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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凰羅漢坐山虎

    第一章 相思情最苦 第二章 偏向虎山行
    第三章 施恩自有故 第四章 龍在此山中
    第五章 四面楚歌聲 第六章 今為階下囚
    第七章 手巧遁鬼門 第八章 聽壁鬼打牆
    第九章 敢踩太歲頭 第十章 險涉巧真塔
    第十一章 破土龍從鳳 第十二章 比翼難共飛
    第十三章 空城回馬槍 第十四章 此去隨所欲
    第十五章 麒麟如虎來 第十六章 仗膽求仁義
    第十七章 一報還一報 第十八章 麒麟如虎狼
    第十九章 霹靂全鴛盟
    
    

    【第一章 相思情最苦】   抄起那把又薄又快的切肉刀,繆千祥一狠心就割下好大一塊豬後腿上精肉,重 重摔在面前案板上,比擬著是在切割“聚豐泰當舖”朱胖子的屁股,厚實的精肉落 於案板,發出一聲沉悶的迴響,他也彷彿稍稍舒了一口怨氣。   買肉的大麻子是老顧客,前頭銜尾守火神廟的麻皮潘三。潘三一瞧案板上的這 塊肉,不由詫異的扯起一邊眉毛,嗓門濁濁混混的道:“我說樑柱兒,我是付了你 十五枚制錢,買的是一斤五花肉,你這一刀切下來,不但切的是後腿上的精肉,而 且約莫兩斤有多,這塊肉,敢情是賣給我的麼?”   繆千祥圓胖黑亮的臉龐上半點笑容不帶,睜著那雙亦是又大又黑的眼睛直瞪著 潘三:“不是賣給你,我倒賣給誰?你左右看看,我這肉案子前,除了你,哪還有 別的客人?”   潘三耐著性子道:“我吃不起這等上肉,繆樁兒,我是老規矩,十五枚制錢買 一斤五花肉,湊合著燉它半鍋,兩三天夠嚼了……”   把屠刀往肉案上“登”的一插,繆千祥道:“沒有錯,麻三叔,你給十五枚制 錢,我今天便賣兩斤上肉給你,賣定了!”   潘三迷惘的端詳著繆千祥,滿頭霧水的道:“這是怎麼一碼事?繆樁兒,你是 昨晚摔了個斤斗,抬身搶著錠金元寶?”   繆千祥撇著嘴道:“我沒這麼好福氣,我是自己跟自己別上了,麻三叔,你就 別問啦,權當我今日吃錯了藥,拿著豬肉比青菜,你拎著你的肉,請吧。”   仔細審視著綴千祥,潘三估定了對方不是在開玩笑,這才伸手提肉,眉開眼笑 的走了開去,一路走,還不時頻頻回頭探望,模樣透著三分看怪物的味道。   繆千祥扯過肉案上那塊油垢污膩的抹布,胡亂擦了擦雙手,衝著旁邊豆腐擔後 正在打噸的老頭子一聲吆喝:“李老爹,麻煩你幫我看看攤子,有人買肉就賣,無 人買肉就收,我先歇市啦!”   老頭子從半睡中驚醒,不由手搭涼棚,仰著一張乾癟的面孔看天色:“歇市? 這麼早就歇市?繆樁兒,如今隔著午前還有老大一段辰光哩……”   繆千祥挪步便走,悶悶丟下一句話來:“管他娘,我是自己跟自己別上了!”   粗瓷碗“彭’的一聲擱回桌上。倒濺出不少酒沫子來,繆千祥盤坐圓木凳上, 臉孔漲得黑裡泛赤,酒碗才放下,又像跟誰賭氣似的再端起來,一仰脖子,咕喀, 將殘酒干盡。   翹一雙腳在對面長板凳上的,是個矮小乾瘦、雙手宛如一對鳥爪子般的很瑣人 物,這時,他先咂了咂舌頭,慢條斯理的道:“樁兒,這事有什麼好氣的?鎮上人 ,誰不知道那開當舖的朱胖子是個勢利眼。錢鎖兒,六親不認,只他娘的認得錢? 你不過一個豬肉攤子的主兒,整個身家合起來,連裡帶外,無非是一片肉案,另加 幾十斤豬肉罷了,在他看來,當然是不大稱心,認為你上不了百盤,你待琢磨他外 甥女,他又如何容得?”   繆千祥氣呼呼的一拍桌面:“我中意的是朱胖子外甥女,又不是看上他,這個 狗眼看人低的老東西憑什麼百般阻擾,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看?譬如昨晚傍黑的事吧 ,我好不容易瞅准機會,逮著秋娘出門買針線活的空檔,才只一個箭步跳了過去。 兩句話還沒說到,這死胖子已從門裡撲將出來,一邊拿著大掃把朝我身上亂打,一 面惡聲惡氣的叫罵,說我是癲蛤股想吃天鵝肉,說我癡心安想,又教我去撒泡尿照 照自己的樣子——”   猛然抬頭挺胸,他一模自家的面孔,憤憤的接下去道:“怎麼看?我這樣子有 什麼不好?五官端正,身體結實,頭是頭,腳是腳,如假包換的人模人樣,至少, 比他朱胖子要高明十倍。他不瞧瞧他那副德性,肥頭大耳,凸腰墜肚,活脫一頭豬 ,我恨不能在他的肥□上片下兩斤肉來!”   細小的鼻子聳動了一下,這人想笑卻忍住了。   “樁兒,你且稍安匆躁,你踉秋娘的事,急不得,也氣不得;你要明白,你想 的是人家的外甥女,秋娘自小沒爹沒娘,全是朱胖子把她拉拔長大,人又生得一朵 鮮花似地,朱胖子防得仔細,護得周詳,原亦無可厚非,你對朱胖子好歹要順從點 ,否則,秋娘可就左右為難啦!”   繆千祥悻悻的道:“我他眼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待怎麼個順從法?   莫非要將那胖子當祖宗供奉著?哼哼,若不是看在秋娘面上,憑朱胖子那塊料 ,我一指頭就能戳翻了他!”   這一位笑瞇瞇的道:“當然全是看在秋娘份上,要不然,我這老哥哥也嚥不下 這口氣,我說樁兒,你凡事務必忍著,咱們想法子慢慢跟姓朱的磨,不怕磨得他不 點頭!”   呼了哼,繆千祥道:“朱胖子是黑眼珠對白銀錠,沒有大票錢財,又用什麼法 子跟他磨?如果端指望我這爿肉攤子攢錢積身家,只伯到有譜兒的時候,頭髮都熬 白了,那時辰,還往何處娶活人?”   舉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口,這人道:“說真的,樁兒,秋娘本身對你怎麼樣? ”   提起此言,繆千祥不禁又有了氣:“本來還挺好,有那麼幾分柔情蜜意,就因 為朱胖子再三攪和,秋娘也免不了畏縮起來,這幾次見面,不知是我多心還是怎的 ,總覺得大不如從前,說話吞吞吐吐,舉止磨磨蹭蹭,兩個人湊在一塊,就缺少那 股子勁頭……”   手摸著下巴,這一位透著深思熟慮的神情:“還算好,秋娘尚不曾被她舅舅拗 轉了心去,只要人家閨女對你有情,人宰業已成了一撇,怕就怕你是剃頭的挑子一 頭熱,那便大費周章啦;樁兒,別急,穩著來,我楊豹就不信他朱胖子能夠棒打鴛 鴦!”   繆千樣提起桌腿邊的大號錫壺,先替他這位把兄楊豹斟滿了酒,再為自己添上 ,一湊唇就下去半碗,抹著嘴角的酒清,他紅著眼道:“你當然沉得住氣,我可心 裡不落實,你想想,豹哥,我也老大不小了,三十出頭好幾年啦,到如今卻仍孤家 寡人一個,一人吃飽全家吃飽,一人困覺全家困覺,與秋娘認識了三年多,僅僅止 於見見面,談幾句體己話而已,每朝正道上提,她那陰魂不散的胖舅,便從中作梗 ,打個比方說,宛若石墓理石棺,硬是沒有門!”   楊豹眨著眼道:“樁兒,你果真這麼急著討秋娘?”   繆千祥大聲道:“這還有假的?我想她都快想瘋了,偏偏朱胖子和我作對,愣 是把著關不讓過,豹哥,你不知道我這份苦,一下怕秋娘吃她舅舅逼著嫁了別人, 一下又擔心秋娘自己改變心意,整日價神思恍館、寢食難安,再照這樣下去,我是 非起癲狂不可了!”   楊豹笑了笑:“你且慢著起癲發狂,天還不曾塌下來,事情也沒有糟到這般田 地,我看這樣吧,樁兒,得閒你不妨探探秋娘的口氣,看她那舅舅到底認定了多少 身家才允嫁人?等問清楚了,我們哥幾個大伙湊湊看,如果不足,再另想法子繆千 祥的臉色又黯了下來:“假若單是銀子一樣,多少也有個數目,怕那老小子又在出 身、家世及地位上挑剔,可就難了……”   放下踏在板凳上的一隻腳,楊豹淡淡的道:“這也沒什麼難,在朱端的那雙招 子裡,財富即是一切的表徵,家世、出身、地位,事實上亦差不多是金銀珠寶堆疊 起來的,你給姓朱的一個干舉人窮秀才當外甥女婿,只怕他還不肯要呢!”   繆千祥又伸手擎碗,搖頭歎氣:“大概是我夫妻命宮裡有此一劫,朱胖子便是 老天遣下來岔我姻緣的魔星——”   黃褐色的眼珠子翻了翻,楊豹“嗤”了一聲,面露不屑:“魔星?那朱端如若 你得上魔星,老子就是玉皇大帝!樁兒,你他娘甭這麼沒出息法,逼到最後,搶也 能替你把人搶來!”   喝了口酒,繆千祥道:“強搶不是路數,豹哥,搶得了人搶不了心,總要秋娘 心甘情願,不傷她的感情才好……說來說去,咳,都怪我自己窩囊。”   楊豹站起身來,打了個酒呃:“你寬念,樁兒,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 然直,你和秋娘,遲早會是一對,我們兄弟伙好歹全為你扛著——我還有點事,要 先走一步,你的問題壓後再談,用不著煩,朱胖子端不了鍋!”   等楊豹一陣風似的捲了出門,繆千祥又獨自怔忡了好一會,然後,他再舉起酒 碗,剛往嘴邊湊,一個俏生生的聲音已響自門外;聲音是俏,口氣卻透著惱:“喝 、喝,一天到晚就知道灌黃湯,光是喝酒,能喝得我舅舅回心轉意?”   繆千祥趕緊打圓凳上站起來,回頭一瞧,果其不然,站在門邊那位蔥白水淨、 窈窕高挑的大姑娘,不是他的夢中人韋秋娘是誰?   急忙搶前兩步,繆千祥搓著一雙手,兩眼光亮,笑得有些令人肉緊:“呢,秋 娘,想不到是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韋秋娘靠在門框上,一雙水汪汪的丹鳳眼盡朝屋裡梭溜,那張柔潤靈巧的小嘴 說起話來竟是挺蠻:“怎麼著?我不能來,還是你不高興我來?”   繆千祥哈腰弓背,一臉訕笑:“什麼話,什麼話,歡迎都來不及,怎會不高興 ,來來來,秋娘,快往裡請,屋子小,又沒收拾,你可別嫌髒嫌亂呀。”   移步入室的韋秋娘就這麼走上幾步,亦不免搖曳生姿,宛如風擺漾柳浪,柳絮 輕狂,那蛇似的纖腰、豐實的臀股,彷彿在紫色的衣裙中滑動;繆千祥暗裡嚥著唾 沫,趕上前去拉開凳子,又用衣袖在凳面上使力一擦:“請坐,秋娘,這裡請坐… …”   輕輕坐下之後,韋秋娘的雙眼仍朝屋裡四處張望著,一邊看,一邊歎氣:“這 哪像人住的地方?簡直就是個豬窩。千祥,你該不是豬肉賣久了,染上那些畜牲同 樣的懶穢習氣吧?”   話是有些兒不中聽,但得看是從誰嘴裡說出來,詞兒字地吐自那張芬芳嬌嫩的 櫻桃小口,繆千祥縱然心裡不大熨貼,也只剩下唯唯諾諾陪笑的份:“生意忙嘛, 加上朋友多,兩下一攪和夠累人的,回到家來倒頭便睡,自則抽不出空來抬掇房子 ,不過呢,一朝能有個人幫我煮飯洗衣,這個家必就大大不同了,如今我正缺這麼 個賢內助!”   白了繆千祥一眼,韋秋娘沒好氣的道:“生意忙?忙你的大頭鬼!我剛才就是 先到市場邊你的攤子上找你,只見肉案頭蒼蠅亂飛,卻不見你的人影。   還不到收市的辰光,你就拋了營生躲回你這破窩來灌馬尿,這叫忙?你真是越 來越懶散了,我舅舅說你不成材,你就不會挺直脊梁叫他看看?非得叫他說中不可 ?”   繆千祥吶吶的道:“今天我是心裡煩,越想越嘔,才早點歇了買賣回來喝酒, 其實,喝的也是悶酒……”   韋秋娘唇角一撇:“沒人逼著你,誰叫你喝悶酒來著?”   繆千祥苦著臉道:“還不是為了昨晚傍黑那檔子窩囊事?你那舅舅好不講理, 大庭廣眾之下就給我這等難堪,又是打來又是罵,衝著你,我除了逆來順受,忍氣 吞聲之外,還能有什麼法子?但受是受了,一口氣卻嚥他不下,想起來彆扭得慌… …”   沉默了片響,韋秋娘才幽幽的道:“誰叫你那麼猴急,就在家門口便攔著我? 走遠點再說話不行嗎?其實舅舅那麼惡劣,我又何嘗沒有反感?可是他總是我的舅 舅,是我在人間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一個姑娘家,在眾目瞪旺下,能怎麼說、怎麼 辦?千祥,你的委屈我知道,好歹你看在我的份上,千萬別記恨我舅舅……”   真叫紅粉知己不是?繆千祥那股子受用勁就甭提了,化苦著的臉龐上一下子便 像綻開了花,笑得見牙不見眼,一疊聲的回應道:“不記恨、不記恨,秋娘,你的 舅舅還不等於是我的舅舅?自己的尊長嘛,打幾下罵幾句算得了什麼?這點小事我 又怎會往心裡記?”   韋秋娘輕輕頷首:“你能這樣知情明理,我就放心了,千祥,我曉得你向來是 個豁達人。”   嘿嘿一笑,繆千祥又似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迷惘的瞧著韋秋娘,道:“對了 ,秋娘,你來找我,必是有什麼事吧?我住的地方,你是從來不肯光臨的.邀請你 好多次你都不答應移駕坐坐.今天居然主動找了來,未免透著不尋常……”   韋秋浪面色一整,十分凝重的道:“不錯,是有事,而且還是一樁非常重要的 大事;千祥,平素我不來你這裡,是伯人家說閒話,你不想想,孤男寡女.局處一 室.傳出去該有多難聽?儘管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卻攔不住別人心間種種齷齪想法 ,為了我們兩人的名節,我認為還是彼此克制些好,今天我原也不打算來你住的地 方,實在是攤子找不著你,加以事情急迫,沒奈何,才硬起頭皮進你的門!”   一句“進你的門”,聽得繆千祥心頭一蕩.頗有幾分騰雲駕霧的感覺,他醺醺 然、樂陶陶的道:“好秋娘,有什麼事須我效勞,不妨敞開了說,你的事就是我的 事,上刀山下油鍋、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為了你,我沒有豁不上的!”   又白了緩手祥一眼,韋秋娘緩緩的道:“別說得這麼肉麻——這樁事,不是我 的事,但也可以說是我的事。”   繆千祥不解的道:“這是怎麼說?”   韋秋娘靜靜的道:“千祥,我舅舅要請你吃飯,時間定在今天晚上,而且,務 必請你賞光。”   “聚豐泰當舖”的老闆,韋秋娘的舅舅,刮皮胖子朱端要請繆千祥吃飯,更派 了他的外甥女親自來請,這,對繆千樣來說,不啻是天開地變,日頭拗了方向,他 不但大感意外,尚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怔愕:“你舅舅要請我吃飯?秋娘,你沒有弄 錯吧?你舅舅請我去吃飯?莫不成,呃,你另外還有一個舅舅?”   啐了一聲,韋秋娘嗔道:“去你的,我就只有這麼一個舅舅,哪來的第二個?   你不要胡說八道!”   繆千祥搔著頭道:“秋娘,這可把我弄迷糊了,你舅舅對我的觀感你是清楚的 ,他有這麼深的成見,巴不得一棒子敲死我,豈會請我吃飯?”   韋秋娘正色道;   “千真萬確,是我舅舅要我來請你,要是沒有這回事,我怎敢開這種玩笑?那 不但拿著你去找難堪,我也一樣討沒趣;別瞎前咕了,千祥,晚上把自己收拾收拾 ,早點過來,莫讓我舅舅等久了……”   舐舐嘴唇,繆千祥,低聲道:“秋娘,令舅忽然來上這麼一手,其中委實透著 玄疑,你知不知道到底他是打的什麼主意?不要擺的是鴻門宴吧?”   哼了一聲,韋秋娘道:“沒出息,你就這麼怕我舅舅?而你又是什麼三頭六臂 的人物,還值得他擺鴻門宴?”   繆千祥道:“小心點總沒錯,許是他眼看攔不住咱們相親相愛,一氣之下,設 計了什麼圈套誘我朝裡鑽也不一定!”   韋秋娘臉兒一紅,又羞又惱:“你在瞎扯些什麼?難和你相親相愛了?真不害 臊——我問你,晚上你是來也不來?”   略一遲疑,繆千祥只有點頭:“來,衝著你我也要來,恁請你老舅要吃我的肉 ,啃我的骨,佈下奇門八卦陣,我亦非來不可,刀山上得,油鍋下得,還在乎這點 小風險?”   韋秋娘眉梢子一揚,口氣帶著椰榆:“聽聽吧,不過我舅舅請你去吃一頓飯, 你這德性居然是一派慷慨赴難的悲壯法,小題大做,不知表的是英雄氣短,還是兒 女情長?”   繆千祥苦笑道:“昨晚上你舅舅才像兇神附體似的當眾給了我一頓生活,今天 卻又前據後恭的來請我吃飯,秋娘,你叫我如何往好處去想?”   韋秋娘笑笑,道:“我看舅舅不像有什麼惡意,不但沒有惡意,似乎還心事重 重的樣子,他不肯告訴我為什麼要找你,我也不敢多問,千祥,你去了不就一切明 白啦?”   繆千祥忍不住道:“會不會是,呢,為了談我們兩人的事?”   韋秋娘垂下視線,輕聲道:“我怎麼知道?”   左手握拳擊向右掌,繆千祥正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壯烈情懷:“不管他 打的什麼譜,我準時赴約便是。秋娘,這種颶尺天涯,可望不可及的相思滋味我是 受夠了,今晚上,我就要和你舅舅說個分明!”   韋秋娘欲言又止,只殷殷叮嚀了幾句,翩然自去,繆千祥送出門外,直等韋秋 娘走得沒了影兒,他還站在門邊,滿腦子亂草般不知從何理起。   朱胖子的舉止透著直,不知葫蘆裡賣的是什麼悶藥。   繆千祥彷彿心間打著結,他望著天色,一時裡倒希望辰光過快點,早些見著朱 胖子,也好早些把結解開……幾樣小菜,一壺老酒,酒菜擺置在跨院後的小廳裡, 朱端坐在桌子上首,繆千祥坐在他對面;燈光搖曳中,朱端的一張肥臉神色晦暗, 陰沉沉的。   這地方繆千祥還是頭一次來,他好奇的向四處張望著,沒注意主人的表情不對 ,心裡只盼望整治好酒菜就退進屋內的韋秋娘能再出來一次。   乾咳一聲,朱端親自為繆千祥斟滿了酒,雙手舉杯笑得十分勉強:“來,千樣 ,這一杯,我先敬你——”   繆千祥連道不敢,一口把酒干了,朱端拿起筷子,虛虛讓著:“吃菜,吃菜, 臨時請你過來,沒準備什麼好東西,你可別嫌棄才好……”   夾起一塊雞凍塞進嘴裡,繆千祥多少有股怪怪的感覺,他心口不一的道:“哪 裡哪裡,大叔大客氣了,平時想來拜謁大叔,又怕惹大叔生氣,幾次硬起頭皮,卻 只敢在門外徘徊,今蒙寵邀,實在惶恐……”   朱端呵呵子笑著,卻毫無笑的內涵,那腔調聽在繆千祥耳中,竟似在哭;朱端 一時不曾接話,繆千祥也不知道該再說什麼好,兩個人面對面的笑,笑得氣氛很僵 。   於是,繆千祥又夾了一筷蔥烤鯽魚送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還繼續扮著笑容 。   朱端放下筷子,直愣愣的盯著繆千祥瞧,他是瞧得如此專一審慎,不禁令繆千 祥內心打鼓,暗忖著這胖子莫不成腦袋裡岔了根筋?   好半晌之後,朱端驀地沒頭沒腦問了一句:“你很中意我們家秋娘?”   料不到是這麼個單刀直入法,繆千祥臉上的笑容像是抹著一層漿糊,半濕不干 的繃得難受;他嚥下口裡的魚瀝,聲音濁重:“不瞞大叔,我不止是中意,簡直想 她想得快瘋了!”   嘿嘿笑了起來,朱端兩頓肥肉都在顫動:“好,好,這就好辦,這就好辦…… ”   繆千祥迷惑的道:“大叔的意思是?”   朱端先替繆千祥再斟上酒,才雙手疊腹,迷著眼道:“你,呃,有沒有心要秋 娘當老婆?”   繆千祥直覺感應到對方話裡包涵著其他不可解的意義,卻沖口道:“當然有心 娶她,還望大叔成全。”   嘴裡這麼說,他兩眼也正望著朱端,下意識中,明白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朱端潤了潤他肥厚的雙唇,慢吞吞的道:“千祥,你哩,雖說長得太高馬大, 一身結棍,頭是頭,腳是腳,像個人模人樣,但可惜出身太低,又沒什麼家當,我 們秋娘自小矯生慣養,固然是她爹娘死早了,卻在我的拉拔下沒吃過一點苦,受過 一點罪,我疼她愛她,猶如已出,如果把她許給了你,好比一朵鮮花插牛糞,太也 委屈了她!”   又來了不是?這一套!繆千祥氣往上湧,卻警惕的自我克制,嘿嘿笑著:“錢 是人賺的,財是人攢的,大叔,我還年輕,朝後的時光長著,金山銀山不敢說,過 日子總不會虧待了秋娘,將來便開不成像你這般的當舖,吃飯卻還有餘裕……”   朱端搖搖頭:“等熬到那時,只怕秋娘早把頭髮都愁白了,千祥,不是我勢利 眼,生活現實哪!”   繆千祥忍耐的道:“我養得起秋娘,而且,我認為夫妻間情感的契合,應該勝 過物慾的追求……”   朱端面孔上的表情有點古怪,他用力吸吸鼻子,目光投注在桌間另一盤紅燒肘 子上,似乎是在研究這盤肘子的風味,但說的話卻與肘子毫無關聯:“千祥,我是 白手起家,辛苦立業,掙扎了這大半輩子,我知道什麼叫人情,什麼才是生活…… 先不提這些,假如我告訴你,我同意把秋娘許給你,你怎麼說?”   幾乎就要從椅子上跳將起來,繆千祥生恐自己聽錯了,他直愣愣的望著對面肥 頭大耳、臉龐團團的朱端,竟抑壓不住聲音的顫抖:“大叔,你,呃,你方纔可是 在說,答應將秋娘許給我?”   雙層的下巴微微抽動,表示朱端是在點頭了:“不錯,我是這樣說,你願意娶 她麼?”   繆千祥閉閉眼,努力將那股激奮的情緒平靜下來,然後,他不由自主的笑著: “願意,大叔,我是一千一萬個願意,天可憐見,這本就是我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 的期望啊……”   朱端微微含笑,“嗯”了一聲,這種狀似讚許,又似鼓勵的反應,使繆千祥熱 血沸揚,精神亢奮,渾身有如騰雲駕雷般的輕飄,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盪,霍地 離座而起,衝著朱端便是長揖到地:“多謝大叔成全,我現在才知道大叔往日的苦 心孤詣,棍棒之下,惡言之中,原是勞我筋骨,磨我節志,是要我領悟成家不易, 創業維艱,喻示我奮發向上的玄機,點化我切莫自棄的手段,大叔、大叔,大叔用 意之深,實在令我又是慚疚,又是感激……”   朱端不由呆了片歇,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居然還有這麼深妙的本事來批項教人 。繆千祥這一頓實際上出自肺腑的恭維,要不是房中並無第三者存在,朱端差點就 以為是在說另一個人了,突兀間,他欠身伸手架住繆千祥的勢子,急切的道:“慢 來慢來,你先莫著急,我的話只說了一半,還有下文,你坐好,且等我把話講完再 做道理。”   繆千祥一時叫這個意外的喜訊沖昏了頭,回座之後,猶目傾身側耳,擺出一副 恭聆訓示的模樣,神色中,隱隱然已有了新郎官的味道。   佯咳一聲,朱端末免有幾分尷尬的道:“我說千祥,秋娘那丫頭,你是願意要 她的了?”   繆千祥誠心誠意,誠惶誠恐的道:“願意,願意到了極處。”   朱端道:“而我也答應了這門婚事,嗯?”   臉上又似綻開了一朵花,繆千祥尊重的道:“都是大叔成全。”   朱端用手指捻了捻耳墜,胸有成竹的道:“不過,我卻附帶得有一個小小的條 件,只要你依了我的條件,秋娘就是你的人了。”   心腔子一緊,繆千祥的興奮感猛的便冷卻了一半,他忐忑的問:“大叔,不知 這附帶的條件是什麼?”   拿起酒杯來輕抿一口,朱端故示悠閒自若:“這個條件,就是我所說的‘下文 ’,千祥,你要辦得到,夙願自然得償,我不但同意秋娘嫁你,另有一份豐厚嫁妝 陪綴;反過來說,如果你沒法子履行這個條件,嘿嘿,你就還是你繆千祥,管自回 去賣你自己的肉吧!”   這不叫翻臉無情叫什麼?繆千祥怔愣了一會,才期期艾艾的道:“大叔,我, 我還不知你附帶的是個什麼條件。但凡能之所及,我總依你就是……”   又“嗯”了一聲,朱端放下酒杯,形態轉成了先前那樣的晦黯苦澀,像是這一 瞬間,那剛剛消褪的一片陰影重再罩臨他的心中:“千祥,你可知道左近的三府十 一縣方圓,頭一號富家翁是誰?”   料不到朱端會問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來,繆千祥思索了片刻,遲疑的道: “我也是聽人傳說,附近這三府十一縣,最有錢的人家,好像是鄰縣歸德的黃三裕 黃家,那黃三裕人稱‘黃金櫃’,說他家裡的金子全用大鐵櫃裝著封在石牆裡,隨 便抓一把出來,就能買下半條街……”   朱端干啞的笑笑:“黃三裕家是左近地面的首富沒有錯,但外傳亦未免言過其 實,多少誇大了些,他有錢是有錢,卻大半分佈在田產生意上,現錢並不太多,拿 鐵櫃裝金子封在石牆裡,何不如將金子換開了做買賣來得有利頭?稍懂打算盤的人 ,就不會辦這等傻事……”   繆千祥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自己要娶韋秋娘當老婆,朱端好不容易答 允了這門婚事,卻又突兀的附帶了一個條件,如今未談條件內容,卻搬出歸德縣的 富翁黃三裕來,風馬牛不相關嘛,這黃三裕與他娶老婆扯得上什麼鳥的牽連?   朱端似乎看得出繆千祥的心事,他慢條斯理的接著道:“你先別急,千祥,來 ,喝點酒,吃點菜,慢慢就談到關節上了。”   繆千祥的黑圓面龐上泛著一層紫赤,他咧咧嘴,興味缺缺的道:“老實說,大 叔,眼下我心底不落實,在未曾洞悉通盤事情之前,別說喝酒吃菜,我連坐都坐不 安穩,你老發發慈悲,還是早點把前因後果給我點明了吧!”   朱端半瞇著眼,緩緩的道:“好,我便長話短說,免得你懸著顆心空在那裡焦 躁;約莫七天以前,黃三裕的三姨太,也就是他最最寵愛的一個侍妾,忽然被‘仙 霞山’‘七轉洞’的一伙強人擄劫了去,當天身價便開了過來,要五萬銀子贖人, 黃三裕當然願意破財消災,捨錢救人,問題是對方的期限逼得太緊,言明當天入黑 之前就要湊到這筆數目,別看黃三裕家當厚實,要在一時三刻湊齊五萬銀子,亦非 易事,倒想出一條求現的路子——來找我。”   繆千祥愣愣的問:“找你?你和他有交情?”   眼珠子一翻,朱端道:“交情?我和他有什麼交情?   老實說,在這個人間世上,我還沒有值上五萬兩銀子交情的關係;他來找我, 因為我是開當舖的,但凡幹我們這一行營生,總有大筆現銀儲備著好周轉,他是拿 了東西向我押噹!”   “哦”了一聲,繆千祥卻又詫異的道:“莫非歸德縣境內便沒有其他當舖,他 卻為何捨近求遠,繞這麼個大圈子來麻煩你?”   胖臉微昂,朱端是一副略帶得意的神情:“這個你就不懂了,其一,黃三裕是 地面上的富戶,算得上有頭有臉,不管為什麼原因,上當店總是樁不光彩的事,裡 外都得忌諱點;其二,別看我這號“聚豐泰”買賣氣派不大,店門不寬,卻是附近 百來裡方圓內有數的殷實商家。你以為做生意憑什麼?憑的就是本錢厚,尤其干我 們押當這一行,更是少不得底子紮實。所以麼,黃三裕思來想去,挑挑揀揀,便捧 著他那傳家之寶,前呼後擁的上了我的店門……”   繆千祥道:“什麼傳家之寶,竟能當到五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朱瑞雙目放光,滿臉的驚羨讚美之色,就好像那件寶物便在他的面前,在他的 鑒賞之中,形容裡,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慕鐘愛情懷:“那是一條龍,一條通體 碧翠精雕的翠玉龍,龍長首尾二尺有三,體高三寸掛一,整條玉龍呈現著翹首踏雲 之貌,姿態矯昂,栩栩如生;雕鑿玉龍的材料,是千年以上的最佳硬玉,不但是由 整塊玉材精雕,而且色澤一致,毫無暇疵,那種透明的碧綠,晶瑩的翠麗,就像是 手捧著一汪凝結的水藍,冰潔涼潔,潤膩堅滑,天下最美的處子肌膚,也比不上它 的觸感於萬……這條翠玉龍不但雕工好,最奇的是一雙龍目,竟然就在那個原該雕 出眼睛的部位,有天生的兩點丹朱,紅芒閃耀,更增精妙……那條龍擺在案上,只 見碧光波炫,龍鱗顫動,頭爪峰峰裡,隨時都有破空飛去的神韻,乖乖,那是件寶 ,真真正正是件至寶啊……”   繆千祥吞著口水,道:“照你這樣一形容,可不真是件寶?當五萬銀子,該是 不成問題了……”   兩眼一瞪,朱端似乎在責怪繆千祥孤陋寡聞,太不識貨:“五萬銀子?千樣, 專家說.該條翠玉龍簡直就是無價之寶,休說五萬銀子,便當上十五萬兩銀子也不 算多;   早年我曾見過同樣玉色翠材的一件佛雕,尺碼小得多,約莫只有人的巴掌上下 ,已值到六七萬兩紋銀,那件佛雕的雕工又還遠不如這條翠龍的精細,黃三裕又當 五萬兩銀子,我算撿著便宜貨了……”   繆千祥迷惆的道:“這不是一樁好事麼?萬一姓黃的在期限之內不及湊錢來贖 ,大叔光憑這條翠玉龍,就能大發啦。據我所知,像這麼高額的押當物,當期僅有 一個月的時間,過期不贖或不來付息,東西便算流當了!”   朱端頹然往椅背上一靠,神態仿若一隻洩了氣的球,恁般沮喪又痛苦的道:“ 我原是這麼盤算著,但做夢也想不到就在黃三裕當過這條翠玉龍之後,昨天半夜裡 便來了事,一樁天大的災禍竟降到我的身上!”   心頭猛的一跳,繆千祥愕然道:“出了什麼事?”   朱端沙著嗓門,模樣如喪考批:“昨夜三更,我人躺在床上,卻突的被揪翻於 地,照頭對臉的是三把亮晃晃的鋼刀,房裡一片黑,只一隻燈籠頂在我眼前,他們 拿刀逼著我,硬要我把黃三裕質當的那條翠玉龍交出來,我自是不從,跟著腰脅間 就狠挨了兩腳,痛得我差點沒閉過氣去。我一看苗頭不對,且先顧著老命要緊,萬 不得已,只有把那條翠玉龍交給他們……“繆千樣不由呆住了,過了一陣子,他方 開口說話,腔調竟和朱端一樣的沙啞:“這是說,寶物被人搶走啦?”   朱端垂著腦袋,似在呻吟:“可不是被人搶走了……千祥,他們搶走那條翠玉 龍,不啻是要我的命,不提我絕大部分的本錢已投注在這票押當物上,只等一月期 到,黃三裕前來贖當,我卻是拿什麼東西還給人家?就算我賣盡所有,也抵不上那 半條龍的身價,萬一人家再不要錢,堅持贖回押當品,我除了傾家蕩產,恐怕還有 得長期牢飯吃了……”   繆千祥思量了片刻,道:“我看,到時不妨向黃三裕明說,東西被人搶了,務 求他包涵則個……”   跺了跺腳,朱端氣急敗壞的道:“你怎麼想得這麼天真?輕輕鬆鬆一句話,人 家肯相信麼?就算他相信,我又如何賠補人家?連我這一身人肉墊上,夠不夠半條 龍的價錢都是問題!”   僵默了一會,繆千祥小心翼翼的道:“那麼,大叔又是個什麼意思呢?”   朱端沉沉的道:“我要你設法去把那條翠玉龍給我奪回來,千祥,這就是我答 應你娶秋娘的條件;東西拿回來,馬上給你們辦喜事,否則,我倒了邪媚,也便宜 不了你!”   繆千祥十分為難的呆坐著,心緒起伏,思潮翻騰——不錯,他除了有一身好力 氣,從小也練得幾手硬功夫,江湖事亦不外行,但到底他不是闖道混世的出身,也 從來不曾同那些殺人越貨的黑路人物糾纏過,像這樣真刀真槍玩命的把戲,他從無 類似經驗,這乃是虎口奪食的勾當,扛不扛得下來,半點把握都沒有,而一個弄不 巧,恐怕就變成有去無回的結局了;事情是這麼難、這麼險法,可是,卻關係到他 和韋秋娘的姻緣,一想到韋秋娘,他就更加心亂如麻,不知該怎麼應承才好了…… 一旁察顏觀色的朱端故意放重語氣,緊逼著道:“你怎麼決定?接不接受我的條件 ?多想想秋娘吧,過了這座村,就沒有這爿店啦!”   思維慌亂中,繆千祥像在和自己掙扎:“可是,大叔,可是你還不知道是什麼 人搶了那件寶呀!”   朱端像是早已料到有此一問,他不徐不緩的道:“我當然知道,那些黑心黑肝 的東西在打劫我的當口,曾有人提到‘蛇四哥’如何如何;今天一大早,我就去到 鎮上“大威道場”拜訪了場子裡的李大教頭,向他請教這‘蛇四哥’的出身來歷。 李大教頭不愧是熟知兩道的老江湖,果然一問就著,此人號稱‘角蛇’,名叫裴四 明,是‘仙霞山’‘七轉洞’的三當家,拿他的身份和黃三裕的案子一對證,再與 我的被劫相印合,其脈絡連傳,因果自則分明了!”   繆千祥吶吶的道:“大叔,只憑幾句閒話,一個人名做依據,似乎不足憑飄劫 匪的身份吧?”   朱端一下子上了心火,大聲道:“那干強盜若是與姓裴的沒有牽扯,他們為什 麼提他的名字?姓裴的是‘仙霞山’一干匪人的頭子,擄劫黃三裕小老婆的就是他 們,而黃三裕是找我當的寶,拿的贖銀,你只要動動腦筋聯想一下,馬上便會明白 我這麻煩是怎麼來的!”   繆千祥艱澀的道:“大叔的意思,是說黃家那邊洩了底,漏了財源來處,‘仙 霞山’的土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著摸上來,連你一道坑了?”   重重一哼,朱端粗暴的道:“總算你開了竅,這種事,好比禿頂上的虱子,明 擺明顯著,再要想不通,豈非白癡一個?我倒是問你,你到底答不答應去幫我找回 寶物?”   暗裡一咬牙,繆千祥將心一橫:“我,我去!”   表情的變化就有那麼快法,朱端立時後開眼笑,掀起屁股來隔桌拍了拍繆千祥 的肩膀,又伸出大拇指,贊不絕口:“好,好小子,我就知道你小子是塊材料,有 種,有膽識;將來我有你這麼一個外甥女婿,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千祥,好好干, 你知道我無親無故,僅得秋娘一個甥女,往日我的一切都是秋娘的,呵呵,是秋娘 的不就也和是你的一樣啦?”   話是沒有錯,繆千祥心裡想著,問題是得有法子將性命留到那時才行,馬上就 要身入虎穴持虎鬚去了,能不能喘著一口氣回來,他是毫無信心,萬一出師不利挺 了屍,莫說繼承不了朱胖子的財產,娶不上韋秋娘,甚至連他繆家的煙火都要斷個 丈人的了,如何還談得到其他?   這時,朱胖子興沖沖的舉起杯來,對著繆千祥咧嘴笑道:“來來來,千祥,幹 這一杯,算是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可得記住,你去辦這樁事,最多只有二十 幾天的時間哪,千萬別把辰光耽誤了!”   繆千樣一仰脖頸干了杯中酒,酒入喉頭,他才發覺,原來喝了多年的黃湯,竟 是這麼個苦、又這麼個辛辣法!   朱胖子扭回頭去,開始向後房那邊吃喝著韋秋娘出來陪客——多麼現實不是? 縱然使這條下作的美人計,竟也扣准了時機才肯現實!   繆千祥沒有吭聲,管自取壺替自己斟酒,他算豁出去了,不喝,也是白不喝!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偏向虎山行】   楊豹背負著雙手,在繆千祥這間破屋裡來回踱步,他眉宇深鎖,顯見心事極重 。   現在,繆千祥可沒有喝酒,只呆呆的坐在那兒,兩眼無神的跟著楊豹的腳步轉 動。   歎了口氣,楊豹站定了問:“樁兒,你果真答應了朱胖子去幫他辦這件事?”   繆千祥無精打采的道:“就像剛才我原原本本告訴你的,我答應了……”   楊豹低沉的道:“那麼,你實際上是不是要去辦呢?”   猛然抬頭,繆千樣提高了嗓門:“這還用說?別看我是個殺豬賣肉的,照樣懂 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道理,答應了人家不算數,朝後如何立身處世?更逞提這 中間尚干繫著秋娘同我的婚事了!”   楊豹陰著面孔道:“樁兒、繆樁兒,你怎麼這樣湖塗,這樣幼稚,這樣魯莽? 朱胖子托你的事,豈是輕易做得到的?他拿秋娘當餌,引你賣命,實則是叫你跳火 坑,攀刀山啊!可憐你為了一個女人癡迷心竅,竟敢貿然允諾了他,樁兒,趕到未 了,別說你娶不成韋秋娘,堪堪尚得將自己一條性命賠上!”   繆千祥臉紅脖子粗的叫嚷著:“我不管後果如何,我既然答應了朱胖子,好歹 都要去試上一試,能成自是最好,不能成我也認了,叫我食言背信,高低不干!”   楊豹冷靜的道:“你以為你是誰?武林高手?一代宗師?樁兒,你只是個空有 幾斤笨力氣,練得幾手莊稼把式的屠夫而已,你想去‘仙霞山’‘九轉洞’那千人 王口裡攫食,我把你好有比——雞蛋碰石頭、螳螂擋大車,十成十,你是砸定了! ”   兩眼一瞪,繆千祥悻然不服的道:“笑話.‘仙霞山’那伙匪類,再強也不過 是些肉做的活人,莫不成個個都是三頭六臂,銅筋鐵骨,會得騰雲駕霧,七十二變 ?我至不講亦算是身強力壯,練了多年功夫,雖不敢說飛簷走壁.摘葉卻放,硬碰 硬的拚殺自信還能應付;你們都知道叫我樁兒,我這樁兒的意思就是又粗又渾,宛 如樹樁鐵墩一股堅實結棍,一朝真待豁開,我不信便會那麼不夠稱量!”   又歎了口氣,楊豹苦笑著道:“樁兒,你有討好身子骨,不錯,你學過多年武 功,也不錯,但你可知道你缺乏實戰鬥很的經驗7殺人不是件容易事,練得一身殺 人的技藝更不容易.一般的武功與真正搏擊的手法,其中是有著差異的,那要經過 長久的磨練和體認才辦得到,你從不曾親歷血腥,嘗試殘暴,又不曾行走江湖,廝 混兩道,怎麼鬥得過‘仙霞山’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牛鬼蛇神?更逞論明辨利害,審 時度勢了……樁兒,江湖險啊,多少英雄好漢理骨其間,飲恨其內,你一個市井賣 肉的販子,如何得悉這裡頭的複雜陰詭,千奇百怪?唉……”   愣了半晌,繆千樣仍然一挺胸膛,固執的道:“豹哥,我既然答應了朱胖子辦 這件事,我就一定要去辦,成敗在所不計。”   楊豹緩緩的道:“樁兒,你可要弄清楚,一旦你趟了這灣混水,後果之嚴重, 恐怕不止是成敗的問題,而是生死的分野了!”   咬咬牙,繆千樣形色悲壯的道:“恁清如此,我也認命!”   楊豹雙臂環胸,冷冷瞅著他這位賣肉的老弟,道:“決定了?”   用力點頭,繆千祥道:“決定了!”   楊豹盯著問:“不再考慮,不再斟酌?”   繆千祥只簡短的吐出一個字:“不!”   順手拉了一張圓凳,楊豹面對面的坐在緩千祥之前,語氣極為誠懇的道:“既 是動不住你,餘下的就只有兄弟間的關懷,我倒要聽聽你的計劃,你打算怎麼去, 如何下手,事成或事敗,都有些什麼因應之策。”   愣了一陣,繆千祥十分不自在的道:“我,我沒什麼計劃,總歸是要去就會, 你不是說過麼,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人到了那裡橫豎是想得出法子 來的……”   楊豹凝重的道:“這個比喻原是打在你和秋娘的姻緣上,與你現在要干的事不 能相提並論,這可是玩命的勾當;樁兒,像你這樣毫無準備的蠻闖一通,根本就沒 有成功的機會,搞不巧,只怕連正土地的面都碰不上,便叫人家把你擲到山澗喂狼 去了……”   繆千祥氣惱的道:“我又不是塊木頭,豈容得那干匪類如此撥弄?豹哥,我承 認你比我多見過世面,江湖花巧懂得比我深,但我總也是個活蹦亂跳的大男人,不 是三歲稚童;此去‘仙霞山’,險是夠險,卻決不致於稀鬆到一個照面就擺手的程 度,你未免太也小看我了!”   楊豹幽冷的道:“你錯了,樁兒,我不是小看你.我是在關心你,換成別人, 我大可不必有如此沉重的精神負擔,你還不瞭解我現在的感受,樁兒,眼看看你, 我好生難受!”   咧咧嘴,繆千祥不解的道:“眼看著我,你好生難受?這倒怪了,豹哥,你難 受什麼?”   低喟一聲,楊豹沙沙的道:“樁兒,這一時裡,你雖是個活人,但在我看來, 卻已和個死人差不遠了,我們兄弟一場,你叫我怎麼能不難受?”   連連朝地下吐了幾口唾沫,繆千祥咧牙嗔目:“虧你還是做哥哥的人,老弟涉 險在即,不來上幾句好口彩,偏偏觸我霉頭,你是成心和我過不去還是怎的,真他 娘晦氣!”   楊豹苦笑道:“實話好說不好聽,我說樁兒。”   繆千祥吊起雙眉,賭氣的道:“你也不用拿言語來諷刺我,真到了那個辰光, 只要你記得按時給我燒燒冥紙,渡渡亡魂,就不枉我們哥兒們相好這多年了!”   目光灼亮的看著繆千祥,楊豹忽道:“樁兒,你心裡頭,莫非沒有某一種想法 ?”   繆千祥悶懨懨的道:“事情就是這樣,還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楊豹嚴肅的道:“難道說,你不曾想到請我或是找遷來喜、姜福根、潘一心等 這些兄弟伙幫忙?”   吁了口氣,繆千祥倒是挺坦白的道:“想是想過了,所以才先找了你來商量, 孰知你一開頭就澆我的冷水,碰我的釘子,盡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不但沒有 絲毫拔刀相助的表示,甚至還反過來再三壓制於我,情形弄成這等光景,你叫我如 何再向你啟齒求助?我剛才尚在打算,索性一咬牙,自己認了命吧!”   楊豹摸著自己下巴,道:“樁兒,說真的,我先前不是澆你冷水,更不是碰你 釘子,因為茲事體大,關係著的不止是你一個人的性命,我才向你再三分析利害, 明言因果;我們幾個人在神前焚過香、叩過頭,更起過誓要同生共死,福禍偕與, 把子拜下來就是兄弟,兄弟豈能不幫兄弟?而在我給你提出意見之後,你若仍然堅 持你的立場,非去不可,我們也只好拿鴨子上架,為你陪綁了!”   繆千祥又驚又喜,神情激動的道:“豹哥,你的意思是,嘔,你們要幫我去捻 股去辦這件事?”   楊豹笑得有些艱澀:“兄弟是用來幹什麼的?尤其如此險惡的勾當,我們怎忍 心讓你獨自承擔?樁兒,再是難、再是苦,死活大伙也在一遭,所以說,不只你認 了命,我們通通認了命,誰叫我們是兄弟呢?”   繆千祥嘿嘿笑了:“我就知道你們不會眼睜睜的見死不救,要我獨自個去探虎 穴、打虎鬚,豹哥,夠意思,我這邊廂先謝了,將來我與秋娘但能結合,全是各位 老哥哥所賜——”   說到這裡,他卻又遲疑起來;   “不過,豹哥,你是有了承諾,但來喜哥、福根哥、一心哥他們是不是也願意 幫這個忙?到底是生死攸關的事,他們至今還不知內情哩!”   楊豹平靜的道:“大伙在一起攪和這麼多年,誰不明白誰的性子?我敢打包票 ,他們都不會稍生猶豫,絕對一聲招呼就上路,問題僅在這一上路,能剩幾個人回 來了……”   背脊上突生寒意,繆千祥喃喃的道:“豹哥的顧慮極是,我,我實在無權要求 兄弟為我冒這種危險……”   擺擺手,楊豹沉著的道:“一柱香上天聽,一個頭到九泉,誓言是神明共鑒的 ,豈有!陸難苟免的道理?樁兒,你不必內疚,更不必憂惶,兄弟伙講求的是個義 字,如果連這點體認都沒有,這點考驗都通不過,我們交給八拜,不是笑話麼?”   望著楊豹那張瘦窄於黃、疏眉細目、幾近猴瑣不揚的面孔,繆千祥在這一剎間 竟覺得如此湛亮、如此堂皇,充滿了果決的英氣,堅毅的神韻,大有從容就義前那 種烈士無懼的凜然之概——這就是楊豹,向來庸祿平凡的楊豹麼?這就是那擅於三 手之技有“大空空”之稱的楊豹?一時裡,繆千祥幾乎有些不認識了。   素來騎馬的經驗不多,繆千祥這一騎上馬背,還真有些不大習慣,幾十里路淌 下來,不但腰酸背痛,兩邊胯骨都發了麻,回顧他左右前後的楊豹、遷來喜、姜福 根、潘一心幾人,卻是談笑自若,馳騁如常,完全不當一碼事,這時,他算上了第 一課,闖江湖的滋味不好受,就連騎馬這麼簡單的玩意,竟比他殺豬賣肉都要麻煩 !   汪來喜是個頭大身子小,四肢粗短的中年漢子,別看他發育不夠均衡,外表扎 眼,卻生了個聰敏過人,蘊孕著千奇百怪主意的好腦筋;姜福根是個瘦子,瘦得像 條竹竿,也輕得像條竹竿,高來高去,是一等一的好手;潘一心則又矮又胖,團團 圓圓、粗粗渾渾的似一座水缸,在他們哥幾個當中,數他的功夫最強,此番前往“ 仙霞山”去虎口攫食,楊豹是早打了譜要潘一心抗陣頭的!   “仙霞山”如今遠在百里之外,有得走了。   此刻,繆千祥策騎靠近了潘一心,顯得有些憂慮的道:“一心哥,你說‘仙霞 山’那撥子殺才,他們的頭兒叫‘活斧’莊有壽?”   點點頭,潘一心笑瞇瞇的活似個彌勒佛:“不錯,是莊有壽,坐第二把交椅的 那個,號稱‘飛棍’,名叫齊靈川,第三個當家的你已經知道了,‘角蛇’裴四明 ……”   嚥了口唾沫,繆千祥道:“這幾號人王,本事大不大?”   潘一心沉吟著道:“若要論他們本事大不大,樁兒,這要看以什麼人來打比了 ,舉個例說,他們在某些武林宗師或江湖巨梟的眼裡,可能不算什麼角色,但要叫 一般小混混來看,說不定就仰之彌高啦……”   繆千祥道:“他們,呢,若是和你比呢?”   潘一心笑道:“樁兒,你也是三十好幾的大男人了,不作興問這種半調子的話 .我和他們怎麼個比法?以前既不相識,又沒有交手的經驗,誰強得過誰,如何能 夠下斷言?”   抹了把額門上的汗水,繆千祥道:“我們哥幾個.一心哥,數你的武功最高, 要是硬打,非得靠你不行,假如你吃了癟,豈不是磨盤掉進雞窩裡,砸了蛋啦?”   潘一心打了個哈哈,卻是語重心長的道:“團結才有力量,樁兒,這檔子麻煩 雖然由你招來,但我們兄弟伙卻該共同肩承,事情臨頭,大家要群策群力才能發揮 制改功效,不是單單指望共一個人便可過關奪旗,尤其搏命拚鬥之事,亦非僅憑技 擊修為的高深分判輸贏,這裡面,機運、膽識、智慧,都佔了極大的比例……”   繆千祥喉嚨泛干的道:“也不知怎的,一心哥,越往前走,我越覺惶恐不安, 更越覺當時的承諾過於草率衝動,這等要命的把戲,怎麼不多想想就一口答應下來 ……”   深深看了繆千祥一眼,潘一心呵慰的道:“樁兒,當然你有你的苦衷,我們幾 個做哥哥的都不怪你,事情呢,你固是莽撞了些,可是誰叫其中夾著個韋秋娘,誰 又叫我們有這種好交情?既是允了人家,便如過河卒子,只能靠前,不能後縮,你 把心定下來,前途吉兇,好歹我們是連在一起。”   繆千祥苦著臉道:“現在一想,才知道自己捅出了多大紕漏,連累了多少人… …”   潘一心道:“別犯愁,反正已是騎上虎背,一路淌到底就對了!”   跟在他們後面的汪來喜搶上一個馬頭的位置,似笑非笑的瞅著潘一心,道:“ 潘肥,你倒懂得避重就輕,端揀好聽的講,這一遭上‘仙霞山’,你不扛在陣前又 叫誰扛在前陣?怎麼著,‘回龍腿’這三個字是用來唬人的麼?”   潘一心笑吟吟的道:“你也不用燒野火,我說來喜二哥,到了關口上,我要拚 得過,孫子才裝孬;若是拚不過,大伙只好湊合著朝上拉。其實鬥力不如鬥智,胸 懷兵甲,腦存略謀,方為萬人故,以我匹夫之勇和你一比,差遠去呀。”   遷來喜面孔一場,是一副當仁不讓的架勢:“要說到用腦筋,潘肥,你的確得 靠一邊站著,我呢,雖不敢自比諸葛亮,卻也不讓劉伯溫,這回幫樁兒上事,運籌 帷幄,全看我的了!”   望著汪來喜馱在馬屁股上那一大包油布裹卷,潘一心道:“我知道你的花巧多 ,這不是連吃飯的傢伙都帶在身邊啦?”   伸手拍拍後面的油布裹卷,汪來喜舒眉展顏:“‘巧班才’是白叫的?潘肥, 瞧著吧,任是‘仙霞山’那一伙子毛人藝強勢大,我也能弄得他們雞飛狗跳,直著 嗓門喊天!”   潘一心嘿嘿笑道:“只等著看你的手段了……”   前頭的姜福根忽然轉回臉來冷嗤一聲,一張瘦扁的面盤上滿是挪份之色:“真 正大言不慚,腦筋裡多幾條紋路有什麼大不了?   這能救得了命?‘回龍腿’也只不過就是胳膊腿靈便點,能踢翻個活人罷了, 像我,進可以攻,退可以跑,一旦場面不對,我微鴨子這一跑,勝似一陣風,包管 誰都追不上,這才是延年益壽的絕活兒哩!”   汪來喜連連搖頭道:“姜三,你可真叫有本事哪,兩邊這還不曾接仗,居然就 先想到逃命,而且尚只顧到逃自己的命,既是如此,何不眼下就拉腿?這裡隔著‘ 仙霞山’還遠,管保他們追你不上;‘一陣風’是人家這麼叫你,可不是稱讚你逃 起命來也像一陣風!”   姜福根瞪著那雙三角眼,道:“我只是打比喻,稱量一下誰的本事好,效用高 ,哪一個說我要逃命啦?你他娘冤著人說話,亦叫做是‘胸懷兵甲’‘腦存謀略’ ?哦呸!”   在前開道的楊豹,不耐煩的側首嗆喝起來:“都他娘的吃撐了不是?眼瞅著隔 夜就要到地頭了,不想想用什麼法子卻放奪寶,只管自傢伙在那裡磨嘴皮子,你們 是煩也不煩!”   姜福根哧哧笑道:“豹哥,兄弟們前面亦無須充作的老大,你除了那雙爪子偷 得巧、盜得妙,要憑真才實學,還得跟我多磨磨呢!”   楊豹“噗”聲笑了出來:“去你個二舅子的!”   鞍上,汪來喜不由歎喟的道:“就靠我們這幾塊東拉西湊的雜牌料,居然便拉 起馬頭去長徵人家‘仙霞山’那一幫有組有織的強梁,自己尋思下來,也不免一頭 冷汗……”   姜福根一旁吊起眼角道:“剛才還在調侃我想拉腿,只這一會,自家卻也洩了 氣,我說我們來喜二哥,你含糊了?別怕,有你三弟我替你撐看腰哪,萬一到了逃 命的辰光,你放心,我忘不了扯你一把!”   汪來喜唇角微撇,道:“你替我省省吧,姜三,因為好一陣子你不曾見我施展 手段,誤以為我老朽啦?告訴你,寶刀不會老,且看到時候誰得倚著誰!”   看光景看了好一陣的繆千祥,趕緊插進嘴來:“各位老哥哥都有一套,誰也不 比誰低一頭,只是弟弟我,要仰仗各位老哥哥幫襯拉拔,此去‘仙霞山’,全靠各 位的大力了!”   潘一心聞言笑道:“樁兒,緩樁兒,今天我才發覺,你生了好一張巧嘴,你該 挑的擔子,竟全然肩到我們胳膊上,你可要明白,一朝事成,娶媳婦的是你,不是 我們呀!”   黑臉透紅,繆千祥不停拱手:“誰叫我是弟弟呢?各位老哥務必多多包涵,這 番恩情,我是記住了!”   姜福根皮笑肉不動的道:“聽聽樁兒的口詞吧,裡子面子,娘的他全占啦。”   這時,前行的楊豹回頭叫道:“半里外是彝家溝’,伙計們,省下精神到等家 溝’打尖歇馬哪……”   潘一心精神突的一振,在馬背上撐長了腰,伸手朝前指指點點:“豹哥,‘李 家溝’我熟,南來北往,少說也走了幾十遭;‘李家溝’共有兩家客棧,前頭的一 家‘安樂居’住不得,設備差,東西又貴,那店主孫環眼兒是個錢剝皮,人客來往 ,好歹他要剝一層,後頭那家‘荷葉香’酒館才叫不差,‘荷葉香’掌櫃的公錢大 娘,重義輕財,人又四海,去那裡,包管賓至如歸……”   楊豹哼了哼,臉上是一種頗為曖昧的表情;他直著嗓門道:“就這麼著啦,潘 肥是老行當,說定‘荷葉香’,眾兄弟便‘荷葉香’幹活去!”   不管是“安樂居”、或是“荷葉香”,只要有地方歇息一會,繆千祥就心滿意 足了,這一陣下來,那兩胯兩腿,可委實是吃不住勁啦。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施恩自有故】   在“荷葉香”酒館裡,大伙足足休息了個把時辰才重新上道,經過這一陣子歇 息,再加上錢大娘刻意巴結的一頓盛撰,每個人都精神抖擻,勁頭十足,連坐下的 馬兒在上料添水之後,跑起路來亦是昂首揚蹄,兩個樣了。   姜福根的身子隨著馬兒的奔馳起伏不停顛震,他打著飽嗝,一邊發牢騷:“娘 的,這頭瘟馬跑起路來竟是這麼個搖晃不穩法,還不如老子自己下地奔上一程輕鬆 爽快!”   側旁鞍上的汪來喜不禁笑了,透著三分促狹意味的道:“你是想買弄一下你的 腿足功夫?姜三,自己跑得快不算本事,是好樣的,你一肩抗起坐下馬匹朝前淌, 要是還能做到身輕無影,踏沙無痕,這才叫爐火純青,方能令人折服。”   姜福根冷冷一哼,道:“我又不是二百五,豈會吃你要這種寶?扛著馬跑,你 怎不叫我扛座山去跑?”   後面跟著的潘一心哈哈笑道:“要是你能扛著一座山起跑,我說姜三哥,這趟 差使我們大伙就都不用去了,對方只要一見到你的架勢,包管屁滾尿流,雙手獻寶 ,說不定還會撤下那莊有壽,捧著你去當他們頭兒呢!”   姜福根眼眉不動的道:“我便讓你們此時說風涼話,一朝到了節骨眼上,若不 叫你們抱著我的大腿喊爹,就不算我有本事!”   潘一心大馬金刀的道:“你不過只是雙人腿,姜三哥,我卻有一雙‘回龍腿’ ,乖乖,‘回龍腿’哩!”   前行的楊豹突然放緩了奔速,一帶馬頭,手搭涼棚側著臉向右邊坡下打量;坡 下是一道半干的河床,露出水面的河灘上佈滿卵石,叢生雜草,從道路上望過去, 景色空蕩,似乎沒有什麼異狀.但楊豹卻已舉起左手,示意停止前進。   