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狡、毒、睚眥心】
馬長盛怪叫:「你,你才無恥,才是騷貨,才是狐狸精——」
金重祥緩步來到馬長盛面前,眼瞅著舒婉儀,突道:「趙貞娘是誰?」
舒婉儀怔了怔,失措的道:「趙!趙貞娘?啊,是我,那是我……」
陰毒的一笑,金重祥道:「你好像連自己的姓名都十分陌生嘛!」
舒婉儀驚惶的道:「不……我是趙貞娘………江爾寧忙插嘴道:「趙家姐姐鄉
里人,哪曾見過你們這干兇神惡煞?方才是你嚇著她了!」
金重祥冷冷一哼,道:「妮子,你不覺得越描越黑麼?」
江爾寧尖刻的笑了,道:「真是怪事,我一不虧心,二不失德,犯著去描什麼
?你大可不必在這裡賣弄你那自以為高明的詐唬伎倆,趙家姐姐膽子小,我可見得
多了!」
強自忍耐著,金重祥又問舒婉儀:「便算你是『趙貞娘』,也算你只是個鄉婦
、但你又怎麼會和這位道上混的女光棍纏到一起去的!」
舒婉儀臉色泛白,手心出汗,她吶吶的道:「是……是這樣的……我和江家姐
姐……」
江爾寧道:「我來說吧——」
金重祥惡狠狠的道:「沒有問你,你還是少開尊口!」
江爾寧馬上反「沖」回來:「幹什麼?你們這裡是『刑部』過堂麼?只許被問
的人開口?就算趙家姐姐是個犯人,總也得有個說得清楚的伴兒替她申拆一下吧?
」
金重祥陰騖的道:「姓江的,我是因為不欲節外生伎,不願在我們身有任務的
時候另出岔子,再加上你同陳其茂有的那點『舊』,所以才一再對你容讓,你可不
要得寸進尺,咄咄逼人,惹翻了我們,只怕你家大人也照樣吃不了,兜著走!」
江爾寧尖聲道:「你少來恐嚇本姑娘,我江爾寧不吃你這一套——你們讓開,
我們還要趕路!」
金重祥沉下臉來道:「我在未曾表示放你們上道之前,你走走看!」
江爾寧勃然大怒,道:「這是威協?」
金重祥硬梆梆的道:「不錯,是威協!」
悄悄的,舒婉儀伸手拉拉江爾寧的衣角,意思是暗示她平和一點,別把事情弄
擰了……江爾寧咬咬牙,一張俏臉蛋氣得通紅,卻好歹忍住沒有再發作。
金重祥雙目尖利如刃般注視著舒婉儀,開口道:「你說,你是怎麼與這一位姓
江的女人搞在一起的?」
舒婉儀努力定住心神,怯怯的道:「我家……就住在前面不遠處的『福新莊』
,我與娘兩人住在莊尾的那幢土磚屋裡,前天,我出來到菜園去想摘幾把新鮮疏菜
回家佐膳,就在經過菜園邊那片雜林子的當兒,便發現了這位江家姐姐,正滿身傷
痕的躺在哪裡呻吟……」
金重祥冷冷的道:「說下去。」
舒婉儀吸了口氣,道:「後來,我就把江家姐姐扶回家裡,並請醫生為她治傷
……因為我們那地方太偏僻,住處也不大,無論江家姐姐療治或休養都不方便,所
以才與江家姐姐商議妥了,由我陪她到關外她一個長輩哪裡暫住下養傷……」
馬長盛在旁大聲道:「怪了,她家住在『清漳河』,受了傷不趕著回家去調養
,反倒朝關外走,這裡頭必有文章!」
江爾寧不屑的道:「多用用你的腦子,大爺,『清漳河』不錯是我的家,但隔
著這裡有上千里路,若是趕完這一大段路途到了家,我不用再調養,光是累也死了
,而『福新莊』距離關外我那長輩處只有幾十里地,比我家近得多,我問你,如果
你是我,你是趕往『清漳河』呢,抑是朝關外走?」
馬長盛呆了呆,吶吶擠不出一句話來,憋了好一會,他才咕噥著罵了一句:「
娘的……」
金重祥揚頭皺眉問:「你關外想投奔的人是誰?」
江爾寧平靜的道:「姓趙,叫趙大開,出『古北口』二十里地,他有一片馬場
