理過了。金薇穎悟的問﹕“昨夜的狼籍﹐全收拾
了?”君惟明點點頭﹐道﹕“是的﹐我師叔處理的。”金薇輕俏的道﹕“君惟明﹐
你這位師叔﹐表面上看去像是十分孤僻冷酷﹐其實﹐我看他也蠻和善可親的……”
君惟明微微一笑﹐道﹕“這要看他是不是在火頭上了。我的師叔平易之時固然和善
可親﹐在他發熊的當兒﹐只怕山倒下來他也會使腦袋去撞﹗”金薇道﹕“他很疼你
?”君惟明笑著道﹕“當然﹐我是他老人家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你在說誰呀?小子──”一個低啞的嗓音滲在一片呵呵的笑聲中﹐霍青飄然
自洞口而出。
君惟明笑道﹕“正在說師叔如何疼我……”霍青骷髏似的臉孔上湧起一抹慈藹
的笑意﹐道﹕“你少臭美﹐我老人家正要捶你呢。”說著﹐他向紅著臉站在一邊的
金薇笑道﹕“丫頭﹐小子告訴我﹐你叫金薇?”金薇忙道﹕“是的。”霍青瞇著眼
﹐又問﹕“嗯﹐出落得倒是十分標致。今年﹐多大了哇?”臉蛋兒一紅﹐金薇差窘
的道﹕“過了年﹐就二十三了……”霍青嘴里“唔”“唔”應著﹐道﹕“你出身在
‘大寧河’金家?”金薇恭敬的道﹕“是的……”霍青仔細端詳著她﹐卻把金薇看
得好生尷尬﹐她一下摸摸鬢發﹐一下扯扯衣裙﹐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了……“好。”
霍青贊道﹕“頭是頭﹐腳是腳﹐身段是身段﹐不錯﹐一個貨真價實的美人胎子﹔唯
一美中不足的﹐就只是雙眼鋒芒太露﹐稍微顯得精明厲害了點﹗”
紅著臉﹐金薇窘得連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她站在那里﹐簡直就不知道怎麼辦好
了。
君惟明看得出金薇的尷尬形態來﹐他連忙用話解圍道﹔“師叔﹐那幾具臭皮囊
﹐你老已清理過了?”霍青這才轉回頭來﹐頷首道﹕“當然﹐要不還留在那里好看
呀?”君惟明笑了笑﹐道﹕“那麼﹐如今也該進午膳了吧?師叔﹐我們是稀客﹐你
老拿什麼來招待我們哪?”“呸”了一聲﹐霍青道﹕“金姑娘還可以算上是客﹐你
﹐卻是啥玩意?我老人家不是看你身上帶傷﹐早就支使你干活侍候我了﹐我還拿什
麼招待你?”君惟明涎著臉道﹕“待弟子我傷勢痊愈之後﹐對你老人家必有厚報﹐
現在﹐卻得麻煩你老人家先賞碗飯吃……”霍青笑罵道﹕“小子刁嘴。也罷.我便
賞你一碗飯吃﹗”他又對金薇道﹕“進去吧﹐將就著吃點東西﹐填肚皮!”金薇不
好意思的道﹕“多謝前輩了。”於是﹐三個人又走回洞口﹐君惟明突然向金薇道﹕
“是了﹐金薇﹐你那匹大叫驢呢?”金薇一怔之下﹐回首向四周搜視﹐邊輕輕的道
﹕“不見了﹐夜晚和我一起從那山坡上下來的……”前行的霍青聞言停步﹐他抱歉
的道﹕“對不住﹐金姑娘﹐為了不使此處秘密外洩﹐我已把那些馬匹和車輛完全投
進那邊一道絕澗之下﹐當我撲殺那些失主坐騎的時候﹐呢﹐你那乘叫驢大約也在其
中……”有些黯然﹐金薇卻忙笑著道﹕“沒有關系﹐前輩﹐一頭驢算不了什麼……
”
武林中人﹐對於自己的兵刃和坐騎往往視為第二生命﹐因為這兩樣東西和他們
的日常生活發生密切的關系﹐倚異之深﹐幾如左右兩手﹐一旦失去﹐再怎麼豁達的
人﹐也會忍不住黯然太息﹐悵悵不樂﹐這種感受﹐久闖江湖如君惟明及霍青二人﹐
又何嘗體察不出呢?
君惟明安慰的道﹕“不要難過﹐金薇﹐我再送你一匹上好叫驢便是了。下山以
後﹐我就去為你選購﹐我知道什麼地方可以買到好牲口……”頓了頓﹐他又道﹕“
如今﹐我的那匹寶貝‘雪中火’還失陷在‘南松’城里﹐那匹馬跟隨我出生入死已
有上十年的時光了﹐可以說是我的心頭肉﹔比較起來﹐只怕我更要不是滋味呢?”