汪來喜微微皺眉,目光跟著楊豹注視的方向移轉,一面嘀咕著:“沒有什麼不 對嘛,莫非漸近敵區,豹哥也疑神疑鬼起來?”   大家都已駐馬路旁,靜觀候變,汪來喜剛在嘴咕,姜福根已聲聲冷笑,伸手一 指:“這辰光,就得看反應,論機敏了,腦袋大不見得能管烏用——來喜二哥,你 順著我這根手指頭指的方位往前瞧,看看瞧著了啥個物事?”   汪來喜的眼睛貼著姜福根的指尖望了下去,果然不錯,就在河灘那一邊,草影 掩映處,正有幾條人影往這裡奔跑,更明確一點說,似乎是一個人在前面逃,三個 人在後頭追,不過,跑的人都很認真,全像恨爹娘少生兩條腿的模樣。   眼角一碟,姜福根道:“看清楚光景了吧?這是疑神疑鬼麼?”   汪來喜“哦”“哦”連聲:“是有幾個人在河灘上追逐,不過,雖不見得是疑 神疑鬼,卻與我們什麼相干?”   姜福根陰陰的一笑:“行走江湖,對任何不尋常或突兀發生的情況都要密切注 意,暗中戒備,不該長花的地方有了花,不合打尖的地頭上開了店,全非好徵兆, 一個陌生人的一杯茶,橫在路當中的一截樹,說不定皆是要命的陰謀,什麼事有關 係,什麼事沒牽扯,得等事情過去了才知道,來喜二哥,你好生學著吧!”   汪來喜悻悻的道:“你他眼少教訓我,至少我還明白河灘上這幾個人熊和我們 扯不上干系!”   忽的,潘一心詫異的開口道:“奇怪,你們看看這幾個人的穿著打扮——”   姜福根眼神銳利,點頭道:“不錯,他們全是一樣的服飾,灰色勁裝,灰色頭 巾,胸前以白絲線繡著相同的麒麟圖案,看來竟是同一個幫口的人……麒麟圖案、 麒麟標誌,好像有點眼熟耳熟……”   潘一心淡淡的道:“‘白麒麟幫’,三哥,‘仙霞山’‘七轉洞’莊有壽那一 幫子人便稱為它麒麟幫。”   一拍自己腦門,姜福根恍然道:“可不是姓莊的那一幫?難怪看起來有似曾相 識的感覺!”   潘一心道:“下面的情形,看起來好像是他們之間有了內槓,自家人衝著自家 人動刀掄槍,因由就不簡單了……”   汪來喜朝著楊豹道:“你的意思如何,豹哥?”   一直沒有出過聲的繆千祥,這時謹慎的道:“來喜二哥,攔下這檔事,可能落 個眼線到手——”   汪來喜笑笑,道:“現在還言之過早,且看豹哥怎麼說。”   騙身下馬,楊豹道:“我們先過去看看,再做打算,眼下什麼都別做指望,還 不知道這幾個鬼東西是在玩哪一種把戲呢!”   於是,姜福根的身形就在馬背上幕的騰空,凌空三個斤斗,姿勢十分美妙的直 瀉而下,人在飛掠,口中不停出聲哈喝:“潘肥,跟著來,立時三刻,就指望你那 雙‘回龍腿’現威啦……”   潘一心答應一聲,隨後跟去,楊豹、繆千祥、汪來喜等人亦急追而下,縱然是 這一段斜坡路,各人奔走起來也功力各判——繆千祥居然落後了十多步遠!   前奔的那個,是個環眼獅鼻,虯髯如針的彪形大漢,他身上已經帶了幾處傷, 殷紅的血漬染得衣衫上下赤痕斑斑,他雙手緊握著一對“干錐錘”,氣喘如牛的奔 跑著,有時一個踉蹌,有時又一個翻跌,但不管身形腳步如何不穩,他總是拚了命 往前狂奔,仆倒了爬起,爬起再仆倒,雖是挺吃力的,撐頭卻不小!   後追的三人,分成品字形緊逼於後,三個人的長像不同,身材迎異,但相似的 卻全一臉的殺氣、滿面的兇殘,光景宛如吃了齊心丸,是非要前面這一位的性命不 可了!   腳尖踢到一枚豎斜的卵石,大鬍子往上一掙沒有掙起,猛的一個溜地滾,差一 點把傢伙都拋出了手,他粗濁的呼吸著,挺膝扭腰,正待奮力站起,後追的三人中 ,那個個頭又寬又橫的壯實漢子已暴飛搶前,手上的大號砍山刀猛劈直落,叱喝如 雷:“霍春泉,你認了命罷!”   這叫霍春雷的虯髯漢子,顯然並不如此甘心認命,他貼著凹凸不平的河床地翻 滾閃躲,一對“千錐錘”揮舞點砸,光影流燦中,不僅避過了對方那當頭一刀,錘 回力湧,更將敵人逼出六步之外,哇哇怪叫不停!   另外的兩個眨眼追到,左邊那身不滿五尺,呲牙掀唇的一位猝然怒矢般超越同 伴,來勢凌厲的撲向目標,形動身閃裡,兩支短柄梨花槍灑出星點如雨,急罩敵人 。   千錐錘呼轟反掃,那矮個子雙槍甫始抖動,人已猛的向內翻騰,錘頭險極的掠 過他的面頰,他左手鎗“嗡”聲顫飛,雪亮的槍尖已三次插入又拔出自虯髯大漢的 肩腫!   “嗆卿”一聲,虯髯大漢的一支千錐錘墜落地下,當鮮血冒出傷口的一剎,梨 花槍拋起一溜猩赤的珠滴,又暴刺向他的小腹。   虯髯大漢咬牙切齒的往後歪退,雙手握著僅存的一隻千錐錘,奮力揮擊敵人的 來搶,但是,那小矮個兒卻驀的揚槍斜走,一腳橫激,“膨”聲悶響,硬是將虯髯 大漢重重踢翻,他尚未及挺腰再起,手使砍刀的仁兄業已虎撲近前,刀鋒高抬,眼 看就是個人頭落地的局面——一團黑影便在此時驟彈而至,黑影微微下沈,又猝向 側翻,擎刀的仁兄立刻身形打晃,蹦跳得像只大馬猴般連竄帶舞的狼狽逃開!   是的,來人正是潘一心,“回龍腿”潘一心!   小矮個兒冷冷的瞅著潘一心,冷冷的道:“朋友,你是吃了狠心豹膽了,放著 好日子不過,來找這個碴?”   潘一心笑得真似個活財神:“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是?我路過這裡,眼看著各位 以三對一,差一點就要了這位老兄的命,什麼事有話好說麼,何必非得如此斬盡殺 絕不可?所以呢,一時於心不忍,伸了伸手,冒犯之處,還望各位多多包涵。”   小矮個兒上下打量著潘一心,口氣十分生硬:“白麒麟幫’——‘仙霞山’‘ 七轉洞’;朋友,你可有個耳聞?”   連連頭點,潘一心道:“莊有壽莊老大的幫口,提起來乃是大大有名,我怎會 不知道?”   小矮個兒僵著臉道:“我們就是‘白麒麟幫’莊大當家的弟兄,底細漏給你了 ,朋友,閒事你還要不要管。”   潘一心望了望正在氣喘吁吁,驚魂未定的虯髯大漢,故作訝然不解之狀:“但 是,兄台,你們要殺的這一位,看他那身穿章,不也是貴幫口的人麼?自己人追殺 自己人,這倒令我莫名所以了……”   小矮個兒面無表情的道:“這是我們組合內部的家務事,你還是不要明白的好 ,一朝明白了,只怕就會惹禍上身,朋友,在你尚未涉入太深之前,我勸你越早離 開越妙!”   潘一心指了指虯髯漢子,笑嘻嘻的道:“叫我離開可以,但你們須向我保證, 不能再加害於他……”   小矮個兒厲聲道:“為什麼?”   潘一心道:“我要是一走,如果你們將這位老兄宰了,豈不是違背了我好心救 人的本意?既露了面卻救不下人,淨不如縮頭裝孫來得消閒,兄台,你總不好意思 叫我白忙活吧?”   站在那邊的那個粗橫伙計這時大吼一聲,形色狂暴的叫囂起來:“梁頭兒,這 個不睜眼的東西明明是有意找我們麻煩、存心上線開扒,還和他有什麼羅嗦的?一 遭幹掉才是正經!”   小矮個兒陰沉的道:“你聽到我這伴當說的話了?朋友,你再不抽身,便怪不 得我們心狠手辣——”   潘一心神態自若的道:“這樣說來,各位是非要固執到底,不饒那大鬍子老兄 的命啦?”   小矮個兒寒著臉道:“朋友,我認為你還是先顧著自己的性命要緊,我再問你 一句,你走是不走?”   略一沉吟,潘一心搖頭道:“不,你們不放過他,我便不走,這檔子事,我算 管定了!”   那使刀的粗漢又在大叫:“我沒有說錯吧?梁頭兒,一打眼我就知道這傢伙不 是好路數,擺明了是來挑釁的,若不給他一次教訓,外頭還當我們幫口好欺……”   小矮個兒目光肅然,緩緩的道:“朋友,我叫梁英奇,有個匪號稱為‘落淚槍 ’,是‘白麒麟幫’的執法紅棍,眼前的事,為的是維護幫規,伸張紀律,整飭我 們內部的貪讀份子,這不關你的事,你硬要伸手插腿,就是逼迫我們不能容忍了… …”   潘一心笑道:“懲法貪讀?卻不知這位老兄貪了什麼、捂了什麼?能不能說出 來聽聽?也好讓我做個仲裁,居中評一評道理。”   這個叫梁英奇的執法紅棍不由深深吸了口氣,卻尚在忍耐:“‘白麒麟幫’組 合裡的事,自有幫內的律法處置,換句話說,也就是由我執掌紅棍的身份,稟承當 家的意旨來判定刑級與罰例,決非外人能以置像,朋友,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 還要趟這灣混水麼?”   潘一心搓著手道:“說說看,這位老兄到底犯了什麼錯失。看他人蠻豪邁擴直 ,不像是做這種事的模樣,保不準是受了冤屈哩……”   一直沒有出過聲的那個“白麒麟幫”的朋友,是個濃眉塌鼻的長像,扁著一張 不討人喜歡的面孔,冷淒淒的開了口:“梁頭兒,再多說也是白搭,人家業已是找 碴找定了,你還看不出來?咱們求著息事寧人,這位主兄卻以為咱們含糊了他,你 不想想,若不存心上線開扒,會是這種不依不撓的態度?”   梁英奇的齦牙外露,不時咬合,像是要啃啃什麼人骨頭的神情:“朋友,你確 然是我伙計說的這樣麼?”   潘一心和和氣氣的道:“其實,各位也不必如此認真,好歹賞我一個薄面,放 這大鬍子老兄一馬,彼此落個普大歡喜,不比流血拚命要強?”   眼神一硬,梁英奇的雙槍交叉胸前,語風已轉為狠厲,顯然隨時準備翻臉動手 ;   “賞你一個薄面?你算老幾,有這大的面子可賣?你要人不是?人就在你眼皮 底下,有本事,你儘管把人領了走!”   潘一心依舊不緊不慢的嘻嘻笑著:“敢情是半點交情不給,硬逼著我玩真的? ”   那粗橫漢子咆哮一聲,大砍刀“呼”聲斜豎,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混帳王八 蛋,老子看你裝瘋賣傻還能撈到幾時?且先劈了你,再送姓霍的終!”   潘一心忽然叫道:“你們三個,我只有一人,待怎麼打法,得劃出道來,莫不 成還想以眾凌寡?”   粗橫漢子倏然轉動刀鋒,寒光如雪,他惡狠狠的叱喝:“一劃道?劃你娘的哪 一條道?你敢出面找碴,尚怕我們人多人少?橫豎你就扛到底吧,此時此地,沒這 麼些仁義道德可講!”   潘一心容顏端肅,一本正經的道:“好,話可是你說的!”   於是,他雙手互拍,連續三下,就在這三響巴掌的過程中,繆千祥、楊豹、汪 來喜、姜福根四個人已從草叢中現身亮相,各提著傢伙圍了上來。   繆千祥使的是一柄單刀,楊豹的兵對比較講究,陰陽環一雙,汪來喜拎著一根 銅蕭,姜福根則是兩把匕首,四個人往上一湊,不管本事高低,氣勢卻相當不弱!   粗橫漢子見狀之下,不由形色大變,又驚又怒的吼叫起來:“好個陰險狡詐的 東西,竟然還設下伏兵、暗置黨羽,這顯見乃是預謀!”   梁英奇冷冷的道:“趙元,沒有什麼好緊張的,人多並不表示勢強,得要見過 真章之後,才知道誰能壓誰一頭!”   潘一心頷首道:“沒有錯,這真章是必須要見的,並且,沒什麼仁義道德可講 !”   汪來喜端詳著梁英奇,皮笑肉不笑的道:“這位‘白麒麟幫’的執法紅根老爺 ,賣像不怎麼驚人,功架卻擺得十足,他娘,今天若不擺手了他,想他還不知道‘ 仙霞山’之外,尚有好大一塊天哩!”   梁英奇陰騖的道:“好大口氣,卻不知你又是何方神聖?”   聳聳肩,汪來喜慢條斯理的道:“等我收拾了你,再告訴你我是何人,現在報 出萬兒,弄不巧將你嚇跑,這混身筋骨就沒機會鬆動啦,嘖嘖,紅棍老爺吶!”   潘一心笑道:“二哥,你就慈悲點,別叫姓梁的受太大的罪,三兩下把人揀倒 ,讓他見識見識算了!”   姜福根也要死不活的發著聲道:“這傢伙要同二哥比,邊都沾不上,二哥向來 就喜歡揀便宜,淨挑軟的吃!”   梁英奇表面上冷況如故,暗地裡卻不由大犯前咕,他瞅著汪來喜的碩大腦袋, 粗短四肢,一邊拚命思索著江湖上哪些有名有姓的高手符合這種貌相?不知是心中 焦急或是情緒緊張,卻怎麼想也想不起能和遷來喜外形差堪印證的厲害人物來,內 心這一折騰,眉宇神態之間,就難免顯出了分不自在。   汪來喜踏前一步,銅蕭朝著架英奇虛虛一點,大刺刺的道:“別在那裡窮琢磨 了,任你想拗了筋,也不會想到我來自何方,姓甚名誰;江湖隱龍了這些年歲,一 干小丑都竟跳上梁去,能不令人興歎?來吧,紅棍老爺,等試過了手,我再露個底 給你,眼下是長江起浪,你這後浪就推推我這前浪如何?”   梁英奇斷叱一聲:“趙元、孟坤,左右掠陣!”   趙元手中大砍刀橫起,那扁臉的孟坤也早已握牢一對虎頭鉤,兩個人一聲回應 ,左右散開,態勢倒擺得挺足!   汪來喜身形一偏,銅蕭倏抖,准狠無比的點向梁英奇盾心,口裡一面嚷著:“ 來啦,毒蛇出洞哪!”   梁英奇存心考驗一下對方的功力深淺,銅蕭迎面而來,他卻半步不移,眼見蕭 端觸額,他才微微昂頭,一槍橫架,另一槍疾如石火,暴利敵人胸腹!   汪來喜猛的吸氣凹肚,雪亮的槍尖只差三分落空,但他的銅蕭也“嚼”的一聲 被磕蕩晨起,便在銅蕭上揚的同時,蕭孔裡突然灑下一蓬白粉,粉似飄雪,又如輕 霧,梁英奇警覺急退,卻已灑了部份在頭臉之上。   後退的步子尚未站穩,這位紅棍老爺已募的劇烈嗆咳起來,這陣突起的嗆咳來 勢洶湧,十分驚人,只見梁英奇一聲抽緊一聲的嘶吸著氣,咳得臉色發紫,噓噓痙 顫,好像有一支無形的巨手在掏捏著他的喉管,要將他生生扼死一般!   左右掠陣的趙元與孟坤方自一呆,楊豹已碎向側旋,陰陽觀環帶起兩團光孤, 正咳得彎腰駝背的梁英奇已狂號一聲,丟槍張臂,鮮血直噴的栽出三步之外!   潘一心騰空躍起,雙腿卷彈趙元,趙元失神之下運刀不及,怪吼著竄向一邊, 級干祥猛往前截,單刀揮處,劈舉善紛伸招呼!”   扁著一張臉的孟坤怒吼如雷,手中一雙虎頭鉤才起,姜福根的身形已掠頭而過 ,一雙匕首籍光發亮,照面便是伸縮六次,逼得孟坤連連招架不已。   此刻,潘一心人在空中,腿腳倏閃倏出,盤旋騰翻中,身不沾地已連串展出十 三個不同的錫微式子,那趙元一面要應付這快捷無倫、神出鬼沒的增攻,一面還得 分。動抗拒繆千祥那雖不精妙,卻力大招沉的單刀夾擊,這等苦法,簡直就叫沒了 撤,手忙腳亂裡,胸口上已驀地挨中一記,肉碰肉的沉悶聲響才起,級干祥一刀下 來,他的左脅上又開了口,痛叫聲尚未及擠出喉腔,潘一心雙腿倏彈猛絞,“嚼” “啼”兩響連成一聲,已將趙元偌大的軀體踢飛五尺,口中噴血,宛似泉溢!   膽破魂飛的孟坤見到眼前這種淒慘情景,如何還有斗志?他虎頭雙鉤奮力揮掃 ,扭身旋腰,便待突圍逃命,而姜福根動作比他更快,微微一晃便已截斷去路,一 對匕首閃掠穿舞,再一次攻撲上來。   孟坤像瘋了一樣的嚎叫不停,虎頭鉤上下翻打,左右挑戮,看似兇猛,實則已 亂了章法;汪來喜最高興對付亂了章法的人,他只從斜刺裡朝前一湊,銅蕭敲落, 便又灑下了一片白色粉霧——這一次,倒有多半落在孟坤臉盤上。   嗆咳聲就來得這麼急,粉霧甫飄,孟坤已跳著腳嘶噎起來,姜福根決不客氣, 兩把匕首結束了對方的咳嗽——直將姓孟的透胸頂翻!   拚殺完事,兄弟五人互相探視,沒錯,通通囫圇周整,沒一個受傷掛彩。   楊豹慢吞吞的以靴底拭擦雙環上的血潰,又慢吞吞的收環入套,眼睛卻瞧著坐 在地下的虯髯大漢,神情中,有一股特意顯示的古怪。   一拍巴掌,潘一心衝著繆千祥笑道:“怎麼樣?樁兒,我這幾手——不,幾腿 還算靈光吧?”   繆千祥欽佩由心的道:“太妙了,一心哥,太妙了,幾時有空,你得教教我… …”   姜福根冷哼一聲,嘴巴朝坐在地下的大鬍子努了努:“且慢吹噓,哥兒們,正 事辦了要緊!”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龍在此山中】   楊豹剛剛挪了一步,坐在地下的大鬍子已努力掙扎站立起來,衝著楊豹當頭一 拜,卻又差點摔跌回去,楊豹伸手扶了對方一把,不鹹不淡的陰著聲道:“我們不 來虛套,朋友,這是怎麼回子事?”   對方的臉孔肌肉約莫是因為傷勢的痛楚而抽搐著,但雙眼中卻充滿了感激涕零 的神色,他吸著氣,顯得頗為吃力的道:“多謝……多謝各位兄台的救命之恩,萍 水相逢,竟賜我這再生之德,今生今世,不知如何來報答各位……”   楊豹淡淡的道:“救人一命,不是勝造七級浮屠嗎?我們也是為自己積攢陰功 ,不過呢,希望沒救錯了人才好,你要明白,你一條命,可是拿三條命換來的!”   那人不斷點頭,於干的嚥著唾沫道:“我省得,這位仁兄,我省得,這件事, 我沒有錯,至少,我的錯值得原諒,但凡是個有心有肝的人,就不會對我下這樣的 辣手……”   楊豹道:“這話怎麼說?”   嗆咳了一聲,大鬍子手撫著胸口道:“兄台,我叫霍春泉,在‘白麒麟幫’的 幫口裡,管的是兩百多兄弟的糧款,七八年來,我忠心任事,從來也沒出過紕漏… …只緣今年開春以後,因為我的老爹害了一場喘病,求醫抓藥耗費了不少錢,我一 個幫裡的管事,每月能拿幾文銀響?經過這陣折騰,不免就花豁了邊,鬧了饑荒, 向弟兄借,借不了多少錢,無奈何,暗裡把所管的糧款挪用了些,也不知是誰嘴內 長瘡,滿口嚼蛆的橫著心腸朝執法紅棍那裡告了我一狀,紅棍下來一查,漏子就出 來了……”   旁邊,汪來喜慢吞吞的道:“那麼,你總共是挪用了多少糧款呢?”   霍春泉苦著臉道:“二百七十多兩銀子,約莫是我大半年的響份子……”   汪來喜“嗤”了一聲道:“才二百多兩銀子,就要你拿命來抵?這算什麼嚴刑 律法?你們那鳥操的‘白麒麟’幫,亦未免過於苛酷了點吧?”   霍春泉容顏晦暗的道:“我原本也以為至多關幾天黑牢,或是挨一頓板子之後 扣炯抵數算完,卻做夢都不曾想到他們居然會要我的命……幫裡的規矩可不是這麼 訂的,後來我才知道,其中有人搞鬼,加重了我的罪名,硬是不叫我活下去……”   楊豹接口道:“莫非你和你們幫口裡什麼人結得有樑子?節骨眼上才向你暗下 毒手?”   霍春泉沉重的道:“不錯,那是三個多月以前的事了:‘仙霞山’下有個小鎮 甸,叫‘棗莊’,‘棗莊’直街尾有家妓院,名喚‘滿香樓’,三個月前,‘滿香 樓’新進買一個姑娘,蔥白水淨的不但人長得秀氣,舉手投足間亦中規中矩,透著 十分的嬌憐模樣,這花名叫做‘竹音’的姑娘,運道可不怎麼好,才進場干的第二 天,就碰上了我們那位花花太歲裴三當家,而一朝吃裴三當家看上的粉頭,可就完 了……”   楊豹皺著眉道:“你提的‘裴三當家’,可是‘角蛇’裴四明?”   看得出霍春泉對裴四明的恨意極深,他咬著牙道:“正是這個昧天良的——姓 裴的不但陰狠兇殘,更且貪淫好色,自己蓄著幾個侍妾不算,還三天兩頭跑到外面 另找鮮貨,無論是明妾暗娼、良家婦女,他是大小通吃,老少不拘,這猶不說,只 要他中意的女人,非獨必須與他押戲,外頭做半掩門活計的姑娘尚收不得一文賣身 錢;‘竹音’被姓裴的看上,實在倒媚,可憐那時節人家姑娘猶是個未曾破身的清 信人!”   楊豹道:“這檔子驢事,又與你何關?”   霍春泉有些尷尬的道:“本來是沒有什麼牽連,活該我時運不濟,就在裴四明 那晚上乘著酒意,待要對‘竹音’行強的當口,我正好也在隔間同幾個兄弟飲酒, 事情便扯到我身上來了!”   汪來喜插嘴道:“這可透著玄,朋友,窯子裡賣的就是人肉,哪個雌兒進了這 秦樓楚館還圖修座貞節牌坊的?要幹那等營生,何須用強?招招手不就上了床啦! ”   霍春泉忙道:“話是不錯,問題是姓裴的不肯拿錢呀,人家竹音姑娘還是個清 館人,這頭一夜的破瓜銀子可不是筆小數目,姓裴的樂意,窯子裡的老鴇兒可不答 應,眼瞅著一大票掛紅錢財長了翅膀,老鴇兒就急了——”   還來喜若有所悟的道:“難不成你和這家窯子的主兒有交情?”   霍春泉一張望須叢繞的臉盤上浮起一抹紫赧,有幾分不自然道:“常去嘛,算 起來是熟人,所以裴四明這一開鬧,‘滿香樓’管事的就立時央我出面替他們說合 ,他們以為我和姓裴的同在一個旗盤,身份也說得過去,我當這個解人一定扮得光 頭淨面,殊不知這一來是害了我……”   楊豹道:“姓裴的不賣帳?”   霍春泉啞著嗓門道:“當時也是我多喝了幾杯老酒,沒有考慮到事情輕重,‘ 滿香樓’的人前來央我解圍,我一拍胸脯就答應下來,出門上了竹青房口,衝著性 裴的便拿了言語,姓裴的只是愣了愣,倒沒說別的,朝我露牙一笑,披了衣裳就走 ,我卻不曾想到,這一下竟種了禍根,姓裴的明著好像忘了這碼事,暗裡卻恨透了 我,認為我掃他的顏面,損他的威風,無時無地不想對付我;幾個月後,出了這樁 紕漏,恰好吃他捏住小辮子,便在大當家跟前燒我的野火,說我心存貪婪、行為卑 劣,說我罔顧幫規,故意剋扣弟兄的糧款而中飽私囊,慫恿大當家嚴行厲典、殺一 做百……各位想想,他好歹總是幫裡帶頭的人物,這般陰著算計我又如何抗他得過 ?三堂不經二審,執法竟判了我一個自絕的處分!”   搖搖頭,汪來喜又發表高見:“簡直是胡鬧,二三百兩銀子便要人一條命,這 算哪條律法?”   楊豹道:“所以你就三十六計,走為上招了?”   霍春泉笑得像哭:“不定還行?各位兄台,我這條性命雖說是賤,卻也不止這 點銀子,他們判我一個死罪,我自是不甘不服,也虧得是我命大,幫口裡還有幾個 交心的弟兄,他們暗裡得到這個消息後,立時設法從黑牢裡把我救了出來,叫我趕 緊逃走,只因為我過於慌張,手腳不夠利落,才又驚動了哨卡,差一點就被刑堂的 人截殺在此……”   汪來喜似笑非笑的道:“不是‘差一點’,朋友,你已經被截住了,若非我們 到得及時,恐怕你現下的情況就夠瞧啦,說不定,呃,二十年後才又是一條好漢吶 !”   霍春泉再次抱拳作著羅圈揖;   “各位兄台的救命之恩,我是至死不忘,有生之日,皆載德之時——”   汪來喜看了看楊豹,楊豹會意的微微頷首,不急不緩的開口道:“也用不著說 這些空話,朋友,你要真是有心謝我們一謝呢,現成就有這條路子給你走,但看你 有沒有這個誠意罷了。”   霍春泉不禁有些惶恐,神色間流露著忐忑與疑慮:“是,是,不知各位有什麼 事需要在下效勞?只有一端,若是銀線方面,在下一時半刻怕還湊不出個數目…… ”   楊豹不悅的哼了一聲:“你也未免低看我們了,霍朋友,人命何價?豈能以銀 錢來稱量?我們救你,決非為了賞酬,而實際上,你也沒有錢,大概比我們更窮! ”   霍春泉窘迫的道:“兄台,我沒有別的意思,千祈各位不要誤會才好,因為… …因為我實在想不出力之所及,有什麼可以回報各位的地方……”   楊豹低聲道;   “如果我給你點了出來,你是不是答應全心全意幫我們這個忙?”   霍春泉堅定的道:“一句話,我的命都是承各位救下,還有什麼我能辦而不辦 的事?”   “嗯”了一聲,楊豹道:“很好,霍朋友,這裡不是說話的所在,待我們換個 地方,再做詳談。”   於是,一行人在楊豹的帶領下,匆匆離開這片乾涸的河床,移向山坡中腰的一 處窪拗之所,繆千祥和潘一心更加殷勤,一邊一個,攙扶著霍春泉直到地頭。   等大家坐定歇息的當口,汪來喜已到控馬處取來了他的藥包,開始仔細的為霍 春泉敷藥治傷,他一面輕緩細緻的工作,一面溫言低語的連聲呵慰,而霍春泉的感 動不必經過任何有形有聲的表達,光由他含淚的雙目中,業已顯示無遺。   “巧班才”汪來喜果然有他的一套,至少,他明白“攻心為上”的道理,眼下 可不是功效立見了麼?便是鐵打的漢子,亦據不住那一縷溫情哪。   楊豹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他望著霍春泉,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後才形色肅 穆的開口道:“霍朋友,我先請問,最近你們組合是否發了一筆橫財?”   霍春泉毫不猶豫的道:“不錯,當家的他們前幾日擄劫了‘歸德縣’富豪黃三 裕的姨太太,勒索贖銀五萬兩,聽說錢已到手了,兄台說的約莫就是此事?”   楊豹又道:“‘馬前鎮’上有家當舖,舖子名叫‘聚豐泰’,掌櫃的人名叫朱 端,不知霍朋友你對這些有沒有個印像?”   臉孔上閃過一抹驚異之色,霍春泉道:“兄台指的大概是那條翠玉龍的事?各 位的消息來得真快,連我也是昨天才曉得,各位竟然已經扣准了出處更且找上門來 了……”   這時,繆千祥有些沉不住氣的道:“豹哥,朱胖子的臆測設有錯,東西果然是 裴四明的人搶去的!”   霍春泉道:“據我所知,指揮這次行動的人不錯是姓裴的,但真正授意者還是 我們大當家莊有壽,他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從頭吃到尾,連湯帶面一口吞!”   楊豹平靜的道:“黃三花受到你們的勒索,一時湊不齊五萬兩銀子的數目,這 才拿了他的那件寶物到‘馬前鎮’朱胖子的當舖去質押,我想,這個消息是從黃家 那邊洩露的,對是不對?”   霍春泉道:“錯不了,否則我們當家的從何知曉贖銀的來源,又怎會找上姓朱 的門?”   楊豹道:“霍朋友,東西現在置放何處?”   霍春泉沙啞的一笑,道:“見台你把我高看了,我不過是堂口中的一名糧褲管 事,像這種大買賣,如何能夠參與機密?東西放置何處,我想除了三位當家的之外 ,誰也不會曉得——”   汪來喜替霍春泉包紮妥當,在打最後一個條結,一邊淡淡的道:“平素裡,你 們組合都把些值錢的玩意置於什麼所在?你是否有個耳聞?”   沉吟了片刻,霍春泉道:“大約都擺在大當家洞室裡的成份大,我聽說大當家 住的地方有幾處密窩,藏了好些奇珍異寶,像黃家那件寶物,更是寶中之寶,大當 家決計不放心置於別處,他一向吝嗇刻薄,私念極重,有關值錢的物事,他從來都 是親自檢點,當仁不讓的!”   楊豹望了望汪來喜,道:“你怎麼說,來喜?”   汪來喜揹著手來回踱了幾步,面向霍春泉道:“你們‘仙霞山’‘七轉洞’裡 ,有沒有什麼特設的機關埋伏?”   搖搖頭,霍春泉道:“機關埋伏好像沒有,但樁卡不少,禁衛相當森嚴,尤其 是洞口第一轉到洞尾出口第七轉的中間,都設有暗哨,大當家的洞室外面,更是一 天到晚不離人,要想摸進去而不引起驚擾,只怕不容易。”   汪來喜道:“等一下你把‘七轉洞’內的形勢給我描一張簡圖,最好將暗哨隱 樁的位置也給標明,以便我們模進去以後有個防範。”   霍春泉疑惑的道:“各位莫不是……嘔,訂算去搶奪黃家那件寶物?”   汪來喜笑了笑:“你說黑吃黑?不,我們不是黑吃黑,我們只是受人所托,想 法子使物歸原主罷了,霍朋友,我們都不算富有,但我們卻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   霍春泉吶吶的道:“兄台請勿誤解,我只是問問而已。”   汪來喜的眉梢子一揚:“沒有關係,我也只不過向你說明,天下之大,謀生的 法子不少,用不著強取豪奪、勒索敲詐,亦一樣能夠活下去!”   臉上不禁又是一熱,霍春泉期期艾艾的一時不知該怎麼回話才好,楊豹拍了拍 手,雙目環顧四周,一派老謀深算的模樣:“各位兄弟,話已問到這裡,各位是皆 有所長,每個人亦必須獨當一方,哪一位心裡有問題不妨現在敞開來向霍朋友請教 ,過了這一陣,就沒有機會啦!”   繆千祥咳了一聲,第一個發言道:“豹哥,我想知道一下,‘白麒麟幫’那三 個頭兒的功夫如何,以及他們還有什麼其他高手隱藏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   楊豹道:“霍朋友,我兄弟的話你聽到啦,還請點撥點撥。”   霍春泉道:“若論到我們三位當家的本事高低,首屈一指的自然是大當家,他 號稱‘活斧’,那兩把‘矛尖斧’運用得出神入化,真像變活了一樣;二當家‘飛 棍’齊靈川的棍上功夫亦非等閒,他那一根齊眉棍施展起來,能在一眨眼裡點熄九 枝分佈四周的燭火,旋個身,便將胸前擁著棉墊的十條漢子戳翻,不但根出如飛, 更似打閃般的快法;至於‘角蛇’裴四明,擅使一對大鐵鉤,論本事不見得強,可 就佔住一個狠字,交起手來活脫拚命,不怕人家流血,亦不惜自己賣肉,最最是個 潑皮角色!”   繆千祥吸了口氣,道:“除了這三號人物,你們幫口裡還有什麼上得了台盤的 好手?”   思索了一會,霍春泉道:“再朝下數,就算上‘落淚槍’梁英奇了,以外還有 幾個大頭目,身手也不過和趙元、孟坤他們差不多,有幾成斤兩,卻是不重……”   繆千祥不再說話,他在估量自己這邊與對方的實力間有多少差距;楊豹、汪來 喜及姜福根、潘一心幾個人卻各有所思,神色不一,約莫是,每個人都由自家的觀 點出發而有不同的看法吧?   “仙霞山”不怎麼高聳,也不算怎麼險峻,就和尋常所見過的很多山巒一樣, 只是一座山罷了;說它間或有雲霧縹緲,煙嵐浮沉,稍稍有點高度與形勢峻峨的峰 嶺亦大都會有如此的景觀,為什麼叫做“仙霞山”呢?可能是發生過某一種傳說、 某一種神奇的附會吧?總之,現在來到“仙霞山”的這∼伙人,是沒有興致去做考 據了。   五匹馬便找了處隱蔽的所在拴住,五個人在提早進過一頓於糧之後,各自就地 養神,他們在等待天黑,黑暗中比較容易行事。   一片沉靜裡,楊豹湊近了汪來喜,壓著嗓門問:“姓霍的昨日畫的那張草圖, 你都記住沒有?無論內外地形的轉折、樁卡的標注,千萬不能攪混,否則動起手來 就免不了捅漏子!”   雙眼微合,汪來喜指了指自己腦門,大馬金刀的道:“別說這麼一張烏圖,再 複雜的東西也難不住我,你放心,那圖裡頭的一筆一畫,一圈一點,都存在我腦子 裡了。”   楊豹點頭道:“希望今晚上出師順利,馬到成功,早拿回那件寶物早回家。我 說來喜,咱們可得盡量避免來硬的。這場戲,端看你怎麼挑大樑啦。”   汪來喜形態安詳的道:“照我們路上商議的法子做,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有極 大的得手比算才是。”   望著遠處沉沉的暮靄,楊豹感喟的道:“這多年來,江湖跑得少,大場面更是 不多見,像今天這種血淋淋的陣仗,倒覺得不習慣了,想想晚間還有更辣手的情況 要應付,心裡總有些麻涼涼的,來喜,我看我們是太平日子過久了,經不過大風大 浪啦。”   汪來喜睜開眼睛笑笑:“老實說,豹哥,我們都不是適合闖道混世的角兒,那 些人全學得心狠手辣、惡膽毒腸,拿濺血奪命當吃白菜,將傷天害理看做慣常,別 說你憎厭,我一樣生嫌,但是這一遭的事,卻由不得我們隨著性子挑揀,不管怎麼 煩,也只有硬著頭皮去干,便拿鴨子上架吧,看在樁兒的份上,好歹亦得挺下來… …”   楊豹苦笑道:“原是這麼說,要不然,我們大老遠巴巴來到這裡,卻是幹什麼 吃的?”   汪來喜道:“虎嘴攫食的營生,本來就不容易.風險特大,豹哥,自然比不得 你施展空空妙手時的輕鬆如意,順當落實。”   瞪了遷來喜一眼,楊豹道:“少他娘胡扯,我已經有好幾年不曾玩這種把戲了 ,‘馬前鎮’上,誰不知我楊某人是‘居安老伐’的東家?樓下難貨,樓上住客, 生意正經得很!”   哧哧一笑,汪來喜促狹的道:“自家哥兒面前,用不著扮演那三是五帝,我說 豹哥,你可是三年不發市,發市吃三年哪!”   “呸”了一聲,楊豹笑罵道:“那是巧技複習,所謂‘拳不離手,決不離口’ ,任是什麼玩意,丟久了也會生疏,是以總得找機會演練演練,這叫‘醉翁之意不 在酒’,你是懂也不懂?”   汪來喜聳聳肩,道:“你反正是一張嘴兩片皮,翻雲覆雨全是你的話,不過呢 ,你也犯不著難為情,你這行道沾財不謀命,無傷大雅,至少比殺人放火強持勒贖 買慈悲多了。”   楊豹哼了哼不再搭腔,表情深沉卻平和,不知他是否正在尋思,他那老行當到 底比起“他霞山”的一伙土匪伎倆來要高明上若干?   於是,夜色漸漸深濃。   春末夏初的天氣,在靠山的這一隅,竟仍然有點輕寒,亦不知是否近山的關係 ,夜來得比其他平疇之地更為黑暗陰幽。   由楊豹發出信號.五個人開始展開行動,領頭帶路的,是汪來喜。   如何避開“白湖群幫”設下的拉卡,從哪一條路上山比較安全,霍春泉早有詳 細的解說,因而此刻一行人攀登起來,就宛若識途老馬,不但輕車熟路,還有點踏 青郊遊的味道——只是時間不對罷了。   沒有多久,他們已來到一片樹林之外,這片樹林並不茂密,從枝隙丫縫間,隱 隱透露著細碎的燈影,燈影在微微搖晃,由而可以約略看清,林後是一塊台地,台 地正對山壁,好寬好大的一個洞口,便在山壁下森然聳張,有如一頭巨獸的大嘴。   汪來喜伏下身子,朝樹林後的洞口指了指,用喉音發話道:“伙計們,地頭到 了,陪,那就是那‘麒麟幫’的老窯,‘七轉洞’!”   潘一心目光閃動,十分警惕的道:“怎的不見守衛?這四周又一片靜蕩,只怕 另有花巧,大家得多留神了。”   汪來喜輕聲道:“有守衛,卻不在明處,照霍春泉的說法,守衛乃隱在暗裡, 洞口左右兩邊各有凹格,人往中間一縮,外頭看不出來,但從他們隱匿的位置,卻 可以交叉視野,把接近的目標看清楚。此外,正對洞口的一塊嵌地石板不能去踏, 那是個陷窩,一踩上去石板就會倒翻,更連扯著敲動警鐘,引發信號——”   繆千祥忍不住問:“那姓霍的不是說他們堂口裡沒有佈置什麼機關埋伏麼?這 不就是了……”   眼珠子一翻,汪來喜大刺刺的道:“這算什麼機關埋伏?純粹孩子玩的把戲, 照我的看法,根本就不值一笑!”   楊豹低低“噓”了一聲,道:“時辰不早了,別在那裡閒磕牙了,來喜,照我 們預定的步驟辦事!”   五個人弓腰俯身,迅速穿過林子,來到洞口前面。汪來喜豐隱在一塊山巖之後 ,先清了清嗓門,才技長聲調,含混不清的像是在發酒癲:“兀那‘木家班’的兩 個狗東西,你們還不趕緊過來扶我一把……莫不成安了心叫我困在外頭?風涼露重 哪,我要是受了寒,看我饒得了你兩個?呃……”   一剎的沉默之後,有半只腦袋從洞側貼著石壁伸了出來,洞頂上懸掛著的兩盞 風燈,映著這半只腦袋的影像直在地下打晃:“誰在那裡瞎哈喝?可是‘金家班’ 的何二頭兒?”   啞著腔調嘿嘿笑,汪來喜打蛇隨棍上:“除了你爹我,還有誰敢在外面逛蕩到 如今?呢,少羅嗦,快來扶我進去,我這邊廂兩眼發花,雙腿透軟,許是吹了山風 ,心口犯呃哪……”   洞裡有人低聲咒罵,兩條人影似乎十分不情願的走了出來,一面朝這邊行近, 有∼個尚不輕不重的開口咕噥:“何二頭兒,你聲音放低點,大伙都睡下了,你這 一吵一鬧,說不定驚動了哪位當家的,我們挨罵不要緊,怕你面子上掛不住……”   汪來喜的姿勢彷彿真喝多了一樣趴在山巖上,打著酒呃,無力的揮動著手臂: “誰,誰敢說我?娘的,喝兩杯酒,也算犯法麼?哪一條幫規……不准人喝酒來著 ?”   那兩位仁兄互覷一眼,臉色全不怎麼好看,其中一個惱怒的道:“領頭的不像 領頭的,簡直在作踐人嘛,老是喝得像只醉貓般回來,光我當班就已遇上三次,我 們到底是守衛還是專為伺候他來的?”   另一個擺手示意,好像對他們心目中認定的這位“何二頭兒”還有所忌憚,只 是搶上幾步,伸手就待過來攙扶……雙方的距離是這麼個接近法,汪來喜身子一翻 ,那柄鋒利無比的匕首已毫不費勁的送入對方心窩,而這人的同伴甚至尚未看清是 怎麼回事之前,潘一心的雙腿已絞上他的脖頸,但聞“喀嚎”一聲,人已一灘爛泥 股頹倒。   楊豹竄身而出,低叱一聲:“進去!”   五個人急忙潛入洞中,仍由汪來喜引領,小心翼翼的貼著石壁向內摸進。   這“七轉洞”原先似乎是個天然洞穴,石質粗糙卻堅硬,凹凸不平的洞頂及壁 面,呈現著乾燥的青灰色,殊少人工雕鑿的痕跡,洞裡面彎曲度雖然寬窄不一,但 一般而言還算敞闊,尤其兩頭通風,空氣流暢,倒是個別具一格的好所在。   經至第二個轉折的當口,壓來喜以手示意止步,他自己先搞向前去暗地窺探, 發覺果然又有一個漢子在彎角對面守衛,那人似是極端無聊,來回踱個不停,一面 還連連打著哈欠。斜支在壁腳的,是一把繫著紅綢的鬼頭刀——許是太平糧吃多了 。這傢伙居然將兵刃都擺在一旁風涼著啦。   汪來喜又向四周巡視一番,待確定沒有復哨,這才回頭朝潘一心打了信號.於 是,潘一心凌空飛騰.雙腳猝剪,那人只見光影倏閃,脖子已經軟搭搭的垂到胸前 !   第三個轉折處沒有哨卡,第四個轉折處也沒有,不過他們卻發現有井然相對的 多扇木門根列在這段間距內,顯然,裡面都是分隔的石室了。   等繞過這兩處曲折,來到第四個彎角所在,前行的汪來喜悄悄伸頭一看,乖乖 ,在這一段較寬的洞穴甫道裡,竟面對面門神也似站立著八名彪形大漢,八個人八 柄鬼頭刀全提在手上,可是沒有半點馬虎味道!   由這等森嚴架勢判斷,顯然“白麒麟幫”的機要重地已在眼前,如果要摸進那 機要重地,必須得經過這八名守衛,待解決這八名守衛,亦並不算十分困難,問題 只在於——如何解決他們卻不至打草驚蛇?   楊豹一見江來喜的表情有些發愣,不禁也湊上前去探視究竟,汪來喜退後兩步 ,附在楊豹耳邊細語:“娘的,霍春泉不錯是點撥過,說這裡有哨卡,但卻沒指明 有這麼多,豹哥,你看看吧,一共是八員,要怎麼收拾才叫妥當?”   楊豹聲如故蛇:“最要緊的是不能讓他們出聲呼救,而且我們行動間亦必須毫 無聲響……來喜,眼看著就快淌進藏寶所在,可萬萬不能露了痕跡,功虧一貫呀! ”   汪來喜皺著眉直搖頭:“一個兩個還容易對付,這一傢伙竟是八個,誰也沒有 把握能同時封住他們的嘴!”   緊靠在一邊的繆千祥忽然壓著嗓門道:“來喜哥,你忘了你的‘陀螺飛蝗箭’ 了?”   汪來喜凝重的吸著氣:“沒有忘,怕只怕沒有絕對把握,眼前可冒不起險!”   楊豹咬著牙道:“不管了,就用你那寶貝試試看吧,橫豎使哪一種方法都沒有 把握,充其量也不過同一個結果,試了總比不試好!”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四面楚歌聲】   汪來喜背脊貼著石壁,兩眼眨個不停:“這可是你說的,豹哥,萬一出了漏子 ,別怪我的玩意不靈!”   楊豹沒好氣的憋著聲道:“要是出了漏子,誰也鬆快不了,怪你能管個鳥用! ”   點點頭,汪來喜伸手從掛在屁股後頭的一隻羊皮口袋裡摸出一件東西來,在壁 間插嵌著的火把光輝照耀下,可以清楚看出這玩意是一面海碗般大小的鐵製扁平圓 盤,圓盤周沿有密排的小洞,圓盤底下還橫向暗鑲著一支錐杆,汪來喜把錐杆輕輕 豎直,看上去就有點像枚大陀螺了,只是模樣有點古怪而已。   把戲尚不止此,汪來喜又從腰板帶內取出一根小指粗細的牛皮軟素來,極為仔 細卻手法熟練的將牛皮軟索一圈一圈纏繞錐杆之上,等纏好了,他向楊豹與繆千祥 傳了個眼色,然後,猛一步踏出,手中的圓盤往外平拋,又迅速回扯,於是,但聞 “嗡”的一聲空氣波顫響動,那枚圓盤,果真在盤底錐杆支撐之下,陀螺也似飛快 貼地旋轉起來!   八名站得直挺挺的守衛,甫始見到這麼一樁奇怪物體出現,俱不由怔了一怔, 而只在這一怔的俄頃,急速迴旋中的圓盤已有了另外的招式——密排於圓盤周活的 洞孔裡,猝然灑射出一輪又一輪的晶瑩芒矢,這種芒矢細微得僅似筆帽,但在圓盤 的強勁旋轉下彈飛的勢子卻猛烈無比,更是走的弧形擴散路線,宛如風輪灑水,其 密集凌厲,直如暴雨狂熟,難躲難防!   剎那間,那八個彪形大漢已變成了八隻大刺蝟,每個人身上全密密麻麻的釘插 著多少不一的芒矢,八個人頓時倒了一地。   “陀螺飛蝗箭”不錯是一舉奏功了,但是令揚豹他們擔心的情形也跟著出現, 那八位仁兄固然無一倖免,幾乎同時擺平過去,毛病出在他們並非悶不吭聲的被擺 手過去,八個人的慘呼哀號響成一片,活脫是死不甘心的在齊聲喊冤!   心腔子一緊,繆千祥不由變了臉色:“不妙,這一下怕要大糟了!”   嗥叫聲經過洞壁甬道間的回應傳播,效果實在驚人,不但淒厲慘怖,尤其聲似 悶雷,震得人耳膜都在打顫!   汪來喜聳了聳肩,一派無奈何之狀:“我早有言在先,出了漏子可不能怪我。 ”   跺跺腳,楊豹低吼道:“廢話,我們朝前衝!”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汪來喜急忙道:“不錯,朝前衝,大伙跟著我來!”   五個人匆匆穿過地下橫七豎八的人體,由汪來喜領頭向前狂奔,眨眼下到了第 六個彎折處,天可憐見,這裡竟沒有守衛,汪來喜朝後一招手,身形左偏,衝著一 面看去相當光滑的石壁撞上——以為是汪來喜情急之下心慌眼花了,否則怎麼會對 著石壁去撞?繆千祥衝前兩步,一把未能拉住汪來喜,趕忙嘶聲叫喊:“那是面石 牆——”   就這半句話的功夫,汪來喜已經撞到壁上,說也不信,那堵不過表面比較光滑 的石壁,居然隨著他的勢子向內旋開,現出了一間石室,原來,這堵牆面就是一道 密門!   五個人一窩蜂似的擁進石室之內,汪來喜順手又把密門推上,同時往門後有下 角一個突起的鐵株上踏下,一聲清脆的鎖嵌落聲傳來,石門業已紋絲不動。   汪來喜隨即大旋身,銅蕭在手,竟是一副全神戒備的形態!   喘息吁吁的楊豹不禁瞪著眼問:“你他娘窮緊張什麼?”   汪來喜目光四轉,這才發覺石室中除了佈置得傖俗華麗之外,並沒有他意想中 可能出現的人物——這石室裡,僅有他們五個,沒有別人。   手撫胸口,他透了一口長氣:“真是老天保佑,豹哥,我們今晚的運氣不好, 卻還不算很壞。”   楊豹一面打量著這間舖設著錦墊繡氈、大紅花綠的石室,邊不解的問:“這話 怎麼說?”   汪來喜用手抹了把臉,道:“你以為這是誰的住處?”   眼珠子一翻,楊豹道:“誰?”   汪來喜嘿嘿笑道:“‘白麒麟幫’的瓢把子,‘活斧’莊有壽,我們現在站的 地方,就是他的鱉窩!”   怔窒了一下,楊豹有些迷惘的道:“怪了,姓莊的既然住在這裡,怎會不見活 人?半夜三更,他能跑到何處挺屍?”   汪來喜道:“所以我說我們的運氣還不算太壞,不管此刻莊有壽人去了哪裡, 不在室中卻乃事實,你不想想,豹哥,要是他人在,劈頭便是一場狠鬥,我們還鬆 散得了?”   剛順過一口氣來的潘一心哼了一聲,接口道:“五個對一個,我們鬆散不了, 姓莊的更也快活不起來,總共巴掌大的這麼點地方,就算他再是能蹦能跳,又有多 大個施為?”   汪來喜道:“人不在,總是我們逮了便宜,留著精神喘口氣,豈不比豁命開打 來得舒坦?”   姜福根衝著汪來喜,呲牙咧嘴的道:“就在大伙竄進這間石室之前,不知你們 聽到沒有,山洞兩頭業已傳來步履嘈雜,人聲隱隱,要不是我們來喜二哥見機得快 ,適時覓了處藏身之所,這一陣怕已吃人截住了!”   汪來喜有幾分得意之色:“這有賴於我腦筋活,反應快,人呢,越到了危急關 頭,越要冷靜沉著,順勢應變,切不可緊張惶恐,自亂陣腳,靈活運用當前的有利 條件,才是趨吉避兇的上上之策。”   姜福根似笑非笑的道:“你看,我們來喜二哥,剛說他胖,居然就喘起來了, 又是臨危不亂,又是冷靜沉著,這麼一說,倒襯得我們活脫一群傻鳥啦!”   繆千祥不大明白的接上來道:“來喜哥,這地方你和我們一樣是頭一遭來,怎 的就這麼輕車熟路,找哪裡是哪裡,好像回到自己家似的?”   在一隻舖著銅墊的矮石墩上坐下,汪來喜瞇著兩眼,邊伸手點點額頭:“記憶 力,樁兒,這全要靠記憶力;舉凡所知所聞,一定要抓住重點,謹記不忘,然後方 可在節骨眼上憑著心中記憶的項目做最佳的因應措施——”   繆千祥仍然納悶的道:“但是,都記些什麼項目呢?誰又知道在什麼時候會碰 上些什麼事?海闊天空,漫無頭緒的諸般繁雜,卻如何通通記住?”   “嗤”了一聲,楊豹道:“樁兒,你別他娘聽他瞎吹,這個地方地之所以如此 熟悉,全是因為那霍春泉的詳細指點,還給得有草圖加以印證的緣故,我們和他差 的只是一個有心強記,一個無意深研罷了,照他這麼一說,竟像是諸葛再生,就只 沒排八陣圖啦,真叫神氣活現不是?”   汪來喜笑道:“事情就是這樣,先見之明與後見之明隔著可是天地間的距離, 道理簡單沒有錯,端看誰能運用,誰不能運用,關口過了才充軍師,未免差遠去矣 。”   楊豹冷冷的道:“恐怕關口尚未過,來喜,咱們眼前陷在這裡,正是大難方起 ,前途茫茫,你有沒有想到,該怎麼辦才能出困?”   架起一條腿來輕輕搖晃著,汪來喜手上只差那麼一柄羽毛扇子;他慢條斯理, 不慌不忙的道:“稍安勿躁,豹哥,你要稍安勿躁,情況既然到了這步田地,我們 就要先定下心來,籌思對策,然後再有條不紊。按部就班去做,事情呢,當然有個 緩急,我們第一項待做的,便須解決最重要的問題……”   楊豹惱火的道:“來喜,這間石室好比一隻甕,我們大家就像是一群甕中的活 鱉,此時的當務之急,莫過於如何逃出這塊絕地,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其他重要的 事?”   汪來喜故作矜持的一笑:“我說豹哥,你忘了我們這趟冒著生命的危險,大遠 巴巴的從‘馬前鎮’跑來這‘仙霞山’,為的是什麼事啦?”   一拍額門,楊豹精神振奮的道:“對了,我記起來了,據那霍春泉的猜測,他 們從朱端手中搶來的翠玉龍,很可能就藏在莊有壽洞室內的某個隱密處!”   汪來喜笑道:“不錯,豹哥,這件事是不是比我們逃脫的問題更要優先,更來 得急迫?”   楊豹一瞪眼,道:“甭她娘給了鼻子長了臉,我只是情急之下一時疏漏了這樁 大事而已——”   點點頭,汪來喜皮笑肉不動的道:“原來如此,我還當咱們日曬雨淋,吃盡辛 苦的來到此地,只是為了逗著‘白麒麟幫’的一干兇神作耍哩!”   顧不得對汪來喜的諷刺作反應,楊豹目光灼灼的視察石室上下,一疊聲道:“ 時間不多了,大伙趕緊搜查這間石室,看能不能把寶物找出來,霍著泉說過,這石 室裡有好幾處藏寶的密窩……”   其他四個人聞聲之下,更不遲疑,立刻動手搜尋石室各處,翻氈掀墊,啟櫃開 箱的,倒似一群經驗豐富的老干家。   楊豹的眼睛端注在一張圓形石桌的獨立支柱上,那兒本來毫無可疑之處,而且 一目了然,不過是張光溜溜的石桌,由一隻單獨的石柱支撐著罷了,可是看在楊豹 眼中,以他的直覺判斷,卻認為大有可疑,值得進一步查看。   入到了石桌旁,他才蹲下來伸手摸索著往座與桌底的接縫,正在門邊的姜福根 已忽然低“噓”一聲,壓著嗓門道:“門外有腳步聲,大概他們已經搜到這裡來了 !”   汪來喜剛好查過那張石砌的矮榻,不管席褥凌亂,又在翻看矮榻兩側的木櫃; 他頭也不抬,顯得氣定神閒的措腔:“放心,這座石門構造極為堅牢,卡嚓一落底 臼,便好像堵上一面千斤閘,拿火藥也難以炸開,我們目前安全得很。”   姜福根貼耳於門,仍然帶幾分忐忑的道:“你怎知道從門外不能啟開?說不定 他們另配有份備用鑰匙……”   從木櫃中縮回手來,汪來喜衝著姜福根一笑:“這有關於個人的見解與常識, 姜三,類似這種石門的建造與門閂裝置,絕對不同於一般由外可以開啟的門戶,一 旦上了閂,便只能從裡開,人在外頭是推不動的……”   姜福根轉臉問楊豹:“豹哥,你是行家,來喜二哥說得對是不對?”   雙手在桌底下緩慢移動,楊豹點著頭道:“應該是這麼個道理……”   那邊輕敲著石壁的潘一心不由笑出聲來:“我看用不了多久,豹哥這門營生, 我們來喜二哥也可以插上一手,分一杯羹啦……”   就在這時,楊豹突然站起,將石桌桌面左旋一次,待旋到半圈位置,又用力再 向右轉一臂之長,於是“咋呼”   一聲輕響,看似與支柱渾然一體的整片桌面業已被他掀起,現露出中空半截的 石柱往心來。   中空的柱心,粗約人腿,裡面裝滿了黃澄澄的大小金塊、金元寶,還有些各形 各樣的金銀鑲嵌著珠玉的飾物,這些玩意迎著室中的幾盞明燈一照,免不了燁燁生 輝,閃亮耀目,令人情緒興奮。   幾個人全兩眼發直的瞪視著纍纍堆疊在往心中間的黃白之物,姜福根一面吞著 唾沫,哺哺的道:“乖乖,哪來這麼多金銀財寶?真是人要發了,城牆也擋不住… …”   楊豹面無表情的道:“誰說要發了?福根,把心端在正中央,別在這裡胡思亂 想。”   姜福根迷惑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豹哥?”   伸手在柱心裡掏翻了幾下,楊豹平靜的道:“人的眼珠子是黑的,銀子是白的 ,看到財寶當前,誰也免不了想按它一把,但是有的錢能要,有的錢卻不能要,比 如現在面前這些金子銀子,就是不能要的一種。”   姜福根大大不以為然的道:“豹哥,這都是些不義之財,我們挖到了活該我們 鴻運當頭,憑什麼不能要?”   楊豹把斜支一旁的石桌桌面嵌還原處,搖著頭道:“正如你所說的,這都是些 不義之財,其中不知沾了多少血腥、掛著若干人命,拿這種錢,會叫冤魂纏身,帶 來霉運,使起來雲愁霧慘,心裡不安。另外,你取了他們幫口裡的黑錢,姓莊的同 他一干手下斷斷乎不甘受此損失,必然窮追猛盯,要追究到底,風聲傳出去,我們 不但危險大增,而且顏面上亦不好看……他們不錯是強盜,我們豈非變成小偷了? ”   汪來喜知道楊豹的心意,前一段話只是象徵性的說些因果理由,顧慮的要點還 在於後一段話上——黑道人物,最忌被人以黑吃黑,尤其是摸到老窯來發他們的橫 財,這口氣更不能忍,楊豹不願事情鬧大,只是順理成章的暗地裡取回欲取之物, 明著掠財便是結下深怨,傳出去也不好聽,“白麒麟幫”豈是易捨善財的主兒?他 望著姜福根,開口道:“豹哥說得有理,你沒看那霍春泉,不過挪用了幾百兩銀子 ,就差點賠上一條命,我們若是大把抓跑,姓莊的一伙兇神就別想他們能善罷甘休 !”   姜福根悻悻的道:“事到如今,橫豎怨也生了、仇也結了,連人命都犯了好多 條,對方原本便不會善罷甘休,摟光他的銀子亦搭綴不上多少怨意,有什麼好顧忌 的?”   楊豹道:“江湖上爭紛不免,流血豁命更是常事,我們此來為的是爭個道理、 賭一口氣,便打殺拚鬥也叫光明正大,算是擺過節,若是拿了人家財寶,就完全不 是那個味道與說詞了,福根,這個念頭再也體起!”   繆千祥忙道:“福根哥,我們是來找那件翠玉龍的,可別橫生枝節   再捅統漏,你好歹看我面子,就當不曾看到那些金銀財寶吧……”   姜福根攤攤手,頗不情願的道:“到手的富貴竟往外推,該要的不要,大家都 是注定了一輩子窮命……隨你們吧,反正發了橫財也不是我一個獨享……”   這時,繆千祥在問楊豹:“怎麼樣,桌腿裡可有那玩意?”   楊豹歎了口氣,道:“是處密窩,但不見翠玉龍,其實我早知道這個面積恐怕 擺不下那件寶,總是忍不住要親眼查看過才能死心!”   久沒出聲的潘一心,忽的扭過頭來低聲招呼;   “豹哥,這邊的石壁回音有點空洞,你是不是過來看看?”   楊豹快步走近,在潘一心所指的石壁部位敲擊數下,然後,他端詳著這塊石壁 的四周,突兀伸手按向一處凹陷的石隙,哈,一片三尺正方的壁面竟隨著他的動作 “噎”的一聲掀彈開來!   這是另一處暗箱,表面零碎堆置一些帳冊、信件等物,亦有幾張面額不小的莊 票,再就空無所有了;楊豹隨手撥弄,連連搖頭:“沒有我們所要的東西,伙計們 ,再找!”   半跪在石榻之前的汪來喜,雙手不停在砌縫與石地間探摸,片刻後,他兩眼發 亮,順手把榻側地下的一塊石片挖起,果然又是一個有著偽裝的密窩!   這個深置石地之下的密窩,其中整整齊齊排列著一錠錠的紋銀,每錠銀子都是 十兩輕重,上下層疊,怕沒有幾千兩之多!   在眾人注視之下,汪來喜搬出銀錠,迅速檢視密窩之中是否尚掩蓋得有其他內 容,但是,他們失望了,除去銀錠,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這間洞室並不寬闊,五個人翻來覆去搜了三遍,可以說寸壁寸土都不曾放過, 他們相信不會有所遺漏,像這麼仔細的搜索法,休說一件尺碼不小的翠玉龍,即便 一隻初生老鼠,也包管原形畢露!   疲乏的坐了下來,繆千祥捧著自己腦袋,形色苦悶又沮喪的道:“東西怎會不 在這裡?當不成姓莊的把它吃了?”   楊豹來回煤踱,哺哺自語:“奇怪,他可能將寶物藏在何處?有什麼地方能掩 飾得叫我都看不出?”   