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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 曉 刺 殺

    內 容 提 要﹕

      八幡會聲威遠震,它的血靈幡幡主官玉成與金玲原為誓共生死的情侶。後來官玉成移情別戀於魏月媚,金玲將魏月媚臉上刺劃八刀毀容後逃跑。為了能逃過八幡會的追殺,金玲雇請何敢做自己的保鏢。

      何敢外表像個老粗,莽夫,實則機靈透頂,幽默風趣。當他一接手這宗保鏢營生,便受到聲名渲赫的八幡會的恫嚇,也遇到道上同源的趨火打劫,只得到逼其娶妹的准大舅子趙大泰的援助。但為了信守諾言,也為了一點義氣,他還是硬著頭皮與強大的敵人對著干,堅持要把顧客金玲送到目的地。

      當五個八幡會的高手截殺時,他用計反誅四敵,卻不料毒發而受制於殘敵潘七。正當性命難保之時,南海珍珠貝心如現身殺了潘七。

      原來貝心如是金玲當年情人。可他心胸狹窄,怯懦自私,他無端妒忌何放,使金玲忍無可忍。當強敵環伺時,貝心如臨陣脫逃。

      力向雙因何敢救妻免遭強暴而化敵為友……

      白不見面丑心歹,慣於施毒,終於遭到報應……

      萬人傑這叫花子為錢也為義,隻身闖虎一穴,誘敵傾巢而出……

    何敢一再熟練地運用游擊戰術,屢屢奏效……

    拂曉時分,八幡會賸餘的四幡在幫主金光照的帶領下,圍住了何敢與越大泰一家。最後的決戰不可避免,勝負也將隨著黎明的到來而見分曉。

                     【第一章 佳人如玉】 
    
      大熱天,連一絲風也沒有,朝西方向那輪半浮半沉的血紅落日,就越發像個碩 
    大的熊熊火爐,彷彿將大地萬物烤融成一團,粘膩得連空氣都化不開。 
     
      華燈尚未初上,這條街道就已經囂鬧起來,什麼樣的人都有,擠擠贈蹭的從人 
    口裡發出各形各式的聲浪,布散著百般異味體氣,這些,再攙合著那等悶燥的熱膩 
    ,精氣神火候若差了點的,還真個挺熬不住哩。 
     
      何敢從一家小酒館裡冒了出來,抹著滿頭的汗水,瞇著眼吁了口氣,這口氣才 
    吁到一半,又叫一個酒嗝給截斷了;他微顯厭煩的牌視來往的人潮,心頭卻不禁在 
    盤算——歇息是去街尾的玉蘭閣呢?還是到對面胡同中的燕語軒?要不,他又想, 
    乾脆去給大興記的李瞎子棒棒場,擲上幾把也好,但不論打譜去哪兒,現下的辰光 
    都嫌早了點。 
     
      又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他不自覺的移動腳步往前走,就憑他何敢這副塊頭, 
    活脫一扇鐵鑄的門板,人朝路上一挺,在近的伙計們就不讓道也非得讓不可了。 
     
      出了那條烏煙瘴氣的窄街,三兩步便到了鎮郊,嗯,這裡是稍稍涼快點,至少 
    還有那麼幾絲若有似無的微風,而耳中聽不到嘈雜,見不著那干擠去扎來的瘋子, 
    心情上就宛似輕鬆多了。 
     
      提到瘋子,何敢不由得自嘲的咧嘴,只不過眨眼前,自己不也在那一群人中攪 
    合著麼?此時想想,人在無聊光景裡做著無聊事的當口,還愣是悟不透那等無聊法 
    。 
     
      長長伸了個懶腰,又大大打了個哈欠——他確實已有幾分酒意,卻只是幾分而 
    已,幹他這一行的,喝酒不關緊,可萬萬醉不得,哪怕是醉上一次,就極可能千古 
    不須愁啦。 
     
      那聲哈欠猶在發著倦慵的尾音,路旁深草叢猛的撲籟聲響,一道寒光卻自聲響 
    發出的另一個不同角度倏射過來,目標正對準了何敢張開的嘴巴! 
     