知道君惟明的一片心意﹐金薇低細的道﹕“我沒有什麼﹐君惟明﹐謝謝你。”
三個人進入洞中之後﹐君惟明又將洞口封閉起來。現在﹐他們老少兩人與金薇
之間已經沒有一點點隔閡了﹐他們的意志已連成一體﹐力量已結成一團﹐三個人的
目標相同﹐心思一致﹐在這里面﹐將不會再有陰謀﹐再有異夢了……一月後。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君惟明談過了一段異常悠閒而安適的生活。而表面上﹐
也是十分平靜的﹔他是那麼盡情的休養著﹐那麼徹底的輕松著﹐又那麼充足的滋補
著。他大半時間是用在睡眠、打坐和吐納上﹐其余的小半空間﹐便消磨在散步﹐聊
天與逗趣里。
由霍青悉心照應著他﹐為他換藥﹐扎傷﹐進補﹐甚至服持他入浴﹐更衣﹐就寢
﹐絲絲微微﹐霍青都做得周周全全。
對君惟明﹐霍青已不是單純的同門師叔侄之間的情感了。他更像一個父親﹐一
個長兄﹐一個那般仔細的老管家……在霍青的悉心看顧下﹐再加上金薇的幫助與照
應﹐君惟明的傷勢已全部復原了﹔不但復原了﹐比起昔日他未遭此難之前更見結實
﹐也更見健壯了﹐他自覺精力無窮﹐神氣清爽﹐全身都充滿了活力﹐充滿了勁頭。
平常﹐君惟明不去想﹐也不願想。他知道﹐現在想多了僅只是為自己增加煩惱
﹐於事實毫無補益﹐他要把身體養好﹐將力量蓄足﹐到了那時﹐則不用再想﹐該來
的也就會來了﹗今天﹐是一個月來的最後一天﹐也就是說﹐君惟明與金薇﹐就在今
天使要離此下山了。
此刻﹐是正午﹐天氣陰沉。
石洞的洞口外。
君惟明與金薇並肩站立﹐霍青則面對著他們。雖然生平所經的生離死別場面太
多了﹐臨到再嘗﹐卻也總還多少有些悵然。君惟明強笑道﹕“弟子走了﹐師叔﹐下
次再來拜謁你老……”霍青抑郁的道﹕“下山之後﹐一切小心行事﹐如果力量不足
﹐你來找我﹐我這把老骨頭也豁上算了……”君惟明低沉的道﹕“不會糟到此等地
步的。當然﹐若是我力有不殆﹐也自會前來搬請師叔下山。”
看向金薇﹐金薇如今已換了一身用男人長衫草草改就的灰布衣裙。這套衣裙穿
在她身上﹐雖然有些別扭﹐卻依舊掩不住她那國色天香﹐佳麗風韻﹔看著她﹐霍青
沙著嗓子道﹕“金姑娘﹐你也保重﹐此去之後﹐凡事和小子商量著辦。他有時也毛
燥得緊﹐你給我好生留意﹐別叫他弄砸了!”金薇莊重的道﹕“前輩放心﹐我會與
君惟明多琢磨的……”霍青一揮手﹐道﹕“去吧。記著﹐完事之後要給我知道﹗”
不待君惟明與金薇再說什麼﹐霍青已轉身過去﹐大步行人洞口﹐須臾間洞口的
石牆已經緩緩閉攏﹐與那千仞峭壁渾成一體﹐難分難辨了。
撫平了一下身上的那襲黑色長衫﹐君惟明提著他那卷軟皮包裹﹐低沉的道﹕“
走吧﹗”兩個人徐步行向山坡那邊﹐一面走著﹐金薇卻不時回顧﹐狀頗依依。君惟
明望著她﹐道﹕“舍不得離開?”輕喟一聲﹐金薇傷感的道﹕“這一個月里﹐在我
來說﹐可算經歷了一段奇妙而永值回憶的生活﹔沒有憂慮﹐沒有困擾。沒有險詐﹐
沒有風浪﹐更沒有勾心斗角……我們全是那般坦率﹐全是那般真摯﹐想說想笑以至
想哭﹐全由得自己﹐用不著掩飾﹐更用不著做作﹐令人驚異的卻是﹐這種生活竟然
是和我兩個以前的敵對者在一起度過的……”君惟明低沉的道﹕“至少﹐這一月中
﹐表面上是如此。”金薇訝異的道﹕“你不同意我所形容的那樣?”君惟明緩緩的
道﹕“我同意。但是﹐我們這一個月來之所以那等的無憂無慮﹐逍遙自在﹐並不是
本來就該那樣的﹐而是我們不願意去憂慮﹐不願去困擾罷了。金薇﹐我們都知道﹐
值得我們煩惱的事情正多……”沉默了片刻﹐金薇幽幽的道﹕“我知道……”君惟
明的步子有些沉重﹐他道﹕“今日之後﹐只怕又要常與干戈為伍﹔和血腥為伴了。
”輕輕抖了一下﹐金薇聲聲道﹕“這並不是意外的事……”吁了口氣﹐君惟明開始
與金額上坡了。他低沉的道﹕“有些時候﹐我真羨慕師叔﹐他是多麼悠閒﹐多麼恬
淡﹐犯不著整日為那些不值得麻煩的事去傷腦筋﹐動肝火﹔常對深山幽谷﹐日聞鳥
鳴露滴﹐這種日子﹐太似神仙﹐悠遠而安適……”金薇輕輕的道﹕“也太寂寞。”
君惟明微微笑了。道﹕“所以說﹐人的心性迥異便在於此了。寂寞﹐有些人認為是
受罪﹐有些人﹐又何嘗不認為是一種享受呢?……”
金薇淺笑不語。於是﹐他們不徐不緩的順著山坡往上行。兩個人心里全在想著
心事﹐想著一些過去與未來。或許﹐他們會想到相似的﹐或許﹐就全無關連了……
“盤古山區”的延綿山脊展露在他們眼前﹐那是一片極目所至時蒼莽與幽邃。林木
深遠﹐層峰疊疊。為了要急趕下山﹐君惟明與金薇已運起輕身之術﹐就那麼兩朵淡
雲一般快速而洒逸的飄掠向灰迢迢的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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