汪來喜伸了個懶腰,有氣無力的道:“豹哥,這間石室,裡外就只這麼點大小 ,我們可是矩細靡遺,別說地基壁面,甚至把洞都掀翻了,堪堪便刮起四周上下一 層灰來,卻得是不見那條神龍,憑我們這等搜索的手段,包管連根針都尋得出,更 逞論如此一件大號奇珍了,豹哥,依我看,問題是不是出在我們的行事方式上?”   楊豹焦切的道:“說你想說的話,甭他娘繞彎子了!”   汪來喜慎重的道:“會不會我們的判斷錯誤,寶物根本就不在此地。”   楊豹煩躁的道:“你的意思是,霍春泉會騙我們?”   汪來喜道:“倒不一定是霍春泉有意遵我們,他缺少這樣做的動機;當初他指 點寶物的可能隱藏處時,便說的是臆測之詞,並未十分肯定,照現在的情形來看, 顯然他的推論不夠正確,東西是挪了位置了……”   楊豹呆了片刻,道:“那,我們又該怎麼辦?”   獨自倚在門邊的姜福根,此刻驀地向大伙傳遞信號,低促的發聲道:“場面不 妙,門外的腳步聲亂了一陣,便都在左近靜止下來,如今反倒聽不著聲息了,我感 覺得出,他們已經懷疑這間洞室有鬼,正聚集在外頭商議對策……”   汪來喜鎮定的道:“不關緊,一時半刻他們闖不進來。”   姜福根瞪著眼道:“一時半刻之後呢?就算他們一輩子都間不進來,莫非我們 一輩子也不出去?”   汪來喜手捻耳墜,沉吟著道:“別急,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到時候總有法子出 困也就是了。”   往石門上一靠,姜福根嗓音暗啞:“豹哥先前說得一點不錯,這間石室,便好 比一隻甕,我們幾個,正是甕中的幾隻活鱉,端等著人家下網來捉了……”   楊豹怒道:“你少在那裡給大伙洩氣!”   姜福根垂下腦袋,長吁一聲:“我只是重複一遍你的話,豹哥。”   繆千祥是心焦如焚,比起其他人來,除了同樣有那種俊急憂慮的感受外,他猶 多了一層愧疚的負擔,事情是為了他,兄弟們陷此困境亦是因為替他效力的結果, 如今寶物沒有找到,一票活人卻窩在這裡進退維谷,要是萬一弄成個全軍覆沒的慘 局,就是叫他變了鬼,那口冤慚之氣也化不開呀!   一隻肥厚的手掌輕拍他的肩膀,他淒惶回視,原來是潘一心;潘一心臉上浮現 著他那慣有的和氣生財式的笑容,溫悅低沉的道:“樁兒,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往遠處看,朝好處想,人要時運八字全湊擰了才會走那步敗勢,要倒循也不簡單哩 ……”   繆千祥沙沙的道:“是我連累了大家,一心哥。”   潘一心誠懇的道:“你沒有連累我們,樁兒,是我們自願來幫你的,我們都是 些活蹦亂跳的大活人,我們若不想來,你能拿繩子栓著、鉤子掛著我們來?而兄弟 是幹什麼的?越是艱苦,越能表現那等的堅貞情義,你無須感到內疚不安,否則, 便造成大家心頭上的壓力了。”   楊豹惡狠狠的罵過來道:“打此刻開始,樁兒,你再也休想這些驢話,我們一 個頭磕到底,八支香連肝膽,即使要死,大家也死在一起!”   姜福根應了一聲:“豹哥講得是!”   望著汪來喜,楊豹道:“來喜,你號稱‘巧斑才’自詡智多星,現在可是用上 你的時候了,你還不好生動動腦筋,琢磨著如何出困逃命?”   汪來喜忙道:“我這不是正在尋思麼?事緩則圓,容我慢慢的想它一想,包管 能將咱們逃命的路子想出來,你們別催我,越催越不靈!”   姜福根耳朵緊貼著石門聆聽動靜,對汪來喜的話卻似乎信心不大,他冷澀澀的 兜上來道:“眼前業已是強敵壓境,十萬火急,你他娘就慢慢去想吧,等到人家破 門而入,將我們一個個活埋了,給你尋思的時間便更多啦。”   汪來喜沒有搭理姜福根的挖苦,他揹著手,在石室中走來走去,模樣很像是在 深思遠慮,至於他能不能想出法子,法子靈不靈,這一陣誰也不敢去下斷語。   楊豹來在門邊,小聲問姜福根:“怎麼樣?外面有動靜沒有?”   姜福根皺著眉道:“什麼聲響也沒有,但他們一定都在門外,我感覺得出來! ”   搓著手,楊豹急躁的道:“真是出師不利,這可怎麼辦才好?”   彷彿是回應他的無奈,石門上猛的起了幾聲震響,由聲音的沉實有力來判斷, 分明是鐵錘一類的什麼鈍重玩意在陋擊,灰塵籟籟紛落中,門外傳來一個允厲的嗓 調,嗓調隔著一層石門滲進,還帶著那麼一點悶窒:“裡頭的人給老子聽著,不管 你們是幹什麼的,統統是來得去不得了;是知機的,趕快把門內的插梢撥開,出來 俯首就擒,老子會考慮從輕發落,否則一旦吃我們破門衝入,便一律人頭墜地,半 口不留!”   姜福根的臉色有些泛白,他望著室中的伙伴,喉管裡似塞著顆棗核:“我猜得 沒有錯,對方果然發覺我們了,如今門外必然是層層包圍,強敵環伺,要想逃走恐 怕是難似登天,夢也不用去夢啦……”   楊豹跺了跺腳:“來喜,你看該怎麼應付?”   停住步子,汪來喜不急不忙的道:“犯不上緊張,他們待破門而入,沒有這麼 容易,彼此還有得耗。”   楊豹氣淋淋的道:“卻是耗到幾時?莫不成我們就干坐在這裡等對方砸碎了門 進來?”   汪來喜苦笑道:“法子還沒有想出來,目前除了暫時僵持,叫我又能怎麼辦? ”   於是,石門外那個腔調再次響起,用的嗓勁還相當不小:“你們不用裝聾作啞 ,以為悶著頭不吭聲就能瞞騙過去,老子知道你們窩在裡面,要是再不出來受縛, 老子就立時衝入宰人;別看有這爿石門擋著,石門不是一座山,幾下子就能叫鐵錘 砸碎,你們可要想想清楚,休地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楊豹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潘一心已上前一步,沉著的道:“豹哥,豁上一身刮 ,皇帝拉下馬,我們拚了他娘的!”   若是以五打一,楊豹當然也知道拚,眼下的情況卻很可能是人家以五十打他們 一,這種陣仗待如何拚法,連楊豹自己都沒了主意……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今為階下囚】   在一片惶窒不安的沉寂裡,姜福根忽然抽抽鼻子,雙眼骨碌碌向四周亂轉,楊 豹正待出聲相詢,卻立刻察覺了不對勁的地方——那是一股氣味,一股不同尋常的 辛辣氣味!   洞室之中,本來應該是空氣較為滯重緩悶才對,但從他們潛入此間直到如今, 呼吸裡並未感到任何特別的混濁不暢,由這一點,可以證明這間石室內預置得有通 風設備,然而既有設備可以通風,外頭的人從通風口加點什麼作料煽將進來,也就 不足為奇了。   煙霧是打石室頂上七個拳大的孔洞中滲入,那七個孔洞底處用極細的絲網襯罩 著,看上去決不起眼,也必然藏不下他們要找的寶物,這個所在他們早就搜查過了 ,但在搜查的時候,大家腦袋裡只存著翠玉龍一樁物事,根本不曾想到其他方面去 ,現在雖是想到了,卻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啦。   這間石室的面積並不寬闊深幽,尤其是洞穴本身的特性便不適宜空氣的流通, 煙霧朝裡一冒,光景並不到強烈的程度,那種嗆鼻炙喉的刺激已叫人難以承受,白 中透灰的霧氣開始迷漫,亦開始聚集不散,在浮沉滾蕩的煙絮間,像成了形般規出 不祥,表露著即將來臨的陰暗……   捂著口鼻的姜福根,忍不住破口大罵:“真正一群下流混子,卑鄙雜碎,不敢 明槍對仗,只他娘會陰著坑人,這要算是江湖行徑,江湖上一頭癲皮狗都要比你們 來得光明堂皇……”   楊豹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這時卻又提不起心情去呵責姜福根——真要論起來 ,不敢明論對仗的並非“白麒麟幫”,實在是自己這一仗人,千斤石門由內封鎖著 ,任憑外邊叫罵,愣是不與人家朝面,兩相一比,免不了幾分灰頭土瞼,多少透著 窩囊,偏偏姜福根還在拿著石頭砸腳背,這不是豈有此理,又是什麼?   潘一心倒火了,他衝著美福根“呸”了一聲,惡狠狠的道:“我說福根哥,你 就歇口氣吧,煙霧往裡一熏一嗆,叫人心肝五臟都在翻騰,你不想想如何度過難關 ,猶在那裡往自己臉上扇嘴巴,你他娘不嫌皮厚,我們哥幾個卻訕得慌,牛鼻子插 蔥——出洋相(像)不是?”   姜福根有些惱羞成怒:“你少來教訓我!難道我連說幾句話都不行?還輪得到 你來數落?”   揮了揮手,楊豹大聲道:“吵、吵、吵,吵你娘的頭,光是自己人拌嘴皮子就 能拌出生天、解決問題?平素裡看你們一個個人模人樣,中規中矩,一朝到了緊要 關頭就全變了性啦,兄弟情感、手足道義,莫非連這點考驗都經不起?”   迎著那洞頂七個通風口細細端詳著的汪來喜,一手抹著嗆出的眼淚,邊沙著啞 音道:“這些天殺的,他們不但用干草柴火往裡熏,還雜得有蒜粉胡椒末子,難怪 味道這麼辛辣嗆人,我說豹哥,洞室裡不通風,地方又小,我們五個人擠做一堆, 喘不了幾口氣就都得別暈過去……”   楊豹雙眼透赤,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照你說,卻該如何是好?”   汪來喜換了把鼻涕,捂著嘴道:“人要往下趴,用嘴貼著地面呼吸,是能再撐 一會,但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等到煙霧更濃,充滿四角的當口,還是一樣把人嗆 翻熏倒,豹哥,我們窩在這裡,半點妙頭沒有,依我之見,不如開門投降,且先脫 離眼前的困境,再做打算!”   紅著兩隻眼珠,咳嗽不停的姜福根,一聽之下不禁又惱了起來:“這就叫‘智 多星’,這就是你的‘錦囊妙計’?好高明的主意哇,這個主意竟是經過如此深思 熟慮才想出來,我們大伙正好比一群白癡傻鳥啦……”   繆千祥也淚水汪汪的道:“來喜哥,這個法子,恐怕不大妥當吧?”   汪來喜揮撥著越見濃密的煙霧,哈咳著道:“除此之外,更無他策,當然,大 家若是認定要嗆死在洞室裡,自則又做別論。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山窮水盡疑無 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法子是人想出來的,到時候隨礬應變,說不定尚有生路,至 少比眼前活生生熏倒要有希望……”   楊豹望著潘一心,閉著氣問:“潘肥,你怎麼說?”   潘一心用力扇動著罩頭罩臉的煙霧,啞聲道:“事到如今,我看只有照來喜二 哥的法子辦了……”   一咬牙,楊豹道:“罷、罷,我們暫且開門談和就是!”   汪來喜忙道:“談和也好、投降也好,總之大伙出去以後干萬不要與對方動武 ,因為放暗我明、敵眾我寡,人家是個什麼虛實我們全不清楚,若是動上手,包管 吃虧挨剮,兄弟們,這一點務必切記,天塌下來,自有豹哥同我頂著,往後的事, 我哥倆去扛!”   楊豹又趕緊加上幾句:“還有,絕對不准洩漏我們來此的目的——”   繆千祥摸著頭問:“假如他們逼問,我們卻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半夜潛行上 山是為了兜風來的吧?”   汪來喜接口道:“很簡單,就說我們是衝著黃三裕那五萬兩贖銀來的,吃肉喝 湯,只是想打場秋風,沾點葷腥而已……”   不管都聽明白了話沒有,楊豹低叱:“開門!”   汪來喜的腳板又朝門下那枚突起的鐵筍踩落,但聞“掙”的一聲輕響,卡梢縮 清回去,這扇裝置得有半旋機軸的石門立時轉開,煙霧漫繞中,門外甫道裡是團暈 紅的火把,溜溜閃炫的刀芒!   當然,更少不了那圍堵周遭,兇神惡煞般的“白麒麟幫”眾家好漢!   這是另一間石室,相當寬敞廣闊,定項極高,裡面便聚集上個百把人也不見得 擁擠,看來似乎是“白麒麟幫”日常聚會議事的所在。   楊豹、汪來喜、姜福根、潘一心與繆千祥五個人,此刻便都在這間石室之內, 五個人的模樣僅不堪瞧,全被腳鐐手銬單鎮在一起,加上他們個個烏頭黑面,發散 農亂,十隻眼珠子紅腫通赤,不但十成十的像些階下囚,更透著恁般的晦氣法,人 到了這步田地,就不要狼狽也非狼狽不可了。   兩排手執鬼頭刀的彪形大漢,挺胸突肚的分開左右站立著,當中是三把虎皮交 椅,頭一把椅子空著,第二把椅子上坐著一個團團臉孔卻死眉死眼的中年胖漢,第 三把交椅上猴蹲著的是個額頭長著顆褐色的肉瘤、霸氣十足的瘦削人物,四周火把 通明,在一片松枝燃燒的嘩剝聲中,眼前顯然是要開堂會審了。   額頭上長著顆肉瘤的這一位,拿眼睛瞧向那死眉死眼的中年胖漢,胖漢微微點 頭,他跟著清了清嗓門,一開口音調不小,還帶著幾分做作出來的亢厲之氣——顯 然,先前在石門外頭罵江山的人就是他了:“我是裴四明,道上的朋友,都稱我為 ‘角蛇’,在‘白麒麟幫’,掌的是第三塊符印,你們這幾個狗頭大概不會不知道 我的萬兒?”   五個人都沒有出聲,並排站著,就有那等的垂頭喪氣德性。   裴四明哼了哼,兩眼往上一吊,石破天驚的叱喝:“休要給老子粉孬裝熊,老 子不受這一套,你們真正是吃了狠心豹子膽,叫鬼迷了魂,連自己是什麼東西都分 不清啦,居然敢捻股摸上仙霞山’‘七轉洞’,跑來我們‘白麒麟幫’老窯上線開 扒,你們不叫暈了頭叫怎的?很好,你們既敢虎嘴持須,一定有所依恃,老子倒要 看看,你們憑仗的是什麼?”   那死眉死眼的胖漢半睜著一雙豬泡眼,陰森森的道:“三弟,先盤底說。”   裴四明應了一聲,又火辣的囂叫:“我們齊二哥業已有了交待,你們也都聽到 了,一個個且把姓名根由出身來歷報將上來,再憑裁奪!”   還真他娘有點過堂的味道哩,楊豹看了看他四個兄弟,忍不住歎了口氣。   裴四明用手一指楊豹,張牙舞爪的道:“好,就從你開始,依序報名。”   嚥了口唾沫,楊豹啞著聲道:“我叫楊豹,今年四十八歲,浪跡江湖,居無定 所,混得上不見片瓦,下不擁寸土,端靠四面八方好朋友賞口飯吃,日子苦啊……”   狠狠瞪了楊豹一眼,裴四明的目光又投向汪來喜身上,汪來喜於咳一聲,不急 不慢的哈著腰道:“兄弟汪來喜,今年虛長四十有五,平素裡撈撈雜八地、打打秋 風過生活,和我和豹哥是老弟兄,碰上有買賣,大伙聚上發他一票,沒有財路的辰 光,便四處遊盪,隨遇而安,說起來,都是些苦哈哈。”   裴四明怒道:“老子管你們苦不苦,少再講些廢話惹煩——你又是誰?”   姜福根拉長面孔,要死不活的道:“我是姜福根,聽差跑腿的小角色,比他二 位,更是不如。”   不待裴四明開口問,繆千祥已趕忙搶先陪笑道:“小名繆千祥,子祥百福的那 個子祥,三當家,這邊廂給你請安啦。”   潘一心放鬆了雙頰,也只好低聲下氣的道:“在下潘一心,萬眾一心的那個一 心,我們哥五個,我是排行第四……”   裴四明轉頭望向他的齊二哥——“白麒麟幫”的二當家“飛棍”齊靈川,齊靈 川搖搖頭,面露鄙夷之色:“羅哩羅嗦報來一大堆姓名,卻一個也不曾聽聞過,八 成都是些青皮無賴,市井走卒之流,雜木樹的果子,上不得台盤……”   裴四明道:“偏偏就是膽子不小,霉頭竟觸到我們幫口裡來,二哥,我看他們 的目的可不單純,還得進一步朝深處問才行!”   齊靈川頷首道:“有道理,這幾塊東西動機可疑,咱們非查個水落石出不行, 你給我朝下審,若有哪個頑冥不馴的,便用大刑侍候,不怕他不吐實!”   裴四明獰笑道:“二哥放心,別說只這幾個夾生狗頭,就算他是金剛羅漢,我 也能磨得他哭天搶地,將十八代祖譜都給我背出來!”   乾咳一聲,楊豹忽然接口道:“我說三當家的,你亦用不著麻煩了,我們哥兒 幾個既非金剛轉世,更非羅漢投生,經不起這番抬舉,我們萬兒雖不響亮,做人倒 還光棍,不勞你大刑伺候,我們自願據實招供,但求手下超生,就感激不盡了。”   裴四明大馬金刀的道:“看不出你這副鬼頭蛤螺臉的熊樣,卻還知機識趣,明 白利害,好,你實話實說,我也不為難你們,若提到手下超生,那是另一碼事,且 聽候我們二哥裁示!”   這番話,表明了只是少受活罪,生死如何,並不相干,楊豹聽在耳裡,固然心 中摘咕,但卻不感意外。他是抱定了目的,能拖一時是一時,尤其身子骨不遭折騰 ,便等於留得青山在,覓機求活,比算較大,好歹,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再說。   裴四明眼睛瞪起,催促著道:“說話呀,可別在那裡瞎琢磨,要是你敢打班使 訛,姓楊的,你就頭一個遭殃!”   楊豹扮出一派誠摯懇切的表情,放低的腔調,更顯出他慚疚惶恐的心態:“日 子不好過,我們哥幾個也是窮瘋了,前幾天,聽說‘歸德縣’黃三裕那裡孝敬了貴 幫口五萬兩銀子,我們兄弟商議之後,認為江湖財,大家發,所以斗膽摸上山來, 想分幾文腥腥手,萬沒料到銀子尚未沾邊,人就通通陷了進來……”   眉梢子一場,裴四明陰陽怪氣的道:“你們各位也想分幾文,腥腥手?他娘, 真正虎嘴拔毛,不自量力,黑吃黑吃到我們頭上,像話麼?姓楊的,這個主意,你 們也不嫌荒唐?”   楊豹吶吶的道:“在想著白花銀子的時候,什麼主意都不覺得荒唐,如今失風 敗事,才知道太欠思考,叫人追悔莫及……”   裴四明突兀神色一沉,冷厲的道:“不管你們明搶暗偷,都還有說法,但一朝 開了殺戒,就無可原諒了,姓楊的,這些條人命,你又如何交待?”   楊豹苦著臉道:“三當家,我們原本是打算暗裡下手,神不知,鬼不覺的撈上 一票偷偷下山,不巧卻在行動當中被你們的人發覺形跡,萬不得已,只好先求自保 ,實在是沒有法子……”   凜烈的一笑,裴四明道:“這多條人命,不是你輕飄飄幾句告饒的話就能一筆 勾消的,你們萬不得已,我們也一樣要對手下弟兄負責,血債血償,沒什麼好說的 !”   旁邊,齊靈川緩緩的道:“從他們殺人的手法及使用的利器看來,這幾個人存 心惡毒顯而易見,分明是打譜暗偷不著即為明搶,欺人欺到人家老窯裡,是可忍孰 不可忍,我們‘白麒麟幫’也坍不起這個台!”   裴四明道:“全憑二哥吩咐。”   齊靈川僵寒著一張胖臉,有如一具活屍般道:“紅棍梁英奇出去辦事,算時間 也該回來了,我看他們今晚不到,明朝必返,莊老大到‘雙老閣’獻寶也去了三天 ,估量這一兩日就能回堂回,三弟,先把這幾個混帳東西押起來,等老大回山之後 ,一並交給紅棍發落!”   一拍手,裴四明道:“好久沒有看點新鮮把戲了,二哥,梁英奇回來,叫他用 炮烙,一個個活烤這些狗娘養的,看他們輪迴轉世之後,還敢不敢去虎嘴拔須!”   楊豹驀的叫了一聲:“二位當家手下留情啊……”   裴四明碟碟怪笑:“我想饒你們,奈何天道難違,殺人者,人亦殺之,一報還 一報哪!”   久不出聲的汪來喜提高了嗓門道:“二位當家,貴堂口的金銀財寶,我們連藏 處都找著了,卻是分文未取,只這一端,也不該讓我們受那炮洛之刑!”   重重“呸”了一聲,裴四明道:“說得中聽,不是你們不取,而是你們陷鎖石 室之內,想取也取不成,如果不是我方發現及時,行動快速,漫說那些金銀財寶, 只怕連我們老大那張石床你們也一遭背跑,跳梁小丑,一干雞鳴狗盜之徒,還敢強 詞狡辯!”   齊靈川低呼一聲,不耐的道:“還扯什麼鳥淡,通通關進黑牢再說!”   於是,五個人串連成一排,呼哩嘩啦的拖扯著手銬腳鐐,便在一干如狼似虎的 漢子簇擁之下出了石室,那模樣,說有多窩囊就有多窩囊。   所謂“黑牢”,只是另一個石洞。   石洞裡外,有兩道鐵柵欄,粗逾兒臂般的鐵柵欄,外面一道算是號房,裡頭一 道才關著活人,關活人的鐵柵欄之後,無燈無亮,黑,倒是挺黑。   號房中,僅有一桌兩椅,桌上一盞油燈,煙濛濛的,襯綴著那一點曼黃搖曳的 光焰,兩個“白麒麟幫”的仁兄便左右對坐著,活似兩座泥雕。   鐵柵欄後頭,楊豹他們五個人席地而坐,地下什麼舖陳也沒有,除了硬濕的地 面,還是硬濕的地面。   著光景,“白麒麟幫”並沒有招待飲食的意思,更明白點說,“白麒麟幫”似 乎已經把他們五個人看成死入了,當然.死人是不必吃喝的。   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姜福根憋不住先開了口,他雖然壓著嗓門,卻聽得出有一 肚皮怨氣:“好了,事到如今,業已是最後關頭,有哪一個可以出點子的,還請趕 快提供寶貴意見,再要拖延下去,咱們五個就只好到陰曹地府重新拜把子了!”   楊豹望了望汪來喜,輕聲道:“如何?”   汪來喜正盤膝打坐,狀似老僧人定,楊豹這一問,他才睜開眼睛,慢條斯理的 道:“不要急,經過這一番緩衝,我包管各位有驚無險,得出囹圄,問題在於出了 黑牢以後,用什麼法子逃離‘七轉洞’,另外,就算我們安然脫險,這一遭豈不白 來了?”   眾人面面相覷,好一陣,繆千祥才沙啞的道:“各位兄長的安危要緊,還是設 法逃命為當務之急,我的事……以後再說吧,大家都已盡了全力,辦不成也是天意 ,我,我決無怨尤!”   汪來喜低沉的道:“樁兒,你也別沮喪,事情並未絕望,且等我們活了命出去 ,再做打算。”   繆千樣苦澀的道:“這都是命中注定,人總不能和命去爭……看來,我與秋娘 今生今世是無緣了……”   汪來喜趕忙呵慰著道:“看開點,樁兒,我不是早說過麼,山窮水盡疑無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還沒到那一步,誰也不能說已經走到絕處!”   忽然,楊豹敲著自己額頭道:“我提一件事,大伙幫著合計合計看。”   汪來喜問;   “可是發現有什麼不對?”   黑暗中看不清揚豹臉上的神色,但每個人都直覺感應到大概又不會是什麼好事 ;楊豹靜默了片刻,把聲音放得更低:“你們留意到那齊靈川所說的一句話麼?他 說他們瓢把子莊有壽到什麼‘雙老閣’獻寶去了,大家判斷一下,姓莊的可能去獻 什麼寶?我要特為提醒各位,在應該置放翠玉龍的地方卻沒找著那條龍,你們想想 ,其中會有什麼牽連?”   汪來喜愕然道:“莫不成,莊有壽把那條寶龍孝敬別人了?”   姜福根冷淒淒的接著道:“是什麼樣的交情,能受得下這麼一個價值連城的異 寶?繼任的沒有萬貫家財,亦非富可敵國,捨得如此出手大方?”   楊豹道:“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也不見得都關聯著交情,說不定是利害方面 的牽扯,或者是某些恩怨的糾纏……總之,莊有壽親自出馬送禮,這件禮就必然輕 不了!”   繆千祥不禁心比如焚,他焦急的道:“如果姓莊的真把那件寶物送了人,我們 豈不是寡婦死了兒——沒有指望了麼?”   楊豹道:“現在只是猜測,事情到底是怎麼個狀況,誰也不敢斷言,樁兒,你 別急,讓我們一步一步的來,該是你的,早晚是你的,否則,使盡了吃奶的力氣, 也照樣落不著!”   汪來喜道:“我的看法是,大家要先出了困,才能打聽到確實消息,窩在這裡 是決計搞不出名堂來的,而要走就得快,他們那位姓梁的紅棍,固是永遠回不來了 ,怕這些個人王等得不耐煩,另換劊子手上陣,那炮洛一旦燒紅,可不管是誰人升 的火,烤起活人來全是一個樣!”   姜福根哼了一聲:“這就要看你的了,‘巧斑才’。”   望走楊豹,汪來喜道:“我們手上腳上這些個破銅爛鐵,豹哥,你打得開不? ”   楊豹道:“沒有問題,包括鐵柵門上的鎖,全難不住我,這些玩意的結構及外 形,我一看就清楚,全是些粗製濫造的東西!”   點點頭,汪來喜道:“這就行,豹哥,你負責開鎖,我負責出去!”   楊豹慎重的道:“怎麼出這‘七轉洞’,你也有法子?”   汪來喜道:“不敢說一定能成,但我們總要試試。”   姜福根不大帶勁的道:“我說二哥,鐐銬及門鎖,豹哥就有本事開啟,幾道禁 制,原就關不住我們,指望你的,全在於如何逃出對方巢穴,你要沒有把握,我們 不啻摸出小牢進大牢,轉來轉去,豈非仍在人家手掌心裡?”   汪來喜冷冷的道:“我說過有法子出石牢,這其中當然包括我們每個人綜合貢 獻的心力在內,豹哥開鎖啟禁,亦是方法之一,我也早就表示逃出‘七轉洞’不容 易,大伙仍須團結行動,成敗如何,但憑天命!”   姜福根歎著氣道:“反正怎麼講,也是你有理,‘智多星’居然不見計謀,到 末了竟擺出一句‘但憑天命’的結論來,光想想,背脊上都泛寒!”   汪來喜不再搭理姜福根,他悄悄對著楊豹道:“動手吧,我說豹哥。”   楊豹的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截小鐵絲來,這根細小彎曲的鐵絲,到了他 手中就和根變化萬千的魔法棒一樣,只消三插兩扭,已解開了他自己腕踝間的鐐銬 ,他跟著俯趴上身,逐一為兄弟伙們解除禁制,片刻之後,五個人業已完全恢復了 自由。   汪來喜小聲叮嚀:“注意外面那兩個守衛,銷一開,潘肥就要衝出去下手,萬 萬不能事先驚動他們或是容他們有呼救示警的機會!”   潘一心沉聲道:“我省得,二哥。”   於是,楊豹在黑暗中慢慢移動,小心翼翼的摸到柵門之側,兩手探索著門上鎖 眼,輕巧平穩的將鐵絲插旋進去。   潘一心也早掩至門邊,弓背曲膝,一副箭在弦上,隨時待發的架勢!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手巧遁鬼門】   一聲極輕極輕的銷簧響動聲傳出,但雖是那麼細微的一響,在外間這寂靜的號 房裡,卻清清楚楚有了回應,那“掙”聲巨彈的音浪鑽入人耳,感覺上恍若起了一 記焦雷!   對桌而坐的兩名守衛,聞聲之下才只一怔,柵門開處,潘一心已凌空撲到,左 腿橫圈,絞著其中一個脖子扯翻在地,右腳倏飛,另一位下頷倒仰,重重撞上石壁 ,又一頭栽僕回來,像團爛泥股癱在那裡。   楊豹緊隨而出,見狀輕輕吹了一聲口哨,伸了伸大拇指:“硬是行,回龍腿! ”   潘一心快步行至第二道鐵柵欄前,迅速向兩邊查看,一面打著手式:“外頭沒 有人,豹哥,快動手開門!”   楊豹湊到柵門後,只三兩下又開了門鎖,五個難兄難弟一擁而出,汪來喜低聲 招呼著:“朝後走,大伙跟在我後面!”   嘴裡發話,他可是半步不停,踏著腳尖疾行如風,五個人貼著石壁往前淌,就 像五條無聲無息的影子在虛虛幻幻的掠移。   也不知是他們運氣好還是“白殿魁幫”的人疏忽大意,認為押定吃穩了,一路 下來竟未碰到另外的樁卡,宛如走在陽關大道上一樣,直落平舖便到了洞尾的出口 。   五個人才覺得脫險過於容易,在慶幸之下更有些不可思議的時候,領頭開路的 汪來喜已忽然舉手示警,同時伏下身來,緊貼在壁腳下方。   後隨的四個人當然也立刻依樣畫葫蘆,紛紛屏息伏蹲不動,四個人八隻眼睛向 前張望,卻不見有什麼異狀,洞口處一片空蕩,沒有守衛,亦沒有人影出現。   繆千祥伸長了脖頸,壓著聲問:“怎麼不走了?來喜哥,這可不是歇息的時候 ……”   汪來喜連忙擺手,輕輕“噓”了一聲:“別說話,我聽到洞口外有動靜,好像 是什麼人在那裡交談……”   繆千祥側耳聆聽,似乎聽到什麼聲音,又似乎什麼也沒有聽到,他搓揉著自己 雙耳,吶吶的道:“沒學過‘千里傳音’的功夫,這時辰才曉得‘書到用時方恨少 ’的道理……”   楊豹輕輕拍了拍他:“來喜說得不錯,洞口外是有人在講話。”   說著,他向繆千祥身邊的姜福根比了比:“你去探查一下,看看他們的位置在 何處,是否正攔著我們的去路,小心別露了形跡!”   姜福根微微點頭,身形一閃,人已悄然飄出,可真是塵沙不起,輕似葉落。   只是頂臾,姜福根業已迴轉,他將腦袋湊到幾人中間,細聲細氣的道:“我的 乖乖,你們猜在洞口外頭風涼的活人是准?一個是裴四明,另一個是塊狗熊樣的粗 漢,兩個人像在商議著什麼事,語氣沉重得很……”   楊豹道:“他們擋著我們去路沒有?”   姜福根小聲道:“洞口外面是一片斜坡,姓裴的和那粗漢就坐在波坎上說話, 他們的位置距離洞口約摸有丈許遠近,中間還隔著一排雜樹,如果大家小心點,別 帶出聲響,可能過得去,但若萬一驚動他們,就十成十逃不掉了!”   略一沉吟,楊豹向汪來喜道:“怎麼說?”   汪來喜審慎的問:“那排雜木樹,隔著他們說話的坡坎有多遠?”   想了想,姜福根道:“大概七八步左右。”   汪來喜沉默了一會,道:“我看還是不要冒險為妙,大伙出了洞口,就閃過樹 影裡窩起來,半夜三更的,諒他們扯淡也扯不了多久,等這兩號人王離開之後,我 們再趕緊下山,否則稍微失慎,就將請君回甕,前功盡棄啦!”   楊豹考慮了一下,額首道:“就這麼辦,出了洞口就朝樹影裡躲,不過幾尺差 距,一抬步,人就有了掩隱處,這要比此時硬淌牢靠得多!”   汪來喜又特別叮嚀著道:“兄弟們,請千萬放輕手腳,切切不可帶出響動,要 不然,颶尺天涯,一步之差便他娘分出生死了!”   楊豹低促的道:“福根,還是由你帶頭領路吧。”   於是,仍然由姜福根在前引領,五個人伏身潛出洞口——天上有繁星,晶瑩閃 亮的嵌布在浩瀚深造的夜空,風是柔和又涼爽的,迎面吹拂,別有一股仿似久違了 的清新與開朗,自由已經在望。   洞口左側,果然有一排參差不齊卻相當濃郁的雜木林子,枝葉丫干幾乎就伸靠 著石簷,五個人一出來,順理成章的便跨入樹影之內,天可憐見,好歹是沒有發出 任何聲響,動作之靜肅,連他們自己都甚覺滿意。   樹影掩遮下是一片漆黑,地上長著野草,泥土的氣息滲合著樹草的芬芳,在黯 暗中予人∼種解脫的鬆快感,然而他們卻絲毫不敢輕忽,因為他們都知道,事實上 還不曾解脫——而且危險就在七八步之外。   坡坎那邊,隱約可見兩個人的側影,靠左的一個,輪廓上一瞧就能判明是那“ 角蛇”裴四明,右邊的人卻塊頭奇大,雖是坐著,上半身竟也半截鐵塔般矗豎,要 是他站直了,怕不真像一頭大狗熊怎的。   五個人一動不動,屏息如寂的蹲伏在黑暗裡,而他們這一靜止,坡坎那邊的談 話聲反倒清晰了,清晰得足以令他們感應得到說話者的心緒和表情,活脫站在一旁 參與交談似的;現在,是裴四明在開腔,他那亢厲的嗓調儘管抑壓著,仍然叫人一 聽便知道:“……場面可不只是擺著給別人看的?其實一肚皮苦水又有誰知曉?老 桑,你雖說在‘雙老閣’當差,我們卻是老兄弟,有什麼話我也不瞞你,這趟虧得 你出了點子求上‘雙老’,他們才答允出面壓制謝獨那伙人王,‘雙老’的份量固 是夠了,但姓謝的買不買帳猶在未定之天,再說,送走了那條翠玉龍,留下的後遺 症亦夠麻煩,風聲傳揚出去,還不知惹得多少王八兔子賊眼紅……”   那大塊頭顯然就是老桑,他乾咳一聲,語氣間充滿了同情:“說得是,外頭的 一干牛鬼蛇神,還以為你們得著這尊寶物暴發了呢,事實上又是過路財神罷了。我 說小裴,你先前提到今晚上有人摸入窯口開扒的事,很可能這些家伙也存打著翠玉 龍的主意!”   裴四明沉沉的在回話:“今晚上潛進來的這一撥熊人,倒未必是在轉翠玉龍的 念頭,因為這五個東西不但都是些籍籍無名的小角色,功夫更是一個比一個差,偷 雞摸狗或者是塊材料,想插手這等大買賣,他們還不夠格,而且他們已經把認了此 來目的,全是擺在姓黃的那票贖金上……”   “哦”了一聲之後,老桑又道:“這五個跳梁小丑,你業已將他們一網打盡, 琢磨著待怎生處置?”   暗影中,裴四明好像在做一個手式:“通通宰殺,只等紅棍梁英奇一回來,就 馬上送他們上路!”   老桑點著頭道:“卻是個乾淨利落的法子,也正好借此殺雞做猴,給那些有心 趟渾水撈偏財的傢伙一個警惕,打譜黑吃黑,可得拿命來墊才行!”   裴四明的心思,顯然並不在他以為仍然監禁著的楊豹幾個人身上,這時,他低 聲吁了口氣,道:“老桑,在我們老大托你連夜趕來傳信之前,‘雙老’有沒有透 露江什麼口風或是私裡下作過什麼表示?”   老桑道:“你是指哪一方面?”   裴四明兩肩聳動,彷彿正在搓著手:“當然是指謝獨的事,不知‘雙老’慨允 出面干旋,到底能有幾成把握?”   沉默了一歇,老桑慢吞吞的道:“正如你剛才所說,小裴,咱們是老交清了, 有些事可以瞞別人,卻不能瞞你;我在‘雙老閣”跑腿當差,算起來已有七八年了 ,‘雙老’在道上的威望,本身的實力,不用我多講,這是大家都心裡有數的,但 這一次情況稍有不同,對像並非別人,乃是‘鬼嘯灘’‘血合字會’的人馬,尤其 ‘血合字會’的當家‘九手勾魂’謝獨更是出了名難打商議的人物,他是塊什麼料 ,你也不是不明白,十足十的祭騖不馴,目高於頂,性情剛愎得無以復加……當初 ‘雙老’就非常猶豫要不要接受你們的請托,是我再三幫求,加上那份重禮,這才 勉勉強強的應承下來,這幾日裡,我看‘雙老’亦是費煞周章,心頭的負擔不輕, 否則,他們不會留下莊老大來等消息,早就和以前一樣,吩咐托事的人回去候著聽 佳音了……”   裴四明在吸氣:“依你看,老桑,這檔子事不會輕易解決?”   老桑嘴裡咂了幾聲,道:“自己人不用繞彎轉圈,實話就得實說,小裴,在‘ 雙老’應承伸手攬事的第二天大早,‘青蛇帖’便連著‘雙老’的親筆信送往‘鬼 嘯灘’,你猜送信的人是誰?說出來怕你都不信,帖子和信乃是由‘竹老’的二夫 人阮姨娘親攜,陪詩的是‘雙老閣’護衛首領‘金戈’向繼終!   多少年了,‘雙老’辦事不曾如此尊重過,這樣的安排,一方面是顯示出對姓 謝的禮遇抬舉,二來,又何嘗不是‘雙老’生恐份量差了鬧難堪?但打我上路赴此 之前,仍然未見回音,你說叫我如何樂觀得起來?”   裴四明的聲調更低了:“這種情形,我們老大知道不?”   哼了哼,老桑道:“他要不知道,還托我巴巴趕來傳什麼口信?老莊不獨擔憂 你們堂回內外的大小雜物,怕你們等他等久了心焦,尤其顧慮‘血合字會’抽冷子 打突擊,叫我再三叮嚀你們要謹慎關防,加意戒備,萬萬不能在這期間為人所乘… …”   左手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巴掌,裴四明又惱又恨的道:“娘的皮,姓謝的同他 那一群虎狼,簡直就橫行霸道到了極處,朝人頭上騎,也不是這種騎法,只不過是 一場誤會,他就恁般不依不饒,非但要吃肉啃骨,尚待吸血吮髓,混世面有這麼個 強橫法的?出事的那一刻,誰曉得那輛烏蓬車裡裝的金子銀子是他‘血合字會’的 ?誰又清楚押車的娘們是他的堂妹?他們額頭上不曾刻字,衣著更是不見表徵,弟 兄們攔車上事的當口,還硬著嘴不報旗盤碼頭,一旦傷了活人失掉紅貨,怎能怪得 我們?好歹,那是我們的地方,天經地義該做這票買賣呀!”   老桑不由笑得酸中泛苦:“規矩是沒有錯,小裴,問題在於你碰的主兒碰錯了 ,人家的勢力比你大,手段比你狠,你還有什麼道理可講?這年頭,拳頭大是哥哥 ,再論些前因後果,都叫白搭!”   頓了頓,他又接下去道:“不是我說你,小裴,稱你一聲‘小裴’,其實你年 歲也不小了,江湖混得半輩子,怎的卻這般沒有眼力?齊老二和你一遭帶頭領隊, 恰似一雙二百五,什麼財路不好挑,偏偏就去端那輛蓬車?‘血合字會’謝獨的招 牌是輕易摘得的?唉,這不是惹禍上身是什麼?”   裴四明似是自覺受了委屈,情緒不免有些激動:“老桑,殺人不過頭點地,我 們闖了紙漏是不錯,但事後賠補道歉,披紅帶彩放著炮竹去他‘血合字會’老窯謝 罪,這還不夠?姓謝的居然開出那等混帳條件來,叫我們如何接受?‘白麒麟幫’ 總共只有三處賭檔、三爿棧機房、外帶兩家驢馬行,他除了要通通連手之外,今後 ‘白麒麟幫’的行動走向,尚得聽他們調度派遣,這,這不是等於兼併了我們,把 我們當做下屬嘍羅看待啦?我操,糟塌人也能這樣糟塌?你說,老桑,如果事情臨 到你身上,這口鳥氣你是嚥得下嚥不下?”   老桑歎喟著道:“人要朝下活,自得顧著這張面皮,姓謝的如此霸道,是不想 叫人立足混世了……小婓,情形演變到這步田地,也沒什麼好說的,端看‘雙老’ 調停的結果,再做打算吧!”   裴四明站起身來,拍打著衣衫上的泥沙,邊道:“齊二哥折騰了大半宿,早去 歇著了,今晚也不用驚動他,等他睡醒,我再向他提口信的事——老桑,倒是你辛 苦,該鼓息陣子啦……”   伸了個懶腰,老桑一面打著哈欠往上起,還真有點疲憊的樣子:“心裡有事, 儘管是累,也不容易睡得安穩;齊老二好福氣,任你鬧得天翻地覆,仍能橫下來困 覺,練到這等火候,不簡單……”   裴四明在往回走,口中替他二哥解釋著:“晚上本來睡得就遲,才一合眼入夢 ,又碰上那一干子吃雜八地的混混模進窯口裡來攪弄,真把人搞得身心俱疲,齊二 哥到底大了幾歲,人又較胖,竟是撐不住啦,要不是我還另有些瑣碎事交待,老桑 ,在你到達的時候,我也早就去會周公了。”   兩個人說著話,聲調隨著腳步的移動漸去漸遠,趕他們走進洞尾的入口,林子 裡只留下五張面面相覷、哭笑不得的人臉。   繆千祥宛如在和壓在心口上的什麼東西掙扎著似的,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話: “人算不如天算啊……”   急急低“噓”一聲,楊豹罵道:“你他娘叱呼什麼?若是被他們聽到動靜,還 想活不想?”   雙手抱著腦袋,繆千樣極為痛苦的憋窒著聲音:“聽他們這一說,豹哥,我是 真不想活了,我怎麼這般命苦哦……”   楊豹又好氣、又好笑的在級干祥前額上輕敲一記,小聲道:“樁兒,別他娘沒 出息,且等我們脫離虎口,再做計較,你好歹忍上一時,人高馬大的一條漢子,不 作興出這等的洋相!”   黑暗中,汪來喜扯了楊豹一把,急促的催著道:“快走人吧,豹哥,多待一會 便增加一分危險,若是被姓裴的回洞之後發覺我們破牢而逃的事,大伙全吃不完, 兜著轉啦!”   楊豹順手拉起級干祥,衝著姜福根一抬下頷:“還是你前頭開路,兄弟們跟著 淌!”   於是,姜福根一馬當先,疾如飛鴻般領前撲向山下,其他四個人緊隨於後,行 動雖也夠快,卻不免顯得身形踉蹌——逃命的把戲,玩起來果然沒有想像中那樣游 灑自如。   夜色仍舊濃稠,不過,黎明前的一刻,總是特別陰鬱黝暗的,照時間算,該決 天亮了,卻是好長好險的這一宿孤伶伶的這家農舍,大概已經坍廢得有年歲了,半 傾的主角屋,襯上一片殘坦敗瓦,蔓草荒煙,說不出的有股子蒼涼意味,而五個窩 在這片廢園中的人,心境也免不了同樣的落寞蕭索。   在一陣長久的沉寂之後,繆千祥雙手抱著膝蓋,下巴頂在膝蓋上,直著眼開口 :“各位兄長,下一步何去何從,不知各位兄長是否有個打算?”   斜倚在牆腳的楊豹,眼珠子往上一翻,有些無精打采的道:“這趟硬闖虎穴, 擔驚受險,除了落得個灰頭土臉以外,算是白忙活一場,能把幾條命逃出來,已屬 不幸中的大幸,若說下一步要怎麼辦?老實講,我眼下是一點主意也沒有……”   姜福根吐掉嘴裡含著的一根草梗,未曾啟言,先就歎了口氣:“大伙不妨尋思 尋思,聽裴四明和那老桑的說法,寶物顯然已經不在‘七轉洞’,早就孝敬到什麼 ‘雙老’荷包裡去了,‘雙老’是什麼人物?我固然孤陋寡聞,不甚明白,但由他 們的語氣中臆測,絕對不是等閒之輩乃可斷言,姓裴的向來狂傲,在提到那‘雙老 ’的當口,竟是一副維恭維敬的模樣,這兩個老傢伙的份量便可想而知,兄弟們, ‘七轉洞’的一干牛鬼蛇神,已非我等可以為敵,如今寶物到了更加難纏的‘雙老 ’手中,再想打譜去挖,可能性如何,大家心裡總該有數……”   一番話竟是打退堂鼓的意思,繆千祥聽在耳中,大感沮喪,但是他卻不能再說 什麼,幾位老哥哥為了他,力也盡了,汗也流了,幾幾乎還賣上命,兄弟一場,有 這樣的表現,算起來已不容易,他尚有什麼勇氣、什麼權力要求人家非替他再接再 勵、豁拼到底不可?   楊豹接上口道:“那什麼‘雙老閣’的‘雙老’,出身來歷我雖也不大清楚, 然而‘鬼嘯灘’的‘血合字會’我倒有個耳聞。   這一幫熊人,在道上是出了名的行事歹毒,手段狠辣,他們的頭兒‘九手勾魂 ’謝獨,更是個冷面無情、趕盡殺絕的東西,一身本事精湛奇詭,為人又深沉陰騖 ,江湖同源,除非腦子扭了筋,等閒誰也不願意去招惹他們,大家可以察覺得到, 連裴四明對姓謝的都免不了憚忌幾分……”   姜福根沉沉的道:“看情形,裴四明的‘白髏磷幫’與謝獨的‘血合字會’有 了過節,他們深恐敵不住人家,這才委託那姓桑的做中人,拿著翠玉龍當獻禮,去 求什麼‘雙老’出面代為說合化解……總之,這檔子事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麻煩, 翠玉龍是緊卷深裹,再難讓我們沾邊得手了。”   繆千祥將面孔深埋在兩腿之間,悶著聲不吭不響,那等懊惱,令人氣短。   清了清嗓子,楊豹瞧著他這位麼弟,音調中充滿了愛憐與無奈:“我說樁地, 事到如今,形勢是明擺明顯在那裡,‘七轉洞’的教訓猶在眼前,若再要朝上硬碰 ,下一位主兒可是比‘七轉洞’更來得強悍,我們成功的機會,實在不大!”   繆千祥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僵木又空茫,他努力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喉管裡宛似梗塞著什麼:“豹哥說得是……”   楊豹搓援手,有些進退維谷的艱難:“那麼,樁兒,你還有什麼意見?”   愣了一會,繆千祥哺哺的道:“我,我沒什麼可說的……只有謝謝各位兄長的 見義勇為,拔刀相助……”   揮揮手,楊豹皺著眉道:“休提這些,提了叫人難受!”   一直不曾發言的汪來喜,這時輕咳一聲,十分平靜的道:“豹哥,聽你與福根 的口氣,似乎是待假旗息鼓、班兵回朝?”   愣了愣,楊豹不禁冒火:“敵勢強銳,難攫其鋒,若不打道回府,又待怎的? ”   汪來喜淡淡的道:“尚未試過,怎知敵勢強銳?再說,鬥力不如鬥智,誰又這 等死心眼兒,非要去正面攫鋒不可?致勝之道多端,只朝一個方向想,未免就鑽進 牛角尖了。”   楊豹板著臉道:“你又是個什麼意思?”   汪來喜道:“豹哥,我們哥幾個,與樁兒的交情和關係,當然是無庸贅言的了 ,否則我們也不會冒這種險,趟此等的混水,既然插手,就不合虎頭蛇尾,有始無 終,這是半吊子的做法,不是誠信之輩應有的態度;事情當然是難,而越難越能見 肝膽,前程自則是艱,越艱越可現赤心,如果大家臨危退縮,但求苟免,當初又何 苦硬著頭皮表忠義?倒不若袖手旁觀或橫加阻攔,也好叫樁地早死了一條心……”   楊豹禁不住面皮發熱,難以為應,這一窘之下,手腳都沒了個置放處,模樣顯 得頗為尷尬,正在他期期艾艾的當口,姜福根已大聲回嘴道:“來喜二哥,你他姐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兄弟之間,原該同福禍、共患難是不錯,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眼見是個火坑還愣要並肩子往下跳,這種找死法,又有什麼意義、又現什麼肝膽 赤心!”   汪來喜往背後的頹牆上一靠,仰首向天,徐緩又清晰的道:“殺身成仁、捨生 取義,雖千萬人,吾往矣;姜福根,你能否了悟這等境界?”   潘一心微微一笑,故意解釋著道:“來喜二哥的意思是說,做一件事,不論它 的艱難或犧牲為何,只問是否做得有價值、有意義?但凡是該做的,便應堅持到底 、義無返顧,雖明明知道前途多厄,成敗難卜,也要勇往直前,將一切兇險置於度 外……”   姜福根窒怔了好一陣子,不由得惱羞成怒,臉紅脖子粗的高聲叫起來:“你少 他姐來教訓我,這點道理我還不知道?用得著你多嘴多舌、充那才高八斗?”   拱了拱手,潘一心斯斯文文的道:“知行合一,才算真知,福根哥,兄弟多有 得罪了。”   重重“呸”了一聲,姜福根又氣又自感窩囊的咕噥著:“這從哪裡說起,一片 好心,居然變成驢肝肺,真他娘的……”   楊豹使勁抹了把臉,苦笑道:“來喜,你的意思是,咱們不該就此放棄,還得 朝上卯?”   汪來喜笑笑,道:“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道理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轉頭望著潘一心,楊豹又道:“潘肥,聽你的說法,似乎也和來喜是相同的心 意了?”   點點頭,潘一心道:“是的,豹哥,我認為照來喜二哥的主張比較充當,記得 豹哥在我們叩頭結義的時候,曾經告訴過我們兄弟兩句話:一注香上天聽,一個頭 到九泉;誓言是神明共鑒的,豈有臨難苟免的道理?言猶在耳,唇血未干,豹哥為 我們的大兄,該不會先忘了吧?”   這一下,楊豹可叫張惶失措,連坐也坐不住了,他趕忙站起,衝著他的兄弟伙 長揖到地,神色之間,有著不可掩隱的慚疚羞愧:“是我不好,是我想豁了邊,實 在愧為兄長,一時失察失周,萬祈諸家兄弟海涵!”   汪來喜閃身避開,連連還揖:“豹哥切勿如此折煞兄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   潘一心也急讓一邊,卻不由眉開眼笑:“所謂知過能改,善莫大焉,豹哥有福 了。”   跺跺腳,姜福根朝著繆千祥嚷嚷:“樁兒,我說樁兒,你家三哥我,對你可是 全心全意,愛逾手足,我他娘就是吃虧在心直口快,拙於言詞,不會像別人那樣淨 揀好聽的說,你要弄清楚,樁兒,水裡火裡,你三哥我都不含糊,包得陪你趟到底 算完……”   繆千祥倒並未感到姜福根是在見風轉舵,他只覺得兄弟們真正是情深誼重,對 他這份關愛與照拂,委實已經到了家;一時間,那樣的溫暖充斥在胸隔間,無比的 聲香回蕩在意識裡,以至令他雙目濕潤,聲調都窒噎了。   此時,楊豹的形色又已恢復了幽沉,他凝重的對大伙道:“事情既然要干到底 ,下一個目標就待指向‘雙老閣’了,在我們行動之間,有幾個問題必須要弄清楚 ;其一,‘雙老閣’在何處?其二,那什麼‘雙老’到底是哪一等人物?其三,得 將現場的地形地物領先勘查明白……”   汪來喜頷首道:“我有個人可以去打聽,這人和我交情不薄,住得也近,就在 距此三十里裡外的‘落花集’,咱們加緊趕一步,個把時辰應該到了。”   楊豹問道:“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汪來喜笑道:“這傢伙號稱‘鬼聽壁’,名叫孫有財,專門搜集別人隱私、刺 探兩道消息,借而分尋所需,買賣交易,近幾年來,聽說著實撈得不少……”   那邊,姜福根“嗤”了一聲:“我也聽說過這小子,是個專門仗著拐人瘡疤, 勒索敲詐的混球,聲名狼藉,臭不可聞,我卻不知我們二哥居然同他有一腿!”   兩眼一瞪,汪來喜粗聲道:“什麼叫‘有一腿’?朋友相交,貴交知心,人的 謀生方式是一回事、情誼契合又是一回事,總不能因為朋友的、職業高低就影響到 彼此的感情,再說穿了,江湖打滾的伙計們,有幾個真正是冰清玉潔、俯仰不愧乎 天地的?”   姜福根悻悻的道:“但至少亦有個行為上的準則吧?像姓孫的這等營生,未免 失之卑劣——”   哼了哼,汪來喜道:“他也是挑著對像來的,進出之間同樣有所選擇,福根, 我們都不算什麼正太君子,我們的所行所為亦不免被一干自詡衛道之土加以指責, 但只要我們把良心擺在當中,明白輕重利害,知其該為與不該為,憑諸道義,本著 血性,便沒有抬不起頭的地方,朋友有好有壞,對自己人不使機詐的,就是好朋友 !”   楊豹插進來道:“你們兩個怕是閒得慌了,這等不相干的牽扯也值得爭論?我 們眼下是去求人解決問題,指點明路,但凡對方能幫忙就成,還管他奶奶是聖賢抑 或雜碎?”   汪來喜氣猶未平的道:“豹哥,那孫有財固然名聲不好,為的還不是混碗飯吃 ?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三根筋吊個脖子,兩隻卵蛋掏個鳥,不動頭腦找財路, 行麼?他對我卻一向不差,從來不曾在我身上打過主意,這種朋友,我非但不嫌, 猶恁情多上幾個!”   楊豹撫慰的道:“好了好了,你就少說一句,總之求人的事,一時也講究不了 這多三從四德,我們的目的只在料難解疑,又不是揀媳婦,尚有什麼可以挑剔的? ”   繆千祥有些迫不及待的道:“‘落花集’隔著這裡還有三十里地,不算太近, 豹哥,我們這就上路吧!”   雖是全身倦怠,楊豹卻不好藉詞延宕,他吁了口氣,道:“現在去麼?也好… …”   姜福根搓揉著大腿,哺哺的道:“要是能把坐騎牽過來,就省力多了。”   沉吟了一下,楊豹搖頭道:“馬匹控系的所在,離著‘仙霞山’入口的地方太 近,我們昨夜這一逃,說不定對方已經派出大批人手四處搜索,亦很可能發現了隱 藏馬匹的處所,正埋伏著等候我們自投羅網……這個險冒不得,大家還是辛苦點, 拿兩條腿活動活動吧。”   繆千樣十分抱歉的朝著姜福根道:“福根哥,對不住,又得勞累你了,好在三 十里不算遠,以你‘一陣風’的本事,只須挪挪步,就能抵達地頭啦。”   姜福根眼珠子往上吊起,沒好氣的道:“他娘,真個一張嘴兩片皮不是?正反 好歹全叫你一個人包涵了,剛才你還在說三十里不算近,一轉臉又變成不算遠啦? 得、得,少再羅嗦,我跟著走就是,但恁憑我一陣風,卻不會縮地術,三十里仍是 三十里,仍須拿兩腿去走,光是挪挪步,恐怕到不了哪!”   繆千祥打著哈哈,趕緊過去攙扶著姜福根,模樣像是侍候老太公,姜福根一拋 肩甩開級干祥,自己神色上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於是,這一遭由汪來喜領頭,五個人閃閃縮縮的向著“落花集”前進,不知是 夜來過份辛勞緊張還是怎的,這一上路,望著那前程三十里,五位難兄難弟,尚真 有著山遠路遙的感歎……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聽壁鬼打牆】   三間簡陋的土屋便築在這道攔砂堤的下方,堤後是座赤褐色的禿山,屋前亦是 寸草不生,紅泥一片,沒有下雨的辰光,風一起便塵沙漫飛,要是一朝落雨,怕不 變成泥濘爛沼?不知這“鬼聽壁”孫有財是犯了什麼毛病,哪塊地方不好居住,竟 偏偏挑了如此一個兔子不拉屎的所在窩著?   太陽當頂曬,又熱又毒,五個人來到土屋之前,不但是個個滿頭大汗,更且口 乾舌燥,活脫五臟六腑都在燒著火,那份疲乏焦蔽,可就甭提了。   楊豹在額頭上抹了把汗水,順指彈出去,一邊往四周端詳,邊鎖著眉道:“我 說來喜,這就是你那好友孫有財搭舖困覺的寶地?”   吁著氣,汪來喜道:“他不是發了瘋,怎會在這種所在住家?這乃是他開盤論 斤兩的頭一站,也就是,嘔,他暗裡與僱主聯絡的地方。”   姜福根又憋不住了,悻悻的道:“這不叫整人冤枉麼?大熱天下,不直接到姓 孫的家裡去,卻繞著圈子兜遠路只來他通消息的暗窯,萬一人要不在,這一趟豈不 是白搭了?娘的,找消遣也不是這種消遣法……”   斜了姜福根一眼,汪來喜打鼻孔中“嗤”了一聲,冷著臉盤道:“好讓你得知 ,求人有這麼容易的?尤其像孫有財吃的這行飯,難免有揭人隱私或洩人秘密之處 ,結怨架梁稀松平常,他要打譜防暗箭、躲明槍,不被擺道,本身的安全措施便少 不得,多一重手續,就多一層保障,事情是麻煩點,但他這麼定規也是為了活得牢 靠,而眼下是我們求他,不是他求我們,你好歹委屈一遭吧。”   姜福根伸出舌尖潤潤乾裂起皮的嘴唇,無可奈何的道:“路子是你的,我還有 什麼話好說?只求能早點見著活人,不敢祈求他幫什麼大忙,賞碗水喝,我就他娘 的感激不盡了。”   