      視線還只剛剛被那聲怪響吸引過去,這陰狠的一傢伙業已到了跟前,何敢有唇 
    角邊上那道細細的褐色疤痕立即扭曲,像一條痛苦痙攣的蚯蚓——他的身體沒有任 
    何閃避的動作,只見他的左手微翻,就那麼一下,射來的這抹寒光突然顫落,有若 
    一條矯縱的小蛇般平躺在何敢的手心裡。 
     
      當然那不會是一條矯縱的小蛇,躺在何敢手掌上的,是一柄七寸長的鋒利小緬 
    刀,是那種韌性極強,可卷可彈又殺人不見血的要命玩意! 
     
      細窄的刀刃閃泛著冷森的光芒,青熠熠的芒彩彷彿在向何敢眨著鬼眼;何敢端 
    詳著這柄小巧緬刀的鏤花象牙刀柄,一雙濃黑如刷的眉毛不覺漸漸糾結起來。 
     
      於是,那條身影便翩然落下,由那棵高大的榆樹頂上落下。 
     
      這是一條纖細的,婀娜多姿的身影,衣襖飄動間,散漾出一股淡雅的芬芳—— 
    仿如茶花的香氣,雋永又清靈。 
     
      何敢定定的注視著眼前這位自天而降的女人,他不能不承認,這確是一位美得 
    叫人魂魄動盪的女人;不但美得俏、美得艷、美得柔麗,更帶著那麼一股子說不出 
    的成熟風韻,如果定要挑剔什麼缺點的話,呃,似乎稍稍透著點幽冷的味道,令人 
    有種隔著層冰膜的感覺。 
     
      那女人一雙冰凌凌的鳳眼冷凌凌的盯著何敢,就如同何敢在望著她;好半晌, 
    她才淡淡的開了口。 
     
      「你是有兩下子,何敢。」 
     
      舐了舐厚闊的嘴唇,何敢嘿嘿笑了:「過獎,彫蟲小技,算不得什麼——」 
     
      說到這裡,他又突然醒悟,此刻興師問罪猶且不及,怎的倒與對方客氣起來? 
    兩眼一瞪,他硬是把剛剛浮在面龐的笑容抹了下來:「我說,方纔這一暗青子,可 
    是你的傑作?」 
     
      那女人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不錯,是我招呼的,也只能算彫蟲小技而已。」 
     
      何敢忍不住肝火上升:「這位姑娘——」 
     
      對方平靜的接口道:「我叫金鈴。黃金的金,風鈴的鈴。」 
     
      何敢怒道:「不管你金鈴也好,銀鈴亦罷,我可沒有這個興緻在這裡同你敘舊 
    套交,扯閒談;我倒問你,我們一無怨,二無仇,甚至連認識都不認識,你他娘抽 
    冷子使這要命的傢伙暗算我,卻是為的哪一樁?」 
     
      金鈴十分從容的道:「不為了什麼,只是考驗考驗你。」 
     
      微微一怔,何敢大聲道:「考驗我?考驗我什麼?」 
     
      金鈴仍然平淡的道:「試試看你的功力是否如傳言那般精湛神妙。」 
     
      何敢有些得意,又猛一下板起臉來:「如果名不符實,我豈不被你這一刀捅穿 
    了喉嚨?」 
     
      金鈴神態自若的道:「若是學藝不精,浪很虛名,還不如早死早超生,何苦留 
    在人間世上活顯眼?」 
     
      何敢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才粗著脖頸罵:「娘的,這算什麼歪理?簡直是橫行 
    霸道,視人命如草芥,把我姓何的當做肉頭撥弄,我他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金鈴隨手摘了一根草梗在手指上纏折著,邊鬧鬧的問:「你想對我怎麼樣?」 
     
      何敢不禁咆哮:「對你怎麼樣?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剛才打譜要 
    我性命,行,如今我也正好如法炮製一番,娘的,考驗考驗你!」 
     
      金鈴姣好的面容上沒有絲毫驚懼或疑慮的表情,她安安詳詳的道:「我不會同 
    意,因為我打不過你。」 
     
      何敢正在捋袖摩掌故做架勢,聞言之下不由啼笑皆非——牛鬼蛇神見得多了, 
    稀奇古怪的經歷也不少,像這種場面,這等角色,他還真個頭一遭遇上……金鈴又 
    道:「再說,我考驗你有原因,有你的好處;你考驗我,則純屬意氣報復,一個大 
    男人,尤其似你這般名聲響叮噹的大男人,如此作為豈不是顯得太幼稚、也太欠缺 
    風度?」 
     