在哪裡,他與我爹是老朋友,夠得上這份交情——你再有疑問,可以去找陳其茂來
盤盤底!」
金重祥臉色陰晴不定,沉默無語。
崔涼無奈的道:「老七,讓她們走吧!」
將崔涼拉到一邊,金重祥低聲道:「六哥,我總是覺得她們行跡可疑,有點不
大對勁……」
崔涼道:「怎麼說?」
金重祥緩緩的道:「那姓江的丫頭,說話尖刻,盛氣凌人,但這只是表面,骨
子裡,似是有些故作囂張的味道,好像借此掩飾什麼,而那姓趙的村女,看上去是
土裡土氣,但言談舉止,卻別有無形的端莊與高雅風範,似乎……似乎不像真的是
個尋常村女,我剛才故意猛古丁問她的姓名,她居然遲疑了半歇才回過意來是在叫
她,我認為她這名字可能是假的!」
崔涼猶豫了一下,道:「老七,你不是杞人憂天,疑神疑鬼吧?」
金重祥肯定的道:「不,我的確覺得不大對——」
接著,他若有所思的走近江爾寧:「喂,姓江的,是誰傷了你?」
江爾寧一直在注意著他們兩人的神態表情,同時心中也在急速的盤算著應對之
策,金重祥這一問她立即毫不思索的道:「一個姓魏的狂徒,我們早就結過樑子,
前幾天恰好碰上,三句話沒說完就動上了手,恨的是,我輸了!」
金重祥慢吞吞的道:「姓魏的魏什麼?」
江爾寧早已有備的道:「魏祖銘,號稱『百翼鶴』!」
後面,崔涼「哦」了一聲:「是他?北地『鶴形門』的第一高手!」
馬長盛嘿嘿好笑,幸災樂禍的道:「難怪這賤人不是他的敵手,魏祖銘也太不
夠果斷,既是把對頭擺倒了,何不深割狠宰?留著當禍害麼?」
江爾寧重重一哼,道:「魏祖銘是你祖師爺?犯得著你來幫他搖旗吶喊?我老
實告訴你,我輸了是不錯,但姓魏的卻也並不比我好受多少!」
沉思著的金重祥搖搖頭,道:「奇怪,魏祖銘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江爾寧冷冷的道:「人是活的,生得有腿,可不是?」
金重祥狐疑的道:「『百翼鶴』魏祖銘一向很少離開兩河一一帶,他會忽然出
現在此地未免有點古怪,而且此人心黑手辣是有名的,與敵過招自來少留活口,他
怎會在重創你之後還容你活命?」
江爾寧不奈煩的道:「姓魏的受了傷,他的傷也並不比我輕多少,那時候他未
必然有力量來要我的命,或許,他突然發了慈悲也不一定,誰知道?反正他總是讓
我活下來了!」
那邊,土坡石隙中藏身的關孤,不但雙眼因為過分的專注而泛起了酸澀,連一
顆心也是一陣急似一陣的蹦跳得劇烈了……崔涼意興索然的道:「老七,我看算了
,沒什麼值得可疑的,至少,這兩個女人與我們那位正主兒不會沾上任何干係。」
金重祥搓著下巴,陰沉的道:「我卻一直覺得這倆女人骨子裡有鬼……」
江爾寧波乏又厭倦的道:「就算我們有鬼吧,你找不出毛病來也就不能說有鬼
了,各位,日頭偏西了,路還遠得很,放行吧?莫不成硬要我們摸黑走荒地?」
崔涼道:「老七,別磨蹭啦,咱們也回帳篷裡去喝上一杯——」
金重祥伸手一招,兩名黑衣大漢迅速趨前候令,崔涼卻納罕的道:「你要幹什
麼?」
金重祥道:「六哥,『福新莊』離著這裡不甚遠,快馬回來,至多不到兩個時
辰,我立即派人去『福新莊』查詢她們的虛實,若是真的,我無話可說,立即放她
們兩人走路,我答應就只做到這一步,決不再麻煩了!」
崔涼皺眉道:「老七,不是我說你,你這天生的善疑多慮性可得改一改,任什
麼事都要有證據,指得出破綻,這才能下斷語,只憑自己的本能反應,下意識的感
觸,是不見得正確的,尤其如今,我們份內的事都沒有搞出頭緒來,哪有閒功夫再
僅憑直覺亂抓瞎撈?我看——。」