一行人來到土屋前頭,無牆無門的那片較為平整的空地,權且算是天井吧,天 並對面的屋簷陰影裡坐著一個獨眼瘦臉的干老頭,老頭地坐在一把破竹椅上,一隻 手搓著蹬在椅沿的腳丫子,另一隻手揮把支離破碎的爛蒲扇扇風,獨自有氣無力的 垂搭著,宛似不曾看見有人來近。   輕輕用肘臂戳了汪來喜一下,楊豹低聲道:“這老傢伙是誰?該不會就是‘鬼 聽壁’孫有財吧?”   汪來喜搖搖頭,示意大家停步,然後,他獨自朝前,距離獨眼老頭三尺外站定 ,先是雙手高舉,又立即翻下手掌,十指指尖微觸胸口,跟著原地拋了個斜肩,再 右橫兩步,左跨一步,哈下腰來笑吟吟的道:“老孫還沒死吧?”   其他各人全看得清楚,那老傢伙雖是要死不活的搭拉著眼皮,汪來喜的每一個 動作他卻通通瞧在眼裡,不但瞧在眼裡,還非常仔細的一直在注意觀察,等到汪來 喜開口   提出這麼一句平素裡似乎是大不敬的言語,他不僅不以為什,竟霍然從竹椅上 起立,同樣滿臉堆笑,態度全變的拱著手道:“老孫活著,活得挺愜意,這位兄弟 ,打這兒往下走,前面有處三岔路,順著右手的一條路淌過去,約摸二里地,便能 看見一條河,河上有橋,橋邊有亭有樹,老孫如今正在亭子裡喝著茶呢……”   重重抱拳,汪來喜道:“多謝指點,就此告退。”   獨眼老頭更不多說,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人一坐下,隨即恢復原樣,眼皮垂下 ,搓腳揮扇,重再擺出那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來。   五個人匆匆往下走,級干祥十分好奇的頻頻回頭張望,覺得那等新鮮:“真是 有趣,竟用這般怪裡怪氣的法子做為聯絡切口   與信號,剛開始,我還嚇了一跳,當是來喜哥忽然發癲,怎的舞之蹈之起來啦 ?”   汪來喜笑道:“規矩是老孫設下的,由各個不同的動作及頭一句言語,從而判 定來人是從什麼路子引介過來的,進一步便能分辨其可靠性與安全性如何,別小看 了這幾下子,這乃表示我和孫有財有著直接關係,換句話說,我是他本人親自認定 的第一等交情!”   楊豹亦笑道:“難怪那老小子在見過你的手法步限之後,反應與先前的熊樣大 為不同哩。”   繆千祥又道:“來喜哥,孫有財大概不是每次都窩在涼亭裡喝茶,等著生意上 門吧?”   汪來喜道:“當然不是,這傢伙點子多得很,經常是在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的地方約見他的雇客,而且神出鬼沒,眨眼間來到你面前,只一轉頭就又不知鑽到 哪裡去了!”   不曾吭聲的潘一心忽然呼味而笑,似乎想起某一樁趣事,開口仍舊忍俊不禁: “他也非得這麼機伶不可,只要稍一疏失,說不准什麼時候便能叫人搞了瓢去;來 喜二哥,我還記得有關孫有財的一項傳說,約莫事情在三年前吧,北嶺的一塊天郝 滄半夜喝醉了酒回家,不知被什麼人抽冷子暗算受傷,他傷好之後,急著要出這口 鳥氣,又苦於難以確定對像是誰,因而找上了孫有財向他探消息,索口風。姓孫的 好本事,不到幾天就把那暗算老郝的人查了出來,老郝立刻追蹤的殺上門去,卻讓 人家事先得到風聲逃了活人,老郝懷疑是姓孫的腳踩兩條船出賣了他,調過頭來就 反追孫有財,原先暗算老郝的那個主兒也把姓孫的恨之入骨,起誓要對付他;來喜 二哥,賺這種銀子可不是苦?略微不慎,便形同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啦! ”   汪來喜頷首道:“就是這麼說嘛,他倒不是故作神秘,若不小心點,成麼?”   楊豹笑道:“姓孫的三百六十行,哪行不好幹,卻端揀了這樣一樁得罪人的營 生;吃他這碗飯,也難得有朋友,因為今天的朋友,說不定就是明日挖壁腳的對像 ,要想長久交往,難了……”   汪來喜趕緊提出警告:“豹哥,像這些話,我們揹著老孫,盡說無妨,當他的 面,可千萬提不得,他向來就有忌諱,不喜歡人家掀他的底。”   楊豹道:“還用你來提醒?我又不是他娘的二百五,哪壺不開提哪壺!”   兩里地實在是不遠,哥幾個沒說上幾句話,業已看見了那條河,河道不算闊, 大概丈許寬窄,沿著兩邊河岸,全栽得有青青垂柳。那座石橋,在這個地方稱得上 雅致了,橋身微供,正方塊的白麻石砌造,橋首四端,還各嵌雕著一隻獅子抱球。 風景竟是不惡,比起二里外的禿山赤土,堪堪就是兩個世界了!   汪來喜目光四巡,很容易就找到了隔著石橋只有幾十步距離的那間涼亭,亭做 八角,朱頂綠欄干,亭中尚有石桌石椅,憑河臨風,面對柳絮飄揚,倒端的是處治 情養性,偷閒休息的好所在。   亭裡,果然有人在橫坐品茗,汪來喜遙遙相望,一時卻不敢肯定亭中之久便是 孫有財,他略略遲疑,還是引著眾家兄弟湊上近前,亭中品茗之人霍然轉頭回視, 竟是一個又黑又粗的胖大漢子!   汪來喜不禁呆了呆,楊豹一見他這模樣,便明白事情有了差錯,槍上一步,他 低聲問著遷來喜:“不是姓孫的本人?”   且先不回答拜兄的話,汪來喜目注對方,神情逐漸轉為凝重,那人也平視著他 ,就是不發一言。   片刻的沉寂之後,汪來喜清了清嗓子,開口仍是那句老詞:“老孫還沒死吧? ”   胖大漢子緊繃的一張黑瞼,立時顯而易見的鬆弛下來,卻依舊帶著三分警惕: “托福,尊駕是?”   汪來喜已經有了幾層把握,心裡一塌實,回起話來便流暢從容多了:“我叫汪 來喜,‘巧班才’汪來喜,尤煩朋友引見老孫則個。”   黑胖漢子供了拱手,綻出一抹笑顏:“原來是汪大哥,久仰久仰,且請汪大哥 與各位相好的亭子裡奉茶,我這就有請我們東家。”   說著話,人往亭欄干靠河的一邊側貼,拉開嗓門就叫,那聲調,乖乖,可不像 虎嘯獅吼,連水面都泛著圈起了波紋:“老闆哪,汪來喜汪大哥領著幾位相好的來 看你啦——”   就和變戲法一樣,真也那等快法,河岸上有半截不起眼的釣杆倏挑,柳蔭深處 ,一個戴著大斗笠,身著青布短褂的黃瘦矮子便一下冒了出來,光景活脫是從石隙 泥縫裡鑽出來的!   汪來喜與那人甫始照面,業已忍不住揚聲笑罵:“姓孫的,你是瘸子放屁,說 你邪氣,你還真邪氣,我們老兄老弟,攪和了幾十年,見個面,用得著來這些玄門 兒?”   這位貌不驚人,行止卻相當詭異難測的老兄,顯然就是“鬼聽壁”孫有財了, 只見他將頭頂的大斗笠住腦後一推,趕上兩步,不停抱拳,一張黃皮寡肉的窄臉上 堆滿笑意:“得罪得罪,來喜老兄,不是兄弟我故弄玄虛,實在是近來風聲特緊, 有幾號亨字輩的人物四處揚言要對我不利,因而不得不多加小心,你老兄向來明白 我的苦衷,千祈包涵,千祈包涵……”   眼珠子朝汪來喜身邊一滴溜,他又一派熱絡,十分親切的問:“這幾位是?”   汪來喜簡單幾句話為孫有財一一引介過了,各人就著涼亭中的石椅坐下,那粗 黑胖漢忙著為大伙斟茶,杯子不夠,反正湊合著就這麼幾隻,擺上石桌,也不知誰 是誰的,然後這漢子才垂下雙手,站到一邊肅立候差。   嘿嘿一笑,孫有財翻動著他一雙細小的眼睛,放低嗓問道:“我說來喜老兄, 你這趟巴巴的趕來找我,大概是有什麼事要要兄弟我效勞吧?”   端起桌上茶且一飲而盡,汪來喜咂咂舌頭,又自個添滿茶水,順手遞給了楊豹 ,他望著孫有財,不急不慢的道:“不錯,是有點事想麻煩你,老孫,首先我得向 你打聽一個人——不,兩個人。”   孫有財以手指抹弄著他疏淡的眉毛,模樣似乎早知端倪、胸有成竹:“說,看 你待打聽的兩號人物是誰,可能我知道他們的底蘊,若是不甚明白,找路子查一查 也就和明白差不離了。”   汪來喜緩緩的道:“道上有個叫‘雙老閣’的地方,‘雙老閣’中有雙老,不 知是何方神聖?”   正在用指頭抹弄眉毛的孫有財,聞言之下,手一抖,險些就把自家的眉毛揪下 一撮來,他不是個容易吃驚的人,可是現在的表情卻十分的吃驚:“我的親娘,來 喜老兄,你也是在外頭打滾的人,怎麼連‘雙老閣’的雙老是誰都弄不清楚?難道 你和雙老還有什麼牽扯不成?”   汪來喜板著面孔道:“看你這副熊樣我就有氣,那雙老會是誰?天皇老子、十 殿閻羅?”   擺擺手,孫有財湊近了點,神情是生恐被人家聽了他的壁腳:“你且稍安勿躁 ,來喜老兄,等我說過雙老的出身來歷,只怕你就比我猶要慎重了;離著我前面住 的‘落花集’往西去,約莫一百五六十里地,有個地方叫‘彩溪’,‘彩溪’邊上 就蓋著那麼一座恢宏樓閣,閣因雙老而名‘雙老閣’,雙老是江湖同源封‘枯竹白 骨’范寒峰,‘碎蘭斷腸’沙含恨二人的尊號,這二位老大爺,全是當年北地上領 頭拔尖的綠林巨梟,草莽海湖縱橫了幾十年,殺人無數,門下弟子亦無數,雖在十 年以前洗手收山,論起勢力聲望,仍是道上極具影響的大豪,如今他們業已收斂多 了,在他們當日闖混的辰光,‘青蛇帖’一現,任你再是什麼等樣跋扈囂張的角兒 ,見著貼子都不由打寒嚶;雙老全是出身‘一真派’,武功超凡,獨具絕學,如今 固是年歲大了點,但火候卻益發爐火純青,若論到你我的本事,老實說,不夠他們 一指頭戳的……”   汪來喜猶待硬嘴頂上一頂,奈何這張嘴卻硬不起來,他愣了片歇,目光轉向四 位結拜兄弟,一開口,卻是那般虛軟乏力:“伙計們,老孫的話,你們可也聽清楚 了,這檔子事待怎麼辦,便由大家斟酌,當然,難是難了點,但亦不合就此打住… …”   楊豹看著繆千祥,繆千祥的黑圓臉盤上寬泛著灰白,他頗為沮喪的道:“一關 難似一關,一山高比一山,我看要成事恐怕沒有多大指望了……”   潘一心剛嚥下半杯茶,聽級干祥這一說,立時插進來道:“也用不著這麼窩囊 ,我說樁兒,局面可是人創出來的,求成事,並不全在於鬥力,腦筋好、運道巧, 保不准四兩撥千斤,不管怎麼著,刀山油鍋,我們都得走一趟,否則,甭提你不甘 心,我還不服這口氣哩!”   孫有財左覷右瞧,現顏察色,心中已有了幾分底,他微微一笑,衝著汪來喜道 :“看情形,來喜老兄,各位兄台似乎是和竹蘭雙老有點過節?”   汪來喜道:“竹蘭雙老?誰又是竹蘭雙老?”   孫有財“哦”了一聲,解釋著道:“竹蘭雙老也就是那兩位老爺子,因為范寒 峰號稱‘枯竹白骨’、沙含浪號為‘碎蘭斷腸’,所以又叫竹蘭雙老,平時裡,人 家分開來便尊一聲竹老或蘭老。”   哼了哼,汪來喜道:“名堂花巧還真不少;老孫,我問你,你對這兩個老東西 ,除了知道你告訴我們的這些之外,其他的事情還清楚多少?眼下我們來找你,好 歹你可得份外擔待點!”   孫有財的神情極其懇切,這副神情擺在他一張不算敦厚老實的面孔上,看起來 便益發透著那種令人感受深刻的摯誠:“對別人,我是該說才說、賣得起才賣,不 但看銀子、看交情,猶得保住自己的後退之路,但今天是來喜老兄你在問我,我當 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講真話,來喜老兄,你來找我掏雙老的底,算是找對了 人,換成別個,哪怕你要摘他的瓢,他亦不見得敢洩雙老的秘密……”   汪來喜道:“我領你的情,老孫,你倒是快把該我們知道的一些事說出來聽聽 。”   輕輕咳了一聲,孫有財沉吟著道:“竹蘭觀老都已是近七十歲的老人,平日裡 不大管事,但手下卻有文才武略兩員大將,文的一個是師爺毛三水,武的一個是護 衛首領‘金戈’向繼終,這兩號人物,都是極為難惹難纏的厲害角色;此外,還有 八名護衛,號稱‘黑衫八秀’,來喜老兄,你可千萬莫小看了這八個人,以為他們 只是充數的材料,這‘黑衫八秀’,全是雙老早年在道上大紅大紫時為他闖江山、 打前鋒的死士,人人驍勇,個個剽悍,不獨功夫一等一,尤其忠心不二,對雙老之 敬畏,活脫頂在腦門上的祖宗牌位,除了這千人,竹老尚有二位夫人,蘭老更有三 位,其中竹老的二夫人際姨太最稱精明老辣,閣裡大小事件,差不多都由她一把抓 ,蘭老的三老婆小鈴噹也不簡單,卻居於輔助阮姨太的地位,兩個婦道在觀者面前 翻雲覆雨,說啥是啥,雙老的意思,幾乎都得透過她們上傳下達……”   繆千祥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他陪著笑道:“有財兄,請問‘雙老閣’裡,還有 一個叫啥‘老桑’的角色,他又是哪一號人物?”   孫有財頷首道:“老桑的本名叫桑干,使得一手好刀,一般人都稱他‘掌飛雪 ’,人生得牛高馬大,卻是張飛賣豆腐,粗中有細,他在‘雙老閣’,是竹老身邊 的跟隨,出入的時光久了,甚得竹老信任,論起來,他也是個在竹老眼前說得上話 的角兒!”   汪來喜問道:“老孫,若要進出‘雙老閣’,容易不容易?”   望著汪來喜,孫有財的表情似笑非笑:“這得看你是怎麼個進出法,如果雙老 下帖子請你去做上賓,當然容易,假若你待打譜摸進去偷東西,恐怕就大大的困難 了。”   兩眼朝上一吊,汪來喜冒火道:“少他姐扯些閒談,那什麼雙老和我們一不沾 親、二不帶故,如何會請我們去做上賓?說到偷東西,哼哼,只他家裡那點玩意, 我們還看不上眼!”   孫有財的反應極快,他不溫不惱的道:“這樣說來,各位是另有目的?”   汪來喜看了楊豹一眼,楊豹歎了口氣,道:“想來孫兄也不是不知輕重、忽視 道義之人,來喜,話無妨明說了。”   於是,汪來喜扼要的將各人此來的前因後果敘述了一番,在他的說明過程中, 孫有財的容顏是越變越黃,到末了,兩道疏眉差點就擰成了一團。   抹了抹嘴,汪來喜明著聲道:“事情你都知道了,老孫,怎麼說?”   清理了一下嗓門,孫有財苦笑道:“怎麼說?來喜老兄,聽我奉勸一句,各位 還是趕緊朝後轉,早早打道回府去吧。”   汪來喜不悅的道:“這是什麼意思?”   孫有財搓著一雙筋絡凸現的瘦手,低緩的道:“我是一片好意,來喜老兄,各 位正當英壯之年,便不提前途如何美好,至少小日子過得下去,不趁此時享受人生 ,卻將性命往火坑裡擲,這又何苦?”   汪來喜大聲道:“你就吃定了我們罩不住!”   孫有財純系一副未卜先知;又先知不可為而不為的形態,他十分無趣的道:“ 凡事能否成功,首須講求一個比算,將優劣強弱的條件及情勢分析清楚,才決定行 與不行,來喜老兄,我們兄弟兵為知交,誰也不用提那些害死人的場面話,大伙直 透直的把言語拿明白,方不愧知心交心了;‘雙老閣’是個什麼地方?雙老又是何 等樣的人物?單憑五位的份量,也敢前去招惹?我不怕說句洩氣的話,五位這般大 膽妄肆、不明利害,簡直就是茅坑之上搭涼棚——離屎(死)不遠了!”   重重一拍石桌桌面,汪來喜怒道:“鬥力不若門智,況且還有機運的好壞可求 ,明的不行我們來暗的,實的不行我們來虛的,一加一不一定便是二,老孫,你的 腦袋怎麼這等迂?”   搖搖頭,孫有財不帶勁的道:“這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待到實際行事,你就明 白不是如此順當了;來喜老兄,人家有形有質、條件你不去計算,卻徒托虛無飄緲 的機運,你不覺得過於荒謬麼?”   汪來喜沉著臉道:“既使荒謬,我們亦過了一道險關,安知便過不去第二道? ”   孫有財有些苦口婆心的勸阻道:“來喜老兄,你要知道,‘仙霞山’‘七轉洞 ’‘白麒麟幫’那一伙毛人,無論從實力、威望、組織及策略上,根本不能和“雙 老閱”相提並論,甚至不是同在一個層次的江湖人,你們或者僥倖過得了‘白麒麟 幫’那一關,但略似的場合,卻決過不了‘雙老閣’的一關,以‘雙老閣’在道上 的地位來說,他們斷乎不會允許有損顏面與威信的事件發生在門內,各位待潛入閣 中盜出那條翠玉龍,先不說東西的價值,便是這樁行為,已犯了‘雙老閣’的大忌 ,只要一朝被他們截住,各位再到哪裡去找活命?”   汪來喜不服的道:“如果截我們不住呢?”   撫著胸口端了聲大氣,孫有財似是頗為痛苦:“不要說‘如果’,來喜老兄, 先談事實,‘如果’只是假設,太不切實際;在我認為,你們想要潛進‘雙老閣’ 盜寶,十有九成是栽,剩下那一成,才是你說的‘如果’!”   汪來喜突然把臉孔湊近孫有財,惡狠狠的道:“我不管有幾成機會,老孫,今 天我是賴定你了,好歹你得替我想出個可行的法子,或是指點一條明路給我們去走 !”   像是猛的被毒蛇咬了一口,孫有財一下子從石椅上蹦了起來,眼斜嘴歪的直嚷 嚷:“來喜老兄,來喜老兄,就讓我叫你一聲親爹爹活祖宗吧,我與你往日無仇, 近日無怨,我對你如同你對我一樣,只有好、沒有壞,你何苦這麼害我?”   汪來喜硬著聲道:“僅僅一個理由——我們是好朋友,人家為朋友可以兩肋插 刀,莫不成你就見死不救?”   連連作揖哈腰,孫有財哭喪著面孔道:“怎說見死不救?來喜老兄,我業已再 三勸告你們不要涉險了啊……”   汪來喜堅決的道:“可是你也明白,我們是勢在必行,老孫,你要不幫我們一 把,眼見我們哥五個掉進蛇穴虎坑裡喪了命,恐怕你今生今世都不得安寧,老子變 了鬼也會來找你算帳!”   伸手往外推拒,孫有財宛如是在推拒著什麼看不到的厄庚之氣:“你就燒了我 吧,來喜老兄,我趟不起這灣混水,我還不想挺屍——”   汪來喜咆哮一聲:“由不得你,老孫,我們兄弟已經走頭無路,不找你找誰? 你他娘的心肝是鐵打的?血是冷的?就這麼無情無義,貪生怕死?”   一邊,楊豹忙道:“來喜,人家有人家的處境,不該如此強人所難……”   汪來喜紅著眼,兩頰的肌肉在痙攣:“你別管,豹哥,朋友交來是做什麼的? 還談知心交心哩,只遇上這麼一點困難,又不是叫他陪著上陣賣命,僅僅求他幫忙 想個法子,指一條明路,好讓我們趨吉避兇,留著這口氣喘,他就畏首畏尾、推三 阻四,嚇成了這副德性;知心交心?哦呸,連根鳥毛都不見哪,人說路遙知馬力, 患難顯親朋,我們眼下可是有難了,老天,卻何來的親朋可顯啊?”   話聽在耳朵裡,孫有財那份窩囊的感受可就別提了,但見他黃臉泛赤,呼吸急 促,一雙細眼拚命翻動,雙手像彼此有仇似的使勁搓捏著,指節在不停的咯湖拗響 ……這時,潘一心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上身略略前俯,低聲道:“來喜二哥,孫 老兄已算盡了本份,能告訴我們的全都告訴我們了,這已使我們受益良多,再要通 人陪綁,豈非得寸進尺,不識好歹?孫老兄有他的顧慮與計較,愣要拿鴨子上架, 不大合適——”   汪來喜尚未回話,孫有財已猛的一拍桌面,聲音比剛才壓來喜的那一記猶要大 ,他粗著脖子、歪扯著臉盤,竟是一種罕見的易水情懷:“得、得,來喜老兄,你 也不用再拿話刺激我,誰叫我們是好朋友、好弟兄?這可不是光在嘴皮子上掛著晃 蕩的,總該有點實際的表現,你才順意,我也安心,就這麼著,我,我拼著豁上這 條老命,說什麼也得幫你們一把,即使弄擰碰砸了,咱們二十年後還是結伴噹!”   汪來喜的神色說轉就轉,他哈哈一笑,伸出手去握住孫有財那兩隻乾瘦爪子: “好哥們,我就知道你是個講義氣,夠意思的朋友,說什麼也不會見死不救,眼瞅 著我們去跳火坑,孫有財的為人行事,幾時裝過孬過!”   孫有財無精打采的道:“你也不用給我戴高帽子,來喜二哥,我總會盡力而為 就是了;這檔子事,一難是難上十分,趕到進行的時候,你們便曉得其中的艱苦險 惡了……”   汪來喜笑道:“這種情況早在我們預料之中,否則,亦無須求爹爹告奶奶的老 遠跑來央你提攜啦。”   孫有財移目瞧向級干祥,瘦黃的面孔上表情複雜,好一陣,他才沙沙的開口道 :“小老弟,但願那位韋姑娘值得你這樣為她去犧牲,你可知道,這個人世間上, 很少有女人具有如此身價——串綴著五六條性命!”   覺得臉孔一熱,繆千祥欠了欠身,頗為窘迫的垂下視線,期期艾艾的道:“我 很慚愧……我給各位兄長們帶來的麻煩實在太多,但,但秋娘對我……又是那麼好 ,我琢磨了許多次,這輩子,怕是捨不下她了……”   點點頭,孫有財無可奈何的道:“既是捨不下,大伙就只有卯起來豁拼啦,誰 叫我們和你有這麼根絲線掛著?”   汪來喜問道:“老孫,你可有了什麼計較?”   手抹著額角,孫有財皺著兩道疏眉,慢吞吞的道:“路子是有一條,但也僅見 眉目而已,是不是行得通,我還不敢說,就算行得通,第一需要銀錢,第二,動手 仍得靠我們自己!”   楊豹接口道:“不知須要多少銀子?至於實際動手,當然由我們兄弟承擔,怎 能指望別人?”   孫有財慎重的道:“要多少銀子現在尚不知道,得等我與對方接過頭之後才能 確定,我自會就地還錢,替各位殺價;另外,來喜老兄的一干法寶,這次可隨身帶 著?約莫派得上用場。”   汪來喜忙道:“正要求你幫我補辦些材料;我那些零碎玩意本來是帶在身邊的 ,‘七轉洞’那一會,全叫人家抄了底,裡外都搜淨了。”   孫有財道:“這沒問題,你開單子,我立時著人去辦;各位兄台,請大伙挪挪 步,移駕到我那蝸居歇息半日,等天一黑,咱們就上道行事!”   那黑胖漢子搶先一步,走在前頭替客人引路,繆千祥合壞歉疚的悄覷著,發覺 走在黑胖漢子後面的孫有財,步履竟是相當沉重,宛如他們五個身上的那付擔子, 業已移轉到老孫的肩膀上了……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敢踩太歲頭】   這個地方,叫“富安集”,百十戶人家夾著中間一段   土路,倒有幾分市街的味道,別看場面小,卻挺熱鬧,百十來戶人家大半是做 鹽棧生意,有倉有庫、有車有馬,同樣的一座村子格局,氣勢派場上就要比一般大 小的村子富發得多。   “富安集”頭上,就有一座寬敞的棧房,殘房邊偎貼著一家掛有“樂和居”招 牌的老舊客店,客房不但簡陋而且殘破黝暗,看上去髒兮兮的予人一種極不舒服的 壓迫感,平素裡,大概也只有一般苦力工役之流才會到這兒住店投宿吧。   客店進門處便是櫃台,櫃台後面有一間相當隱密的暗室,現在,店掌櫃的正戴 著老花眼鏡坐在櫃台後撥著算盤珠子對帳,暗室裡,另有一筆買賣在談。   大白天下,房中卻點著蠟燭,門窗也都緊閉著,空氣混濁,又悶又熱,然而房 裡的一干人恍如不覺,他們全聚精會神的進行著眼前的調論。   孫有財坐在一張竹椅上,目光炯炯的瞪視著對面也坐在另一張竹椅上的那個光 頭胖漢,聲音低沉卻十分具有威脅力的道:“用不著推三阻四,繞圈子找藉口,周 才,你先把價碼開出來再說!”   叫周才的這位胖子,光頭上閃亮著油汗,臉色卻是出奇的蒼白,似乎他不但不 覺得熱,反倒有股寒凜透心的感應:“孫爺,有道人的眼珠子是黑的,銀子是白的 ,有銀子好賺,誰又不想摟幾文?可是,呢,這趟孫爺你交待下來的營生,我的確 是承擔不住,沒這個份量去打理,萬請孫爺體諒下情,千萬包涵則個……”   孫有才冷冷一哼,皮笑肉不動的道:“周才,這些年來,我也叫你不痛不養、 輕輕鬆鬆的發過好幾筆橫財,你不想想,你那幢三合院的房子是怎麼買的?老婆是 拿什麼銀子娶進門的?怎麼著,才稍稍有點麻煩的事情托到你,你就打起馬虎眼、 敲起退堂鼓來?約莫是身家厚了,太平糧吃上了痛,不但孬了種,連舊情故誼也不 鳥啦?”   連連拱手,周才的圓大鼻頭上亦見了汗珠,他誠煌誠恐的央告著道:“孫爺, 孫爺,你這樣說話,不止是冤枉我,更是折煞我了;我周才不是個忘本的人,怎敢 罔顧恩義,衝著孫爺你拿蹺?委實是因為我在‘雙老閣’位卑職賤,擔不起你老的 重囑,萬一砸了鍋,則非但壞了各位的大事,連我也一道跟著沉底,這又何會來哉 ?”   孫有財板著面孔,一雙眼睛朝上看,嗓調是陰陰沉沉的:“只問你幹不幹,休 論是否會砸鍋,這個問題,由我來操心……”   抹了把頭臉上的汗水,周才哈著腰身,粗濁的呼吸聲宛若拉著風箱:“不是我 不干,孫爺,怕是幹不了,你老也知道,在‘雙老閣’,我僅僅是一個巡更領班, 白天晚上,只能邁著兩條腿在外宅兜轉,不聞傳喚,還沒有資格進入內堂,像我這 樣的身份,又如何擔待得起如此大任?孫爺明鑒,我並非不為,乃是不能啊!”   居然還拽文哩,孫有財嘿嘿笑了,卻是笑裡藏刀,一聽就知不懷好意:“很好 ,周才,好極了,人說路遙知馬力,板蕩識忠奸,這兩句話可是半點不錯,我總算 認識你是怎麼一號人物了,你既然不願幫我的忙,當著我眾家好友面前給我難堪, 我也無話可說,你這就請便,不過,在你午夜夢迴,困不著覺的辰光,無妨尋思尋 思,竹老大夫人早年丟失的那串夜光珠的手鏈是去了何處、蘭老三姨太的貼身丫受 小眉又是在怎麼一種情景下叫人佔了便宜;行啦,周才,我不敢耽擱你的寶貴時間 ,請,這就請便!”   周才頓時臉如死灰,僵窒著半晌沒有反應,兩隻手緊抓著竹椅的圈靠,在燭光 暈暗的火焰映照之下,他那模樣宛如中了邪!   一張大木床,就並排坐著楊豹、汪來喜、姜福根、潘一心與繆千祥五個人,他 們一言不發,肩靠肩的坐在一起,只屏息注視著這幕上演中的好戲;這時,楊豹側 首向他的四位兄弟使了個眼色,表示事情可能將有轉機了。   驀地打了個寒顫,周才用力摔摔腦袋,一開口,竟是帶著哭腔:“罷、罷、罷 ;孫爺,我就好歹允了你,反正進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恁情都是一個死,不 如為了朋友去兩肋插刀,赴湯蹈火,終究還落個義氣,孫爺,我干,你叫我怎麼干 ,我就怎麼干!”   真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天生的犯賤不是?孫有財斜看著周才,他是胸有成竹, 早備著這招殺手銀,就明知姓周的掛在他褲腰帶上,怎麼撥弄也跑不了:“我說周 才,不論做什麼事,總得兩廂情願才行,可不作興強人所難,你無妨再考量考量, 你要真個樂意,我們才好接著往下談,如果過於勉強,就沒啥個意思了,你說是不 是?”   是不是都叫孫有財說了,周才還有何話可言?他暗裡恨得咬牙切齒,表面上卻 只好份出一派恭順虔誠之狀,汗珠順腮淌落,像是在流著淚:“孫爺,我自是心甘 情願受你差遣,決不帶勉強,你怎麼吩咐,我怎麼承擔,水裡來火裡去,皺皺眉就 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嗯”了一聲,孫有財摸著下巴,似笑非笑的道:“我就說嘛,你周才向來是 條講忠義念舊情的漢子,尤其像我們這種老關係,一朝有了難處,再怎麼樣你也不 會隔岸觀火,抽腿看戲,叫你賣命是過份,伸出手來扶一把該不算強求,周才,就 這麼講定了?”   周才苦著臉道:“是,孫爺,我算豁出去了,一切但憑你老交待就是!”   孫有財笑嘻嘻的道:“別地娘這麼愁眉苦瞼,如喪考批法,事情沒那麼嚴重, 就像先時我告訴你的,不過是要你指引指引安全進入‘雙老閣’的路子,順便替我 們臥個底暗裡掩護一下就成,輕鬆愉快外帶仁盡義至,交情賣足,這種兩面風光的 事,你算揀著便宜,又何樂不為哪?”   吸了口氣,周才聲音低啞的道:“不瞞孫爺,只這私引外人入宅一節,便是出 賣東主,背叛宗令,論起來必然難逃一死,如果再加上臥底掩護,則又是一條死罪 ,兩罪齊發,何來生路?這可不是輕鬆愉快、兩面風光的勾當,這乃是在玩命啊! ”   孫有財沉下臉來道:“玩什麼命,只要大家小心行動,謹慎將事,神不知鬼不 覺就能大功告成,叫竹蘭雙老做夢也夢不到是誰使的手腳,到時候你仍干你的巡更 領班,逍遙快話,尚有幾十年太平糧吃得,卻是含糊個鳥?”   周才又抹了把汗水,喉管中呼拉著痰音:“既然答允你老,說什麼也只有豁到 底,事情危不危險,你老心中亦自有數,孫爺,這些都不談了,但請孫爺點明一句 ——”   孫有財截住對方話尾,乾脆的道:“你是說價碼?這簡單,你先開出來,我們 再合計合計!”   乾咳一聲,周才艱澀的道:“價碼固然不少得,孫爺的人情要買,我卻多少該 落個賺頭養家糊口,此是二話,我現在要請教的是,這幾位老兄甘冒此等大險,一 心要闖‘雙老閣’的龍潭虎穴,總歸有個目的吧?那可不是一處適宜遊山玩水的所 在……”   孫有財道:”“目的呢,當然是有目的,否則誰個活膩味了願意去觸雙老的霉 頭?更不必把你大爺似的請來,賠上銀子還得當祖宗供奉了!”   周才忙道:“孫爺,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事情來龍去脈搞清楚了,辦起來 心裡才有底,知道如何策劃法,你要不願說也沒關係,江湖上各有忌諱,我明白。 ”   目光轉向坐在床沿上的汪來喜,孫有財是在徵詢汪來喜的意見;汪來喜清了清 嗓子,微卷衣袖,慢條斯理的笑著道:“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一步一步來,老孫, 且請這位周兄把酬金的數目開出來,再接著討論這一趟的目的不晚。”   孫有財點點頭,道:“周才,我這位兄弟的話,你已經聽到了,咱們一步一步 來,你先說說,托你幫忙這檔子事,你待打譜要多少銀子呀?”   嚥了口唾沫,周才一雙豬泡眼眨個不停,半晌,他才搓著兩手,小心的道:“ 五,呃,五千兩銀子,總不算多吧?”   孫有財像被人猛的踢了一腳也似,一傢伙從竹椅上跳將起來,滇目揚眉,伸手 如教般指著周才,惡狠狠的罵道:“好個黑心黑肝的東西,要吃人也不是這種吃法 !周才,我一向待你不薄,把你當自己人呵護,你他娘就這麼坑我?一點小事求你 幫襯,雞毛蒜皮的營生,你一開口居然就要五千兩?那是白花花、沉甸甸的五千兩 銀子啊,可不是五千塊土磚石頭,你這般獅子大張嘴,不啻強搶硬劫,乾脆,你拿 刀宰了我們吧!”   周才慌忙站起,連連打恭作揖,哭喪著一張胖臉道:“孫爺,你老別生氣,別 生氣嘛,價錢是你叫我開的,若是嫌多,彼此可以商量,又何必動怒?我因為這是 要命的事,拿著身家在頂扛,如果有個萬一,則包死不活,思忖之下,這才開出先 時的價錢——”   孫有財氣淋淋的道:“周才,我名叫有財是不錯,其實是個窮措大,上無片瓦 ,下無寸土,你可別真當我是有財,愣想包裡歸堆一把抓;我他姐名為有財,實則 無財,你叫周才,才是如假包換的才華橫益,天縱奇才,連皮帶骨都待一口吞,這 不但是奇才,更稱得上大量,天下好事、全吃你一個佔了,我操!”   周才舌頭宛似打著結,期期艾艾的道:“孫爺,且請息怒……你,你老說吧, 到底給多少,你老才覺得合適?”   孫有財一屁股坐回椅上,竹椅咯吱呻吟了一聲,他也做功十足、彷彿亦在忍痛 呻吟:“好吧,我一向是個出手大方的人,這趟求你幫忙,多少也叫你擔了點風險 ,屆不能虧待了你……周才,一千大兩,夠了吧?”   一個是漫天開價,一個是就地還錢,而且雙方都是唱作俱佳,表情生動,全和 真的一樣;那一頭,繆千祥不覺看得津津有味,幾乎忘了自己是幹什麼來的,他一 邊看,一邊不由尋思——如果讓孫有財去掌理他那片豬肉攤子,包管大發利市,孫 有財很可能就把豬肉賣出龍肉的價錢來!   這時,周才的神色可就不怎麼生動了,他在氣孫有財殺價未免殺得太狠,五千 兩一傢伙殺成一千兩,還口稱一千“大”兩,同樣份量的銀子,尚有大小之分的? 他也坐回椅上,卻悶著頭不吭聲了。   孫有財觀言察色,當然知道姓周的心裡不痛快,他揚起面孔,不急不緩的道: “怎麼著?嫌少?周才,我可是把交情擺在上頭談斤兩,你要是嫌少,大可拿言語 ,犯不著扮出這張孝夫臉給老子看!”   周才忽然啼噓一聲,沉沉的道:“孫爺,你老吩咐的這樁事,本來我是不肯干 的,等於絲綿吊豆腐,說斷就兩頭斷,‘雙老閣’的規矩你老明白,出了統漏便吃 不完、兜著走,我拿著性命聽差遣,自信要你五千兩銀子不算多,你若認為價錢高 了,我們好商量,但是,一下子就殺成一千兩,未免就殺得離了譜,交情是要論的 ,孫爺你這麼還價,恐怕就把交情論得太淺了……”   孫有財默然片歇,慢吞吞的道:“再加一千兩,怎麼樣?”   歎了口氣,周才道:“我看你老的面子,孫爺,四千兩銀子,委實不能再少了 。”   “咯登”一咬牙,孫有財雙手握拳,像是在啃自己的肉:“周才,我們一言到 此,不再多說,我便認了命,再加五百兩,總共是兩千五百兩銀子,你要干,就這 個價錢,不干拉倒!”   周才央求著道:“孫爺,我這可是賣命錢,你老好歹再往上提一提,升一升— —”   用力搖頭,孫有財緊繃著干黃的面孔,斬釘截鐵的道:“最多我只能出到這個 數目,增一文也沒有,周才,我們不要羅嗦,二千五百兩銀子,你干是不干?但聽 你一句話,誰也別再粘纏!”   垂下視線,周才半天不做聲,好一陣子之後,他才抬起頭來,無精打采的道: “算你贏了,孫爺。”   孫有財可是一絲喜色不露,說起話來不但冷硬,還帶著吃力的模樣:“多這一 千五百兩銀子,已是大大超出我的預算,你不知道,可得多久才能賺回這筆錢來? 也罷,我認了,這叫打落門牙合血吞,誰叫我們是自己人,誰又叫我有事求上你來 ?”   周才心中免不了在咒罵孫有財的祖宗八代,嘴裡卻低聲下氣的道:“這全是孫 爺格外體恤,份外賞賜,我必然會小心行事,說什麼也不能替你老丟臉,裡頭的大 小問題,包在我身上了……”   孫有財道:“求上你,原就為的是這些,若是出漏子,大伙可都玩兒完啦!”   周才又搓搓手,堆上笑道:“孫爺,規矩是你老早就訂下的,眼前這樁買賣, 仍照以前的老法子辦吧?”   眼珠子一翻,孫有財罵道:“光是知道死要錢,娘的,你放一百個心,我們說 多少是多少,一文少不了你!”   於是,坐在床沿上的楊豹衝著繆千祥點了點頭,繆千祥趕忙起立,快步來到孫 有財身邊,雙手奉上一疊汗漬油污的銀票,孫有財一面接過一面低聲問道:“數目 點清楚了吧?”   繆千祥湊上來道:“點過三遍了,孫兄,一兩不多,一兩不少,恰好是二千五 百兩。”   孫有財順手將手上這疊髒兮兮的銀票遞給周才,邊歎惜著道:“你看看,周才 ,錢是容易賺的麼?人家可是一分一厘攢積起來的,這些錢上泊了多少血汗,多少 辛苦哪,只你一票就樓了會,兩相一比,你果然稱得上有財(才)!”   用手指沾著口水,周才一張一張的點數著手中銀票,皮裡陽秋的道:“孫爺, 你老這麼橫政硬殺,咬著牙壓我的價錢,我還當是孫爺你自掏腰包,要替朋友墊底 帳哩,原來弄來弄去,仍然是貴朋友付錢,孫爺為朋友設想打算,真正熱誠感人, 精神可佩……”   孫有財重重一哼,道:“你懂什麼?他們五個都是我的好兄弟,他們的錢如同 我的錢一樣,能省為什麼不省?大家都是苦哈哈,誰的家當都不富厚,叫老子慷他 人之慨,我不做這等混帳!”   將銀票朝懷裡揣好,周才上身前俯,陪著笑道:“所以我才說孫爺你熱誠感人 ,精神可佩呀,這年頭兒,能夠替別人設想的角兒,業已是少之又少了,孫爺的是 不同凡響!”   兩個人兩張嘴,俱是翻雲覆雨,變化萬千,要不是場合不同,級干祥第一個就 待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這時,汪來喜輕咳一聲,目注那周才,口氣十分輕鬆的道 :“周兄,銀子你已收了,下一步,就該告訴你我們待要潛進‘雙老閣’的目的啦 。”   臉色一整,周才搖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故作嚴肅的道:“正是,事情要明 白其中脈絡來去,才能辦得妥當,尚請老兄有以見教。”   汪來喜先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慢條斯理的像在和朋友閒聊家常:“前幾天 ,貴居停竹老范寒峰的貼身踉隨桑干,不是引介了他一個老兄弟莊有壽去謁見竹老 麼?”   周才頷首道:“不錯,老桑介紹的那人是叫莊有壽,聽說還是‘仙霞山’‘七 轉洞’一個什麼黑道組合的頭子——”   說到這裡,他徒的一怔,不由滿臉狐疑之色:“怪了,這檔子事除了府閣裡有 關的人知道,根本不可能傳揚到外面來,老兄你卻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   汪來喜淡淡的道:“各有各的路子,各有各的神通,癥結只在於事情是否關已 ,但凡切身利害臨頭,便是石縫裡的螞蟻也非得挖出來數個清楚不可,這一層,周 兄就不必追問了。”   周才忙道:“當然,當然,還請老兄繼續見示。”   汪來喜道:“老桑那位兄弟莊有壽,前往謁見雙老的時候,曾攜帶了一件珍寶 翠玉龍去做見面禮,這回事,不知周兄你知道不知道?”   周才不禁神色微變,卻坦白的道:“老兄的消息真叫靈通,居然連這件秘密也 曉得,莫不成除了我之外,各位尚另有臥底之人?不錯,老兄你說得完全正確。”   坐在竹椅上的孫有財,半瞇著眼接口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就這麼簡單,周才 ,你設法將他五位引進‘雙老閣’,指明雙老藏匿寶物的所在,然後再暗裡掩護他 們出來,大功即乃告成!”   汪來喜望了望孫有財,輕笑一聲:“你說呢?”   周才把竹椅往床前拉近,放低了聲音,形態中有著曖昧:“約莫,呃,報酬也 不會少吧?”   不待汪來喜回話,孫有財已“呸”聲向地下吐了口唾沫,又重又冷的道:“周 才,你在起什麼心思老子清楚得很,好叫你得知,人家五位乃是真正講義氣、論交 情的人物,這趟出來流血賣命,不但半個蹦子不向事主要,開銷花費更是貼老本, 這種擔當,你做得到麼?怎麼著?莫非你還盤算外帳加一,多撈幾文?”   雙手急搖,周才尷尬的道:“不,不,孫爺切莫誤會,我只是問問而已,敲定 說妥的事,我怎敢再生變異?孫爺放心,就這個價錢,我算豁到底啦。”   孫有財吊著兩隻眼珠子道:“除非你活膩味了,我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周才 ,我對你,可是向來寬厚有加,你要敢坍我的台,哼哼,就沐怪我姓孫的心狠手辣 !”   周才苦著臉道:“沒這回事,孫爺,你老關照我、拉拔我,我哪能這麼沒有天 良?”   周才倒抽一口冷氣,眼皮子不住跳動,嗓音發鈔:“我的皇天,說來說去,你 們竟是打算潛入閣中,盜取雙老的珍寶?”   汪來喜古井不波的道:“這不叫‘盜取’,周兄,我們只是替一個朋友京回原 就屬於他的東西罷了;這條價值不菲的翠玉龍,本來是‘歸德縣’富豪費三裕的傳 家之寶,‘仙霞山’莊有壽那一於土匪擄劫了姓黃的一個愛妾,逼著黃三裕贖人, 黃三裕一時湊不出偌大款項,拿著這件傳家寶便到‘馬前鎮’‘聚豐泰’當舖找朱 掌櫃的押當,銀子拿走了,消息也洩漏出去,莊有壽他們惡性難改,乾脆一不做, 二不休的又派人去朱掌櫃那裡劫走了這條翠玉龍,如今證實寶物已由莊有壽孝敬給 了竹蘭雙老,我們受人之托,無論如何得索回此物,否前,不但有人要傾家蕩產, 斷送大好姻緣,說不定賠上人命亦大有可能!”   思忖了半晌,周才吶吶的道:“那麼,各位,咂……是替那黃三裕出力呢,還 是幫著那當舖的朱掌櫃?”   汪來喜道:“你不用費心管這麼多,總之兩人之中必有其一就是了。”   甜甜嘴唇,周才又試探的道:“老兄,你們大概和那委託辦事的土地,有著極 深的交情吧?”   孫有財面色稍見緩和的道:“娘的,這才像句人說的話,我問你,周才,你打 譜什麼時候展開行動?”   搔搔油亮的頭皮,周才審慎的道:“讓我回去準備一下,兩天工夫儘夠了,不 過,孫爺,有件難處我得提在前頭——雙老收藏珍貴物事的所在我雖知道,但詳細 位置與啟閉方法我就不清楚了,若要我點明那條翠玉龍的確實置放處,我可叫沒轍 ……”   孫有財溫道:“鼻子下生著張嘴,你不會去探聽?”   周才形容悸懼的道:“孫爺明鑒,以我在‘雙老閣’的身份地位,卻到處去刺 探翠玉龍的隱密,這不叫找死是什麼?只要稍稍露出痕跡,他們不活剝了我才叫有 鬼——”   汪來喜向孫有財拋了個眼色,道:“老孫,周兄之言有理,他還是少打聽為妙 ,一朝漏了口風,怕就前功盡棄,進退維谷了。”   周才趕忙補充著:“不但如此,老兄,恐怕各位也就再找不著第二個周才為各 位效力啦!”   孫有財冷冷的道:“好吧,我們就這麼定規,周才,你先回去準備,大伙決定 後天晚上摸進‘雙老閣’,等你來此地通知我們,再行商議各項細節!”   周才咯咯連聲,站起來向四周做了個羅圈揖,打開房門,先伸出頭去探視一番 ,才鬼頭鬼腦、躡手躡足的溜走了。   悶熱的空氣彷彿凝結在室中,形成了一股壓迫人心的滯重,這一刻裡,沒有人 覺得開朗,更沒有人感到鬆快,前途就擺在面前,而前途卻如同房裡的光線一樣晦 暗,六個人偶而互覷,卻都發現對方的神態間是一片苦澀茫然……仍是在這間櫃台 後的暗室之中,仍是昏沉的燭光,仍是這幾個人。   現在的時間,只是剛剛入黑,店掌櫃的依然戴著他的老花眼鏡在撥弄著算盤珠 子對帳,好像一天到晚就有那麼些收支進出搞不完。   暗室裡唯一的一張木桌上,業已攤開一張簡圖,湊著搖曳不定的燭火,周才不 厭其煩的在為各人講解著“雙老閣”內外的形勢與格局,警戒同防衛,一邊講,一 邊猶指點著草圖上的位置相印證,在慘黃的燭光照映下,他那張胖臉油汗隱泛,越 發透黃了。   等到該說的說完、該問的問過,周才迫不及待的搶前抓起房角一隅那方小几上 的粗瓷茶壺,也不管是他娘什麼時候的陳茶老對,仰起脖頸對準壺口就咕嘻嘻的猛 灌一通,放下茶壺,用衣袖抹去唇邊殘債,這才長長吁了口氣。   二千五百兩銀子,卻也是不好賺的哪。   汪來喜目光灼亮的仍盯著桌上的草圖在研究,姜福根扒在另一頭仔細端詳,兩 個人不時交換著意見,神色十分專注——不專注也不行,他們心裡有數,萬一壞事 ,只怕這一輩子都出不得‘雙老閣’了。   楊豹揹著手來回踱步,有些心神不屬的樣子,繆千祥怔怔的望著楊豹移動中的 腳步,過了一陣,忽然抬頭問坐在竹椅上的孫有財:“孫兄,這‘富安集’離著‘ 彩溪’有十五里地,不知路上好不好走?”   在閉目養神的孫有財睜開眼來,微笑道:“此去‘彩溪’,有三條大道,五條 小路,好走得很,腿上加把勁,不用半個時辰就到了,來喜老兄的意思,是抄靠山 區的一條小路走,不但比較近便,且木落痕跡,到時候,我會親自為各位引路。”   一向少說話的潘一心,此刻從床沿上站起來,頗為安詳從容的道:“我們來喜 二哥說過,孫兄這次真是仁盡義至,幫了大忙,事情若是僥倖能成,他日少不得要 與孫兄多親近親近……”   拱拱手,孫有財笑道:“言重言重,朋友嘛,略盡棉薄也是應該的;潘兄,我 就在閣外約定的地方接應各位,等各位奏功歸來,再擺酒為各位壓驚……”   楊豹這時站住步子,低聲道:“孫兄,我是說的真心話,萬一情況不對,我們 決不希望你涉險捲入,一見信號,你得急速離開,一切後果,我們都會自行承擔! ”   孫有財凝重的道:“我會斟酌,楊老大。”   汪來喜已將桌端的簡圖捲起,就著燭火點燃,火光熊熊中,他雙眉緊鎖,面無 表情,雙目注視著燃燒中的焰苗,彷彿要在其中探索或窺見一些什麼徵候……孫有 財問道:“關節都弄清楚了吧?”   點點頭,汪來喜丟下手中殘圖,卻面向他的兄弟伙們,語聲沉緩的道:“伙計 們,事情進行的細節,我們已經再三敘述過了,相信大家都會牢記不忘,我要再強 調一次,設若形勢到了最不可收拾的程度,各人便須自行逃命,這‘富安集’‘樂 合居’乃是老孫的暗窯,能逃到這裡,即可受到老孫的掩護,先到的先送走,他會 一直等到再沒有人來的時候……”   孫有財接著道:“我當然希望在‘雙老閣’之外,就能全接著五位,大伙可得 多保重!”   說到這裡,他目注周才,聲音裡充滿了不可言喻的壓力:“周才,你務必盡心 盡力——”   周才抹著額頭上的汗水,笑得比哭還難看:“如今我和他們業已是一根絲線掛 著的螞殊,孫爺,能不盡心盡力?我有家有業,還打譜活下去啊……”   孫有財冷著面孔道:“你知道這一層就好!”   楊豹想起了一件事,問周才道:“周兄,在你回去的這兩天中,可有‘血合字 會’那邊為莊有壽的事答覆雙老的消息?”   周才搖頭道:“還沒見回信,雙老這幾天的神色不大好,整日價陰沉著兩張老 臉,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沒有事,大家都遠躲著,誰也不願湊上去招罵。 ”   楊豹哺哺的道:“看來那條翠玉龍木止替我們增加麻煩,它沾上誰,誰的樂子 就大了……”   室中起了一陣短暫的沉默,片刻後,孫有財方清理了一下喉嚨,輕聲道:“楊 老大,要是沒有其他問題,就好叫周才早點回去等著了。”   楊豹點頭無語,孫有財向周才示意,於是,姓周的便又像前天離去的動作一樣 ,活像個做賊心虛的東西,鬼頭鬼腦的走了人。   汪來喜開始收拾著他自己的各項須用物件,每一樣都依性質分別置縛在身上不 同的部位,打算隨時應用,繆千祥、潘一心、姜福根等人也紛紛動手抄扎,一時之 間,那種無形的緊張氣氛裡宛似泛著血腥,沁入人的口鼻而擠漲著胸口,連呼吸都 是恁般沉濁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險涉巧真塔】   “彩溪”實際上是一條河,一條波濤壯闊,寬有半里的大河。   河流的兩岸,有青山、有平疇,也有連綿道澳的松林,風景相當不錯;“雙老 閣”便建築在一座可以俯瞰河水的山崗上,梯次重疊的亭台樓閣不但蓋得豪華恢宏 ,那等大戶人家的氣勢尤其壓頭而來,有股子說不出的霸道意味。   就算現在是中育吧,半山崗上的這座府第,還大部分燈火輝煌,探如繁星,好 像蠟燭油脂,都是不花錢的一樣。   孫有財領著五個難兄難弟一路悄然疾走,方向是對著“雙老閣”的南側面,亦 就是山崗的斜起峭陡處,路是崎嶇了點,卻冥無人跡,荒涼得出鬼,當然,越是這 種地段越不容易洩露行跡。   逐漸接近“雙老閣”,楊豹等五個人固是心清緊張,呼吸急促,連慣經風浪, 見過大場面的孫有財也不禁神色嚴肅,大氣都不敢透一口,瞧他在前頭引路的那種 謹慎小心法,活脫就像踩在生死界上相似。   隔著前面那堵依著崗脊起伏形勢而砌築成的青石高牆尚有十多丈遠,孫有財已 經停下步來,一邊招手示意楊豹等五個人憂身圈攏。   眼睛打量著前頭那堵黑黝黝的高牆,汪來喜不覺有些唇乾舌燥的壓著嗓門道: “到地頭啦?”   孫有財細聲細氣,生怕驚著了他自己似的道:“到了,那堵石牆下面,有一口 廢井,各位沿著井口用下去,一朝到底,便可發現一條地道通往牆內,地道只有兩 丈多長,出處是在一片乾涸的荷花池邊,周才如今應該等在那裡恭候各位大駕了。”   楊豹噎著聲道:“多謝你冒險引領,孫兄,大德後謝——如果還能見得上面的 話!”   輕拍楊豹的肩膀,孫有財安慰著他,也等於給每一個人打氣:“吉人自有天相 ,豹哥,別看‘雙老閣’的雙老名震遇過,威凌天下,百密也有一疏的地方,他們 太平糧吃多了,自詡神聖不可侵犯,以為沒有人膽敢太歲頭上動土,咱們就不妨動 他一遭試試,只要行事審慎,成功的希望仍然極大!”   楊豹苦笑道:“托你的福了,孫兄。”   孫有財目光四轉,輕輕的道:“我就在這裡等候各位回來,天亮之前,無論是 否得手,都請不要戀棧,趕緊追兵,一次不成沒有關係,咱們第二次再上……”   楊豹點頭:“就是這話,孫兄,我們上路啦!”   五個人離開孫有財,迅速往石牆那邊潛進,這一次,帶頭的換成了汪來喜。   前行中,姜福根又犯了不服輸的老毛病,他扯了扯楊豹衣角,附著臉道:“豹 哥,為什麼非要穿壁鑽洞不可?就那麼一片牆,高是高了點,可是憑我的輕身功夫 ,翻越過去並不困難,只待一提氣——”   楊豹佝僂著腰身往前疾淌,一面狠狠瞪了姜福根一眼:“周才早已說妥了從那 口枯井裡進去,我們就必須依照他的交待行事,他如此叮嚀,當然有他的道理在, 此外,你他娘輕身功夫好,可以提口氣飛升,我們幾個呢?莫不成拿著腦袋去撞牆 ?”   吃了一頓搶白,姜福根才悶著頭不再吭聲,可不是麼,恁高的一堵石牆,並非 人人皆能躍過,一旦跳不上去,除了撞牆,還能怎的?   很容易就找著了牆腳下的那口枯井,前行的汪來喜從腰上解下一盤麻繩,把帶 鉤的一頭卡在井沿的石隙裡,試了試力道,然後,他拋繩入井,自己一馬當先,手 攀麻繩貼著井壁溜將下去,動作利落,竟是半點聲息不帶!   片刻光景,麻繩已在連連抖動,這乃表示汪來喜業已安全到底了,緊跟著自楊 豹開始,四個人逐一沿繩而下。   井底不但沒有那種慣常的腐濕氣味,反倒乾燥得很,而且還有光亮——汪來喜 燃起了火折子,在等著為眾家兄弟照路啦。   兩丈多長的地道,一眨眼就到了盡頭,出口處原有一方石板掩蓋,此刻石板卻 已移開,從下向上望,可見天光,以及,周才那張淌汗的胖臉。   汪來喜一躍而出,周才急忙拖了他一把,嗓眼裡掖著一把沙:“人都來齊了不 曾?”   點點頭,汪來喜道:“齊了,你這邊情況如何?”   周才抹著腦門上的油汗,拿眼睛點數著從出口冒現的人影,邊暗啞的回話:“ 今晚的時機不巧,卻也叫巧,端看各位的造化了……”   汪來喜不解的問:“此話怎說?”   蹲著身子,周才悄聲道:“‘鬼嘯灘’‘血合字會’的‘九手勾魂’謝獨,就 在今日傍黑有回音來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東西,竟然膽上生毛,打了我們 雙老的翻天印,二姨娘和向頭兒全撞了一鼻子灰,落得大失顏面,雙老聞得回報, 十分震怒,如今正在和府裡管事的爺兒們商討對策,其他閒雜之事,一時就難以兼 顧了——”   汪來喜高興的道:“這不是正叫巧麼?卻又怎說或者不巧?”   周才陰鬱的道:“越是這樣,越不能稍有差池,在雙老現在的情緒下,萬一各 位出了繼漏有所閃失,恐怕就不被八馬分屍,亦必落個凌遲碎剮,是而務請各位加 意小心,早進早出,便不替自己打算,亦千祈替我設想則個……”   汪來喜不由舢牙一笑:“你寬念,周兄,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們同你一樣,都 還打譜延年益壽哩!”   半伏在旁邊的楊豹接口道:“時辰不早,少扯些閒淡,周兄帶路,我們便直打 雙老日常藏寶的所在!”   又抹了把頭頂上的汗水,周才的聲調居然有些顫抖:“各位跟我來,動作千萬 要輕,我只是個巡更的頭兒,擋不住大事,在這一畝三分地裡,強橫霸道的頂上人 太多,但出一絲漏子,我就和各位一樣死定了!”   汪來喜道:“我們知道,走吧。”   周才果然是太熟地熟,領在前頭專揀那暗影曲角去走,在周遭的隱約燈火照映 下,竟半個守更巡夜的角兒不見。   “雙老閣”說大可是真大,不僅庭院深幽,亭台處處,迴廊連接著長房,樓閣 層疊著廳堂,便花樹掩張,也是繁浩如海,若是沒有人嚮導,別說進來上事,光叫 你轉也都轉迷糊了。   六個人閃閃躲躲的走了一陣,右側方向,一座五層塔狀的建築物矗地而起,直 插入空,在這裡居然造得有如此一座高塔,非但顯得格調突兀,更且有種令人稀奇 迷惑的感覺。   快步搶到一排矮樹之後,周才端了口氣,向各人指了指右邊的高塔:“這座塔 叫做嗎真塔’,高有五層,每層峰凡三丈,其中有旋梯上下通達,雙老平日收藏的 一干奇珍異寶,便都置放塔中……”   汪來喜抬頭端詳,嘴裡不閒:“你可知曉他們把那條翠玉龍放在何處?我們只 要這一件東西,對雙老別的玩意沒有興趣!”   周才沙沙的道:“我早說過,只知道藏寶的地方,卻不清楚詳細確實的分類位 置與開啟的方法,你們以為我算老幾?有這個份量參予如此機密?看在老孫面子與 銀錢份上,我才斗膽領你們來到‘巧真塔’前,換成平時,我可連往前靠都不敢! ”   話固然說得不大中聽,但卻是實話,汪來喜無可奈何的道:“也罷,你既然不 知道東西的確實擺置處,有關‘巧真塔’裡頭安排了一些什麼機關禁制總該清楚吧 ?我們應如何進塔,進塔之後需要注意哪些物事,你可得仔細說明。”   