      窒了好一陣,何敢才悻悻的道:「用不著給我高帽子戴,我只不過是一個江湖 
    草莽,四海浪蕩,憑幾手把式混碗飯吃,沒什麼了不起……呃,你既然這樣說,我 
    他娘也只好憋口氣拉倒,好男不同女鬥,算我倒霉,喏,傢伙還你!」 
     
      金鈴輕輕搖手:「等一等,你不想問我這樣做的理由?也不想問問你會有些什 
    麼好處?」 
     
      何敢略一遲疑,手中站著那把精巧的小須刀:「你這娘們鬼點子不少,我總覺 
    得帶著邪門,不是好路數……」 
     
      美麗的面龐上第一次呈現出果和的風韻,金鈴的語聲也柔得像水:「何敢,你 
    不必怕我!」 
     
      何敢怒道; 
     
      「我怕你什麼?天下之大,或許有不敵之人,卻沒有我畏懼之輩!」 
     
      金鈴頷首讚美:「好氣魄,何敢,你跟我來。」 
     
      何敢戒備的道:「去哪裡?」 
     
      金鈴沒有回答,轉身而去,何敢望著她搖曳生姿的背影,好半歇,才咬了咬牙 
    ,大步跟上。 
     
      疏林、小溪、俯嚴;一幢樸拙的茅屋,依築在矮崗之下,是個清幽僻靜的所在 
    。 
     
      茅屋中的陳設也非常簡單,只是個最起碼的居住之處; 
     
      何敢坐在這張白木桌前,正滿懷狐疑的四周打量,金鈴已給他端了一杯茶過來 
    。 
     
      茶具的講究,卻迥異於這幢茅舍的寒愴——象牙般的細緻玉瓷,在杯口鑲鏤著 
    金邊,杯麵上浮繪著極其精美的松鶴圖案,杯底的暗紋,則隨著碧綠的條液晃動, 
    而茶香沁心,雋永芬芳,如同它的女主人。 
     