金重祥固執的打斷了崔涼的話,「大哥,我一定要派人去,福新莊,查一查這
村女的根底,這並不費事,很快就會有答案了——六哥,你知道我的脾氣,若不照
我的法子徹底弄個明白,我是怎麼說也不會甘心的!」
崔涼無可奈何的道:「你真是無中生有,硬要白費功夫金重祥堅決的道:「不
管她們是懷的什麼鬼胎,有什麼隱情,只要查出她們與姓關的沒有牽連,便立即放
她們上道!」
崔涼勉強的道:「隨你吧。」
這時,江爾寧可急了,她憤怒的道:「喂,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把嘴皮子全說
破了也無法叫你們相信麼?我不管你們在這裡想截誰,也不管是在搞什麼勾當、我
們只要走我們的路,你們硬將我兩人留住是何居心?」
金重祥冷森的道:「很簡單,證實你們的清白罷了一只要你們是說的真話,和
我們所必欲得的那些沒有瓜葛,保證絲毫不難為你們,馬上放行!」
江爾寧尖叫:「不行,我們現在就要走!」
金重祥僵硬的一笑道,「急什麼,心虛不成?」
江爾寧切齒道:「我行得正,立得穩,心虛什麼?」
金重祥道:「很好,那就何妨稍留以待回音!如此一來,彼此全都安心了!」
白皙的額頭上浮起了淡青色的筋絡,江爾寧急躁的道:「我們要趕路,天晚了
,這一來一回,你派去的人義要耽擱多久?你讓我們枯候此地,實在太不方便……
」
金重祥陰陰一笑,道:「怕也只好暫且委屈二位了。」
說著,他一轉身,交待那兩名一直肅立於側的黑衣大漢:「你兩個盡速趕到前
面的『福新莊』去,打聽一下莊裡有沒有一戶姓趙的人家?只有母女兩人,女兒叫
趙貞娘;再詳細探明這戶人家在前兩天是否曾救治過一個帶傷的女人?哦,還有,
這戶人家主是住在莊尾一幢土磚室裡……你們快去快回,不得延誤,我在這裡等著
回音!」
兩名黑衣大漢轟喏一聲,立時奔向路邊荒地,各自翻身上馬,加鞭奔去。
蹄聲如雷,在飛揚的塵土中,江爾寧的一顆心往下直沉,連臉蛋上那種忿怒的
表情也變得僵凝了……舒婉儀同樣的感到驚窒與恐懼,不由自立的緊咬著嘴唇,腦
海裡是一片混亂,她雙手握著車槓,汗水早已盈滿掌心了。
當然,她們方纔的那篇話全是捏造的,只是為了要應付過關才編出來的一套謊
言,實則,「福新莊」哪裡會有這麼一戶人家?何來趙貞娘?什麼救治過江爾寧,
什麼莊尾的土磚房,自然更屬子虛烏有了。
因此,只要那兩名黑衣人往莊裡一探,一切實情必然暴露,她二人的身份也就
難以隱諱了。
從江爾寧、舒婉儀她們被金重祥等人攔截下來開始,一直到那兩名大漢飛騎前
往「福新莊」盤查根底為止,從頭到尾,全落進了關孤的眼中,他們的對話,關孤
也聽一個齊全,甚至雙方的表情變換,關孤亦非常仔細的做了觀察——他們就在這
片坡下,距離關孤隱身的石隙相當接近,接近到只要關孤一個縱身就可以掠至他們
跟前。
現在,關孤的焦急並不亞於下面獨輪車上的兩個女人,他更苦惱的是無注截殺
那兩個策騎奔往「福新莊」查探內情的大漢,以他現在的容身位置來說,只要稍一
移動,立將暴露形跡,更休言展身攔截那一雙敵騎了……汗水,又順著關孤的眉梢
淌在面頰上。
他明白,事情的拆穿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不論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待那兩
名黑衣漢子回轉,則江爾寧和舒婉儀必然露底,身份揭示的後果,無可諱言的就是
劫數難逃了!