周才哭喪著臉孔道:“在‘樂合居’我業已再三強調,我有法子領你們進‘雙 老閣’,但府中一干機密重地,我就沒有把握保你們平安出入了,老實講,我對‘ 巧真塔’的內外警戒設施所知有限,且多為道聽途說,是不是可靠,我卻不敢說… …”   汪來喜放重了腔調道:“周兄,在‘樂合居’的當口,你不錯指點過我們,說 待進入寶庫以前,四週三丈方圓的花色地磚都不能踩,要端挑素白的部分落腳,又 說底層那片鐵門重逾千斤,沒有掛在雙老褲腰帶上的那串鑰匙根本無法開啟,你僅 僅透露了這兩項,甚至連這座寶庫是尊高塔都沒說明白,現在若叫我們往裡愣闖, 豈不是等於光著脊梁滾針板?”   楊豹也有些不滿的道:“塔外的花巧先不說,至少塔內的各項關防設備總得讓 我們心裡有底,搞到如今,這座塔內是個什麼格局,我們還摸不清,玩笑開到這個 地步,莫不成拿著我們幾條性命耍把戲?”   周才連吸了幾口氣,期期艾艾的道:“各位大哥,各位老兄,你們千萬別誤會 ,別誤會啊……”   汪來喜往前一湊,幾乎把面孔抵上了周才的鼻尖,他惡狠狠的道:“姓周的, 你別盡想好事,以為留著一手就算對得起你家主子,少吐露點機密便可將功贖罪, 你是完全錯了;我打個譬方你聽,搶人一兩銀子,和搶人萬兩銀子,犯的都算一個 搶罪,一朝趟了混水,便合身趟了混水,豈有單個以手腳來分論的?你要是不實不 盡,害得我們栽斤斗,別說孫有財往後饒不了你,我們也包管咬你出來,叫你墊棺 材底,到了那個時候,雙老如果肯聽你喊冤,我就是你的灰孫子!”   “嗤”了一聲,楊豹道:“周才,若是你竟在敲這種算盤,你就和個白癡差不 遠了,正同你先時所說的一樣,眼下我們是一根絲線掛著成串的螞炸,假設我們遭 了殃;你還想到何處消遙?”   猛力晃了晃腦袋,周才的兩邊須肉全在抽搐,他宛如在和什麼無形的禁制掙扎 著:“我,我決沒有這個意思,各位千萬莫想岔了……如今是怎麼個形勢,我還有 不明白的?我不是隱藏著什麼不肯說,只是怕聽聞有誤,反倒害了各位,這個責任 ,我可背不起……”   汪來喜陰沉的道:“你只管照知道的說,出了漏於我們自認倒霉,他娘做事就 要爽快乾脆,哪有像你這樣推三阻四、虎頭蛇尾的?”   頻頻嚥著唾沫,周才吶吶的道:“是,我說,我說就是……這‘巧真塔’,上 下五層,高逾十丈,聽府裡的人日常談起,雙老的習慣,大多把最珍貴的寶物擺在 最頂一層上,塔裡上上下下,全設置得有細若髮絲般的拌腳線,線的另一端,或是 連著警鈴警鐘,或是扯著石灰硫磺;牆壁梯板間到處都有翻坑暗隔,裡面隱藏著飛 矛怒矢,暗嫖刀輪,一旦觸及機關,埋伏立時便會發動——此外,聽說還有若干極 毒的毒蛇蠍蟲置放在箱櫃抽屜裡,人要伸手湊近,這些玩意受到人體熱氣的吸引, 馬上向前撲噬……”   汪來喜道:“還有呢?”   周才指天盟誓的道:“我只知道這些,要是還有什麼知而不言的事,便叫我天 打雷劈,不得好死——”   黑暗中,一直沉默著的潘一心,忽然冷冷開口道:“這些機關埋伏的佈置方位 ,我們需要清楚。”   周才憋著聲道:“老大哥,我要是曉得它們都擺設在何處,豈有不明說的道理 ?上天可以鑒證,我是的確不知道,打從進入‘雙老閣’當差開始,‘巧真塔’我 就不曾踏入一步,剛才稟陳各位的這些事,還是私下聽說,我連詢問的資格都沒有 ……”   繆千祥在旁邊歎了口氣:“唉,這兩千五百兩銀子,花得未免不值。”   任是心中有火,周才卻不敢發作,他粗濁的呼吸著,肥大的肚皮不住起伏,模 樣活像一隻管自生著悶氣的癲蛤模。   汪來喜抬頭上望,目光凝聚在塔頂,久不出聲,似乎在轉動著什麼腦筋。   姜福根有些沮喪的就地坐下,懶洋洋的對楊豹道:“五層塔眼上都裝有鐵柵, 而且裡外用鐵板密封著,大小又只若拳頭,便練得縮骨術也鑽不進去,豹哥,我看 非要設法盜取雙老褲帶掛著的鑰匙,別的念頭是你想啦!”   楊豹沒好氣的道:“這算什麼餿主意?盜取雙老腰帶上的鑰匙,還不如敲鑼打 鼓,請他們開門歡迎我們進去乾脆,你當我們真是來此做客的?”   姜福根悻悻的道:“否則又怎麼辦?拿頭去把那道千斤鐵閘撞開?”   低聲一笑,汪來喜道:“雖說情況不大佳妙,你也犯不著這麼想不開,姜三, 且看哥哥我的計較!”   哼了哼,姜福根道:“這陣子以來,你的那幾下子也不過如此而已,瞧不出比 我高明幾許!”   楊豹不理姜福根的前咕,忙問汪來喜:“你想出法子啦?”   汪來喜笑瞇瞇的道:“娘的,姜三居然狗眼看人低,把我‘巧班才’貶撥到此 等地步,要是不露兩手給他開開眼界,他只當我‘巧班才’是白鬧著玩的,豹哥, 咱們這就上事行動!”   楊豹精神一振,急切的道:“好極了,但待怎麼個上事行動法,你可得千萬摸 准,成與不成,端看此舉,來喜,好比砂鍋搗蒜,就這一櫃子買賣!”   汪來喜道:“豹哥放心,我自有斟酌,法子由我想,成敗卻須看運氣,反正走 著瞧就是!”   姜福根的口氣透著幾分疑慮,好像對他的來喜二哥不大信任:“慢來慢來,法 子由你想固然不錯,但是個什麼法子我們總該知道,別他娘又弄得半半吊吊,不上 不下,讓大伙全跟著遭累。”   汪來喜不恨不火的往塔頂一指,侵吞吞的道:“周才剛剛是不是說過,雙老一 向把他們最珍貴的寶物都收藏在最高的一層塔頂上?而這‘巧真塔’裡外既已佈下 各種機關埋伏,照常情判斷,雖則越是重要的地方,關防越是嚴密,我們為了省時 省事,也只好顧不得艱難,專挑那最難闖的一層去闖,無須冒那其他不必要的危險 ,從底下一直往上攀!”   姜福根不解的道:“為什麼端挑最難闖的地方去闖?頂層既然關防嚴密,我們 正該避開才是……”   汪來喜促狹的道:“好叫你得知,因為依我的看法,‘翠玉龍’很可能便是置 放在塔的頂層上,那玩意還不算是奇珍異寶麼?若要避開那一層,咱們算是幹什麼 來的?逛風景看廟會?”   知道汪來喜是在吃自己豆腐,姜福根恨得牙癢癢的:“就算你對,你有把握破 除頂層的機關?”   搖搖頭,汪來喜道:“沒有把握,我說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姜三,且看 大家的運道了。”   楊豹亦不由滿頭霧水:“但是,怎麼個上去法呢?”   汪來喜先不答話,由背囊中摸出一卷細若小指,卻又韌又牢的牛皮軟索來,軟 索兩頭,各綴有一枚鋼珠,他霍然站直身子,覷準目標,抖等之下,軟索有如飛矢 般直射塔頂尖端上嵌飾的山形叉,黑暗中看不清索繞珠回的情景,只聽得“克啦” 一聲輕響,汪來喜振臂扯索,似乎已經將那一頭纏緊在上面了。   姜福根無精打采的道:“不錯,但除了證明你拋擲這根繩索尚有準頭之外,又 有什麼作用?”   汪來喜沒有回應,他目光四轉,發覺矮樹之後有座石墩子可以承力,立時把皮 索的這一端緊縛其上,於是塔頂與石域礦之間,就由這根牛皮軟索連接起來,只是 ,那等角度卻斜側得嚇人。   楊豹業已看出妙頭,他低聲道:“莫非要攀著牛皮索升上塔頂?”   汪來喜道:“正是,豹哥,我們個個輕功不怎麼樣,但手腳倒還利落,憑大伙 的體氣,沿著皮索往上攀,辛苦固是辛苦,大概都還沒啥個問題,用這個法子到頂 ,你看行是不行?”   楊豹苦笑道:“反正從正門也進不去,尚可避免觸及埋伏,事到如今,不行也 得行了!”   這時,姜福根站了出來,表情帶著脾跟群倫、唯我獨尊的意味:“好吧,有酒 食先生授,有事弟子服其勞,誰叫我就有這麼個門道呢?眾家兄弟,隨我來!”   不等哪一個說話,他已經一躍而起,這一蹦足足三支有奇,但見他人在半空, 暮然揮臂挺腰,雙腳猛蹬,喝,又是硬生生拔上丈許,這才兩手抓住皮索,捷如猿 猴般急速攀升上去!   仰頭觀看的楊豹,不由低喟一聲:“娘的,姜三在這一門上,果然有他幾分火 候!”   汪來喜嗤了一聲,別過頭去:“樁兒,該你上了!”   繆千祥趕緊在手心裡吐了口唾沫,再用力一搓,蹲身弓背之餘猛然一個虎跳, 他這一使勁,倒也躍起丈多高,卻是有些手忙腳亂的才抓牢皮索,由於身體的重心 沒有把持好,斜垂下來的皮索竟隨著他身形的搖晃不停顫蕩,塔頂更傳來幾聲咯吱 咯吱的響動,瞧在眼裡,委實令人捏一把冷汗。   就在大家提心吊膽的注視下,繆千祥總算動作笨拙又吃力的緩緩攀升至塔頂, 接著,汪來喜、潘一心、楊豹等人陸續而上,手腳卻都比纓子祥利落得多!   周才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們一一升空上塔,禁不住有點今昔何昔、此時何時的迷 茫想法;他呆了一陣,才驟然打了個寒呼,匆匆伏下身去。   十丈高的“巧真塔”頂端,夜風習習,露涼透肌,底下燈火明滅,樓宇亭閣盡 收眼中,果然別有世界,像到了另一個不染凡塵的清奇之境。   五個人環伏在塔頂的山形叉四周,頂面的琉璃瓦又冷又渴,斜度甚大,可不是 個適於長久坐臥的地方;剛上來的辰光,還未免有幾分新鮮感,略一停留,就覺得 不大利便了,姜福根一手攀住叉端,邊急躁的道:“來喜二哥,眼下可不是看風景 的辰光,要動手就得快,是你先下去還是我先下去?”   汪來喜冷冷的道:“姜三,你輕功好是不錯,但下面塔孔僅得拳大,又有鐵柵 隔著,鐵板裡外封著,試問你能用你的提縱術鑽入其中?”   姜福根不禁有氣:“我沒有這個能耐,莫不成你就行?”   嘿嘿一笑,汪來喜傲然道:“辦法不止一眼眼,姜三,我要沒能耐進得去,把 你們一個個吊上來作甚?娘的,也好叫你明白,光是蹦得高跳得遠,管不了多大個 鳥事!”   楊豹沉聲道:“別他娘淨耍貧嘴,幹活要緊!”   汪來喜慢慢溜向瓦簷,雙腳勾搭簷坎,身子一翻已到掛下去,嗯,別看他輕功 不怎麼樣,這一手“金鉤倒捲簷”的把式卻還相當漂亮!   從他倒掛的位置,恰好是與一個塔服平行,他的腦袋,正巧就在塔眼的正面晃 蕩,這個姿勢雖不好受,但他卻打熬得住,先是從腰裡摸出一隻帶有輪軸、附有搖 把的小巧鋼鑽,接著就標定落點,開始以手搖動鋼鑽搖把,在塔眼四周鑽動起來。   繆千祥小心翼翼的趴在簷沿邊上朝下望,雖不是自己在使力,卻亦覺得十分耗 勁,他也不知在對誰說話:“我的天爺,人倒吊著拿鑽子鑽牆,卻要鑽到幾時才能 鑽透?”   楊豹靠在山形叉後,頗有信心的道:“來喜那杆鋼鑽,別看外表小巧,鑽頭卻 比同號的家伙來得長,不但有搖柄轉動輪軸省卻不少力氣,鑽頭也是一種特別堅硬 的藍鋼所打造,休說是磚壁粉牆,就他娘鐵門銅閘也一樣鑽得開,你們等著看吧, 不須多少時間,他包能鑽開一個可供人出人進的大窟窿來!”   潘一心迎風笑道:“如此一來,那塔眼內的鐵柵鐵板,豈不是全派不上用場了 ?”   楊豹道:“可不,別看塔眼只有拳頭大小,容不得人朝裡鑽,咱們索興給他開 個天窗,大家方便,娘的,一番心思,叫他白搭!”   潘一心感慨的道:“有時候,最奏效的法子,也就是最簡單的法子,這嗎真塔 ’儘管在關防上設想周全,一杆鋼鑽就能首先破除它的外體,恐怕是雙老當初所始 料不及的……”   忽然,倒掛下去的汪來喜雙腳曲提,人已扭腰翻回,只這片刻,他已累得臉色 發青,喘息吁吁。   楊豹連忙伸長身子,有些緊張的問道:“來喜,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問題?”   汪來喜吸著氣,兩隻眼珠子往上翻:“問題……只有一個,我他娘真叫累熊了 !”   楊豹思忖了一下道:“用這種勢子去幹活,的確吃力,看看有誰能替你一把, 輪流著上事!”   趴在簷沿的繆千祥,立時自告奮勇:“豹哥,讓我來。”   橫了繆千祥一眼,楊豹道:“你來?憑你那幾下子也敢來?一邊歇著吧,搞不 好一個倒掛下去跌成倒栽蔥,這高的距離,也不怕摔爛了你?”   潘一心接口道:“我自信這些巧活兒比樁兒要強,豹哥,還是由我接替來喜二 哥吧。”   搖搖頭,楊豹目光停留在姜福根臉上,卻不像是衝著姜福根說話:“我們這裡 ,只有一個人可以替來喜分勞,這個人卻不吭氣,大家說怪不怪?”   不待兄弟們的視線移轉過來,姜福根已往前挪動,倒翻身猛往下栽,等整個身 了幾乎溜脫,他的兩腳腳尖才向內微翹倏收,準確無比的扣住了玩簷內側,動作之 乾淨利落,委實要比汪來喜先前露的一手更見高妙!   楊豹似笑非笑的道:“人家的驢,兩頭見日能跑八十里,咱們這條驢兩頭見日 能跑八百里,麻煩在於咱們這條驢若不逼上節骨眼,他就愣是不跑,這不叫人犯嘔 麼?”   汪來喜已經略略恢復了點精力,他手撫胸口,還多少帶些兒險:“姜三向來就 有這個毛病,開口上好拿人一把,作風倒和孫有財近似……”   下面傳來輕細而緊密的鑽動聲,顯見姜福根已在工作了,繆千祥望望天色,模 樣中透著憂慮:“來喜二哥,這塔牆不知有多厚?使這杆小鑽子去鑽,得要多少時 間才鑽得透?待要鑽的部位又不止一處,我怕天亮前趕不上趟……”   汪來喜胸有成竹,好整以暇的道:“你寬念,樁兒,我業已估量過了,照這‘ 巧真塔’的建造格局與塔基吃重力來換算,頂層塔牆的厚度至多是一塊青磚左右, 我找著磚隙間的泥縫下鑽,要破開它就越發容易;掌大的塔限,我以圓心為軸擴大 六倍,一共在周圍標定三十六個落鑽點,照點下鑽,又快又穩,等到三十六個鑽點 打通,只要稍稍用力一項,進塔的出入口便開妥啦。”   繆千祥轉憂為喜的道:“果真有這麼簡單?依我的想法,要沒有金剛羅漢的開 山作,怕是破解不了塔外的各種隔絕設施……”   嘿嘿一笑,汪來喜道:“所以你不是‘巧班才’,我才是‘巧班才’;同一個 問題,看在我們兩個人眼中,自則便有難易相別的反應,樁兒,牛皮不是吹的哪! ”   楊豹不耐的道:“來喜,你剛才到底已經鑽通了幾多洞眼?”   汪來喜道:“三十六個落鑽點,已經鑽通了二十一,還剩一十五,就叫姜三消 磨了吧。”   楊豹道:“天亮前約莫來得及?”   汪來喜有十足把握的道:“包沒問題,豹哥,問題只在於我們進得去,是否還 能出得來?”   臉色一暗,楊豹道:“你是說塔裡的機關埋伏厲害,怕我們受制其中?”   繆千祥跟著道:“來喜二哥,這可全得著你的了,‘巧班才’豈能像銀樣的蠟 槍頭?”   笑著在繆千祥腿肚子上擰了一把,汪來喜故作輕鬆的道:“別把責任朝我一個 人頭上推,豹哥從前夜走千家,日行百戶,對一干警戒裝置或機關花巧亦非毫無經 驗,總之大伙都加意小心,隨時留意,靠我一個人兩隻眼,恐怕照顧不了這麼周全 !”   楊豹神色凝重的道:“我倒不是推托什麼,實際上親身涉險,也無從推托起, 我是擔心單憑以往的那點見識,破除不了塔裡的各般禁制,這裡面的玩意,必然要 較外頭尋常人家的設計精巧細密,所以一旦開始行動,來喜你得多肩承點才是!”   汪來喜頷首道:“這是當仁不讓的事,豹哥,我總然盡力而為就是,這不僅關 聯著眾家兄弟的性命,我這付臭皮囊也一樣掛在當中呀!”   就在這樣急得患失的顧慮中,瓦簷下忽然一聲輕響,姜福根已經倒翻回來,他 和方纔的汪來喜一樣,也是頭臉見汗,累得直喘粗氣。   繆千祥急忙扶住姜福根,伸手在他胸前用力搓揉,一邊關懷的道:“歇會兒, 福根哥,真叫辛苦你了……”   汪來喜可不管姜福根累是不累,開口就問成績:“還剩下那一十五個鑽孔,你 都站通了沒有?”   干干的嚥了口唾沫,姜福根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盡量裝做輕鬆平順:“ 我是幹什麼吃的?要不鑽通了豈會翻轉來風涼?簡直多此一問!”   汪來喜不再二話,當機立斷:“兄弟們,這就上事!”   姜福根忙道:“不給我歇口氣?娘的,這一陣折騰下來,人已累得眼冒金星, 五臟翻騰啦!”   一拍姜福根肩頭,汪來喜笑得古怪:“時間不夠了,姜三,再說,倒也看不出 你有什麼倦容,咬咬牙,好好挺下去,待出了‘雙老閣’,有你歇息的辰光!”   說完話,他雙腳勾住瓦簷,人往前一栽,業已垂掛下去,緊接著‘嗡’的一聲 悶響傳來,有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隨後,於是,汪來喜在壓著嗓門從下面招手:“伙 計們,我先進去,你們一個接一個吊下來,動作千萬小心,姜三記看押後!”   楊豹向大家點點頭,自己首先攀攀塔頂的邊沿凹溝,非常謹慎的將身子降下去 ,直到下面的汪來喜接住他的兩腳,他才在繆千祥與活一心的四臂緊捉緩松裡溜入 已經擴大到足供人體出入的塔限內,跟著是繆千祥、潘一心兩個如法炮製,總算是 有驚無險的逐一角落入塔,輪到姜福根就簡單多了,只見他身形一掛,人已像泥鰍 一樣滑鑽進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破土龍從鳳】   眾人立身的這層塔內,猛然一看,彷彿放大了許多倍的多寶隔,尋文方圓的空 間,四壁整齊排列著烏心木的架子,架框的內格尺寸卻大小不一,完全是依照其間 擺置物件的體積而定製,擺在框格中的各項奇珍異寶,真是洋洋大觀,令人大開眼 界,就算一般的銀樓或古玩舖子吧,恐怕都沒有這裡的東西收藏齊全,價值方面, 就更不用提了。   框格之中,或是各樣翡翠德用、瑪揭珊瑚的雕刻,或是串珠綴玉、鑲鑽嵌晶的 各式飾品,也有成疊的畫軸,古拙清奇的玩物,這些寶貝湊在一堆,非但外貌的光 彩絢級,那種沉甸甸而蘊孕其中的價值感,更是壓得人心裡發燒,無論哪一件,拿 出去大概都夠尋常人家過一輩子的了。   五個人十隻眼睛,已被面前的各項寶物映得發花,說是目眩神迷,決不為過, 儘管像楊豹與汪來喜也算多少見過世面,然而似這樣豐碩的寶庫,他們亦是頭一遭 瞻仰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的豪富人家,卻不知是拿什麼法子積攢起來的。   忽然,汪來喜向兄弟們努努嘴,伸手朝頂上指了指,大伙抬頭上望,不禁齊聲 驚歎——乖乖,頂頭上一片素白的承塵中間,單單嵌著一顆大似地拳的夜明珠,銀 乳色的清瑩光華,波波流閃擴映,就像一圈圈永不停息的水面漣漪在循環散聚;銀 乳色的光輝襯合著四邊幻麗的異彩,活脫到了財神爺的內堂!   光源的來處已是這麼神奇豪華,獨運匠心,它所映照的各般收集,其行價必更 驚人,五位難兄難弟,東張西望之餘,幾乎連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姜福根先是長長端了一口大氣,用力揉揉眼睛,憋著嗓音道:“他娘,這也是 公侯巨卿以外的人家?我看雙蘭雙老是挖到金礦了,否則何來如此富可敵國的身價 ?這裡頭的玩意,只要隨便拿一樣,咱們下輩子就不用愁啦!”   繆千祥舐著嘴唇道:“可不是?便讓我再賣上一百年的豬肉,也買不到其中的 一件寶!”   姜福根恨恨的道:“這就叫人比人,氣死人!”   這時,汪來喜猛的冒出一句話來:“翠玉龍呢?”   一言驚醒夢中人,那條翠玉龍呢?滿室的寶貝是不錯,為什麼就獨獨不見那條 龍?剎時間,十隻眼睛又忙著搜尋起來。   不錯,翠玉龍沒有置放在這裡,至少,沒有明擺在四邊的框格之內。   繆千祥第一個心往下沉,額沁冷汗,他目光巡顧,有些張煌失措的道:“完了 ,這次又算白忙活一場,那條龍,莫不成真能飛了?”   白了繆千祥一眼,楊豹低叱道:“不要語無倫次,胡扯八道,咱們慢慢找,除 非東西不在這裡,否則遲早也會找出來,好歹就是巴掌大小這麼點地方,翻搜應該 不難。”   潘一心插嘴道:“當心觸動機關!”   頰肉抽搐了一下,楊豹強持鎮定的道:“不要緊,大家多加謹慎,千萬別急躁 ,定下心來仔細找,發現可疑的地方莫去貿然撥弄,只須知會一聲,我和來喜自能 處置……”   汪來喜忽道:“不,豹哥,這樣做不妥!”   楊豹愕然道:“怎麼不妥?”   汪來喜表情凝重,聲音低沉:“人多手亂,難免不出紙漏,豹哥,我們可出不 起紕漏,只要有一次失誤,就通通算完,我的意思,除了你我二人,誰也別動手! ”   潘一心深為同意的接腔:“豹哥,來喜哥言之有理,我們五個人裡,就你二位 對這方面的技術知識涉獵較廣,其他全是門外漢,由你們行動,出岔子的可能性將 會大大減低,橫豎這麼大的地方,搜查起來亦費不了多大功夫!”   略一沉吟,楊豹道:“好吧,大家原地站著,不可隨意走動觸摸,來喜,我們 開始幹活!”   兩個人才一行動.汪來喜已發現了第一樁機關——每一樣框格之內的寶物,都 由不同數目、色澤淺談得幾乎不易辨認的細線由各個部位掛繫著,只要稍稍移挪, 就將拉動細線的另一端,而拉動之後的後果如何,不用想也能知道。   他們的舉止極端小心,不去踩踏以各色花磚平舖的地面,只把腳尖跟在烏心水 的木架底層,來迴轉惻之間以小幅度的跳躍方式完成,於是,楊豹也跟著識破了幾 樣防範裝置,塔裡依五角形方位暗設的強省洞口,照洞口的高低位置來看,甚至把 射向與交叉角度都標定好了,可以預見的是,一朝觸發機關,只怕連只耗子也跑不 脫,如此設計,不但精密,更且狠毒;三處翻板,俱安排在常人習慣落步的踏足點 ,且屬青白花飾的地磚之下,由於翻板的特殊構造,平面比其他地磚稍稍凹陷分厘 ,若是不經仔細察看,實在難以分辨。此外,承塵頂的夜明珠亦是一項陷講,那粒 大似兒拳的珍罕珠子,自鑲嵌的中心點延伸四周尺許正方,僅由一層偽裝並望以白 粉的皮紙糊粘,接受拉扯的力道極差,換句話說,如果有人欲待伸手摘取或旋動那 粒夜明珠,必然會連帶著把皮紙扯落,皮紙後面藏著什麼玩意雖不明確,但包管樂 子大了卻可斷言。   經過柱香光景的兩遍徹底搜查之後,楊豹與汪來喜二人都不由額頭見汗、肌臂 透麻,覺得出奇的疲勞,而辛苦的代價是零,又使得他們有著無比的沮喪同懊惱!   拿衣袖擦了擦頭臉上的汗水,楊豹十分不帶勁的開口道:“來喜,會不會東西 根本就不在這裡?”   汪來喜吁了口氣,神色間透著困惑:“照說不該不在這裡,豹哥,這‘巧真塔 ’原本就是竹蘭雙老的藏寶重地,關防嚴密、機關四布,寶物擱在此處,按說比放 在一般所在要安全牢靠,雙老又不曉得有人來打他們的主意,怎會未卜先知的把翠 玉龍藏到別處?”   搔搔頭,楊豹煩惱的道:“說的是呀,但東西沒找著也是不爭的事實,來喜, 你再忖思忖思,雙老有沒有可能認為翠玉龍的價值特別不凡,另開了個地方去單獨 置放?”   汪來喜道:“人家的財富雄厚,一干奇珍異寶也見得多了,翠玉龍就算身價不 凡,雙老亦不一定會另有安置,你想想,光這裡的一些寶物,單件論可能不及翠玉 龍的價值,若是加起來包管大大超過——雙老豈有專注於翠玉龍,而將這些寶物漫 置於心的道理?”   楊豹茫然道:“可是,這裡的確沒有任何發現,莫不成還有不曾被我們察覺的 密窩?”   目光四巡,汪來喜的雙頰垂搭,竟也透著一股難言的無奈:“已經找了兩遍, 可也並沒有發現丁點蛛絲馬跡,娘的,還真把我難住了……”   在爬入的塔眼下頭,潘一心和姜福根面面相覷,皆是一臉的失望神氣,繆千祥 尤其手足冰涼,雙腿發直,彷彿連心腔子都不大跳動了。   發直的兩眼焦點是投注在牆腳一隻矮幾頂端聽擺置的盆景上,盆器是碩大的方 長形透深青色夾雜著白雲紋的細瓷盆,用皎潔的碎粒白石舖底,在塑造成起伏凸凹 的盆面上點綴著山川林鋒的雛形,老榕垂須,松柏挺虯,倒也是幅境界不差的盆景 ,但繆千祥卻視同不覺,好一陣子之後,他總算定下神智,仍只凝注著那萬盆景發 愣。   看著看著,他忽然“咦”了一聲,伸長脖頸細細端詳著盆景,忍不住又“咦” 了一聲。   姜福根沒好氣的道:“咦?你還他姐咦個什麼玩意?眼瞅著就是白忙活一場, 虧得你尚有這等閒情逗樂子!”   潘一心也面帶疑惑,更且免不了現露著憂慮的道:“樁兒,想開點,看開點, 可千萬別朝牛角尖裡鑽,那會憋出毛病的!”   繆千祥一聽不像話,這不是把他當成癲狂了麼?他趕緊解釋著道:“你們不知 道我的意思,弄豁了邊啦,福根哥、一心哥,我是忽然發現了一極不大尋常的物事 ,說不定這裡頭就透著玄機……”   姜福根無精打采的道:“寡婦死了獨養兒,沒啥個指望了。玄機?玄機是諸葛 亮掐著指頭:出來的,你是老幾?也看得出玄機?樁兒,只準備逃命就好!”   汪來喜望著繆千祥,十分注意的道:“說說看,樁兒,你發覺什麼物事不尋常 ?包不定能找出什麼端倪來!”   用手一指牆角矮幾上的那盆盆景,繆千祥生怕自己鬧了笑話,不禁猶豫著道: “來喜哥,你先瞧瞧那座盆景……”   汪來喜順著繆千祥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慢聲應道:“不錯,那是座盆景,我早 就看見了,佈局尚稱不俗,格調亦算清雅,這座盆景可給了你什麼啟示?”   繆千祥著急的道:“我不是說它的格調或佈局,來喜哥,你再仔細瞧瞧,它的 輪廓像什麼?”   再次端詳著,汪來喜搖頭道:“不就是些幽山閒水、疏林奇峰的形勢?你說它 還能像什麼?樁兒——”   話尚不曾說完,汪來喜已喜地降大了眼睛,表情中透露著不敢置信的驚喜神色 ,他目定定的瞪著盆景打量,反應越來越見興奮:“有苗頭了,樁兒,你個小子好 眼力,有苗頭了,你們看,整座盆景所佈置成的幽山閒水、疏林奇峰,卻是擺在一 個什麼樣的地形上?”   大家聚集視線,毫不稍瞬的細細觀察,姜福根橫看豎看,愣是看不出名堂來: “就是山水樹木的景像而已,何來苗頭可言?你們休他娘走火入魔,在那裡牽強附 會——”   楊豹突兀脫口道:“綜觀整個地形的輪廓,好像是一條龍的形狀!”   汪來喜頷首道:“正是,山巒是龍頭,兩邊尖峰是龍角,中間延綿的嶺脊是龍 身,那片疏林便彷彿龍尾,豹哥,盆景的山水陳設,就分佈在這塊龍首龍尾的地形 上!”   楊豹激動的道:“過去扒開看看!”   汪來喜做了個“小心”的手式,道:“別急,且由我來給它驗明正身!”   謹慎的移到牆角那座盆景之前,汪來喜輕輕用手拔弄著上面巧致的佈局,在他 十指的捻捏刮掰下,泥屑與石皮紛紛脫落,拔除了榕苗松丫,推開了潔白的細碎襯 石,剎那間寶光閃耀,碧綠透剔的晶瑩芒彩似水波顫,一條其長二尺有三,體高三 寸掛一,翹首揚尾,姿態矯昂而通身青翠透明的翠玉龍業已赫然展現,龍眼似火, 鱗甲隱蠕,其栩栩如生的模樣,宛如隨時都將拋脫塵俗,乘風飛去!   在俄頃的驚窒以後,五個人皆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歎為觀止的長吁,汪來喜的 手指溫柔的撫摸著翠玉龍,透過指尖的傳達,他能感受得到一種無比清潤與腴膩的 靈韻,令人滿足極了,也舒暢極了。   深深吸一口氣,楊豹哺哺的道:“人世間真有這等至寶,今天我才算開了眼界 ……”   潘一心和繆千祥都沒有說話,形容裡,卻像是沉醉在那閃泛流探的碧綠幽光之 中了。   “咦”聲吞了口口水,姜福根又咒罵起來:“那竹蘭雙老,端的老好巨猾,居 然想了這麼個人匪夷所思的法子來隱藏這件奇珍,要不是樁兒湊巧察覺,我們還真 被這對老東西當孫子耍了!”   楊豹感慨的道:“其實這亦是個常見功效的法子,最明顯的地方,往往也是最 不易引人注意的地方,比如最艱難的任務,有些最簡單的策略即可解決……”   姜福根一看汪來喜還在摸著翠玉龍過乾癟,忍不住催促著道:“伙計,你就別 在那裡自我陶醉了,東西即已到手,下一步便該打算如何逃命,光摸著那條龍,它 能載著我們破雲飛升?”   縮回手來,汪來喜乾笑道:“現在多摸兩下,好歹算是親身接觸過這件至寶了 ,往後,只怕連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啦!”   楊豹順手從腰上抽出一疊四折的木板,他迅速將木板撐合,便形成一隻木盒, 木盒裡墊襯著厚棉,尺寸大小正好裝入那條翠玉龍——敢情真是有備而來哩。   等汪來喜像捧著祖宗牌位一樣,小心翼翼的將翠玉龍裝進盒裡,楊豹趕緊拿一 方包袱裹卷,斜斜背在後肩,兩指一彈,低聲道:“大功告成,兄弟們,準備走人 !”   姜福根道:“怎麼個走人法,豹哥?還是照上來的路子?”   楊豹道:“當然,你的輕功好,人出了塔眼,一縱身便能握牢皮索吊下去,我 們幾個恐怕不行,勢須再翻回塔頂,從頭上往下溜,否則萬一蹦出去握不住皮索, 這近十丈的高度,人就不跌爛也差不離了。”   眉尖一挑,姜福根當仁不讓的道:“我先下去,替眾家兄弟打前鋒——”   口中說著話,動作是半點不閒,這位“一陣風”腰身微扭,人已自塔眼中竄出 ,然而怪事也就在此時發生——只見姜福根的身形已經竄出大部分,卻驟然回挫, 尚未跟著出去的兩條長腿急速翻叉,好不危險的堪堪卡別在塔眼兩側牆壁上,上身 暴縮,人又倒射回來!   去而復返的姜福根,一張臉孔白裡透青,神色在驚悸中滲合著迷惑,模樣意似 撞到了鬼!   楊豹心腔子猛縮,喉嚨發乾的急問:“怎麼啦?可是發現哪裡不對?”   姜福根兩手一攤,嗓門帶著哭腔:“那條斜掛下去的皮索,斷啦!”   像是後腦勺子上吃人猛敲了一記,楊豹不但眼冒金星,更且腦瓜裡一陣暈黑, 他踉蹌一步,手扶住塔壁,舌頭宛似打了結:“什,什麼?你你說什麼?皮索,那 條掛下去的皮索,斷了?”   姜福根苦著臉道:“要不是斷了,我縮回來幹啥?豹哥,兄弟我的輕功雖說不 差,卻也好不到那種地步,十多丈的高下,這一跳,就怕跳到阿鼻地獄玄峻!”   繆千祥立刻衝著汪來喜道:“來喜哥,你有沒有帶得有備份的皮索?對準兩頭 再拋一次試試看——”   汪來喜的表情活脫剛剛吞下一隻老鼠,附牙咧嘴的吸著氣:“樁兒,情況不妙 了,便再有十條皮索,咱們也下不去啦!”   繆千祥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其實不大可能,我覺得皮索靠塔頂的這一 頭,本來就繞得不夠緊,往上一吊搖晃得厲害,先前在我攀抓皮索的當口,還隱隱 約約聽到塔頂傳來扯動的聲音,或許是它自個鬆脫了……”   汪來喜搖頭道:“你別淨朝好處盤算,樁兒,沿著皮索朝上吊,你是第二個, 後頭還跟著三個大活人,如果纏繞得不夠緊,他們吊得上去?只怕半截腰裡就斷了 線!”   靠在塔眼邊的姜福根,這時總算定下心神來,他眼珠子翻動,冷冷的道:“都 不用爭了,皮索是從中間斷的,從塔頂上還垂搭著一小截哩!”   楊豹跺腳道:“完了,顯然是走漏風聲,被‘雙老閣’的人打橫切斷了那條救 命索!”   在須臾的僵寂之後,謬千祥囁嚅著道:“但,但那周才不是在下頭替我們把風 麼?假若有變異,怎的卻不聞聲息示警?”   姜福根唇角一撇,又氣又恨的道:“那個殺胚,一定是發覺場面不對,獨自個 逃之夭夭了,他娘,我早就看他不是東西!”   潘一心一言不發,從塔限內向下張望,卻只能看到遠近燈火明滅,塔下景像源 脫如故——如他們先時登塔之前所見的情狀。   楊豹焦切的問:“怎麼樣?有沒有發現什麼?”   潘一心沉沉的道:“光影迷濛,不見人跡,就是那麼花花糊糊的一片,看不出 苗頭來。”   手指援捻著耳墜,汪來喜嗓調中帶著沙啞:“不用看了,一定是壞事啦,人家 能把牽吊著的皮索給切斷,莫非還猜不透其中是怎麼一個玄虛?那花花糊糊的一片 迷濛之後,便是危機四伏,刀斧如林,誰下去誰倒霉!”   姜福根道:“沒有了那條皮索,實際上誰也下不去了,就好比在‘仙霞山’‘ 七轉洞’那間石室裡的情況相同——又叫人家‘甕中捉鱉’了!”   聳聳肩,他雙頰頰肉鬆垂,又自嘲的道:“不同的只是那一遭在石窟洞裡,這 一次在半懸空上,我操!”   繆千祥莫名其妙的接嘴道:“還有一樁不同的地方,那一遭不曾找著寶物,這 一次可讓咱們找到了。”   瞪了繆千祥一眼,姜福根惱火的道:“找著了又如何?你難道尚指望這條龍馱 著你破雲飛升?認命了吧,我說樁兒!”   繆千祥嚥了口唾沫,吶吶的道:“大家想想,或許,嘔,能想出什麼逃命的法 子來亦未可言……”   姜福根洩氣的道:“人在這般半天雲高的塔頂上,拿我這一等一的輕功修為都 束手無策,憑你們幾個落地滾的本事又有屈的法子可想!玩兒完啦,如今我們除了 候著挨宰,再也沒有其他的路子好走……”   一想及落到“雙老”手中可能發生的後果,繆千祥有些不寒而慄,他臉色灰敗 ,全身冰冷,說起話來竟控制不住語尾的顫音:“莫不成……我們就這麼坐以待斃 ?”   嘿嘿一笑,卻是笑得辛酸——姜福根吸吸鼻子,咧開嘴巴宛似在哭:“坐以待 斃?好叫你得知,我們連個坐的地方也沒有啊,慘……”   汪來喜冷靜的道:“別他娘這麼沒出息,我就不相信逃不掉,大伙先穩下來, 平心靜氣,面對艱難,好歹總會有條活路給我們走!”   楊豹似乎也大感沮喪,他沉重的道:“來喜,你要知道,‘雙老閣’不比‘仙 霞山’那伙毛人,‘仙霞山’上我們靠著幾分運道,才險險脫出虎口,眼下的情景 ,怕是難獲僥倖了。”   汪來喜神色鎮定的道:“你寬念,豹哥,讓我來尋思尋思——”   姜福根譏消的道:“尋思的結果,可別又是舉手投降,例如你有這個打算,亦 不用花腦筋去尋思了,我早就想到這一步啦。”   潘一心優戚的道:“投降我是堅決反對,竹蘭雙老萬萬不會饒恕我們,於其引 頸就戮,還不如冒死一拼,哪怕裡外豁上一條命,至少尚落個硬氣!”   擺擺手,汪來喜道:“稍安毋躁,老實說,拼不拼都是一個鳥樣,我們拿什麼 去同人家拼?‘仙霞山’‘白麒麟幫’那干小混子我們都拼不過,又有什麼能耐來 抗括雙老這等的江湖大豪?我們只可朝一個方向去想——避戰逃命方稱適切。”   楊豹道:“卻是如何逃法?”   好像是告訴楊豹不必空費心思圖逃了,只在突然間,從“巧真塔”的四面八方 ,亮起了一片燈籠火把,不但緩如繁星,更似條條流走的火龍,塔下是亮若白晝, 塔頂亦被映照得一清二楚,五人容身處的藏寶間,連那粒鑲嵌於承塵頂上的夜明珠 都不由黯然失色,光彩低迷。   楊豹驀地窒噎一聲,驚悸的問:“這……這是怎麼碼事?”   潘一心湊到塔眼旁邊急往下瞧,天爺,塔底下業已密密麻麻圍滿了人,那些人 一個個勁裝疾服,虎背熊腰,手上的兵刃在火光的反映下娼煙生寒,卻是靜肅無嘩 ,陣勢森然,數一數,怕不近二百餘口!   繆千祥也伸頭看得分明,他不禁氣急敗壞,一張圓臉都走了樣:“我的親娘, 這不是吃人家包圍啦?如此光景,還指望朝哪裡逃去?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自 投,算是作的哪門子孽啊……”   低斥一聲,汪來喜板著面孔道:“兄弟們全是為你的事才落得這等進退維谷, 才陷入眼下的困境,別人都不埋怨,你還有什麼好嘀咕的?”   繆千祥亦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關態,免不了又羞又愧,正待加以解釋,塔外 面已有一個雄渾粗實的聲音,字字著力的傳揚上來:“朋友們好本事、好膽量,竟 敢夜闖‘雙老閣’、暗潛‘巧真塔’。朋友們既有這等膽識,何不露個面出來讓我 們瞻仰瞻仰?也好拜認一下是哪一路的高人?”   姜福根“喀噎”一咬牙:“他娘,明火叫陣啦!”   汪來喜往塔眼湊近,輕聲道:“我來應付他,先把情勢暫且穩下來再說。”   清了清嗓門,他露出半張臉去,提著氣吆喝:“下頭髮話的是哪一位?”   在塔底周遭的燈火煤亮中,一個卓然獨立的金袖大漢仰起面孔,由於距離太高 ,僅能約略看出那金袍人蓄著一把赤焰般的紅鬍子:“我是向繼終,‘雙老閣’護 衛首領,道上朋友稱我為‘金戈’,不知尊駕是否亦有個耳聞?”   有個耳聞?汪來喜和他的眾家兄弟們不但是素仰已久,更且覺得如雷灌耳,乖 乖,姓向的可是竹蘭雙老手下第一員大將哩,瞧那番氣宇威風,果然透著不凡,汪 來喜扭回頭來,衝著大伙低聲道:“是姓向的出面了,該怎麼說?”   楊豹緊張的道:“怎麼說都好,來喜,你看著應付吧!”   汪來喜於咳一聲,又湊近塔眼:“呃,原來是向老大,真叫久仰了,今晚得以 識群,也算幸會,只木過,嘿嘿,場面和時間上有點不對付……”   話說得尷尬,聽的人心中自然有數,卻是七情不露,極為穩練的道:“朋友何 不亮個萬兒?還有其他幾位,也請一並引見引見!”   汪來喜暗裡咒罵,表面上打聲哈哈:“人呢,都該有名有姓是沒有錯,向老大 ,但此刻在下我卻不便洩底,並非是畏首畏尾,實乃形勢所逼,還請向老大你包涵 則個!”   塔底下,向繼終緩緩的道:“尊駕現在不說,我亦無須勉強,因為早晚能叫你 說,而且是徹徹底底的說;尚有一問,各位是自己下來,還是要我們上去請各位下 來?”   汪來喜手心出汗,硬起頭皮發一聲笑,嗓調嘶啞得像在同什麼無形的壓力掙扎 :“向老大,你不想想,你們上得來麼?”   向繼終暴笑如雷,泰山篤定的道:“我們上得來,朋友,但我們上來與你們下 來,其中的待遇大有分別,至少見面的當時會有愉快和大不愉快的差異,各位考量 考量,敬酒總比罰酒容易下嚥,錯過機會,就後悔莫及噗!”   貼在塔眼另一側的姜福根,忍不住低聲罵道:“聽聽這姓向的一番屁話,簡直 打門縫裡看人,把咱們看扁了!”   楊豹忙道:“來喜,告訴姓向的我們要商議商議方能決定,先磨他一陣再說! ”   汪來喜將言語傳下,下面的向繼終卻十分老辣,回答得毫不含糊:“可以,但 我只能給你們半姓香的辰光商量,過了時間,立即入塔拿人,決不延宕!”   汪來喜操了一聲,口沫四濺的喝吼:“你放心,包管限期內有回話——”   楊豹已經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他不停搓揉著兩隻手,連聲道:“怎麼辦, 這可要怎麼辦才好?”   姜福根臉色鐵青的道:“怎麼辦都行,就是不能投降,‘仙霞山’上的好事決 難重演,運氣不會老跟著我們,如今全指望我們的‘巧班才’出點子,且看他的主 意吧!”   汪來喜像是下了決心,聲音從齒縫中逼出來:“我們逃!”   “嗤”了一聲,姜福根斜吊起眼珠子:“說得容易,誰不知道該逃?卻是怎麼 逃法,往哪裡逃上?”   汪來喜不再多言,迅速從配置在後腰間的囊袋中掏出一條寬約三寸,長逾九尺 的灰色帶子來,這條似皮若膠、彈性極強的帶子,兩端各連得有一枚寸許長短的螺 釘;他手掂帶子,走到塔眼之前打量著兩側的距離角度,又自靴簡內摸出一把小榔 頭,分將帶子兩端的螺釘敲入牆縫,再加旋緊,帶子便形成弓弦狀平墜下來,中心 點正好對著塔眼,他拿手試試勁力,一扯一放之下,帶子後張前彈,發出“嗡”的 一聲顫響,果然力道甚大,彈性無礙。   姜福根不由看得滿頭霧水,他疑惑的道:“這是在幹什麼?”   抹了把鼻頭上的汗珠,汪來喜僵硬的道:“這是在幫你逃命,我說姜三!”   姜福根不解的道:“眼下可不是玩笑的時候,一根軟木拉幾的帶子如何能幫人 逃命?”   汪來喜冷冷一哼,又從百寶囊似的囊袋中取出五塊把疊得周整平滑、方正如豆 腐乾也似的黑色綢布,他拍起其中一塊,猛然迎空抖開,但聞“嘩”的一聲,綢布 向上澎升,竟變戲法一般展現出一朵略圓的菇傘形狀,綢布中空之內充滿空氣,靠 著氣體的浮力飄動,似乎承載力還相當之大,而菇章形的綢布四角,都有極細極韌 的鋼絲以鋼扣綴緊,沿四角延伸向下,集中嵌連在一對堅牢的紅木握把上,雙手握 著握把不停扯動,綢布上下浮沉,興勁帶力,活脫是一把無骨的巨傘。   五個人裡,其他四個全看傻了眼,不明白汪來喜是在擺弄什麼玄虛,這位“巧 班才”二話不說,拿起另外的四塊綢布,逐一塞進他四位伴當手裡,面無表情的道 :“咱們按步就班的來,等一歇我先示範幾個動作,你們千萬要練熟了,到時候才 堪保無礙,否則搞不好弄個跌腿斷胳膊的,可怨不了我。”   楊豹也禁不住迷憫的道:“你到底想要我們做什麼?還有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又是幹啥使用的?”   繆千祥撫摸著手中油滑密緻的這塊綢布,楞呵呵的跟著道:“來喜哥,這塊綢 子看起來是方的,經你抬手一抖就變成圓的了,只這種巧勁,恐怕就不是一時半刻 學得會的,待要練多久才能有你同樣的火候呀?”   連連擺手,汪來喜沉聲道:“你們別打岔,我說過,咱們按步就班,一樁一樁 的來,不用急,可也磨不得洋工,等我把這幾樣東西的作用向大伙解說明白,自然 就知道它們的好處所在了,想逃命,還得看各位能否心領神會,和我亮出來的玩意 相配合,是以在我教示的當口,務必要聽仔細——”   姜福根不耐的道:“快說吧,別他娘又在找機會訓人!”   指了指那條寬韌的灰色皮帶,汪來喜道:“這條帶子,是拿像樹的膠汁滲合著 鹿骨熬煮之後才定的模,其中尚加得有銅絲鐵線,以增強它的彈力與韌勁,現在我 把帶子兩端的螺釘嵌入牆縫旋緊,它的作用就如同弓弦相似,等會待要逃命的辰光 ,每個人將雙手分撐塔眼左右,雙腳併攏懸空,蹬踩於帶子中央部位,並盡量向後 伸張,模樣好像上弦之箭,到繃滿了弦,雙手快放緊貼股邊,人就會以稍稍上仰的 高度往外飛射而出……”   “咦”的吞了口唾沫,繆千祥面青唇白的道:“來喜哥,這塔高已有十好幾支 ,如果再借這條帶子的彈力將人往上射,豈不是越竄越高?到了那等半天空裡,掉 下來還有命在麼?”   汪來喜道:“下面就說到第二步了——人到了那種高度,跌下來自然難以囫圇 ,所以就用得上各位手中的這塊綢布啦,在上沖的力道衰竭,感覺往下墜落的一剎 ,你們便須像我方才那樣,立時抖開綢布,使其迎風兜氣,盡快蓬漲成圓菇的形狀 ,人藉著綢布浮空的阻力,朝下墜跌的勢子即會緩慢得多,我們可以利用握把來調 整下降的方位,它四角處交叉扣繫在握把間的鋼絲,就是轉向的關鍵……”   姜福根心腔子裡似小鹿亂撞,口乾舌燥的道:“但,但是,我們怎麼知道以何 種手法將綢布適時抖開?”   汪來喜道:“這正是我要給大家示範的幾個動作,只要將竅門拿捏住,運用起 來十分容易。”   繆千祥喘息著道:“來喜哥,你玩熟了自則十分容易,我們初學乍練,定規比 不上你的得心應手,尤其人一到了高處,業已意亂神暈,若是一旦疏失忘了動作, 不就沒得活了?”   汪來喜嚴肅的道:“樁兒,眼下不是挑三顧四的時候,這樣做雖然危險,脫走 的比算卻不小,要是束手就縛,便半點機會都沒有了,你要明白,我們根本沒有選 擇的餘地,除了這一招,即是死路一條!”   潘一心接嘴道:“不錯,來喜二哥,你就開始教我們抖展綢布的手法與技巧吧 ,辰光不多了!”   點點頭,汪來喜首先講敘分解動作——從力竭下墜的開頭說起,他一邊示範, 一邊仔細告訴兄弟們身形該怎樣翻轉,雙臂如何抬揚,兩腿如何擺動,綢布揮抖的 角度,雙手與握柄的抓取方法……連續做過三遍之後,他又以持續動作演練給大家 看,一時之間,只見他身形騰舞滾旋,手則的綢布“澎”“澎”上揚內收,光景十 分的熱鬧怪誕。   塔下面的人看不到塔中的情形,若是吃他們看在眼裡,十有九成會以為這些困 在高處的不速之客,通通得了失心瘋、個個起癲狂啦。   兄弟幾個一遍又一遍的複習著每一種動作,汪來喜不憚其煩的為大伙指點修正 ,學的人和教的人相似,沒有多久已是一頭一身的大汗。   當然,四位難兄難弟裡,學習最具成效的人是姜福根,他不但一點就透,更且 觸類旁通,幾下子就完全進入情況,最苦的是繆千祥,笨手笨腳,運轉沉滯,害得 汪來喜恨不能索興揹著他一頭撞出塔去!   楊豹忽然停止了動作,他傾耳聆聽,一面胸口起伏,呼吸粗濁的道:“且慢, 你們可曾聽到什麼聲音?”   其他各人立時靜止下來,凝神屏息間,果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響隱隱傳來—— 聲響傳自塔底,彷彿是輪軸旋動時的鞭輔之聲,還混雜得有鍊條的磨擦聲,好像是 ,呃,好像是有什麼極為沉重的物體正被緩緩啟開!   汪來喜慕他身子一震,脫口道:“不好,這些王八蛋果然明毒,聞聲不響的待 要抽冷子打突擊,他們已經在開動機關吊升塔底的鐵門啦,各位兄弟,準備走人! ”   姜福根憤然道:“不是說等我們商議之後回過話才有所行動麼?居然把約定當 做放屁,盡陰著擺弄人,這般傢伙真正不是些東西!”   湊近塔眼往下觀望,潘一心邊向兄弟回報所見:“他們是在啟動塔門,一大堆 人簇雍在門外四周,光景是待啟門以後一擁而入……”   繆千祥著急的道:“那就快點行動吧,如果等他們衝了上來,怕是一個也逃不 掉啦!”   潘一心鎮靜的道:“先別急,何妨等對方大部分人手撲入塔裡,在他們忙著關 閉各項禁制又攀登到半截腰不上不下的時候再走?我們也好歹撿個便宜,減少見分 危險!”   楊豹道:“有道理,就這麼辦,他娘你奸我滑,誰也甭提那些仁義信守!”   塔外面,又傳來“金戈”向繼終的呼喊:“半柱香的辰光到了,各位倒是商議 妥了不曾?再要拖延,我們可就不客氣啦!”   汪來喜向姜福根道:“前鋒已動,兵戈將起,猶在那裡掐著卵蛋唱他的平和調 ,這不叫可惡叫什麼?姜三,給我罵,狠狠的罵,最好也能把這姓向的罵進塔來! ”   姜福根露出半張臉去,衝著下面吐一口口水,吊起嗓門破口大罵:“向繼終, 我操你的六舅,你個盡說人話不辦人事的狗頭,明著暗裡完全口是心非,陰險到了 極處,明明已在開啟塔門,待要上來對付活人,卻還睜著一雙白眼放些渾話,你想 要誆騙你哪一個爹?告訴你,老子們江湖跑久了,你這點小花巧只當是幼兒的開襠 褲,你以為風涼,我們看著好笑……”   塔下面,向繼終似乎真被激怒了,聲調立轉亢厲:“大膽毛賊、三流混子,竟 敢以污言穢語辱罵於我!且看你今晚如何超生!”   姜福根瞅著事情業已逼到這等節骨眼上,不豁出去也不行了,他毫不示弱的跟 著吼:“向繼終,繼你娘的終,老子就罵你,你這龜孫王八蛋能啃得了我一根鳥毛 ?”   於是,向繼終的咆哮聲宛如平地起了一記焦雷,隔著這麼高下猶震得人耳膜發 麻:“好小輩,你且等著!”   縮回身來,姜福根又是得意,又是悸懼的朝著各人眨眨眼:“成了,塔門已開 ,姓向的也一頭髮情公牛似的衝進來啦!”   汪來喜忙道:“咱們這就走人——樁兒最小,功夫亦差,讓樁兒先走,記得剛 才練習的動作要訣,千萬不要慌亂,沉著應付,自可平安無事;落地之後,別忘了 立時趕到集合地點,老孫正在等著,若是有落單的,便到‘樂合居’見面,兄弟們 ,穩著干!”   楊豹衝著繆千祥一瞪眼,低吼道:“快,你還在磨贈什麼?”   汪來喜趕緊以寬鬆的口氣道:“不慌不慌,大膽小心,照步驟來。”   繆千祥仍然免不了緊張異常,他戰戰兢兢的來到塔眼之前,由汪來喜與潘一心 幫著他擺好姿勢——雙手分別撐支在塔眼兩側,腦袋對正塔眼,兩腿蹬在膠皮帶上 盡力往後繃張,整個身形不但懸空,而且筆直如箭,他的左手上還緊握著黑綢佈下 端綴連著的握把,由於過於用力,五指關節已呈現著凸突青紫,人也汗水滿額。   汪來喜猛的向繆千祥背心拍下,喝一聲“走”,“刷”聲彈震暴響裡,人已彷 彿怒矢般從塔眼中飛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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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比翼難共飛】   繆千祥在身形騰空的一剎,先是眼前發黑,心臟猛烈收縮,混身的血液似乎都 沖集向腦部,耳旁風聲呼呼,天地一片暈暗,他不免有些驚恐,生怕自己就這麼不 停不歇的往上飛,直達飛霄之外!   很快的,這樣的憂慮迅速消失,但新的恐懼又接蹈而來——他發覺上沖的勢子 雖已停止,人卻似隕石般打著旋轉墜落下來,四周的景物攪混翻騰,大地像是迎著 地撲面而至,點點燈火,更似鬼焰飄忽,不比人間。   在極度的慌亂中,他驚然驚悟及該做的動作,想到了汪來喜那短促卻仔細的各 項教示,於是,他努力將下墜的軀體前翻,勾首弓背拋腿中,雙臂迎風揮場,一個 急速的斤鬥過後,頭頂響起“澎”的一聲充氣聲響.緊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震盪, 往下墜落的速度立刻轉緩,而震盪從開始到停止的瞬息裡,差一點就把他的雙臂關 節拉脫了臼!   所有情況的發生,僅為須臾,人卻已從十多丈的高空降下了三四丈,繆千祥依 照汪來喜的指點,費勁的操縱著握把連繫於綢布四角的鋼絲,他的目的,要使這朵 菇葷形的大圓傘盡量斜飄——飄得越遠越好,至少,也希望能飄出“雙老閣”那高 大的圍牆外面。   圓菇狀的綢布兜風飄蕩,搖擺的極為厲害,繆千祥咬牙突目,拚命拉扯握把, 調整方向,使他降落的角度偏向高牆那端,真個說時遲,那時快,就眨眨眼的功夫 ,人已險極的擦著牆頂掠過,由於過份緊張,他竟忘記拳收雙腿,足踩傢伙碰上牆 頭,不但痛得他淚水迸流,下落的身子亦猛的打了個翻轉,就這樣重重的摔跌在地 !   原以為有那塊傘形的綢布緩衝,著他的反彈力會微弱甚多,繆千祥卻沒料到這 一下來,居然仍有如此強烈的沖撞勁道,直跌得他滾了三滾,滿天星斗環繞,險些 將隔夜飯都擠壓出來!   任是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這時刻他卻沒有時間去留意是否有人追趕,也 沒有餘暇來觀察周遭的動靜,他只集中全部精力,朝著大概選定的方位奔跑——那 個方位的某一處,孫有財正在等候他們,亦是他們事先約妥的集合地點。   其實,繆千祥只是自己認為在“奔跑”,事實的情形卻可憐又復可笑,他決不 是奔跑,卻幾乎是在連滾帶爬,三步一個踉蹌,五步一個斤斗,跌下去再掙扎著站 起來,站起來又很快的跌下去,但不可諱言的是,過程雖則這般辛苦,他總是向著 目標區逐漸接近了。   四週一片晦暗,地形崎嶇起伏又山巖疊布,繆千祥爬著摔著,跌跌滾滾,滿頭 滿臉的灰沙滲合著滿頭滿臉的汗水與淚水,僅這短短的一小段路途,他已覺得精疲 力竭、身心交瘁,但不能死在當場算了!   就在他後力難繼,無比沮喪的當口,暗影中,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抓住他的右肩 ,觸受到這意外的侵擾,他尚來不及驚喊出口,人已被那只強有力的手掌猛然拖入 石隙中間,耳邊踉著響起孫有財低促的聲音:“老弟,不要出聲!”   繆千祥知道已經抵達地頭了,精神一鬆,竟有著全身癱瘓的感覺;他斜倚在山 巖腳下,吁吁不停的喘息,在心腔上的劇烈跳動中,光能龕張著口唇,卻說不出一 句話來。   輕輕拍著繆千祥的肩頭,孫有財隱在黑暗裡的面孔貼到近前,那張面孔上如布 陰霾,沉翳得令人心驚肉跳,裡外著慌:“看光景你們是出事了?”   點點頭,繆千祥仍然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說起話來也是上氣不接下氣:“不… …不知怎麼……搞的……那……那根吊人上下的……皮索……忽然斷了……接,接 著,‘雙老閣’的……人……人馬就大批出現……包圍了我們……”   孫有財啞著聲道:“事先沒有接到警告?”   繆千祥手捂胸口,吃力的道:“沒有……情況的演變,就那麼突兀,只一下子 ,我們就吃人家圈套了……”   孫有財冷著臉道:“周才呢?周才不是說好在下面替你們把風的麼?他卻去了 哪裡?”   乾嘔了一聲,繆千祥又吞了口唾沫:“不曉得周才去了哪裡,一發覺皮索斷掉 ,大伙業已陷在塔頂了,事前事後,全沒看到周才的人影,亦未聞及任何動靜…… ”   咒罵了一聲,孫有財一面向石縫外探頭探腦,邊焦急的問:“你們是用什麼法 子往外逃的?