      在白木桌的對面坐下,金鈴低柔的道:「茶涼了點,將就著喝。」 
     
      大口飲下半杯,何敢餘味猶存的嘖了嘖嘴巴:「天熱,涼親正好。」 
     
      瞅著何敢,金鈴不似笑的一笑:「最近生意不大強,可是?」 
     
      呆了呆,何敢道:「什麼生意?」 
     
      金鈴抿著嘴,停了一會才道:「你這一行的生意。」 
     
      又啜了口茶,何敢瞪著金鈴,道:「看情形你對我的底細還真知道得不少。」 
     
      金鈴道:「差不多都知道,我承認這要花不少功夫時間去打聽,但卻不算項難 
    ,要確知某一樁事,總有些跡象可尋,是吧?」 
     
      哼了一聲,何敢道:「其實我們也談不上什麼神秘,只要找對了路子,生意成 
    交就容易,設若大伙全似縮頭烏龜窩在洞裡,身份是隱住了,卻靠什麼嚼食?」 
     
      金鈴點頭道:「所以我根本不去找你的中間人,直截了當和你見面,你免掉一 
    層抽佣,我也落得隱密,豈不兩全其美,彼此上算?」 
     
      細細端詳著桌子對面這位美得帶點古怪的女人,何敢謹慎的道:「你找我,是 
    要委託我去保護什麼人?」 
     
      金鈴道:「當然,你原是幹這一行的不是?」 
     
      手指轉動著茶杯,何放揚著臉道:「正是,而且還屬頂尖兒的!」 
     
      金鈴笑了:「這就是我不考慮別人,單單挑上你的原因,到目前為止,我對你 
    各方面還算滿意!」 
     
      何敢眼睛看著桌面:「先不要把話說齊全——滿不滿意,不是只由你,你這票 
    買賣,我接不接還難包準,就算接了,擔不擔得下來也未敢斷言……。 
     
      金鈴平靜的道:「那麼,你接不接受我的委託?」 
     
      乾咳一聲,何敢道:「首先,我得知道你要我去保護什麼人?為了什麼事需要 
    保護?可能的危險是哪些?必須防範的對象是何人……」 
     
      金鈴十分乾脆的道:「你要保護的人就是我!」 
     
      何敢眨眨眼,神情有些不解:「你?你這身本事還不錯,有請人保鏢的必要? 
    」 
     
      金鈴冷冷的道:「那要加害於我的人,本事更不錯;如果沒有必要,我犯得著 
    耗費這許多功夫四處尋訪你?更何況你又決非義務性質!」 
     
      搓援手,何敢打了個哈哈:「賣命營生,事關血肉,實在義務不得……」 
     
      金鈴道:「那麼,你是首肯了?」 
     
      何敢忙道:「且莫急躁,我說金鈴姑娘,憑你這副俏模樣,恕我講句輕優的話 
    ,人們連巴結奉承都來不及,哪一個黑心黑肝的王八蛋會這麼狠毒平起辣手摧花之 
    念?你可別把人憂天,想岔了邊!」 
     
      金鈴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眼又變得冰寒了,她正視著何敢,緩緩又冷硬的道:「 
    你看著我,何敢。」 
     
      何敢嚥了口唾沫,十分尷尬的瞧著對方;金鈴道:「我像不像個瘋癲、白癡、 
    或者是神智不清的人?」 
     
      搖搖頭,何敢老老實實的道:「自是不像。」 
     
      金鈴冷銳的道:「那麼,我有沒有反應過敏或是疑神疑鬼的不安癥狀?」 
     
      又是搖搖頭,何敢道:「一個似你這般思維細密,行事審慎的人,必然頭腦冷 
    靜,心性踏實——」 
     
      金鈴的聲調稍見緩和的道:「這不結了?」 
     
      何敢吁了口氣,仍有些納罕的道:「奇怪,真會有人打算加害一個婦道人家? 
    尤其還是這麼標緻的一個婦道人家?想不透,實在想不透……」 
     
      金鈴幽然一笑,道:「種種股般的天下人,就結下種種股般的天下仇,連三歲 
    稚童,純真如天使,仍會為了塊糖,一方餅而抓咬同伴,又何況我輩成人,江湖中 
    的成人?」 
     
      何敢乾笑道:「說得不錯,金鈴姑娘,那個對待你不利的傢伙卻是何方神聖? 
    」 
     
      沉默片刻,金鈴道:「你確定接受我的委託,我才能透露。」 
     
      何敢正色道:「金鈴姑娘,所謂滿飯好吃,滿話難說,我們一行的規矩,是必 
    須在事前弄清楚欲待抗衡的可能對象,再付度一下自家的力量是否承擔得住,這才 
    決定接不接某票生意,如果愣頂著張嘴大包大攬,等事到臨頭又撐不下來,豈非害 
    了客主又害了自己?你放心,生意上門沒有向外推的道理,但是能接,強湊合我也 
    頂住,就算萬一和人家相差太遠,至少守口如瓶的這點職業道德我還有……」 
     
      金鈴考慮了好一陣,才低聲道:「其實對方也沒有什麼大不了,至少壓不到你 
    頭上……何敢,『八幡會』這個組合,你可曾聽說過?」 
     
      一聽到「八幡會」這三個字,何敢就宛如猛一下吞落三顆帶殼熱栗子,那表情 
    委實不怎麼中瞧——他連忙用力揉面頰,笑得又乾又苦:「說『八幡會』?黃河兩 
    岸、上下盤踞三百里的『八幡會』?嘿嘿,我聽說過,當然聽說過……」 
     
      金鈴察覺何敢的臉色不對勁,立時心中忐忑,語聲也透了僵直:「何敢,你該 
    不是含糊他們吧?」 
     
      用力掙出一聲狂笑——何敢預期的笑聲應是允烈又豪壯的,但他拚揚的這聲笑 
    卻竟恁般艱澀加暗啞,像撕開一匹老裹腳布,悶沙沙的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丹田 
    中那股勁道,卻已洩向何處? 
     