血液宛似越流越急,循環在週身像沸騰了一樣,關孤全身汗透,雙目泛紅,他
盡量抑止呼吸,呼吸卻更見迫促了;心撞擊著肋骨,他似乎可以聽到那「咚」「咚
」的跳躍聲,一股難耐的燥熱感侵襲著他,他覺得肌膚都像要撕裂開來……土坡下
的道路邊,金重祥好整以暇的在與崔涼閒聊著什麼,正眼也不朝獨輪車上兩個女人
看,馬長盛則不奈煩的來回踱著步子,四周,那二三十名彪形壯漢則仍保持原來的
方位環伺不動。
推架著獨輪車的莊稼漢子早已將車後的支座撐了起來,他也愣愣的呆立著,一
臉迷惘又惶恐的表情。
目光毫不眨瞬的注視著下面的一舉一動,同時,關孤的腦子裡也迅速在轉動著
——他須要及早打定主意,在事情沒有完全惡化之前設法彌補,不管是怎麼個彌補
法,卻總以江爾寧和舒婉儀的安全為第一重要。
老實說,他如今心情之紊亂與焦灼,在他多年來的鐵血生涯裡也是少有的,他
很清楚眼前的形勢,虎狼遍地,鷹隼盤旋,對方的力量不但雄厚,更且密集,稍稍
有個風吹草動,即足以將滿佈左近的大批悍敵引來,那不會是個公平的局面,那樣
的情景,可能會似一片洶湧的浪潮;一群瘋狂的豺狼,而能以抵擋這種可怖的侵襲
的力量,只有他個人孤單的發揮了!
他委實沒有把握!
兩條叉路離得這麼近,而這麼近的範圍裡便聚集著這麼多的高手——「火珠門
」的全部力量,加上「真龍九子」的全部力量,另外,還有散落週遭的三四百名鷹
犬爪牙!
「關孤再是藝強技精,勇冠三軍,也僅是一個人而已,一個人的功力有其極限
,他本身對於戰陣衝刺的經驗又是如此豐富,這種經驗告訴他在此等局面中的危險
性與艱困處,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的打擊力,突破力,以及防衛力,他更
曉得在這樣的情勢下若欲保著兩個無防護本領的女人脫身,又是如何的希望渺茫—
—渺茫得幾乎毫無希望!
也是天性,也是環境的磨煉——關孤自來不存幻想,不做侈念,更不希求僥倖
,他是冷靜的,深沉的、鎮定的,也是一向面對現實的,他把自己鍛煉得像鋼鐵,
像堅冰、像土石,他不衝動,亦不悲觀,他總是盡力而為,縱然,有些事他也明白
就算盡力而為之後的結果幹事實並無多大補益,他也會仍舊竭誠一試,他就是這樣
的人,做到哪裡算哪裡絕不沮喪頹唐的人!
目前的形勢,他當然看得分明不過,但他一樣在考慮,在思籌——他要在絕望
中找希望!
「悟生院」與「火珠門」的人馬是密集的,又是縱深配置的,若要衝刺,便得
持續到兩三里之遙,易言之,要一路血戰好幾里路!
江爾寧劍創纍纍,尚未合口封肌,根本難以為戰,而舒婉儀更是半點武功根底
也沒有,兩人全須仰賴保護!
他自己的腿傷亦未痊癒,雖可咬牙硬挺,不至有大礙,但卻難免多少有點影響
……不過——另一條道路上有「雙環首』夏摩伽與夏摩伽的心腹「鐵牌」江權在,
他們可算是一股極大的助力……心裡歎氣,關孤知道,便加上夏摩伽與江權吧,雙
方的實力仍然懸殊,對放突圍脫險,並不見得增多了幾許把握!
下意識的,他移動目光來回往下面掃視,或許,可以發現「三燈窪」李二瘸派
來的眼線也不一定——他失望了,道路上,野地裡,除了對方散落的人影外,找不
著一個像李二瘸那邊派來的人!
往回一想,這位「果報神」又不由苦笑了,便算找著李二瘸派來的眼線吧,又
待如何、他們又能有什麼幫助,發揮得了多大作用,充其量陪著送上幾條性命而已
,實在談不上有所稗益。
要怎麼辦呢!
關孤關合上眼,片刻後,他削瘦的雙頰突然一緊,嘴唇閉攏,形成一條堅毅的
弧線——他已決定了,到時候,只有一條路可時走!狠沖快斬拚命突脫!
自然,在狠沖快斬拚命突脫原則之下,能夠達到一個什麼樣的效果,只是他此
刻卻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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