其他的人呢?你看到他們跑出來沒有?”   繆千祥人都好像虛脫了,他靠在又冷又硬的山巖上,有氣無力的道:“大家都 是依來喜哥想出來的法子逃命,那法子有些不可思議,但相當有效……我是第一個 飛出塔外,我那四位老哥是個什麼情形,卻根本沒有時間去察看……”   孫有財疑惑的道:“飛出塔外?”   繆千祥苦笑道:“一點不錯,飛出塔外,從十多丈高的塔頂飛射出來,和騰雲 駕霧差不離……”   愣了片刻,孫有財神情古怪的打量著緩手祥,欲言還止的道:“老弟,你從塔 頂逃出來的辰光……呃,有沒有捧著或是碰著腦袋?”   繆千祥愕然道:“跌是跌得不輕,但,但好像不曾碰著頭部,孫兄,你為什麼 這樣問?”   敲敲自己腦門,孫有財哺哺的道:“稀奇,真稀奇,‘飛’出塔外,從十多丈 高的塔頂‘飛’出來,還騰雲駕霧哩……”   繆千祥忙道:“你不要不相信,孫兄,我說的都是實話,否則你可以問我四位 老哥—-”   歎了口氣,孫有財道:“我倒是真想問問,老弟,如果他們能夠逃出命來的話 !”   驀地打了個寒顫,繆千祥不覺心往下沉,舌頭也宛如發了直:“孫……孫兄, 我的幾位哥哥,他們……該不會遭到什麼事故吧?”   孫有財沉默了一會,才十分艱澀的道:“話很難說,你知道‘雙老閣’的厲害 ,道上同源,只要能夠不招惹他們,都盡量遠避著,咱們卻主動虎嘴拔毛,上門觸 人家的霉頭,若是一旦失風陷落,樂子就必然小不了!”   繆千祥心似油煎,惶惶不安:“孫兄,莫非你已判定我那四位老哥是落在‘雙 老閣’手中了?”   抹了把臉,孫有財笑裡透酸,看得出他和繆千群一樣不落實:“找又不是未卜 先知,我如何能以驟而判定什麼?但形勢不妙,卻可斷言,人不回來,就難往好處 去想……”   繆千祥愁眉苦臉的道:“孫兄,我已經亂了方寸,倒要請你點一條明路出來, 該怎麼辦是好?”   孫有財怔怔的道:“什麼怎麼辦是好?”   繆千樣道:“我是說,萬一我的老哥們陷了進去,要用什麼法子去搭救?”   暗影裡,孫有財的表情一片模糊,但光是意會,也體驗得到他形色的無奈:“ 老實說,這會兒我還想不到那上面,但求上天保佑,把他四個熊人通通送回來,我 就阿彌陀佛了;老弟,你是方寸已亂,我也心亂如麻,你看的是眼前,我瞧的是往 後,假設果真出了統漏,別說你幾位拜兄遭殃,我的麻煩就更大了!”   繆千祥有幾分不高興的道:“你會有什麼麻煩?”   低吁一聲,孫有財啞著嗓門道:“‘雙老閣’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龍潭虎穴,你 四位老哥在這種情形下落到他們手裡,他們為了追根究底,勢必會動刑逼供,‘雙 老閣’在這一方面的手段十分傑出,方法歹毒無比,你四個老哥不是銅鐵羅漢,豈 有不據實吐露的道理?如此一來,機密全洩,我,我朝後還有好日子過麼?”   僵窒了半晌,繆千祥頗懷歉意的道;   “是我沒有想到這麼多,孫兄,牽連了你,實在不好意思……”   擺擺手,孫有財道:“如今也不必說這些客套話了,咱們好歹是在一條船上, 要同舟共濟,才有希望渡過難關,且走一步、算一步吧,唉……”   繆千祥怔忡著沒有說話,腦袋裡是一片混亂,亦是一片茫然,他實在不敢想像 ,萬一他的四位拜兄落入“雙老閣”手中,他該如何因應是好。孫有財固是一個可 以幫忙的朋友,但看他的模樣,彷彿亦是六神無主,慌了手腳,此情此景之下,委 實令人難以對他產生信心。   孫有財同樣一語不發,似乎也陷入沉思之中,他的身子縮成一團,不但紋絲不 動,且毫無聲息,要不是繆千祥知道有個活人窩在那裡,姓孫的簡直也像塊山巖一 樣了。   時間就這麼悄悄流逝,一分一寸的流逝,天地之間,什麼事物都有個早晚遲速 ,只有光陰這玩意是決不稍停的,不管你怎麼苦挽強留,它總是按照它的固定順序 消失,換來一個同樣的假像,卻已是另一段未來了,現在也是如此,天色已經慢慢 透亮,漆黑的天幕,不落痕跡的在東方翻起一抹淡魚肚般的灰白……孫有財忽然輕 咳一聲,臉上和東方的天幕同樣的一片灰白,他十分疲乏又十分沮喪的道:“天快 亮了,老弟。”   驚然一驚,繆千祥震悸的道:“怎麼還沒有人來此會合?”   孫有財氣色委頓,無精打采:“說的就是這話,老弟,恐怕真個出了大問題啦 !”   繆千祥遲疑的道:“那,我們卻該如何是好?”   望望天色,孫有財一骨碌爬起身來:“我們得走人,否則一待天光大亮,視野 清楚,就一個也脫不了身!”   繆千樣急道:“但,但我的老哥們!”   一把將繆千祥拖起,孫有財低聲咆哮:“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剩下你我 兩個,還能在外頭動動腦筋,走走門路,如果吃人家一網打盡,便抓瞎到底,又到 何處喊冤去?”   想想也對,繆千祥連忙爬起,隨著孫有財閃閃躲躲的離開匿藏之處,趁著那一 抹迷濛的天色掩護,盡速逃往山崗之下,說狼狽,可還真夠狼狽!   從“樂合居”的後門繞進密室,繆千祥和孫有財都已累得同孫子一樣,正待舒 一口氣,卻赫然發現那張大床上橫臥著兩個人,孫有財反應迅速,猛退一步,右臂 倏翻,袖筒中一柄雙刃匕首已到了手中,級干祥頓時醒悟,也從後腰間拔出單刀比 劃著,目光瞧向大床上的兩個人,卻怎麼看怎麼眼熟。   於是,床上的人翻了個身,竟是汪來喜的口音——雖然暗啞低沉,卻確是汪來 喜的口音:“唉,到底還是掉進去兩員……”   孫有財立刻收回匕首,踏前一步,又驚又喜的叫嚷起來:“來喜老兄,我的皇 天,來喜老兄,果真是你,乖乖,還有我們楊老大也在,謝天謝地謝菩薩,好歹是 回來了一雙半,不曾全軍覆沒……”   繆千祥不禁一陣激動,眼眶發熱,鼻端透酸,他哽著聲叫:“來喜哥,天可憐 見,還饒回了你同豹哥!”   孫有財趕緊點起蠟燭,在青紅色的火苗閃動下,映照出床上兩個人的模樣,不 但衣衫破碎,披頭散髮,而且混身青紫,瘀血斑斑,形狀之狼狽,比他二人尤有過 之,好像才從一群惡狗嘴裡逃出來的德性,真叫慘!   楊豹的眼神郁倡僵滯,一瞼的預唐,他有氣無力的道:“你們沒有等著姜三同 潘肥?”   繆千祥抹著淚道:“一直等著快天竟還沒等著人,孫兄說不能再等下去了,要 不然,恐怕通通走不脫。”   點點頭,楊豹沉重的道:“回來是對的,既然等到這個時間尚不見人,十成十 是兇多吉少,叫人逮了,再等下去也是白搭,沒得還又賠上一雙……”   孫有財道:“二位怎麼不到預定的聚集地點會合?卻叫我和繆老弟擔了半夜的 心事!”   汪來喜接口道:“還說呢,我是落在一片松樹林裡,摔得個七葷八素,待將爬 起來,追兵已近,好不容易翻過牆去,卻離著集合點成相背的方向,眼看人家橫在 中間,想過來也過不來,只有腳底抹油,朝著‘樂合居’幹活了……”   楊豹也倦怠的道:“我運氣較好,掉在一幢樓頂上,只壓碎幾片瓦,幸虧沒有 穿頂墜落,我是慌了,自樓頂下來後,光曉得揀那僻靜的角偶走,不知怎的竟從一 道小側門中溜了出來,那時節業已不辨東西南北,哪還找得著集合的地方?好在經 過一番瞎撞,卻糊里糊塗到了大路,順著路才回到這裡,我抵達的時候,來喜也才 剛剛到……”   孫有財沉吟著道:“也不用洩氣,說不定那兩位老兄如今正躲在什麼地方避風 頭,咱們無妨多等些時,要是運氣好,他們自個就溜回來啦!”   楊豹木然道:“但願是如此……”   略一猶豫,繆千祥輕聲道:“孫兄,為什麼不設法走走其他路子去探一探?爭 取時效最為要緊,早點知道結果,也可以早點拿定主意!”   孫有財皺著眉道:“你倒說說看,有什麼路子可走?”   繆千祥道:“譬如說周才那邊,是不是能從他那裡問出點消息來?”   不由驚然驚悟,孫有財微顯不安的道:“我幾乎忘了這個王八蛋,不錯,得趕 緊著人到‘雙老閣’去探探消息,如果周才也掉了進去,此地便不安全了!”   汪來喜關切的道:“在‘雙老閣’裡,你另外還有路子?”   孫有財道:“可以試試看,至少打聽打聽動靜還能找著人,來喜老兄,我這就 出去安排,此外,各位也得立即離開‘樂合居’,我會另給你我找地方安置……”   說完話,孫有財急匆匆的推門出去,看他那種腳不沾地的忙活狀,顯然是真個 看了慌,誰都預想得到,萬一週才失風被擒,他可決不是咬得住牙關的人,這裡遲 早會叫人抄了窩!   繆千祥坐在桌前,有些失魂落魄的瞧著燭火發呆,江來喜下床躍著鞋子來到他 對面坐下,先低咳一聲,才神色和悅的道:“你在想什麼,樁兒?”   唏噓裡謬千祥痛苦的道:“要是福根哥與一心哥真個落到‘雙老閣’那些兇神 手裡,事情就大大的不妙了,他們是為了我才歷這一劫,說什麼我也不能袖手旁觀 !”   汪來喜慢吞吞的道:“你不關心那條翠太龍丟了沒有?”   身子倏然一震,繆千祥失聲道:“莫不成是丟了?”   汪來喜搖頭道:“東西好端端在著,豹哥跌在瓦面上是偏僕下去的,要是換成 仰跌,就包管將寶物壓碎,裡外一場空了,我特為告訴你一聲,好叫你放心。”   繆千祥面頰的肌肉抽搐著,極為難過的道:“翠玉龍固然是到了手,但福根哥 同一心哥卻陷進了虎穴,就算我能保著這條龍回去換來秋娘委身下嫁,這段   姻緣亦未免太過血腥冷酷,會使我終生不安,來喜哥,我想通了,如果東西能 換出兩位老哥,我寧肯不娶老婆,也不要叫良心受一輩子責難!”   汪來喜長吁一聲:“你能這麼想,足見你毛心仁厚,不曾昧於私慾,但現在隔 著那一步還早,該怎麼應付,我們到時候再打算,且走著瞧吧!”   床上,楊豹啞著聲道:“等聽過孫有財的回信再做定奪,趁這個空暇,大家都 小睡一會,養足精神才好辦事,光犯愁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繆千祥除了滿懷憂慮,卻是毫無睡意,心裡懸掛著兩位拜兄的安危,根本就睡 不著,他是越尋思越懊恨,耳邊不禁想起了孫有財早先說過的話———天下之大, 有幾個女人是值得好幾條性命的?   山偎林旁,築得兩間茅屋,茅屋外面,有竹籬圍繞,一條土狗,幾隻斑毛雉在 追逐奔跑,光景很是平靜祥和,但是,茅屋內的氣氛,卻是一片肅然,半點祥和的 味道也沒有。   茅屋中並無任何陳設,只泥地上平舖著一張大草蓆,楊豹、汪來喜、繆千祥三 人都盤腿坐在草蓆上,孫有財打橫陪著,這時節,四個人的四張臉孔,全似抹上一 層灰,陰霾得緊。   僵窒了一陣之後,汪來喜打破沉寂,嗓眼裡卻似塞著一粒棗核:“這麼說,已 經確定姜三和潘肥掉進‘雙老閣’手裡了?”   孫有財黃臉上透著一股黑氣,干干澀澀的道:“消息不會錯,兩個人都被押了 起來,聽說潘一心潘肥還跌扭了腿……”   汪來喜沉沉的道:“那麼,他們丟了什麼東西,也必然查出來啦?”   孫有財一攤手道:“這還用說。”   楊豹搭腔道:“周才呢?這傢伙失風露底沒有?”   孫有財道:“他見機得快,倒是腿腳滑溜先走了人,不過我到現在還沒有找著 他,八成是暫避風頭去了,‘雙老閣’裡頭的眼線告訴我,周才托人請了病假,依 我判斷,他是躲著觀望風色,若是牽連上他,居然一走了之,否則,他們將回去當 差……”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拿眼瞅著汪來喜:“如若仍須利用周才這條路子,必 得有一個先決條件,就是萬不得咬他出來,否則,他自身難保,如何還能替我們臥 底做接應?來喜老兄,我要冒昧請問一句,姜潘二位兄台,是挺熬得住抑或挺熬不 住?”   哼了一聲,汪來喜不快的道:“人是肉做的不是?刀斧相加之下,誰敢保證扮 得成英雄好漢?別說他兩個我應承不起,既便換成你我,恐怕也一樣會心餘力細! ”   孫有財打了聲哈哈,忙道:“你別生氣,來喜老兄,我只是問問罷了。”   楊豹也歎喟的道:“‘雙老閣’是什麼地方,那些人又是什麼樣的惡煞?逼供 迫招都是一等一的行家,要叫他兩個挺熬不吐,實在是難,孫兄,裡面的情形你比 我們更清楚,應該不會對我的兄弟有所強求。”   搔著頭皮,孫有財道:“這檔子事,可叫麻煩了……”   突然,汪來喜道:“老孫,竹蘭雙老‘血合字會’謝獨那樁公案,這兩天有沒 有新發展?”   孫有財也是個反應快捷、心思細密的角色,聞言之下,立時有了精神:“真是 一言驚醒夢中人!來喜老兄,你不提,我還差點忘了這個枝節,不錯,弄得巧,或 許可以在這上面找空隙、玩花樣!”   汪來喜並沒有什麼喜悅的表情,他雙目平視,不徐不緩的道:“可是有了狀況 ?”   點點頭,孫有財道:“雙老下了‘青蛇帖’,還由阮姨娘、向繼終親身出面拿 過言語,但勝謝的硬是不買帳,尤其話更說得難聽,雙老這一下算動了真怒,兩邊 業已約定三日之後在‘白花坪”談判,所謂會無好會、冥無好宴,事情鬧到這步田 地,恐怕也談不出個了局來,極可能弄到半截腰上就是一場惡戰。雙老這邊正在加 緊準備佈署,忙得人仰馬翻,目前大概抽不出空來搭理姜、潘二位老兄的事,只要 他們一朝離開老窯,就是絕妙機會,我們趁隙設計救人,大有成功之望!”   繆千祥兩眼發光,禁不住也興奮起來:“這可是天賜良機,來喜哥,他們真個 有救了!”   汪來喜淡淡的道:“法子固然要想,可別先往好處盤算,儘管‘雙老閣’精英 皆出,卻是必然留下後守之人,這留守的角色,便不易相與,人家伸根指頭,足比 我們大腿,打譜潛進去行事,仍然危險重重,要是認為撿著便宜,掉以輕心,很可 能就落得一窩炒!”   於笑著,繆千祥吶吶的道:“是,來喜哥說得是,不過,呀—…總比,雙老在 著要容易……”   汪來喜又凝神思量了一會,低聲道:“老孫,你還是得回去舖排一下,能找著 周才出面自是最好,若是找不著,至少也要設法把押人的地方查清楚,誤打誤撞總 不是路數,時機是稍縱即逝,三天後的機會如果把握不住,大家就只好認命!”   孫有財一躍而起,十分帶勁的道:“我這就去辦辦看,各位等著我回消息便是 。”   望著孫有財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竹籬之外,楊豹有幾分惴惴的問:“來喜,你看 能成不能成?”   索性一頭躺下,汪來喜問聲道:“又是那句老詞兒了,豹哥,謀事在人,成事 在天,且看大伙的運道吧!”   繆千祥的視線投注向屋外的天空,而天空卻是陰霾的,他在心裡默默祈禱,禱 念無所不在的神抵大發慈悲,好歹也讓這次空郁雲,亮出一抹青天吧……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空城回馬槍】   又一次來到“彩溪”,又見到壯麗寬宏的“雙老閣”,又在這座山崗的側腰上 。   繆千祥的心情十分沉重,有一種犯了莫大罪過的感覺,他的兩位拜見如今就被 系押在“雙老閣”裡,吃苦受累自不消說,原因卻全是為了他,而能不能救人出困 ,能否對那等負疚深沉的自責自慚有所補償,就只看眼前這次機會了.問題是,清 形並非樂觀。   他門仍舊匿坐於山巖參差的石隙間,靜等著天黑,這樣的等待非常枯燥無聊, 但卻無可奈何;楊豹變得相當沉默,不到必要,半句話不說,一張嘴扣得像用絲線 縫死了。   汪來喜倒挺汗朗,不是他故作灑脫之狀,書到如今,愁眉苦臉也一樣解決不了 困難,樂合點總比眉眼打結容易過,所以,他靠依著那塊斜豎的巖石,還翹起二郎 腿,荒腔走板的輕哼著小調哩。   孫有財歎了口氣,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來喜老兄,你真是看得開,放得下, 這辰光,尚有興致哼上一段……”   汪來喜笑笑,道:“要不怎的?學我們豹哥那樣份一臉的愁雲慘容?老孫,形 勢逼到頭上,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七情六慾是否據心形色,乃是另一個章回了!”   孫有財遙望“雙老閣”的重疊簷角,心事重重:“來喜老兄,這一次也是我們 運氣好,周才半虧沒被牽連進去,但今晚如果救不出人來,周才就非得跑路不可了 ,你要知道,不是人家逼不出姜、潘二位的口供來,只是還沒時間去逼而已,捏著 姓周的這麼一樁短處,他亦非得破力幫忙不可,但人是關在‘雙老閣’的柴房裡, 柴房位處偏院之內,幽深曲折,光是潛進去便十分危險,雙老又留下‘黑衫八秀’ 中的兩秀專司監守之責,咱們待要行事,恐怕不大容易……”   汪來喜淡淡的道:“你也別叫‘雙老閣’這塊腐朽招牌唬破了膽,老孫,事是 太平的。路是人走的,‘雙老閣’任他龍潭虎穴,我們哥幾個還不照樣登堂入室, 探囊取寶?上一遭能得了手,安知這一趟便不能奏功?”   搖搖頭,孫有財道;   “上一遭也不能說完全奏功,你們掉進去兩個人,又該怎麼講?”   汪來喜瞪著兩眼道:“若依雙方的實力和份量對比,我們掉進兩個人去仍算占 足上風,照你的說法,‘雙老閣’固似金湯,險如鷹崖,結果怎麼著?我們哥幾個 仍然功成計售,大部脫出。老孫,各人有各人的門道,先別把自己看扁了!”   這時,繆千祥略顯焦躁的問:“孫兄.僅老的人馬確實已在兩個時辰前出發了 ?”   孫有財道:“不錯,但天未入黑,我們卻不能貿然闖關,‘雙老’和向繼終幾 位我們固然招惹不起,便他的‘黑衫八秀’亦人人驗勇,個個剽悍,輪到硬碰硬, 我們四員不一定對付得了人家一個,何況另外尚有阮二姨太太、小鈴檔,以及一干 護衛在。總之是要暗渡陳倉,明著築道就非栽不行!”   注視著自己一雙寬大厚實的手掌,繆千祥哺哺的道:“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   汪來喜亦不允笑得泛苦,是的,要把本領用在當場,方知道功力竟然如此不濟 ,平素的調教磨練,待到拚命的時節,才體悟及太他娘稀鬆了!   第二回進“雙老閣”,不是沿枯井底下那條老路,而是從“巧真塔”左邊院牆 的一個窄洞中潛入,那個窄洞並非自然破損,乃是周才花了不少功夫偷偷刨開的, 洞口邊就是一片松林子,正好可做掩蔽,不過洞矮孔狹,像個狗穴,爬進爬出之間 ,多少令人有幾分尷尬。   周才陰著一張胖瞼,神情比上一次打接應時更要緊張,他貼湊在孫有財耳邊, 呼吸著滿嘴的蒜臭氣息:“孫爺,今晚上務必要得手,否則我除開趕緊逃命,就別 無他途了,你不知道前幾天那等險法,差一點便將我揪了出來……孫爺,這口飯能 不能吃下去,端看各位的佈施了,好歹都請撐持著,這趟豁力,我可沒收孫爺你的 一分銀子啊……”   孫有財不耐煩的道:“少羅嗦,我朋友的性命莫不成比你的命賤?我當然會全 力施為,還用得著你來多說?現在那柴房外都由什麼人在守著?”   周才壓著嗓門道:“‘黑衫八秀’中的二秀,齊雄齊爺與司徒全忠司徒爺兩人 輪流帶頭守衛,兩人分三個時辰輪班一次,另還有八名護院留值聽差……”   孫有財盤算著道:“如此說來,隨時都有一個帶頭的領著八名護院守著柴房了 ?娘的,那八頭人熊倒是不算什麼,只領頭的兩員叫人犯咕咕……”   周才苦著面孔道:“要不是雙老待抽調人手去‘百花坪’對付‘血合字會’那 幫殺胚,只怕柴房的監守猶更要嚴密,孫爺,雙老丟了那件寶,氣可嘔大了……”   哼了哼,孫有財板著臉道:“寶又不是他們打老家帶來的,怎麼得怎麼去,有 什麼好嘔?”   一旁,汪來喜催促道:“老孫,這就上事吧,叫姓周的引路!”   “周兄”也不叫了,開口變成了“姓周的”,周才當然滿心不是味,但自己上 次未能善盡職責,溜腿在前,人家不興問罪之師.業已算是給臉留面,一聲姓周的 ,便不認也只好認了。   仗著路熟徑巧,又在夜幕低垂之下,周才領著眾人閃閃躲躲的行向偏院,一跌 倒是有驚無險,但腳步一踏入偏院,他就不肯再往前多走半步,指著一口水池旁的 那幢石砌柴房,慌慌張張的道:“人就關在那裡,各位,我可不能再朝前淌,一切 多請小心,善自珍重——”   說著話,人已像只兔子一樣竄進黑暗之中,恁大的塊頭,卻有這麼滑溜的身手 ,不到眼前的緊要關頭,還真看不出姓周的動作竟也能麻利至此!   汪來喜唇角微撇,又示意楊豹、繆千祥與孫有財三人聚過頭來,輕聲交待了一 陣,孫有財吸了口氣,忑忑不安的道:“這法子,成麼?”   汪來喜道:“成不成誰也不敢說,但總歸要試上一次,否則,我們是幹什麼來 的?”   楊豹啞著聲道:“就這麼辦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情勢如此,好比騎 上虎背,不沖也不行了!”   四個人分成四個方位,極其小心的彎著腰向柴房那邊淌近,待湊到近前,才發 現柴房的每一面上都站得有兩名青衣漢子把守,八個人是一式的配掛腰力,手執長 槍,神態專注警惕,模樣蠻像那麼回事。   柴房的門扉大概是新換上的,因為一般的柴房不會裝設著鐵門,窗口上也不會 裝嵌著鐵柵欄,現在,從窗口裡正透露著燈光,看情形,“黑衫八秀”中當值的那 位似乎還親自把守在柴房之內呢!   汪來喜蹲在一張石椅的後頭,他謹慎的轉動著姿勢,一邊調整面對的角度,邊 用手指沾儒口沫試探風向,等他認為差不多了,方戴起浸過解藥的厚密棉布口罩, 極其仔細的從後腰上囊袋裡取出一隻竹製的長圓形卿筒,手握卿筒的推進塞柄,順 著風向朝空中輕輕推送——於是,一蓬淡淡的粉霧隨風而去,光景只像夜風中滲合 著一縷不可捉摸的輕露。   迎風站在柴房三邊的六個青衣大漢,先是表情愕然的朝四周打量著,又仰起頭 來縱動鼻孔頻頻向空中吸嗅,他們聞到的是一股甜膩的香氣,帶點腥,卻不知道這 股香氣來自何物及何處。然後,他們就更不會知道香氣來自何物及何處了,因為六 個人忽然覺得腦袋暈沉,雙眼泛黑,快得不可思議的立時委頓下去,宛如喝酒喝癱 了的六個醉漢!   柴房避風的另一面上,另兩位仁兄聽到一些響動,大約覺得有些詫異,兩個人 探頭探腦的轉過來察看——汪來喜拿捏住時機,順著風向又推出一蓬粉霧,相同的 效果便馬上發生在那兩個漢子身上,瞬間業已倒疊成一堆。   稍稍向前摸進,汪來喜對他的三位伴當搖手示意,意思是暫時不要行動,他自 己則匍匐著身子移到窗口下面,手執卿筒,對準窗口。   果然不出他所料,柴房的那扇窗戶突被拉開,一張冷峻的臉膛現露出來,同時 發出一聲嚴厲的叱喝:“蘇強,蔡志翔,你們幾個混帳在外頭搞什麼玩意!”   “意”字還只剛剛飄出那人的口唇,汪來喜已經老實不客氣的瞄準對方面孔, “唆”聲推送了半筒迷魂霧進去,那人在窗後狂吼如雷,一掌揚起,窗格震動,石 屑濺下,甚至連裝嵌其上、粗逾拇指般的鐵柵欄也立時崩彎了兩根!   汪來喜伏身蹲下,形態毫不慌忙,他對自己精心調配的這種“香來倒”蒙汗藥 十分具有自信,有關藥性的霸道更則清楚得很,只要嗅入他這“香來倒”,別說是 一個人,哪怕是一頭大象,也得服服帖帖的趴地躺上一個時三刻!   並沒有什麼意外發生,柴房裡很快就靜了下來,汪來喜招手喚來楊豹啟門開鎖 ,楊豹早經知會,自是屏住呼吸,動作神速,不到三兩下,鐵門上的暗鎖已被打開 ,當鎖中的機簧彈起,他又避瘟疫一樣匆忙退了回去。   柴房中當然難滿了柴薪,但除了柴薪之外,還有三個活人橫躺著,一個是剛才 在窗外露面的黑衣漢子,另二位,乖乖,就是混身被捆得和粽子相似的姜福根與潘 一心。   汪來喜已抽出小刀來替他二位拜弟割斷身上層層的細麻筋,然後一人嘴裡塞進 一顆紅丸子解藥,只兩手握住鼻腔下顎一張一合,解藥已然順當下肚,他力氣不夠 ,一次僅能背著一人出來,好不容易喘吁吁的把兩個兄弟都搬出了柴房,繆千祥和 楊豹正才趕過來接應,一條黑影已快似驚鴻,掠空而至!   驟覺疾風撲面,繆千祥不識利害,揮起手中單刀便劈,一刀揮出,卻劈了個空 ,身子方待搶前,右臂倏然震盪,手上傢伙已拋脫出去,而脖子上的酸痛感觸尚未 及傳到,胯骨上又挨一腳,直被端了個四仰八叉!   楊豹一見繆千祥栽了斤頭,悶不吭聲的從側邊暴襲,兩只亮閃閃的“陰陽環” 急抖猛翻,眼看著已沾上對方那黑衣人的背脊,卻不知怎的視線一花,人家已繞到 自己後頭!   還是咬著牙關不出一聲,楊豹迅速挫腰滑步,雙環斜排成孤,跟著再攻,黑衣 人竟在弧芒閃現的同時騰空三尺,一腳如飛,足尖碰擊上楊豹下頷,清脆有聲,於 是,這位“大空空”凌虛一個倒翻,層層跌落地下——好歹卻施展了兩招!   黑衣人“刷”聲旋身面對汪來喜,汪來喜不但識趣,更且上道,決不打沒有把 握的仗,他雙手一攤,人已順勢坐下,居然是一付“束手就縛”的姿態:“慢、慢 、慢,這位大哥,不管你是‘黑衫八秀’中的齊雄還是司徒全忠,我都認輸了,好 身手,真叫好身手!”   黑衣人雙目銳利,光似寒星,他冷冷的看著汪來喜,面露不屑:“我是司徒全 忠,你們是誰?卻是好生識時務!”   汪來喜望一眼地下躺著的四個哥兒們,心中大不是滋味,嘴裡可又不能硬挺: “回老兄的話,我們是前幾日各位逮著的那兩個人的伴,呃,也是叩頭弟兄……”   司徒全忠回頭朝柴房的方向看了看,毫無表情的道:“你們把齊雄和那八個護 院幹掉了?”   連忙擺手,汪來喜陪著笑道:“絕對沒有,老兄,便玉皇大帝給膽子,我們也 不敢這麼心狠,那幾位伙計只是中了一點蒙汗藥,暫且睡上一陣而已……”   目光投注在姜福根與潘一心身上,司徒全忠瞼上肌肉僵木語氣生硬的道:“你 們倒是把人救出來了,只不過還差那麼一步,差得未免要命!”   汪來喜心中巴望尚隱在暗處的孫有財能趕緊想個法子出來解圍脫困,表面上又 絲毫形色不敢顯露,只求拖得一時算一時:“司徒老兄大哥,兄弟嘛連肝膽,哥們 似手足,當初大家一個頭叩下去,總得福禍與共,他們有了難,其餘的便不能見死 不救,你說可是?其時也叫身不由己、拿鴨子上架哪……”   暗影中,又有十餘名穿著青色勁裝的大漢現身出來,他們同樣的配刀執槍,只 不過,此時卻全把槍刀對直了汪來喜和他幾個伙計。   暗裡歎了口氣,汪來喜不禁越想越恨,眼瞅著已將成事,偏偏半途上殺出這麼 一個程咬金來,弄得功虧一貨全盤皆輸,這算走的哪一門背運?如今只指望孫有財 千萬別臨危抽腿,好歹出個點子幫一把才是……司徒全忠冷著面孔往後一揮手:“ 通通綁上!”   十數名青衣大漢轟睹一聲,倒有大半湧了上來,抽出腰間懸掛的細韌麻筋,把 當中坐著躺著五個人架起,就待毫不客氣的加料上綁!   夜空中,猝然亮起數點寒芒,寒芒的移動速度異常快捷,但見光尾閃映,已有 幾名青衣漢子慘號著滾地,司徒全忠身形暴起,迎風翻騰,一溜冷電便也隨著他身 軀轉動的墊子流旋迴繞,“叮噹”兩響,一對“倒鉤釘”應聲磕落,他人已穩立在 地,雪亮的“破浪刀”豎比胸前,這位八秀之一聲調如冰:“很好,你們還有多少 幫手伏在暗處,不妨都滾出來,看我司徒全忠能否刀刀誅絕,半口不留!”   變故開始,連汪來喜也認為是孫有財起了狠心豹膽,抽冷子發難了,接著來的 情形卻使他大生疑竇——孫有財從來沒有用暗器的習慣,更沒聽過他擅使這種“倒 鉤針”,況且,如此的力道準頭,亦必不是孫有財那幾下子莊稼把式能玩得出的, 然而,若不是孫有財動的手、又會是何方神聖?   他這邊腦筋還在轉動,黑暗裡已鬼魁般閃出七八條身影來,由柴房洩出的燈光 所映照,可以隱約看出那七八個人都頭扎赤巾,穿著棗紅的緊身衣,只有為首的一 個加了一襲寬大的同色被風。   司徒全忠南始發現這干不速之客;臉上神態竟然倏變,慣有的冷峻表情頓時像 被驚恐融化了,他大瞪著兩眼,聲調窒噎迫促:“‘血合字會’……謝獨!你,你 們怎樣來到這裡?”   肩搭披風、身形模高有如門板的那人狂笑一聲,滿臉瘦病的贅肉都在抖動,他 舉起手上的大號板斧直指司徒全忠,嗓音粗烈,不在咆哮亦宛如咆哮:“我們怎會 來到這裡?好雜種,我們不來這裡卻該去哪裡?‘百花坪’麼?‘百花坪’只是白 癡和豬頭去的地方,‘血合字會’不去,我謝獨更不會去!”   好傢伙,這位模樣獰厲粗陋,混身上下充滿戾氣的仁兄,敢情就是那惡名值赫 、專橫剛愎的“血合字會”首腦:“九手勾射”謝獨!   司徒全忠自是頗出意外,同時也感覺到形勢大大不妙,他退後一步,又驚又怒 的道:“謝獨,你原和我們雙老約好在‘百花坪’見面論斷是非,雙老已經準時赴 約,你們不在‘百花坪”候駕,卻潛行來此,意欲何為?”   碟碟怪笑,謝獨形色越見猙獰:“好叫你這野種明白:范寒峰與沙含恨兩個老 王八蛋仗著那點惡勢,挑著過往的一塊臭爛招牌,處處伸手管事,大包大攬江湖恩 怨,簡直視道上同源如無物,我雖則早就看他不順,但事不關己,好歹也容忍著, 不想這一遭兩塊老貨竟為了‘仙霞山’莊有壽的漏子找到我姓謝的頭上,明迫暗求 、軟硬齊下,要我抽腿化解與姓莊的那段糾葛,我只稍有申訴,居然就惱羞成怒, 放下話來在‘百花坪’談判了斷;他娘的皮,兩個老東西打的什麼主意以為我不知 道?無非是想武力迫和不然就斬盡殺絕,行,你一對老小子待斷我的路,我就要抄 你的窩,‘百花坪’姓謝的不去,偏偏繞來‘彩溪’血洗你‘雙老閣’,倒要瞧瞧 是誰吃得住誰?”   司徒全忠面孔蒼白,卻是看得出他已橫了心:“住口!天下盡多幫會組合,也 只有你們‘血合字會’才做得出這等不信不義之事,亦只有你謝獨才有如此胞胎卑 鄙的行為,你們不僅無恥,更且無膽,有種的便明火接刃,正面交鋒,暗襲偷截, 算不得英雄好漢!”   謝獨目光似血,氣勢如虎:“野種,我從不自詡英雄好漢,但求益壽延年,名 利雙全,你要充英雄扮好漢,我卻正可成全於你!”   司徒全忠振吭大叫:“快示警!”   幾名青衣護院手忙腳亂的紛紛從懷中掏出銀哨,湊上嘴巴便狂吹起來,尖銳的 哨音傳揚在夜空裡,顯得特別淒厲悸顫,但謝獨卻並不阻攔,他像在觀賞一出鬧劇 似的嗑味而笑:“吹吧,馬上便有四面回應,我卻要看看你們能吹出什等樣的救命 菩薩來!”   就在這邊哨音激越的同時,整個“雙老閣”內也處處響起了同樣急促的聲響, 還加夾著不斷的吼喝呼叫,間歇的悲鳴長號,很快的,有火光燃燒,有兵刃的撞擊 不絕,形勢仿如立刻沸騰起來,情景已老煉獄!   謝獨氣定神閒、泰山不動的道:“野種,整外‘雙老閣’,我們共有三路人馬 ,你眼前看到的,只是其中一路罷了!”   坐在地下裝熊的汪來喜,早就把眼前情況弄清楚了,因而不由得暗暗叫苦,這 豈不是虎吻未脫,又陷狼群了麼?兩邊交鋒在即,卻將他兄弟五個夾在陣勢中間, 萬一有個什麼長短,該有多冤?纓干祥和楊豹亦已撐起身來,只瞧著這一片火爆場 面發愣;繆千祥不知怎麼搞的,雖然仍在臂酸股麻,私心裡竟偏著‘雙老閣’這邊 ,他呆呆注視著‘血合字會’那個一身赤紅,打骨子裡就起了增厭!   謝獨似乎根本沒有看見他們兄弟五個,大板斧往司徒全忠身上一指,突然暴喝 :“宰了!”   七名赤衣大漢裡,有三個猝然撲出,三個人是以不同角度進襲,俱是身手矯健 、招式凌厲,幾乎在同一時間,攻擊的焦點便齊頭並落!   司徒全忠反應猛辣,大斜身,“破浪刀”卷若匹練,鎬鋒破空如嘯,毫不退讓 的盡全力反攻上去,四個人甫始接觸,便已看出都是拚命的架勢!   望了望那幾名青衣漢子,謝獨不耐煩的道:“一遭宰了,少擺在這裡礙眼!”   於是,又一名赤衣人衝了過去,但見他身影一動,寒光初現,三顆人頭已滴溜 溜的拋上半空!   固然也經過生死的豁斗、博命的場合,但像這樣慘怖的殺伐,繆千樣猶是頭一 遭遇上,現在,他才知道,什麼是狙擊的技巧、什麼叫殲滅的手段!   於是,謝獨一雙陰酷的三角眼已瞄向了他們這邊,繆千祥不禁頭皮一陣發麻, 肌膚上頓時起了雞皮疙瘩,由衷的恐懼來自內心,他好像已經感覺到冰冷的鋒刃接 觸於脖頸,差點連丹田的那口氣都提不住了;汪來喜又何嘗不是心膽俱顫?他卻多 少還拿得定主意,急忙扯開嗓門嘶叫:“謝大當家,謝舵把子,你老可千萬莫生誤 會,我們不是‘雙老閣’的人,我們也和‘雙老閣’結有樑子,今晚潛了進來,原 待放火燒他個滿堂紅,不幸出師失利,火沒放成,反倒被擺平了,謝大當家,你老 卻豎義旗、伸鐵拳,不向惡勢力低頭,正好為我們一干江湖後進吐口怨氣,立一個 凜然不屈的好榜樣,我們服了你啦!”   後面的一段話,才真正使謝獨心花怒放,受用十分,他眼中的殺機立斂,故作 矜持的道:“我可不敢承當那麼些抬舉,不過呢,我就是受不了有人倚老賣老,抗 著招牌欺壓人,他娘不就是一口氣不是?都是肉做的,誰該低誰一頭?別個逆來順 受,心起含糊,我偏要往上抗!朋友,你們也遭過那兩個老傢伙的迫害?”   汪來喜一副誠惶誠恐、五體投地,幸見青天大老爺的德性:“謝大當家說對了 ,要不是雙老仗勢欺人,逼得我哥幾個無路可走,憑我們這點氣候,也敢冒死同他 們爭抗?”   頻頻點頭,謝獨這才真想起了什麼,他大聲道:“難怪方纔這些王八蛋正待捆 綁你們,原來卻是舊事重演,娘的皮,這就叫物極必反,兩個老貨招得天怒人怨, 遍地仇孽,氣數就快盡了……”   說著,他又揮了揮手:“也罷,你們趕緊離開此地,免遭池魚之殃,既屬志同 道合,這把火你們也不必放了,且由我來代勞,不但要燒他個滿堂紅更要宰他個滿 堂紅!”   汪來喜一疊聲的謝著,趕忙示意楊豹與繆千祥,合力背起地下那兩個要死不活 的,幾乎是連翻帶爬的逃了開去,也只是剛剛到了城外,背後已傳來一聲悶障,聽 聲音,似乎是出自司徒全忠口裡!   五個難兄難弟,踉踉蹌蹌搶進了這片松林裡,孫有財始幽靈似的冒了出來,不 等汪來喜開口責罵,他已一伸大拇指,全心全意的讚道:“來喜老兄,行,確是行 。你這一套,我才真叫服了,要不是你知機得快、應付得妙,你們五位恐怕早已向 閻羅殿報到去了;姓謝的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壓根不識慈悲二字,若非臨時叫你 搔著了他的癢處,這會兒,我只剩替列位收戶的份啦!”   汪來喜吁吁喘著道:“你就一張嘴巧;娘的,剛才你倒是死到哪裡去了?我還 指望你大顯神通,前來救人哩!”   孫有財苦笑道:“我這幾下子三腳貓的把式,你又不是不知道,碰上那兇神惡 煞,救人不用談,至多再綴上我一個,唉,先時可把我急瘋了……”   手撫胸,繆千祥餘悸猶存的道:“老天、三十多年沒受過的驚嚇,這陣子卻受 全了。以前不曉得什麼叫害怕,如今才知道,這人間世上,嚇人的事兒還真不少! ”   楊豹這時悄聲搭腔:“來喜,你看看,他兩個像是醒過來了……”   汪來喜移到近前,俯首查視,可不是麼,姜福根與潘一心正在悠悠醒轉。兩個 人揉著眼皮,晃著腦袋,像是宿酒才過,迷迷糊糊的掙扎著要坐起。   伸手按住他們,汪來喜低聲道:“別動彈,藥力正在行開,再躺一會就沒事了 ……”   姜福根努力睜開疼澀的眼睛,怔怔向松林的頂端凝視了一陣,開口有如夢中吃 語:“這……這是什麼地方?我們是到了何處?先……先時好像聽到來喜二哥的聲 音……”   汪來喜柔和的道:“已經把你兩個從虎口裡救出來啦,你兩個旦放寬心,等一 歇我們就永離苦海嘍……”   透了氣,潘一心緩緩眨著眼,神情似是相當疲憊,他涉著嗓音道:“該不是做 夢吧?我剛才還隱隱聽到殺伐呼號之聲,以為這一遭可萬劫不復了……”   不禁鼻端泛酸,楊豹安慰著道:“你們干真萬確是脫險了,潘肥,只是時機不 巧,尚得淌一關……”   是的,尚得再淌一關。“雙老閣”偌大的範圍裡,燭天的火光正熾、慘烈的拚 殺方興,這一關,卻似歷經了阿修羅場!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此去隨所欲】   混亂的場面仍在持續著,奔走呼號的聲音翻江倒海般向四周浸漫,空氣中飄漾 著濃重的血腥味,金鐵交擊的脆響綿密而緊湊,火光炫花了人眼,也顫悸著人心, 松林之外,真是一片慘烈。   就在林中的六個人屏息如寂、華若寒蟬的窒怖裡,兩條人影宛如兩條喪家之犬 ,慌不擇路的一頭撞了進來,人才入林,已經喘息著癱軟成一團!   汪來喜固然是大吃一驚,招子卻也夠尖,一瞥之下,即已看清闖進林子來的這 兩個不速之客,居然還是一雙雌貨,其中一個更似受傷不輕,半邊身子全是血污!   那兩個狼狽不堪的女人雖則精疲力竭的疊做一堆,反應仍舊敏捷,目光抬處, 亦已發現了林子裡的這一伙好漢,不由驚震更甚,雙雙分滾開去,兩人手中的四柄 短劍同時揮舞,卻是軟弱虛緩,瞧得出強輦之末,不堪一擊了!   汪來喜他們趕緊退避,孫有財已搶著低喝:“兀那兩個婆娘體得誤會,我們可 不是‘血合字會’的同黨——”   受傷的女人半跪地下,身軀不停搖晃,林外閃耀的火光映照著她一張清瘦卻尚 未脫形的瓜子臉蛋,雖是面色慘白,但風韻猶存——約莫四十好幾的歲數了,不過 ,年輕的時候,必然是個美人胎子!”   另一個娘們的年紀比這一個輕了些,大概三十出頭的味道吧,身材嬌小玲瓏, 長得也挺標緻,只是眉宇之間隱透精悍,眼下的辰光,竟然還在咬牙,聽她吁吁喘 著,口   氣倒狠:“若不是謝獨一幫的……你們又是哪一路牛鬼蛇神?”   孫有財不禁上火,冷冷的道:“你還是顧著自己保命吧!我們是何方神聖,用 不著告訴你,至少,‘雙老閣’那份糧我們一樣吃不上,兩頭都遠著去!”   忽然,潘一心啞聲呼叫:“我的天,那不是阮姨娘與小鈴噹楊姨娘麼?怎麼也 搞成如此淒慘法兒?”   半跪在地下的女人認出潘一心,亦失聲道:“你不是那竊賊潘一心嗎?幾時被 你逃出來了?”   一聲“竊賊”,六個人聽著全免不了感到刺耳,孫有財沒好氣的道:“阮姨娘 ,現在可不是你過堂審案的場合,沒那多威風好使,二位同我們差不離,全到了屋 簷下,不低頭也不成,哼哼,‘竊賊’?竊賊比亡命總要好過一點!”   嬌小卻潑悍的“小鈴噹”楊姨娘柳眉倏豎,杏眼圓睜,憤怒的道:“你——”   阮姨娘伸手示意,容顏淒黯;   “三妹,這人說得不錯,我們中了好計,被‘血合字會’趁虛而入,如今正是 家毀人亡、四顧彷徨的境地,不忍諱著,又能怎麼樣呢?”   楊姨娘尚不待回話,林子外面傳來不尋常的人聲鼎沸,而寒芒閃耀,厲叱暴吼 之聲起落不絕,看情形,竟似有人抄向這邊來了!   阮姨娘形色大變,急忙轉向孫有財道:“這一位——呃,朋友,能不能請各位 行行好,幫我姐妹一個忙?”   孫有財端著道:“我們哥幾個人微言輕,只怕幫不上二位姨奶奶什麼忙!”   移近了些,阮姨娘十分懇切又委屈的道:“不須要各位幫什麼大忙,但求你們 別出聲響,讓我姐妹躲過追兵就行……”   火焰透過松隙的散碎光影中,反映著繆千祥那張敦厚的圓臉上一片深切的同情 ,他的聲音彷彿融入了阮姨娘的委屈裡。   “你們二位放心,如今我們都算是落難人,同船過渡也有五百年的緣份,何況 現在又串連著陷於險地?好歹得幫著你們……”   阮姨娘注視著繆千祥,幽緩的道:“多謝各位成全——”   松林之外,人聲嘈雜,而且逐漸逼近,有個粗大的嗓門猛然吆喝:“甘老六, 這片烏林子還沒搜過,你領幾個兄弟送去打探打探,我就不相信那兩個騷娘們有得 上天入地的本領,能逃出我們手掌心!”   一個尖銳的聲音立時回應,隨即便有五條身影掩向林邊,周遭跳動的火苗子拉 長了這五條鬼魁般的影像,染照著他們暗紅色的衣裝,手上的兵刃煙增晃亮,殺氣 逼人,沒有錯,是“血合字會”的追兵到了!   干干的嚥了口唾沫,孫有財雙目凸瞪,哺哺自語:“天老爺,這一下樂子可大 了……”   姜福根任是身子虛軟,腦筋卻已清醒,他暗暗扯了汪來喜一把:“二哥,若是 萬一吃對方發現了我們,卻該怎麼應付是好?”   汪來喜正在猶豫,繆千祥一直愣愣的道:“有道是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 不拼也只有拼了,何況二位姨娘正巧窩在這裡,要講不是同伙,怕他們亦不相信… …”   狠狠瞪了繆千祥一眼,汪來喜小聲罵著:“你倒會憐香惜玉,英雄救美,樁兒 ,你可明白我們乃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哇!”   繆千祥悶悶的道:“莫不成就見死不救?”   這邊在悄悄爭論,那頭人家業已一字排開,大模大樣的搜了過來;楊豹深深吸 了口氣,神色非常沉重,呼吸都濁了:“準備拼吧,這次不會再有好運道了,就算 來喜舌上生蓮,約莫亦說不動老謝啦……”   現在,五個“血合字會”的殺手已到了近前,甚至可以約略看清他們的面貌, 那五張人臉,乖乖,真叫兇惡得緊哩!   照對方搜查的方式來看,他們是決計隱藏不住的,而距離的延伸,僅是遲早的 問題,大難方興,很快就要臨頭了!   於是,伏在草叢的阮姨娘暗一咬牙,身形暴起,搶先發難,兩柄短劍在幽沉的 林隙間閃過兩溜冷芒,由於位置接近,她又是出其不意的動手,眨眼下已與當中那 個“血合字會”的朋友撞成一堆——短劍刀口,盡入對方胸膛!   另外那四個反應極快,幾乎同時吼叱出聲,分向四個角度躍開,繆千祥這時也 不知吃了什麼狠心豹膽,居然弓背彎腰,一頭衝去,單刀是沒有砍中人家,卻與四 個中的一個滾翻在地,雙雙扭打起來!   汪來喜歎了口氣,銅蕭倏揮,招呼向其中之一,孫有財帶著哭腔罵了一聲,兩 手握轉著他的寬刃短刀,狠命對准剩下的兩位刺去!   那兩個“血合字會”的仁兄,由於林中幽暗,變起突兀.驟遭襲擊之下,亦不 禁慌了手腳,以為中了人家的埋伏,雙雙後退不迭,一個瘦高條回刀模截,嘴裡狂 叫:“來人哪——我們中伏啦——”   斜刺裡,“小鈴噹”楊姨娘一頭雌豹般撲上,短劍罩心插落,這瘦高條抽刀不 及,急忙側掠,由於一腳踏進個窪坑,身子重心不穩,又碰上了一株松干,還不等 他反彈回來,潘一心的兩腿已絞上了他的脖頸,更倒拋出三步之外!   和這瘦高條一齊朝後退的,是個五短身材的壯實漢子,眼見同伴頭下腳上的栽 跌出去,更是心驚膽顫,他一對虎頭鉤漫天劃地的狂舞著,邊直著喉嚨宛如嚎喪: “快來人哪,‘雙老閣’的一干罪魁禍首全都窩在松林子裡打埋伏——”   嚎叫聲像裂帛也似的傳揚出去,楊豹的陰陽環也同他的雙鉤猛然交擊了三次, 這位仁兄無心纏戰,身形擠向林子邊緣,卻沒注意姜福根從背後倏閃上來,又輕又 巧又准確的一匕首捅進了他的脊梁!   和繆千祥在地下翻滾撲打的那一個,固然已經狠狠在繆千祥身子上捶了幾拳, 卻不曾佔著便宜,繆千祥亦毫不客氣的咬了他兩口;這樣的打法,早就亂了章法, “血合字會”的這位論功力自是高出纓千祥不少,但落到這步景況,已失常態,只 等於是打混仗了。   甚至混仗也打不下去,因為孫有財、姜福根、潘一心、楊豹四個人分別轉頭撲 了過來,好比群狼襲瘸虎,但見刀光環影,交相起落,血濺肉綻的一剎,便只剩下 慘號如絲如泣。   五人中僅存的那個,場面亦大大不妙,因為和他拚搏的,已不止汪來喜一人, 眨眨眼裡,阮楊二位姨娘早湊了熱鬧。   林幽光暗,兩個會合下來,這位“血合字會”的朋友業已裡外全透了紅,赤血 染浸衫下,他才待朝外竄逃,潘一心自旁覷準時機,騰空彈腿,足尖結結實實踢中 對方腦袋,當那人的身子旋轉捧出,同時傳來一聲骨路的碎裂暴響!   火把的亮光便在這時映照進來。二十餘名“血合字會”的殺手從松林四邊搶入 ,帶頭的,正是有如兇神惡煞般的“九手勾魂”謝獨!   在熊熊的焰苗跳動裡,原先的沉黑就像縮了水似的被擠迫向角隔,現場的景況 便無所遁形的展露出來,謝獨雙目瞥處,不由勃然色變,模樣活脫要吃人:“好一 群歹毒雜種,居然拿這種阻報手段來坑害我的屬下,若不將你們刀刀誅盡,個個軌 絕,何能洩我心頭之恨!”   說著話,目光又火赤的轉投向汪來喜臉上,恨得他滿口牙“咯”“咯”挫磨: “你們這群王八蛋尤其不是東西,用一番花言巧語蒙混於我,原來仍和‘雙老閣’ 是一丘之貉,先時吃你們混過,饒你們幾條狗命,如今正好一並解決,且無論生死 ,都得把那付舌頭勾割下來!”   汪來喜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華,正想硬著頭皮申辯幾句,阮姨娘已挺胸脯,氣 勢凜然的道:“謝獨,冤有頭、債有主,要殺要剮,衝著我們‘雙老閣’的人來, 這些朋友的確與‘雙老閣’毫無關聯,你不該皂白不分,橫施暴虐!”   重重“呸”了一聲,謝獨指著地下倒臥的五具屍體,口沫四濺:“不管你們有 關聯沒關聯,是什麼狗屁倒灶的牽扯,老子死的這五個人卻必然被你們共同謀害無 疑,只此一樁,便通殺不赧!”   阮姨娘面色煞白,激憤的叫:“從來也不曾見過似你這樣陰險卑鄙又冷血殘暴 的匹夫,謝獨,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今晚你所做的,你終將遭到報應!”   狂笑如雷中,謝獨猛然揮手:“宰,通通給我宰了!”   往後瑟縮著,孫有財倉皇的問:“來喜老兄,我們該怎麼辦?”   汪來喜的聲音進自唇縫:“豁上了——”   不錯,眼前的情況,好比禿頭頂上的虱子,明擺明顯看,任你丟燦蓮花,能說 下個大天來,只怕姓謝的也六親不認啦,汪來喜心中有數,除了豁上,再無他策!   二十餘名“血合字會”的殺手轟路一聲,紛紛撲前,阮楊二位姨娘與楊豹等六 個人也準備奮力迎擊,就在白刃交接的剎那,但聞衣袂兜風之聲驟起,先是六條黑 影飛鴻般掠進,人一入林,立時便衝向那平“血合字會”的朋友,而金衫碎閃,額 下蓄著一把紅鬍子的“金戈”向繼終亦罩頂搏擊謝獨!   形勢的轉變是異常突兀又急劇的,只照面之間,雙方已混戰成一團;“雙老閣 ”這邊,出現的是向繼終與“黑衫八秀”中的六秀,他們原是跟隨雙老前往“百花 坪”和謝獨一伙人談判去的,如今天兵神將般降臨,很顯然雙老亦在不遠!   不僅是不遠,簡直就在眼前,混戰才起,“掌飛雪”   桑幹那龐大的身影業已映入林中,在桑干的恭謹侍奉下,是兩個衣著華麗、舉 止雍容的老人,兩個老人,一位身材修長,面如白玉,留著三咎青須,另一位略見 矮勝,卻長眉垂梢,鷹目獅鼻,形像十分威猛;這兩位老人甫一現身,那股子蒙偉 之概,便已鎮懾全場!   當然,就算是白癡,此刻也知道是雙老來了——名揚天下的“枯竹白骨”范寒 峰、“碎蘭斷腸”沙含浪!   一見雙老,阮姨娘同楊姨娘兒有隔世的感覺,兩個人容顏淒楚,嚥聲輕呼:“ 雙老……”   這兩位江湖上的巨梟,很容易就能叫人分辨出來誰是范寒峰、誰是沙含浪,因 為他們關切又憐愛的眼光,正各自投注向屬於他們的女人身上——面如白玉,額蓄 青須的一位殷望著阮姨娘,鷹目獅鼻,形貌威猛的這一位則疼惜的盯視著楊姨娘; “竹蘭雙老”憧然分明!   到底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佬,此時此地,仍沉得住氣,一先不敘那等的企念 與懸思,卻只交待了“掌飛雪”   桑干寥寥數語,然後,雙雙逼近“九手勾魂”謝獨!   桑干疾步側行,樸刀在手,竟是過來衛護著際楊二位姨娘,而楊豹等六個難兄 難弟跟在二位姨娘身邊,不消說一齊沾了光,看樣子,局面這就大轉了!   繆千祥暗中透了口長氣,俯在汪來喜耳邊悄聲道:“真是天降救星,來喜哥, 我們這遭大難不死,後福可就無窮啦……”   汪來喜顯然不似他兄弟這樣樂觀,使銅蕭吹孔的一端搔了搔耳根,搖著頭道: “你可別想得太美了,樁兒,雙老饒不饒過得我們,誰也不敢說,‘血合字會’固 然是他們決不並立的仇敵,咱哥幾個亦不能算是人家的朋友,搞不好,雙老擺平了 姓謝的那一伙之後,約莫就衝著我們下手啦……”   繆千祥愣了片歇,有些不安了:“說得是,我差點忘記“巧真塔”上捅的繼漏 了,來喜哥,只怕雙老不會放過我們,趁著此時一片混亂,正好走人——”   汪來喜悶聲道:“不用癡心妄想,你瞧瞧眼前的局面,‘血合字會’已成強弩 之末,情勢完全控制在雙老手中,除非人家點頭,又朝哪裡走去?”   繆千祥趕緊放眼過去,這才發覺俄頃之間,雙方的戰況已大有變化——“金戈 ”向繼終拋開了謝獨,轉而支援“黑衫八秀”中的六秀,二十餘名身著赤衫的“血 合字會”朋友,早就躺下了多半,六秀這邊,不過賠上兩員而已。   另一頭,雙老侍候謝獨,謝獨樂子可大了,任他粗橫的身軀左沖右突,形似瘋 牛般展舞著那柄大號板斧,卻根本掙不出雙老聯手下的禁制圈;“枯竹白骨”范寒 峰輕易不露的“斑竹杖”揮灑如漫天雨雪,角度移動的每一環全是封死逼絕對方的 精妙殺著,“碎蘭斷腸”沙含淚則遊走似鴻飛電閃,雙掌幻做無盡無終的“蘭花手 ”,指彈指戮,彷彿惡魔的詛咒,隱現於不可測的虛渺之中,枯竹白骨、碎蘭斷腸 ,果然不假!   現在,繆千祥終算開了眼界,除了殺人的功夫之外,他更瞻仰了形意層次的武 學威力、外斂內蘊的至高藝業竟華,現在,他才真正明白武林之道千奇百異、浩瀚 無涯,須彌芥子,何其玄化。   以雙方的優劣形勢來看,“竹蘭雙老”應該早將謝獨解決,但他們並沒有這樣 做,他們只是圍罩著謝獨,偶而不疼不癢的敲擊兩下,逗引得這位“九手勾魂”吼 叫怒罵,暴跳如雷,一雙眼也全泛了紅,雙老的意思已至為明顯——他們顯然要盡 情的羞辱謝獨,在做最後一擊之前,磨光姓謝的所有尊嚴!   當那邊向繼終的一對金戈燦耀著金光再次挑起一名赤衫敵人的時候,“竹老” 范寒峰的“斑竹枝”亦淬似蛇電掣掠,一點透入謝獨額門,而謝獨的巨斧正往上揚 ,“蘭老”沙含浪的手指已彈擊在姓謝的胸膛,血花爆起的一剎,竟將這位“血合 字會”的首腦震飛七尺,四仰八叉的重重摔下!   於是,一聲尖銳的嗯哨響起,所有殘餘的“血合字會”人馬立時狠奔系突,四 散奔逃,大略一算,二十餘名同伙,躺在地下就有十三四個!   “金戈”向繼終並不罷休,叱喝連聲裡率領手下四秀隨後追殺,當人影吼聲一 路遠去,雙老才緩緩回身,就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件一樣從容走了過來。   在這座燒燬了大半的廳堂裡,“竹蘭雙老”默默聽完楊豹等六個人的解釋,“ 竹老”范寒峰面無表情的望著他師弟“蘭老”沙含淚,語氣中透著幾分乏倦:“江 湖爭紛,遺患無窮,不想七十歸隱之年,猶受其牽連茶毒,幾乎弄得家破人亡,含 浪,我委實累了,這樁事,你看著辦吧。”   沙含浪人如其貌,竟是比他師兄火爆得多,聞言之下,兩隻眼睛尖利如刃般瞪 視著一排站在面前的六個人,惡狠狠的道:“居然膽敢潛入‘雙老閣’盜寶傷人, 這種行為,不僅構成大不敬,尤其張狂跋扈到了極處,不加懲罰,何做傚尤?非重 重治罪不可!”   六個人站在那裡,狼狽之狀,活像重演了“仙霞山”   “七轉洞”的一幕,不過,眼前的處境,卻要比上一次兇險得多,沙含浪這∼ 變臉,他們六個就不讓腿肚子打轉,六顆心亦不由齊往下沉,個個的頭皮都似起了 炸!   深深吸了口氣,汪來喜陪著笑,哈著腰道:“前輩慈悲,下情皆已上稟,我們 兄弟縱有不是之處,亦乃形勢所逼,受情感道義所趨不容推倭,前輩明鑒,務請高 抬貴手……”   孫有財也淒淒惶惶的道:“兩位前輩都是江湖大豪,一方聖賢,自也明白人與 人相處理該首重情義,道上同源,尤難規避,‘雙老閣’是什麼地方,裡頭住的是 些什麼人,小的們何嘗不清楚?   冒死犯顏,也是迫不得已,雞蛋碰石頭的事,要不有那份情義撐著,誰活膩味 了來觸這等的霉頭?小的們並無大惡,尚乞二位前輩看在兄弟照肝膽這一層上曲予 包涵,饒命超生……”   “竹老”范寒峰微見動容,他又望向沙含浪,正待啟口,沙含浪已重重一哼, 大聲說道:“就憑你們這等的膽大妄為,視我們‘雙老閣’如無物,豈是幾句卑詞 屈言就可想得的?如果人人援例如此,將來我兄弟還有安寧日子好過麼?不行,非 嚴懲不可!”   