      金鈴微微變色的道:「何敢,你是在笑?」 
     
      何敢用力出聲:「自是在笑!」 
     
      金鈴歎了口氣:「聽來竟似在嚎。」 
     
      一雙豹眼驟睜,何敢拍著桌子:「好個金鈴姑娘,你敢小覷於我?我何某人鐵 
    血江湖二十餘年,火裡來,水裡去,鬼門關上打轉,陰陽界口翻騰,卻是怕得誰來 
    ,俱得誰來?提著腦袋玩命也玩了半輩子,他『八幡會』莫非就個個是大羅金仙, 
    打不死,揪不倒?我操,含糊他們,我含糊他們個鳥!」 
     
      金鈴緊跟一句:「真是漢子——咱們生意成了?」 
     
      胸口熱血翻騰,一股怒氣直衝腦門,何敢暴叱如雷:「成了!」 
     
      金鈴站起來,微微襝衽行禮:「多謝賜助,『九命無常』果然鐵膽傲骨,豪氣 
    干雲!」 
     
      何敢脫口吼出兩個字之後,此刻不禁有些發愣,他坐在那裡,雙目直視正前方 
    ,茫茫然的好似沒有聽到金鈴在說什麼。 
     
      金鈴輕聲呼喚:「何敢,何敢!你怎麼啦?」 
     
      突的激靈了一下,何敢像是魂方人窮,他使勁抹了把臉,挺了挺胸:「怎麼啦 
    ?我沒有怎麼啦,這不是好端端的坐在此地麼?」 
     
      金鈴小心的道:「我看你有些心神不屬的樣子,何敢,是不是還有什麼難處? 
    」 
     
      嘿嘿一笑,何敢大聲道; 
     
      「難處?這會有什麼難處?俗語說得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姓何的既然 
    把事情應承下來,好歹總得肩扛下去,畏首畏尾便不算人物!」 
     
      金鈴道:「我知道你會項下來,何敢,你一向言而有信,是真君子!」 
     
      何敢忽然覺得口乾舌燥,他把杯中小半殘菜一仰脖子飲了,又重重放回桌上, 
    模樣透著那等無可言喻的悲壯情懷:「說吧,金鈴姑娘,你是和『八幡會』哪一個 
    免崽子有糾葛。」 
     
      柳月般的細長眉毛輕輕皺結,金鈴幽幽的道:「官玉成……」 
     
      何敢的臉色僵木了片刻,喃喃的道:「『血靈幡』『玉童子』官玉成……」 
     
      金鈴的表情十分奇特,這個名字對她彷彿有某種玄異感受,她似乎有些怨意, 
    又有些征忡,好像透著哀傷,卻在哀傷中摻合著那等不能說的回憶;這是一種複雜 
    的心態反應,是一種愛與恨同存同在牢不可分的矛盾情懷;何敢看在眼裡,不禁暗 
    覺迷惑。這官玉成與金鈴之間,到底是怎麼一碼子李連?他更私下裡提高了警覺, 
    這灣混水若趟了進去,可千萬得加意謹慎,一個弄不巧,這一輩子恐怕就他娘夾纏 
    不清啦……金鈴垂下視線,有些不大自然的道:「你和官玉成,可曾相識?」 
     
      吁了口氣,何敢道:「他是專殺人的主兒,我是專救人的伙計,怎會搭到一塊 
    ?只不過殺人殺多了也會出名,姓官的在這一方面稱得上不含糊!」 
     
      金鈴道:「他不大好惹……」 
     
      何敢微微一歎:「何止不大好惹?太不好惹了。我說金鈴姑娘,你准不好去得 
    罪,卻偏偏跟這姓官的結怨架樑?你——唉,真是找了個大戶頭!」 
     
      金鈴哼了哼,不悅的道:「什麼叫大戶頭?何敢,說話就說話,可別夾槍帶律 
    的,我不愛聽!」 
     
      何敢苦笑道:「實話你說不好聽,我是個粗人,不大懂得咬文嚼字,若有唐突 
    之處,你好歹包涵則個,往後,咱們也算是同一條船上的落難伴當啦……」 
     
      金鈴不由心中有氣:「看你這副窩囊相,方纔還在那裡拍胸捋袖,一派泰山石 
    敢當的好漢氣勢,一提到官玉成,你就活脫個扎破了的豬尿泡,軟塌塌的充不起來 
    了;你,何敢,孬也不孬?」 
     
      何敢又歎了口氣:「我既已應承了你,總不會反悔,但我有言在先,對付這票 
    人王,可不比一干鬼頭蛤蟆,我盡我的全力,能否竟功,實在不敢打包票……」 
     
      金鈴道:「何敢,你無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八幡會』不錯人多勢大 
    ,官玉成手底下亦很有幾下子,然則你又何嘗是盞省油之燈?在你們保鏢護命的這 
    一行裡,你何敢乃是朝前數的幾把高手,拔尖的硬角兒,你莫不成就自認低了他們 
    一頭?」 
     
      舐著嘴唇,何敢澀澀一笑:「人家擰股稱霸,強取豪奪,我們是單槍匹馬護人 
    保發。 
     
      挑明了豁上,佔便宜的機會不多……算了,不談這些,我說金鈴姑娘,咱們既 
    然生意成交,往下就該提提正事了。」 
     
      金鈴反應極快:「錢?」 
     
      何敢頷首道:「這原是先決條件,不談費用,我們賣命還喝西北風? 
     
      我想,你大概也早摸清了我們行當中的規矩以及我個人的價碼?」 
     
      金鈴笑了笑,道:「其中伸縮性相當大,你們敲人竹槓早就敲成習慣了。」 
     
      何敢打了個哈哈:「這是玩命的營生啊,血肉交關的事,能用買豬蹄膀的價錢 
    來稱量?冒這大的風險,那幾文錢委實賺得可憐。」 
     
      金鈴以她如半透明象牙般的玉指輕理鬢角,淡淡的道:「你開價吧,不用客氣 
    ——我得先說明,我的地頭是關外『大鵬嶺』,到了那裡,便算你責任盡到,無庸 
    偏勞了!」 
     
      何敢道:「關外『大鵬嶺』?我的天,可真叫遠,至少幾千里地吶!」 
     
      金鈴靜靜的道——「你要多少錢?」 
     
      何敢搓搓手,盤算著道:「平時嘛,我出趟差是每天五十兩銀子不帶吃住,危 
    險性較大的生意呢,每天再加二十兩,可是接姑娘你這票買賣,情況又不一樣,這 
    絕對是玩命的把戲,所以說,價碼免不了得往上提,我看——」 
     
      金鈴打斷了何敢的話:「每天算你三百兩銀子,我先付你六千兩,等到了地頭 
    ,再總結時日,一併給付,怎麼樣?」 
     
      何敢喜出望外,幾乎就要打平致謝了:「行,行,咱們就這麼說定;金鑄姑娘 
    ,你可真叫又干脆,又大方,女中鬚眉,一代雌貨——啊,不,一代英雄,我這廂 
    先多謝了!」 
     
      金鈴又好氣,又好笑的瞪了何敢一眼,袖祆輕翻,就和變戲法一樣,一疊銀票 
    已經整整齊齊的放置桌上:「『悅豐錢莊』的銀票六張,每張一千兩,你點點數。 
    」 
     
      何敢取了銀票往裡揣,邊笑呵呵的道; 
     
      「不必點,不必點,你救我保命,還少得了分毫?」 
     
      金鈴道:「我們明天一大早就走,嫌不嫌傖促?」 
     
      何敢忙道:「不嫌不嫌,咱們走得越快越好,快得叫『八幡會』那千三八羔子 
    追不上才妙!」 
     
      說著,他又若有所思的問道:「對啦,我還忘了一樁,金鈴姑娘,你是怎麼和 
    那官玉成結下架子的?結的又是什麼梁子?你說說看,以便我估計估計他們可能施 
    展的手段——」 
     
      金鑄的神色突然變得冷峻,她生硬的道; 
     
      「我們之間有極深的仇恨,這仇恨深到不能並存,你知道這一點就行——我告 
    訴你,官玉成將會使用任何可行的方法來取我性命,這其中決無轉圜餘地!」 
     
      愣了片刻,何敢無精打來的站了起來,一邊喃喃自語:「他娘,一天三百兩銀 
    子,這錢豈是好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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