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阮氏姨娘,忽然挺身站出,形色憔悻卻語氣堅決的道 :“含浪,有件事,或許可以改變你的心意——”   沙含浪趕緊站起,放緩了腔調:“二嫂不去歇著,何苦讓這些瑣碎事煩心?”   阮姨娘平靜的道:“先讓我把話說完——含浪,就在你與你師兄尚未趕回之前 ,我和妹妹已被謝獨的手下追趕到松林子裡,是他們這幾位掩護了我姐妹,也是他 們這幾位幫著我姐妹力抗姓謝的圍殺,當時,我們已經精疲力竭,我更是負創在身 ,要不是他們慨伸援手,你和你師兄這時刻只能為我姐妹收屍了;含浪,豈能因小 過泯絕大恩?待怎麼處置,你就斟酌著辦吧!”   旁邊的“小鈴噹”楊姨娘跟著走過來,仰臉注視沙含浪:“姐姐講的一點不錯 ,若不是人家冒著生命的危險協助我們,師兄早就失去了姐姐,老爺,你也一輩子 見不著小鈴噹了……”   沙含浪在剎那的怔愕之後,態度立刻起了變化,他幾乎有些失措的問:“竟… …竟有此事?果有此事?”   楊姨娘嘟起小嘴,瞪著兩眼:“如今是什麼時候、我姐姐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誑語隨便打得的嗎?”   沙含浪連忙轉向范寒峰,十分尷尬的搓著手道:“師兄,呃,這檔子事,自然 不能以小過而泯大恩,還請師兄有以裁示……”   微微一笑,范寒峰頷首道:“那就免責了,連‘翠玉龍’一齊奉送,就算我們 師兄弟給繆千祥的新婚賀禮吧;人命幾何?尤其阮妹與楊妹的性命,更同你我生死 相連哪……”   於是,阮姨娘和楊姨娘羞澀卻情意綿綿的投向雙老一瞥,翩然退去,梨花海棠 ,誰說黃昏的戀情不依樣甜蜜,而雋永呢?   楊豹等六個兄弟,不但感激零涕,內心振奮,若非尚得顧著三分面子,早就舉 手立呼萬歲了。   本來是兄弟五個回“馬前鎮”,如今多出一個——“鬼聽壁”孫有財,他是專 程跟著去喝喜酒的。   那條“翠玉龍”,已由繆千樣自己揹著,肩龍於身,美人在望,“聚豐泰當舖 ”朱胖子的模樣回映入腦,似乎也不怎麼討人嫌了。   六個人胯下全是“雙老”贈送的坐騎,高大神氣,兼而有之,纓千祥落在後面 ,正逐一端詳著四位拜兄與孫有財,經過一番驚濤駭浪之餘,他在品味著現在的感 受——人活一生,有兄弟、有朋友,該有多好?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麒麟如虎來】   打“雙老閣”回來之後的這段日子,,繆千祥真可謂愜意又風光透了,獻上“ 翠玉龍”給朱胖子,討來的是一番出自心肝的千恩萬謝,得到的是韋秋娘隱不住的 脈脈情意。朱胖子並沒有食言,第二天就替小倆口子行了文定之禮,婚期約在下個 月,日子也挑好了,天氣涼一點再合房,確是設想周到,繆千祥每一思起那一天, 就不禁心跳氣喘,混身燥熱,巴不能早早到來,幾十個晨昏疊做一宿過了最妙。   晌午時分,他收了肉檔,興沖衝來到楊豹住處,打算找著老哥哥一談迎親細節 ,順便再喝上兩盅解解痛;楊豹住的地方,坐落在橫三街的大路邊,算是市集中心 ,光景十分熱鬧,他把所屬的兩幢樓房分租給人家當倉棧,自己卻窩在窄巷後一間 小屋子裡,那間小屋子,原是堆放雜物用的,這位“大空空”為了多收幾文租金, 便免不得個人受點委屈了。   繆千祥和楊豹都是自家兄弟,沒有那麼些俗禮可講,他摸上門來,一邊嘴裡吃 喝著,一邊就管自推門而進,門是應手開了,他卻不由微吃一驚,因為屋裡頭站著 的人不是楊豹,竟是汪來喜,除了汪來喜,滿屋的傢俱一片混亂,四散拋置著,像 是剛有幾頭烈馬沖將過去一樣!   汪來喜正在觀看著手中的一張紙條,臉色陰沉,眉宇間宛似聚浮著一層黑氣。   跨入門檻,繆千祥移目盼顧,愣愣的道:“這是怎麼回子事?來喜哥,豹哥呢 ?豹哥人去了哪裡?”   汪來喜伸手遞過那張巴掌大小的灰褐紙條,悶著聲道:“真要命——你自己看 吧!”   接過紙條,繆千祥讀著上面龍飛鳳舞、書寫得簡單明了的兩行字:“慾求楊豹 不死,入夜城隍廟來晤。”   紙條上除了這兩句話,既無上款,亦未署下款,意思很明白,有人劫持了楊豹 ,要他們兄弟晚上到城隍廟去談判,而什麼人劫持了楊豹,待談的又是什等內容, 就一概諱莫如深了。   嚥了口唾沫,繆千祥有些迷惆的道:“這,呃,來喜哥,這不是帶著擄入勒索 的味道麼?”   汪來喜沉沉的道:“一點不錯,不止是帶著味道,明明白白就是在擄人勒索, 否則談什麼?有什麼可談?真他娘的流年不利,剛才由鬼門關上打了幾轉回來,就 碰上這等觸霉頭的液監事,你說冤不冤?”   繆千祥苦笑道:“我連晌午飯還沒吃哩,急著收了攤子待趕過來和豹哥商議一 下迎親的事,順便喝上兩盅,做夢也沒想到豹哥這裡竟出了紕漏!”   汪來喜皺著眉道:“倒是巧,我也打譜來問問豹哥,你同秋娘的婚事准備得怎 麼樣了,前腳才入,你後腳就跟了進來,看看這個場面吧,可不亂得叫人心煩!”   搓著一雙大手,繆千祥道:“來喜哥,目下談不得我的婚事了,先準備救人要 緊,你看這檔子麻煩該怎麼處置才好?時間急迫,業已逼上眉梢啦!”   來回踱了幾步,汪來喜順腳踢開地下一隻錫壺,在錫壺“喧卿卿”的滾動聲裡 ,他慢吞吞的道:“下手的那干王八羔子,必是對我們哥幾個的日常情況與生活習 慣做過詳細觀察,否則,他們不會知道豹哥午間大多時都耽在屋裡,也不敢肯定我 們兄弟總有人每天來豹哥處盤桓,對方留下條子,就表示我們之中必然有人看得到 ,這些蛛絲馬跡,足見人家蓄意已久,早計劃妥了做這一票。”   繆千祥吶吶的道:“來喜哥,嘔,你有沒有想到,可能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 ”   汪來喜搖頭道:“此刻尚不能斷定,也不用急,到了晚上朝過面,就會知道是 何方人馬了!”   望一眼滿屋的凌亂,繆千樣小聲道:“要不要知會福根哥與一心哥?”   汪來喜道:“當然要告訴他們,人多自則勢強,如今我們在明處,對方在暗處 ,形態上已屬不利,再不多找幾個幫手,豈不越落下風?”   繆千祥忽然膽氣一振,雙臂環胸,兩眼裡也閃射著光芒:“那些抽冷子打悶棍 的三流子貨絕對玩不贏我們,來喜哥,你想想看。連‘血合字會’、‘雙老閣’這 麼厲害的碼頭幫口,都任由我們全身進出,無可奈何,區區跳梁小丑,豈足一笑? 我們哥兒幾個可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了,大風大浪也見過經過,想威脅我們?只怕那 干東西牙口不夠硬!”   汪來喜不免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他咧咧嘴,模樣透著古怪:“我說樁兒,話 可別講得太滿,前些日子,我們固是屢屢化險為夷,僥倖活命歸來,其中除了機智 運氣之外,算是逢著了責人幫忙,像這樣的好事,卻可一不可再次,運氣總難遭遭 都有,今後行事,還得謹慎戒惕為上……”   繆千祥陪著笑道:“來喜哥,我的意思是咱們不能先挫了銳勢,對方那撥人熊 ,就算再兇再橫,還強得過‘血合字會’與‘雙老閣’去?”   汪來喜道:“江湖上原就步步兇險、處處強豪,有很多情況是難得互相做比的 ,同時形勢變化,往往亦微妙非常,此一時乃調異於彼一時,樁兒,千萬莫叫前些 日的幸運沖暈了頭,多準備多防範,才是求存自保之道!”   繆千祥哈著腰道:“你說得有理,來喜哥,晚上去城隍廟,我當會加意小心。 ”   歎了口氣,汪來喜道:“劫持豹哥的人也不知是本地的抑或外來的,連‘馬前 鎮’有座城隍廟都打探得清清楚楚,那地方鬼冷陰森,我這土生土長的老民猶不曾 去過幾次……”   繆千樣道:“可不是!尤其這幾年只在廟門外打過幾轉,裡頭是個什麼樣子我 不記得了!”   拍拍繆千祥肩膀,汪來喜道:“樁兒,我這就去知會委三與潘肥一聲,好叫他 們及早準備,豹哥這裡,麻煩你替他收拾收拾,待到人頭聚齊,大伙一同來此處碰 面!”   繆千祥連聲答應,汪來喜已急匆匆的跨門而去,屋裡,繆千祥一邊開始收拾四 處的凌亂,腦袋邊不停的轉動著,他在尋思,到底是些什麼人擄劫了楊豹,又為什 麼理由偏偏把目標定在楊豹身上?   夜空清朗,有星,還斜掛著半弦月。   鎮南方向,座落著這爿年代已經相當古老,而且破舊失修的城隍廟,廟後緊鄰 著一片荒墳地,相當冷清幽森的所在,氣氛也陰沉得很。   荒墳地上,時有慘藍的鬼火流閃,點點團團的打著飄忽,叫人看了不覺頭皮發 炸,難免亦跟著懷疑,城隍爺是否待要開堂審冤了?   汪來喜在前頭領隊,繆千祥與姜福根、潘一心三個隨後綴著,哥兒幾個提心吊 膽的來到廟門之前,廟門竟是開著的,往裡一望,黝黑烏暗,任什麼景物也看不清 楚。   向地下吐了口唾沫,姜福根左窺右探之餘,忍不住罵了起來:“他娘,有一說 是初一十五廟門開,牛頭馬面兩邊排,今天既非初一,又不是十五,城隍廟的大門 卻開得像要吃人似的,莫不成牛頭馬面打饑荒,餓昏得忘了日子,瞎揀個時辰就待 收拾供奉了?”   知道姜福根是指桑罵槐,陰著損人,汪來喜趕忙低噓了一聲:“你小聲點,姜 三,豹哥還在人家手裡,可別先把局面鬧擰了!”   姜福根悻悻的道:“什麼地方不好挑揀,偏偏選了這麼一個所在來談斤兩?真 是鬼頭鬼腦,與廟後那片荒墳裡的角色都屬一路子貨!”   汪來喜沒有搭理姜福根,站在廟門口管自向內張望,廟裡仍是無燈無火,烏漆 麻黑,伸手見不了五指,當然啥玩意亦看不到。   繆千祥湊到一邊,壓著嗓門問:“是不是該進去看看?”   汪來喜道:“你帶著火折子沒有?”   點點頭,繆千祥從腰板帶上取出火折子,迎風抖燃,在微弱的火光跳動裡,可 以大概映照出廟殿的輪廓——半坍的神案、殘破的垂幄,煙黃泛黑的城隍爺雕像, 缺了胳膊的牛頭馬面,以及遍地的鼠糞污,卻就是不見人影。   熄了火折子,繆千祥納悶的道:“不是約好了在這裡見面麼?怎的鬼也不見一 個?來喜哥,別是故意逗我們樂子吧?”   汪來喜道:“豹哥失蹤了可不是逗樂子,樁兒,許是我們來早啦?且安下心等 他一陣再說!”   繞著城隍廟前後轉了一圈,潘一心回來的時候臉上滿是無奈之色,他攤開手道 :“沒有人影,荒墳上倒是熱鬧得緊,鬼火串串,像是全站出來納涼呢!”   人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姜福根道:“這算開哪門子玩笑?擄了我們的人,還吊 這等的胃口,娘的皮,圖道混世有這種混法的?來喜二哥,我們愣是不侍候,看那 干潑皮能啃了鳥去!”   哼了哼,汪來喜道:“他啃不了你的鳥,卻能摘掉豹哥的飄兒,姜三,你他娘 就安靜一下行不行?幾十歲的人了,也沒見有你這樣毛躁的!”   潘一心笑了笑,道:“主要是這地方呆著叫人不順貼,我們三哥不是毛躁,吆 喝兩聲,好壯膽罷了!”   瞪了潘一心一眼,姜福根惡狠狠的道:“少說風涼話,潘肥,與鬼為鄰,莫非 你心裡就塌實?”   潘一心尚未及回話,城隍廟對面那道土堤之後,已冷冷傳來一個聲音:“一群 不出息的東西,連死人都怕,難怪成不了氣候!”   汪來喜霍然轉身面向土堤,提高了嗓門叱喝:“是什麼人鬼鬼祟祟躲在那裡? 還不快滾出來給你家汪二爺亮相?”   土堤上立即出現了幾條人影,其中一個開起回來聲調還挺亢厲:“狗娘養的汪 來喜,才一陣子不見,居然變成汪二爺了,前些時在‘七轉洞’裝孬粉熊,枷鐐上 身的辰光約莫全忘啦?”   聽這嗓音竟有幾分耳熟,汪來喜正在琢磨對方是誰,繆千樣已自臉上變色:“ 來喜哥,大事不妙,這不是‘仙霞山’‘七轉洞’‘白麒麟幫’的三當家,‘角蛇 ’裴四明麼?他一眼就能認出你來,豹哥怕是栽在他們手裡了!”   幾個人從土提上跳下,藉著星月的微光依稀可以辨認出面貌的大概來,走在前 頭的那一個,身形瘦削,額上長著一顆肉瘤,不是“角蛇”裴四明是誰?   不止是裴四明,他身邊那死眉死眼的胖漢,除了“飛棍”齊靈川不會有第二個 ,齊靈川之後,跟著另一個體格粗矮,濃眉暴眼的人物,汪來喜猜都不用猜,便篤 定是“白麒麟幫”的大當家,向來緣一面的“活斧”莊有壽了。   三個人來到距離哥幾個丈許遠近的位置站住,“角蛇”裴四明眼露兇光,粗聲 粗氣的道:“真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七轉洞’一別,又在這裡朝面啦 ,嗯哼,四位可是一個不少,通通到齊,手足到底情深哪!”   汪來喜踏上一步,先是深深作揖,陪著笑臉道:“沒想到竟是‘白麒麟幫’的 幾位當家駕臨,暖違多日,近來想必諸事順遂、財源茂盛吧?汪來喜這廂給三位請 安了……”   一揮手,裴四明火暴的道:“汪二爺,甭他娘在老子跟前磨你的嘴皮,你當我 們為什麼會跑來這鬼地方風涼?”   汪來喜打著哈哈道:“約莫不會是碰巧了吧?”   裴四明大聲道:“少跟老子爆皮笑臉,破明了說,留下紙條約你們前來的就是 我們兄弟,楊豹如今在我們手上,要不要他活命,就全看你四個了!”   汪來喜忙道:“各位也知道,楊豹是我們拜兄,兄弟連心啊,我們怎會不要他 活命?”   繆千樣接口道:“不僅要他活命,而且活得越長久,我們哥幾個越開心……”   昂起頭來,裴四明重重的道:“很好,難得你們之間有這麼深厚的手足情份, 要姓楊的活命,十分簡單,拿銀子來贖就行!”   兩頰的肌肉倏緊,汪來喜明知早晚是這麼回事,心裡仍不免起落打鼓:“這個 ……三當家,你明白我們哥幾個都是苦哈哈,窮措大,實在湊不出幾文錢來,但為 了我們拜兄的事,好歹也得咬著牙關應付,三當家,只要你開的數目不大,我們兄 弟便當褲子、賣老婆亦得卯上!”   裴四明不耐煩的道:“我不管你們如何去湊錢,銀子夠數才能放人,姓汪的, 價碼不高,只要十萬兩銀子就成交!”   “十萬兩”三個字彷彿平地響起三聲焦雷,不但震得汪來喜兩眼泛黑,繆千祥 等三人亦不免腦袋發脹,腿肚子打轉,十萬兩,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既便隨地 揀上十萬顆石子吧,恐怕也得揀個十天半月才行,這不叫獅子大開口叫什麼?   汪來喜定了定心神,苦著臉道:“三當家,你說的十萬兩,可是指的銀子?”   裴四明神色一沉,嗓門又高了:“你在吃我豆腐?娘的皮,不是指的銀子,莫 不成十萬兩廢鐵?”   乾咳一聲,汪來喜低聲下氣的道:“好叫三當家得知,這個數目實在太大,別 說十萬兩銀子,你真要十萬兩廢鐵我們兄弟也負擔不起,三當家,我們全是窮人, 就算你拿我們兄弟四個連肉帶骨賣了,亦怕賣不出這個價錢的一半,求你行行好, 三當家,再往下壓一壓吧……”   冷冷一哼,裴四明道:“這是在市場賣青菜龍帶著討價還價的?十萬兩銀子, 分文不能少!”   旁邊,“飛棍”齊靈川陰沉沉的道:“限你們三天之內交付萬兩銀子,過時不 候,端留著楊豹的腦袋給你們拎回去!”   夜沉露重,汪來喜納戴門上卻汗水消律,他沙啞著聲音道:“請幾位當家的發 發慈悲,高抬貴手,這個數目,殺了我們也拿不出來,好比一十人能背一百斤,卻 硬叫他抗一千斤,除了壓死人,還別什麼結果?三位當家,我們哥幾個決不是裝窮 ,委實湊不上啊……”   裴四明嘿嘿笑道:“湊不上拉倒,且等著替姓楊的收屍吧!”   忽然,繆千祥仗著膽子道:“三當家,天下有錢的人多得很,你們為什麼偏偏 挑上我們大哥?”   橫了繆千祥一眼,裴四明粗暴的道:“誰讓你們到‘仙霞山’‘七轉洞’去傷 人搗蛋?誰又叫你們跑去‘雙老閣’偷盜那條翠玉龍?你們膽上生毛,敢出面攪局 ,老子們就要從你們身上撈回本錢!”   繆千樣爭辨著道:“話不能這麼說,三當家,那條翠玉龍本就不是你們的東西 ,‘白麒麟幫’擄人索贖,人家姓黃的付了贖銀,你們竟不罷休,更進一步把寶物 也搶了去,裡外裡一把抓,獨吃狠吞,卻讓收當翠玉龍的當舖主人活不下去,我們 冒險替他找回來,有什麼不對?”   雙目一瞪,裴四明怒道:“‘白麒麟幫’將翠玉龍獻給了雙老,你們憑什麼去 盜取?”   汪來喜插進來道:“但是,雙老已經親口答應把翠玉龍交還我們,以便物歸原 主,你要不信,可以去問你的好朋友桑於,當時他也在場聽到!”   繆千祥接著道:“你們強將這筆帳記到我兄弟頭上,濫施報復,就不怕雙老生 氣?”   這時,那身材粗矮,濃眉暴眼的仁兄墓地怪笑一聲,又冷又硬的道:“別看這 小子生像老實,居然還懂得拿大帽子壓人哩,不錯,雙老是把翠玉龍交還你們了, 我們今天也不是向你們追索那件寶物,我們只是幹我們的老行當——擄人綁票而已 ,因為你們得罪過‘白麒麟幫’,所以便選中你們老大為對像,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雙老向來清楚‘白麒麟幫’吃的是哪碗飯,決不會伸手斷我們財路!”   “飛棍”齊靈川亦慢吞吞的開口道:“雙老日前險些家毀人亡,如今正在收拾 殘局階段,心情特別惡劣,你們假若想去雙老面前告狀,保證會給轟將出來,再說 ,雙老那裡,有我們老伙計桑干護著,也不怕你們扯淡;寶物我們不要了,買賣卻 得做下去,黑道有黑道的一貫傳規,雙老是明白人,怎可能偏袒你幾個夾生潑皮? ”   裴四明煩躁的吆喝起來:“不用再羅嗦,十萬兩銀子贖活人,干是不干?多一 句閒話,老子們拍屁股便走!”   汪來喜央告著道:“三當家,無論如何,請你體諒我們,把價碼降一降……”   那濃眉暴眼的仁兄答腔道:“我莊有壽做這等無本生意,已經做了大半輩子, 從來,還沒有讓過價,姓汪的,一文也不能少,少一文,就提楊豹人頭給你看!”   窒默了片刻,汪來喜咬著牙道:“那……也罷,三日之後,如何交錢?”   莊有壽麵無表情的道:“三天之後,仍是同樣時間、同樣地頭,我們等著點收 銀子!”   裴四明加強語氣道:“十萬兩,數目夠見人,數目不夠見屍,你們要敢玩花樣 ,姓楊的人頭先落地!”   汪來喜沮喪的道:“放心,我們兄弟便豁上性命,也得把十萬兩銀子給湊齊… …”   莊有壽向他的兩位伴當做了個手式,三人一體,躍上土堤,當他們身形消失在 上堤後面的一剎,汪來喜已急忙拉過姜福根,低促的道:“姜三,快去暗裡綴著, 看他們在何處落腳,要能查出豹哥被囚的所在,事情就大有轉機了,你千萬留神, 別露了痕跡!”   姜福根連連點頭,悄無聲息的追躡上去,看他身法矯健麻利,動作之間宛似輕 風飄拂,不著跡像,汪來喜才不由透了一口長氣。   夜空如洗,仍有星、有月,但哥兒三個的心情卻沉重異常,他們踏步歸去,三 雙人腿竟一樣的沉滯瞞冊、都似是肩荷著好大一付擔子。   孤燈一盞,要死不活的在桌面上閃跳著,汪來喜、繆千祥和潘一心便圍坐桌邊 ,六隻眼睛全瞅著燈光發呆——這是在繆千祥狹小的蝸居裡,桌上有一壺老酒,三 隻酒盅,但是,杯中酒卻仍滿溢,動也沒動。   於是,房門突啟,燈火一陣搖晃,姜福根已鬼魁似的溜子進來,不等他將門扉 掩好,汪來喜已急忙站起,焦切的問:“怎麼樣,姜三?摸著他們的落腳處沒有? 豹哥的消息可查明了?”   姜福根先不答話,走過來拿起桌上的一盅酒,仰脖子平盡,這才抹了抹嘴角余 漬,瞇著兩眼,帶有那種說不出的自負之色:“你且讓我喘口氣行不行?來回幾十 里地奔下來,連兩腳都還沒有跨進門檻,你就叫魂似的叱喝個不停,莫非以為我‘ 一陣風’只會饒上功夫白搭?”   汪來喜趕緊拖過凳子,接著姜福根坐下,又取過另一只酒盅雙手奉上:“好、 好,你就先歇口氣,如今你是我們的爹,活祖宗,裡外裡全指望你,姜三爺,再來 一杯,過了癮方開尊口不遲。”   “嗯”了一聲,姜福根接過酒盅來仍是一口乾了,他支起一條左腿到凳子上, 目光在三個兄弟臉盤間巡了一轉,慢條斯理的道:“你們倒是說說,我跑了這一趟 ,有沒有點收穫?”   汪來喜扮著笑顏道:“當然有收穫,憑你‘一陣風’的本事,豈有白忙活的道 理?”   繆千祥也拍著馬屁道:“要說跟蹤追躡這一rJ,我們兄弟誰都比不上福根哥, 先時大伙全看見了,福根哥手腳之麻利輕巧,直同飛燕驚鴻,乖乖,既便孫悟空的 斤斗雲吧翻來蹦去怕亦不過如此而已!”   潘一心想笑卻不敢笑,只好低下頭去,擎起酒盅來抿了半口。   姜福根十分受用的挺挺胸膛,大刺刺的道:“樁兒固然是抬舉三哥我,但是呢 ,我這身提縱之術卻也不是吹的,自有其獨到之處,就拿今晚的情形來說,人家三 個可不是省油的燈,皆屆一等一的高手能人,待要暗裡跟隨,卻不露跡像,真是談 何容易?虧得我功夫深,身手強,才幸不辱命,好歹把任務圓滿完成了!”   汪來喜耐著性子道:“你的意思是,姜三,已經探著他們的落腳處所了!”   姜福根傲然道:“何止探清了那三個人王的落腳之處,豹哥的消息也一並有啦 !”   陡的精神一振,汪來喜忙道:“快說,人在哪裡?”   姜福根使勁抹了把嘴,得意洋洋的道:“離著城隍廟往東去,大概十五六里路 吧,在一片棗林子裡,有家荒廢了的農舍,莊有壽他們便窩在農舍之中;我等他們 進去了一會,才潛行入內,四合院的士角屋共分七間半,那半間屋子約莫是以前拿 來難犁具的,人一靠近,便聞到一股牛糞臭,門窗還新換上粗木條,就像個大號站 籠一樣,豹哥的人我是沒見著,不過卻聽到他的聲音,正夾著屋外守衛的兩個傢伙 給他送碗水喝……”   汪來喜仔細的問:“你確定那是豹哥的聲音?”   姜福根不悅的道:“多少年的老兄弟,別說他的嗓調一聽就著,哪怕他放個屁 ,我也包管分辨得出!”   汪來喜兩手互疊,眉開眼笑:“這就好,我叫‘白麒麟幫’那伙三八蛋等著做 發財夢去,你們心狠,就莫怪我兄弟手辣,誰待栽這斤斗,猶得走著瞧!”   繆千樣有些心裡不落實的道:“來喜哥,你的生意是,咱們不湊銀子贖人,要 和他們來硬的?”   汪來喜舉起酒壺來替自己斟了盅酒,一口飲下半杯,雙目透著紅光道:“莊有 壽那三個雜碎,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黑心黑肝,貪婪惡毒到了極處,大 家想想,他們明明知道我們兄弟湊不出十萬兩銀子,卻硬是分文不肯減少,拿豹哥 的性命迫著我們要錢,這不是逼我們去上吊,去偷搶拐騙麼?娘的,狗急了都會跳 牆,何況是我們四條漢子?   結,他們不給我哥幾個留路,我哥幾個便只有豁上拼了,寧肯玉石俱焚,也半 個蹦子不拿!”   潘一心深有同感的道:“我贊成二哥的做法,有些人是天生的食髓知味,得尺 進步的,這一遭,我們既使傾家蕩產的把銀子湊給了他們,誰敢擔保他們下一次不 會重施放技?如果接著再擄去我們兄弟當中的任何一個,何來另一筆十萬兩銀子補 贖?   與其受人宰割,不如挺身搏擊,橫豎輸贏就此一裙子買賣,大家玩完拉倒!”   汪來喜點頭道:“大伙要搞清楚,‘白麒麟幫’這一撥熊人,專門靠打家劫捨 、擄人綁票為業,若是在其淫威之下,只求順受,不圖反抗,必然事故迭起,後患 無窮,他們待趕盡殺絕,我們就拿命硬頂,鹿死誰手,猶未可言!”‘繆千祥咧嘴 笑道:“拼一場也罷,‘血合字會’、‘雙老閣”我們都不怕,還會含糊了這幾個 東西?”   眼睛不停的眨著,姜福根似乎並不若他三位兄弟那樣膽壯氣豪:“銀子湊不齊 ,當然只有硬抗,問題是,我們拿什麼力量跟人家抗?單以我們四個人的能耐而言 ,恐怕挺不過莊有壽那一票亡命之徒!”   汪來喜沉沉的道:“我早提過,兵在精而不在多、鬥力不若鬥智,前些時日, 水裡火裡我們也進出好幾次了,亦不見哪一個挺了屍,固然運氣佔了一部份,但誰 能說我們毫無計謀機智?   我們不想流血拚命,事到臨頭卻非得面對現實不可,人要朝下活,就得自己求 取生存之道,兄弟們,挺上了!”   繆千祥猛一拍手:“兄弟同心,黃土變金,是死是活,都非要和他們抗爭到底 不可!”   聳聳肩,姜福根道:“你們別以為我孬種,我可是他娘的就事論事,謀定而後 動,既然大家全是一個想法,我也沒有話說,拼就拼吧!”   潘一心道:“還得靠三哥出點子,設謀略,如果正面蠻幹,我們只怕勝算不大 !”   摸著下巴,汪來喜道:“當然要以智取,無論我們實力如何,卻投鼠忌器,別 忘了豹哥還在人家手裡!”   繆千祥有些急切的道:“來喜哥,你現在心裡有沒有什麼定見?”   汪來喜笑笑道:“你真把我當成諸葛亮了?莫急,我說樁兒,容我好生尋思尋 思,包管能想出個巧法子來整治那些狗操的貨!”   暈黃的燈火又在輕搖,汪來喜的面孔上便幻映著如波的光紋,他不再講話,眼 睛上瞅著屋頂不動,誰也不知道他又神遊到哪一計中去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仗膽求仁義】   第二天晚上,剛起更,由姜福根領路,兄弟四個摸向了那片棗林子;十多里的 路程,索性不騎馬,拿兩條腿淌過去,隱密妥靠些。   姜福根不但輕功好,記路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幾乎連半個彎都沒多轉,便找著 了目的,果然不錯,是片棗林子,棗林子裡亦果然有那麼一戶半坍不倒的廢棄農舍 。   伏在林中朝內觀察,只見人影閃動,進進出出,好像“白麒麟幫”這次還來了 不少兵馬,光景競相當熱鬧。   哥兒幾個隱伏著不動,時辰還早,且等夜深入更靜,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蹲在樹腳下面,潘一心眼珠子不停轉動,不覺透著疑惑的道:“來喜二哥,你 算出姓莊的帶來多少人麼?”   汪來喜低聲道:“約莫有二三十員吧,一時也看不清楚,奇怪,他們帶這麼些 人在身邊幹啥?”   潘一心道:“疑處就在這裡,二哥,以他們的行動力量來說,擄持豹哥絕對不 需要如此勞師動眾,只要挑幾個手腳利落的角色就足可辦到,但事實上卻來了這麼 一老票人馬,我認為其中恐怕另有文章!”   汪來喜沉吟著道:“不錯,但另外又會是什麼文章呢?他們明白豹哥的十萬兩 贖身銀子已經搾得我們民窮財盡,再無油水,總不合丕有第二著手段吧?”   潘一心道:“我看不一定是衝著我們來的,在豹哥這票買賣之外,也們可能也 同時進行別的勾當,反正決不會是好路數乃可斷言!”   哼了一聲,汪來喜哺哺的罵:“真叫賊不空手,出山一次,便想撈個滿盆滿缽 ——這些殺子刀的……”   兩個人正在咕嚷,一側伏著的姜福根已忽然發出“噓”聲,伸手朝農舍門口那 邊點了點,低促的道:“你們看,又有人來了,模樣卻不像是‘白麒麟幫’同伙的 !”   幾雙眼睛迅速瞧將過去,可不是,從棗林的另一邊,兩條彪形大漢毫不掩遮行 藏的大步走向農舍,舉止之間,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付桀騖跋扈之態!   繆千祥壓著嗓音道:“好傢伙,這兩號人物的塊頭可真不小——”   汪來喜道:“瞧瞧他們的穿著打扮,都是一身雪白,又不知是何方來的兇神惡 煞?”   當那兩個身著白衣的大漢來到農舍門前的當口,裡頭已有一批人擁了出來,從 這邊瞧得真切,“白麒麟幫”的三個首腦居然全露面了,三個人衝著這雙白衣大漢 又是打躬、又是抱拳,模樣之奉承巴結,活脫像見到天皇老子!   隔著這段距離,倒聽不清莊有壽他們在說些什麼,但看光景,十成十是抱著人 家大腿拍馬屁,姜福根不由輕“呸”一聲,不屑的道:“那兩個,好像是“白麒麟 幫’三個頭兒的親爹,看那等的孝敬法……”   汪來喜卻凝重的道:“此時此地,忽然多出這一對怪物來,只怕對我們行事大 有妨礙,伙計們全得加意謹慎,步步小心,眼下可栽不起斤斗!”   大伙都靜默著不再出聲,其實用不著汪來喜提警告,誰也知道栽不得斤斗,只 要陣前失風,別說難救楊豹,就連他們自己亦將求天不應、呼地不靈啦!   世間事,真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單擺著一個“白麒麟幫”業已是令人傷足腦 筋,應付維艱,如今又半途上冒出來這麼兩號企圖不明的人物,把情況就越發攪混 了,待到行事的辰光,還不知要遭到多少麻煩呢。   時間悄悄的過去,夜漸深漸沉,農舍裡開始安靜下來,燈火也大半熄滅,一片 幽寂中,顯得夢鄉境界,朦朧在望,該都入睡了吧?   熬時間的等待,最是磨人無聊,蟲叮蚊蟄之外,尚得嘈聲屏息,隨時注意周遭 動靜,可比不得圍聚桌前,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那般豪放開懷。   終於熬到了此一刻,姜福根已忍不住催促道:“差不多了吧?再耗下去就快天 亮啦,我說來喜二哥。”   汪來喜點頭道:“可以摸上去了,記住大家單在一起,前後左右俱可呼應,千 萬別走散了!”   於是,姜福根一馬當先帶頭潛行,領著眾人繞了個半圈,避開農舍正門,準備 從另一邊矮牆中間摸進去。   所謂“矮牆”,僅僅是個稱謂罷了,其實根本已算不上是堵“牆”了,坍傾的 土磚剝落參差,造成一個又一個大小不同的缺口,牆基失散多處,末倒的土壁也一 付搖搖欲墜的模樣,人要進入,不須攀登,甚至用不著跳躍,如果沒有顧忌的話, 大搖大擺直著朝內開步就行。   姜福根輕車熟路,照著腦子裡記憶的方位,帶著大家起起伏伏的來到他所說的 那“半間屋”,這“半間屋”確是狹隘窄小,倚築在四合院正面右側廂房的後簷下 ,果然在門窗上還新加了兒臂粗細的木柵欄,而且只有這裡派了守衛,門框邊尚插 得一隻火把,嘩嘩剝剝的吐放著青紅色的焰苗,映照得左近一片通明。   守衛共是兩員,他們身著“白麒麟幫”的制式服飾,手提“鬼頭刀”,無精打 采的在火光映及的範圍內慢吞吞的兜著圈子,看情形,兩位仁兄對於他們目前的職 司,似乎都不怎麼帶勁。   吸吸鼻子,繆千祥小聲道:“福根哥,是有點牛糞臭,他們把豹哥關在那等醃 制場所,真叫缺德!”   姜福根悄聲的道:“能留得命在就不錯了,人叫那些魔攢著,還容你挑東揀西 ,嫌吃嫌住?”   汪來喜擺擺手,壓低嗓門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開始動手,由我和姜三對 付那高個子守衛,樁兒與潘肥便收拾另一個,動作千萬要快,死活不論,速戰速決 最是要緊,完事之後,樁兒活肥趕快套上那個傢伙的衣服,暫且掩人耳目,等救了 豹哥出來,立即按原路退走——”   交待過了,四人略一抄扎,兵分兩路掩了上去,先由汪來喜躲在頹牆後頭,火 光照不著的地方,捏著喉嚨發出一聲細細的呻吟,夜深人靜,聲音雖細,卻足以令 那兩個守衛聽得清楚。   兩人聽到聲響,起初是微微一愣,停止了兜圈子的腳步,那高個頭朝頹牆後聲 音傳來的方位瞧了半晌,才低叱著道:“誰?是什麼人?”   伏在牆腳下,汪來喜自然嚶聲不答,那高個子望一眼他的伙計,有些迷惑的道 :“老趙,剛才有點動靜,像是誰在哼卿,你可聽見了?”   他那伙計點頭道:“是有那麼個聲調,會不會是野貓子叫春,或是其他什麼小 獸在降叫?”   高個子搖頭道:“像是人在哼,老趙,過去看看怎麼樣?”   這老趙伸了個懶腰,要死不活的道:“要看你去看,我瞅著你就是了,在這荒 林僻野,難不成還會出鬼?”   高個子手握“鬼頭刀”,大步走近頹牆,老趙則不以為然的脈牙聳肩,索興拖 了只木樁頭坐了下來,把傢伙橫擱在雙腿之上,打譜高個無所發現之後,再加譏消 一番。   來到頹牆近前,高個子左窺右探,俱無所見,他又跨過頹牆,彎身察看,這一 彎身,便正好將腦袋伸進了姜福根兩手撐著的一個牛皮活套索之中。   於是,姜福根猛然收縮活結,套索立時深深勒進高個子嚥喉.汪來喜配合得恰 到好處,重重一記木棍敲上了對方的腦門!   那老趙見到他的伙計俯腰趴過頹牆探視,才自感到好笑,卻已同時發覺情形不 對,因為高個子這一趴伏牆端,除了全身驟然抽搐之外,便已沒有任何連續動作, 此時此景,人的反射舉止,絕對不該是這種形態——!   老趙趕緊從木樁頭上站起,還來不及有第二個意念產生,繆千祥已雙手握著單 刀,從黑暗中一步衝出,對著老趙的心口位置便扎!   大吃一驚之下,這老趙往後暴跳,“鬼頭刀”橫架,方待張口示警,潘一心已 斜刺裡一個斤斗翻出,雙腿盤絞如電,挾起老趙的脖頸將他整個人倒摔出去,不必 再費神去看死活,光瞧姓趙的頭面扭轉的古怪方向,就知道這位仁兄永遠也挺不直 脊梁了。   繆千祥奔至牆邊,飛快剝下高個子的衣服朝自己身上套,潘一心也是同一動作 ,只三兩下,便已換穿停當,貿然端詳,倒還真能矇混一時哩。   他們這麼更衣易幟,汪來喜與姜福根也早就把兩具屍體拖了出去,等纓干祥和 潘一心提著“鬼頭刀”來回戒備的時候,汪來喜已經用他特製的細巧鋼鋸鋸開了門 鎖。   當汪來喜、姜福根推門進屋後的須臾,姜福根又匆匆伸頭出來丟下一句話:“ 豹哥在裡面!”   木門重又掩好,級干祥已禁不住望著門板起了一陣興奮,他憋著笑聲道:“一 心哥,老天爺真是幫忙,就這麼容易便救得豹哥脫險啦!”   潘一心目光四巡,低沉的道:“希望不要再起波折,樁兒,要高興,還得等一 會……”   繆千祥得意洋洋的道:“你也別小看了自己,一心哥,不論在‘七轉洞’‘白 麒麟幫’的窯口,‘彩溪’‘雙老閣’的龍潭虎穴,哪一次我們救人沒救成功?這 一遭的行動,更再度證明了我們的能力、技巧,都是第一流的,哈,不是不行,只 緣不動!”   忍不住也笑了笑,潘一心正想說話,廂屋盡頭的拐角處,突然轉出一個人來, 那人揉著眼睛,還帶著三分睡意就叱喝起來:“半夜三更,你兩個不好好當差,卻 在那裡咕味些什麼?他娘,要是有了閃失,看我不剝你兩個的人皮!”   二人打眼一看,不由連忙哈腰藏面,怯於抬頭——說話發威的那一位,不是別 個,正是“白麒麟幫”的二當家“飛棍”齊靈川!   齊靈川大概是叫尿憋急了,下床出來小解的,這會還提著褲子,有一搭沒一搭 的繫著褲腰帶,他罵完了,本已轉過身去,想一想,卻又兜了回來。   繆千祥頓時一身冷汗,心裡祈告著姓齊的千萬不要走近才好,齊靈川卻像叫什 麼邪端勾引著一樣,偏就搖搖擺擺的湊了過來,人還隔著好幾步遠,已能聞到他呼 吸間濃重的酒氣!   暗裡碰了繆千樣一下,潘一心低促的道:“注意應變,聽我的招呼行事,樁兒 ,只怕要出漏子了!”   繆千祥惶驚不安的道:“莫非我真的高興得太早啦?”   這時,齊靈川已來到近前,他先朝囚人的半間房屋門窗上看了看,才雙手捧著 肚皮踱到繆千祥身邊,睜起兩隻紅絲滿佈、迷迷糊糊的醉眼打量了繆千祥片刻,噴 著滿嘴羊騷味的道:“你,呃,不是周祥大麼?”   繆千祥將“鬼頭刀”單手支地,深勾著腦袋,有意變著嗓音道:“回二當家的 話,小的正是周祥大,這晚了,二當家還不歇著去?”   哼了哼,齊靈川翻動著眼珠子,巴掌拍著自己凸出的大肚皮:“倒是怪了,周 祥大,你管得著我呢、還是我管得著你?尊卑有別,上下有分,這個規矩你懂是不 懂?我歇不歇著,是我的事,你卻犯的哪一門心思?我操!”   繆千祥忙道:“是,是,小的失言,還請二當家恕過……”   吐了口氣,齊靈川大概夜來馬尿灌多了,竟有著少見的嘮叨:“你們這些兔崽 子,一天到黑,光知道吃冤枉,完全是一群不中用的酒囊飯袋之屬,他姐,你們可 曉得如今日子有多難熬?為了保存這座山頭,維持大伙兄弟的嚼糧,我們三個做頭 兒的花費了多少心血,絞盡多少腦汁來找路子、掙銀鋼?若是早明白立幫混世有這 麼難法,孫子王八蛋才幹這一行,出一樣的力氣,卻把肥油朝大家嘴裡分攤,落到 眼下,仍然鳥蛋精光,要是只得我哥三個,八百年前就大發啦!”   繆千樣身上冒著冷汗,只有唯唯暗暗的道:“三位當家確然是夠辛苦的……”   打了個酒嗝,齊靈川哺哺的道:“說起來,‘一青二白’這幾個傢伙,也不算 什麼好東西,斤斤計較,吃人不吐骨頭……”   繆千祥迷惑的問:“‘一青二白’?二當家說的是——?”   揮揮手,齊靈川有所警惕的道:“不關你的事,少問,總而言之,若要求人, 就不得不受幾分鳥氣,你當這天底下真有什麼道義節操、慷既大度的說法?娘的, 要是有,也早叫狗吃了,如今是利字在前、貪字頂頭,有好處才有交情,沒有好處 ,便算親爹親娘亦只好一邊風涼去!”   繆千祥陪笑道:“二當家息怒,保重身子要緊。”   瞪眼瞅著繆千祥,齊靈川低著舌頭道:“周祥大,咂,你那檔子狗屁倒灶的事 兒,辦得怎麼樣了?可不能‘捨盤’哪!”   呆了呆,繆千祥愕然道:“我,我哪樁事兒?回二當家的話,不知二當家說的 哪樁事兒?”   齊靈川身子晃了晃,粗著嗓門道:“娘的個皮,晚上我多喝了幾杯是不錯,莫 非你也和我一樣喝多了?我是指你媳婦的那檔子事,她不是和你吵嘴跑回娘家去了 麼?你去要人又吃她娘家親戚轟了出來,這樁事你都能忘了不成?”   哈著腰,繆千祥趕緊道:“沒有忘,小的沒有忘……”   齊靈川大馬金刀的道:“小子,你,呃,用不著客氣,下一次見到你老婆娘家 人,無妨把話放出去,他們算是什麼玩意?莊糊孫、土老子,不夠爺們使小指頭一 戳。怎麼著?吃了狠心豹子膽啦?竟扣住‘白麒麟’幫兄弟的媳婦不放,約莫全活 膩味了……周樣大,你去跟他們說,再不把人交出來,嘿嘿,就怪不得姓齊的要去 抄他們的老窩!”   繆千祥心裡焦急,表面上只得扮做一派恭順的道:“多謝二當家關懷,小的自 會依二當家吩咐去辦……”   “嗯”了一聲,齊靈川點著頭道:“這才像話;我說周祥大,你放心,一切都 有我替你擔待,天塌下來我先使頭頂著,哼,哼,憑你老婆那一窩子娘家人還能啃 得鳥去?”   嚥了口唾沫,繆千祥小心的道:“天色不早,二當家,還請回房去困一覺吧? ”   齊靈川怒道:“又來了不是?回不回房困覺是我的事,你少喀嗦,周樣大,可 別給你鼻子長了臉,惹毛了我,照樣叫你嫌難看!”   繆千祥乾笑著不敢再多說話,齊靈川這才像剛剛發現旁邊還有個潘一心似的, 上下打量著這位“回龍腿”,含含混混的問:“呢,你叫什麼名字來看?看起來面 善,卻是一時記不清了。”   踏上兩步,潘一心躬身道:“小的潘肥。”   在嘴裡反覆念道著“潘肥”這兩個字,齊靈川打著酒嗝道:“潘肥,潘肥…… 娘的,怎麼不大有印像?你是最近才入幫的吧?”   潘一心笑道:“回二當家,小的人幫,約莫也快一年啦……”   齊靈川又拍了拍自家肚皮,一雙眼睛迷裡馬虎的向四周巡視著:“那關在屋裡 的楊豹,沒耍什麼花樣吧?”   潘一心道:“好端端的鎖在屋裡哩,二當家,任姓楊的脅生雙翅,也飛不出這 半間屋!”   滿意的呵呵一笑,齊靈川道:“要知道,這廝的身價不低,值得上十萬兩銀子 呢,他那幾個狗頭兄弟,這一陣只怕業已忙得雞飛狗跳,削尖了腦袋在鑽路子湊錢 啦,你們給我好生守著,可不能讓財神爺出一點紕漏!”   潘一心謹慎的道:“小的們省得,打值班到現在,就連眼皮子都不敢合一下。 ”   齊靈川用力抹了把臉,自言自語的道:“他娘,莫不成真個年紀到啦?喝得幾 杯酒,竟有些頭暈眼花.迷迷飩吃起來,呃,你兩個給我放出精神,好生當差,我 且去躺一會再說……”   繆千祥就像是送瘟神似的,刻不及待的道:“二當家請,二當家好走!”   也才潛堪轉身,齊靈川猶豫了一下竟又兜回來,他搖頭晃腦的道:“不。不行 ,這姓楊的干系太大,我要不親自檢視查探.還委實放不下心來,周祥大,嘔,給 我開門,我得進去瞧瞧!”   心腔於驀地一緊,繆千祥人就不覺攔向了齊靈川的面前,他憋著嗓音道:“二 當家,你老寬念,姓楊的人就好端端鎖在屋裡,還怕他化做一陣清風飄散?二當家 這幾天來也夠勞累了,好歹先歇著,天一亮,尚有得二當家忙活的呢,這裡的事, 小的們自有分寸……”   猛一把將繆千祥推出四五步遠,齊靈川吹鬍子瞪眼的咆哮著:“分寸?你們有 鳥的個分寸!堂口裡的事,大大小小,哪一樁不要我們哥三個操心耗神?若是依靠 你們,早他娘叫人端了窯啦!”   踉蹌未定,繆千祥已趕忙回身再攔:“二當家,人就鎖在那果,,實在不須煩 勞工當家的情神,小的們職責在身.決不敢稍有怠忽……”   齊靈川叱喝一聲:“少廢話.還不快給我滾到一邊去!”   潘一心急道:“二當家,你是非過去查看不可?”   活脫一頭莽牛犯了拗性,齊靈川嘴角流涎,口沫四噴的嚷嚷著:“我操你個親 娘,這是在我一畝三分地裡,你們又是我的手下,我要查看我的虎囚,莫不成還須 經過你兩個狗頭允准?潘——一咂,你叫潘什麼來著?”   潘一心低聲道:“潘肥。”   齊靈川一伸手,指頭差點戳上播一心的鼻尖:“趕快把門打開,再要耽誤我的 時間,便休怪我出手無情!”   拋了個眼色給一旁於著急的繆千祥,潘一心臉上堆笑,欠著身道:“是,二當 家既然非要進去查看那張肉票,小的們怎敢攔阻?二當家,小的這就去開門,還請 二當家稍待……”   此時,廂房拐角處,突然閃出三條人影來,其中一個虎背熊腰的仁兄開口就罵 :“是哪一個混帳東西吃撐了不困覺,半夜三更在這裡雞毛子喊叫?你他娘興頭好 ,也不怕擾了人家清夢?”   潘一心連忙低下頭,輕聲道:“二當家,有人出來干涉啦。”   齊雲川一回身,雙手叉腰,火辣辣的哈喝著:“不困覺的就是你家老子我,你 是什麼人,管得著我這一段麼?”   來人一見竟是齊靈川,立刻矮了半截,那高頭大馬的一位急急退後兩步,滿臉 堆笑道:“不知道是二當家在此,屬下們聽到這邊有不尋常的動靜,才特地過來探 視,沒想到是二當家正在巡夜查勤,先時有所冒犯,尚請二當家包涵……”   “呸”了一聲,齊靈川悻悻的道:“日子就有這麼好混的?我不多操份心,光 憑你們。成麼?滾滾滾,都回去倒著,別在我眼前惹厭!”   三個“白麒麟幫”的朋友唯唯而退,暗地裡,繆千樣早已是一身冷汗。   嘴裡哺哺不清的咒罵著,齊靈川發現潘一心沒有了動靜,不由心火又起:“咦 ,今晚上是撞了邪啦?你們一個個好像都突的冒升了一截,居然衝著我人五人六起 來?那叫潘什麼肥的,你還不去開門,莫非等著老子一腳端你過去呀?”   潘一心道:“二當家仍然要進去麼?”   齊靈川吐了口酒氣,怒沖沖的道:“你以為我喝醉了?我要不進去,卻叫你開 門做甚?”   潘一心慢吞吞的來到門前,假意動手啟鎖,在連續的撥弄聲裡,屋內門縫後面 透出了汪來喜低促緊張的聲音:“外頭到底是怎麼碼事?哪一個王八蛋在窮嚷嚷? 這不是活攪局麼?”   潘一心雙手不閒,嘴皮掀動:“是齊靈川那雜碎灌多了馬尿,半夜三更心血來 潮,跑來查勤來了,來喜二哥,他非要進屋查看不可,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門後的汪來喜略一猶豫,突然咬著牙道;   “也罷,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娘的,是他自己找生活,可怪不 得我們手段辣,潘肥,就放這老小子進來。”   潘一心憂慮的道:“你待做掉他?”   汪來喜悄聲道;   “要怎麼辦,現在還談不上,但至少得先把他服侍到橫躺下來,否則照這樣吃 喝下去,非吵出紕漏不可!”   潘一心忙道:“我和樁兒,可須進來搭配?”   汪來喜迅速的道:“不必,看這老小子滿嘴渾言,搖晃不穩的一副德性,八成 是叫酒曲淘虛了,我同福根兩個抽冷子下手,有把握擺平他!”   背後,齊靈川他在不耐煩的叫嚷:“潘肥,你是在開門還在搬山?就有這麼個 磨贈法?真是廢物一個!”   潘一心拔掉鐵鎖,用力推柵啟門,回過頭來脈牙一笑:“門開啦,我說二當家 。”   罵了一聲,齊靈川搖擺著身子走了過來,更不忘橫起一肘,將潘一心推出兩步 ,人朝屋裡踏進,卻忽略了腳下的橫檻,腳尖被橫檻絆住,胖大的軀體便猛一頭撞 向前去。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一報還一報】   屋裡一片黝暗,無燈無火,是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格局,齊靈川這塊頗有“斤兩 ”的尊體朝前踉蹌一跌,正是汪來喜與姜福根求之不得的機會;他兩個在黑影中待 久了,眼睛比較習慣屋內的光度,嚴陣以待下,齊靈川甫始撞入,姜福根已偏身斜 掃一腿,“哆”一聲,絆得齊靈川僕地一記大馬爬!   不等姓齊的發出任何聲響,汪來喜手掄銅蕭,重重敲落,正摔得一佛出世、二 佛升天的齊二當家甚至尚未回過一口氣來,頭頂上已著實挨了一擊,他卻挺有個狠 勁,人在地下猛一翻騰,居然還有力氣往上起!   姜福根動作如電,搶前半步,足尖暴出,“吭”聲踢中齊靈川的下巴,姓齊的 人往後仰,汪來喜趁勢又是一蕭敲下,這一次是敲在齊靈川的腦勺子上,於是,齊 二當家彷彿歎了口氣,人已爛泥似的萎成一灘了。   湊近俯身查看,汪來喜不禁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娘的,險著哪……”   姜福根在黑暗裡問:“敲死了麼?”   搖搖頭,汪來喜道:“只是打截了氣,這麼一副塊頭,要敲死他可也不容易… …”   屋子的角落處,楊豹的嗓門有氣無力的傳了過來:“咱們快點走人吧,再延宕 下去,萬一引來‘白麒麟幫’的其他煞神,想走也走不了……”   汪來喜忙道:“說得是,豹哥,我來攙你一把。”   這一邊,姜福根目注縮成一團的齊靈川,若有所思的道:“慢著,來喜二哥, 我另有計較!”   站住腳步,汪來喜迷惆的道:“別他娘耽誤時間了,情況這麼個危急法,你還 有什麼計較?”   姜福根賊兮兮的笑道:“來喜二哥,我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狠 狠將他們一軍?”   汪來喜不解的道:“怎麼說?”   姜福根低聲道:“這些三八羔子,能黑著心肝擄劫豹哥向我們敲詐勒索,我們 又何嘗不能架走姓齊的反過頭來撈他們一票?”   汪來喜遲疑的道:“怕有後患,如此一來,‘白鹿城幫’越發不肯同我們兄弟 善罷甘休了!”   “嗤”了一聲,姜福根道:“你想得美,來喜二哥,難木成我們救走豹哥之後 ,‘白麒麟幫’就會輕饒了我們?好歹會留著條尾巴在,索興來一招狠的,至少, 也叫對方投鼠忌器,方便我們收場!”   回頭望向坐在屋角,萎靡不振、形容推粹的楊豹,汪來喜問道:“豹哥,你的 意思如何?”   楊豹咬咬牙,惡狠狠的道:“姜三的主意有道理,他姐,只這兩日,我已叫他 們整慘了,一口怨氣憋得心窩作痛,要不多少找補見成回來,想想只怕夜裡都睡不 著覺!”   汪來喜道:“好,就這麼辦;姜三,你叫樁兒進來幫你合抬姓齊的,潘肥前面 開路,我扶著豹哥走人!”   在繆千祥和潘一心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前,已被姜福根招呼進屋,哥幾個抬 的抬、攙的攙,一行人悄無聲息的匆匆溜出農舍,抄著小路逃之夭夭。   在黑呼呼的荒徑野道上,姜福根才把他的點子斷斷續續的告訴了繆千祥與潘一 心兩個,之所以斷斷續續,乃因為姜福根抗著齊靈川的兩條肥腿,壓得他連說話都 帶喘的原故。   抬著齊靈川的上半身,繆千樣雖說頗有幾斤力氣,也未免吃他不消,一腳低一 腳高的朝前淌,他的心情卻與此刻的負荷一樣,越來越覺沉重了。   什麼事也幹過,愣是沒辦過這種反擄票的勾當,他一面擔憂往後的麻煩如何解 決,一面尚在尋思,這等營生該要怎麼進行才叫地道?   兄弟五個人沒有出聲,顯然全有著心事,回家的路途並不太遠.走著行著,竟 似那般漫漫無盡了……兄弟五個干下這麼一樁大事,當然不能、不敢帶著齊靈川這 塊活寶回到他們任何一個人的住處——“白麒麟幫”既能找出楊豹的老窩,待要抄 他們幾人的根底,料亦不是難事,除非吃撐了,誰會悶著頭縮在家裡端等著惡鬼上 門?   南山郊野,活來喜有個老酒友,幹的是挺奇特的一種行業,專門到深山僻嶺, 人煙稀少的地方去挖掘各樣草藥靈木,回來兜售給鎮上的藥舖,如果運氣不好,采 桔的藥材量少,就順便砍他幾捆柴火擔到熟識人家換頓酒飯;人是極為知命樂天, 性子直爽,有一付枯牛似的身體,尤其對汪來喜,向來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言聽計 從,這位仁兄,名叫崔鰲,汪來喜習慣稱呼他是“賣野藥的”。   崔鰲在南山腳下,住得一棟自己建的木造房子,別看房子是木造,卻愣是附著 繭厚老皮的實心原木釘成,堅牢結實,不輸石砌磚堆;房子只一明一暗兩間,地處 偏僻,汪來喜正好暫且借用了。   “白麒麟幫”的二當家齊靈川,這時就被五花大綁在明屋,不但四肢捆得有如 一隻粽子,脖頸間還套著一枝鐵環,環扣鎖在房間木柱上,模樣活脫掛著一條狗— 一說實話,這副鐵環,原來也就是崔鰲用來控他那只大黑狗的,只不過,去年天寒 逾常,他一時興起,早就將大黑狗燉做一鍋香肉祭了五臟廟啦。   現在,屋裡一張粗糙卻厚重的木桌上,正擺著酒菜,大小不一且缺痕斑斑的幾 隻海碗裡,滿盛著熱騰騰的菜餚,全是大塊油汪汪的各式獸肉,剛出土的新鮮野菜 ,另加一盤雜面漠.一大提壺老酒,東西雖粗,卻挺能引人食慾。   楊豹和他四個兄弟圍桌坐著,赤紅臉膛、濃眉大眼又留著一把騷鬍子的崔鰲仍 在裡外忙活,取碗遞筷的好不興致高昂。   汪來喜吸吸鼻子,贊一聲“香”,然後拉開嗓門吃喝:“我說那賣野藥的,你 還不過來陪著上啃,卻叫我們兄弟子坐在這裡嚥唾沫?”   一疊聲回應著,崔鰲抹著頭上的汗水急匆忽的走了過來,他敞開胸前衣襟,露 出黑茸茸的一片胸毛,看上去不像個賣野藥的,倒有幾分賣野人頭的味道:“來了 ,來了,喜哥,我這不來了嗎?平素只我一個人吃喝,清鍋冷灶的,難得今天貴客 上門,好歹也得張羅張羅、就是傢伙不夠,東西又粗,實在不成敬意,嘿嘿,不成 敬意……”   伸筷拍起一塊嫩滑的肥肉,汪來喜一邊往口裡送,邊含混不清的道:“又不是 他娘的外人,客氣個啥勁?”   崔鰲望著汪來喜大口吃肉,不覺喜勃勃的搓著手道:“二哥,你吃的是兔肉, 味道還可以吧?嗡,那一碗裡是樟子肉,紅燒的,漳子肉旁邊那碗是山雞,來,請 請請,大家都嘗嘗。”   楊豹撕著半個雜面饃,一點一點在嘴裡咀嚼,顯得心事重重:“來喜,我在尋 思,經過這一晚上,‘白麒麟幫’的人約莫也該發覺出事了,只不知他們是個什麼 想法、什麼打算?”   繆千祥先把提壺裡的老酒逐一給大伙面前的飯碗添滿,自己喝了一大口,咂著 舌頭道:“噎,酒還不錯,就是嗆了一點——豹哥,就不知道莊有壽那一幫子人, 有沒有這個腦筋,想到這票買賣是我們干的?”   汪來喜又夾了塊山雞肉,尚未入口,便笑了起來:“他們要是想不到,乾脆別 再闖道混世了,通通捲鋪蓋回姥姥家去吃現成吧,我說樁兒,豹哥人不在了,齊靈 川也恰好在巡視囚房的時候失蹤,這樁把戲不牽連著我們還能牽連上誰?姓在的一 伙人不是白癡,用不著多琢磨便會想到是我們幹的好事。”   楊豹喚了口酒,沉沉的道:“那麼,你看他們會怎麼辦?”   汪來喜道:“先是一陣大亂,然後派出人來分批到我們居住的窯口去抄查,在 行動落空之後,便等著我們傳口信,談斤兩啦!”   狼吞虎嚥了好一會的姜福根,這時用衣袖抹去滿嘴油漬,笑呼嘯的道:“來喜 二哥談的只是推測對方行事程序,卻沒有言及他們心態的反應,我敢擔保,‘白麒 麟幫’這次偷雞不著蝕把米,陰溝裡翻大船,光是那股子窩囊,也足夠這一伙熊火 捶胸頓足的了!”   潘一心道:“越是如此,只怕他們心中的怨恨越深,憤意之下,誰也不知道他 們會做出些什麼事,施展出哪些報復手段來,所以我們更須謹慎才是。”   姜福根瞪一眼鎖繫在木柱下的齊靈川,這一時,齊靈川早就甦醒過來,只是隔 夜宿酒尚未退盡,又挨了頓好摸,如今還是頭暈腦漲,混混飩飩,不但全身上下像 散了骨架子,胸口腰腹各處亦隱隱作痛,連吸一口氣,都能把內臟掀騰半天,有人 望他,他還不知道,管自垂著腦袋,悠悠忽忽的在追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繆千祥小聲問道:“他醒啦?福根哥。”   姜福根扭回頭來,鄙夷的一笑:“想想這頭肥豬在‘仙霞山’‘七轉洞’審問 我們時的那股子威風,再看看他目前的熊樣,能說風水不是輪流轉麼?昨晚上折騰 了我們一路,這老小子卻補足一場好覺,現在可不是醒啦,樁兒,不過至多是醒了 一半吧。”   汪來喜嚥下嘴裡的東西,笑道:“姓齊的怕有多少年沒挨過這一場狠打了,我 和姜三聯手合力猛敲猛踢,捧得他歪七叉八,當堂縮做一堆,但眼下看了,這老小 子卻又似傷得不重,除了幾處瘀腫,好像血都沒濺一滴……”   繆千祥道:“皮粗肉厚的人,比較經得起打,有些大號諸公,幾十棒子敲不倒 ,換成瘦豬,一傢伙就砸癱了,我捉豬宰豬好些年,全是經驗之談。”   擺擺手,楊豹皺著眉道:“談正事要緊,兄弟們,我的意思是事情既然干了, 便必須直撐到底,不能畏縮,不可半途而廢,終究也要對方拿出個交待來,否則, 不但讓人看不起,反倒認為把我們吃定了!”   姜福根頷首道:“當然,要就不干,干了就不能虎頭蛇尾,我們來這一手,全 是被人逼出來的,江湖黑飯我們不吃,但人家要吃我們,不反打一耙如何活得下去 ?”   崔鰲先是聽得津津有味,繼而意興風發,激出一股同仇敵汽的豪氣,他持起衣 袖,拍著毛茸茸的胸膛道:“各位老哥說得沒錯,我nJ大伙將本求利,安安份份過 日子,又是招誰惹難了?這一千山上下來的白眼狼卻恃強逞暴,綁豹哥勒贖銀子, 固然豹哥是被救了出來,卻乃各位老哥冒著兇險拿血拿命去換的,他們能夠橫奪硬 搶,我們這些受害者為什麼就不可如法炮製?錢是小事,主要得出一口冤氣,也算 給那些人一個教訓!”   汪來喜笑呵呵的道:“賣野藥的,別看你成天挖草根剝樹皮,卻叫你磨出一番 道理來啦,沒想到亦能中規中矩的說上一套,不簡單,真不簡單!”   崔鰲有些靦腆的打著哈哈:“二哥,我只是說我心裡想說的話,哪有什麼道理 ,你別挖苦我行不?”   姜福根接口道:“來喜哥,你打譜要他們多少銀子來替姓齊的贖命?”   喝了口酒,汪來喜放下酒碗,雙手十指一叉:“老價錢,他們要豹哥什麼數, 我們便要他們什麼數,這不是挺公平麼。”   姜福根道:“十萬兩?”   汪來喜慢吞吞的道:“豹哥同意不同意這個價錢?”   楊豹“嗯”了一聲,道:“說起來也不算過份,到底他們還有山頭、有地盤, 比我們幾個苦哈哈強多了,他們能夠狠下心來壓詐我們十萬兩,我們為什麼不能反 討?”   潘一心搭腔道:“叫誰去傳遞這個口信呢?”   楊豹目注姜福根,姜根福但覺後頸窩泛涼,連忙乾笑著道:“去呢,自則是由 我去最合宜,不過技巧方面得研究研究;豹哥,不是我含糊,此去若萬一失風,恐 怕一身人皮就叫那干兇神活剝了!”   汪來喜搖頭道:“姜三不必去,我們都不必去,其實,這只是小關節,根本不 須我們冒險。”   有些不解的看著汪來喜,楊豹道:“莫不成你另有計較?”   汪來喜道:“談不上計較,法子簡單得很,鎮上‘萬香醬園’的小伙計快腿陳 三,每天都要送兩缸原醬到東邊村頭的胸菜舖子去,路程正好經過‘白碘鱗幫’盤 踞的那戶農舍,咱們順便叫他悄封信帶過去,還會有什麼問題?”   楊豹沉吟著道:“問題是沒有問題,怕的是那些王八蛋留難陳三。”   汪來喜道:“這倒不會,因為陳三本來就是醬園伙計,以他們的經驗,略一盤 查便知底細,留難陳三,對他們半點好處沒有,這些人不講江湖規矩,至少卻分得 清利害攸關與否。”   潘一心接著道:“豹哥,來喜二哥說的確是實情,這個法子既簡單又直接,單 送個信,犯不上轉彎抹角替咱們自己再增麻煩。”   楊豹點頭道:“好吧,就這麼辦,記得多賞陳三兒文腳力錢。”   汪來喜笑道:“錯不了,陳三這小子人也夠機伶,吃不了虧的,今晚入黑,我 就去交待他。”   繆千祥心裡想著事,低聲道:“來喜哥,關於放人取贖的細節,你可要想清楚 了,一步都錯不得,稍一失慎,不但銀子拿不到,弄不巧我們還得掉進幾個去!”   汪來喜迷著眼道:“你小子寬念吧,這一步妙棋,我不但考慮周詳,更且早有 了腹案,到時候你端等著點銀子就成!”   忽然,潘一心低唱出聲:“只不知,他們如今村不襯十萬兩銀子呢。”   汪來喜無動於衷的道:“那是他們家的事,潘肥,當他們擄持豹哥的時候,有 沒有有顧慮到豹哥或我們兄弟不襯十萬兩銀子?”   冤冤相報就是這樣形成的,但是非的佔多佔少,便須分一分誰是始作確者了, “白麒麟幫”首先陷入於困境,誰又會同情他們到頭來自食其果呢?   一聲殺豬也似的嚎叫,驚得正在板凳上打瞰的繆千祥與崔鰲差點一頭摔下來, 繆千祥揉著眼睛,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又一聲同樣的嚎叫傳來,他一個虎 跳蹦起,這才發覺是鎖在木柱下的齊靈川正在直著脖子鬼叫。   崔鰲手捂胸口,不由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搶上兩步,指著性齊的鼻子大 罵:“你是在嚎你哪門子的喪?大天白日,莫不成中了邪啦?胡天胡地的雞毛子喊 叫!”   暗室裡,楊豹伸出頭來問:“怎麼回事?”   繆千祥忙道:“沒有事,姓齊的大概神智恢復過來了,吆喝兩聲算是知會我們 ,豹哥,你不用操心,回房歇著吧。”   楊豹叮嚀著道:“來喜和麥三、潘肥出去辦事,你們兩個可得加意小心,看緊 姓齊的,千萬出不得批漏!”   等楊豹縮回腦袋,繆千祥踱到齊靈川跟前,曲腿蹲下,開始面對面的端詳著這 位“白麒麟幫”的二當家;齊靈川這時算是完全清醒了,滿嘴酒味換成混身汗臭, 胖臉上泛著一層黃漓漓的油光,額頭上一大塊青腫,下巴也擦破了一片表皮,後腦 勺上亦有明顯的兩團腫疤,一雙眼裡仍然佈滿紅絲,現在,人正吁吁喘著,便睜著 這雙紅眼直愣愣的瞪視繆千祥。   繆千祥扮出一付兇狠的模樣,冷冷的道:“姓齊的,這裡可不是你‘仙霞山’ ‘七轉洞’的地盤,你自己檢點著,再要大呼小叫,一頓生活免不了你吃!”   齊靈川的呼吸十分沉重粗濁,他掙扎著,嗓音沙啞的道:“我認識你,你不就 是楊豹的那個把弟,叫,呢,叫繆千祥的來著麼?”   繆千祥哼了一聲:“好叫你得知,我就是級干祥,一次在‘七轉洞’,一次在 鎮外城隍廟,不計昨晚上,眼下算是第三遭和你朝面了,只不過,哼哼,這一遭和 前兩次的場面大有不同,前兩次你是呼風喚雨,高高在上,這一遭,咱們算是反了 邊,變成我高高在上,呼風喚雨啦!”   齊靈川喘吁吁的道:“繆千祥,我身子胖,素有氣喘的毛病,人這一被捆緊, 就越發透不過氣來,你行行好,先給我鬆綁,再拜託拿碗水我喝,打昨晚上到如今 ,我是粒米未進,不但饑渴交迫,又受了一頓折騰,人快挺不住了……”   繆千祥大刺刺的道:“要喝水可以,鬆綁辦不到,想那時,我們兄弟吃你關在 石牢裡,卻是半口水沒撈著,姓齊的,我這可是以德報怨哪。”   齊靈川舐舐著嘴,吶吶的道:“那,那就先來口水吧,級干祥,我快要渴死了 ……”   繆千祥招了招手,慢條斯理的道:“崔哥,你聽到了?我們齊二當家要先來口 水,還不趕緊送上來侍候著?”   崔鰲不知繆千祥是真是假,遲疑著道:“樁兒,你是說,要我端碗水給齊靈川 這老小子喝?”   繆千祥嘿嘿一笑:“看光景,再不給他滋潤滋潤,還真有渴死的可能,崔哥, 他可死不得,齊二當家是塊寶,咱們有沒有橫財發,全在他身上了。”   崔鰲答應著拿一隻海碗到外頭水缸裡舀滿一碗清水進來,遞給繆千祥,繆千祥 用手捧碗湊上齊靈川嘴唇,乖乖,姓齊的真像長鯨吸水,咕略有聲,不消片刻已把 一海碗清水喝了個乾淨。   繆千樣道:“夠了不夠?要不要再來一碗?”   長長透了口氣,齊靈川撼著肥唇上的水漬,模樣像是舒坦了許多:“這會喝夠 了,等下再口渴的時候,還得麻煩你舀一碗來……”   繆千祥把海碗交回崔鰲,轉過身來的時候,發覺齊靈川正怔怔的瞪視著他:“ 真像,實在長得像……”   繆千祥疑惑的道:“長得像?難和誰長得像?”   齊靈川靠著木柱,苦笑道:“你這副模樣,和我一個叫周祥大的手下十分酷肖 ,貿然一見,你倒似他。”   繆千樣道:“難怪昨晚上你不絕口的叫我周祥大。”   呆了呆,齊靈川吶吶的道:“昨晚上,呃,我們就見過了?”   繆千祥覺得有些滑稽的道:“否則,你以為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齊靈川迷迷茫茫的道:“我正想問你,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我只記得半夜叫 尿憋急了,出房小解,後來,不知怎的似乎到了囚房外頭,恍憾和什麼人談了不少 話,接看身子一個踉蹌,眼前一片黑,迷糊裡,似是有人攻擊我,再後來就什麼都 不知道啦!”   繆千祥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錯,昨夜你是到了囚房外頭,和你交談的人就是 我與潘四哥,本來我們並沒打譜擄你回來,是你灌多幾杯馬尿,嘮叨個沒完,又叫 囔著非要進囚房查看不可,那時節,我汪二哥同姜三哥正在屋裡救人,如何能容你 礙事?眼看再不阻止你,你那一窩子同黨都會被你吵醒,無奈之下,只有將你制服 ,大伙臨時一商量,順道便拍你回來將息著嘍。”   齊靈川愣了半晌,才懊惱的道:“娘的,酒這玩意,真正害人誤事!”   繆千祥聳聳肩,道:“也不一定,妙在適量才好。”   眼珠子轉動著,齊靈川道:“你們把我弄了來,可是另有目的?”   繆千祥笑道:“沒有什麼太大的目的啦,只不過想拿你換幾個錢罷了。”   齊靈川胖臉上的肥肉一繃,冷森的道:“你是說,你們是待綁票勒贖?”   繆千樣輕鬆愉快的道:“不錯,我們正是這個主意,齊二當家,這沒有什麼稀 奇,當初你們不是玩的同樣的把戲麼?我們照葫蘆畫瓢,有樣學樣呀!”   重重一哼,齊靈川憤怒的道:“簡直是胡鬧,朝廷有法,江湖有道,你們不過 一群下三濫,二混子,市井流痞之屬,居然也敢如此明目張膽,過界撈財?娘的, 行有行規你懂不懂?只我們這種幫口才能做這等買賣,你幾個半路出家,也想分一 杯羹?我看你們是窮極生瘋,異想天開,通通嫌命長了!”   繆千祥笑嘻嘻的道:“這話就不對峻,我說齊二當家,於無本生意,還有論資 格、講出身的?‘白麒麟幫’一干惡煞土匪,又是誰給你們特准專吃這一行的?不 要關著門起道號,齊二當家,哪一個有本事才罩得住,造成形勢方可佔上風,譬如 現在,你不就是我們嘴裡的一塊大肥肉麼?”   齊靈川大聲道:“我是你們嘴裡的一塊大肥肉?繆千祥,你不要做夢,你們半 個銅板也拿不到!”   攤攤手,繆千祥一派無所謂的道:“那也叫沒法子,但齊二當家,你可就苦了 。”   齊靈川火爆的道:“我苦?我有什麼好苦的?”   做了個砍殺的手勢,繆千祥道:“拿不到贖身銀子,齊二當家,我們當然只有 撕票,非得把你宰了不可!”   全身一震,齊靈川不禁咆哮起來:“什麼?你們竟敢殺我?你們要敢動我一根 汗毛,我包你們誰也活不成!”   繆千祥淡淡的道:“我們為什麼不敢殺你?齊二當家,事已至此,你倒說出個 不敢殺你的道理出來,至於殺了你之後我們的處境如何,那是另一碼事,你也用不 著操這份閒心啦。”   齊靈川忍不住又開始喘息起來,一邊喘,一邊不停的叫嚷著:“你……你們敢 ?你你們……哪一個敢?”   繆千祥笑道:“如果拿不到贖銀,齊二當家,我們哪一個都敢,一刀下去,一 了百了!”   看把戲看了許久的崔鰲跟著道:“要是輪到我來動手,卻不能這麼便宜了他, 我會了天割下他的耳朵,一天剜掉他的鼻子,然後,逐次把這些零碎包起來送給他 的伙計們傳觀,到末了,再砍下他的人頭當球踢……”哇哇怪叫起來,齊靈川好像 承受不住精神上的壓力,又再次以這種殺豬般的嚎曝來做宣洩——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 麒麟如虎狼】   一燈如豆,崔鰲的這間內室,還散發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污酸氣。   暈黃暗淡的燈光,映照著幾張模糊的人臉,好像人臉的輪廓也眩花了。   汪來喜正在低沉的說話:“……快腿陳三已經把信息帶給了那些殺胚,情形正 如所料,他們盤查過陳三之後,並沒有多加留難,聽陳三回來說,‘白麒麟幫’的 伙計們面色都非常不好看,個個招子裡都似在噴火……”   姜福根輕描淡寫的道:“這還用說?要是他們在知道這檔子窩囊事之餘,猶尚 開口大笑,樂在其中,豈不是全發瘋啦?”   楊豹輕聲道:“來喜,你是約他們明天夜裡起更時分交銀子贖人?”   點點頭,汪來喜道:“不錯,地方就定在鎮西‘勾子胡同’裡,我信裡說得明 白,叫他們攜帶十萬兩銀票,投進胡同盡頭張家大院牆外的那座破香祀內……”   繆千祥不由一愣,迷惆的道:“你沒搞錯吧?來喜哥,銀票投到破香祀裡,我 們怎麼去拿?”   汪來喜笑笑,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計,只要他們把東西擺進去,我就有法 子取到手,而且神不知、鬼不覺,讓那干王八蛋連做夢都夢不到我是如何移轉乾坤 的!”   乾咳一聲,潘一心道:“不過,他們如果日夜派人堅守那爿破香詞,來喜哥, 你又怎麼辦?”   汪來喜胸有成竹的道:“當然我有我的打算,你們都寬念吧,我要沒有十成把 握,豈會選擇‘勾子胡同’做為收錢的所在?”   繆千祥憂慮的道:“來喜哥,你僅僅留給對方一天多一點的時間湊錢,在這麼 短促的辰光內,他們湊得齊這筆錢麼?”   汪來喜道:“這該由他們來傷腦筋,不關我們的事,樁兒,且看這批雜碎對姓 齊的心意如何了!”   楊豹又仔細的道:“先交銀子後放人,來喜,這一招‘白麒麟幫’是不是會接 受?”   沉沉一笑,汪來喜道:“不接受也只有接受,我說豹哥,如今刀把子抓在我們 手上,沒那麼些顧慮周全法,當初他們擄劫你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先收銀子才肯放 人?再老實講一句,既便他們收了銀子,會不會放你生出,我到現在還在疑惑著呢 !”   姜福根恨聲道:“來喜二哥的說法我頗有同感,豹哥,那可是些披著人皮不干 人事的兇煞,任什麼心黑手辣的勾當都做得出來!”   繆千祥暗裡機伶了一下:“眼下想想,委實大有這種可能,娘的,跑江湖玩狠 ,我們真叫玩不過人家——”   楊豹激甜嘴唇,道:“就算他們乖乖的交付贖銀,我們也拿到了手,來喜,姓 齊的卻如何個放活?”   望一眼自己這位把兄,汪來喜似笑非笑的道:“大約是這幾天來豹哥你受了不 少折騰,沒有把腦子也折騰暈了,這一間不是問得滑稽麼?放人還得怎麼放?幪著 姓齊的頭面,領到個僻靜處,一腳險翻了他,等他爬起來自己找路回去不就結啦? ”   楊豹敲敲自家額頭,訕訕的道:“他娘,我真是糊塗……”   繆千祥接口道:“來喜哥,事情也別想得太美,依我的看法,‘白麒麟幫’姓 莊的那一伙熊火,只怕不肯這麼順貼老實,隨我們擺布……”   “嗯”了一聲,汪來喜的面孔在燈焰的搖晃中顯得陰晴不定:“樁兒,你的判 斷自有道理,我也早就這麼琢磨著,所以該做的防範亦都盡量做了,且看屆時情況 如何演變,再行進退吧。”   潘一心緩緩的道:“明晚上,我們是全體出動?”   汪來喜道:“不,只我和姜三前去就行,人多了反而礙事。”   潘一心不解的道:“這樣說來,無論事情怎生變化,都是不打算正面動手的了 ?”   汪來喜頷首道:“正是,而且擺明了講,就憑咱們這幾塊料,一朝與人家正面 衝突起來,除了吃癟,剩下的也只有吃癟,是而除非到了無可避免的關頭,能夠不 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   哼了哼,繆千祥有幾分不服的道:“來喜哥就是這副德性,淨長他人志氣,滅 自己威風,也不想想我們在‘七轉洞’在‘彩溪’‘雙老閣’又是如何殺出殺進法 的?”   哈哈一笑,汪來喜拍著繆千祥肩膀道:“我的老弟台,那可擔了多大風險,憑 著多大的運氣呀?人不能老求僥倖,應該實事求是,樁兒,老賴巧合是不可靠的! ”   姜福根哧哧的道:“樁兒,英雄好漢,是誰也想充扮的,哪一個不願出頭露臉 ?問題在與有沒有這等本事。襯不襯如此份量,要是自己摸不清自己吃幾碗大米飯 ,愣待逞強稱能,一個弄不好,就是拿老命在做耍子啦!”   繆千祥悻悻的道:“哪怕是拿命在做耍子,我們兄弟不也耍過好幾遭來?   誰又缺胳膊少腿不成?”   楊豹歎了口氣:“到底樁兒年歲還輕,仍然血氣方剛,我可沒你那多的雄心壯 志,能保百年之身,業已是阿彌陽佛,常言道江湖跑老了,膽子跑小了,真是一點 不錯……”   潘一心道:“樁兒別攪合,正題尚未說完哩——來喜二哥,你與姜三上事的辰 光,我們哥幾個又該做什麼?”   汪來喜沉穩的道:“等待,僅是等待而已。”   姜福根插嘴道:“當然,姓齊的那塊大肥肉你們可得看緊了,別讓煮熟的鴨子 起蓋飛啦!”   往房門口看了看,繆千祥道:“那頭瘟豬,只崔哥一個就守得他四平八穩,飛 ?朝哪裡飛上?”   楊豹打了個哈欠,有些疲倦的道:“事情就這麼定了,大家還有意見沒有?娘 的,許是幾天來遭的作賤不輕,人竟這般容易乏累,連多坐一會都覺得頭暈身子軟 ……”   汪來喜笑道:“不用怨歎,我說豹哥,一旦銀子到手,包你百病全消,精神抖 擻,活脫返老還童!”   又打了哈欠,楊豹懶洋洋的道:“去你的……”   於是,大伙魚貫退出房間,來到外面的堂屋,堂屋裡,齊靈川仍舊被鎖捆在原 處,木桌上點著一隻蠟燭,燭火搖曳中,崔鰲坐在桌邊,橫膝擱著一柄鐵叉,正目 光炯亮的瞪視著齊靈川,而姓齊的卻垂頭晃腦,早睡著了。   夜空中掛著半弦月,有幾點疏星在眨著冷眼,天色暗暗暗的,卻多少分辨得出 遠近景物的大致,這種天候,最適宜戶外行事——不論是好事抑或壞事。   “勾子胡同”是“馬前鎮”直街頭上的一條巷子,兩邊的住戶大都把後門開在 胡同裡以方便進出,走到底處,可以看到靠著一戶人家院牆下蝸著一座尺把高兩尺 寬的香祀,香祀裡也不知供奉著什麼孤魂野兔,總之缺角塌瓦的破落得緊,連一支 香、半截燭都沒有,祀前的供台都坍頹一大塊啦。   就在這寂靜的夜暗中,先是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從郊野那邊傳近,接著蹄聲放緩 放輕,幾聲狗吠以後,又都停止下來,沒有多久,十幾條人影飛也似的撲到胡同口 前,在一聲暗示下又紛紛散開,有的搶進胡同裡,有的騰身翻屋上牆,模樣幾十分 緊張,真正是如臨大敵。   於是,有輛蓬車從來騎的方向慢慢馳近,包匝著鋼圈的水輪滾壓過青石板舖成 的道路,發出骨碌骨碌的沉響,車行的速度實在是慢,好像車把式與拖車的馬兒全 都睡著了似的。   這一伙夜行客,不消說全是“白麒麟幫”的英雄好漢,他們太多好辦事,只一 登場,已把這條“勾子胡同”明裡暗裡全圍住了。   領頭奔入巷子的,正是“白麒麟幫”的瓢把子“活斧”   莊有壽,跟在莊有壽屁股後頭的自乃三當家“角蛇”裴四明,另外尚有幾條大 漢簇擁左右,他們哪兒也不去,直衝著巷子底那爿殘破的香祀奔到。   隨行的幾條大漢一到香詞之前,立刻左右散開,兵刃斜舉,雙眼亂轉,光景是 怕叫人打了埋伏。   莊有壽走近香祀,俯身低頭朝裡面端詳了好一陣,又伸手進去細細摸索,然後 ,他縮回手來,在褲管上使勁擦了擦,板著一張橫肉纍纍的面孔道:“這香祀裡頭 ,鳥的玩意也沒有!”   裴四明愣了愣,有些不解的道:“不知大哥是想在香詞裡找什麼?若是待找人 ,這巴掌大的小香祀,躲只耗子差不多,要是藏人,恐怕藏不住!”   暴眼一瞪,莊有壽怒道:“我他娘又不是白癡,難道還看不出這香祀中藏不住 活人?我是想搜搜看他們有沒有在其中做過什麼手腳!”   裴四明摸出懷中火折子,“呼”聲抖燃,湊近香祀,裡裡外,查看了一遍,當 他熄滅火折子又套回竹筒,腦袋已搖得宛似“搏浪鼓”:“尺把高、兩尺寬的這麼 一爿破香詞,連鬼都容不得身,他們那干下三濫毛賊還能做什麼手腳?大哥你是過 慮了……”   目光四處巡顧,莊有壽恨恨的道:“這些邪蓋龜孫約我們今晚起更來這裡,怎 的卻不見一個人影?”   裴四明低聲道:“大哥,他們信裡只要我兄弟把十萬兩銀票放進香祀內,等他 們收妥銀票方始放人,並不曾表示要和我們朝面,所以說,不見對方出現,乃是理 所當然之事!”   莊有壽冒火道:“天下事就有這麼簡單的?十大萬兩銀子隨手一丟就算了屁? 娘的個皮,他們把我兄弟看成哪一等肉頭?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四明輕輕的道:“大哥,你別急躁,對方既然指定我們把銀票擺在香祀之中 ,便必然有取得銀票的法子,我猜想他們眼前便有人伏在暗處監視我們的舉動,只 是人在哪裡,黑黝黝的不易察覺——”   莊有壽咬著牙道:“那又該怎麼辦?”   拍拍腰帶,裴四明壓著嗓門道:“我們便先施這第一計——以假做真,把這包 廢紙擺進去,看看能否誘出他們的人來,只要逮住一個,就不愁齊二哥回不來!”   莊有壽寒著臉道:“真他娘陰溝裡翻大船,八個老娘倒崩孩兒,干了大半輩子 無本生意,到頭來卻叫一千二半吊子給擺了道,這不是整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 怎的?”   裴四明陪著笑道;   “大哥寬心,有道是百密難免一疏,這次咱們馬前失蹤不要緊,早晚找補得回 來,單憑那幾個雞鳴狗盜之徒,還真能上得了天去?”   莊有壽一揮手道:“好吧,就先施用你這一條計!”   裴四明從腰袋裡取出一隻預先備妥的褐皮紙封套來。   ——封套之內折疊著一層廢紙——裝做小心翼翼的放進了香祀中,而莊有壽雙 目緊盯不瞬,模樣是防備著什麼人突然出現搜取封套,正好手到擒來。   現在,他們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但等待什麼人,什麼場面、甚至是否等得出 名堂來,卻實在不能預料,可是他們的形態並不十分急迫,似乎這一招不靈,還另 有下一招挺上。   張家後院與那爿破落的小小香詞一牆之隔,有一口早已廢棄不用的枯井,由於 長年乾涸缺水,井裡已被瘀沙敗土填得半滿,野草落葉堆集其中,沒有井的作用, 卻像個人工鑿成的地洞了。   這口廢井,井口突出地面的平行高度,正好與牆外香祀相偌,井底的深淺,則 恰在香祀的底下半尺不到之處,換句話說,只要人站在井中,量妥井壁和香詞間的 直線距離,順著地層下挖出尺把遠,就能鑽到香祀的下方,如果技巧一點敲落香沉 底部的石板,做一扇活門,人只要躺半身在地道中,就能掀開活門伸手取物,神不 知鬼不覺,連老天爺也看不出訣竅來。   當然,地方是汪來喜挑揀的,形勢是他相妥的,張家屋主人丁單薄,日裡夜裡 全礙不著,因而這個法子他早就想好了,不但想好.也親自設計動工竣事,此刻他 業已取到了那只褐皮紙封套,略微縮身,人已回到枯井之內。   枯井裡,還有一位仁兄——姜福根。   汪來喜人一縮回,姜福根已忍不住焦切的問:“怎麼樣?東西拿到沒有?”   低“噓”了∼聲,汪來喜揚揚手中的封套,迅速拆開,就看井口透入的暗淡星 月光暈一瞧,不由氣得“咯崩”咬牙,猛一把塞到姜福根懷裡。   姜福根心知不妙,瞇著眼仔細看了看,冷笑著將封套和那疊廢紙揉成一團,狠 狠壓進腳下的泥沙裡,陰著腔調道:“果然不出所料,他們愣是不甘心拿出這票銀 子——”   汪來喜凝思著道:“事情不會這麼單純,姜三……”   姜福根忍不住惡向膽邊生:“管他娘單純不單純,來喜二哥,我們就這回去, 先割下姓齊的一隻耳朵給那班三八羔於加菜!”   擺擺手,汪來喜沉吟著道:“他們明明知道這包假東西瞞不住人,也明明知道 贖銀不到會有什麼後果,但是,他們竟敢這麼做,其中必有蹊蹺!”   姜福根重重吁著氣:“有什麼蹊蹺?他們半分銀子不拿,分明是不把姓齊的人 命當回事,簡直一窩子豬狗,滿籮筐絕情絕義的畜牲,來喜二哥,這些人既然如此 不顧他們兄弟淵源,我們又顧個鳥?宰明了看!”   汪來喜若有所感的道:“姜三,你倒說說,他們為什麼還守在這裡不走?”   遲疑了一下,姜福報道:“左右不過是想等著我們出面拿錢,好逮個正著,他 們卻哪裡想得到你這一記妙招?操他娘,就算等白了鬍子,這些雜種也別想見到我 們人影!”   汪來喜又慢吞吞的道:“有道理,但是,如果他們等不到有人出現,又明知這 一子幼稚詐術後果堪虞,如此作為豈不是太愚蠢了麼?”   姜福根道:“依我看,繼莊的和姓裴的根本就不關心齊靈川的死活,否則,哪 有用這種笨法子使詐的?完全是拿他們把兄弟的老命開玩笑!”   汪來喜皺著眉道:“秦檜也有三個好朋友,姜三,他們全是壞水不錯,但到底 同甘共苦了這些年,沒有情義亦關乎利害,尤其江湖打滾,最重名聲,這各財斷義 的包袱,他們承擔不起,所以……”   姜福根忙問:“所以如何?”   汪來喜憋著聲音道:“所以,我認為對方必然另有陰謀。”   姜福根疑惑的問:“什麼陰謀?”   搖搖頭,汪來喜道:“現在我也不明白他們要使什麼陰謀,但用不著急,很快 就會圖窮匕現了!”   姜福根索性一屁股坐下,呆呆的瞅著眼前那條又短又窄的地道,不禁歎起氣來 :“他娘,銀子真不是容易賺的,想要賺這些潑皮的銀子,更就難了,我說來喜二 哥,儘管他們有餘人命攢在我哥們手上,不拿錢硬是不拿錢,姓莊的兄弟倆可也叫 狠!”   汪來喜道:“狠是不見得狠,我看他們必有所恃!”   姜福根不吭聲了,心裡卻七上八下不得安寧,直覺告訴他,事情有了麻煩,白 花花的銀子,恐怕不似原先想像中那樣易於到手。   而汪來喜的臆測更要不妙,只是他不肯在此時明說,免得姜福根起浮躁……在 有壽背負著雙手,在巷子裡不停來回走動,由於他身材粗橫,腳步就重,踏在石板 地上,略略有聲,裴四明卻比他老哥沉著得多,獨自個依在牆壁上,仰頭眺望著空 中的半弦月,形色悠遊,只差沒哼上幾句相思調啦。   其他幾位跟著來的仁兄,無精打采的或立或蹲,不耐煩是早不耐煩了,但憑他 們的份量,哪一個敢開口嘻嘻?   又過了片刻,莊有壽幕然站定,大聲道:“老三,等到這一歇還不見有人前來 收取銀票,我看他們八成是破了膽,不敢發這筆橫財了!”   收回閒眺的視線,裴四明淡淡的道:“不可能,他們一定會想法子來拿錢的。 ”   莊有壽粗聲道:“到如今也不見鬼影一條,我就不信這幾個草包能有法子在我 們重圍之下拿走封套,我們卻只在這裡呆鳥一樣的死等,老三,等到何時才算了結 ?”   裴四明趕緊道:“快了,大哥,這就快了……”   口裡說著話,他邊走向香詞之前,不很在意的俯身往裡一看,卻猛然像被蛇咬 了一口似的跳將起來:“不好.大哥、封套不見啦!”   莊有壽大大一怔,立刻氣急敗壞的搶了過來,抖亮火折子照著光朝香祀中察看 。可不是,空空如也,那裡還有那只封套的影子!   氣得把手中火折子向地下摜去,這位“白麒麟幫”的大當家不由暴跳如雷,口 沫橫飛:“通通一群廢物不是?叫你們睜大眼睛防著對方來人,卻一個個傻鳥似的 毫不中用,現在好了,就在我們招子底下,竟吃那班跳梁小丑動了手腳,這多活人 居然沒有半個起警覺,娘的皮,你們全叫鬼勾了魂啦?”   挨罵的幾位低頭哈腰,默無言語——他們又能說什麼?   就在現場,你瓢把子不也同樣一尊門神似的守著麼?莫不成也叫鬼勾了魂啦?   裴四明伸手進香詞中不斷摸索,一面仔細裡外查視,禁不住嘖嘖稱奇:“真邪 性,那玩意怎麼會飛掉的,不見人不見影,東西就沒有了,難不成他們會隱身法、 攝物術?奇怪……”   莊有壽咆哮著道:“不用找了,巴掌大點的地方,內外一看就得分明,封套早 不在啦,你還摸你娘的頭呀!”   搓著手站起身來,裴四明有些尷尬的苦笑:“大哥,你別急,我們還有一記‘ 殺手間’沒用上哩!”   猛一跺腳.莊有壽怪叫道:“如果他們太早跑了,我看你這招‘殺手間’能管 個屁用!”   裴四明十分有把握的道:“沒關係,假使對方沒有人在附近隱著,趕到天亮以 後他們也一樣會聽到消息,差別只在遲早,效果卻無二致!”   重重一哼,莊有壽怒道:“老三,若有關閃,有你受的!”   裴四明回頭叱喝一聲:“牽車進來!”   於是,一輛單轡烏篷馬車在輪聲輥輯中緩慢來近,停到靠牆的一邊,裴四明揮 揮手,車把式向蓬裡咕味兩句,垂帝倏掀,兩個如狼似虎的大漢已挾著一條纖弱窈 窕的身影跳下車來!   被扶持著的人不住掙扎著,口裡含混不清的“晤”“晤”出聲——乖乖,非但 上了綁,敢情還被東西堵塞了嘴巴。   這人,我的老天,竟是韋秋娘!   裴四明冷冷看了韋秋娘一眼,然後,仰首一陣狂笑,罌銘有聲的吆喝起來:“ 楊豹與他那幾個上不得台盤的伙計全給我聽著,你們膽上生毛,不知死活,竟敢擄 劫了我齊二哥,更反過頭來向我們兄弟敲詐勒索,你們這叫財迷心竅,自不量力, 叫壽星公吃砒霜,嫌他娘命長了,我操你們的六舅,如今齊二哥在你們手中,繆千 祥的未婚妻室卻到了我們掌心裡,好讓你們明白,要是不放齊二哥回來,姓韋的小 娘們就會被五馬分屍,分了屍尚得丟去餵狗,利害得失,你們自己琢磨,明天起更 時分,仍在此地,老子們聽回信!”   莊有壽忍不住也嚷嚷道:“要是有人聽到,給個信號,我兄弟包不難為!”   過了一陣,四周仍是一片寂靜,哪來烏的信號?   裴四明內心竊笑,卻當然不敢形諸於外,他知道自己這位拜兄是氣糊塗了,否 則不會鬧這種離譜的笑話,想想看吧,人家千方百計,躲的就是正面朝相,假若給 了信號,豈非痕跡全露?拿磚頭砸腳背的事,誰有這等呆法?   莊有壽氣淋淋的道:“他娘,竟是沒有半點回音,說不定人早跑了!”   裴四明打著哈哈道:“大哥寬念,既便人跪了,不須多久他們也會獲悉此事, 姓韋的丫頭攢在我們手中,還怕她長翅膀飛啦?只要飛不了,就不愁楊豹那一伙青 皮混子不向我們低頭,聽說繆千祥對他這個未過門的老婆,死脫得很呢!”   莊有壽一言不發,調頭就走,裴四明趕忙踉上去,低聲下氣在一邊解釋著,兩 邊的牆頂瓦面上,但見人影奔掠穿走,護著鳥篷車重又離開胡同口……繆千祥呆呆 聽完汪來喜的敘述,人就像泥塑木雕一樣愣在那兒,彷彿三魂七魄,全叫韋秋娘給 帶走了。   汪來喜非常關切的道:“樁兒.你用不著這樣失魂落魄的,事情沒有你想像中 那麼嚴重,我們幾個老哥哥總要設法把秋娘給救出來,在姓齊的放回去之前,諒他 們也不敢讓秋娘受委屈……”   楊豹一拍桌面,卻歎息著道:“真是百密一疏,怎麼先前就沒想到莊有壽這些 王八蛋會來上這麼一手釜底抽薪?設計得好好的一樁行動,如今完全泡了湯不說, 還叫人家拿了我們的七寸!”   依在竹床上,沒精打采的姜福根接口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充其量放 人就行,將姓齊的換回韋秋娘,彼此至不吃虧。他們還能怎的?”   汪來喜沉重的道:“你想得倒簡單,拿人換人,該怎麼個換法?對方骨子裡打 的是什麼主意、如何行事才不致上當?這些細節都要詳加斟酌,萬一交了齊靈川換 不回韋秋娘,我們的樂子可就大了!”   姜福根雙眼一瞪:“‘白麒麟幫’要真敢這麼惡毒,老子將心一橫,先把姓齊 的宰了再說!”   沉默了很久的潘一心不由“嗤”了一聲:“你省省吧,姜三,秋娘的一條命還 握在人家手上,投鼠忌器,如何由得你這般胡搞?”   兩手抓扯著頭髮,繆千祥忽然嘶吼起來:“莊有壽、裴四明與他們那一乾土匪 強盜,全是些孬種外帶死不要臉的東西,有本事衝著我們兄弟來,綁架一個姑娘家 是什麼英雄行徑?還闖道混世哩,都混到狗身上去了……”   汪來喜忙道:“沉住氣,樁兒,裕安毋躁,稍安毋躁,法子是人想出來的,事 在人為,我就不信鬥不過那群裝一腦袋豆腐渣的粗胚!”   “我是怕秋娘受他們的侮辱,被他們糟蹋……天啊,都是我害了秋娘……”   汪來喜呵慰著道:“別老朝壞處想,樁兒,我不是說過了麼,姓齊的還在我們 手上,他那票熊人便不敢亂來,否則,不怕我們將姓齊的零碎片了?你放心,這件 事我包管替你辦得圓圓滿滿,還你一個清白如玉的未婚妻來。”   繆千祥像在呻吟般道:“來喜哥,我已亂了方寸,秋娘的事,千萬疏忽大意不 得,務必求你深思細算,救她出來,切切不能有一星半點的失閃……”   乾笑一聲,汪來喜拍拍胸膛:“你釋懷吧,樁兒,我要自己兄弟媳婦和保不住 ,還稱什麼‘巧班才’?不如回家放牛算了,砸招牌的事,焉能不盡心力?”   姜福根有氣無力的道:“今晚上就待換人了,來喜二哥,你已經想妥法子不曾 ?”   吁了口氣,汪來喜帶幾絲倦意的道:“昨夜折騰了一宿,到現在尚未合眼,腦 子裡亂哄哄的,一時還理不出個頭緒來,且容我困上一覺,解解乏,巧計妙著就源 源而生了……”   楊豹道;   “那你早點歇著吧,伙計們,別擾了來喜清夢,大家外頭幹活會!”   繆千祥木然站起,拖著兩條腿木然走出去,動作僵硬沉滯,雙眼發直,光景像 是犯了失心症,叫人看了,還真難受得緊。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霹靂全鴛盟】   不到中午,汪來喜就睡醒了,他獨個地溜到鎮上兜了一圈,匆匆忙忙又趕了回 來,背上揹著一隻竹簍子,也不知裡頭裝的是什麼,便就著屋側空地,拼拼湊湊的 把其中玩意搬弄起來。   等到入晚,汪來喜才算工作峻事,卻累得面頰垂塌,兩眼發花,一雙手膀子都 幾乎抬不起來啦。   潘一心檢視著汪來喜堆進屋裡的這些東西,不禁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 感覺——那是十幾節五寸長短、龍眼粗細的青竹筒,一頭是竹節做底,另一頭用皮 紙密封著;另有七八枚扁扁凸凸,狀若圖盤似的鐵質物事,每一枚圓盤的側沿都留 著一個小孔,半卷黑色引信,便接在小孔之內;最奇怪的一樣物件,乃是一面網兜 ,烏黝黝的麻絲網兜,網兜的頂端,延連著一根極為細韌的長索,另外,還擺著一 個拳大的滑輪,就是這些玩意,竟耗費了汪來喜一個下午的辰光,至今,他午膳尚 未用哩。   姜福根這裡翻翻,那裡弄弄,莫明所以的道:“真搞不懂你,我說來喜二哥, 你折騰了這一下午,弄出這麼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不知有什麼用途。看在眼裡, 實在叫人莫名奇妙……”   汪來喜灌下一杯茶,把含在口中的茶汁“咕嘻嘻”翻漱著,然後又“咯”聲吞 下肚去,抹了抹嘴角的殘漬,他嘿嘿笑道:“好叫你開開眼界,增增見識,姜三, 看到那十幾節   細竹筒啦?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飛焰箭’,單手執握竹筒,拿皮紙密封的 一端向前,對著硬物猛慣,竹筒便會立時炸裂,烈焰飛濺,燒起人肉來宛如烤豬… …”   姜福根乍舌道:“一隻小小的青竹筒,竟有這麼厲害法?倒是看它不出!”   汪來喜得意洋洋的道:“最好你是不要嘗試,姜三,這玩意一旦發威,能把你 炸沒了影;再來,你們注意到這幾枚扁凸的鐵盤子啦?   卻休要小覷了它,鐵盤子中間緊塞著火藥,將它理在地下,點燃引信,鐵盤子 就會爆開,它是由下往上爆,一傢伙可以炸碎一窩子活人,不過引信得穿過一條軟 木管同時理進土裡,這樣點起來才不至洩出火花,被對方發覺。”   姜福根不覺遠遠避開那些故扁圓形鐵盤,語氣裡流露著幾分戒懼:“來喜二哥 ,這玩意,呢,不會自己爆炸吧?”   汪來喜笑道:“當然不會,否則你剛才摸摸弄弄的,豈不早炸開他娘的了?”   潘一心問道:“這東西也有名稱?”   又倒滿茶杯喝上一口,汪來喜頷首道:“我叫它‘隱地雷’,專門埋設在敵人 可能大批聚集或出入的地點,燃起引線,炸他個人仰馬翻!”   坐在木桌邊,原是愁眉苦臉的繆千祥,亦不由引發了好奇心,他指著那面網兜 道:“來喜哥,這面漁網似的東西又是做啥用的?看似漁網,面積卻較小……”   汪來喜興致勃勃的道:“這是‘遁天網’,救人用的,樁兒,你家媳婦能不能 逃出魔手,端靠這面‘遁天網’了,我以前試驗過幾次,靈得很哩!”   眼珠子不停打轉的楊豹,有些迷惑的道:“先不說如何拿這面網子救人,來喜 ,那附連著的轉軸又是什麼個作用?”   汪來喜詳細的解釋道:“原是二而為一的設計,就以‘勾子胡同’的地形來說 ,是條寬敞的巷道,兩側人家的後院裡大多種得有百年老樹,綠蔭如蓋,枝丫盤錯 ,咱們不妨選擇上一棵位置合適、枝幹粗實的樹叉,先把這‘遁天網’經過滑輪支 點業已固定好的樹叉垂扯下來,平舖於地,網上灑些落葉塵土什麼的為掩蓋,頂頭 的長索繞經滑輪貼著牆壁懸掛,叫他不易察覺,然後,幾個伙計站在院子的另一邊 ,也就是垂掛長索的樹又底下,只要聽到一聲暗號,眾人合力拖扯,被救的目標便 被網兜卷裹而起,遁空飛走……”   潘一心忙道:“慢來慢來,來喜二哥,我們將要搭救的人,如何才能知道網兜 的位置,從而恰巧站到其上?”   汪來喜笑道:“問得好,這就要靠事先的指點了,而暗示明喻的方法很多,臨 機方可應變,秋娘心眼兒靈活,要和她溝通,該不致太過困難。”   楊豹插口道:“照你的說法,來喜,事先還要前往現地佈置一番了?”   汪來喜道:“當然,猶得我親自去才行,姜三一個充我的下手就足夠啦。”   姜福根咕映著道:“像是看我特別顧眼一樣,什麼事都缺不了我這一份……”   那一頭,潘一心哈哈笑道:“能者多勞嘛,至少出了事你跑得快,回來送個信 最稱硬噹!”   “呸”了一聲,姜福根罵道:“肥點子,就不會說些好聽的?”   楊豹又謹慎的道:“至於人質的交換,來喜,你是個什麼說法?”   汪來喜正色道:“照目前的情況而言,豹哥,銀子怕是不好到手了,我的高思 ,只要秋娘能夠平安回來,財物方面,倒不必過份強求……”   楊豹苦笑道:“虎嘴攫食,本來不是樁易事,得了算白揀,不得也沒折損什麼 ,我固然遭了幾天罪,他們亦饒上一個齊靈川,彼此是扯平了,其他想頭,如今哪 還談得上了?”   潘一心道:“辰光不早,來喜二哥,你和姜三也該上路了!”   汪來喜站起身來,一邊囑咐繆千祥:“樁兒等會出去幫著賣野藥的看守齊靈川 ,旁黑把姓齊的新堂屋移掛到前院裡,是為了方便我們談話,可別吃他得機跑了! ”   繆千祥答應著走向屋外,楊豹正對汪來喜殷殷叮嚀:“你兩個早去準備,今晚 起更時分換人,還得來喜預定步驟,千萬不能臨時亂了陣腳,我們也會提早趕到集 合地點……”   於是,汪來喜與姜福根略作抄扎,把地下堆置著的各般寶貝歸攏在竹籠裡,兩 人合抬,搬到外面,這一趟,他們趁騎馬入鎮。   起更時分。   天上,仍有疏星,仍是半弦月。   楊豹與汪來喜、姜福根、潘一心、繆千祥哥兒五個業已在汪來喜事先安排好的 隱密處所守伏著,這一遭,連“賣野藥”的崔鰲都上了陣。   那張肉票齊靈川,也被安置在附近一個冷僻地方困覺,楊豹兄弟們不會點穴之 術,卻懂得如何將人綁得結實,再加灌上半碗蒙汗藥,齊靈川此刻可服貼極了。   在汪來喜的設計運籌下,他們兄弟每個人的隱伏處都經過特別的安全考慮同實 效運用,無論是地形地物的掩護,進退的出路,應變的捷利,全已做過通盤衡量而 選擇了最適當的位置。   現在,時辰已到。   與昨夜的情勢一樣,仍是蹄聲在前,車聲在後,仍是十多條人影上牆登瓦,仍 是莊有壽和裴四明進入巷中,當然,左右還跟隨著三名手下。   裴四明在巷底的香調前站定,雙手叉腰,氣沖牛斗的叱喝起來:“兀那楊豹同 楊豹的一干狐群狗黨給你家裴爺聽著,眼下已到了換人的辰光,還不趕快夾著尾巴 滾出來回話?”   莊有壽故意陰著喉嚨道:“老子們可沒多等,風聲早已放遍了這‘馬前鎮’, 任你們裝聾作啞,也不可能不知道這檔子交易,除非,嘿嘿,你們是不想叫那蔥白 水淨的花姑娘朝下活了!”   回應著他的話尾,香祀上頭張家後院的牆頂,一條身影突兀冒升,人站在牆頭 ,像是一根隨風搖擺的竹竿——不是姜福根是誰?這位“一陣風”先是冷冷一笑, 才大馬金刀,若有所傳的發話道:“少他娘在那裡雞毛子喊叫,老子們不受這個唬 ;姓莊的,姓裴的,你們不中用栽了斤頭,卻拿著一個無拳無勇的女孩施威,橫加 擄劫,暴虐相同,你們還算是些闖道混世的角色麼了哦呸,簡直丟人顯眼到了姥姥 家!”   斐四明注視著牆頂上的姜福根,厲烈的道:“你狂你狠吧,我們兄弟現下不與 你幾個計較,且等我齊二哥人換回來,咱們是騎在驢背看唱本,還有得瞧!”   姜福根大聲道:“那鳥操人不愛的齊靈川,拴在我們手裡不但累贅,更且惡的 慌,能早一刻送他出去,算是燒了高香,不必廢話,你們先把韋姑娘送過來!”   裴四明重重一哼,粗聲道:“我們要先看到齊二哥,才能讓韋秋娘現身——”   牆頭上的姜福根兇悍的道:“做得美夢不是?姓裴的,論武功,你們強,講人 頭,你們多,齊靈川只要一亮相,你們要不仗勢硬搶,才叫有鬼,這種邪當,我哥 兒是萬萬不上!”   回頭看了莊有壽一眼,裴四明低聲問:“大哥,如何?”   莊有壽惡狠狠的道:“便依了他們,娘的,跳梁小丑,我就不信能玩得出什麼 花樣,遲早也叫這幾個狗東西倒翻肚皮橫躺著!”   裴四明微微點頭,提高嗓門道:“好,爺們就慷慨一遭,也叫你們這干雜種瞻 仰瞻仰爺們的風範氣度!”   說著,他向身邊的一名手下打了個暗號,那人奔向巷口,頃刻間,車輪滾地的 輔股聲緩慢傳來,昨夜出現過的那輛單轡烏篷車,又已再度出現。   等車停定,裴四明哈喝一聲,車簾掀起,仍是那兩個彪形大漢,左右挾著不斷 掙扎的韋秋娘跳了下來。   兩名大漢挾著韋秋娘走到香詞之前,裴四明“呼”的抖亮折子,讓青紅色的細 微光焰在韋秋娘旁閃耀了片刻,才熄滅火光,呼喝著道:“看清楚了吧,姓韋的娘 們已經帶了出來,該你們讓齊二哥亮相啦!”   韋秋娘一張清水臉兒,被那毒森森的火折子光芒一映照,雖是須臾之間,卻已 明顯出她形色上的驚恐與憔悴,好不可憐生的,牆頭頂的姜福根不覺得什麼,躲在 右側樹丫中的繆千祥卻感到心腔子一陣絞痛,險險把持不住,跌落樹下!   裴四明獰笑如鬼,又在吼叫:“不要想動歪腦筋,人擺出來了,你們也只能幹 瞪眼,若不交出我齊二哥,這個丫頭現在是活的,轉眼就會變成死的,包管叫你們 汗毛都沾不上一根!”   姜福根道:“只要你們不搞鬼,有誠意換人,我兄弟亦斷不會節   外中枝,另出花巧;姓裴的,稍等一歇,這已派人去提押齊靈川啦!”   像是“提押”二字聽著刺耳,裴四明“呸”的往地下少了口唾沫,咕咕咬咬不 知在咒罵些什麼。   過了盞茶光景,莊有壽已是等得不大耐煩,他仰起脖子,火爆的叫嚷:“你幾 個狗頭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韋秋娘我們早早就帶來現場,我們的人卻遲不見影,怎 麼著?是打譜來邪的麼?”   姜福根目光一閃,朝左側牆項指了指:“少發熊,曙,那不是來了?”   眾人的視線立即移注他手指的方向,不錯,是有兩個黑呼呼的人影正好由牆頭 上跳了下來,後面一個押著前面一個,前面的這一位身材粗胖,行動瞞珊,似乎還 加了綁,押人的朋友高頭大馬,形態膘悍,手上還拎著一把板斧——哈,他並非別 人,“賣野藥的”崔鰲是他!   崔鰲押著的人,當然亦不是齊靈川,這一刻,齊靈川尚在某處睡他的大頭覺哩 ,假扮齊靈川出現的,是潘一心,潘一心體態肥胖,黑暗裡,與齊靈川的身影約略 相仿,如果不出聲,非得靠近了還真不易分辨。   莊有壽左右的幾名手下提起傢伙便待逼近,崔鰲的大聆斧作勢揚起,厲吼道: “通通給老子站住——韋姑娘不先放過來,休想釋回姓來的,哪一個膽敢妄動,老 子一斧頭下去,也叫你們只能得回個死人!”   摸摸鼻子,裴四明嘿嘿冷笑:“還真有點架勢哩,娘的皮,人已攢到手掌心裡 ,卻愣要張牙舞爪,不服那口氣,這狗娘養的分明是活膩味了!”   擺擺手,莊有壽陰整的道:“事情就快結束了,可別在最後一步上出差池,齊 老二還在他們手裡,眼下好歹仍得讓著點,老三,不妨先押著姓韋的小娘們過去, 記住動作要溫和小心,千萬別驚著了那山漢!”   裴四明與莊有壽之間,像是早已默契,他點點頭,獰笑道:“你寬念,大哥, 驚不著他,等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之前,一切都已成為過去啦!”   莊有壽“嗯”了一聲,自己一派灑脫的朝後退了兩步,裴四明伸手抓牢韋秋娘 瘦怯怯的肩膀,推著她往崔鰲站立的地方湊近,腳步移動間,不忘先發聲招呼:“ 二哥,齊二哥,你還好吧?忍著點,馬上就脫離苦海嘍……”   崔鰲與潘一心腳邊,即是“遁天網”舖設的位置,這時,潘一心故意扭動身體 ,嘴裡嗯哈不清的出聲,表示他口中塞著東西,難以回答;裴四明彷彿接受了他的 暗示,又前咕著咒罵起來。   雙方的距離,不過是五六丈遠近,裴四明押解著韋秋娘向前走,動作雖慢,也 眨眨眼就到了跟前,於是,潘一心縮肩垂著,仍不停扭動身子,崔鰲則在額頭上冒 出了冷汗。   隔著崔鰲還有四五步左右,裴四明已停止前進,他目光銳利的打量著潘一心, 嘴裡卻衝著崔鰲輕喝:“人已帶過來了,還不趕快放回我齊二哥?”   崔鰲猛力一推潘一心,大叫著:“還你的人——”   潘一心半是藉著崔鰲猛推的力量,半是發足一股力氣前衝,肥壯的身體,頓時 像頭瘋牛般撞向裴四明,裴四明意外之下,不由驚呼一聲,自己要躲,還不得不攔 扶潘一心一把,剎那間二人已跌做一團,潘一心往下倒,左腳後彈,不偏不斜的端 上韋秋娘臀部,韋秋娘踉蹌前傾,已被崔鰲順勢拉到“遁天網”之上。於是,但聞 “呼”的一聲,網地卷飛而起,在半空中一個晃蕩,業已吊升至一家後院的高牆之 後,林幽深處。   一切的過程,都在瞬息間發生,也在瞬息後結束,快得像是腦子裡閃動的一串 意念,像是飛速明滅的電光石火,於人們勝目結舌,不知所措的愕然裡,所有演變 即已成為過去。   潘一心尚在地下與裴四明翻騰扭打——現在,裴四明總算知道這不是他的齊二 哥了。   於震驚過度後的須臾,莊有壽宛如吃多硫磺末般跳了起來,狂聲怪吼:“我操 你們的老娘啊,這些三八羔子逛了我們,你這群呆鳥猶在發什麼愣?還不快快衝上 去給我殺,給我宰,給我半口不留?!”   旁邊的幾名大漢驚魂甫定,連忙發一聲吼,提刀便沖,莊有壽雙手倒翻,背後 交叉揹著一對“尖矛斧”也旋到手中,他雙斧並舞。模樣活像要吃人般跟著撲來。   便在此刻,一聲爆炸霹靂似的響起,煙硝碎石夾雜著一道火光上揚,前面的四 五名“白麒麟幫”朋友首當其沖,宛如幾隻破木偶般被炸飛半空,又發著那種不似 人聲的哀嚎紛紛墜落,空氣中充滿了嗆鼻的火藥味,充滿了令人作惡的血腥氣…… 心膽俱裂的莊有壽連滾帶爬的向後躲避,尚不待他摸清哪兒才是安全處所,又一記 爆響起自他的腳下,火光四濺裡,這位“活斧”便起了空,五藏六腑剎時溢他遍地 !   第三次爆炸聲再起,好像錦上添花,卻沒啥玩意可炸了。   篷車上的把式,早被崔鰲一斧背砸翻,而潘一心趁著裴四明在“隱地雷”爆開 的一怔間,亦將模自靴筒的短刀送進這位“角蛇”的胸膛之內——他當然明白自己 是如何僥倖,設若不是以這種違反常規的方式打鬥,只怕姓裴的此時已將他活拆了 !   突兀裡,有幾溜火焰伴著陣陣爆炸聲傳自右側的院牆後,而十餘條人影剛從巷 口及兩邊屋頂掠來,連續的四次爆炸便布成了一片煙幕火網,掀得人仰馬翻!   煙霧瀰漫中,炙熱的氣流陣陣波蕩,嗆得人喘不過來,潘一心伸手抓住崔鰲, 拖著他跌撞撞的奔向巷底……崔鰲的山居木屋,群英畢集,笑語喧騰。   燈光雪亮,還掛起兩隻褪了色的紅油紙燈籠,透幾分洋洋喜氣。   韋秋娘也不再害臊了,小鳥般依在繆千祥懷裡,繆千祥則只會咧嘴傻笑,和日 間的愁眉苦臉相比,活像換了個人。   汪來喜、姜福根、潘一心與崔鰲四個,頭面手足上布滿斑斑焦痕灼傷,連衣衫 上下也燒破好些洞眼,人看起來糟黑髒烏,全不怎麼像樣,但他們卻恍若不覺,一 個比一個開心。   囫圇完整的只有二位——楊豹和繆千祥,包括韋秋娘都受了點擦傷。   這次同“白麒麟幫”的衝突,鬥心鬥力,他們總算得了一個全勝,卻也勝得好 不艱難兇險,潘一心老是惦著件事,找個間歇,他問汪來喜道:“來喜二哥,就在 我與崔鰲逃出‘勾子胡弄’之前,忽然看到右邊院子裡冒出幾溜火焰,還帶著爆炸 聲,那是怎麼回事?莫非另有相好的摸後門上啦?”   汪來喜正拿一條油污的面巾在擦瞼,聞言之下,不由呵呵笑道:“一點不錯, 潘肥,還記得咱們在搭救豹哥的時候,於那爿廢棄的農舍之前,暗裡窺及的兩個白 衣人?”   潘一心道:“當然記得,姓齊的不是叫他們什麼‘一青二白’麼?”   汪來喜笑道:“就是他們,這趟他們三個找上姓莊的一伙,不知准備著合干一 票什麼買賣,但可以確定的是,‘白麒麟幫’半截腰上出了這樁紙漏,買賣是干不 成了;大概他們彼此之間有過約定,琢磨著擺乎了我哥幾個再接著辦事,那‘一青 二白’三位便不得不幫姓莊的一把,因此巷子裡正熱鬧著,‘一青二白’就悶不吭 聲的從後頭摸了上來,他們摸上來的時節,亦正是秋娘由網兒兜著蕩過來的一剎! ”   姜福根罵了一聲,接口道:“還是我先發覺的,他娘那三個兔崽子卻好一付身 手,我才往前一攔,三個人鬼也似的圈了上來,我招子尚未瞥清,腰眼上已挨了一 記,不知是被什麼東西打的,竟差點打叉了氣,我順勢滾向地下,來喜二哥的‘飛 焰箭’業已出手,他老人家亦是夠狠促狹,‘飛焰箭’不是衝著人擲,乃是對著那 三位的兵刃投射,當然啦,人家揮動傢伙就待磕落,火藥箭碰上硬物,轟轟連響, ‘一青二白’立時變成了三條火蟲,卻也沒翻騰幾下就動彈不得了……”   汪來喜雙手一拍:“這叫剃頭拍巴掌——完事啦。”   楊豹瞇著眼道:“來喜,那齊靈川,咱們待如何處置他?”   做了個詫異的表情,汪來喜道:“這還用問?豹哥,你說說,如果姓齊的得命 回去,咱們兄弟往後尚有好日子過麼?”   姜福根道:“來喜二哥才不是講明了?我兄弟伙與‘白麒麟幫’之間的架子, 正如剃頭的拍巴掌——完事啦。”   楊豹默然,心中卻不無感觸,固然福禍無門,唯人自招,固然因果報應,只爭 遲早,但血淋淋的事實,卻總是令人難以釋懷的……不知什麼時候,繆千祥已經挽 著韋秋娘走出屋外,自帶角懸掛著的紅油紙籠光暈投灑下,兩個人正依偎好緊,粉 濛濛的華輝,雖有點褪色,卻仍掩不住那一片胯麗馨芳,在這一刻裡,他們的世界 ,大概不會有別人了吧?   夜空中,疏星閃爍。   有半強月。   ——全文完——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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